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枚铜钱。
龙可羡吞下丸子,见阿勒皱了下眉,浑身的浪劲儿都敛干净了,露出种她没看过的神色,然后弯了腰去捡,这些物件都稀松平常,她不知道哪一点让他情绪波动,便安静地看。
她的眼神随阿勒手指而动,看到他越过竹筒,无视帕子,拨开了金珠,从椅子腿下捡起油纸包和那枚铜钱。
龙可羡一怔,在脑袋里迅速搜寻,可能是情潮没散尽,心神也懒怠,想起来十分恍惚:「北境的板糖。」
阿勒说:「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龙可羡就先答了,「尤副将捎来的,」她颠来倒去地讲,「以前爱吃,休战的时候,便要出军营去买。」
龙可羡战时常常受伤,虽说好得快,但她受了伤便总想吃糖,馋那口甜的,但军营不是市集,有时候供不上,龙可羡嘴里没味儿便会十分焦躁。
这事陈包袱也知道,他有一段时间对她的体质十分好奇,追着问,但她也讲不明白,好像烙在躯壳里的印记,她吃了糖,就能好得快。
阿勒喉结滑动,没讲话。
龙可羡讲不明白的,他知道。
龙可羡八岁前没过过好日子,到得南域后,阿勒养了大半年,发现她仍旧会在某些特殊时候出现异常反应。有时候是受伤流血流多了,有时候是让人砸了,最严重的一次是自己冒雨划着名小船出海,回程时船被浪头拍翻,她磕着暗礁昏了过去,幸好离岸不远,被巡逻的船捞起来,捡回条小命。
那次阿勒是真生气,谁说都不管用。
他一言不发把龙可羡拎到家门外,而后把门锁一落,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不能指望龙可羡每次依靠那飘渺的幸运死里逃生,所以要给她个教训,起码得知道怕。
回到屋里后,阿勒根本坐不下来,左右踱来踱去,后怕啊,手抖得不像样,气沖脑门眼前都是昏花的。
龙可羡被撂在门外,开始还喊他,带着哭腔地喊,而后站在门外嚎啕大哭,砰砰砸门,可能是知道阿勒当真生气,所以不敢翻墙,只敢等他来开,开了门就算和好了,他不来就算把门拆了也没用。
龙可羡喊累了,喊哑了,就坐在门槛儿上抹眼泪,把自己蜷成一团,蜷着蜷着就出了事。
等阿勒把她扛进屋的时候,小崽已经不讲话了,也听不见别人讲话似的,她沉默着用被褥垒成高墙,把自己缩在里头,比第一次掉牙那会儿还要反常。
她拼了命地吃东西,吃糖吃糕,噎得往外吐,吐完了继续塞。
高大夫赶来时,将他噼头盖脸一顿骂,他才知道,小崽是觉得自己被丢了。
再一次被丢了。
这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法子,在战后的将士身上很常见,应激的反应也略有不同。
阿勒老老实实挨骂,半句话没呛,他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回骂,他该的,他受着,然后半个月都没敢离开龙可羡的视线。 她变回了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样子,还是很黏他,一步不离,上茅房都得在外边杵着,半个月后愿意开口了,但黏人的劲儿改不了。
打那之后,生天大的气,龙可羡也要把他按在身边。
打那之后,龙可羡每次受伤都要吃东西,阿勒花了半年,把东西逐步减少,是怕撑坏了肠胃,最后变成含颗糖就能安抚住焦虑。
那颗糖就是阿勒,对龙可羡来说。
阿勒的思绪拨到坎西港「初见」。
龙可羡那会儿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还是常常觉得饿。是因为就算记忆丢失了,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痊癒也没有找到安全领域的状态,她身边少了个人,宛如心口缺了一角,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她的身体正在替她做出反应。
阿勒沉默着,他不知道,她比他想像中更需要自己。
「铜钱呢?」
铜钱也是这样的,阿勒在明知故问。
果然,龙可羡说:「早先买鱼干,留着的,身上要留一枚铜板,没有金珠可以,没有铜钱不可以的。」
对啊,那是阿勒送她的压岁钱,年年都有。
龙可羡忘了,但她记得糖,还有枚铜钱。
阿勒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如此具象,他把油纸包和铜钱都收进小兜里,轻轻地亲她眼皮。
这一刻很怪,龙可羡觉得他像是要说些情意绵绵的话,没想到阿勒拽下了腰带,说。
「再来一次。」
龙可羡拽着腰带,抵死不从。
第134章 恤商
半个月后, 恤商令下来,龙可羡懒在甲板上晒太阳,她接连十几日在海上奔波, 把航道建卫这事儿做了调整, 北境再拨下来的士兵在坎西城营地操练, 逐步适应了从陆战到海战的跨越。
这会儿正返程回坎西港。
她忙活, 阿勒也忙,他近来往西边跑得勤, 还往赤海边境处建了个临时营地,三两日就得回一趟。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两人能在定好的小岛见上一面,枕着野花儿,围道栅栏, 串两条鱼烤着吃。
若是碰上颳风下雨,便挤在狭小的舱室里胡天胡地, 和着海潮的波动从床头滚到床尾, 从榻上抱到榻下。
日子就这般过。
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 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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