真正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四叔的灵堂上。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恬亲王府一片肃穆的惨白,皇玛法牵着我慢慢走进了四叔停灵的地方,两副棺椁,一个在正中靠前的位置,另外一个稍微靠后一些。
他跪在火盆前,一身重孝不断地烧着纸钱,俊俏的小脸没有表情地正对纸钱燃烧的火光,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流露出化不开的悲伤,但他没有哭,没有如一个寻常八岁孩子般泪流满面。
其实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他,四叔唯一的儿子,弘晖。
弘晖比我年长两个月,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孙,却不知为何,皇玛法并不怎么亲近他,倒是我,打从一出生,就被阿玛和皇玛法疼爱着,只因为我阿玛是皇玛法元后嫡出。
那时的我并不懂,明明看起来四叔和阿玛的受宠程度差不离,为何皇玛法就是不喜欢弘晖,平日里根本想不起来召见不说,赏赐上也还不如其他叔伯家的堂兄弟。
我对弘晖第一次有了深刻印象,就是他在灵堂里跪得挺直的小身板,那时候我是佩服的,我们同龄,深受皇玛法和阿玛言传身教的我,自认为无法像他那样,如此坚强地面对父母双亡的局面。
有那么一瞬,我埋怨过四叔、四婶,特别是四婶,四叔尚且可说是病弱不支,那四婶呢?就算和四叔感情再好,舍下两个才八岁的孩子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皇玛法赶出所有人独自在灵堂里待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不着痕迹地看着站在回廊下微微仰望天空的弘晖,他的容貌随了四叔六分,只是因为年幼,显得青涩稚嫩许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和四叔一样,有种独特的清冽之气,很吸引人的目光。
皇玛法出来后,我看得出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他走到弘晖面前,比对我时还要慈爱,我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愧疚,愧疚什么呢?我不知道。
“弘晖,别怕,朕和你二伯都会护着你们兄妹的。”皇玛法语气温和到了极点,他摸了摸弘晖的头,低低叹了一声,“弘晖……晖儿,过些天进宫和弘皙一块读书吧!”
果然在四叔的丧事办完后没多久,弘晖就到宫里和我一起读书了,同在书房的还有宗室里的阿哥们,多半都是嫡子或者世子,个个出身尊贵。
我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能明显感觉到,皇玛法和阿玛对弘晖的各种照顾,亲自指派哈哈珠子,安排小太监,甚至连四叔当初在阿哥所住的院子也收拾出来给了他。
那种疼爱和宠溺,是发自内心的、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捧到他面前的,可我却在好几次,看到他偶尔划过眼底的嘲弄之色,很淡,却又很真实。
“摆什么谱?真以为自个儿是个人物了?我呸!”
“就是,若不是你阿玛死的早,你能承这爵位吗?不过是死人给活人造福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嘁,你当没人知道呢,要不是你阿玛死前伺候的好,你以为你能有今天?什么玩意儿,还跟老子摆亲王谱呢,也不掂量掂量你那亲王爵有几两!”
那是我十岁时发生的事,也不知是怎么挑起来的,宗室里向来被宠坏了的几个世子把弘晖堵在避人处,冷嘲热讽不说,还提及了一些隐晦的事。
我看到的时候,那几个阿哥里有两个都十二三岁了,比弘晖年长不说,还魁梧很多。
我正欲上前解围,不管是皇玛法和阿玛都交代过,要我平日多护着弘晖,两年下来也护习惯了,毕竟我的阿玛现在是皇上,我是皇长子,还没有哪家王府不给我面子的。
“我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现在就是恬亲王,你们这些二世祖还不照样要向我行礼?大清的尊卑本分,你们谁敢违背?”弘晖清瘦的身影站得笔直,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可言辞却傲得很。
“你胆子肥了,敢这么和我们说话,大家上,揍不死他!”
