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打眼往外看,先被海面上浮着的船只吓了一跳。
海原先是碧悠悠的一片,此刻挤挤挨挨漂满船只,把海水都挤得侷促,无可奈何地迸出白沫挽着船脚。
不夸张地讲,龙可羡从这头纵跃到那头,来回都得个把时辰。
但他们自个儿的哨船没有与他们一道浮停,而是在另一边通道缓速前行。
龙可羡目光下挪,见着一连串的空心木球,用铁锁相连,把这片海湾窄口左右隔出了楚河汉界。
权势二字,走到哪儿都好用。
左道等候关口查验的船只排到了天边,右道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条船。
尤副将指着前头的商舰:「您瞧,这船上一伙都是水匪,扮得人五人六,就想浑水摸鱼进雷遁海销贼赃呢,刚由巡检队挖出来,二话没说就给宰了,连个活口都没留。」
「船都撞了?」龙可羡看见巡检队的船帆扬在前头。
「正是,」尤副将道,「方才那阵仗,就是水匪负隅顽抗呢,哪儿能斗得过啊,巡检队的船撞过去,就跟撞纸船似的,对面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昨夜往海湾递牌子时,我稍打听了一番,这船就是雷遁海上下最猛最结实的巡船,最早就是由战船改组来的,您细看这制式……」
哨兵在旁憋得原地打转,终于找到话缝,大声说:「和我们的战船一样!」
「要你机灵,小点儿声,」尤副将一把搂住哨兵脖颈,说,「乌溟海那位暴君,生意是够宽泛的,三片海域数得上号的船只,都出自乌溟海。」
这是垄断。
海上行走,对船只的需求多高,尤副将此次南下,把这个关窍看得明明白白,北境没有这手艺,也没有这木料,未来若是要在赤海立足,船就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龙可羡顺着这思路往下延伸,立刻想到了赊帐购船,而身负巨债的事儿:「也没几人买得起……再说,那人卖船,不仅看银子,还要看别的。名声不够响不卖,张口压价者不卖,志趣不相投不卖,脾性不爽利不卖,做不成朋友也不卖。」
尤副将:「……」
哨兵:「……」
「偏偏卖给咱们。」尤副将瞠目结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君何时与那暴君处得这般好了?
「您,这名声……虽说毁誉参半,好歹算响噹噹,张口不抬价就不错了,不指望您压价,」尤副将咽着口水,「这么说来,您二位也志趣相投,脾性相符,是相当要好的朋友?」
「自然。」龙可羡落落大方地承认。
哨兵藏不住话,想到前几日舱门口你侬我侬的一幕,忧心地问:「哥舒公子知道此事吗?」
龙可羡翘起唇角:「知道。」
「他……」哨兵小心翼翼地探问。
「就是他一手促成的。」龙可羡拿指头绕着发尾,被迎面而来的暖阳晒得筋骨松泛。
一句话将哨兵噎死,尤副将憋了半日,才憋出句,「哥舒公子胸襟宽广……说来咱们这道儿没几条船,日落前兴许便能通关进海,属下先,先去舵室瞧瞧。」
哨兵拔脚跟上:「我也去!」
二人谁也没敢多留,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扯出少君私事私情,反倒冒犯了主子,于是纷纷找了个由头避进船舱。
一捲儿寒风贴面拂过,龙可羡纳闷儿地把话吞回腹中。
乌溟海遣人送船来那日,龙可羡同阿勒讲起身负巨债之事,阿勒半玩笑地提了一句:「嫁去乌溟海,万事可解。」
龙可羡听了,肚里坠了块铅似的,沉沉的不舒坦,不知怎的冒出一句,「你怎么办?」
阿勒把眉一挑:「带着我嫁过去啊。」
龙可羡之前常常要费心思分辨他口中吐出来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因为真假在他口中就是可以随时搓长捏扁的棍子,他把真心话与玩笑话的界限搅得模糊不清,或许把真心混在玩笑话中,或许把玩笑讲得像真的,甚至常常自恃来路不正,明目张胆地行越界之举。
但这越界并不让龙可羡觉得反感,因为他每一次逼近,都像藏着某种隐秘的谵妄,龙可羡讲不清楚,只是十分笃定一件事。
了不得,他当真爱我。
龙可羡吞入腹中的话也是这句。
***
水匪扮成商户,意图矇混过关的事儿只是个开端。
许是季末,临将入冬的关系,浑水摸鱼的,强行破关的,不肯安分候传的,交不出完整通关文牒的,通通被巡检队当场缉拿。
拖走的船只都要走右侧道,故而等到他们通关时,天已阒黑,左右长街掌灯悬带,喧嚣声沿着三五灰瓦,传入船中。
拜那块镇南王府腰牌所赐,掌关文者递了帖子,亲自来讲明关系,并建议他们在泊位旁的小城暂留一夜,明晨便可进海。
龙可羡无可无不可,留点儿血死不了人,倒是尤副将见对方如此客气有礼,多嘴问了句:「为何不能趁夜过关?」
这位文者面色有些尴尬,拱手道:「三年多前,曾有支船队夜袭海湾,闹出不小的乱子,规矩是那时定下的,具体内情为何,在下调任此地不过半年,确实不甚了解。」
「八成遭了贼。」
文者走后,哨兵小声嘟囔。
龙可羡让他们按着当差排期轮番下船,自己回了舱里,见阿勒还在睡着,捞起袋金珠,留了张字条,跟着也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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