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黎已经做好了再次大吵一架的准备,打算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老爸接受治疗,谁知竟没等来预想中的争执。
他说的话虽不友善,却也没带太强烈的牴触情绪。
「明天一起再去趟医院吧?」她试探着问。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程建辉。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程黎一眼,又转回电视,换了个台:「再说吧。」
如果换了旁人这么说,八成是敷衍的缓兵之计。可程黎知道,按老爸的性子,没给出明确答覆就是默许,这才松了口气。
翌日,程建辉果然默不作声地随他们出门了。仍是程嘉彦开车,目的地是市医院,场景跟过年那次极为相似。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用再找藉口哄骗程建辉。
驶入停车场,程黎下了车,周围熟悉的景物令她又想起了那个充满争吵与分别的雪天。只是如今正值盛夏,当日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一切,此时都在滚滚烈日下袒露无遗。
即使时隔半年,想起程建辉那些犀利无情的问话与字眼,仍然刺得她针扎般疼。程黎努力收起视线,不再去看周边,以免产生相应的联想,徒增难过。
直到医生给出诊断,程黎才知道为什么程建辉已经在逐步治疗,病情却还是每况愈下。因为他仍然在继续那个作息饮食都不规律,还无法避免会吸入有害物质的化工厂工作。
「都说了别干那个了,怎么就不听呢?」程黎又着急起来。
她每个月都给家里打一大笔钱,金额基本跟程建辉的工资持平,就是为了能让他安心退休在家养病。可眼看他还在上班,家里也没添置什么东西,甚至两人穿的衣服都仍是几年前的旧款。
到底把她给的钱用在哪儿了?
「不去工作,成天在家待着,只会觉得我是废人一个。」程建辉语调平平地说。
程黎没话说了。
当代年轻人还没上班就想退休,中老年人濒临退休却只想推迟,正是目前普遍的社会现状。
到了这个年龄,也不可能让他换份工作,还是先说服他做手术是当务之急。
听医生的意思,虽然手术难免有潜在的风险,但对于目前程建辉的情况而言,积极手术仍是最优之选。
「爸,这次无论如何还是要把手术做了……」
「什么时候签手术同意书?」还没等程黎斟字酌句地说完,程建辉已经先行问了出口。
他的反应和决策总是出乎她的意料。程黎怔怔地看着他跟医生确认下手术时间,办理好入院手续,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顺利?老爸还真是阴晴不定。
不过他能答应就是好事。
手术定在三天后的上午。
术前几天,程黎一点没闲着,忙碌程度不亚于上班的时候。
准备住院所需和手术前后的生活用品,找医生详细了解手术的情况和注意事项,上网查找相关病例的资料,接待前来看望的亲戚,安抚老妈的情绪,还要抽空跟周扬朝联繫。
到了手术前一晚,医院只允许一名家属整晚陪护。尽管程建辉反覆表明自己还没做手术,压根不需要人看守,最后程嘉彦还是执意留下了。
潘玲原本不想走,但谁都知道,她今晚一旦待在这儿,情绪控制不住不提,恐怕程建辉也一夜无法安睡。
程黎早已订好医院附近的酒店,可真到了走的时候,她心里又翻滚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想跟老爸再说几句,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建辉看她的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同样带着欲言又止。
犹豫再三,程黎还是只说出口一句:「那我跟妈先走了,明天一早我们再过来。」
「嗯。」对面的回答更是简洁,仿佛刚才感受到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
到了酒店,潘玲坐在床上只是发呆。最近她已经竭力克制,可依然会在一些瞬间,毫无徵兆地流泪,然后再默不作声地抬手抹去。
程黎坐在她旁边,扶住她的肩膀想要劝慰,却忽然发觉自己内心不知何时也涌现出深深的不安。
那些负面的念头原本隐于暗处,平日里悄无声息,却在万籁俱寂的此刻,一齐破土而出。
她倏然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和预测似乎都太过乐观了,也许早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许明天见到的将会是程建辉的最后一面,也许术后才会显现出可怕的感染或恶化。
像是盘旋已久的湍急暗流破闸而出,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无力感顷刻间将她淹没。
周扬朝的视频通话就是在她惴惴不安的情绪达到顶峰时打来的。
程黎看了一眼潘玲,捨不得转成语音通话,一把掏出耳机,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才接通。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看出她的所处环境后,周扬朝微皱着眉说。
其实程黎完全是下意识地躲避,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她还从来没在家里提起过任何有关周扬朝的事。而现在这个节骨眼,显然不是什么说明状况的好时机。
「是啊,」程黎顺着他的话信口胡诌,「你可是我的宝贝,当然要藏好了。」
她「宝贝」的重音落在「宝」上,原本是想表达「宝藏」那层意思,话一出口才注意到这歧义大了。
果然见周扬朝一脸惊诧,像是不相信这话会是她说出来的:「你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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