这一声一出,我的脚步越发快了,耳边传来几声痛呼惊叫,待我看清时,就发现弘晖将那几个小子叠罗汉一样压在地上,握着小拳头狠狠地给了最上面那个小子几拳,眼神冰冷地讽笑着。
“你们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打残了你们,太上皇和皇上也不会过问一句?”弘晖居高临下地开口,踩着最下面那人的屁股就跳了下来,慢条斯理拍着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不就是觉得我阿玛向太上皇自荐枕席才换来了这亲王爵吗?我还告诉你们,就算没有这回事,这恬亲王爵也照样是我阿玛的,我也照样是世子,你们呢?不过是群蒙受祖荫的二世祖,就凭你们刚才那几句话,太上皇削了你们家的爵位那都是应该的,怎么,要不要我去帮你们‘美言’几句?”
我霎时驻足,心中不禁一阵复杂,也是这两年我才知道四叔和皇玛法那层特殊关系的,但听阿玛说,这也仅限于十四以上的叔伯们才知道,这……宗室里是怎么听闻的?还拿这些来鄙视弘晖?
这时,弘晖又开口了,他冷笑着的脸半掩在阴影中,我却从那露出的一半脸上看出了阴沉。
“死人给活人造福?你们这话我记下了,以后……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见你们一次揍你们一次,还敢在我跟前自称老子,信不信我废了你们!”
那群小子被这样的弘晖吓着了,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跑,从那以后,还真没人敢再找弘晖麻烦,直到弘晖十六岁不再读书了,都是如此。
我亲眼看着当年灵堂里坚强倔强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从一个俊俏的孩童变成清俊的少年,许是因为年幼失怙,他比一般人要沉默寡言的多,性子也偏于冷淡,我曾不止一次看到阿玛召见弘晖后摇头叹气,问及时才知道原因。
“你不知道,弘晖和你四叔有些像,相貌上有六成左右,都是那种清俊文雅的容貌,身形也较为清瘦,看起来很单薄,至于性情……都太冷清了。”
不知为何,我对弘晖升起了些许怜惜,可能是对他没有父母的同情,也可能是旁的什么,我总觉得……他那副清冽寡言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脆弱的心。
十六岁、十七岁,我刻意接近弘晖,有时吃顿饭,有时谈些事,比一般的堂兄弟要亲近很多,那种亲近让我很喜欢,很舒服。
慢慢地,我知道了更多关于弘晖的事。
每年他都会到四叔墓前亲手栽种一棵红枫,他说那是四叔最喜欢的景色,每年秋天,他会和瑚图里一起去四叔墓地所在的那片红枫林中祭拜,可那个时节根本不是四叔、四婶的忌日。
他喜欢吃味道偏淡的膳食,听阿玛说,和四叔一样不重华服美食,可对吃穿这些又要求很高,贴身的衣物一定要很柔软、很舒适的才行。
弘晖最重视的人就是瑚图里,我曾暗自为此酸涩过,因为我无法确定,我对他是不是重要……那时,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喜欢他,不是兄弟、知己间的,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我苦思冥想了几天,接受了这个事实,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好犹豫的,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敢承认,于是,我开始隐约地探问他的态度,不着痕迹的,一点一点的。
可惜……他似乎对此很反感,情急之下我想到了四叔。
“男人和男人怎么了?四叔还不是和皇玛法在一起了,这种事不都那么回事嘛,你有什么好反感的?”我很不解地嚷道。
弘晖闻言猝然看着我,那眼神和往常一样淡淡的、清冽的,可不知怎的,我就是感觉到了其中某些被压抑着的情绪,很深很沉的那种。
弘晖忽然笑了,他的笑很清浅,甚至可以说不那么明显,可放在他很少展颜的脸上,却有种让人心跳漏停的惊艳。
“怎么,你也鄙视我阿玛卖身给太上皇?”弘晖的语气不似疑问,他漫不经心地转开目光,我沉浸在他方才那一笑中,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身上骤然冰冷沉郁的气息,“弘皙,哦,不,大阿哥,你说的对,这种事不都那么回事嘛,既然我阿玛都那样了,我又怎么该反感?”
