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越来越密,灰沉沉的天色压在城墙上,偶尔能看见零星的火光迸溅。
阿勒仰头看了天色,雨水濡湿眉眼,他不慌不忙把铜钱放回胸前,冰凉凉地贴着,随即抬手,挥下手势。
城门缓缓打开,里边喊杀声震天,雨水混着血水,地面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城,城门开了……」厮杀中,有州府军发现了被封死的城门再度打开,欣喜若狂,「是主国援兵吗!这里是南三州州府军啊。」
为首的少年端着一把臂弩,在箭矢飞来时面不改色,笑了笑,堪称温和地说:「是啊。」
紧跟着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身后黑甲宽刀的攻城军如潮涌入,撞开了细密的雨帘,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州府军军旗犹如遮天之云,在阴晦中黯然落地,沾上了泥,压满了足印。
***
阿勒坐在火堆前,拿匕首扎着肉块吃。
厉天腰后别着双刀,骂骂咧咧地进来:「这南沣城好歹是州府军驻地,府库竟然比我脸还干净,怪不得这么多年,夹在各属国间连个屁都不敢放。」
阿勒慢悠悠看他一眼,厉天立刻捂紧嘴,浑身的气焰都收得干干净净:「我知错了公子。」
「没事就去清点人数,」阿勒没胃口了,翻转着匕首,「州府军是友军,收拾妥当些,缺胳膊少腿的让大夫缝缝,给个体面,再好生给人运回主国。」
人死了,哪还管得上自己齐全不齐全,体面是做给活人看的。 黑蛟军扩张速度太快,四年前吃掉胡二,占走南沣南芗南清三城的海域,以此为基点,向外辐射扩散,两年前吃掉东南海域,因为作风彪悍,行事张狂,逐渐被冠上「寇」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东南海域向北侵蚀,等到主国反应过来,头顶的半边天已经被黑蛟军捅下来了。
接着就是长达数年的压制与博弈。
整片乌溟海就是片万岛之境,此前没有多少人关注海域,他们把眼神聚焦在陆地,依靠着丰富资源和便利交通往来畅通无阻,随着安全航道被黑蛟船占领,就如同被人捏住了要害,双方真刀真枪干过,尔虞我诈阴过,厉天原本以为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想到公子刀柄一转,给主国递了个投名状。
这场仗也是蓄意引导小股流寇袭城。借着这个由头,才能正大光明进城,一转脸,公子就从恶名昭着的海寇寇首,成了仗义驰援的友军。
正与邪的界限就藏在南沣城的刀光剑影里。
厉天应:「是!哎呀,闷吃了两年亏,总算翻身做人了,这一仗打完,咱们是不是也能跟正规军搭上边儿了?您少说也能在朝廷里捞个什么镇海王噹噹吧,黑白两边踩才好办事儿嘛。」
「急得你,」阿勒转个话题,「去问问船备好没有。」
厉天当是运载州府军尸首回主国的船,道:「备好了啊,随时能走,密密麻麻排了一熘呢,公子跟着去主国吗?」
阿勒睨过去:「不是那船。」
祈山从门口进来,拎开厉天:「公子,咱们的船堵在主港出不去,次港泊着几条城里商户的游船,打个招呼就能走,您看是不是……凑合几个时辰?」
「走吧,」阿勒没犹豫,迈开步子往外去,拍了拍祈山肩膀,笑一声,「此战祈叔统筹得好,庆功的事儿交给您了。」
祈山肩颈僵硬。
「什么船吶?」厉天嚷着,「公子去哪儿?我得随侍啊!」
***
说是游船,其实就是花船。
阿勒站在锦帐堆雪间,满屋都是花样繁多的物件儿,他身边跟着个厉天,两个没沾过荤腥的小和尚浑身都不痛快。
厉天乱翻船里的物件,叮叮噹噹甩了一地,问:「公子去南清城吶?」
「嗯。」阿勒挑了张最正常的椅子坐下,又摸出铜板摩挲着。
「公子家在那儿?」厉天跟随阿勒才短短两年,大多时间在船上,对公子家事并不了解,只从祈山的只言片语里窥得过一二,「听闻公子每隔几日便要回南清城呢。」
「是。」阿勒掌心攥着铜板,背手枕在脑后。
厉天知道公子家在阿悍尔,连带军中那帮老资历全是阿悍尔出身,于是边翻边琢磨着:「家里是位妹妹吧?」
「你有完没完?」阿勒阖着眼。
「您往来南清城的时间都够跑两遍全域了,上回还叮嘱我挑上好的南珠和簪花,」厉天嬉皮笑脸地说,「这般宝贝的,不是妹妹是什么,这年头姑娘才稀罕,带把儿的都像我似的早早的就被丢出去找活计。」
「……」阿勒稍稍撩起点眼皮,「再多言一句,自个儿跳船游回去。」
厉天猜准了,就不再开口。觉着真是稀罕,斩东道,焚三岛,灭六惑的公子竟然还有点人性呢。
他静不下来,这些千奇百怪的物件玩不明白,便扯了书捲来看,不翻不打紧,这一翻,连眼都瞪直了,连连喊阿勒:「公子,公子,您来看。」
阿勒刚想把厉天丢出去,睁眼就是几团虚叠的人影,他汗毛一炸,「啪」地就拍掉了举到眼前的书。
那是卷春宫册,细描慢勾,用色用料都相当考究的好东西。
厉天只在坊巷中看过糙的,哪里肯撒手,当即就抱着书哗啦啦地翻,翻到一半想起点什么,抬起头,震惊地看阿勒:「公子也没……没经过人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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