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崑生十分惊讶的是,虽几日不见,蕖香的舞大有长进。而且,不知为何,她的舞,飘逸灵动之余,此时更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对天地不公的控诉!
天边映起了火烧云,绚烂的光芒照耀在舞动的蕖香身上,红衣翻飞,似是一只被逼到绝境、浴火重生的凤凰!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就要到了全曲的高潮,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凤游九天。
苏崑生一屏息,拨弄琵琶琴弦的手也略微颤抖,他不禁为蕖香赶到担忧,此前,每每她跳到此处,均会出错。
这一次,她会如何?
苏崑生重重扫过琵琶琴弦,其声势,有如君临城下,声势浩荡的千军万马一起到来,又似补天的五彩石被击破,逗落了漫天绵绵秋雨。
此时此刻,蕖香只觉时间慢了下来,已然是进入到了「无我」的状态,她那一双眸子,莹然有光,略略扫过了台下众人,她似乎看到的是他们,却又不是他们。
琵琶声越弹越快,只见她闭上眼睛,旋转回舞,衣袂飘飘,绝然出尘。她挥舞着手中的长虹剑,纵身一跃,将剑用力地刺向了天空。
她这一剑,是问苍天!
何为善,何为恶!
恶贯满盈之人,坐居高堂之上!
悬壶济世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苍天无眼,何以为苍天!
她飞身,如同遨游九天的凤凰,将手中的剑,在狂风暴雨之中,刺向这无情、无眼的青天!
舞,舞,舞!
问,问,问!
琵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之际,她的身影,如同一片落叶慢慢飘落。
直至此刻,她才流下两行清泪。
为他,为所有死去的故人,也为自己。
那长虹剑被刺向天空后,锋利的剑刃反射着泣血残阳的光芒,刺向了台下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屏息凝声,数千人在场,竟是连大气都不该出一下。
直至那刺向天空的长虹剑飞落了下来,又被她稳稳地接住,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似是狂风骤雨之中,傲然绽放的莲花。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尖叫,鼓掌,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无人再疑,她就是艷冠花中的魁首,遨游九天的雏凤。
……
……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蕖香……蕖香。」
睡梦中的美人,远黛含颦,春眉半蹙,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含笑,是哀伤,又是欢喜。
梦中,她又梦见了那个少年,长身玉立,就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舒然一笑道:「蕖香,你怎么哭了。」
「你一个人很害怕吗?」他问道。
她点了点头,紧紧拽住他的衣角,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看到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他舒然一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揽在怀中,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胸膛前,沉声说道:「别怕,我不会离开的你。」
她还梦见了虾子巷,那个大杂院中,有五姥姥,有鲍婶子,有珠儿,有赵大叔,大傢伙在盛夏中,坐在树荫下,摆了两张桌子,说说笑笑,等着她一起吃饭……
他站在树荫下,冲着她招手,「蕖香,快过来呀。」
她欲要上前,却早有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满心欢喜地说道:「阿霁哥哥,你等等我,我这就来。」
她是蕖香,可我又是谁?
我、是、谁?
睡梦中的美人眉头郁结,似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她的额头,因为焦急,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蕖姑娘,红蕖姑娘。」
听到里头有动静,早有小丫鬟挑开帘子,端着洗面水进来。
沈红蕖这才惊醒,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
他们都离去了,这世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就连曾经那个蕖香小丫头子,也同他们一起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人,沈红蕖,茕茕孑立,形影相弔。
那小丫鬟端着铜盆恭敬地说道:「姑娘醒了,请用温水净一净脸吧。」
沈红蕖看着铜镜里,微波荡漾的水面,倒映着她的姣好面容。
今日的她,已是名扬天下的花魁娘子,自然是无需再谨小慎微,扮成怯懦粗鄙模样。倒影中的女子,极致明艷,宛若一朵雨打之后的芙蓉花,只是眉宇间,却郁结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小橘,咱们到哪里了?」她问道。
「姑娘,咱们到桃叶渡了,过了桃叶渡,便是离开金陵城了。」
沈红蕖微微一怔,「跟船夫说,在桃叶渡稍作停留,我要祭奠故人。」
小橘应声说道:「是,姑娘。」
待小橘放下帘子后,沈红蕖对着菱花镜,一一摘下了头上的华丽发饰,仅留下那一根芙蓉花簪。
她祭奠故人,仍作旧时打扮。
……
相传,这桃叶渡是王羲之之七子王献之,常于此渡口迎接他的爱妾桃叶渡河。当时水面宽广,桃叶渡处水深湍急,遇有风浪,若摆渡不慎,常会翻船。
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王献之为她作了一首《桃叶歌》,歌曰:「桃仙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而桃叶在船上应和:「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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