“晖儿,你真的不反感?”我惊喜莫名,竟忽略了他之前那句不似疑问的话。
他没有回答,可他向来沉默惯了,我只当他默认了,并没有深究。
后来,我越发粘着他,时不时叫他到宫里来,喝酒吃饭什么的,有时也去宫外转转。
“弘皙,我阿玛……你真的觉得他不该委身皇玛法?”那是阿玛决定册封我为太子之前,弘晖有一次和我下棋时这样随口道。
“这个,长辈的事我们怎好议论?”我摩挲着棋子专注于棋盘答,受阿玛教导良多,我习惯性地没有表露真实想法。
“说说你的看法,我最近忽然想起了很多我阿玛在世时的事。”
我抬头就见坐在对面的他低垂着眼帘,浓而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可就是这样也引得我心中一动,很想揽过他吻上那双眼睛。
“唔……怎么说呢,那时我还小,还是后来私下听人说时才知道的,”我斟酌着开口,若是旁人问起,我肯定会设法转开话题或者含糊过去,但面对他,便下意识少了几分戒心和疑虑,“我觉得你阿玛有些掉价了,堂堂皇子之尊,就算是皇玛法的意思,难道就失了傲气和血性?”
他放下棋子看来,我撇撇嘴继续道:“若真的不愿意,就不会以死相争?便是有些弱女子还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呢,可你阿玛竟连反抗都不曾?委实有些……”
我不会骗他,所以这些都是我的真实看法,打从知道四叔和皇玛法的事后,我心里就有些看不上四叔,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是懦弱了,失了天家傲骨。
不过,那到底是他的阿玛,就算我真的这么想,也不会完全说出来。
“咳,当然了,如果皇玛法和四叔是两情相悦,但就另当别论了,四叔敢于如此,也是值得人钦佩的。”我又道。
弘晖默不作声,落下一子后道:“该你了!”
我重新看向棋盘,继续琢磨起棋局来。
那时的我何曾料到,这番话会让弘晖觉得我在鄙视四叔,认为四叔恶心?以至于……
太子册封大典后,阿玛让我搬到了毓庆宫,我是真的高兴,所以在那段日子忙完后,第一个邀了弘晖前来,想要与他分享这种喜悦。
阿玛悉心的教导,我相信未来我能撑得起大清的江山,一点点完成阿玛所说的那些,让大清强盛到无人敢欺,最重要的是,保证爱新觉罗家的至高地位。
而且,等我拥有了天下最大的权柄,就能给弘晖更多更好的。
那晚我们举杯对饮,也不知怎么弄的,我喝的迷迷糊糊,朦胧中……似乎将弘晖抱到了怀中,吻他、摸他、甚至拥有了他,情潮涌动,我遵从了身体的本能和内心的渴望,抱着他一起沉沦愉悦。
我以为那是个梦,美好得让我不愿醒来,哪知……被阿玛一脚踹下炕,我才彻底清醒,然后就看到,就看到弘晖那般躺在炕上,身上的痕迹很容易就让人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再看看自己,一件衣服也没穿不说,软了的命根子上沾粘着血迹和白浊。
我当时就懵了。
我……我要了弘晖?真的吗?可……可为何我记住的只是些零散的片段呢,到底有没有……再看一片狼藉的炕上,我忽然又觉得,应该……应该是吧,不然这又是怎么弄的?
我心疼地看着弘晖强撑着起身下炕,低头跪在阿玛面前,我想要上前扶他,却又被阿玛厉目瞪了回去。此情此景,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明明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又深深的不安。
特别是当弘晖倔强地要求回府的刹那,我就越发心慌了。
之后一查,发现我的酒杯上被抹了劣质春.药,原本的残留的三分犹疑也消失了,我真的……强要了弘晖!
