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地一道泣声,饼大娘脸色发白,丢下油纸,捂紧了孩子的口鼻。
突然身后衣裳一紧,他当即扭头,衣摆被只手攥着,那手白生生的,细腻,匀长,指节处连褶子都浅淡,视线往上挪,对上了一张鲜灵果儿似的脸蛋。
龙可羡仰头看他,发丝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乖得毫不设防,不知怎么回事,就能鬼使神差地勾着人心底隐晦骯脏的倾向,想掐着那段脖颈看她的眼睛盈满泪花,想把那截细窄的腰线摁进床褥摧折。
「今儿运道倒是好,」绿缠头看着,满脑子下三路臆想,晦涩地笑了声,「跟叔回去,保准儿……」
话没讲完,龙可羡立即松手,颤颤后退了一步。
那眼里的情绪一下子塌了似的,蓄了一层水雾,泫然的,天可怜见,看着就要哭了。
绿缠头为薄银几两,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良心早在刀尖上磨干净了,这会儿也无端端地,被这眼神突兀地挠在了心口。
没成想他手里的刀刚松一分,眼下便窜来只拳头,电光火石那么快!
等他反应过来时,下巴剧痛,连带着整张嘴麻了,牙齿在口中迸碎几颗,满口往外冒血,痛感伴着麻劲,力道直贯天灵,他眼前一阵阵黑,晃了两晃,哐当一声倒进了水中。
龙可羡面不改色,伸手在水里搅了搅,又拎出一个刚想攀船而上的灰缠头。
「?」
莫说那灰缠头,就连饼大娘和索檀都看得愣了。
少女的力气怪大。
龙可羡跟拎鸡崽似的,拎着灰缠头衣领,「啪」地砸上船板,将那灰缠头砸得头昏目眩,死鱼般扔上了岸。
余蔚看得眼角抽抽,立即从船篷内起身:「瞧来后边还不知多少人,这乱子自有坎西守城收拾,此地危险,先回去罢。」
可龙可羡擦着手,纹丝不动,把瓮扶稳,又从瓮里摸了块饼。闻言只是点头,但眼神直直看向索檀。
索檀后嵴背毛都发起来了,哪里想过今日要遭这般怪诞的大罪,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滚落,他用力扒着船舷喊:「不要钱,给你给你,白贴给你!」
求求你,把这疯玩意儿带走吧!
「不成,」龙可羡摇头,有点不熟练地咬文嚼字,「贫者不食……嗟来之食。」
你还挺讲究,索檀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枚,一枚金珠。」
龙可羡接舷而去,掏出金珠,看着那沾满油渍脏污的掌心,犹豫小会儿,将金珠放在了他肩头的破洞。
随即伸手摸向那柄断剑。
同时,索檀颤巍巍地提着阿勒捆手的发带,抬向龙可羡。
「?」
两人都是一愣。
索檀反应快,在这剎那间明白了什么,立刻说:「买人送剑,本家规矩。」
龙可羡皱眉:「我不要人。」
「那可不成,」索檀心说你不要他,他便要我命,索檀飞快地把断剑抱在怀里,「没有教客人吃亏的道理。」
水匪有备而来,前突刺客后边跟着的就是装备良好的战船,投石机向岸上投砸巨石,向集市投砸酒桶,酒味弥散开来,紧跟着就是流星样的火箭。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两人眼神相撞,龙可羡头一回看清阿勒的长相。
风灯敲打着船篷,龙可羡还未开口,余蔚从饼大娘的船上跳过来,她不知因果,自然以为少君过船是为这男宠,便道:「这般绝色,合该带回碧海三山,给他砌座燕子楼,日日夜夜都是快活。」
索檀汗已经透湿了后心,只能煞有其事地附和,把断剑往龙可羡手里一塞:「一枚金珠得美人,客人好艷福啊。」
「……」龙可羡握着剑柄,有点儿茫然。
「哗啦——」
左前方又一条舢板翻入水中。
饼大娘挥着水瓢玩儿命往岸上划,余蔚迟疑道:「少君——」
话音未落,余蔚衣领子一紧,紧跟着天旋地转,余蔚和索檀被龙可羡一手一个的,丢进了大娘船内。
龙可羡把断剑别进腰间,扯断阿勒腕间发带,弯身拎起他衣领,气劲刚蓄上,当顶砸来只酒桶,桶身砸在船篷上四分五裂,龙可羡浑身湿透,酒味儿浓烈,烧得鼻腔火辣,呛得她打了个晃。
晃神的瞬间,搭火的弩箭疾射而来,又一只酒桶炸开,热度贴着皮肤入侵,她的鬓边渗出汗来,回头的一剎那被黑袍罩了个严实,余光极快地瞥到火龙汹汹地冲出船篷。
「别抬头。」
阿勒贴着她耳尖开口。
这人的喉咙里简直像压了一根弦,说话时就那么在松石碧潭间轻轻一拨,低沉沉地好听。
两人被这股热浪掀翻在船板上,顺着斜面直直滚到侧舷,阿勒半身压在她身上,闻言只垂头看了她一眼,龙可羡还没有从那一眼里琢磨出味道。
第二股火浪气势万钧地朝两人咆哮而来,龙可羡被死摁在胸口,侧舷崩裂,两人像坠鸟似的被这股冲力掀入海里,溅起了巨大一朵浪花。
来不及反应,海水四面八方地包裹全身。
这一冲力,沉得有三丈深,双眼朦胧像隔了层纱,月色晕在头顶,船只一半陷海一半火光沖天,片片断木长板飘在水面上。
龙可羡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开,便自然地往上浮游。
可是动作间没有看到人,她往下一瞧,阿勒双目阖紧,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背后全是方才被碎木刮蹭出来的伤口,丝丝缕缕的血色漫出来,微微张着手,静默地漂浮在深蓝的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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