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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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遥远刚睁开眼睛就后悔了。

    他甚至有点不敢出去,怕面对空空荡荡的客厅,更不知道该和谭睿康说什么。睡一觉,一切都没有好,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谭睿康在厨房里做早饭,一个碗里装着切成丁的皮蛋,一个碗里装着葱花,另一个碗里装着瘦肉丝,白粥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遥远闻到米香就饿了。

    洗手间里放着挤好的牙膏,温水,遥远去刷牙洗脸,谭睿康在厨房里说:“小远,咱们什么时候去旅游?”

    遥远说:“等放榜吧。”

    谭睿康没有说昨天晚上的事,两兄弟吃了早饭,遥远去打开电视机,谭睿康给他看一叠VCD,说:“看风之谷还是平城狸合战?”

    “随便。”遥远恹恹的没有心情,谭睿康放了碟,两人坐在沙发上看,少了个茶几在前面挡着,遥远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幸亏谭睿康没有多说,遥远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要有个人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就好了。

    一群狸猫在大都市里变成人,谭睿康边看边笑,拍了拍遥远屈着的膝盖,摸了摸,说:“老家也是这样的,环境很好,小远。”

    “嗯。”遥远根本看不下去,呆呆地思考昨天的事。

    以后要怎么办?跟赵国刚和解吗?不和解也没有用,他一定会结婚的。接受他的方案吗?周六日回家,其余时间让他在外面过?这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吗?

    让后妈住进来?遥远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情况,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有他母亲的回忆,这些等到后妈来了以后都会被收起。就算赵国刚再买个房子,遥远也宁愿住在自己的这个小家里。

    双亲的存在就是这样,只要赵国刚在家里,他们父子之间可以长时间没有交谈,然而整个家里的空气,地板,人的存在,这些都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几乎不用说话就能感觉到父亲在身边,在周围的范围里,没有离开。

    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甚至直到现在——遥远也认为妈妈没有离开他们,她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陪伴着父亲和自己。

    或许家庭真的有这种奇妙的魔力。

    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让赵国刚和她一起住,三不五时回来看看,但父亲就算回来,他们能说点什么呢?平时遥远与赵国刚也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但遥远无法想象赵国刚每周回来,给自己和谭睿□□活费,坐下喝杯茶,说几句话,或者当成酒店般住一晚上,隔天又离开这里的情景,

    然而较之这个方案,他更无法接受赵国刚带着另一个女人住进来,开始大扫除,把他妈妈,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擦干净从墙上取下来,收到柜子底下的场景。

    在思考这一切的过程中,遥远始终注意着电话与门外走廊尽头的电梯声。

    每次它“叮”的一声响,遥远就觉得赵国刚回来了。

    或许是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时,遥远就鼓足勇气,准备去开门,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电梯响了好几次,都不是他的家人回来了。

    遥远和谭睿康看了一下午碟片,谭睿康提议道:“出去吃饭吧。晚上去哪里玩?”

    遥远说:“我不想出去吃,叫外卖好吗。”

    谭睿康点了点头,拿着单子研究,问遥远想吃什么,遥远根本没心情,点了个窝蛋牛肉饭,两人又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碟子,谭睿康早上去租了许多碟回来,都是些温暖的电影,有龙猫,天空之城,憨豆先生,张柏芝与古天乐的河东狮吼,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月光宝盒与仙履奇缘,小鬼当家等等。

    遥远看到十点,眼睛有点疼,说:“我去睡觉了。”

    赵国刚还没有回来,遥远也不洗澡,进去趴着就睡,耳朵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声音,他期待着赵国刚会像以前那样打开门,进来房间看他一眼,这样他就可以开始说昨天的事。

    十一点,遥远不知不觉想到了别的事,老家的青山绿水,还有谭睿康说的,亲人,父母,他们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

    或许死亡是一个方式,像赵国刚这样又是另一种方式。

    遥远叹了口气,想到了许多,明白这意味着从他要去读大学,赵国刚要再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在某个意义上就已结束了。往后不管父亲如何看待他,他们始终无法回到十年前那样。

    房门声响,谭睿康进来,抱着枕头放好,在遥远身边睡下。

    遥远没有说话,谭睿康也没有说话,黑暗里十分安静,赵国刚一直没有回家,遥远睡着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三天后,遥远终于无法再撑下去,从等待的期望变成一次次的落空,继而产生了近乎自暴自弃的愤恨想法,他听到谭睿康早上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小,听不清楚,遥远知道是赵国刚在给他打电话。

    他开门出去,谭睿康马上挂了。

    遥远没有问,起身去热牛奶喝,谭睿康说:“我出去买点吃的,湾仔码头的饺子吃完了。”

    遥远道:“有钱么?”