阿玛让我暂时不要去恬亲王府,我答应了,很配合地被禁足在毓庆宫里,同时下死命清查了毓庆宫的所有人,最后才弄清楚,那药是我的一个侍妾买通了奴才抹的。
我恨得提着鞭子冲到关押那侍妾的屋子,生生将她抽的进气少、出气多,可那有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伤害了弘晖,即使这根本非我所愿。
在我想来,哪怕花上几年的时间,一点点让弘晖接受我,自愿行此鱼水之欢才是真正的得到他了,哪曾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戳破窗户纸。
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像皇玛法对四叔一样强硬,即使我骨子里想过那么做,也会在弘晖面前完美地掩饰起来。
禁足的我苦笑着回忆十年来与弘晖的点点滴滴,我知道,等他平静几日了,一定要好好解释说明,我真的不是想要折辱他,我是喜欢他的,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然而……他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八天后,弘晖自尽了。
阿玛亲自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胡说,这一定是胡说的,绝对是!
肯定是恬亲王府的奴才怠慢弘晖了,才胆大包天地到宫里说这种胡话,一定是,他才十八岁,怎么可能死呢?怎么可能呢?
我疯魔了一般冲到恬亲王府,看到了一如十年前真正注意到他的肃穆惨白,整个王府不过隔了十年,就两度挂白,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他一定是开玩笑的,我那么对他,他生气了、怒了、恨了,才会如此捉弄我,这些都是假的,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不信!
“你还来干什么?你给我滚!”我冲到他的房门外,想要确认这是个玩笑,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被抽了一鞭子,鞭尾抽到了我胳膊上,衣服顿时裂开,传来火辣辣的疼。
我红着眼看去,就见瑚图里紧攥着鞭子仇恨地瞪着我,二话不说劈手就甩来几鞭,我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瑚图里,别闹了,弘晖在哪儿,我……让我看看他,他一定是怒极了,才和我开玩笑的,你快闪开,赶明儿我送你些好玩的,乖,听话啊?”我比哭还难看地笑道,可眼眶却忍不住湿了,心里痛得让人窒息。
“你滚,你马上滚!我哥就是被你害的,你们都是一群混蛋!”瑚图里悲愤地拿袖子一抹脸,甩着鞭子直往我身上招呼,“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们家,阿玛就是被生生逼死的,如今你又来逼死我哥,你们都恨不得我们死光了是不是?”
我惊惧莫名,四叔……被逼死,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弘晖,我对他好都来不及,怎么会逼死他?怎么会?
“阿玛、额娘,我和哥哥,我们一家人多幸福,你们为什么就不放过我们?什么王爵、格格,谁稀罕?你们害死了我阿玛还不够,连我哥都不放过,我哥到底做错了什么?”瑚图里狠狠挥着鞭子,悲泣着扔掉鞭子,掩面哭道,“你是太子又怎么样,是太子就能对我哥做出这种事?你到底有多恨他,他到底怎么你了,至于让他走都走得不干不净吗?啊?他身上的伤都……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恨不得杀了你们,还我阿玛,还我哥哥……”
我浑身冰冷,瑚图里死守在门前,怎么都不许我靠近一步,她就像个护崽的母兽,充满恨意地瞪着我。
弘晖换了亲王服,被移到了棺椁中,可我怎么也没能见他一面,若不是瑚图里的额驸拦着,我差点被瑚图里用鞭子抽到没气。
可那打到身上的一鞭又一鞭,我竟半点不觉得疼,唯有心,痛得我全身痉挛,骨头缝都冷如寒风呼啸。
第二代恬亲王薨了,弘晖是皇玛法破例没有降等袭爵的亲王,但他没有子嗣,恬亲王一脉算是就此绝嗣了。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打从我察觉到对他的心思、宫里面想起来他的婚事后,我暗中使力拖延了指婚,甚至连宫里给他安排的房里人,也设法打发了。
皇玛法接到消息回京,那时弘晖已去了有一段日子,可我还是接受不了,整个人木呆呆的,心都死了。
“人都死了,其他的还有意义吗?弘晖……和他阿玛真像啊,弘皙,很痛,是吧?心口被他狠狠捅这一刀,痛吧?”
