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其一,」明懿说,「其二,我是入王都为质的。」
「为质?」
「府中不太平,我将有孕一事遮了下来,只有自小跟着的嬷嬷知晓,但这消息,仅过了三日,就传到了明勖手里,」明懿停了很久,「他要我借送粮的由头入都,诞下世子之后,常居王都。」
龙可羡还让她走中间,免得踩了湿苔:「这里不好吗?你在这里长大。」
明懿良久才说:「物是人非。」
龙可羡歪头看她。
明懿忍不住,也摸了摸龙可羡垂下来的细辫子:「或许从来不曾变过,是我转不过弯,兄长温吞,却总是要比我更知道取捨,我看着利索,却总是耽溺在亲缘情分里。我不曾与他争过什么,甚至他登基之后,复起几位清流老臣,也是我从中调和,我希望他得偿所愿,没有想到他所愿人事里没有我。」
「听起来,明勖做错事了,但他是皇帝,是哥哥,你没法同他生气,」龙可羡若有所思,「若是我哥哥,我会教训他的,关起来,打一顿。」
走到圆拱门前,明懿沉默良久,她们对教训二字理解不尽相同:「你会同他争吗?」
「不争…… 」龙可羡扬起下巴,相当豪横,「我给他!」
「他若是什么都有了,不要你了呢?」
龙可羡诧异道:「我能打能算,还很漂亮,没有比我厉害的,他疯了他不要我。」
明懿笑起来,此时前边有嬷嬷提灯找来,龙可羡见人就问:「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嬷嬷紧着搀住明懿,闻言思索片刻,指了个方向:「哥舒公子在清风阁二楼,正饮茶消食。」
龙可羡把穗子放下来,捋了捋顺,穿过两捧酽酽绿烟,看到楼阁二层风门大开,阿勒坐在躺椅上,眉眼敛下来,浑身懒筋的模样,把玩着手里一枚铜钱,月色很薄,轻轻敷在他肩臂,柔化了那层攻击性,看不到蹴鞠场上猛力冲撞的狠劲儿。
龙可羡正要喊人,就见躺椅后边压下道影子。
许甯提着酒壶,走到阿勒身后,不知说了句什么。
有点不同的。
许甯和阿勒讲话的模样。
她生得英气,说话时微微弯起眼睛,就有点儿反差性的柔和,不知讲到什么,甚至带出了小幅度的动作,看起来专注而沉浸,仿佛对周遭事物皆觉寡淡,只对眼前这人表露出兴趣。
带着骄矜,带着挑剔,还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龙可羡纳闷儿:「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躲到上边去,是悄悄话?讲秘密吗?」
明懿神色莫名,不知如何开口。
龙可羡攥住提灯,很不高兴,两步就晃出了树底。
阿勒不可以和别人有悄悄话的。
第88章 不清白
铜钱摩挲在掌心, 边缘盘得锃亮,阿勒仅从脚步声便可以分辨出来人。
「若要找地儿饮酒,前边主阁又高又宽敞。」
许甯原是刻意放沉的脚步, 闻言抬手捋了下耳发, 把酒壶搁到门边:「有酒无伴, 喝来有什么乐趣。」
阿勒仍旧专注在铜钱上, 只指了指穹顶:「邀月。」
「那是雅致之士做的事儿,我是个俗人, 就喜欢邀知音共饮,」许甯轻轻笑了笑,「哥舒公子不是讲究陈规腐矩的人吧?」
阿勒慢悠悠应:「难说,分人。」
许甯像是找到什么突破点:「嗯……若说对我格外讲究规矩,说不过去啊。」
阿勒抬起头, 看了眼弦月爬过的路径,才说:「跟你没有关系。」
他只是对某一个人, 格外不想讲规矩。
「我听过哥舒公子事迹, 斩东道, 焚三岛,灭六惑做得很利落, 乌溟海数万不愿归顺的海寇悉数死在这三年里,局铺得够广, 手伸得够深。我原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但今日午后一见。」
许甯缓缓往前挪一步,影子斜铺,碰到了阿勒肩膀, 近乎气音:「有些事,还是得眼见才够劲儿。」
随后转换了语气, 轻轻呵声:「两年前春日,在亥二航线上,你我有过短暂交锋,那时你略占上风,烧了我两条战船,自那我便记住你了。彼时距离太远,如今楼阁一见,你也不是这么遥不可及的一团传说,敞开了说吧,我对你很有兴趣。」
阿勒终于从半躺的姿态起来,坐直,脱离她的影子,看她一眼。
那眼神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带着在宴席根本没有往她身上放过一眼的陌生,还有点兴致寡淡的意思,像看一棵枯树,一扇薄窗。
但许甯并不在意:「明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王都,我不能不多想,是你的手笔吧?用明懿牵制明勖,天家内斗,你才能高枕无忧。」
她抱着手臂,姿态有点儿傲:「你挺聪明,我同样不差。你有强兵我有能臣,若你我能联手,让这天下易个姓氏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从模糊暧昧的角度直切权势,字字句句都直攻靶心,没有转圜。她此前也耍了个心眼,先用言语把阿勒架高,仿佛若是阿勒当真名副其实,具有野心与魄力,就该对这提议动心。
阿勒想的却是龙可羡,她绝说不出「我同样不差」这五个字,同样意味着莫须有的对比,对比显出自信薄弱,不差更是降势。
他目光温柔,许甯凝滞片刻,正要迈步,听到他说:「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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