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纸条併叠着捏在手指头上, 阿勒嚼着果子,一张张的仔细比对, 龙可羡写信不讲究逻辑,表述混乱,想到什么写什么,总是不肯浪费纸张的空间, 非要把纸都写满了才高兴。
那是她对阿勒溢出的喜爱。
但这几日的信,一张比一张短, 空白处也一张比一张多,显然是连糊弄他的心思也不乐意花了。
阿勒慢悠悠把信捲起来,迎着咸湿的海风,「咔」一声,咬碎了果核儿,脖颈处绷出几条青筋。
***
拔营的时候,封殊出城来送龙可羡。
下了一夜的雪,不远处峰顶耀目,牵着云,吐着雾,空气冽得清清醒醒,龙可羡鼻子都冻红了。
「府里有新制的氅衣,我着人去拿,来回半个时辰,不耽误你们拔营。」
「不用的,帐篷里备着。」
两匹马并排而行,马蹄在雪毯上烙下几串印子。
封殊笑笑,可能是在她这儿被拒得多了,应对起来也很自如:「此次在坎西港待多久,还回北境吗?」
龙可羡摇头,精气神有点儿散:「要看返程的船是否顺利。」
封殊侧头看她片刻:「昨日说的话,终究还是令你难做了。南北合力于此,你是其间关键,与哥舒公子的关系轻不得,也重不得,他性格张狂,在南域说一不二惯了,难免让你受委屈。」
听起来挺中肯,挺偏心龙可羡,但还是暗自蓄着股劲儿往她心窝子戳,所幸龙可羡心眼子少,只拣着听得明白的入耳,闻言便说:「不委屈。」
风把积雪摇落,不远处有三山军来回走动,先遣队已经开拔,辎重粮秣落在后头,尤副将站在树底下等着,龙可羡朝他招招手,而后转头跟封殊告别。
白马哼哧着热气,转过身时,封殊座下那匹马也跟着转过来,「阿羡。」
「我虚长你几岁,身家尚算清白,家里也没有置娇妾通房,」封殊看着她,「在朝,我能为北境说上话,在野,北境休战时若是想要拓些别的路子,我也能搭把手。」
日光晃眼,龙可羡抬手挡了挡。
封殊停顿两息,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我初见你,便有倾心之意。」
手缓缓垂下去,龙可羡额头敷上一层柔光,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她没接这句话,反而顺着这意思往上倒了点儿,想起之前俩人相处时,他说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之前…… 在王都和坎西城时,你想讲的也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不是说迟了?」封殊此刻才对龙可羡的直白有了真切认知,「在王都时,我就该如此明说是不是?」
龙可羡又问:「是想与我成亲吗?」
「是。」封殊没犹豫。
龙可羡却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祁国律法,可以成两次亲吗?」
「……」封殊怔了怔,「不可。」 「那你便连想也不能这般想了,」龙可羡认真地说,「我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
封殊皱眉:「哥舒策他……」
龙可羡打断他:「你今日出城,是要在人前露面,让世人皆知封家如今是你当家作主,顺带送我的吧。」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封殊说:「此事没有先后次序,送你返程也是应当做的。」
龙可羡仿佛没有听见,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捋清楚:「成亲也是为了和北境联合,你母亲带走了定州兵,你虽然留有部分精锐,实力自然不如从前,要保持封家在朝堂中的话事权,便需要把兵力补足,北境就是最直接的兵力来源,对吗?」
这个时间点太暧昧了。
封殊昨天才借着一个过时的消息踩了阿勒一脚,把阿勒在龙可羡心里的信任度削薄,今日就以貌似真诚的态度剖白心意,有心计,但不太体面,玩的还是趁虚而入那套。
他若是真在意龙可羡,就不会用戳一记软刀子,再给颗甜枣这样的方式。
少君或许不擅长逢场作戏,但也没有讨好欲,她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对外界事物也保有警惕,真的,除了那个漂在海上的混蛋,没有谁能轻易地带跑她的节奏。
封殊面露苦笑:「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用联姻换兵力,我明白你谨慎,但也实在没有必要为此揣测过深,我今日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教你为难,只是想让你知道此事。」
龙可羡说好:「我知道了。」
这模样反而让封殊不知该说什么,龙可羡长了一张太有欺骗性的脸,她压根不似看起来这样好骗,就像自带了一层无形的盔甲,对他的话语全然无动于衷。
封殊有真心,也有私心,二者并存,说不准孰轻孰重。
他得承认感情确实不纯粹,但他生长在一个充满压迫感的环境中,这样的感情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可惜,龙可羡不想要。
尤副将在远处打了个哨,后备营也出发了,车轮碾动,带得雪雾悬了漫天。
龙可羡掂了掂马鞭,最后把话题倒回去,说:「哥舒不是好人,我知道的,他的危险性抵得上整支三山军,他做错事,我可以罚他,别人不可以说。」
***
话是这样讲,但龙可羡一回坎西城,就把阿勒的枕头抽出来丢在了地上,赌气般地,用力踩了两脚。
紧接着踢掉靴子,赤脚在屋里走了八百个来回,在天光昏沉时一把拉开房门,「有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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