    谭睿康点头道:“有。”

    三分钟后,门铃响。

    女人的声音说:“小远,你在家吗?”

    遥远登时心里一震,浑身一阵发凉。

    女人道:“小远,我是你舒阿姨,舒妍。”

    遥远坐着喘息,他到猫眼处看了一眼,过去坐下,手指不住发抖。

    舒妍道:“小远,我知道你在家,你不想让我进来,咱们隔着门聊聊可以吗?”

    遥远伏到餐桌上,一动不动。

    舒妍说:“小远,我知道你在听,我直接说了。你爸爸他很难过,那天晚上和你吵了一架,他马上就觉得后悔了,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这次的事情是阿姨的错,你不接受我没有关系。但他是你爸爸,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舒妍叹了口气,哽咽道:“小远,你不爱你爸,如果爱他,就让他过得高兴,这不是作子女应该的么?”

    “没有你的允许和祝福,他就算和我结婚,他也不会觉得快乐的。”舒妍噙着泪水,摇头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应该想他幸福,对不对?”

    “你不爱他,你对他太狠了。”

    “他为了你足足十三年没有谈过恋爱,现在你长大了,要离开家,你还不允许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我也想要幸福。”遥远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冷漠:“谁给我?你觉得他和你在一起,周六周日回家看我一次,我会觉得幸福吗?”

    “我答应了我妈妈,照顾我爸一辈子的呢,她死的时候就这么给我说的。”遥远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她说:‘小远,妈先走了,剩下你和你爸了’。”

    “她说的时候,你都听见了吗?你一定没有听见。你要是听见了,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和我爸结婚。”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怕我爸不要我,怕我爸给我找后妈,还牵着他的手,放在我头上……你别走啊!你不听完再走吗?你今天就是来告诉我我不爱我爸的吗?”

    外面高跟鞋声响,舒妍走了。

    遥远给了舒妍一刀的同时,也仿佛朝自己心里刺了一刀,彼此都鲜血淋漓,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一小时后,谭睿康回来,遥远下去找人换锁,把内外两个门锁都换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高考放榜,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状元消息。

    遥远看也不想看,谭睿康等到遥远醒来后便说:“小远,查分了。”

    遥远还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谭睿康拿着两人的准考证,说:“我用你的电脑上网可以吗?”

    遥远说:“随便吧,我不读大学了。”

    谭睿康怔住了。

    遥远道:“你去读,你别理我,我去找份工作,去宝华楼卖鞋或者去八加八调奶茶,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你去清华。”

    遥远坐了起来,谭睿康既好气又好笑,说:“别这样,被你吓死了。”

    遥远:“不,我说认真的,我想得很清楚了……”

    谭睿康笑道:“你疯了。”

    谭睿康打开电脑坐下,笑着说:“小远,你想去穿着围裙调奶茶?当奶茶弟?这可不体面,不怕被笑话?”

    遥远没有回答,谭睿康说:“为什么这么说?有大学不念怎么要去找工作?”

    遥远还是没有回答,两人彼此心下了然,谭睿康打开网站,深深吸一口气,说:“小远。”

    “嗯?”遥远坐了起来,起身去刷牙。

    “保佑我。”谭睿康低声道:“姑姑,你也保佑我,保佑我。”

    遥远道:“你一定能考上清华的,别怕。”

    谭睿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报纸上刊出的前三批与十大名校联招分数线,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遥远出去转了一圈,忍不住又回来,躬身帮谭睿康按了回车,跳出一行分数。

    那是遥远的高考成绩,他超出了第一批重点本科线48分,没过十大名校联招线。

    谭睿康笑道:“考得不错。中大没问题了。”

    遥远说:“看看你的。”

    谭睿康的手一直发抖,几次敲不下去,遥远道:“这么紧张干嘛——”

    遥远输入了谭睿康的准考证号,谭睿康已经在发抖了,两人屏住呼吸,遥远按了回车。谭睿康的分数表跳了出来,总分比遥远高了二十分,过第一批分数线,距离十大名校联招线只有三分。

    第一志愿落榜。

    遥远安慰道:“没关系,以后还可以考清华的研究生……”

    “太好了!”谭睿康道:“我的天!谢天谢地……”

    谭睿康起身不由分说把遥远紧紧抱着,遥远有点懵,不是落榜了吗?第一志愿落榜还这么高兴?

