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逢春》 第一章 冲喜新娘 红绸从屋檐之上幽幽垂下,随风而舞,高台之上,鎏金香炉里香气四溢,一双龙凤喜烛忽明忽暗,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谢晚宁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匕首,沉默着。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菱花镜里看去,能清晰的看见那盖着锦被的胸膛正在急剧的起伏。 那是她今夜的冲喜夫君,许淮沅。 谢晚宁垂眼,撇了撇嘴。 病成这样还娶媳妇冲喜,小心把五脏六腑都冲出来。 “娘子……”许淮沅突然伸出手,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之下,那骨头嶙峋的几乎要穿破而出,“药……” 谢晚宁盯着那只苍白的手,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堂堂大楚第一杀手乌鹊,竟也沦落到这个地步。 时运不济啊! 昨天她接到任务,要去刺杀燕王叶景珩,不小心失手后一众侍卫蜂拥而上,她费尽全力却仍难免肩上挨了一刀。 那些侍卫追得极紧,她东躲西藏,最终不得已才藏在破庙之中,而好巧不巧,今早那在破庙落轿的冲喜新娘刘二妮因接受不了嫁给病痨鬼夫君的事实,哭哭啼啼的念叨着自己的悲惨人生,打算自挂东南枝,谢晚宁直接一个手刀打昏了她,丢进了草堆,胡乱穿了那嫁衣替了来,这才勉强脱身。 可是现下,这病痨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还不停地要药吃,实在令她有些心烦意乱。 “娘子……” “别叫了!跟招魂似的!” 谢晚宁拧着眉应了声,端起药碗。 而也是这样一抬,谢晚宁突然觉得头有点晕,接着肩上那伤口一痛,然后有温热的液体终于洇透她刚刚在轿子上包扎的布条,顺着胳膊缓缓下滑,似乎下一刻,便要流出袖口。 现下看来,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得尽快出城。 因刚刚的眩晕,谢晚宁的手便不自觉的晃了晃,褐色的药汁顿时溅在那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被面上,铺开一片。 她瞧着瞧着,突然勾唇—— 若这病秧子被呛死……她是不是就能脱身了? 她将那药抵在他唇边,微微用力,面上带着些甜甜的笑意,“夫君,喝药了。” 像是察觉了她的意图,许淮沅却突然攥住她正欲使劲儿的手腕。 那只手冰凉,犹如雪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然而虽冷,那力道却大得惊人,瞬间把持住了药碗。 “娘子,手要稳一点……” 谢晚宁眼睛一眯,转首看去。 你别说,这病秧子虽然体弱,生得倒是不错—— 面容硬朗,线条流畅,一双浓黑的眉飞扬出飘逸的弧度,像拭待起飞的自由雨燕,苍白的皮肤下,一双唇红得璀璨,在灯火的映衬下,波光流动,让人想起阳春三月里柳绿花红,春色潋滟。 跟他那极有力量的手一般,简直漂亮得反常。 “闹洞房啦!”一声欢快的叫喊刚刚落地,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闹房闹房,越闹越喜!” 谢晚宁佯装害羞,正欲起身离开,却不防被人按了一把,坐在许淮沅身边。 “哎哟!”一个贵妇人捂着脸偷笑,“少夫人怎生还害羞呢?” 谢晚宁面上还是那羞涩的笑意,然而手掌却滑腻一片——袖中血已浸到指尖,再这样下去,只怕要被人发现。 她抬眸一扫。 房门大开,外面正是宾客盈门的时候,难保里面不会有燕王的眼线,若是暴露身份,只怕现在的她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身侧,许淮沅又咳了起来,他边咳嗽,边摇摇晃晃,似乎坐也坐不稳,边咳边往她肩上靠,“娘子,借为夫靠一下……” 谢晚宁呼吸一窒。 这病秧子怎么偏往她伤口压?! 血渗出喜服,将肩膀濡湿,许淮沅……只怕现下是沾了满脸的鲜血。 按理说,常人触感有异,必然会立即抬头查看,然而,许淮沅却不动,甚至还在她肩上蹭了蹭。 谢晚宁心中一震。 他……难道是故意的? 许淮沅的脸还贴在谢晚宁渗血的肩头,终于像发现什么似的,忽然“咦”了一声,抬头,“娘子用的…咳咳…什么香?” 脸颊上一片猩红,他伸手去摸。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向谢晚宁看来。 谢晚宁突然抬首,随即伸出胳膊,将身侧的许淮沅一拉,手狠狠将他的脸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接着,隐在袖口的指尖一弹,床榻边上的烛火瞬间熄灭,室内一暗。 “哎呀,相公你咳血了?”谢晚宁声音惊恐,手劲却一点也不放松,掐着许淮沅的脖子不松手。 “我没……” “你没事?不,你明明有事!”谢晚宁语气坚定,顺手点了他的大包穴。 许淮沅呜咽一声,顿时瘫软在她肩头。 谢晚宁垂眼。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恰好对上许淮沅的脸。 许淮沅虽然被点了哑穴又被谢晚宁摁在肩头,脸上也狼狈的蹭上了她的血,但人却是清醒的,此刻正瞪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谢晚宁。 那眸,清醒,冷静,带着常人没有的深邃与锐利,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直直看进内心。 谢晚宁对着那眸子注视半晌,突然抬手,抹了他一脸血。 如愿看见许淮沅嫌弃的闭上眼,谢晚宁挑挑眉,唇角一勾,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一抬,将“咳嗽至吐血”的夫君向大家展示一番。 昏暗的烛火下,众人只见许淮沅抬头,接着满脸鲜血,然后双目紧闭,好像……咽气了? “血!新郎官儿吐血了!” 众人顿时一阵骚乱,拿帕子的,喊郎中的,去端药的,忙个不停。 待许老夫人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王大夫已经坐在桌上开方子了。 “老夫人放心,公子并无大碍。”王大夫捏着胡须开口,“老朽看公子脉象没有什么问题,许是刚刚激动所致,静养即可。” 闻言,许老夫人稍稍放心些许。 这是是太医院的老大夫,与许家向来熟稔,他说没事,那便是没事了。 许夫人又转头看向自己榻上的儿子,满眼心疼。 沅儿是家里独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正是大好的年纪,可偏偏从两年前得了怪病,动不动便昏迷不醒,发热不下,各种药剂都进了肚也毫无起色,长此以来身子也被拖垮了。他们找遍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找了大楚最灵的青玉观的高慧道长,算出要娶刘家二妮回来冲个喜。 许家虽说是从商贾人家起来的,但好歹祖先里也有做过官儿的。所以对娶个乡野丫头回家做正妻,许老夫人本也不太愿意,可高慧道长说若是不娶她,只怕沅儿活不过明年,她才勉强点了头。 她又看向一侧正俯首认真看先生开方子的谢晚宁。 屋内喜烛高照,映得面前少女身姿窈窕,曲线动人,那手纤细修长,眼眸晶亮,被一圈细密的睫毛包裹,让人想起夏日泉水边飞舞的轻盈蝴蝶,妙姿天成。 王大夫此时刚停笔,谢晚宁十分积极的接过药方,抬腿便要去抓药。 许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这乡野丫头长得不错,也懂事,这么快便知道关心夫君了。 她不知道,经了谢晚宁的手,那药方立刻便被修修改改,成了专治伤口的药方。 而真药方…… “好了。” 谢晚宁拍了拍手,看着灶膛里烧得正旺的火,抹了把汗,笑眯眯的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可以煮药了。” 第二章相互试探 谢晚宁端着药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许老夫人刚刚离去,而许淮沅还是那个姿势躺在榻上,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她。 谢晚宁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叶景珩狠辣非常,若不是遇见许家的迎亲队,现在自己怕是已经成了乱葬岗的一具尸体。 不过,今夜刺杀叶景珩不成,回去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想起出门前师兄的叮嘱,“乌鹊,叶景珩并非表面看见的那般简单,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但你见哪个活着回来了?今日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谢晚宁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举起药碗一饮而尽。 真苦。 还同师父交代,如今这般,自己先保证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身后,有淅淅索索的声音,接着便是重重的咳嗽。 谢晚宁没有回头。 许淮沅身子弱,她点穴力道便也不敢点重,算算时间,也该是解开的时候了。 “唉,刚刚也不知怎么,竟浑身一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许淮沅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过来,“让娘子担心了……不过,这不是为夫的药吗,娘子怎么自己喝了?” “替你试试温度。”谢晚宁面不改色。 “是吗?”许淮沅咳嗽着起身,在她旁边坐下,衣襟松散,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不过这药闻着倒与平常不同。” “王大夫调整了药方吧?”谢晚宁挑挑眉,有些心虚的伸手准备收走,“若是不喜欢,那便不喝。” 许淮沅身子一侧躲开,对她一笑,“药倒无妨,只是娘子——” 他凑近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股铁锈味儿?” 谢晚宁稳如磐石,“药炉子旧了,难免有味儿。” “可好像,不是炉子的味道,”许淮沅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这个味道甜腥,像是……血。” 谢晚宁呼吸一窒,面上却不动声色。 果然,他已经发现了。 “夫君到底想说什么?”谢晚宁直视他那黑若深谭的眼睛,微微一笑。 “没什么,”许淮沅却突然撤回了身体,坐得端端正正,手指在药碗旁边轻轻敲击,却不着急喝。 “就是好奇,我这从乡野娶来的小娘子,怎么肩上会有伤。”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他手指那清脆的敲击声,一声又一声。 良久,谢晚宁终于出声了。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不瞒了。” 她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决心,开口。 “我肩上的伤,其实是被……我爹砍的。” “你爹?”许淮沅挑挑眉,有些疑惑的偏头,“岳丈大人怎会……” “他才不配做我爹!”谢晚宁突然义正言辞的锤了锤桌子,面上一片悲愤之色。 “他是个醉鬼,一天就知道喝酒和欺负我和娘!”谢晚宁努力回忆着从刘二妮那听到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胡编乱造。 “他好吃好喝又好赌,自小我没少挨他的打!而这婚事其实我并不愿意,但是他却偷偷收了你们许家十两银子,又怕毁了婚事失了银钱,所以强迫我上了花轿,说不嫁就砍了我娘。” 谢晚宁挤出几滴眼泪,哭泣道,“我不信,他便挥刀要砍,我去挡,结果没想到……呜呜呜……” 许淮沅沉默着,定定的看着她。 谢晚宁轻轻拭泪。 关于这些刘家的家事她可没撒谎—— 这些都是刘二妮自己对着那破庙里早已枯死的古树说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刘爹只打了刘二妮两个巴掌,作势要拿刀砍她而已,但是现下,谢晚宁只能让他更穷凶极恶一些了。 “原来如此。” 半晌,许淮沅终于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有些疲惫的开口,“娘子生活竟如此不易,你放心,日后我定好好对你。” 话落,便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 “多谢夫君,妾身以后便要靠您了,”谢晚宁哭哭啼啼的扑过来,手指状似无意的搭上许淮沅的脉搏,“药冷了,要不妾身给你热一下再喝吧?” “不必了,”许淮沅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一顿药,吃不吃又有什么要紧?” 谢晚宁任由他握着,对他一笑。 “夫君这般舍不得娘子?” “自然不舍,”许淮沅也笑眯眯的看着她,“为夫怕娘子此去便不回了。” “怎会?”谢晚宁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夫君病弱如斯,我还想他长命百岁……虽然要好好调教。” “很好,”许淮沅也笑,“我娘子果然舌灿莲花,东诳西骗,同我真是天生一对……不过来日方长,就看谁调教谁吧?” 谢晚宁卸着头上的珠钗,透过菱花镜去看半躺在榻上的许淮沅,咬了咬牙。 这个比狐狸还贼的家伙! 她虽没讲真话,但是这许淮沅也未必就是个干净的! 他无时无刻都咳得那般厉害,可为何刚刚自己去搭他的脉,他却瞬间躲开,还反手摁住了她的? 不是有鬼是什么? 还好她反应快,瞬间锁住了自己的真气,不然只怕便要彻底暴露了。 不过,今天这事儿也让谢晚宁发觉许淮沅这个人实在危险,万不可掉以轻心。 当务之急必是得先解决他,不过如果可以的话…… 谢晚宁眼睛一斜,扫了一眼那红木箱子里幽幽发光的金子。 她也不介意发个小财。 “夫君早点休息。” 谢晚宁“啪”一声放下手里的梳子,将鞋一甩,压着他就往榻上倒,“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 “咳咳咳,等下,为夫得吃……”许淮沅却突然抵住她的胳膊。 “还吃什么?”谢晚宁寸步不让,横眉冷对。 然而,许淮沅却突然羞赧起来。 “娘子……今夜是咱们洞房花烛夜,若是想圆房的话,为夫,为夫得吃一颗‘春风一度散’……” 室内顿时一片尴尬的安静。 圆,圆房? 谢晚宁呆愣的看着面前许淮沅那躲闪却兴奋的目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脚踩在榻上,一手摁着他强行往后倒的姿势,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 怎么好像…… 像是自己在霸王硬上弓? 要死不死的是,许淮沅还在继续说。 “娘子放心,为夫虽然体弱,但是那处……” 谢晚宁“啪”一声将帕子甩在了他的脸上。 力气之大,大到能拽倒九牛,掀翻四海。 许淮沅的确被掀翻了,或者更准确的来说—— 是被注入谢晚宁真力的帕子砸昏了。 拍拍衣服,谢晚宁站直,目光一扫。 很好,呼吸均匀,心跳平稳,除了没死,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江湖行走多年,谢晚宁早已有了自己的准则—— 能动手就别吵吵。 她吹熄烛火,轻手轻脚的走至后窗,轻轻一推。 夜风带着凉意涌了进来,谢晚宁环顾一圈,飞身而出。 许是大婚的缘故,许府家中侍卫巡逻、侍女来往络绎不绝,谢晚宁不得已的左躲右藏,转了不知多久,最后突然惊讶的发现—— 她迷路了。 “怎么跟迷宫一样?”谢晚宁重重的叹口气,望着身后那堵围墙,决意直接飞出去。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然而当她脚下一点,刚刚在墙头上冒了个脑袋时,却愣了愣。 第三章恩爱夫妻 对面,不是她想象的康庄大道,而好像是谁家后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灯火通明时,而正好有人在廊下悠然煮茶。 那人看不清脸,躺在摇椅里微微晃动,只依稀可见他身姿修长,恍若月宫桂树,高洁傲岸,手里摇动一把蒲扇,扇起茶香四溢。 闻起来的确是壶好茶。 可是……这院里那人看着怎么那么熟悉? 她趴在墙上还在发愣,对面那人却突然抬头,“啊”了一声。 谢晚宁下意识低头,和廊下煮茶的男人四目相对时,也“啊”了一声。 这特么不就是许淮沅吗?! 可……他不是刚被自己一帕子砸晕在了婚房里? 真是阴魂不散! “娘子,”摇椅之上,许淮沅声音温润,双眸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我?”谢晚宁回答的十分自然,好像没看见许淮沅那探究的目光,笑嘻嘻的趴在墙上开口,“出来解手!” “解手?在墙上?”许淮沅也笑眯眯的扫视着她,“娘子解手的方式果然,咳咳……奇特。” “昨天吃得多,这样会轻松许多,你下回也可以试试,”谢晚宁笑意不减,目光也在他脸上来回扫视,“那夫君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喏,这不,”许淮沅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茶,“也巧,为夫煮的茶通便排毒,适合你。” 谢晚宁笑了笑,索性跳下墙头,正要说话,门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大人,燕王府来人了!”管家的声音由远及近。 燕王! 谢晚宁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便要躲开,然而腰间一紧,接着便被人按进了花丛里。 头顶上,许淮沅眸光晶亮,修长的手指压在唇边,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嘘。” 还嘘呢? 谢晚宁充耳不闻,一把推开他。 再嘘下去,老娘小命不保! 然而,许淮沅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谢晚宁的手被他死死按住,“想活命就别动。” 她愣了愣,然而就在这须臾之间,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谢晚宁屏住呼吸,突然听见许淮沅低声道:“娘子,合作一次?” “什么?” “假装我们……”他忽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向她一笑。 “很恩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许淮沅突然揽着她的腰一扭。 天旋地转之间,谢晚宁与许淮沅就换了位置,接着她便听见身下许淮沅那骤然提高的声音—— “娘子轻点……咳咳……为夫……受不住……” 管家带着人转过回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家病弱少爷被新夫人按在花丛里,衣襟散乱,满脸潮红。 空气突然安静。 什么情况? 狂野新娘大战病弱夫君? 谢晚宁沉默着看向那个躺在地上,将身子摆成“大”字的家伙,突然弯唇笑了笑。 她,谢晚宁,大楚第一杀手,这辈子什么都可以吃,但是就是不能吃亏! 她的手开始顺着那锁骨往下滑,摸摸胸口,捏捏肚子……呦,还有腹肌呢? 就在她极其猥琐的要往下拉裤绳时,一直未动的许淮沅突然按住了她。 与此同时,有人在背后轻笑。 “许大人,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 “呀?” 似乎是才听见声音,谢晚宁一声惊呼,双颊顿时红云飞起,将脸一埋,双手握拳,娇羞的砸向许淮沅胸口。 只是,那拳头落下的方式,明显超过正常的力度。 听写头顶上许淮沅的闷哼声,谢晚宁喜笑颜开。 让你毁我名声,活该! 头顶上突然一暗,是许淮沅将外衣脱了下来,盖在了谢晚宁头上,接着才牵着她起身,满脸都是尴尬之色,“咳咳,殿下恕罪,下官不知……” 拉了拉许淮沅罩过来的衣服,谢晚宁鼻尖动了动。 这衣服质地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让人想起秋日里翻飞的枫叶落入泥土,清冷,醇厚。 果然是药罐子,这得喝了多少药,竟然连衣服上都沾染了药香。 “是我唐突了,应是我向许大人请罪才是。” 尾调轻轻上扬,慵懒,魅惑,像是一只小小的、带着刺儿的鱼钩,从耳畔钻进来,一路而过,挠的人心尖痒痒的。 大楚燕王,叶景珩。 然而,谢晚宁却并未被这样的语调所迷惑—— 她可清楚的记得,昨夜自己提剑刺向叶景珩时,他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极具压迫感的内力。 恐怖如斯。 她微微抬头,从衣服的缝隙里向外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绣了金纹的黑色长靴。 靴子应该用得是极好的牛皮,看上去柔软又舒适。昨天下了场雨,路上难免有些泥水,然而那靴子竟连底子也是亮的发白,想来这靴子的主人是极爱干净的,忍不得鞋子上有一丁点泥。 再往上,是一件月白色锦服。不同于大楚流行简单利落的窄袖束腿的服饰,那长袖宽大,迎风摆动,瑟瑟有声。有不知哪里的风吹过,那衣服似有金色暗纹一晃而过。 看上去,价值不菲。 谢晚宁扯扯衣服,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刹那间,有目光锋利如电,直射而来。 谢晚宁立刻觉得头顶一热,屏息凝神,垂首,低头。 “新夫人似乎对我很感兴趣?”那魅惑的声音却紧跟而来,带着些许兴味,“说起来,本王特意来贺喜,是不是也该见见这新夫人?” 谢晚宁沉默着,手指却悄悄攀上腰间的软剑。 这个距离...... 若是用尽全力的话......应该也能给他一刀! 虽不致死,但是最起码自己应该能逃出几步......可是,接下来呢? 谢晚宁咬了咬唇。 叶景珩这个人阴狠毒辣,武功超强不说又极爱用毒,若是他追来,自己便毫无胜算,若是有什么能绊住他...... 她眼睛一斜,看向身侧的许淮沅。 对了,可以把这个药罐子推出去,应该能攻对方个出其不意吧? 谢晚宁想着,伸手就往许淮沅背后摸去。 然而有一只手却先她一步。 腰上一紧,许淮沅已经将她揽在了怀里。 “内人面子薄,刚刚又......只怕现下是不方便见客了。” 许淮沅很是体贴的拍了拍谢晚宁的肩,又顺手将她刚刚伸出一半的手一拉,强行摁在自己腰间,作出一副“我娘子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谢晚宁立马入戏,很配合的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状,嘤咛一声。 对面,叶景珩似乎笑了笑,目光轻轻转开。 谢晚宁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第四章 孤注一掷 “许大人博学多才,真是让本王由衷佩服!” “折煞我也,”许淮沅笑着摇摇头,咳嗽几声,“燕王殿下矫矫不群,姿容绝色,咳咳咳……简直令下官……钦羡不已!” 前厅茶水已经续了不下五次,连许老夫人都被薅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坐在下首陪笑,只因刚刚叶景珩一句—— “本王可赶得上喝一杯喜酒?” 燕王发话,那自然是有的,只是这酒喝完了,他这屁股却动也不动,大家只得又上些茶水陪坐,于是便到了此时。 谢晚宁打了个哈欠,坐在屏风后面,瞧着远方逐渐发白的云朵。 这叶景珩怕常是半夜不睡觉的货,都聊了一夜竟还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一点疲惫之色。 身边的煮茶的小丫头实在熬不住,头似小鸡啄米般点了又点,最后一头碰在墙上,猝然惊醒才发现茶已经煮糊了。 谢晚宁正觉得眼皮沉重,却突然闻见糊味儿,一抬眼便瞧见那丫鬟吓得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叹了口气,却又正听着前面叶景珩在叫茶水。 那叫小薇的丫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手脚微微发抖,甚至连眼眶里都蓄了一汪盈盈的泪。 谢晚宁看得不忍,又觉得这叶景珩实在讨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咧嘴一笑,扯了扯小薇,贴着她耳朵低语了几句。 小薇茫然无措的凑过去,听着听着眼睛却突然一亮,对谢晚宁感激的一福,便踮着脚尖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托着个茶壶回来了。 “多谢夫人点拨奴婢!”小薇满脸兴奋,“这茶还是温的,奴婢热一下就成了。” 谢晚宁微笑着,见小薇将那茶热好端去,便扒在屏风上,侧耳去听。 小薇端着茶走来时,许淮沅正举杯喝茶,鼻尖动了动,突然长眉一挑,转过眼,便看见屏风后谢晚宁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的唇角无声勾了勾,却没有说话。 “这茶好香,”叶景珩已经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宫里发下来的茶就那么几种,我早就喝腻了……不知这是什么茶,明儿我也去备些。” 小薇带着笑意一福,“回殿下,这是少爷特意为我们夫人准备的香茶。” “唉,”叶景珩似乎颇为感慨,“如此伉俪情深,真真羡煞我也!” “咳咳咳……多嘴。”许淮沅咳嗽不止,挥了挥手,顺势阻止小薇往自己杯子里倒茶的动作,“还不下去?” 屏风后,谢晚宁却撇嘴挠了挠脸。 这个许狐狸! 她让小薇去拿的是刚刚许淮沅在后院煮的润肠通便茶,本以为能见到这二人齐齐窜稀的壮观场面,可谁知这许淮沅却不上当! 可惜了。 她百无聊赖的扣着指甲,等着叶景珩发生某种反应的时刻。 此时正是四月初春的好时节,万物复苏,风从绽开嫩绿的叶尖吹过,拂动暂且栖在枝头的鸟儿细软的羽毛,搅出一个水涡般的旋。 有些小小的羽毛从中脱落,如云般飘摇不定,忽左忽右,似是与风嬉戏,将落地而又旋起,向花厅又飘近了几米。 谢晚宁武功不错,耳力又极佳,自然对外界的声音比他人敏感许多,只是她听着听着,却突然隐隐觉得不对。 这羽毛最是轻盈,为何落地又起? 是有风吗? 可是窗边那灯笼下的流苏为何……纹丝不动? 那—— 是有人从树梢飞过! 而且是向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这个想法升起的一瞬间,谢晚宁霍然抬头。 “咻咻咻!”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窗外突然射进数支长箭,黑光连连,森凉可怖。 然而,诡异的是,那箭十支中,三支向叶景珩,两支向许淮沅,剩下的竟通通都向她而来! 谢晚宁眯眼,快步后退。 屏风骤然断裂,有人已逼至面前。 谢晚宁抬眼。 她先看见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璀璨华美,恍若飞凤掠起,眉色深浓,让人想起天色初霁,岚气环绕的淡青色远山。 接着便是笔挺如玉的鼻下,一抹娇艳红润的唇,微笑轻启,“小心呀——” 这关心的声音低沉又慵懒,仿佛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轻轻漫了过来。 如此近,似乎就萦绕在耳畔,谢晚宁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呼出的温热气息。 前方,叶景珩打碎屏风却依旧不停,眸中含着莫名的笑意,手却直直抓向谢晚宁受了伤的肩膀,眼看便要碰上。 身后,是那正烧得滚烫的茶炉,水声鼎沸。 是退,是进? 在屏风炸开的一瞬间,谢晚宁便做好了决定。 深夜拜访的叶景珩,突然向她射来的箭,莫名其妙的提醒—— 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巧合,若说不是叶景珩设计来试探她的,谢晚宁的名字倒过来写。 如今之计,怕是唯有孤注一掷的自救,才能保住自己。 她“噔噔噔”后退,躲开叶景珩那弯曲成爪的手,“砰”一声撞在身后的火炉之上,胳膊撞翻了煮得正沸的茶壶。 “哗——” 滚烫的热水顿时从肩上流下,痛得谢晚宁额头顿时冒出冷汗。 几乎是在热水滚下的那一瞬间,许淮沅便奔至她身边,将即将落地的谢晚宁一把接进了自己怀里。 “请大夫!”他眸光锐利,声音冷冽如冰,“快去!” 叶景珩负手而立,脚下是一堆散落在地的箭矢。 他垂眼,眸中神色莫辨。 此时风声已息,侍卫压着两个黑衣人从院外而来,拱手开口,“殿下恕罪,刚刚这两个云衡教的贼人躲在树上想刺杀殿下,已被我们擒获。” “许大人,”叶景珩还是那含笑的神情,眸子却毫无意外之情,“如你所见,有刺客要杀本王,不过箭射偏了,本王怕许夫人受伤,特意打碎屏风去救,不想,晚了一步。” 他又垂眼看向谢晚宁,“许夫人可还好?这次连累你了,本王会替你请宫里的太医。” 谢晚宁抬手,只觉得肩膀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果不其然。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瞬间出现精准打击的侍卫,甚至这么短的时间就摸得如此清楚的刺客身份…… 叶景珩的侍卫,真是时刻准备着啊。 心中冷笑,然而意识却渐渐混沌,最终眼睛一翻。 她彻底昏了过去。 第五章 不破不立 叶景珩踏进自己府里时,天边那深黑色的云层里,已经冒出一抹绯红的光。 “主子,”侍卫月七快走几步,跟在后面,神色间颇为不平,“咱们就这么算了?” 他拧眉,“我们明明得知,乌鹊消失的时候,许家迎亲队伍恰好在那里停留过,咱们为什么不直接……” “直接杀上门,把许家人和一众宾客都囚禁起来盘问拷打?”叶景珩回首,唇角笑意深深,“然后群臣弹劾,说我越发无所顾忌?” 明明是笑,却毫无温度。 “属下不敢,”月七心中一紧,立马低下头,“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叶景珩伸手,捏着身侧花园里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凑近鼻尖嗅了嗅,“既然不甘心,为什么还敢违背我的命令?” 月七头皮一麻,“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属下该死!属下……属下只是想着,若那丫头真是乌鹊,不如我们多射几箭,让她插翅难飞……” 叶景珩袖口却突然荡了荡。 “啪!” 月七脸突然诡异的偏向一边,像是凭空被谁重重的打了一掌,先是浮现出五个红彤彤的指印,接着便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多射几箭?” 叶景珩突然一声轻笑,眸色却冷的渗人,“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愚蠢的想法,让那她有所察觉,从而毁了我全部的计划?” 月七顾不上擦唇角溢出的血,惊愕地抬起头,“什么?可她不是……” “可她不是呆呆的撞在了茶炉上,狼狈不堪,看上去就是一个笨拙的乡野丫头?”叶景珩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的看着月七,冷嗤一声。 “蠢货。” 摩挲着指下那细腻的花瓣儿,叶景珩斜睨一眼地上不可置信的月七,“进退两难,不破不立……她可比你聪明。” “属下该死!” “你的确该死。”叶景珩小心翼翼的摘下那朵花,细细打量,“不过,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一会儿你自己去领罚。” “是!”