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稳当,在激烈的言辞中半点儿不错力。
程冼噼头盖脸遭了顿数落,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外院渐次亮起灯盏,管家匆匆叩响房门。
叩至第三下时,那门自内打开,铿然的,利落的。
程家传家三百一十二年,第八任家主,程辛英姿娇逸站在廊下,披肩吃风,猎猎鼓起,她看向北边。
「来客了。」
***
侍女鱼贯而入,无声地递上茶水。
程家宅院不大,没有阔得能跑马的后山,也没有堆金砌玉的亭台楼阁,甚至不如那些卖盐起家的宅子看着豪奢。
程家家主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她有对弯弯的眉,眉尾一颗红痣,婉约秀致,像行走在纸墨山水间的人物,衣袖飘一飘,就有白鹤乘风而来了。
可那双手,和婉约二字相差甚远。手背倒是光润白腻,保养得宜,但往下的指背覆着细小的伤口,有些还是新近添的,右手食中两指骨节甚至有些变形。
可以看出香脂润膏的涂抹,远远及不上她手上做活计的频率。
程家造船起家,顶梁的不分嫡庶,只看手上功夫。
「百闻不如一见。」这话却是程辛说的。
龙可羡不知她这话是何由来,她裹在斗篷里,兜帽罩着脑袋,面上还贴了白鳞面具,从头到脚只露一双眼睛,是男是女都难辨。
听不明白的,龙可羡一向当作耳旁风,她略过这话,向程辛抛了一枚白玉,正是她从小岛上船时抛出的那枚。
「三爷的朋友,就是程辛的贵客,」程辛接过白玉,搁在桌上,笑意嫣然,「少君是还想买入程记葫芦船。」
龙可羡点头。
「这两日城中都传,程记的船是纸糊船,教人几颗石子就砸得稀烂,少君应有耳闻。」
龙可羡仍旧点头。
程辛笑了笑,她笑起来眉眼舒展,有股娇逸的媚态,让人移不开眼:「如此,程辛明白了。夏至未至,龙船节前就请少君在寒舍小住几日,龙船节后,程记八船,任君採选。」
龙可羡想想医馆里还有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摇头拒绝了小住的提议。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没有开过口,程辛就能捋着她的意思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甚至巧妙地解释了此前拒绝向北境提供战船的原因,是受了王都敲打,那言辞里的无奈让人听了都不忍责备。
一刻钟后,龙可羡离开程宅。
程冼还捏着茶碗盖:「阿姐当真要替北境造船?」
程辛风风火火地往屋里赶,哪里还有半分婉约的样子,大声道:「造!王都若是来人,就说北境王把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不造都拿咱们填海去!」
***
龙可羡打了个喷嚏。
站在回云巷里,远远的,看见了等在医馆大树下的阿勒。
手肘抵着膝,不时地挥挥手驱赶蚊子,一副明明不耐烦等,又告诉自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又是一刻钟,能自作自受到天明的样子。
第13章 撒娇
伏虞城又称酒城,最早的程记大船便是以酒葫芦命名。
这里家家户户都酿酒,担酒提壶的人走街串巷,灯影阑珊里浮动香醇的酒香,龙可羡身处其中,仿佛也开始醺醺然。
「一股船漆味儿,」阿勒捞起她发梢嗅了嗅,对她身上沾染了别的味道感到不悦,「程家那寒酸小宅,也值得你亲去一趟么?」
龙可羡回神,捞回自己的头发:「不准闻我。」
「不准摸你,不准闻你,不准讲浑话,不准咬耳朵,」发梢从手中滑落,那痒劲儿搔在了心口,阿勒沉睡多日的飢和渴都泛起来了,似埋怨也似撒娇,低沉着声音,「龙可羡你好难伺候啊。」
「?」龙可羡固执地握着发尾,「你一张口,果真是判若两人。」
「我便是我,睡着了,在梦里也是个混蛋。」阿勒慢悠悠说。
阿勒已经把与小少君的相处之道琢磨出了精髓——
只要他搏杀猎物,便能得到奖励;若是他病弱可怜,就能得到偏袒。
如今他两者皆占,得寸进尺不为过吧?至少也得让他……
阿勒望过来的眼神忒坏,龙可羡预感不妙,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谁料阿勒忽然把着她的侧腰往回搂了一把,一触即退,龙可羡没防备,看着阿勒迅速放大的脸,继而感觉到下颌被捏紧。
风也止息,云也悬停,月儿把自己吃得半饱,卧在云间,露出半道圆弧悄悄地窥视人间。
酒香无处可飘,似乎更浓郁了。
「你……」
龙可羡惊疑不定。
看见阿勒眼里搁着某种情绪,令人参不透,酒酿过似的,越琢磨越醉人。
而后他的双指徐徐上移,卡着龙可羡作出反应的时间点,迅速地,重重地,揉了两把她的面颊。
满足了。
不再是隔着安全距离,用影子触碰的虚无感,他的掌心,实打实地贴到了她面颊,阿勒在这场往少年时代回溯的追逐战中,终于尝到了一点甜头。
阿勒双指粗粝,磨出来的厚茧摩挲着柔嫩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就泛了红,她被揉得痛,眼睛泛着水光。
他还会在龙可羡身上找回更多的领地。
用触碰的方式,用入侵的方式,用蚕食的方式,用痕迹,用残印,直到他们从身到心都没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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