    谭睿康眼里全是泪,嘴唇不住发抖,遥远茫然地摸了摸他的背,谭睿康不住念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之类的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就怕去北京没人照顾你,还好还好。”谭睿康不住发抖,坐回电脑前,心有余悸看报纸上的分数线,重新核对了一次两人的分数,笑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命中注定,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小远!太好了!!胜利了!”

    遥远呆呆地站在谭睿康的背后,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谭睿康一跃而起,使劲揉遥远的脑袋,到门边的小篮球架上来了个扣篮,快乐地说:“拿了录取通知书就回老家放鞭炮!”

    遥远忧伤而幸福地笑了笑,自己的那些想法一扫而空,心里父亲走后空空荡荡的地方,仿佛被谭睿康给填上了。

    谭睿康去打电话,不时瞥遥远一眼,说:“对,都是第二志愿,现在就等录取通知书了。”

    遥远微微蹙眉,谭睿康不敢多说,把电话打完就挂了。

    遥远:“我不想再花我爸的钱上大学了。”

    谭睿康进房间拿了点东西,出来笑着拉过椅子,挽起袖子,说:“别说气话,怎么能这么说?我都准备好了,来。”

    谭睿康拿出一张存折在遥远面前晃了晃,遥远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小时候,他拿着个火柴盒,在自己耳边摇的趣事。

    “看。”谭睿康打开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认真地说:“我爸给我娶媳妇的,外加他去世的时候收的奠仪。你读书花这个钱,我花姑丈的钱……”

    遥远:“……”

    “这是你娶媳妇的啊。”遥远说:“你爸居然有这么多钱?”

    谭睿康说:“嗯,他生前都帮我攒钱呢,怕我娶不着媳妇,他也让我去念高中考大学,后来生病了我就没去,我才知道……这不是一样的么?以后赚回来就行了,算哥借给你的,行不?”

    遥远说:“好吧,五万块钱……咱俩花应该也够了。”

    五万哪里够?遥远心想一个月按最低生活费五百算,两个人四年下来也有点玄。

    谭睿康说:“不够的话,把老家的田……”

    遥远马上道:“这更不行了。”

    谭睿康想了想,凝重点头,说:“那省点?”

    遥远嗯了声,谭睿康笑道:“大学里还有奖学金,努力用功点,咱们把第一学期的学费缴了,就申请奖学金去,咱俩应该能拿到一个。不行的话也有助学贷款呢,工作以后再还。”

    遥远说:“就这么计划着吧。”

    谭睿康又从信封里倒出一张卡,吁了口气,遥远看着那张□□,知道那肯定是赵国刚给他们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面有他们四年的生活费,学费。

    遥远忽然说:“把卡还他吧,我还可以去当家教,或者做兼职打工。”

    谭睿康道:“嗯……我……再看看吧。”

    当天遥远和谭睿康作了一次大扫除,把家里打扫干净,遥远擦干净他妈妈照片的相框,把它放好,两人又把高中的书打包拿处去卖给收废品的。

    打扫时谭睿康发现遥远在弄一个红包,他在阳台上问:“小远,你在做什么?”

    遥远头也不抬答道:“在给我爸的婚礼包红包。”

    谭睿康叹了口气,遥远摆手示意他别过来,拿了一把钥匙,装进红包里封好,放在电视机上。

    谭睿康买了菜回来自己烧菜吃,他的菜做得很有水平,几乎快接近赵国刚的手艺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家。

    遥远躺在谭睿康的怀里看电视,空调开得很凉快,他忍不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电话响。

    遥远接了电话,窗外烈日炎炎,透过客厅的阳台投进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光与影的两极。

    电话那头喧嚣热闹,舒妍的声音说:“是小远吗?”

    “什么事?”遥远说。

    舒妍小声说:“小远,你爸爸今天结婚了,你能祝福他吗?只要一句,我请求你,阿姨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句话。求求你了,没有你的祝福,他不会幸福的。”

    遥远静了一会,说:“你让他接电话。”

    舒妍的声音充满欣喜,说:“国刚呢?让国刚来接电话……”

    “喂?”赵国刚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您好,哪位?”

    遥远道:“爸。”

    赵国刚静了很久,而后说:“宝宝,你想对爸爸说什么?”

    遥远残忍地说:“爸,你不可能幸福的,你对不起我妈,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永远不会,我恨你。”

    谭睿康冲了过来,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爸!他这么爱你!!”

