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祭神大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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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万丈高空,狂风扑面。险峭尖石,错肩飞掠,横松曲树,鼻息咫尺。拓拔野一人一鸟,绕着赤炎山急速飞翔。

    风声过耳,从山顶传来急促鼓乐,如密雨连奏;从山下传来震天杀声,似涛声隐隐。

    火目凝神,俯身望去,赤炎城中火光熊熊,原本冷清寂寥的空城,不知何时竟变得喧哗热闹起来。纵横交错的街道中,无数火族卫士手持火炬匆匆奔掠。如此高空望去,犹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攒动。

    城外,千山缭绕,月光如雪。数万红衣骑兵正如流水一般四面八方涌至,冲击着赤炎城,与两倍于己的各族蛮军惨烈交战。应当便是战神刑天连夜带回的精锐军团。

    那数万蛮军之中,有白日里见到的豹人族,有黑猩猩般的枭阳族,还有许多见所未见的蛮军,彼此呼应,纵横穿梭,将战神军分割成几块猛烈围攻,剽悍凶狂。

    城墙上,近万蜮人弯弓射箭,淡光交错,战神军士纷纷应声落马,在这无影箭的偷袭下伤亡极大。

    突然几团乌云从下方掠过,黑压压地扑向城外。拓拔野凝神望去,竟是羽民国的蛮军,呀呀怪叫着轮番俯冲偷袭,所到之处,战神军骑兵纷纷翻身落马。

    战鼓喧嚣,号声破天。旌旗倾倒,战兽如潮。双方在赤炎城外,环绕着城墙浴血奋战。刑天的战神军团虽是剽勇善战的精锐之师,但陷入南荒九大蛮族的立体重围之中,也一时有些应接不暇,阵势溃乱。

    凤翎鹰越飞越高,狂风愈冷,那遍野杀声也逐渐淡远,终于逸散于耳旁的猎猎风声。

    而山顶上传来的鼓乐声越来越发清晰,鼓声沉重而又急促,百鼓齐奏,如万马奔腾,千山雪崩。号角声此起彼伏,高低跌宕,伴随着嘶哑怪异的弦声,宛如险滩飞瀑,让人又是焦躁又是提心吊胆。

    拓拔野听了片刻,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万千蚂蚁咬噬,酥麻之意沿着心肺朝着喉咙一路爬将上来,奇痒难当,焦虑如狂,恨不能将心从口里掏出来砸个稀烂。心中一凛,念力集聚,将那狂躁鼓乐摒于双耳之外。

    越飞越高,低头望去,赤炎城细小如带,在山下蜿蜒。火光片片,无声跳跃。城里城外激战的军团,都成了一片混沌黑色。

    凤翎鹰哀声悲鸣,速度逐渐缓慢,似乎已经无力飞高。拓拔野抬头望去,山崖黝黑,桀然天半,一株巨树枝影横空,覆盖厚厚白雪,犹如在向他招手一般。心中默一计算,距离山顶当还有两三百丈。

    当下拍拍那凤翎鹰的脖颈,纵身跃起,朝山崖掠去。但身在如许高空,犹如无根浮萍,一阵狂风吹来,险些将他吹得翻身下坠。连忙气沉丹田,右手翻飞,默念“抽丝诀”。崖壁上的几株松树青光飞舞,倏地结成一道绿丝索,飞到他的手中。

    拓拔野猛地拖拽那丝索,凌空踏步,稳稳地扑到山崖壁上。真气从掌心滔滔涌出,如壁虎一般紧贴在峭壁上。然后脚尖一点,倏然上窜。如此纵横交错,御风飞掠,朝着山顶冲去。

    拓拔野腾空翻飞,终于跃上那横空巨树的枝头。树枝一震,白雪簌簌飘落。鼓乐声震耳欲聋。

    那凤翎鹰在下方尖声鸣叫,盘旋飞舞,见拓拔野朝它微笑挥了挥手,才舒展双翼,朝山下滑翔而去。

    拓拔野从那巨树上轻飘飘地跃下,踩在厚厚的白雪中,四下扫望。

    月光朗朗,白雪苍茫,矮矮的曲松在雪中寥落而立。远处雪坡之后,鼓乐喧天,无数道彩光冲天而起,纵横交错,将夜空照得流彩变幻,光怪陆离。雪地上映照着那些绚丽光柱,流光溢彩,变化不定。

