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头,长长卷翘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孙儿知道,爹是好人,娘也是好人。」
「对,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九泉之下看到你这么懂事,都该瞑目了。」
就着天色还亮着,叶老太早早将一切收拾妥当。趁着天黑入睡,省了灯油。
叶訇睡在前屋,床是用几块板子搭起的。屋子破旧得很,虽说时时用干草修葺,却早已是败落之相。
他睁着眼睛,望着屋樑出神。手放在心口处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那里原本荒芜一片寸草不生,此时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想按捺住又很是捨不得。
大姑娘说要给他做鞋子,是他听错了吗?
第6章 问情
知晓阁内。
梅青晓在静心的服侍下梳洗妥当。披散的墨发,白色的绸绢中衣。她靠坐在床头,盖着青底红梅的锦被。
叶訇脚上破洞的鞋子总在她眼前晃。她以前不知叶訇过得这般悽苦,在他面前,她总是目下无尘,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有碍观瞻,又怎么会在意他过得好不好。
凝思掀帘进来,道:「姑娘,侧门处果然有人寻大公子,奴婢照您的吩咐将人打发。不想恰巧碰到大公子身边的武略…」
那位常姑娘会来找兄长,梅青晓一早料到。
「你可听他们说了什么?」
「奴婢听着,那人自称什么常家的婆子,想让大公子救救他们家姑娘。还说明日午时前大公子不去,常姑娘就要被家人卖做他人为妾。」
常家那对父子是个无底洞,沾上那样的人家没有什么好事。她既然重活一回,就不能看着兄长再掉进那个洞里。
灯影阑珊,人无眠。
晨光熹微时,淡淡的梅香从窗户飘进来。梅家的园子、各处院子都种满梅花,每年梅花吐蕊之时,香飘满府。
卯时正,她毫不意外地醒来。
对镜梳妆时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一阵恍惚,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能重活一回。肤白胜雪丽质天成,还有一分冷清,如傲雪霜梅凌然众人。
这一年她十六岁,正是花红柳绿的好年纪。
叶訇比她长一岁,今年十七。四年后,她二十,他二十一。到时再过十年,她三十,他三十一。
岁月不息,从不曾为谁驻足。那个艷绝无双出征必戴面具的坚毅男子,却在岁月回望时变成青涩的少年郎。
她微不可闻地嘆息着,眉间慢慢舒展。
妆扮好,先去给祖母请安。
陪祖母读经用过早饭后,去到兄长的光晔院。
梅青晔情路受阻,正拿着一本书长吁短嘆强作忧愁。梅青晓没让下人通报直接进去,将他吓了一跳。
「阿瑾,你…你…」
阿瑾几时这般无礼过,他难免措手不及。
那书没来得及藏,一眼就被她看到上面的名字。
《风满楼诗集》
风满楼此人,惯喜流连风月场所。他的诗词皆与风尘女子有关,或是怜悯她们,或是惊嘆她们的才情,或是与她饮酒作乐。大户人家将他的诗视为淫诗艷词极为不屑,想不到不爱读书的兄长却偷偷看他的诗集。
「阿瑾…你千万别告诉祖母和父亲母亲…我就是一时糊涂,想到自己和常姑娘今生再无缘份,略有些伤怀。这诗集中正好有一首特别应景,我就多看了两眼…」
梅老夫人规矩大重礼数,最是厌恶风满楼,梅仕礼亦是如此。在梅家,是万不能出现这样的书,更不能出现风满楼的诗集。若是被知道,梅青晔只怕少不得一顿家法。
梅青晓将诗集拿过来,淡淡问道:「哪一首?」
梅青晔擦着额头的冷汗,紧张答着:「最后一页,他写的最后一首诗。」
她翻到最后一页。
月夜惜别
月色人疾路,匆闻娇声至。问郎归何处,妾愿长相随。
花开终有期,凋零无所归。恐负明月光,独行自凄切。
「月满楼用明月光来形容这位娇客,可见此女出身不错,是好人家的姑娘。他婉拒女子,是因他自觉配不上对方。常姑娘一心想攀高枝,对你穷追不捨,怎么能与诗中的女子相提并论。」
梅青晔尴尬不已,「…差不多,常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梅青晓也不争辩,自知兄长年少情开,常姑娘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他定是为对方所迷,不可能看到对方痴情之下的算计。
「常姑娘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兄长你若再和她牵扯,全家人都要跟着你受连累。我知道她约了你,你会去见她。未免瓜田李下你们被人非议,我陪你一起前去。」
梅青晔睁大眼,不敢置信。
「阿瑾…」
「我已知会过祖母,今日会同你一起出门。」
「啊?那你有没有告诉祖母…」
「你放心,我没有。」
梅青晔大大松一口气,心道幸好幸好。阿瑾去也好,他本也打算和常姑娘说清楚。有阿瑾在,有些话可能更好说出口。
常姑娘名芳菲,是一位书香女子。她长得自然不差,算得上是花容月貌。梅青晓对她似乎有些印象,那日宫破之时,倒地的妃子中似乎就有这么一张脸。
常家在常芳菲祖父手上时也是书香门第,要不是常家父子滥赌,也不至落败到卖女儿的地步。她与梅青晔约在一家小茶楼,见到梅青晓时,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微僵,那弱小无依寻求倚靠的模样瞬间生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