    “小远!”谭睿康的声音在耳边说:“小远?”

    遥远睁开眼,浑身大汗,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刚刚的只是一场梦,确实有电话来了,但不是他接的。

    谭睿康挂上电话,让遥远坐好,摸他的额头,担心地说:“你没事吧?”

    遥远摆了摆手,脑袋嗡嗡嗡地疼,疼得他神志模糊,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数天后录取通知书来了,两人去领到手,遥远和谭睿康去公墓,找到他母亲的骨灰盒。

    骨灰盒前放了一束百合花,四周擦得很干净,下面还垫了块新的蓝色天鹅绒,显然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她的遗像在骨灰盒上朝着遥远微笑,遥远揉了揉鼻子,说:“妈,我考上大学了,你看,录取通知书,中大呢,北大没考上,爸帮我填的志愿。”

    谭睿康在一旁静静站着,两人身侧有个老太婆在点香烧纸钱,咒骂她不孝的儿子儿媳妇,继而对着老头儿的骨灰盒嚎啕大哭。

    “阿婆!不能在这里烧纸钱!”公墓管理员过来了。

    谭睿康把那老太婆搀起来,带她到一旁去坐,小声安慰她。

    遥远拿出通知书,朝着骨灰盒打开,说:“妈,你看,中大呢。”

    “我考上大学了,爸也要走了,我是想陪着他一辈子的,但他想结婚。我没有反悔,是他反悔,不过他可能也不需要我了……”遥远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藉以掩饰什么,最后朝骨灰盒笑了笑,说:

    “你生命里最爱的两个男人,从此以后就分家了,妈,你继续在我家住吧,别去他家,以后就……陪着儿子。如果他哪天被那女的甩了,妈,我答应你我还是会照顾他,带他回家,给他养老的,嗯,就……就这样……”

    遥远回到家,对着录取通知书和报名注意事项,找出他的户口本,忽然想起一件事——赵国刚的户口。

    户口本在他手上,赵国刚没有办法去登记结婚,他迟早要回来拿,说不定还会和那女的一起上门。

    遥远翻了几页,上面有他亡母的名字,他还是头一次认真地看这个户口本,这年头深圳和广州的户口都相当贵了,要买一套几十万的房子才送两个蓝印户口。

    遥远自言自语道:“爸爸,妈妈,小远,我们是一家人。”

    片刻后他又小声说:“但是爸爸要走了。”

    遥远把户口本翻来翻去,想起赵国刚让他签的协议,又站在冰箱前,拿下文件夹翻看。

    赵国刚想把他的钱,他的公司都给自己,遥远想到一个词——净身出户。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想要这些,他只喜欢花钱,不喜欢赚钱。

    但遥远也有很多话想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在他过往的岁月里,他总是会想起某些更早的特定时刻,这些时候本应当这样说,又或者那样说,奈何当时从来没有正确地说出口过。

    而后想起来,总是悔不当初。

    有的话如果不说出口,错过了那个机会,或许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时机说了。

    他不想在未来的许多个夜晚里辗转反侧,念着那些没出口的话,后悔当初没有把它们连珠炮般地倒出来,所以他必须准备好,在父亲去结婚前,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这些话早在千禧年倒数完的晚上他就该拉开车门,大声地朝他们说个清楚。

    谭睿康在他身后说:“小远,我得回老家去迁户口。”

    遥远还在看文件夹,头也不抬道:“一起去吧,过几天就走。”

    叮咚,门铃响。

    谭睿康和遥远都没有说话,唯余电视的声音。

    叮咚,叮咚。

    “宝宝。”赵国刚沉厚的声音说:“爸爸爱你,开门。”

    遥远道:“开门吧。”

    谭睿康松了口气,前去打开门,赵国刚和舒妍都站在门外,赵国刚很憔悴,朝舒妍说:“进来吧,不用脱鞋子。”

    舒妍勉强朝谭睿康笑了笑,赵国刚说:“宝宝在做什么?”

    遥远把户口本和□□扔给他,赵国刚没有说话,一手捏着户口本翻开,翻了几页,遥远说:“你不是要结婚吗?户口迁走,户主填我的名字吧。”

    赵国刚说:“这个以后再说吧,早上没在家?”

    遥远答道:“去给我妈看录取通知书了,喝点什么?你呢?”他朝舒妍问道:“怎么称呼?”