    拓拔野心道:“不知纤纤现在如何?”强敛心神,踏雪无痕,朝着那雪坡之后飞掠而去。

    到了那雪坡之上,眼前陡然一亮。明月高悬,雪峰环立,粼粼碧水,淼淼波光。前下方竟是一个纵横各三百多丈的大天湖。

    天湖四岸火光闪烁,数千名红衣人正随着那喧嚣鼓乐的节奏顶礼膜拜。每一次起身,都将某物抛入天湖中,涟漪四起。天湖上九十九颗各色彩珠悬空飘摇,散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形成一道道光柱,冲天交错。湖水在火光、彩光、月光、雪光的层层辉映下,闪耀着千变万化的波光。

    天湖湖心有一个巨大的空心漩涡,正急速飞转,滚滚黑烟便从那漩涡中缭绕腾空。拓拔野心下一凛:原来这天湖就是赤炎山的火山口了。

    天湖南岸,一个高约二十丈的白玉楼台巍然矗立,玉台狭长,朝着湖心悬空延伸近一百三十丈。玉台上幡旗飘飘,九十九面大鼓两行排开,每个大鼓前都有一个红衣大汉以同一节奏奋力敲鼓。数百名号角手和弦乐手围坐其后。又有数百名红衣卫士在外侧层层卫护。

    临近湖心的白玉悬台上,横放着一个古朴狭长的青铜祭案,祭案上又横放着一个长形水晶玉匣。祭案之前,一个独臂红衣人正缓步而走,念念有辞。周围香火四焚,灯光跳跃。

    拓拔野猛地一震,那红衣人正是火正仙吴回,那么纤纤呢?纤纤是在那水晶玉匣之中吗?一时心中狂跳,喉咙干渴,掌心满是汗水。

    从四周雪峰山顶到那天湖岸边,大约有五十来丈高,积雪深厚。拓拔野生怕纵跃而下时冲势太猛,使得雪块崩落,惊动众人,当下御风飞行,朝着那白玉楼台悄然飞掠。

    为了避免对岸众人瞧见,他又施展“幻光诀”,在身前挡起一道白色幻光,映衬背后雪景,难以察觉。

    拓拔野轻飘飘地到了天湖边的雪地上,正要朝那白玉台冲去,忽然听见天湖中传来惊天动地的轰响,整个赤炎山仿佛突然震动起来!

    只见四周雪峰巍巍震动,轰然巨响,白雪滚滚迸落,仿佛银河奔泻,白浪翻腾,又如同万千匹白马齐头并进,从四面山颠奔腾冲下。

    拓拔野大凛,猛地朝前疾冲,掠至四十丈外。身后轰轰震响,回头望时,雪雾漫天纷扬,适才站立之地已经成了厚达七八丈的雪丘。蒙蒙白雪扑面而来,登时将他罩成一个雪人。

    湖边众人骇然惊叫,纷纷起身。有人颤声尖叫:“赤炎神发怒啦!赤炎神发怒啦!”起初叫声寥落,片刻之间便有无数人附和惊叫,张皇失措。天湖边登时乱做一团。

    鼓乐声轰然震天,将众人的惊叫狂呼逐渐压了下去。湖边众红衣人茫然四顾,见四周白雪纷扬,渐渐消散,心中稍稍安定,乱哄哄地站了了片刻,又重新各就各位。

    拓拔野猫腰疾行,刚掠出数十丈,又听见一声惊天动地地巨响,这一声竟比适才万峰雪崩更为震耳。扭头望去,心下大骇。

    只见天湖仿佛突然滚沸炸开,波涛汹涌,大浪朝岸上劈头盖脸地打来。湖心冲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浪花飞涌翻裂,一道十余丈宽的火光竟从那巨浪之中冲天飞起!