月七如蒙大赦,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叶景珩没再去看跪在地上的月七,也没去管一旁垂首林立的侍卫,只是捏着花,站在那朝阳将升的光芒里,迎风而立。 学武之人,向来对危险最是敏锐,很多时候,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下意识地规避,可这丫头…… 想起那个不退不让的纤细身影,叶景珩眸中露出些许奇异的色彩。 能突破身体的局限,硬生生的撞过去,还顺手打翻了茶壶,掩盖了肩上的伤口,即使说是烫伤,他只怕也无从查起了。 真是个妙人啊! 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耀眼夺目,叶景珩长衣飞散于风中,宽大的袖口随风发出“飒飒”之声,飞卷如云。 在一片寂静中,他静静地看向前方。 良久,跪在地上的月七突然听见什么弯折的脆响,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叶景珩毫不怜惜的将刚刚视若珍宝的花朵捏入掌心,在他惊惧的目光中,一捻,最后手指一抬,一堆齑粉随风而飞。 抬首的月七被迷了眼,他不敢去揉,只是强忍着睁开眼睛。 一片迷茫的视线里,叶景珩已经远远的走了开去,声音似是叹息,似是遗憾,淡淡的飘散在空中。 “可惜。” —————— 谢晚宁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那年第一次跟着师父禾谷走进天机楼。 师父依稀还是年轻的模样,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递来一把小小的锋利匕首。 “你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与其在世间成为乞丐,不若来做一把利刃。” 利刃…… 梦中场景如水波荡漾,涟漪散去,仿佛又是年幼时刻苦钻研武艺的谢晚宁,满脸的血迹混着泥泞,在暴雨中如泪般滴落在鞋尖。 谢晚宁颤了颤。 她依稀记得,那夜师父将连她在内的十三个孩子带至一间密室,然后笑眯眯的告诉他们—— “你们所有人里,只能活着走出来一个。” 密室内所有人面面相觑,最开始并没有人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下手,甚至在那寒冷的冬日里还会相互拥抱着取暖。 直到三天后,师父端来七碗香喷喷的饭菜放在门口,一切都变了。 几日滴水未进的孩子们顿时开始焦躁不安,望着那饭菜眼中几乎要冒出绿光,然而第一个人冲上去了,才刚抓起饭吃了几口,便被人从后心捅了刀子,第二个上前,还未来得及送进口中,便被扭了脖子。 然后便是无尽的相互残杀。 血染红了门口的饭菜,腥气扑鼻,有人却视若珍宝,持刀盘踞; 有人无心争斗,只是想拾捡角落里掉下的米粒,却也被即刻抹了脖子。 那人倒在地上抽出,流出的鲜血蜿蜒绵亘,如蛇攀爬般流至脚前…… “不要……别杀……” “别杀什么?” 身侧,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周身那压迫窒息的感觉瞬间散去,有温暖的光透过睫毛,细碎的落入谢晚宁的瞳孔。 她缓缓睁开眼,怔怔的看着面前那风神秀逸却隐隐苍白的脸半晌,接着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些迷糊伸手,握拳。 “咚——” 一拳打在了许淮沅的脸上。 “你个登徒子,还敢上我的床?” 声音虽微弱,气势却磅礴。 谢晚宁踹开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上下扫视一圈自己的衣服,发现竟然已不是原来那一身,立马火冒三丈,支着身体坐起来,满床找趁手的武器。 “妈的,死病秧子还敢趁人之危!看我不灭了你。” “用不着忙,”挨了打的许淮沅捂住鼻子,在一旁支着肘子抬头看着她,极其哀怨。 “你这一拳,就险些给为夫打归西了。” “谁让你和我同床共枕?”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好用的,谢晚宁索性拎起枕头便打。 “你我夫妻,为何不能?”许淮沅顺手将那枕头一抓,压在身下,目光炯炯,直视着她,“我与我娘子同榻而眠,何罪之有?” “谁是你娘子?”谢晚宁眉毛一竖,手下用力,想抽出枕头再砸,“我同意了吗?” 然而她没料到,许淮沅却突然用力一拉,使得重心不稳的谢晚宁顿时被扯得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都拜了堂,成了亲,娘子还要抵赖?那看来——” 许淮沅低低笑声响在头顶,淡淡的药香,将没料到有这一出的谢晚宁瞬间包围。 接着,她便听见他轻轻开口。 “只有今日圆了房,娘子才能认下我这个夫君?” 第六章 美色诱人 说着,他便要去解谢晚宁的衣带。 谢晚宁哪肯由着他,伸腿便踢向他跨间,然而许淮沅今日却灵巧的很,长腿一横便压制住了她那不怀好意的动作。 谢晚宁眉毛一拧,抬手又便劈向许淮沅后颈。 给爷死! 然而许淮沅却突然伸出右手一挡,顺势将她这只手按在床上,又换了左手去扯衣带。 眼看着外衣已经散开,露出月白色的里衣,谢晚宁眸中怒火更盛,左手一抬,两指弯曲成勾,直直抠向许淮沅双眼。 戳瞎你这个登徒子! 可是,等待她的并非是眼珠那湿滑的触感。 谢晚宁愣了愣。 阳光从雕花窗棂里飘下,落在许淮沅的头顶,从那墨色的发丝上飘下,衬出他眉色飞扬,目光明亮,薄唇微微打开,露出的洁白牙齿,此刻,那牙轻轻咬住了她的指尖。 不同于叶景珩那妖娆华贵,如牡丹盛放般馥郁的美丽,许淮沅像是夜空晴朗之中,悬挂在天边的皎洁月中桂树,像是冬雪飘零之中,埋在剔透冰层下的晶莹莲花。 清冷而高洁。 谢晚宁心中动了动,隐约生出些怜惜来。 这般容姿,若是没有病弱到这种地步的话…… 或许,也会是大楚姑娘魂牵梦绕的少年吧? 唉,可惜…… 谢晚宁突然睁大眼。 可惜什么可惜! 他娘的,差点被美色迷惑了! 现在是他把自己压在榻上轻薄,自己居然没出息的在这里发愣? 低头看了看,发现已经没有什么能作为武器了,谢晚宁只好恨恨开口,语言攻击,“混蛋!” 想了想犹不解恨,“登徒子!现下是我受伤了没力气,等我恢复了,定要砍了你……” 闻言,许淮沅突然微微用力,将她的指腹咬了一口,然后松开了她的手指。 像是羽毛拂过,又轻又痒,谢晚宁脸蛋顿时有些发烫,原本要骂的话顿时打了结。 “你干,干什么……” 趁她安静下来的功夫,许淮沅眨眨眼,转首看向窗外,对着她扬了扬下巴。 顺着他的目光,谢晚宁一眼便瞥见了窗外有淡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眸光一闪,她转首对着许淮沅眯眼,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划过的动作。 许淮沅笑着摇摇头,凑近她耳畔低声开口,“已经走了……而且,这些脏东西杀是杀不完的,不必费那个力气。”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吹起鬓角那细小的发丝,不知怎得,谢晚宁的心跳顿时加快,下意识地偏头。 然后,瞪大了眼睛。 混蛋许淮沅,什么时候把她的衣服褪至肩膀了? 然而于此同时,身上压迫感顿时一轻,许淮沅已经翻身离开,依旧半躺在她身旁,只是不知从那里摸出来一本书看,表情淡定,十分正人君子,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大夫说你这伤有些重,最好这几日静养。” 她怔了怔,看了看那被包扎的紧紧的绷带之上渗出的血点,又瞧了瞧他刚刚顺手放在自己掌心的药瓶,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你刚刚是想给我换药?” 许淮沅不置可否。 谢晚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开口,“那那那……那你直接说不就是,何苦来这一遭……” “刚刚你一醒来就好像忘了自己有伤,勇猛的很,”许淮沅将书翻过一页,淡淡道,“又是锤又劈又是戳的,哪里给我机会解释了?” 谢晚宁心虚的耷拉下脑袋,伸手去解开绷带,上好药后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转首,“谁给我换的衣服?” “自然是小薇,”许淮沅开口,转脸看向她,挑了挑眉,“怎么,难道你很期待为夫......” 谢晚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呸”了一声,将衣服穿好后又开口,“话说回来,刚刚门口那个黑影是谁?” “或是许家其他几房,或者是叶景珩的人,”许淮沅又翻过一页,思索片刻,淡淡开口,“也有可能是陛下派来的。” “这么复杂?”谢晚宁惊讶的张大嘴,“你家是有什么绝世珍宝还是有什么武林秘籍啊?这么多势力汇集在一起是要上朝吗?” “谁知道呢?”许淮沅倒是淡定。 “好吧,不过我也没兴趣了解这些事,”瘪了瘪嘴,谢晚宁向他一伸手,“拿来吧。” 许淮沅动作一顿,转首。 面前那少女站在地上,微微扬起尖尖的下巴,阳光在她精致的鼻尖一点,远远的延伸出去,两道秀逸的眉下,一双墨黑的眼里满是狡黠与坚韧。 他看着伸在面前的纤细手指。 皮肤白皙,洁净修长,只是指根与虎口处微微粗糙,仔细看还依稀可见些密密麻麻的疤痕。 许淮沅垂下眼又去看书,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透出些淡淡的黑影,“什么?” “自然是我随身带着的那些。”谢晚宁上下抖了抖手,“不过你不用好奇的来询问我,一个姑娘家随身带着匕首小刀做什么,正如我刚刚所说,我是个姑娘家,而且颇有姿色,总得有些防身的武器。” 她点点头,“就是这么简单。” “哦?”许淮沅从书上抬起眼,浓密细长的睫毛,密密的遮着黝黑深邃的眸子,“依我瞧,这防身的武器你也用不到。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用的很得心应手。”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谢晚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受伤的事。 难道这家伙看出来自己是故意撞向炉子的? 不能吧不能吧? 这个病秧子又不会武功,哪能在那么短时间就分辨那么多? 可是......若不是看出来,为什么讲出这样的话? 不过好在许淮沅倒是没有再继续。 “那些东西我替你收起来了,带在身上实在不安全,”他将书一合,直直看向谢晚宁,“你现在是大楚官员的正妻,逢年过节进宫朝圣,平日里也要参加些赏花喝茶的集会,若是不小心露出来再被有心人借此做些文章,只怕我也要受牵连。” 谢晚宁挑眉,“那些劳什子会我不去不成吗?” “随你,不过据我对这些贵妇人的了解,”许淮沅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榻上,开口,“你越拒绝,她们就会对你越好奇,对你越好奇,到时候只怕会越发麻烦。” 见谢晚宁皱着眉头沉默下来,许淮沅才悠闲开口。 “不过,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去,我倒可以帮你推掉一些,只是......你也得替我做一件事情。” 谢晚宁抬眼,目光炯炯有神。 “比如?” “比如……帮我搞垮许家。” 第七章 不愧是你 室内一片寂静。 “我说……” 半晌,谢晚宁才率先开口。 “你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谁不想家族日益昌盛?请人来搞垮自己家的他许淮沅倒是头一个! “哎,你实话实说,”谢晚宁突然笑了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是不是被抱养的,真实的身份是许家死对头的儿子?你家上一辈在许家手里吃了苦头,所以你此番打算,是要夺回原本属于你家的一切?” 许淮沅却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直视她的眼睛,“我觉得你当前的任务,是把脑子里那些狗血的话本子都忘掉。” 谢晚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既然不是,那是为什么?” “江湖传闻,杀手乌鹊接单向来不问缘由,”许淮沅轻咳两声,压低声音,“怎么,如今规矩改了?” 谢晚宁长眉一挑,目中冷意顿时涌起,许淮沅抬眼,便觉罡风奔至,颈间瞬间横上了一把小刀。 细长,乌黑,尖利。 他垂眼,看了看那发着幽幽寒光的利刃,微微一笑,“看来为夫还是不够了解,没想到娘子的发间竟也能藏下一把刀。” “你很够胆子,也很细心,不过,”谢晚宁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甜甜一笑,“从昨天进门起你便对我百般试探,我又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许淮沅微笑点点头,面上全然没有惧色,甚至还很大方的给予了赞赏,“不愧是你。” 什么不愧是我? 这是夸奖的时候吗? 谢晚宁对于这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家伙很是愤恨,不由得刀尖递了递,“别装模作样!说,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虽病着,可也听得见,”许淮沅又低低咳嗽几声,“叶景珩前脚遇刺,后脚便上门试探,而你,本那么灵巧的人却突然撞了炉子。” 他掩着唇,想起那一刻谢晚宁的眼神—— 锐利狠辣,森凉决绝。 虽然那眼神转瞬即逝,但是他看得分明——那绝不可能属于一个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未经过磨炼的十二岁少女刘二妮。 “所以呢?”谢晚宁的声音很快便传了来,“你打算揭发我?” “若是真想揭发你,”许淮沅笑了笑,“你现下应该在燕王的水牢里。” 谢晚宁沉默半晌,小刀一收,却一手揪住了他的衣服,“既然不揭发,又要同我挑明,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我刚刚说了,合作。”他任由她揪着,笑容温柔,“你有武功,我有计谋,你接单是为钱,而我可以付双倍。” 谢晚宁看着许淮沅那狡黠的眸子沉默着。 经过昨晚一事,她也知道叶景珩在怀疑自己,现下“许夫人”就是个很好的保护壳,有这个身份在,叶景珩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把她怎么样。 再加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想起昨夜在库房看见的各种珍奇药材也有些心动。 肩上的伤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能有这些药材养着,说不定对自己恢复也有好处。 现下,合作或许的确是个最好的办法。 “咳咳咳......”许淮沅今日咳得倒是频繁,“所以,娘子现下还是要送为夫归西吗?” “杀你干什么?难得遇见个不怕死的,”谢晚宁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榻上,顺手捏了几个瓜子磕,笑嘻嘻的开口,“说说,你打算怎么个搞垮法儿?” 许淮沅好笑的盯着她半晌,突然摇摇头,“随你。” “随我?”谢晚宁挑挑眉,“喂,你要知道,我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将死之人,别无所求,就爱看个好戏,”许淮沅向她一笑,苍白的脸色如玉,“整大些,整响些,为夫爱看。” 还装! 你刚刚的表现可不像是个将死之人能有的劲儿! 心中暗骂,谢晚宁脸上却笑嘻嘻的,“成交!不过,我有个条件。” “娘子请说。”许淮沅抬起头。 面前,谢晚宁笑得温婉可人,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 “虽说我们是合作,但是......” 