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上春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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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屿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来住,让辛九姑陪着纤纤住在大木屋里。岂料纤纤死活不同意,分开住了几日,她竟夜夜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好让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里,自己则依旧与纤纤同住。

    辛九姑暗暗摇头,纤纤虽然年幼,但再过两年便是豆蔻少女,这么下去,圣女的清誉岂不大受影响?她久为西王母侍女,对礼仪看得极重,那日请求同来此处,便是担忧这对少年混住,日后坏了纤纤圣女的声名。

    奈何纤纤执拗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协,拓拔野拿她没辙,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了。

    纤纤对辛九姑颇为喜欢,自小没了娘亲,有这么一个亦母亦友的人相伴,倒也合她心意。辛九姑平日就为她梳洗打扮,还作了几套素净的长衣礼装,教授诸多礼节。

    纤纤不喜欢繁文缛节,却佩服辛九姑的妙手,经她点拨装扮,更加俏丽脱俗,就如小仙女一般。拓拔野每每赞不绝口,更令她芳心窃喜,对辛九姑其它的繁文缛节虽不喜欢,也不一味抗拒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海上浩浩荡荡驶来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写着“汤谷”二字。拓拔野大奇,骑鹤查看,只见船上密密麻麻,果真尽是汤谷群雄,正朝他挥手欢呼。

    原来拓拔野与纤纤走后,蚩尤担心他们的安全,决计遣人相伴。他日以继夜,率领群雄伐木造船。他自小在海岛长大,精于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颇多能工巧匠,不到十日,便造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来。此后速度越快,三十几日便造出了五艘能载百人的大船。

    某日,水妖果然遣调舰队前来寻找悔过船,寻着那船只残骸与尸体,疑惑恼怒,只道是龙族与海盗所为。空无证据,徒呼奈何。船队巡弋到汤谷附近,忌惮扶桑、十日鸟灵力而不敢冒进。群雄造舟乃是在汤水之中,岛外丝毫不能瞧见。水妖舰队远眺不见异状,便自行离去。

    水妖既走,群雄大为安心,又凿出了一条渠道,连接汤池与东海,将船舰驶入海中。

    蚩尤暂别赤铜石等人,精选五百精兵,满载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屿进发。此行一来为拓拔野输送生活必备品、构建房屋,二来为他们带去些人马,以保安全,三来试航一番,将来可以组建更为强大的水师。

    群雄多年未曾离开汤谷,虽然不识水性,仍十分兴奋,欣然随蚩尤前往。海上航行近十日,风平浪静,仅有一次小风浪。群雄在蚩尤的传授与指挥下,各司其职水手,配合无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将近古浪屿,众人更是心情欢畅,忍不住欢呼大叫。

    拓拔野大喜,驱鹤翩翩落到船上与群雄欢聚。

    群雄登岸之后,生怕惊扰“圣女”,便在海边安营扎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断地运到岛上。纤纤与蚩尤重逢也极为欢喜。当夜众人在海边大肆欢庆,素来清净的古浪屿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第二日起,汤谷的众巧匠便开始伐木盖楼,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众多房屋楼台,坚固美观,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强了多少倍。仅半月工夫,便星罗棋布地建起了一个岛上小城。

    小城布局颇具巧思,纤纤居住的木屋被层层包拢,如众星拱月,既安全隐蔽,又丝毫不遮挡从木屋内向外眺望的视野。

    木屋被改建为双层楼阁,纤纤虽然依旧与拓拔野同住其中,却被巧妙地分隔在了楼上与楼下。木屋周围扩建了几座廊楼,彼此交错相连,辛九姑及十余女子居于其中,作为圣女的侍女团。

    此后,蚩尤又领着群雄在古浪屿附近海面航行,训练他们如何在海上战斗。如此过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带了一百人驾船离去。

    岛上留下四百训练有素的汤谷军,护卫城主与圣女。盘谷、卜算子、成猴子等人也都在岛上安居下来,平日或出海渔猎,或随盘谷操练。

    拓拔野性情开朗随和,身为城主却全无架子,与众人打成一片。说是操练,大多倒是嬉闹聚乐。所幸盘谷等将领约束较严,四百汤谷军才不致变成散兵游勇。

    人多热闹,但纤纤倒更怀念与拓拔野、蚩尤三人相处的日子。那时虽然寂寞些,但倒时常可以与拓拔野、蚩尤玩耍。

    如今蚩尤在千里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见面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辛九姑等人则终日教授诸种礼仪,有些颇为有趣,倒也罢了,有些实是枯燥无味,惹得她不胜其烦。