    舒妍笑了笑,说:“什么都可以。不嫌弃的话叫声舒阿姨吧。”

    “牛奶喝么?”遥远冷漠地答道,去冰箱里拿了两瓶牛奶,放在赵国刚与舒妍面前。

    赵国刚缓缓呼了口气,说:“宝宝,爸想和你谈谈。”

    遥远说:“没什么好谈的。”

    舒妍道:“小远,你如果愿意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爸,祝你幸福。”遥远打断了她,冷冷道:“祝你们都幸福。”

    气氛里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

    赵国刚实在太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气了,令他妥协只要十天半个月,令他驯服或许要足足一辈子。

    “婚礼我不去了,我和哥回老家上坟。”遥远说:“你也不用周六日回来看我,我换了把锁,以后要回家先给我打个电话吧。”

    遥远没有说什么我不再花你的钱之类的话,也没有说当你老了没钱了被甩掉的时候我还会陪着你,在他心里这两个条件足够构成一个平衡的天平。

    赵国刚莞尔道:“我回自己家还要先请示领导?”

    遥远起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遥远去拿了红包过来,看着赵国刚的双眼,把一个装着钥匙的红包放进他的西装口袋里,拍了拍,说:“凭你这句话,钥匙给你吧,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以后夫妻吵架了可以回来住住。”

    舒妍深吸一口气,现出不自在的表情。

    赵国刚笑着摸了摸遥远的头,今天有备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跟遥远开吵,但如果舒妍不在,两父子估计又要吵起来,说不定还要大打出手。

    “我去拿点东西。”赵国刚朝舒妍说:“你们聊聊。”

    谭睿康主动道:“姑丈要打包什么吗?我帮你。”

    赵国刚和谭睿康进去房间里,餐桌前剩下遥远和舒妍二人。

    “小远。”舒妍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不是已经证明了么?”遥远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为什么要怀孕?你等不及了吗?我只听过儿女奉子成婚的,没想到我爸想结婚也要用这招啊?但以他的为人,我总觉得他应该会很小心才对,你觉得呢?”

    舒妍莞尔道:“小远,你港剧看多了。”

    遥远的眉毛微微扬起来,声音低而轻,仿佛在朝舒婷讲一个鬼故事,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势,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雏虎,并欣赏她十分尴尬,却又不得不听下去的表情。

    “你最好生下的小孩确实是我爸的。”遥远端详她漂亮的脸,说:“万一长得不像我爸,你就完蛋了。你最好也好好对我爸一辈子,如果你占了我妈的位置,却打他骂他,侮辱他,欺负他的话,你也会完蛋,你相信不?走着瞧。”

    舒妍笑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小远,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以后就会明白……”

    遥远又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觉得你赢了么?未必。他已经签了协议的,不管他以前赚多少,以后赚多少,公司的所有股份都归我,你看,就在冰箱上面压着。你一分钱也得不到,因为那是我妈和他一起创业,一起打拼出来的。”

    舒妍的脸色登时变了,只是微小的一瞬间,然而遥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低声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不能和我一般见识?不过我现在打算签协议了,你看看么?”

    遥远把协议拿了下来,在桌上摊开,舒妍明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起身走到一旁,却又无法挪开脚步,她不得不看。

    “如果我爸贫困潦倒,一无是处,要靠你养活,你还会爱他么?”遥远漫不经心地拧开笔,看也不看舒妍。

    舒妍淡淡道:“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他的钱么?我知道你一直提防着我,这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来证明……”

    遥远连珠炮般说:“那么如果他不求上进,喝酒赌钱,你还爱他么?”

    舒妍一怔,遥远又道:“所以你在撒谎,既然这样,穷困的不上进的没本事的四十岁男人有很多,你为什么只爱他一个?”

    舒妍无法与遥远交流,事实上遥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安抚很多,她只得说:“你不理解我们。随便你怎么说吧,小远,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遥远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想必也是做生意的对不对?你也是个成功人士,是白领?说不定还是个小公司的女经理?你们怎么认识,怎么爱上的?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他对你来说,吸引你的魅力除了他的外表,不就是他的事业与他的财富么?你自己认真想想,如果你认识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在你的单位后面当建筑工人,你还会爱上他?就算想玩玩,你还会为了和一个丧偶的穷光蛋在一起,不惜怀上他的孩子,逼一个穷光蛋和你结婚?!别他妈开玩笑了,演琼瑶戏么?以你的智商,我打赌你不会这么做。”

    舒妍蹙眉,遥远的话太多而且太快,令她几乎无暇思考如何回击,遥远又冷冷道:“话说回来,我觉得一个人的皮相也是假的呢,如果他什么也没有,再加上一个‘丑’,又老又穷又不上进又丑又猥琐,我相信你不会爱他,你可能连看都不会去看他一眼。”