下一秒—— “吧嗒。” 许淮沅顿时瞪大眼。 他的下巴......被谢晚宁给卸了! “但是呢,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就是毫无顾忌的相信别人。” 得手之后的谢晚宁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又在头发里摸了半天,终于抓出个小药瓶来。 手一抖,她倒出一颗,顺手就丢进了许淮沅嘴里,接着手指一转,又是一声渗人的“啪嗒”声,复原了他的下巴。 “这是我的独门秘方‘秃头断肠散’,出去可别乱说话哦,”谢晚宁提起裙摆,出门前回头一笑,“每个月月初,记得找我要解药。” 她得意的笑着,消失在许淮沅的视线之中。 许淮沅坐在榻上,无声的笑了笑,手指一翻在身上轻点,接着一吐。 一颗黑色的小药丸静静落在掌心。 正是谢晚宁刚刚投进他喉咙里的什么“秃头断肠散”。 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药名,许淮沅笑着摇摇头。 这丫头,起个名字也是稀奇古怪的。 他身后,不知何时悄悄飘落一道瘦长的影子,态度恭敬,“主子,她下手太狠,也不知道她潜入许家的意图,留在您身边实在危险。” “冬生,我们要做的事路途艰险,不心狠是做不成的,”许淮沅抬首,笑意漫到眼底,“她虽狠辣又不讲道义,却……” “正适合对付那群人。” “夫人,咱们买太多了吧?”小薇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串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迷茫的小仓鼠,“要不要给少爷也带点什么?” “用不着,他喝他那破药就可以活着了。”四处搜刮美食的谢晚宁又要了一碗现下馄饨,往摊子上一坐,“要是觉得没味儿,你给他换碗辣椒汤煮,保准他容光焕发,浑身有劲儿。” “夫人就爱开这种玩笑。”小薇没当回事,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起来,若不是两年前那事儿,我家少爷又怎么可能缠绵病榻这么久,到如今这个地步?” 谢晚宁眸色却突然一动,“哦?哪件事儿?” “那年冬天,少爷不知怎得掉进花园的池子里,”小薇咬着鸡腿,接过摊主递来的馄饨,含糊不清的开口,“等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少爷都快断气了,是王大夫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救了回来,但是从那以后,少爷的身子就不行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热,昏迷,一直拖到今天,成了这副模样。” 谢晚宁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第八章 谄媚小贼 “你家少爷身边没有跟着小厮侍卫什么的吗?”谢晚宁抬眼,“怎么会让他在水里泡这么久?” “说来那天也巧,平常一直跟着少爷的小厮发了热,其他的小厮又有别的事儿,夫人怕过病气给少爷,所以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红晓陪着。谁知后院里看园子的老头儿嫌冷,点了碳火睡着了,没看见少爷落水,红晓姐姐去救没成,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小薇叹了口气,“夫人后来大怒,责问众人,可无人能说明当时的情况,就连少爷自己醒来都说不记得了,只得风风光光的葬了红晓姐姐,就此作罢了。” 谢晚宁将那馄饨吹了吹,无声的笑了笑。 先是身边平常信任的人不在,接着看园子的见证者睡着了,身边唯一跟着的丫鬟又死了,所以那天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将馄饨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决定回去问问许淮沅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吃了几口,她霍然抬头,环顾一圈。 她怎么觉得,有人在看她? 然而周边街市热闹,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好像……没有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很久。 是错觉吗? 谢晚宁转过头,又咬了一口馄饨,猛的回头。 不对! 绝对有人在偷窥她! 是谁? 许是没料到她突然的回头,街角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顿时愣了愣,接着猛的向后一缩。 谢晚宁露出些了然的笑意,拍拍小薇的肩膀,“我去那边买些东西带给你家少爷,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小薇懵懂的点点头,“不要奴婢跟着您吗?” “用不着,我很快就回来。”谢晚宁扬眉一笑,起身向街角走去。 余光斜斜一掠,看见那个毛绒脑袋果然跟着来了,谢晚宁随意的撩了撩额角的发,拐进了一条小道。 身后脚步声窸窸窣窣。 谢晚宁冷笑。 跟得倒是执着。 她抓住墙壁,一跃。 那人转过墙角,一抬头,看着前头空荡荡的巷子愣了愣。 “咦?”他挠头嘀咕,“见鬼了?” “喂。” 一道凉飕飕的嗓音突然贴着他后颈响起,轻飘飘的,却吓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你找我?” 那人猛地一哆嗦,头也不回就往前窜! 然而谢晚宁比他更快,身子一扭,袖底一把匕首已经如闪电般射出,直直贴向那人后心。 “哪去?” 那人轻功不错,脚尖一弹又飞出去几步,腰一扭,硬生生躲开了她那危险的招式,他回头,对着谢晚宁挑衅一笑,“臭娘们,老子家去!有本事你追老子——” 话音未落,他脸色突然一变。 面前谢晚宁将匕首一收,从腰间摸出一条长鞭,手腕抖了抖,正阴恻恻的对他笑。 “匕首够不着,我看看这个行不行……” 那人立马调转方向,转头便跑。 这女人实在太过彪悍!惹不得! 然而谢晚宁却不给他机会,长鞭一甩便抽在那人屁股上,他“哎呦”一声哀嚎,行动不由得大了一点,衣服一扯,发出一声属于布料撕裂的沉闷声,接着露出里面暗黄色的软甲,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所做,她的鞭子划过,那软甲毫发无损,甚至隐隐还有反弹的趋势,真是极其柔软又坚韧。 谢晚宁眸子一亮。 好东西!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可是属于大楚神秘机构“鬼斧堂”制作的江湖珍品“鲛绡韧”! 全大楚不过两件,一件藏在老皇帝的宫里,另一件现在居然就在自己眼前! 时也运也,今日她势在必得! 她提起真气,手里鞭子“唰”地套上他脖子,顺势一勒,直接把他拖翻在地! “轻功不错?”她单膝压住他后背,三两下捆了他手腕,笑得明媚又危险,“可惜啊。” 那人被摁在泥里终于慌了:“女、女侠饶命!我错了!” “错哪儿了?”她揪着他后领拎起来,垂眸。 这一拎,谢晚宁顿时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人炸毛。 头发像只被雷劈过的蒲公英,头顶还倔强地翘着一撮呆毛,毛上还沾着乱七八糟各种草屑,耳朵像有伤,左边耳垂似乎被谁削了一点,斜斜上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袖口磨得发亮,但是腰间却选了条桃红色的腰带,松垮垮挂在腰间,竟有种别样的风情。 那人滴溜溜的圆眼,眼尾下垂,看着可怜巴巴,实则转得比陀螺还快,此刻正拼命眨巴。 “女侠,求您,我只是看您出手阔绰,想偷点东西……” “再动一下,”谢晚宁点了点他缺角的耳垂,“另一块也给你修对称。” 那毛贼瞬间僵住,偷偷去勾地上木棍的手指立马收了回来,哭丧着脸。 “女侠,姑奶奶,我不该嘴欠!更不该跑!”他哭丧着脸,“您这身手,早说啊……” 谢晚宁不想听那么多,“说,你叫什么?” “小的陈三毛,家住城北,上有十八岁老猫,下有……” “我没兴趣知道那么多!”谢晚宁踢了他一脚,凑近,“给我脱衣服!” “啊不要啊姑奶奶!”陈三毛神情瞬间惊恐万分,手扯住领口不撒手,“小的不做出卖身体的买卖啊啊啊!” “去你的!搞得我好像看得上你!”谢晚宁眉毛一竖,“我要你里面那件鲛绡韧!” “哦要这个啊!”陈三毛顿时如释重负,赶紧伸手解衣服,“等着等着,我现在就给你!” 东西到手,谢晚宁摸了摸,顿时眉开眼笑。 果然是鲛绡韧! 她真是好运气。 这玩意儿传说中是由鲛人所织,连海水都浸不烂的宝贝,韧性极强,又抗穿又耐刺,简直就是行走江湖的谢姑娘必备好物! 陈三毛抖抖索索的穿好衣服,又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谢晚宁,“姑奶奶,现在我能走了吗?” 谢晚宁瞟了一眼,冷笑一声。 陈三毛顿时开悟般“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在身上蹭了蹭,谄媚的递上来,“姑奶奶,您吃?” 谢晚宁瞧着那苹果,“啧”了一声。 “我来削我来削!”陈三毛又赶紧摸出小刀,颤巍巍的削完,献宝似的捧上来,“姑奶奶…… 谢晚宁接过,啃了一口,“以后你……” “以后绝对不偷了!”陈三毛举手发誓,神情无比真挚,“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走吧!”谢晚宁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到做到,再让我抓住……” “不会了不会了!”陈三毛溜的极快,转眼便消失在巷子里。 他们都没看见,对面楼阁之上,一人立在窗边,眼睛盯着将鲛绡韧揣进怀里的谢晚宁,红唇轻启。 “有趣。” 第九章 诱敌深入 谢晚宁踏进屋子里时,许家三房老爷许景年的声音正好传了出来。 “淮沅啊,你这身子骨……唉,许家产业这么大,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接下来是许淮沅虚弱的声音,“三叔说的是,可我父亲临终前嘱托……”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尖锐女声打断,“嘱托什么?你这样子,能活几年?难不成要让许家败在你手里?” “所以,三婶的意思是……” “你现在这样,子嗣只怕……但总不能让长房无人吧?”那女声又得意洋洋的开口,“不如这样,你五弟的嫡子,康安,你知道的吧?那孩子长得壮,有福气,你不如把他过继过来,若是你不成了,咱们日后也有个保障……” 谢晚宁内心冷笑。 许淮沅还没死呢,这些人算盘就打得这么响了? 她迈步,进屋。 满屋子的人瞬间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呦,今天来客了?”谢晚宁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眸子扫过屋里的陌生面孔,“这么热闹?” “咳咳咳……”许淮沅歪歪斜斜的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咳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娘子,这是家中长辈。” 他将手一引,颤颤巍巍的对着坐在左侧的中年夫妇开口,“这是三叔,三婶。” 谢晚宁抬眼,打量了一番。 许景年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岁,国字脸上吊着一双三角眼,两撇油亮的八字胡随着说话不自觉地抖动,眉毛也粗粗的拧在一起,一双眼睛微微外凸。 看上去就是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 再转眼,看见那许三夫人时,谢晚宁一时没绷住,险些笑了出来。 她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妆容。 许三夫人是张瓜子脸,但或许是上了年纪,不大自信,敷的铅粉太过厚重,显得颧骨处两团胭脂像是被人硬按上去的,剃过的眉毛追求着大楚最时兴的形状,用黛石画得又细又弯,像两条扭曲的黑蚯蚓。 “见过三叔,三婶。”谢晚宁憋了笑,很是乖巧的躬了躬身,低眉顺眼,仿佛温顺的很。 许景年轻蔑的对着谢晚宁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冷哼一声,“这就是新妇?你是个乡野丫头,身份比我们许家低就当伏低做小,现下不说自己上门拜见长辈请安问候,反而留沅儿一个人在家,你出门去了,难道你爹娘没教过你,女子应当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啊?”谢晚宁抬起头,“这个真是没教过。” “连这也不教给你?”许景年冷笑,“可见果然是乡野丫头,要规矩没规矩,要不是沅儿身体不好,哪还有你一席之地,要我说……你,你做什么?” 面前,谢晚宁突然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指尖顶着一坨黄澄澄的不明物体,状似无意的一弹,那东西竟直直冲许景年那滔滔不绝的嘴巴而去。 “我说怎么一进门就这么痒,原来听了太多声狗叫,吵死了。” 许景年心中一阵恶心,立马闭紧嘴巴,生怕某些物质趁他不备落入口中。 “舒服了。”谢晚宁笑嘻嘻的拍拍手,伸胳膊去挽许淮沅,“夫君今日的药可吃了?” “吃了咳咳……”许淮沅嫌弃的瞥一眼她的手指,借着咳嗽不动声色的挪开一点,“娘子……喝茶吗?” “病秧子,那是我刚买的小米!”谢晚宁笑眯眯的低头,压低声音,“再躲,小心我抽你!” 他们二人虽在针锋相对,但落在许家族长的眼里便是亲昵恩爱,耳鬓厮磨。 许景年眸子怒色顿起,有些坐不住,然而想起谢晚宁刚刚的行径,立马把话咽了下去,转首示意身侧的许三夫人。 “啪!” 得到暗示的许三夫人立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放肆,当着长辈的面竟如此无礼!” “哎呀,抱歉,”谢晚宁回首向她一笑,“毕竟我是个乡野丫头,要规矩没规矩……不过,你看我真照顾我的夫君了,你们又不高兴。” “你果然毫无教养,给我们做奴婢都不配!”许三夫人气得鼻翼扇动。 “呀三婶,你鼻毛露出来了!”谢晚宁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转首去呼唤小薇,“把厨房那把杀鸡的菜刀给我拿来!那把刀趁手,刀刃锋利,见血封喉,给我三婶剪鼻毛最是合适。” 许三夫人看着谢晚宁眼里的腾腾杀气,不由得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别吵,别吵......”许淮沅虚弱的摆摆手,似要劝架,手却将刚刚躲开的许三夫人又往谢晚宁手里一推,“都是一家人......” “你!”许三夫人惊惧回头,想再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客气什么?”谢晚宁摁住许三夫人的鼻尖,“鼻孔再撑大点,我看看能不能给它一刀毙命!” 许夫人吓得瑟瑟发抖,然而鼻子在谢晚宁指下无论如何竟也挣脱不得,只得眼含热泪的四处求救。 “你太过分了!” 许夫人身后,一个年轻人满脸愤怒,指着谢晚宁鼻子就骂。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冲喜的,也敢在许家撒野?!” “冲喜的也是许家正妻,”谢晚宁看着那与许淮沅有四分相似的脸,笑意不变,“不服?你嫁啊?” “我呸!”许淮滨暴跳如雷,“老子许淮滨!是许家嫡系!你个下贱外人,还不滚下去给我娘磕头赔——” “叫这么大声..……”谢晚宁突然抬手,整盏热茶精准泼进他张大的嘴里,“嗓子会哑的。” 满堂死寂中,许淮滨“咕咚”一声咽下了茶水。 “刘二妮!”眼见着自家儿子烫得满脸抽搐,夫人成了猪拱嘴,许景年终于忍不住了,“你这般忤逆不孝,就不怕许家先祖来找你问罪吗?” “正好,我也想问问许家先祖,谁家长辈不想着救治小辈,反而句句诅咒?”