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个人连记忆都不可相信,那便意味着她的认知和判断都存在问题,只要谎言编织得足够精妙,谁都可以改变她,甚至击溃她。
好比阿勒,如果他对龙可羡过往的阐述都是假的,是一道精心策划的谎言,她就是摊在阿勒眼前的透明人,任由他泼墨挥毫,画成他想要的样子。
龙可羡并没有这般想,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但阿勒顺着她的话,摸到了这点,他捻着铜钱,望向长街上的湿红流绿,罕见的没有说话。
第148章 退让
马车直入万宅, 在夹道停下。
一层蒙蒙的光晕渗进车帘里,龙可羡倾身要去拉车门,刚离座, 垂在身侧的左手被按住了。
是个阻止的意思。
她身体一晃, 重新坐回去, 阿勒顺势从她掌心往上收力, 磨得她手腕内侧那截皮肤微微发热。
车内半明半昧,阿勒的身子沉在阴影里, 只看得清半截下巴,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仍旧意在北境,是记忆不全的缘故吗。」
龙可羡点点头:「是的。」
「你若想记起更多,何不与我回南清城,」阿勒搓两下眉心, 然后把她拉得更近,「虽说你生在北境, 然而开蒙上学、交友玩乐, 皆是在南清城, 说是在南清活过第二条命也不为过。」
龙可羡膝盖轻轻碰上他的,伸手扶了一下:「与南清没有关系的。因何忘记, 比过往如何更加重要。」
「你不想要知道过往如何,只想弄明白为何忘记的?」
雨打伞面, 万家管事见车帘未动,便下阶走出两步,撑着伞到了马车边。
轻声细语传进来,龙可羡扭头看了眼:「我没有这样说, 你在曲解我的意思……该下去了。」
「龙可羡,」阿勒纹丝不动, 「你我就好比左右手,好比心肝和脏腑,好比筋骨和血脉,只要你想知道的,何年何月何日只管提,我记性不差,都能给你还原个七七八八。」
根本不是这个道理,龙可羡急了,蹦出四个字:「耳听为虚。」
耳听为虚,难不成是说阿勒说给她的事情都是假的?这小炮仗今日当真胆儿肥。阿勒神情莫测:「你不信我。」
「……」龙可羡直愣愣瞪着他,急得舌头打成死结,半晌才捋顺了,「耳听为虚是说,许多事情,你即便全告诉了我,那也不是自己经历过的。」
被灌输的记忆就像仓促移栽的草木,契合度低,再如何说服自己心里边还是缺乏认同感,怎么说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龙可羡的问题在于,分不清真假虚实的临界点在哪里。
南下的记忆是真切的,但过去的一切都来自于旁人的言语灌输,就好像十七岁以前的龙可羡就是透明的,里边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存在。
谁说一句,就往这具透明身体上添两道色,久而久之,龙可羡便会成为一个被悉心描画出来的人偶,被冠以这样那样的行为准则。
好比厉天说少君小时候便擅使鞭子,那么龙可羡若是没有自己的判断,便会在无意中顺从这种引导,放下弯刀,去拾起长鞭。
然而被千人千言堆砌出来的龙可羡就是完整的吗?
那也不然。
所以龙可羡很少问起自己的过往。
「我不喜欢这般,」龙可羡闷声说,「错误和混乱皆是始于北境,若是能查明原因,或许还有想起来的时候。」
这话阿勒没法反驳,他敲了敲指节,问一句:「有头绪了吗?」
「有的,」龙可羡挺起胸脯,正正经经说,「我在北境征战驱敌,军中和百姓都没道理做此事。只有龙氏视我为叛族者,祠堂也教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是最有可能下手之人。」 「龙氏,倒也行。」阿勒点头。
而后终于慢悠悠地直了背,光影斜铺上他半边身子,眼神随之瞟过来,带了点探究的意思,问,「龙可羡,自个儿琢磨这事多久了。」
龙可羡的眼神霎时就飘了,嗓音因为心虚而软下来:「一点点久。」
马车外边,尤副将握着缰绳,和万家管事干聊了小半盏茶,忍不住敲敲车门:「少君,到啦。」
龙可羡如逢大赦,立刻说:「再没有事情隐瞒你了,这种事情我做来也十分别扭,只是没有十分把握,不要你因此失望。」
阿勒把她的手搁在掌心,垂下眼,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摩挲:「此前不知你这般想法,是我疏忽了。这种事没人能与你感同身受,这样吧,你要查便查,需要人手只管提。」
龙可羡乖乖点头。
「若是查出来的事与你想像中的不同,也不要紧,所得与所盼总会有落差,」阿勒一字一句,叮嘱道,「万事信我。」
龙可羡听这话就有些莫名,她自然是信他的:「我已经知晓族里不容我,小时候必定是过得不如意的,能遇到你已经是老天打瞌睡放过一马,后来必定是顺当的,如果有所盼,你才是我所盼。」
她这样说着,语气是万万分的笃定,似乎认准了阿勒就是绝好的兄长与玩伴,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阿勒攥住她手腕,眼神有点沉,仿佛有话要说。
龙可羡见此倒犹豫了,她自顾自地发散着:「难不成……」她惊恐道,「你打我!」
「扯呢!」阿勒嗤声,弹她一记,「小时候头一回见面我就没打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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