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着一棵茂盛的杏树,缓缓坐了下来:「你自己结了杏,我可就不给你带了啊!」
他翻开一个布袋,内里是一捧黄澄澄的甜杏,信手撷了一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别误会,这是我的!盐渍过,甜的,你还没吃过吧?想你生前死后都吃不到了,我好心替你尝一尝。」
「最迟下月初二,我便可以去寻你了。以你的满腹圣贤,这么些年,总该在地下混出了些名堂来吧?加之我逢年过节便给你烧些纸钱过去,怎么说也该有权有势了吧?说好了,下月初二我去寻你,你可不能吝啬,这么多年没吃过好酒好菜,可就指着你给我接风洗尘了……」
「十二年,你都走了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人间处处都是变化,与你走时好些都不太一样了,我有空便写信给你,这么多年,你可有收到?」
「子芳,我心中有愧啊……我同涵丈说我孑然一身,了无遗憾,我骗了他……」
「你走那一年,绪风河还是泥沙洪流,你没能看到它如今清明的模样,我替你看到了。可是荒山变绿林,我见不到了,谁来替我看呢……」
夜深,鸟宿,河岸杨柳枝簌簌而动。吕襄瞑目,四处奔波有些疲累,不知不觉中入了梦,他一手及地,静静地垂落在温润的浅草中。
彼时,树上一颗熟透的红杏落了下来,恰好落入那怀中的布袋,布袋侧歪着,从上口落出几个惹人喜爱的杏子来,它们安然停驻在吕襄身旁,宛如在伴着一位故人入眠。
***
容悦回到悲台的时候,已是戌亥之交,路过后苑时,瞥见一眼火光,萤萤地燃着,江令桥盘腿坐在火焰旁,怔怔地望着那橘红色的光焰,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投着纸钱纸锭。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容悦在她身旁坐下来,四处看了看,「你兄长呢?」
闻声,江令桥的思绪这才飞了回来,她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往火光中洒了几个纸锭。
「我找不到他。」
容悦无声地做了个「哦」的口型,复又问了句:「他是有什么事么?」
江令桥抬起头来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兄长有事,向来不会同我说的。」
「确实。」容悦没多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意思?江令桥下意识探寻地看着他——一个以杀戮为营生的刺客,向来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她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什么意思?」
容悦从她手中拽下几张纸钱,干笑了两声:「没事没事,中元节,我陪你过!」
「好啊你,」江令桥眼睛圆睁,「怎么还有借纸钱的?」
容悦理直气壮:「我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爹我娘若是知道被你抢了吃穿用度,小心他们夜半来找你。」
「正好,反正咱俩住在一起,中间就隔了道帘幕。他们若是来找我,那我就只能找你作人质了。」容悦亮了亮腰间的羊角匕首,大言不惭道,「用你送的刀……」
江令桥望着他手里的纸钱,嘴里开始吐成语:「飢不择食,丧心病狂……」
容悦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本正经地唬道:「亡人在此,当心口舌。」
闻言,江令桥没有再吐成语,开始一脸幽怨地朝他翻白眼。
温热的鼻息打在他手上,痒痒的,暖暖的,须臾,见她安静了下来,才缓缓放开手。
江令桥往火中又扔了些祭物:「你有什么亡人要祭,你师尊不是好好的吗?」
容悦摊开手里的纸钱,开始精打细算:「这一半,是给江大人和江夫人的,晚辈初入凡尘,实在一穷二白,跟在你们女儿身边,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一个子,此番多有冒犯,实属无奈,万莫见怪!」
说罢,慷慨地洒了一半纸钱下去,火苗登时更旺了些,亮堂堂的,映在脸上温温的,热热的。
江令桥停了下来,双手抱肘地看着他,脸上浮起危险的笑意。
「这一半的话……」容悦想了想,最后目光落在腰间的苌弘碧血上,「便祭奠我师叔吧,这么些年,从来不见师尊给您烧过纸钱,等我回去必然给您做主,替您好好说说那老头!」
话罢,手中一洒,又是一阵火光蓬起。
「没了,」容悦面向江令桥,两手向前一摊,「干干净净……」
江令桥实难相信,这么片刻真让他找出了个亡故之人,细细打量道:「你还有个师叔?」
「嗯——」容悦拉长了声音,「听师尊说,好像叫山道年。」
「……什么?」
「山道年。」
江令桥忽然心间一紧,那是一股没来由的疼,宛若被往事猛地一攥,密密麻麻的苦楚。不知是风还是火的缘由,发间束着的白藏四散而动,猎猎作响,像是镇压着一个不安的灵魂。
「你怎么了?」容悦脸上的笑容顿时褪尽,眼中尽是担忧。
「没什么……」江令桥疼得咬牙,险些坐不住,仿佛有根铁锥在一下一下地钉着她的心,发髻间的白藏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安地随风掠动。
「嘴可真硬啊……」
容悦抬手,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覆上她的手腕,探及其脉象来。
「奇怪……」他探着脉象,忍不住啧了一声,「明明比男子还强健有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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