谢晚宁起身叉腰,目光睥睨,“有本事祠堂见?” “反了你了!”许景年怒骂一声,当先一步,“到了祖宗面前我看你还敢不敢!” “就是!”许三夫人也是横眉竖眼,“难道还能怕了你们不成?” 他们两个义愤填膺,步子迈得极快,转眼便进了祠堂,谢晚宁眼睛一瞥,突然看见跟在后面的许淮滨似乎有些犹豫。 靴尖刚蹭到祠堂门槛,他突然刹住。 “来这儿干什么?”他狐疑地往后缩,“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话音未落,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搭上他肩膀。 “哥!”许淮滨扭头见是许淮沅,顿时抱怨起来,“你这媳妇太跋扈,你也不管管——” 许淮沅微笑着垂眸,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五弟……” 声音轻得像叹息,手上却骤然发力。 “哎,哥?” 许淮滨突然瞪大眼睛——那只看起来连药碗都端不稳的手,此刻竟如铁钳般扣住他肩井,整条胳膊瞬间酸麻。 他还来不及惨叫,许淮沅已经带着病弱又歉意的微笑,指尖在他后背重重一推—— 许淮滨一个趔趄,直挺挺跨过祠堂门槛,重重摔在祖宗牌位前。 第十章 计毁三房 “你做什么?” 许三夫人赶紧扶起儿子,抬头正要怒骂,却突然愣了愣。 面前,谢晚宁站在门外对着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身侧,自家那个病弱侄子,正在一步三咳的将门阖上。 “你们在做什么……”她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待看见谢晚宁手里黄澄澄的大锁时,立马提高了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若说第一声是疑惑,第二声便是暴怒,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锁扣的声音。 “啪嗒!” 虽轻,落在屋里许家三房的耳朵里却重若惊雷。 他们这是被这两个家伙锁在祠堂了? “你好大的胆子!”许景年怒喝一声,拳头重重的打在门上,“刘二妮,你诓我们在这里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谢晚宁将手里的钥匙一抛,“不是说来见祖宗吗?我这个外人地位比较低下,比不上你们嫡子嫡孙的身份高贵,所以就不进去了。” “你……你违背先祖,忤逆不孝,不怕我们让淮沅休了你?” “好吵,”谢晚宁轻轻开口,“三叔可能是肝火旺盛,这样吧——” 她转头对院子外面的丫鬟小厮道,“你们去打些冰块来,放在四周,给我们暴躁易怒的三叔去去热,省的他一会儿连祖宗都骂起来了。” “你……你无耻至极!”许景年气愤至极,透过门缝瞧见谢晚宁那无所谓的模样,立马转头对着许淮沅道。 “许淮沅,我们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看着这个悍妇如此违背礼教?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吗?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的教导!” 许淮沅扶着门框,咳得摇摇欲坠,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气。 “三叔教训的是......咳咳……” 他咳嗽着,伸手。 许景年眸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谢晚宁在一旁抱胸,挑眉微笑。 许淮沅伸手搭在门上,却没去管那锁头,只是将门轻轻一拉,与门槛对齐。 许淮沅满意的点点头,对许景年那阴沉的脸色视而不见。 “父亲生前,教育我们‘尽小者大,慎微者著’,这门没关好,是淮沅的疏忽,多谢三叔提醒,下回一定不忘。” 看着许景年那一副想骂又骂不出的模样,谢晚宁心中好笑。 许景年啊许景年,你们都上门又是说许淮沅活不长,又说他不行,想把自家孙子过继过来分一杯羹,现下还想着让他给你们开门? 简直可笑。 许淮沅却没看她,他的目光在看远方的天际。 漫天云霞如火,蔓延至远方,烧得山头一片橙黄。 黄昏了。 他记得,父亲离开那日,似乎也是这样的时辰...... 他垂下眼,“三叔一家要同许家先祖沟通三日,所以这段时间不管有任何响动,你们都不要去打扰。” 有力的回应从身后传来,谢晚宁回头便瞧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立在身后。 她想了想,依稀记得这是一直跟在许淮沅身边那个叫冬生的小厮。 可是...... 她又瞥一眼。 为什么这厮看她的时候,眼神极其不友好啊?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什么地方曾得罪过他,从不内耗的谢晚宁直接选择回瞪回去。 瞪我是吧?来啊,看谁眼睛大! 那冬生见她如此,也立马不甘示弱,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怒视谢晚宁。 瞪我?你给主子下药还有理了! 待许淮沅回过头时,就瞧见自己的谢晚宁和冬生这一言不发却剑拔弩张的模样。 他了然的笑了笑,往两人中间一站,强制中断了这场无聊的比拼。 谢晚宁“哼”了一声,以示对许淮沅搅局的不满,然而下一秒,眼角却瞥见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赶紧凑过去看。 “这是什么?” “三房这些年贪了族里不少银钱,私下里养了几十个铺子,可是逢年过节,修缮祖宅等用钱的时候,三房却一直哭穷,还一直中饱私囊,”许淮沅将信递给冬生,“长老们早就不满了,正愁找不出证据出来,想来此时,他们都很乐意看见这份账单。” 跟在后面的谢晚宁咋舌。 这病秧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还蛮狠的。 先不说许家三房被关三天,没吃没喝,就是出来了只怕族中长老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而且,他们现在被关在这里,只怕想要转移证据也来不及了。 这一切,不是证据板上钉钉,惩罚就水到渠成的事儿? 回头同情的看了看还在祠堂里挣扎的几人,谢晚宁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是认识到了。 惹谁可都别惹许淮沅,这家伙狠起来,连自己家人都不放过! 大楚三年四月的那三个夜晚,是许家三房的痛苦回忆。 据当事人许淮滨的回忆,那天刚开始,他们还十分不屑,觉得家中其他族老必然会闻风而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可谁知,从黄昏等到夜半十分,甚至连周围的烛火都熄了,也不曾听见半个人的脚步声。 于是他们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先在门口破口大骂,没人理; 最后放下尊严,气若游丝的祈求给口水喝—— 水是有了,却是那嚣张跋扈的小厮的洗脚水。 那水从屋顶落下,浇的他们浑身湿透。大楚四月的夜晚还带着寒意,祠堂又没有地龙,三人只得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扛过了一夜。 第二日最大的问题便是茅房无处可上。本来无水无饭也没什么要排泄的,可被冻了一夜的许淮滨等人只想上茅房,越到后面,越觉得某处要炸开。 就地大小便吧,无数牌位在上,裤子脱一半就觉得祖宗在旁微笑盯着; 不上吧,又实在忍受不住。 最后没办法,只得捂住脸拉在了裤兜里。 如此一来,三天过后,许家三房的人像是老了十岁,眼也红了,妆也花了,个个臀部带着些许暗黄色的不明物体,恶臭无比,门一开也来不及找许淮沅算账,便飞一般的捂住脸往家奔,可还没缓过神,却又被脸色阴沉的族老们堵在府里。 当然,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第一个看许淮沅病弱来打了头阵的许家三房,一点好处也没讨到,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多年以后,当有人谈起这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却隐隐改变大楚政治格局的小事时,精准的概括了这件事的始末。 许家新妇,直接动手不废话,无耻又下流。 许家家主,表面劝架,实则递刀,还装病气人。 许家三房……本想“逼宫”,结果被夫妻混合双打,狼狈退场。 总结—— 这两人一个明着疯,一个暗着坏,越打越默契。她嚣张,他就纵容,甚至给她递刀! 最后感慨一句:实乃可怕也! 第十一章 吾心之志 “喂,我说——” 谢晚宁掀开帘子,望着马车外一片青绿色的乡野,目光呆滞,“这娘家是非得去不可吗?” “大楚例律,新婚夫妇三日即归宁,否则罚银二十,”许淮沅悠悠闲闲的将茶碗送到唇边,看也不看她,“若不去,这银子你掏。” “小气鬼!” 谢晚宁嘀咕一句,将帘子放下坐好,捏了几块茶点来吃,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摸了摸脸。 “你给我做的这个脸皮不错,可是刘家那些人我不认得,若是露馅了怎么办?” “无妨,”许淮沅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推过来两本书给她,“离村子还有半个时辰,你慢慢背。” 谢晚宁眼睛一亮,看清里面那密密麻麻的字后,眼前又是一黑。 “《刘氏家谱》?”她拿起另一本,“《刘二妮成长实录》?” “对,”许淮沅指尖点了点那书,“按刘二妮长大的顺序排的,你背错一个罚一两银。” 谢晚宁一口糕点噎在喉咙。 你不如直接抢。 “不愿意?” 许淮沅却突然倾身,抬手蹭掉了她唇边糕点碎屑。 谢晚宁一僵。 他的动作柔而缓,微微粗糙的指尖像一抹清风拂过,触碰至唇边那细腻的皮肤,虽带点清凉的药香,却不知怎得像点起了火,烧的谢晚宁脸颊一瞬间便红了起来。 “那换一种?比如背错一次,亲为夫一下?” 谢晚宁“啪”一声拍开他的手,“呸”了一声,顺带附送一个白眼。 “想得美!” “谁想得美?你不知道我家少爷给你写得多详细!”前面赶马的冬生不平的声音传来,“里面不仅写了具体的事件,还给人都画了像,哪怕你就是个蠢猪也能保准能会!说说,你多有福气,还不赶紧谢过我家少爷?” 谢晚宁闻言,顿时挑高一边眉毛,慢条斯理地掀开车帘,冲着冬生露出一个甜得瘆人的笑容,“哎呦,冬生啊—— 那声音,那语气! 冬生不用回头就知道谢晚宁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谢晚宁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马车帘子上绕啊绕。 “哎呀,昨天晚上风好大,你听没听见啊?” 冬生脸色一变。 她眨眨眼,做出一副迷惑的样子,“哎呀,我怎么听说有人昨晚被那风声吓到,以为是鬼出没呢?” 冬生瞬间涨红了脸,手里的马鞭都抖了,“谁,谁啊?” “是啊,好难猜啊!” 看着冬生咬牙切齿的闭了嘴,谢晚宁笑眯眯地合上帘子,缩回去,窝在一旁翻开许淮沅给她的书。 反击归反击,这两本书的内容真是很详尽。每页的图画都用遒劲有力的字体做了批注,让她一看便有了画面感。 “喂,你哪里来得这么有用的东西?”谢晚宁一边看,一边调侃,“你不会是什么表面上病得不轻实则非常厉害的世外高人吧?” 许淮沅全当没听见,自顾自的饮茶。 不说话? 谢晚宁眼睛转了转,猥琐一笑,“你笔记都做这么详细……不会对姑娘我芳心暗许,有所企图吧?” 闻言许淮沅突然笑了笑,竟也不否认,身子一斜,顺势跌进她怀里,“若是如此,那娘子如何为报?” 顿了顿,他直直看进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我对娘子一见钟情,娘子不如以身相许,给为夫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谢晚宁挑挑眉。 死病秧子又演戏! 表面上装得深情款款,然而他与她相识也不过三日,甚至他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情感? 望着许淮沅的眼睛,谢晚宁笑着,伸手,指间隐约有寒光一闪,眼看要划上他那凸起的喉结。 “行啊,今晚就洞房,你若是明天还能活着,再谈名分吧。” 不待谢晚宁碰到自己,许淮沅已经坐了起来,眸中神色如常,“咳咳,为夫身子不成,下回,下回。” 谢晚宁冷笑,转过头。 还想调戏她?做梦! 世人皆道许家公子温润如玉,家财万贯,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即便是病成这般,很多闺秀也会为他一个回眸便失了心神,很多佳人也会因他一句温言就乱了方寸。 但是她谢晚宁不会。 她本就不是困在笼中供人观赏的金丝雀,一辈子要困于那豪门大院之中碌碌无为;她是杀手乌鹊,是踏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罗刹,是刀尖舔血过活的亡命徒,这一生要注定在风雨中搏击,在激浪中成长,在无数次的振翅翱翔中追逐自己的活路! 许家只能是一个暂且停留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人也好,事也罢,都不会是她前行的绊脚索。 她的道路,应该在更高远的天空。 谢晚宁垂眼,目光轻轻落在马车的角落。 阳光透过马车,被分割得细碎,落在她的侧脸上,远远看去,像是一颗被秋风打磨过的长竹。 孤独,挺立,却有种经霜之后的坚韧。 许淮沅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他掀开帘子,侧目而视,半晌才开口。 “娘子,岳丈大人……好像正扛着锄头在路边等我们呢!” 什么! 谢晚宁瞳孔一震,立马趴在窗边看去。 果然,满脸褶子的老汉在前面激动挥手。 “姑爷!” 谢晚宁僵笑着,耳边却突然传来许淮沅的轻笑声。 “第一个考验来了,”他忽然将她腰一揽,“准备好了吗,二妮妹妹?” 马车缓缓停下,刘老爹满眼激动的看过去—— 揽着二妮的公子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又瞧瞧他身后马车上成堆的礼品,顿时眉开眼笑的去拉许淮沅的手—— “姑爷,可把你给盼来了——” 许淮沅却不着痕迹的躲开,“见过岳丈大人。” 刘老爹心中腹诽。 这病弱姑爷人长得好看,气质也佳,就是事多! 一回到村子里,许淮沅便被亲戚给包围得水泄不通,谢晚宁一个人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嘛?”刘老爹进门看见她,两眼一瞪,“别以为你嫁了个好人家就可以撒懒了,还不滚去帮你那个晦气的娘做饭?” 谢晚宁眯了眯眼。 他以为他是谁,敢这样和她说话? 她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刘二妮,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捏了捏拳,骨头顿时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 她狞笑着,向刘老爹靠近。 “你,你要做什么……”刘老爹看着她,竟不由自主的后退。 然而,谢晚宁却越过他,蹲下身。 “抱柴火。”抱起门边垒好的木材,谢晚宁戏谑的瞥了他一眼。 瞧把他吓得。 待谢晚宁的身影消失后,刘老爹还站在原地发愣。 奇了怪了。 今天看见这丫头的眼睛,他竟突然有点害怕。 那眼神,一瞬间竟有些冰冷森凉,甚至隐隐带着杀气,看起来,像是…… 刘老爹拍了拍脑袋。 像镇上的屠夫! 第十二章 为你而来 对刘老爹将自己比作屠夫这件事毫不知情的谢姑娘抱着柴火刚踏进厨房,便看见了那个在灶台边弯腰忙碌的身影。 瘦小,干瘪。 刘二妮的母亲,杨氏。 