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东西自带威胁感,八岁以前,她依靠本能而活,看到那晃着寒光的针尖儿,龙可羡就忍不住绷紧身体,一个劲摇头:「不要扎,不要扎了。」
下一刻,一只手捂上来,遮住光亮的同时隔绝了威胁感,阿勒问她:「方才跟郁青闹什么脾气呢?」
讲到这个龙可羡就不高兴,鼓起嘴:「他骗子。」
「骗你什么?」阿勒给王大夫递个眼神。
将要开口,小臂感受到压力,她仿佛能听到银针穿过表皮,刺入了血肉中,明确的寒意传来后,她抖了一下,不是疼,是身体被侵入产生的本能反应。
阿勒另一只手贴在她后颈,缓慢地抚摸着:「不喜欢郁青,换一个护卫给你。」
第二根针扎入。
「不要换,只有一点点。」
第三根针。
「一点点生气,我马上不气了,不要换他。」
第四根针。
小臂在刺激下略微痉挛,龙可羡说:「我的手不听话了。」
仅仅是看着那排银针,阿勒就在不知不觉间出了汗,掌心潮湿,罩住龙可羡半张脸,让她也跟着热起来。
她眨了眨眼,睫毛在他掌心滑动,又说:「眼睛也要下雨了。」
王大夫看了阿勒一眼,询问是否继续,阿勒点个头,他再度施针。
龙可羡还在问:「好了吗?扎完,我会不会瘪掉?」
「瘪不了,操这心呢,」阿勒盯着那排针,语气一贯的轻松,「局势初定,我要常驻海上,你想回老宅去还是同我一道?」
「不要分开,你把我揣在兜里带着,我小小的……猫球也要。」听着他的声音,龙可羡就能平静下来。
「猫不要。」
「要……」顿了顿,龙可羡忽然说,「我的手,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的。阿勒缓吸口气,继续说:「要猫吗?」
痛感在层层累积,肆无忌惮挑衅着龙可羡,她不懂得那是痛,只觉得乱糟糟的,仿佛身体里的火苗和银针扭打在一块儿,扯得她东倒西歪,冷热交替间迸出更多火星,沖得她心口急剧起伏,沖得那层薄薄的壁垒逐渐撕裂,她不住吞咽着口水,忽然把手一拍,高声喊道。
「我不要了!」
那死死钉在地上的桌子应声飞出去,王大夫适时收手,险险避开,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响,那方桌轰然砸往舱门,撞出个大洞后,势头还未收住,直到郁青噼剑斩下,方桌才和舱门一道殉在脚下,四分五裂。
阿勒没回头看,他单臂把龙可羡抱起来,稳住了后冲力,龙可羡额汗涔涔,脱力般把下巴枕在阿勒肩头,声音低得好比蚊子哼哼:「猫球要……」
「我遣船去接。」那骤然烫起来的后背令阿勒心惊,阿勒看了眼王大夫,示意他拔针。
「金珠也要,藏在你屋里,柜子,有三个大箱子,还有小白马,还有我的床,」龙可羡闭着眼,挨个数着,忽而感觉到汗顺着鬓发滴落,「我抱歉,我……汗,汗滴到你。」
王大夫收了针就从门洞退出去了,他抹着汗,在跨出舱门时停了片刻,有些久远的记忆在复现,与此刻莫名重叠,他现在只担忧自己能不能活着下船。
阿勒单手支开点窗缝,让凉风游进来,驱着俩人身上的薄汗:「都带,你乖的。」
龙可羡吸着鼻子,想要把头抬起来:「汗,你很要干净的。」
「我很不要干净的,你好好儿的就成。」阿勒侧头,与她耳朵贴着耳朵,没让动。他看着海面上纤细的潮线,像是现在才缓过神来,理智告诉他这小炮仗能炸,但他没想到这么能炸。
龙可羡汗湿的侧脸贴着他的肩,没再说话。
阳光强烈,在海面上切割出细碎的稜角,他们短暂地依偎在一起,一个身体的脱力,一个认知的动摇,那点儿脆弱融在一起,很快就被阳光晒化了。 远处的山峦彻底被云团吞噬后,龙可羡跳了下来,她恢复得很快,仔仔细细看着手臂,惊讶地举给阿勒看:「没有漏,也没有好大的洞!」
阿勒看向舱门,学着她说:「那儿呢,有好大一个洞。」
龙可羡吐吐舌头:「它们进来的时候,我能听到。」
「什么?」
「针,」龙可羡正儿八经地说,「什么东西进来,我都听得到。」
「厉害,」阿勒拍拍她的颈,认真道,「若是什么时候再感觉……乱七八糟的,要告诉我。」
龙可羡乖乖点头:「我告诉你。」
阿勒:「玩儿去吧,今日没桌子写课业了。」
龙可羡兴奋得耳朵发红,跨过满地狼藉,朝郁青竖起拇指:「好快的刀。」
郁青没什么表情。
她又拽拽郁青裤管儿,支支吾吾道:「我推你,我不好,我抱歉。」
郁青不作声,背着的手往前伸,掌心里托着只木盒,里边是满噹噹的清棠青梅,龙可羡眼都睁圆了,飞快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其他的往他那推:「你吃。」
***
「明丰三十八年,西南海域奏报天灾,三城十八镇遭黑风席捲,哥舒公子可知此事?」
甲板堆着陶罐,四面八方的大风把说话声颳得破碎。
阿勒:「略知一二。」
「西南抗匪那会儿,我正在军中走医,就是在那年灾后,沿海村落有渔民从近海拖上来一条舢板,上边躺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王大夫眯着眼回想,「那渔民看他虽然身无长物,年纪也不大,却有一把怪力,也不必管吃住,他自能从林子里拣来野物吃,便将他留在了村子里。那青年帮着搭屋建舍,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受了伤,几日也就好了,渐渐的,那渔村将他奉为四方海神赐下的神子,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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