皇玛法一脸惨然地说了这句话,我流着泪伏地不起,是,很痛,痛得我根本承受不了。
那天我们祖孙俩坐在西暖阁的门槛上,一人提着一坛酒死命地灌,皇玛法说了很多,不期望我回答地一句句说着。
“弘皙,朕还记得当年他从这么点,一年年长到这么高,每天吃的很少,看起来单薄得厉害,朕其实……是想对他好的,可皇帝当久了,习惯了强势,朕一直觉得这天下没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哪怕是他!”
“你对弘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皇玛法眯着眼望向虚空,却笑问了我这么一句,可他那抹笑……却是那么那么地苦涩,一如我心中那般。
“朕却忘了,他也是皇子,也有傲气,岂是能够轻易雌伏人下的?这些年朕总在想,若是当初更耐心些、对他更好些,是不是……他就不会走?哪怕他不是他?”
我不懂,什么叫他不是他,可我听出来了,皇玛法是真的喜欢四叔,可惜四叔却不是。
正如我喜欢弘晖,而弘晖却……未必喜欢我,甚至因着我强要了他,还会恨我,他的身份不比我差,同样是皇孙,还是堂堂的和硕亲王,他定是觉得我在侮辱他,是吧?
我忍不住无声流泪,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带着那种自以为的屈辱走了,可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用尽方法报复我、惩罚我,也不愿意他如此了结自己啊!
正如皇玛法所说,人都死了,其他的还有意义吗?有吗?
“弘皙,他走后那年,朕仔细整理过他曾经留下的东西,才看到他不知何时写的那句话,‘爱是付出,欲是索取’,你一定不懂吧,你若是懂……朕若是早早地懂了,又怎会……”
皇玛法仰头灌酒,我看出了他的悔恨和痛苦,那么深那么深。
爱是付出,欲是索取。
我抓着坛子灌酒,已是泪流满面。我若是早几年明白这个,一定……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可谁又会给我机会?老天没有,他也没有!
毓兴十年,弘晖就那么走了,可我却花了十年也未能淡去那种痛和悔。
毓兴二十三年,阿玛病逝,我遵从遗诏即皇帝位。
当下面的大臣让我定年号的时候,我下意识圈了“明晖”二字。
“照临四方曰明,光彩照耀曰晖,就用明晖吧!”我圈了字,有些空茫地望向殿外的天空。
如果,他还活着,我定要他与我并肩而立,原来,就算过了十几年,我也还是没能忘记那个人,他的相貌身影,少而又少的笑容,我全部都没有忘。
我加恩于瑚图里,正如皇玛法当初补偿到弘晖兄妹身上一样,我也补偿到了她身上,我给了她固伦公主才能有的俸禄和尊荣,却没有册封她为公主。
因为不管是皇玛法还是阿玛,或者我,心里都明白,四叔或者弘晖,甚至连瑚图里本人,从没有稀罕过这些,但……曾经的恬亲王府就剩下了她一人,除此之外,我们又能怎么做呢?
左不过是在求个自己心安罢了,虽然我们没一个人真正心安过。
瑚图里对我各种不待见,我的赏赐她冷哼着接受,我的弥补她不拒绝也不反驳,我给了她就受着,直至我驾崩,她都没个好脸。
我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尽管我很渴求她的原谅。
也曾气过恼过,觉得她不知好歹,可最终我还是忍了,是我……对不起她,若不是我的错,弘晖一定还活着,那么重视她、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一定还在。
哪怕我对她再好、再宠、再纵,我也不是她的亲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起长大的亲哥哥……
我终于明白,皇玛法驾崩时那悲伤遗憾的眼神,究竟所为何来,我和皇玛法是一样的,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