    “而我会。”遥远说:“上次来的时候你在门外说我不爱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现在我明确回答你,不用等到你长大,我现在就让你明白,听清楚了……”

    “不管他变成怎么样,他都是我爸,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抚养了我十八年,我会永远爱他,不管他是个多穷多老多矮多胖多丑多不上进多猥琐的小老头儿,只要他是我爸,站在厨房里给我做饭,我就爱他。无论我怎么跟他大吵大闹,我都爱他,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否则他今天为什么敢带着你来敲门?他就是吃准了只要他说‘宝宝,爸爸爱你’,我就……会给他……开门。”

    “我对我妈也一样,我妈对我爸也一样,我爸对我们……也一样。我妈生病做化疗的时候……她已经丑得没法形容了,我和我爸还是爱她,不因为彼此的外表而改变,所以我们才是一家人。”

    遥远最后的签名力透纸背,刷的一声划破了纸。

    他合上文件夹,朝舒妍低声说:“所以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你以为我爸是傻子?你以为他的公司是白开的吗?他不聪明能混到现在这程度?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除了对我会说真心话以外,对其他人都不是个东西,否则你觉得他的公司能开到现在?早他妈在九七年那场金融危机里就倒得连个防盗门都不剩了。他比你聪明得多,知道钱只有放到我名下才最安全,你看你追了他几年?他现在还在提防你,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他,只有我不管怎么样,都会永远爱他。他比爱我妈还爱我,你不了解像我爸这样的人,有的人或许会舍不得给自己花钱,甚至舍不得给老婆花钱,但一定会让儿女花到够。”

    “你也不用再妄想能从他手上挖走多少钱,他顶多会宠宠你的儿子,给你儿子点零花钱,你又不是他结发妻子,他不会把太多钱花在你身上的……”

    遥远从小就听了无数关于钱,关于财产,关于父亲是怎么疼他的话,这些话他平时只是不想说,并非不会说。当年连谭睿康来的时候遥远都斤斤计较了许久,计较他的生活费和自己一样,择校费和自己一样……何况舒妍明目张胆地上门来?

    从小到大的那些岁月里,赵国刚把自己的经商思想连着连炒股票这些事都教给了唯一的儿子,他们父子俩看一样的书,出去吃饭时听饭桌上一群老板谈同样的话题,遥远看得比他爸还清楚,只是懒得用这些思想去分析事情,也从来不想和自己父亲去讨论钱的事,要钱就伸手,不给就撒娇。毕竟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依靠,遥远也从未担心过这个。

    而此刻他抓住机会,更是句句正中要害,言辞犀利无比,完全不给舒妍留任何情面。他也知道一辈子里只有今天是他唯一的机会,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今天舒妍都必须拿出应有风度来,在桌旁听他说完。

    “你看他养出我这么个失败品,到时多半连宠都不敢宠你儿子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会对小儿子很凶很严厉,而且不会给他乱花钱。你走着瞧。”

    “而这些呢?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理所当然的……全是我的。你以为你得到了他,其实他心底清楚得很呢,阿姨,你跟我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舒妍的瞳孔微微涣散,遥远漫不经心地把产权协议和过户委托书朝她一摊,说:“你看,连这房子都是我的呢。你不就招了个上门女婿么?婚房还是你家出的?听完这话回去,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每天得把他伺候好,别凶他骂他,否则你的居心就暴露了,说句不好听的,假如你们不小心离婚了,我爸什么损失都没有,顶多就被我嘲笑一顿,乖乖地滚回来住。而你的财产还会被他分走一半……你有多爱他?哦对了,你不爱他的钱,那我想你应该一点也不介意这些,对吧?”

    “记得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和他吵架打架,那就是我,而无论怎么吵,怎么打,我都是他儿子。”

    “至于他抚养了我十八年,我将报答他的是我的一辈子——是实打实的一辈子,不是嘴上说的一辈子,不像你们之间说个没完没了,山盟海誓,最后还要靠一张结婚证来证明,我不需要任何证明,连一句话也不用说,因为我不屑说,我是他儿子,这就是我的证明。”

    遥远静静注视她,最后说:“对了,别怪我没提醒您,阿姨,结婚前记得去财产公证。不然可就亏大了。”

    舒妍冷冷答道:“谢谢你的提醒。”

    这是遥远答题答得最快的人生考场,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签完所有的协议,插上笔帽,提前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