她佝偻着背,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刀刃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刮着半块发蔫的萝卜。 许是常年在烟熏火燎的灶台旁劳作,那围裙又灰又黄,袖口磨出了毛边,两鬓碎发被汗水黏在颧骨上,显得那张蜡黄的脸更瘦了,像一颗被风干的枣。 听见声音,杨氏立马惊恐的回头,“水,水……马上就开了……” 她突然顿了顿,目光在谢晚宁的脸上一定,接着顿时流露出万千惊喜。 “妮儿?是你!你回来了!” 她激动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几步时却局促起来,两眼含泪的将她上下打量,良久才开口,“夫家......没有打你吧?” 谢晚宁皱了皱眉。 她知道杨氏过得不好,但是没想到过得这么不好。在自己家里战战兢兢,对于出嫁的女儿回家,第一句也竟是“夫家没有打你吧”? 这是曾经遭受了多少痛苦? 看着杨氏那担忧又紧张的眼神,谢晚宁咬了咬唇,将本来的话咽了下去,生硬的开口,“娘,没有挨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杨氏抹了把眼泪,脸上现出些幸福的微笑,“娘说过,你会比娘有福气的。” 她伸手去接谢晚宁怀里的柴火,“你去坐着歇歇,娘来就成。” 看着她那佝偻的身躯,谢晚宁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来吧。”她拨开杨氏的手,“忙了一辈子,今日女儿回门,您歇歇。” 杨氏感动至极,却依旧不放松,“妮儿,你坐旁边,和娘说会儿话,娘就想给你做顿饭吃!” 她抢过柴火,强行将谢晚宁拉着坐下,像想起什么,向门口看了看,确定刘老爹不在后,立马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谢晚宁低头。 是一颗温热的鸡蛋。 蛋不大,壳也并不干净,上面还沾着点点污渍。 “听说你要回来,这是娘今早特意从鸡窝里捡的,在袖口里藏了一早上,”杨氏笑了笑,甚至连眸色都亮了几分,“放心,你爹不知道!快吃,还热着呢。” “等娘给你做好吃的!”她熟练的架起锅铲,笑意盈盈,回头看向谢晚宁却愣了愣,“妮儿……怎么不吃?” 她伸头去看,瞥见那鸡屎,顿时有些不安,“怪娘……怪娘,你现在是贵妇人了,不能吃这样不干净的东西……” 杨氏突然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一口将鸡蛋扒开,塞进嘴里的谢晚宁。 “别讲那些话!”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偷粮的仓鼠,说话也含糊不清,“我不嫌弃……” 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闷响,谢晚宁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整张脸瞬间涨红。 “唔……咳!咳咳咳!”她猛地捶打胸口,“水……水……” 好不容摆脱七大姑八大姨纠缠的许淮沅刚一踏进厨房,看见的就是脸色涨红的谢晚宁一边喝水一边还在顽强地咀嚼的画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晚宁,“娘子,你为口吃的也太拼命了。” 谢晚宁狠狠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灶台边,对着局促不安杨氏开口。 “娘,我来帮你看灶台。” “姑爷是贵人……” “不用管他。”谢晚宁摆摆手,“你当他不存在就成。” “那好吧!”杨氏笑了笑,眉角都是幸福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样,娘煮饭,妮儿生火!” 一刻钟后。 “这火是怎么熄的?”谢晚宁半个头几乎都要钻进灶台里,脸上也蹭了几道黑漆漆的灰尘,“我明明都丢了柴火进来,怎么还能灭啊?” “你丢太多,空气都进不去。”许淮沅站在她身后,慢条斯理的剥橘子,“要少丢勤翻。” “你说得轻松!”谢晚宁瞪着眼睛看他,“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 “姑爷是贵客……” “无妨,”许淮沅很有信心的拍了拍手,“您看我的吧。” 又是一刻钟之后。 “火呢?” 谢晚宁拎着根棍子在黑漆漆的灶台上一敲,瞪眼横眉,“不是少丢勤翻吗?怎么现下还是一点火也见不到?” 许淮沅神情自若,“为夫突然有点胸闷气短,不如还是请娘子来?” 忍无可忍的杨氏立马将这二人请了出去,并“砰”一声关上了门。 谢晚宁抽了抽唇角,转头对着许淮沅撇撇嘴,“这下好了,我们都被赶出来了……” 她的话突然一顿,低头。 荷包里鼓鼓囊囊—— 不知什么时候,杨氏竟又塞了一颗鸡蛋进去。 不同于刚刚那颗,这蛋干净,洁白,一看便是被水冲洗了数次。 她捏着那颗鸡蛋,想起刚刚在水缸旁忙碌的杨氏,微微愣住。 过往的十五年里,从来没有人给她塞过鸡蛋,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样温柔细致的母爱。 她自幼父母双亡,师父禾谷将她抚养长大,可也只是抚养长大而已。 天机楼有那么多的孤儿,无人在意她有没有的吃,包括她自己,每天两眼一睁便是练功,后来终于熬出头后,每日萦绕于脑海的便是杀人杀人再杀人。 谢晚宁突然想落泪。 这些亲人之间温暖的感受,是属于刘二妮的,她不过是个小偷,偷偷占据了那属于刘二妮的母爱,而更令她恍惚的,是这份偷来的温暖竟让她不由自主的想沉沦。 “喂,被感动到了?” 瞥了一眼身旁那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少女,许淮沅微微一笑。 谢晚宁呜咽一声,埋首于袖,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 她闷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你是不是属蛔虫的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淮沅看着缩成一团的谢晚宁,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成一种柔软的静默。 犹豫片刻,他伸手,指尖轻轻搭在她发顶,揉了揉。 “你是偷了她的身份,”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可也是你,让她的母亲看到了希望。” 谢晚宁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若不是你打昏了她,顶替了她的身份,或许杨氏接到的应该是刘二妮的尸体,又怎会有今日的幸福?” 有不知哪里刮过的风穿过林间,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所以,这份幸福......”他隔着衣袖拍了拍那颗“球”,语气轻柔。 “它本身就是为你而来。” 第十三章 这般智取 本身就是为我而来。 谢晚宁又一次默念了许淮沅说的这句话,转头,勉强挤出笑容。 “乖,你去自己玩一会儿成吗?” “我不嘛我不嘛!”脚下,刘家侄子拽谢晚宁袖子,嚎得震天响,“快趴下,我要骑大马!就要骑大马!” 谢晚宁忍了又忍,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就在她被许淮沅那番话安慰到之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熊孩子便扯着她裤腿喊姑姑,又是叫,又是喊,甚至还对她拳打脚踢,非得要谢晚宁蹲下来给他当马骑。 虽然力道不大,但是惹得谢晚宁杀心四起,只得一遍遍安慰自己不要冲动。 “姑姑!我要骑大马!” 谢晚宁眉角狠狠一抽,“骑大马没有,骑棺材板你要不......唔!” 身侧,许淮沅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娘子,童言无忌,咳咳,童言无忌。”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 那孩子见谢晚宁说不动,便又去扯许淮沅,油乎乎的手直接抓在他身上。 许淮沅眉头蹙了蹙,抚了抚袖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抚,他的袖子里突然露出一包糖来。 那刘家侄儿顿时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甚至毫不顾及的踩着许淮沅的鞋子就往上爬。 “快给我,给我!” “你要这个?”许淮沅笑了笑,从善如流的递给他,“我建议你一次少吃一点!” “要你管!”那刘家侄儿并不领情,伸脚便在许淮沅那白色的衣袖上踢了一脚,“赶快给我!” 许淮沅却并不生气,微笑着将糖递给了他。 眼见着那熊孩子欢呼着跑远,谢晚宁看了看他衣服上的鞋印和被踩塌的鞋子,深受震撼。 “你真是圣人节操,这都能忍?” 许淮沅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搭在眉骨,望向前方,“娘子记不记得,我们来时村口那几条狗?” “记得啊!”谢晚宁有些疑惑的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怎么,你竟还要给它们投喂食物?我看那几条狗可是瘦弱不堪,估计是饿得狠了。” “不是我喂,”许淮沅摇摇头,“是那刘家侄子喂。” “他?”谢晚宁十分不信,“他能有那善心?” “或许他没有,”许淮沅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但是只怕是由不得他。” 什么意思? 谢晚宁揣摩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正准备开口询问时,突然听见那刘家侄子哭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与之相应和的,似乎还有阵阵狗叫。 谢晚宁愣了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从狗叫声里听出了......兴奋? “少爷!”冬生从远处奔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我那包糖不见了。” 看着谢晚宁那狐疑的神情,许淮沅无辜的笑了笑,“冬生前段时间解手困难,又嫌巴豆味道不好,于是就碾成粉,直接掺进了糖里。” 谢晚宁又被震撼了一次,“你连小孩都黑?!” “为夫体弱,只能智取。”许淮沅作势咳了咳,顺手慈爱的摸了摸膝下一直乖巧卧着的小狗头,“而且畜生不懂事,总得有人教。” 看着因为拉肚子想蹲,但是裤子都没来得及脱就被几条狗疯狂追赶的刘家侄儿,谢晚宁又一次加深了对许淮沅的认识———— 这家伙,能背后捅刀绝不正面硬刚,能诛心绝不伤皮肉。 是个狠人! —————————— 这一天过的极快,刘老爹在同乡的吹捧下兴致高涨,喝多了酒早早便瘫在了床上,谢晚宁和杨氏收拾完锅碗瓢盆,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妮儿,你们早些回去吧。”杨氏就着围裙擦了擦手,颇为尴尬的开口,“咱家太小了,姑爷又是贵人……” “好。”谢晚宁点点头,顺手从腰带里摸出几锭银子塞进杨氏手里,“这些您拿着……” “唉不要不要,”杨氏立马推拒,“你同姑爷带回来的礼品那么多,我们早都够了。” “那是许家的心意,”谢晚宁塞回去,“不是我的。” “瞧你说的,”杨氏笑了笑,“你送的和许家送的,现在还有区别吗?” 她将那银子仔细包好,又塞到谢晚宁怀里,细心叮嘱。 “孩子,你在外面,有银子才是最要紧的,家里帮不上,撑不起场面,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她抬起头,粗糙的手抚了抚谢晚宁那戴着面具的脸,眼里都是不舍。 “往后,别再回来了,娘怕……给你丢人……娘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行……” 她手指颤颤巍巍的移开,却被谢晚宁瞬间抓住手腕。 “我带你走。” 杨氏怔了怔,睁开迷茫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女儿”,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般,“什么?” “我说,我带你走。”谢晚宁下定决心,目光直直看向杨氏,“离开这个会打你的醉鬼,这忙不完的灶台和农活!” 带着杨氏离开这里,谢晚宁可以给她买个宅院,远离这一切。 只要她愿意。 她看着杨氏,在等一个回答。 杨氏却震惊的看着她,神色变幻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的女儿,不经意间就长这么高了,高到可以为娘遮蔽风雨了,”她似是在轻笑,又像是在感慨,“娘……很开心。” “可是,孩子,我能去哪里呢?” 她抬头,望向那油腻腻的灶台,灰蒙蒙的柴堆,摞得高高的锅碗瓢盆,眼底隐隐生出些厌恶来。 “我从懂事起开始便被告知,女子要贤德,要做家务,要听从丈夫的,不能埋怨不能哭诉,更不能和离。” 杨氏看着周身的一切,又摸了摸自己那苍老的皮肤,自嘲的笑了笑。 “我这大半辈子都在说服自己要去坚信这条准则,操劳一生,哪怕明知不对,哪怕内心再不愿意,可我不得不去做。原来曾想过,若是有另外的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出这个火坑,寻找新生,可现在有机会让我选择另一条道路了,我突然发现我做不到,我怕唾沫星子就足可以把我压死。” “更何况,出去以后,我能做什么呢?”她的眼神迷茫,“无非就是从这个地儿挪到另一个地儿罢了,我们女人的命,到哪里其实都一样。” 谢晚宁看着她,良久,垂下眼眸。 —————— 待谢晚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杨氏佝偻着身子转身回了屋,准备将盆里的衣服洗了。 她开门,恰好刘老爹下地小解,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半。 他如往常般骂骂咧咧几句,待解决完后提着裤子往床上爬,突然想到什么,回头。 “我怎么觉着二妮那贱丫头,有点奇怪呢?” 第十四章 怀柔之心 刘老爹半坐在床上,眉头拧成个疙瘩,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堂屋方向。 “老子跟你说话呢!这丫头——”他清了清嗓子,粗糙的手指在炕沿上敲得咚咚响。 “之前要死要活不嫁,现在倒跟那病秧子和睦相处?老子真觉得奇怪!” 杨氏侧坐在板凳上,搓衣角的手顿了顿。屋里唯一的一只短蜡烛微弱的火光映着她半边脸,把那些细碎的皱纹照得愈发深刻。 “我也觉得......”她声音轻得像飘着的烟灰,“不过姑爷待她好,姑娘家总是会变的......” “我觉得这丫头真是有鬼,”刘老爹猛地摇摇头,“昨儿她那眼神,你是没看到,凶神恶煞的,老子那时候被她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杨氏的后背僵了僵。 “你魔怔了......”她突然起身,佝偻着腰去够茶壶。开裂的壶嘴不小心撞在碗沿上,热水溅在手背,烫出一片红,她也不觉,“二妮现在是官夫人了,当家主母,若是没些威严,怎么管下人?” 她将茶碗塞进丈夫手里,“你之前那样逼她,她还小,没想通也是正常的,而且.....” 杨氏咬了咬唇,转过身,背对着刘老爹开口,“我是当娘的,难道自己孩子还能不认得?” 刘老爹盯着茶水里打转的劣质茶叶梗,突然嗤笑,“也是,就她那榆木脑袋,自然不知道老子的先见之明。” 他扬扬下巴,“去给老子数数今天收了多少礼!” 杨氏应声去了,待清点完回来,刘老爹已经占据了整张床,睡得鼾声震天。 她瞧了瞧自己那如死猪般的丈夫,无声的坐在了板凳上继续揉搓衣服。 然而洗着洗着,有眼泪却突然滑落,“滴答”一声坠入盆中。 