    蚩尤常常每隔两三月,便领着群雄驾船来古浪屿探望。

    每次蚩尤来时,三人都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非但没有平添隔膜,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间的新鲜感。每逢这时,三人便在木屋里联床夜话,谈论这段日子里各自的新鲜趣闻,通宵达旦。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拓拔野、纤纤已习惯了与群雄共处的海岛生活,虽然科汗淮等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已不象当日那般令他们焦急忧虑了。偶有担忧难过,很快就被其它人或其它事所打断。

    拓拔野依旧修行长生诀与潮汐流,进展虽不如初时那般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却也颇为神速。与各族群雄朝夕相处,也从他们那儿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招诀。每次蚩尤来时,两人便在沙滩上拆招,依然互有胜负,交替上升。

    闲暇之时,拓拔野便在海边吹奏竹笛,那清越的笛声在海浪与鸟鸣声中跌宕婉转,常常将一旁聆听的纤纤带入到春暖花开的幽谷深山。他原是以珊瑚笛吹奏,但几次之后,瞧见纤纤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便将那珊瑚笛藏了起来,另外精心斫劈了一枝绿竹笛。

    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关于这枝珊瑚笛的嘱咐,在当时情景之下,心绪缭乱,原本就记得不很清晰。此后所遇事情众多,逐渐淡忘。珊瑚笛收藏起来之后,既已见不着,自然更难想起。对于两人来说,那枝珊瑚笛所代表的,乃是一段轻易不敢触及的回忆。

    白沙碧浪,鸥飞霞舞,两个少年男女临风吹笛,宛如神仙。岛上群雄虽大多不识音律,但瞧见这般景象,都不由倾倒,颇有尘心尽涤、飘飘出世之感。

    这日,拓拔野与纤纤从海边礁岩下捉了十几只大螃蟹,兴致勃勃地往回走,远远地瞧见十几个汉子在沙滩上面红耳赤,争得不可开交。

    纤纤叫道:“喂,你们在吵什么哪?”那十几人回头瞧见纤纤、拓拔野,登时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圣女、城主,我们在讨论五族中究竟哪一族的法术、武功更强一些。”

    纤纤一听来了兴致,笑道:“哦,那你们认为哪一族最强呢?”

    一个马脸大汉大声道:“自然是火族最强。”拓拔野一眼认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极为骁勇。

    旁边几个汉子叫道:“胡说什么?火族的法术遇到黑水法术,那就是哪边凉快哪边去啦。”这几人都是当日悔过船上的水族降兵,与汤谷群雄相处年余,已颇为熟稔亲密,说话也大咧咧地不客气起来。

    土族的沙真山抢道:“呸!我们土族的法术那可是水族克星,由此说来,自然是土族法术最为强大。”

    木族的几个汉子又大声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法术再厉害,又怎比得上我青木仙法?”

    拓拔野熟习青木法术,知道其威力,正要开口称是,忽听另外几个白衣的金族汉子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我们砍伐树木盖房屋,使得是什么?是斧头罢?金克木,金族的法术那才是天下第一。”

    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这么说,那还是我们火族第一。再坚硬的金铁,放在火里有烧不化的吗?”群雄哄然,登时又喋喋不休的吵将起来。

    纤纤听得格格直笑,道:“你们争罢,争出个第一我请他吃螃蟹。”拉着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

    拓拔野却是被他们说的颇为困惑,心下茫然,难道五行相克,果真没有最强的真气与法术吗?来不及多想,已被纤纤拽到数步开外,摇摇头笑着走开。远远地还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当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时,不知为何脑中尽是群雄关于五行法术的争论声,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当日神农送给自己的那本《五行谱》,说不定那里边便有解答。

    当下蹑手蹑脚地下床,从柜中包裹里找出那本《五行谱》。一不小心,“当”的一声,一个玛瑙香炉从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纤纤轻叹了一口气,咕哝几声,翻身继续睡着。

    拓拔野见没将她吵醒,轻吁一口气,拾起那玛瑙香炉,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时如被大锤重重一击,险些透不过气来。

    自玉屏山一别,已近两年。期间变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匿身院中、需由她来庇佑的少年了。这些日子,挂心的事情太多,竟绝少想起她来,此刻,她那绝世容姿跃入脑海,未尝模糊,反而更为清晰,一时间****。

    忽然又想起雨师妾,那音容笑貌、浓情蜜意一幕幕闪过,又是甜蜜又是感伤,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良久,拓拔野摇摇头,将她们从脑海中驱走,收好香炉,取了《五行谱》,掩门出去。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他走到海边沙滩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打开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谱》。