    巨浪翻飞,白汽蒸腾,无数道水浪冲天激涌。朵朵浪花开处,道道火光如红箭倏然破空。刹那之间,天湖上纵横交错,都是熊熊火柱,红光冲天,火苗仿佛在万丈高空跳跃吞吐,舔舐夜空。

    天湖瞬间化为火海。九十九颗彩珠在漫漫火光中跳动,光芒互映,雪峰冰壁、湛蓝夜空都被映照得姹紫嫣红。浓淡各异的红光在夜空、雪峰与天湖中瞬息变幻,绚丽而妖异。

    众人都被吓呆了,瞠目结舌地站着,木楞楞地仰头望着那数百道火柱红光。

    又是震天动地的一声爆响,整个天湖仿佛迸炸开来,所有水浪都朝天倾倒,化做蒙蒙雨丝洒落,但到了半空便被漫漫火光蒸得踪影全无。天湖突然干涸了近半,千万道火光如火蛇乱舞。

    众人此时才惊声狂呼,朝着四周溃散狂奔,任由那鼓乐声如何发疯似的狂奏,也不敢再回头望上一眼。

    无数红衣人朝着拓拔野狂奔而来,错肩飞掠,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满脸惊怖狂乱,不住地叫道:“赤炎神发怒啦!赤炎神发怒啦!”人流汹涌,朝着四侧山路汇集奔涌。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那万千冲天火光,如红龙怒舞,周身突然冷如冰窖,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怖之意袭上心头——赤炎山既然已经开始喷发,难道纤纤已经被投入这火山口中了么?

    刹那间惊惧如狂,咽喉仿佛被无形巨力扼住一般,朝后踉跄退了几步,一把揪住错身飞奔的一个红衣汉子,厉声喝问道:“纤纤呢!纤纤在哪里!”

    他惊怒恐惧之下,俊脸都已扭曲变形,在这熊熊火光以及绚幻彩光的映衬下,狰狞恐怖如恶魔。那汉子被他单手提在半空,手脚乱舞,骇得面色青白,哭道:“什么纤纤?我不知道!”

    拓拔野一怔,喝道:“你们用来做祭礼的那个姑娘呢?现在在哪里?”那汉子指着那白玉台,颤声道:“在祭台上!在那祭台上!”

    拓拔野耳中轰然一声,蓦地一阵狂喜,喃喃道:“还来得及!”将他随手丢开,提气飞掠,御风疾行。心中突然明白,这赤炎山还未真正爆发,之所以冲起这么多火焰,多半和这几千红衣人适才抛入的东西有关。那些东西想来便是用以激发火山岩浆的紫火冰晶。这些火族呆子被烈碧光晟和吴回所骗,投入紫火冰晶还不自知。

    人潮汹涌,川流不息。

    天湖接连不断地迸炸,巨浪冲天,火焰吞吐,淼淼碧水顷刻间化为滔滔火海。尖叫声、哭喊声、爆炸声、水浪声不绝于耳,与那急促密集的鼓乐声嘈杂交织,震得每人直欲发狂。

    拓拔野闪电般凌空飞掠,终于跃上了那白玉楼台。数百卫士齐声呼喝,潮水般涌来,刀光戈影,在火光映照下,纷乱刺眼。

    拓拔野大吼道:“滚开!”呛然声中,断剑倏地出鞘,“呼”地一声,一道三丈余长的翠绿色的光芒急电横斩。

    冲在最前的二十余名卫士只觉眼前绿光耀眼,猛地顿住,然后在那震天噪声之中听见一声“哧”轻响,突然觉得自己腰部一阵冰凉,低头望去,看见自己突然朝上飞起,而自己的下半身却还站在原地,鲜血象那火光一样冲天喷涌,断裂的肠子在半空中悠扬舒张。

    嘶声狂吼中,温热的鲜血喷溅入他们的眼睛和口中,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

    拓拔野怒吼声中,碧光电舞,剑气冲天。

    惨叫迭声,鲜血激涌飞溅,断头残肢接连不断地高高抛起,落入浪水与火海之中。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救出纤纤,挡我者死!

    血肉飞溅,尸身横舞,火族卫士肝胆欲裂,终于彻底崩溃,狂呼逃散。

    此时天湖中火光冲天吞吐,水浪却越来越低。片刻间,偌大的天湖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干涸的湖底水分迅速蒸发,土地以极快的速度龟裂开来。

    四周雪峰上的冰雪急剧融化,滚滚雪水如瀑布一般飞泻,将朝上奔逃的火族兵士毫不留情地冲卷下来。

    拓拔野在那狭长的白玉台上狂吼飞奔,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远远地看见那个青铜案,看见青铜案上的那个水晶玉匣。吴回围绕着那玉匣,在熊熊火光中梦魇般地绕行。