她赶忙去擦,然而抬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杨氏惶然抬头,接着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门外,月色朦胧,勾勒出那人纤细的轮廓。 “我忘了一件事。” 谢晚宁迈步进屋,靴底踏在泥地上,悄无声息。 她走向刘老爹。 刘老爹仍在酣睡,鼾声如雷,丝毫不知危险逼近。 杨氏手里的湿衣服“啪嗒”一声掉进水盆,她扑过去,拉住谢晚宁的手。 “孩子,求求您,”她声音压得极低,“他就是再混账,也是二妮的亲爹啊。” 谢晚宁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果然,杨氏早就看出来了。 “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二妮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知女莫若母,她......她不可能不会生火,更不可能有这样的果敢和勇气。”杨氏哭的涕泪横流,却抓住她的胳膊不松手,语无伦次的祈求。 “孩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以后也绝不会说出今天这些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求你,别杀他,杀了他我以后怎么办呢?” 谢晚宁轻轻叹了口气,沉默片刻。 “我不杀他,”她声音很轻,“我只废他的手。”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有银针倏然飞出。 一声极轻的破空声,那抹银色精准擦过刘老爹的右手腕脉,却连一滴血都没溅出。 刘老爹在睡梦中闷哼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却仍未醒。 杨氏瞪大眼睛,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 “你放心,他的手能用,”谢晚宁收回手,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只是再也不能打你了。” 杨氏嘴唇颤抖,眼泪无声滚落。 谢晚宁转身迈出了屋子,杨氏却如梦初醒般追了出来。 “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无数的惶恐和痛苦。 “我的妮儿......葬在了哪里?” 谢晚宁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总想着若是她嫁了,哪怕是守寡,也总比在这泥窝里强......谁知,那日出门时,她话里话外便向我诀别,我又怎能不知她的想法,可她爹怕我搅了他的好事,硬是不让我出来......” 杨氏自顾自的开口,眼泪也在簌簌的落下。 “我担惊受怕好久,却也没有消息传来,我不能问,也不敢问,只盼着今天......” “我只想知道......清明寒食,该往哪处烧纸......” 谢晚宁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夜风穿过她的指缝,带着初秋的凉意,杨氏那压抑的哭声在身后断断续续,像是一根细线,勒的她呼吸发紧。 “她没死。” 杨氏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瞥了一眼那愣住的杨氏,谢晚宁转头上了马车。 “驾——” 冬生将缰绳一扯,马儿扬蹄便奔向远方,谢晚宁掀开帘子,看着杨氏由呆滞到后来喜极而泣,最后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垂下眼眸。 这是她第一次对任务之外的人动手,也是第一次,哪怕知道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但是也想去做的事。 “看了娘子除了做杀手,还兼管人间不平事?” 身侧许淮沅支肘在桌上,笑意盈盈,“真是业务广泛啊!” “谁叫咱们心善呢?”谢晚宁故作深沉的叹口气,“你知不知道,做个人美心善的杀手我担子很重的!” “唉,可惜,”许淮沅摇摇头,将热茶塞进她微凉的掌心,“这单生意,亏大了。” 谢晚宁啼笑皆非的抬眼,刚想调侃这位公子哥居然也沦落到谈钱的地步,却发现月光下,许淮沅眼底的笑意褪去了往日的戏谑。 他道,“不过,为夫觉得很值。” 她一时间语塞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想起杨氏那因为操劳而佝偻的身影;想起她将鸡蛋塞进自己手里时,那欣慰幸福的神情;想起她站在门口苦苦哀求,只为知道女儿埋葬地点时的哽咽...... 谢晚宁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她是杀手,从拿起剑的那一刻起,谢晚宁就知道自己会永远立于人群之外,永远要站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可是她还是渴望,渴望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亲人的关怀。 那些明知而不可得,却又忍不住想要得到的渴求,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她的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翻涌不休。 “想什么呢?”今夜的许淮沅倒是精力充沛,竟一声也没有咳嗽,“这么安静。” “没什么,”谢晚宁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戏谑道,“就是在想,若是以后本姑娘不幸死了,还会不会有人想着来给我上上坟。” 马车内一瞬间的沉默,甚至连外面赶车的冬生都忍不住回头,同情的看了一眼那懒洋洋躺在车里的谢晚宁。 很久之后,久到谢晚宁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身侧许淮沅那清润的声音。 “我会。” 这两个字砸在寂静里,却让谢晚宁的睫毛重重的颤了颤。 第十五章 春光乍泄 这句话一出,马车内便又陷入了寂静。 谢晚宁抬首,便瞧见许淮沅在淡定喝茶,神色自若,倒是车帘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冬生坐不住了,语气十分欠揍。 “少爷您错了,像鸟姑娘这样的以后肯定下地狱,您上坟烧纸只怕她也收不到哇!” 谢晚宁长眉一竖,两眼一瞪,瞬间火便冒了出来。 你才是鸟姑娘! 你全家都是鸟! 她的绰号叫乌鹊! 乌鹊懂吗?那是集尊贵与智慧于一身的神圣代表! 谢晚宁越想越生气。 她要跟这个糟糕的家伙拼了! 她撸起袖子,帘子一掀便冲了出去。 然而她却不是冲向冬生,反而身子一扭,直奔马车后而去。 她的身子极轻,像只穿行在云朵里的燕子,上一秒还是贴地而行,转瞬间已经落在了第二辆马车之上—— 刚刚冲出来的一瞬间,谢晚宁本是打算要找冬生算账的,可是耳朵一动,便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树枝断裂声从马车后方传来。 “咔嚓。” 这样轻的声音,混在辘辘车轮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平常人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作为顶级杀手,谢晚宁瞬间便敏锐感觉到车辆那突如其来的的重量变化,并且立马转身而来。 这辆车本是用来装许家带来的回门礼的,现下车上只有刘家给他们在地里挖的一些不值钱的野菜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那车夫也不大上心,此刻已经昏昏欲睡,然而半梦半醒之间,却抬眼便瞧见自家少夫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胆子险些被吓破。 他嘴刚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谢晚宁一掌劈昏。 将他悄无声息的放倒,谢晚宁轻轻掀开了马车帘。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 一只浑圆饱满的屁股。 谢晚宁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 的确是个屁股。 那屁股撅得极高,随着主人翻找的动作微微晃动,像一只嚣张的蜜桃。 更扎眼的是一条桃红色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态缓缓下滑,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肤。 谢晚宁倒吸一口凉气。 这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行为以及那条招摇鲜艳的桃红色腰带—— 不是陈三毛还能是谁? “什么玩意儿?怎么全是野菜?!” 陈三毛背对着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提了提岌岌可危的裤子,继续在一堆脏兮兮的筐子里翻找。 “穷鬼投胎是吧?连个铜板都藏得这么严实?!” 那屁股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腰带又往下滑了一寸。 谢晚宁沉默了。 她现在闭眼还来得及吗? 然而那屁股的主人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春光乍泄,甚至还往下弯了弯身子。 谢晚宁有些不忍直视的转过眼。 随后赶来的冬生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幅辣眼睛的场景。 “他奶奶的,敢在本小爷面前做这样的淫荡事?” 他两眼一瞪,提起长剑便往陈三毛屁股上戳。 “给你戳个对穿看你还敢不敢?” 然而他快,陈三毛反应更快,听见声音的瞬间,身子竟然诡异的一折,硬生生从谢晚宁和冬生中间的缝隙里穿过,脚下一蹬,正好蹬在那车夫头上。 那可怜车夫刚悠悠转醒,又被这一脚蹬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冬生还没来得及收回剑,便觉得眼前一花,有人像风一样掠过身边,顺便还对他翻了白眼。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敢抢你陈爷爷的活儿……”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发现面前的本该飞快倒退的景物静止了。 他眨眨眼,看着自己悬空的双脚愣了愣,又向前使了使力。 还是不动! 陈三毛突然后知后觉的转过脖子。 他身侧,一个蓝衣少女坐在马车上,手里拎着一根木棍,对他一笑。 那根木棍手臂粗细,但那女子姿态轻松,悠闲地像是在钓鱼一般,用那木棍顶端伸出的两根杈子,从他后面一左一右地将自己那根桃红色裤带挑起,困住了他刚刚逃跑的脚步。 “喂,陈爷爷,哪里去?” 这目光! 这语气! 陈三毛下意识地缩了缩,然而看清那人的脸后,心中一松。 虽然光线不清晰,但是面前的女子一眼看去便觉得平平无奇,并不是那天反打劫自己的悍妇! 想起那天被迫“献出”的鲛绡韧,陈三毛的心几乎在滴血,看向几人的目光便更加不善。 “你陈小爷是你能抓的吗?”陈三毛虽然被挂在半空中,气势依旧很足,两手叉腰,“都是一条道上的,这辆车又没什么油水,非得弄得这般剑拔弩张?” 谢晚宁知道自己戴着面具,陈三毛必定不识,而且怕暴露武功,她又打昏了车夫,这难免会引得陈三毛误会他们也是来做这鸡鸣狗盗的事儿,笑了笑就罢了。 可她虽不计较,有人可不肯罢休。 “呸,谁跟你是一条道上的?”冬生闻言,立马怒道,“你打劫我们,还想拉我们自降身份?我们可是许家的!前面马车上坐的你知道是谁?那是三年前由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许淮沅许大人!” “许家?探花郎?”陈三毛愣了愣,“大楚第一世家许家?那个文采斐然却身子不行的探花许淮沅?” “正是!”冬生骄傲的抬起头,“现在知道了吧?我们立刻就把你送到官府,到时候……” “别别别,大人有大量,小人怕了,”陈三毛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空中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求求您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谢晚宁闲闲开口,“陈三毛?” 陈三毛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般震惊,半晌才试探着开口,“女,女侠?” 谢晚宁挑挑眉,“金盆洗手?” “是要金盆洗手,”陈三毛脸皱得像个苦瓜,摸了摸鼻子。 “但是我得能找到金盆,然后才能洗手啊……” 谢晚宁暗笑他的强词夺理,眸子正巧扫过他腰间,目光一凝。 或许是吊得太久,他那松松垮垮的腰间竟慢慢滑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质地极佳,在月色下发出盈盈的柔光,温润光滑,通体雪白,只在中心有墨色微微一点,看上去好似一枚黑色棋子。 谢晚宁一震。 那是天机楼的令牌! 第十六章 夜半遇袭 谢晚宁指尖一弹,那树枝“啪”地断裂。 与此同时,那玉质令牌从陈三毛怀里滑落,又被谢晚宁甩出去的鞭子一缠拿到了手里。 触手的一瞬间,谢晚宁便清楚的看见了那令牌底部残留的斑斑血迹,顿时瞳孔一缩。 血…… 这是谁的血? “这玩意儿哪来的?”她一手捏住令牌,一脚踩在陈三毛背上,目光冰冷,“说!” 陈三毛被她突然凌厉的气势吓得结巴起来。 “偷,偷的……” “在哪儿?”谢晚宁眸色一紧,指尖发白,“一次性说完!” “就昨儿在西郊破庙,有个血呼啦擦的家伙,我从那人怀里……” 话音还未落,破空之音瞬间袭来。 “咻——” 一支长箭突然擦着陈三毛的耳畔而过,直直钉入地面。 夜枭突然惊慌鸣叫,振翅高飞,周围树影婆娑之间,有无数影子在无声围拢。 当先之人一身黑衣,已奔到十步远的距离,此刻正站在草丛里,搭弓,瞄准谢晚宁。 那铁质箭头在皎洁的月色下幽幽泛出些诡异的青色,一看便是淬了剧毒。 他拉弓,发射。 谢晚宁眸中厉色一闪,五指已紧紧扣住陈三毛咽喉,带着他身子一折,贴地而退,边退边骂,“说,是不是你叫来的!” “啊?”陈三毛早已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手一指自己鼻尖,“叫他们来杀你?我?可……可能吗?” “咻——” 那箭直直钉上马车车轮,没入三寸,尾端竟还在震颤不休。 一箭不中,那人偏了偏头,“咦”了一声,立马又摸出一支箭,瞄准。 谢晚宁拧眉,伸手将那陈三毛用鞭子绑了,丢给身侧的冬生,“给我看着他!” “凭什么听你的?”冬生一脚直接将陈三毛踢开,提刀便冲,“你可别真当自己是我家夫人了!” 眼看着远处那些灰影越来越近,脚下个个轻若云飘,一看便是武功极佳的死士,谢晚宁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几步上前,抡圆了胳膊便给了冬生一个巴掌。 “你这个时候倔他娘的哪门子?我们都在这里打,你那个病秧秧的主子要不要人保护?” 冬生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来便被谢晚宁一脚踹回了车边。刚爬起来便看见那些影影绰绰如烟雾的灰衣人已飘了过来,立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谢晚宁堪堪躲过一支,瞧见陈三毛在地上滚了一圈,竟然挣扎着起身要跑,只得扭身回去,将那不老实的逃兵穴位一点,丢进马车。 “给我看着,别让他跑了!” 