    书中分为七卷,首卷是总论,其后五卷各自介绍五行,末卷乃是结语。文字颇多深奥艰涩之处。

    拓拔野逐字逐句地看那总论,上面写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分五行。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于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说。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拓拔野心想这原是大荒人尽皆知之事,难道这《五行谱》费尽心力讲述的便是这些么?微有失望之意。跳过几行,往下看道:“有人云,五行生克,则五行真气必据此相生相克。此大谬也。”突然语气陡变,峰回路转。

    拓拔野一惊,接着往下看:“君不见烈火涸水,洪水决堤乎?是谓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也。拘泥五行相克之论,刻舟求剑耳。五行之根本,非相克,非相生,而在于相化也。”

    拓拔野大奇。当日在蜃楼城时,他便从众多游侠那儿听说了不少五行相克相生的法门,铭刻于心,岂料这颠簸不破的金科玉律竟被神农批之为谬误。那么神农所说的“五行相化”又是什么?好奇心大盛,兴致勃勃地往下读。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杯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海邪?非火不可克水,势不足矣。水火孰生孰克,在乎势之强弱,势不敌则力不逮,力不逮则奈之何?惟有变化耳。以强势之火,敌弱势之水,则火可克水;以等势之火,敌等势之水,火恐不逮;若化火为等势之土,则可以克水矣;以弱势之火,敌强势之水,必败焉,若化火为等势之木,则可求生也。”

    拓拔野又惊又喜,忖道:“是了!水与火相克,并没有必定的结果,在于两者的‘势’谁强谁弱。如果火处于强势,自然可以战胜水。如果处于等势,化火为土,就可以战胜水。即使处于弱势,化火为木,也可以自保周全!”

    这道理其实极为简单,只是众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论所囿,无人逆向思考,作出这惊世骇俗的推断来。但是火又当如何转化为木或土呢?既然万物皆有五行属性,难道这五行属性也是可以改变的么?

    拓拔野脑中又是一片混乱,接着往下看去。

    “……万物均有五属灵性,因强弱而分五行。木属之物,并非全无金水火土四性,相较弱耳。其五行属性无时不在变化之中,此则何以沧海可成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循五行相生之道,顺应时势,两两相激,变化而成。知易行难,若无极强之念力、五行修行之体验,自然无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相化者,不过九人而已。”

    看到此处,拓拔野方知这五行相化竟是以五行相生的顺序,随心所欲地改变体内的五行属性,看似简单,但如果没有震古烁今的念力、对五行真气乃至各族法术的透彻掌握,绝难做到。

    拓拔野喃喃道:“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他早已无敌天下,又何必修炼这五行相化的绝学?”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变化五行属性,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农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个呢?

    “……是以五行相生相克相变,无某一至强之法。天下无敌之术,在于抛除成见,五行合一、五行相化也。然当今天下,五族壁垒森严,各行其是。要寻一通晓五行之人,何其难矣。倘若五族归心,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此为不得已之法。”

    这一段正是当日自己在天壁山洞内时所查见到的。拓拔野继续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气。金木水火土,其意之根本,乃‘恒’、‘生’、‘变’、‘亡’、‘容’也。即永恒、生长、变化、毁灭、包容五道耳。五行为万物之基,亦为万物之律。”

    拓拔野暗暗点头,这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生长?、变化、包容、毁灭,而魂灵永恒?想来这也是五行法术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飞快地回想“长生诀”与各族的诸种武学,果然尽皆符合“生长”之道。就连科汗淮独创的“潮汐流”也逃不脱水族武学之根本,尊崇“变化”之道。

    拓拔野此时对这《五行谱》已极为笃信,突然想起当日神农说起此书时,曾告戒自己此书“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迟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总不打紧吧?”继续往下翻阅。

    第二卷开始,便是讲述五行真气与法术的各自精要处。神农果然是不世奇人,学贯五行,对各族绝学的概述极为精简扼要,一语破的。虽然文字颇多艰奥难解之处,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个大概。仅此管中窥豹已令他心跳如撞,惊喜若狂。

    第三卷的青木法术中果然提到“长生诀”,虽未将其原文一字不差地列出,但精义丝毫无误,且更为鞭辟入里,拓拔野原有许多尚未明白之处,此时看了登时冰消雪融。

    他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圣秘籍竟然都被囊括于这一卷羊皮书中。虽然书中并未涉及五族法术的具体修炼之术与口诀,但根本已得,何患枝节?隐隐间,又有种窥窃他人宝物的愧意。

    不知不觉间晓风晨露,寒意袭人。海潮涨起,东方渐露鱼肚白。拓拔野竟在海边看了一夜。他心中兴奋,丝毫不觉倦意,倒想在沙滩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