    道道火龙在四周冲天飞舞,艳红色的光芒将白玉台的栏杆映照成淡淡的红色,从他身旁两侧急速后掠。两旁的大汉闭着双眼,满脸惊怖地敲打着巨鼓,乐手们那变调而嘶哑的乐声和着滔滔风声从他耳旁呼啸卷过。

    热火与狂风扑面而来,汗水从他额头上滚滚流下。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距离那水晶玉匣越来越近了,他的心狂猛地跳跃着。倏然之间,他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红色天地瞬间寂然无声。

    火光在四周无声地跳跃着,两旁的大汉寂静地奋力敲打巨鼓,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此猛烈,“怦!怦!怦!”一下接着一下急剧撞击着,整个赤炎山仿佛在随着他心跳的节奏剧烈震动。

    突然,两道人影从左右两翼扑闪而来,白光晃动,两道凌冽无匹的真气朝着他电斩而下。

    就在这时,远处吴回飘舞衣袖,朝着那水晶玉匣射出一道眩目红光!

    “轰”的一声巨响,那水晶玉匣翻转飞起,在漫天火光中悠扬地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天湖中心那巨大的漩涡落去!

    拓拔野惊怒交集,狂吼道:“纤纤!”断剑以轰天炸地之势卷起怒爆碧光,猛然劈斩!

    “当”的脆响声中,那两人朝后疾退。拓拔野气血翻涌,硬生生腾空纵跃,不顾一切御气飞掠,眼见那水晶玉匣缓慢而悠扬的翻转,朝着湖心火光一点点坠去,心中惊怖焦狂,几将窒息。

    那两人喝道:“哪里走!”交错飞起,白光漫天飞舞,滔滔真气仿佛大网将他周身罩住。

    当是时,听见有人叫道:“住手!”一道红影从众人头顶疾掠而过,闪电般直冲吴回而去。白发如银,红须飘飞,正是火神祝融。两条矫龙似的红光从他掌心怒舞飞扬,迤俪穿梭,向那半空翻飞的水晶玉匣卷去。

    吴回的阴阳火正尺“呼呼”旋转,闪起两道迅猛红光,犹如快刀一般朝着祝融的真气带怒斫而出。

    “轰”的一声巨响,光芒耀眼,四道红光一齐崩散。

    吴回身形闪舞,火正尺卷起千万道赤光,犹如开屏孔雀,翔天凤凰,滔滔真气巨浪滂湃,刹那间将火神祝融呼啸卷缠。

    拓拔野惊怒欲狂,周身真气汹涌奔流,毕集两臂,挥剑吼道:“春雷诀!”青光爆舞,一道翠绿色的气旋从剑锋上飞旋盘舞,轰然脱剑飞出,“呜呜”旋转着破入那二人的白光气网。

    “蓬——”几声闷响,那道碧绿气旋在白光中爆炸开来!无数碎刃漫天飞舞,鲜血翻飞,那二人惨叫一声,朝着两旁跌飞翻落,掉入漫漫火海之中。

    水晶玉匣慢慢地转动,朝着湖心徐徐坠落。在隐没于冲天火焰那一刹那,拓拔野清晰地看见,纤纤安详地躺于水晶玉匣中,俏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犹自沉睡,美梦甜酣。

    突然间,他想起了当年在古浪屿上的无数个夜晚,她侧躺身旁,紧抱着自己甜蜜沉睡,小脸上也满是这样温柔而惬意的笑容。他仿佛听见她格格的笑声,看见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趴在他的身上,大眼一眨一眨地笑道:“拓拔大哥,我又梦见你啦!”

    他仿佛被雷电劈中,嘶声大吼道:“纤纤!”不知从哪里来的超人力量,竟如弩箭一般冲天射起,高高地越过激战中的祝融与吴回,踏空飞翔,朝着湖心不顾一切地飞去。

    水晶玉匣在鼓乐声中韵律地转动,慢慢地、慢慢地没入冲天火柱,朝着那纵横六丈的红黑色漩涡悠扬坠落。

    热气扑面炙烤,火焰疯狂跳跃,水晶玉匣终于掉入那漩涡之中,瞬间无影无踪。

    拓拔野狂吼声中,如矫龙腾空入海,穿越漫天红苗,冲入那深不见底的火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