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松是没想过要动。他和阿勒的明争暗斗持续良久, 本质原因, 还是阿勒用野路子近乎粗暴地打破了士族之间的政治生态, 但这个原因不能抬上檯面, 那十七封信就成了在争斗之间来回推拉的一道线。
完好无损是它值钱的前提, 若是信被拆封过,被第二双眼睛看到过,那这就是另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儿了。
信封一字叠排,阿勒抚着上边的火漆印。
细雨沖刷着屋嵴,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 但很容易把人心底里那些本已忽视的情绪重新翻起来,阿勒指头慢慢滑动, 直至摸到最后一封信上。
他屈起指节, 轻轻敲两下, 然后把第十七封信投进了火炉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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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鸿门宴后,以齐阁老为首的士族官吏都吃到了甜头, 阿勒的退让就是真金白银,这两项海务促成之后, 士族在海上的话事权进一步加大,行市间已经听不到皇商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是群根基薄弱的小商户,跟动辄数百年传承的士族不同,他们的崛起仰赖于骊王, 是南域、王庭、北境和士族交锋下的阶段性产物,脆弱且虚张声势。
如果骊王没有给予足够的支撑, 他们便会犹如昙花一现,碾碎在滚滚的巨轮底下。
相反地,如果骊王此时迎难而上,站在皇商背后补足气势,他也能收穫一批死心塌地的钱袋子。
骊王如何把第二步棋走好,龙可羡不太在意,她只在意每月返回帐上的利钱,在意龙清宁在宫里的处境。
还有哨兵捎回来的消息。
龙可羡没想到当真能查到东西。
「哨兵信里边说,少君是匆促间被召回北境的,进军营之前还在龙宅偏院住过两日,属下猜测,当时龙氏在战场上折了太多人,他们是既盼着您撑起大梁,又怕您翻起儿时的旧帐。」
余蔚也在跟着看信,她就是在龙宅里见到少君的,那宅子里的人怎么说呢,反正不像能毫无芥蒂启用少君的人。
龙可羡刚刚在校场上试新马,听着消息就往回奔,这会儿额上密密麻麻覆了层汗,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按掉,抽出第二张开始看。
她看得慢,因为开蒙晚的关系,小孩儿习惯一直不改,总要用手指头比着一个个字往下看。
这片刻功夫,余蔚正好捣了团茶去煮,顺带帮她把前边的事儿捋顺了。
「龙宅里余下的人不多,照料过您的大夫和侍女也难觅踪迹……因为宗祠失火的缘故,连带着您住过的那片宅子也烧了大半,要寻个与您相关的物件着实不容易,能搜到这些信实是不易。」
龙可羡咬住匕首,匆匆地看完了哨兵留的话,牛皮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上了火漆的信,信封上脏污不堪,盖着脚印和泥灰,像是战乱中几经转手的样子。
她松口,匕尖挑开火漆封泥,就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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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
若你看到信,不要惊讶它的厚度。
别人的家书才两行,可是我要写好多,小时候你该让我进书塾再上几天学的。
老先生的鬍子很长,但他可以把信变得很短。
我想学会用四个字的成语,作七个字的诗,写前后对仗的词。
褚门雪还没化,人走在地上打滑,我跌了一跤,很想你,坐在这里给你写信。
离开家的第二十日零三个时辰,我还在生气,我走时你没有看我一眼,你快些问我为什么知晓,我会立刻告诉你,因为我一直在看你,直到你被海平面吃去。
我不喜欢北境。
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但是转头就送我去战场,打仗会流血,流血好痛,他们说这是荣耀,为此欢呼,可是没有人问我哪里痛。
我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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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满一月就来接我的,我将日子记在靴筒上,今日就满三十道。
骗子,你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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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告诉我,梦都是反的,我有点难过。
已经离家四十八日了,超过你出海最长的一次,北境的仗打不完,很不想理他们了。
算了,小山今日哭得很伤心,因为我说他爹爹死在战场上了,他娘亲朝我丢了一块泥巴,骂我失心疯。
阿勒,我不想打仗。
我想回家。
他们说这就是我家,龙家祖祖辈辈的骸骨都埋在北境土地下。
我觉得好可怕,昨夜甚至没有睡着,我怕夜里有个陌生老头拽我头发,叫我乖孙,而我都不认识他们。
我只认识你。
如果家是这样的,那还是和你在一起比较好。
可是你不要来接我。
还是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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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信很短,我发现小山的爹爹回不来了,但成哥、毛豆和棉棒的爹爹都还在,我好高兴。
我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明日我想多做一点。
因为高兴,所以没有那么生气,如果你此刻站在我面前接我回家,我会考虑三日之内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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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会受伤,会疲惫,可我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听人讲怪物才会这般,我是怪物吗?
若我是怪物也很好,你不要怕,我有得是力气保护你。
可是你不要我,我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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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去策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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