车内许淮沅依旧是那淡定的模样,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因为逃跑失败而生无可恋的陈三毛,便抬眼直视谢晚宁。 “小心。” 谢晚宁看进他眼底。 他眼底有冷静,有认真,有关怀,但是唯独没有紧张与害怕,谢晚宁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耳畔有风声擦过。 她目光一沉,立马沉身后仰。 “咄——” 那箭眼看着便要射中她,却突然一抖,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撞开,堪堪擦着她鼻尖过去,将刚刚还未放下的车帘一穿,狠狠的钉在了陈三毛头顶上方一指宽的距离。 谢晚宁眸光一闪,看向突然重重咳嗽的许淮沅。 是……他出的手? 可—— 那弱不惊风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会武功的。 “娘啊!” 脚下陈三毛哀嚎打断了她的注视。 “我悔过!我交代!醉仙居里的花魁云归,她那件丢了的波点小衣是我偷的,隔壁老奶奶家里养的鸡也是我夜半捉去的......但是这辈子除了做贼没做过其他坏事啊,罪不至死啊我呜呜呜......” “波点小衣你都偷?”谢晚宁转开眼,笑嘻嘻的爬起来,“你口味很独特嘛!” 她拍拍身上沾的草叶,伸手抚上一直缠在腕间的软剑,一抖,展开。 那软剑本是平平无奇,可在注入了谢晚宁真气之后,竟在暗夜之中发出了些幽幽的荧光,像是星河流聚,浩渺烂漫。 那正在搭箭的黑衣人抬眸,突然一怔,“飞星剑?” 他似是极其惊讶的后退了几步,“这是乌鹊的飞星!你……你是乌鹊?” 谢晚宁指尖一翻,“飞星”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她挑眉一笑,“哟,认识啊?” 她将那剑往肩上一扛,下巴一抬,“那你应该也知道——” “见过飞星剑的,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我的死人。” 她歪头,笑得人畜无害,“这位兄台,你选哪个?” 黑衣人握弩的手微微发抖,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见他这样,谢晚宁叹了口气,“算了,看你手抖成这样……” 她腕间一转,剑锋寒光凛冽。 “我替你选吧。” 最后一个字才堪堪落下,她的裙摆突然动了起来。 这一动,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贴地而来,卷着地上无数的草叶枯枝,如礁石边冲上岸的海浪,滚动几轮,待滚在那群灰衣人脚下时霍然炸开。 “砰!” 那群灰衣人明显没料到这混合着草灰的风球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威力,毫无防备的便折损了一半。 刚砍完一个灰衣人抬头的冬生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还没动手对方便死伤一半? 他眼睛下意识地一飘,和那同样瞪大眼睛的陈三毛四目相对,齐刷刷的吞了口口水。 这个女人,实在太彪悍了。 风球炸开的那一瞬黑衣人便霍然抬袖,挡住面门,还不待灰尘散去,他便惊讶的发现,那刚刚挡在面前的袖子竟然已经破破烂烂。 他瞳孔剧烈一缩。 那些细弱柔韧的草叶竟被裹挟着这样大的力量? 然而,还未等他缓过神,谢晚宁已经飞至面前,提剑便刺。 那黑衣人一惊,连忙抽身后退,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剑已直直戳向面门。 脑海中警铃大作,在危机时刻,他顺手抓起身侧的属下便推向前方,替他挡住了这凌厉彪悍,几乎难以逃脱的杀招。 “嗤——” 血肉绽开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属下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瞬间咽气,而黑衣人自己也被那软剑释放的真气划伤了面门。 血缓缓从额头上流出,那黑衣人抬手擦了擦,望着那一片猩红,眼底厉色一闪。 “乌鹊,别怪我们心狠,”他眯眼开口,“你知道道上规矩,有人出钱,我们收命。如今有位贵客出手阔绰,要买许夫人的性命,而这许夫人偏偏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以后去了黄泉可别怪咱们。” “给我——” 他退后一步,手一挥。 “杀了她。” 第十七章 剑峰相击 谢晚宁嗤笑一声。 “我本想放你们一马,但你们意志如此坚定,肯定没有退的道理,”她双手一摊,“那么,来吧。” 足尖一点,谢晚宁整个人如鬼魅般掠出,剑锋未至,剑气已削断最前面的三名灰衣人的胳膊。 “啊!” 谢晚宁却充耳不闻,一脚踢飞那灰衣人的残肢,重重砸在后面又扑上来的灰衣人脸上。 “这叫礼尚往来!”她目光亮若星火,眉目飞扬,“怎么样,喜不喜欢?” 待那断手灰衣人落在地下痛苦呻吟时,谢晚宁已经旋身飞踹到了第二排。她的靴子狠狠踏在面前被砸脸的死士胸口,借力腾空,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将身侧奔来的灰衣人伤了个遍。 黑衣人大惊,赶紧弯弓搭箭。 然而谢晚宁已经到了他面前。 剑光闪过,他刚搭上去的弩箭被齐刷刷削断箭头。谢晚宁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他肩上,双腿一绞。 “砰!” 那黑衣人瞬间被摁在了泥里,而谢晚宁则悠然的站在一旁,拍了拍手。 冬生眼睛一亮,几步上前,长剑一横。 “说,谁让你来的?” 马车之上,许淮沅正凝眸看着,面上虽毫无波澜,宽大的袖子里,那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泥水顺着黑衣人瘦削的脸颊滑落,混着暗红的血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从泥里艰难的抬起头,重重的咳了咳,“江湖规矩,事成领钱,事败送命,动手吧。” “何必如此固执?”谢晚宁看着他,“说出雇主,我不仅饶你不死,还可以给你双倍价钱。” 那黑衣人咧开嘴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 “乌鹊,我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风……”他喘息着,苦笑一声,“但你应该清楚,刺客无信,何以立足?” 他抬手,将早就藏在指尖的药丸丢进口中,狠狠一咬。 “不好!”冬生面色一变,伸手要拦,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那黑衣人嘴角顿时涌出鲜血,直直的倒了下去。 谢晚宁无声的叹口气,转开眼。 她自然知道,刺客的规矩远比性命更重要,一旦失手,要么自尽,要么被组织清理。 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些。 “你为什么不拦着?”眼见线索中断,冬生气不打一处来,“这让我们怎么查?” 谢晚宁抱着胸斜斜靠在树上,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像没听见一样转身离去。 “喂,喂,喂!”冬生被气得跳脚,在后面喊了几声谢晚宁却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也只得认命的叹口气,蹲在地下处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掀开已经被钉在马车上的帘子,谢晚宁嫌弃的“啧”了一声。 这马车,有点不太能看了。 经过刚刚一番袭击,先不说那些飞溅的血痕,单说车厢上的刀痕箭矢,轮子上卡住的灰衣人的尸体......简直就是命案现场。 若是这个惊悚的样子继续往前开,只怕不出十里,他们就会被朝廷捉进大牢严刑拷问了。 “下来,我们换个马车。”谢晚宁开口。 “前面有个小客栈,今天咱们在那将就一夜,明儿买个新的再回去吧。” “好。”许淮沅十分配合的起身,笑意盈盈,“娘子说了算。” 见他同意了,谢晚宁便向许淮沅伸手,准备扶住自己这个病歪歪的“夫君”。 然而许淮沅的目光在谢晚宁伸在半空中的手心一扫,睫毛却突然颤了颤。 月光从稀疏的树林里漏下来,照出谢晚宁向他伸出的手。 许淮沅过去的十七年里,见过无数大家闺秀的柔荑,那些手养在锦绣堆里,戴着翡翠镯子,连帕子都是熏过香的。 可这手不同—— 虽根根纤细修长,却满是细小的伤疤; 虽修剪的圆润干净,却在刚刚不可避免的沾了些许不知哪里蹭的泥土; 虽看上去美丽又柔弱,可没人能想到,它能在转瞬间取人性命。 他转过眼。 掌心一热,带着些潮湿的水汽。 谢晚宁瞪大眼睛,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热帕子。 那帕子雪白,冒着袅袅热气,边角绣着两片青翠的竹叶。 “擦手。” 许淮沅说的简短。 谢晚宁眉开眼笑,捏着那帕子将手指都细细擦了一遍,那热乎乎的气息瞬间从指根蔓延开来,将她那刚刚紧绷的皮肤一点点放松。 “哇你真是贴心!”她笑嘻嘻的抬头,却突然发现许淮沅已经自顾自的优雅下了马车,有些惊讶的挑挑眉。 “你自己下来了?”她将那已经变黄的帕子叠了叠,凑过去,“这帕子脏了,明儿我洗干净了再……” “不用,”许淮沅的声音比风还淡,“脏了你就扔了吧。” 说完,他当先一步,往前方走去。 谢晚宁张大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怎么感觉许淮沅好像有点……不高兴? 一旁收拾完残局的冬生抬着下巴,轻蔑的斜视着谢晚宁,鼻孔冷哼一声。 鸟人,傻了吧? 下个马车而已,你刚刚那是什么动作? 把我家少爷当姑娘扶?这不是在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是什么? 然而冷哼完看着谢晚宁手里的帕子,他突然又有点羡慕。 自己好歹也是跟着少爷这么多年了,刚忙活了半天,手上也脏了,怎么少爷也不给个帕子擦擦手? 想到这儿,冬生顿时出离愤怒了。 死鸟! 他眼睛一瞪,狠狠白了一眼谢晚宁,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小跑跟上许淮沅的步子。 谢晚宁看着这主仆两人的背影唇角抽了抽。 这两个男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如此一致。 她拎起那几乎腿软的陈三毛,跟上。 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却突然顿了顿,回头。 身后一片寂静。 眨了眨眼,谢晚宁摇了摇头。 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拎着陈三毛,大步向前。 他们离开后,寂静的林中刮过阵阵的风,瞬间便将那浓郁的血腥气吹了个干净。 而有人则踩着那些枯枝败叶而来,凝视着谢晚宁的身影。 “告诉主子,乌鹊……在这里。” 第十八章 风雨杀机 “女侠,姑奶奶……” 陈三毛哭丧着脸,“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就是路过那破庙看见那人瘫在地上,觉得这玩意儿值钱就扒拉来了,就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碰上你们了。” 谢晚宁眉头紧蹙,“所以照你这么说,你第二次回来想再找点值钱的东西,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是的。”陈三毛答得毫不犹豫,“当时那人还没死,突然呻吟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就跑了,再返回来的时候,地上只有滩血迹,那人已经不见了。” 闻言,谢晚宁陷入沉思。 今天这些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那人是谁,又为何出现在破庙? 思索片刻,谢晚宁突然想起来,转头问身侧的许淮沅,“对了,今日那死士头领说他们要杀的是许夫人,可又不知道我是乌鹊,可见只是为了这个身份而来……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若是说得罪人,‘许夫人’唯一也不过是得罪了三房,”许淮沅淡淡开口,“可是他们现下被族老们围攻,肯定是顾不上这边。” “那……”谢晚宁眉间跳了跳,“会不会是叶景珩?” “叶景珩……若真是他,他肯定嫌这些人麻烦,还不如他亲自动手,”许淮沅沉思片刻,“而且,最近他不知怎么,从那日从许府回去便闭门不出,听说是身体有恙,正在静养。” 身体有恙…… 谢晚宁突然想起自己那日让小薇给他上的茶,猥琐的笑了笑。 莫不是拉肚子拉虚脱了吧? “姑奶奶,女侠……”眼见着谢晚宁没有再盘问他,陈三毛立刻凑过来,脸上堆着笑开口,“您要问的问完了,小的可以走了吗?” 谢晚宁看他一眼,突然笑了笑,“自然是……” 陈三毛眼底亮出希望的光芒。 “不可以。” 看着陈三毛哀怨的抱头哀嚎,谢晚宁笑了笑,转过脸。 她还得让陈三毛帮她找到那个破庙里的人。 “前面就是客栈了,”冬生伸着脖子瞧了瞧,又望了望天空,“这天气闷的慌,怕是马上要下雨了。” 谢晚宁也抬头看了看那远处的天色。 层云堆叠,星月不见,空气中潮湿湿的,一丝风也没有。 是快下雨了。 到了客栈,许淮沅还是那副拒谢晚宁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虽然谢晚宁问什么,他还是照答,可不知怎得,他好像总是和有意无意的拉开了些距离。 谢晚宁有些郁闷,但是又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纠结了一会儿后,向来豁达的她便只当许淮沅在犯病。 男人嘛,总有那么几天。 今日客栈没什么人,几人一商量,都决意索性住的舒服些,要了三间,一间给谢晚宁,一间给许淮沅,还有一间给怕鬼的冬生和陈三毛同住。 一进门谢晚宁便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刚换上里衣便听得窗外雷声隐隐,似有什么从遥远的天边飞驰而来,撞破那凌厉的风幕。桌案上的油灯火苗经不住吹,不由得上下剧烈摆动,最终还是“噗”一声,灭了。 一片黑暗中,似突有狂风涌进,吹得窗户“砰”一声打开,接着小几上放的碟子接连滚落。 “哪里来的妖风!” 她嘀咕一句,拢了拢衣服,上前准备关窗。 夜里这雨似乎下得很急,窗台前已然结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此刻天际黑沉似铁,狂风呼啸,一道紫色的闪电轰隆隆的划过天际,带着浓厚的水汽撞进屋里。 不远处,似有雷声贴地而来,轰隆隆的震颤不休,连带着豆大的雨滴滑落天际,有细小的灰尘被风扬起,漂浮在空中,沾染了沉重的水汽,被屋顶上细微的呼吸吹起,又瞬间被打入泥土…… 谢晚宁脚下一顿。 呼吸…… 谁的呼吸? 她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锁定那铜镜。 她身后,走廊里那幽幽的光芒从门缝中洒进来,铺开一条浅浅的温暖黄线,那黄线远远延伸出去,在某一处斑驳的地砖尽头乍然收束。 斑驳…… 谢晚宁垂下眼。 作为杀手,谢晚宁进来时已经习惯性的将屋子上下看了一遍,她清楚的记得,没有哪块砖有破损。 她嗅了嗅鼻子,眸光一闪。 那斑驳的影子是血! 谢晚宁手指悄悄摸向腰间。 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眼睛一斜,便看见了床上的软剑。 她衣服还没穿好,自然也没来得及拿起飞星。 她这边没有动,头顶上那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轻,柔,淡如烟雾,又无声无息,转眼便从屋梁之上翻下来。 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直抓向谢晚宁后心。 “噗。” 吹灭了手里的迷香,冬生看了一眼榻上已经彻底昏过去的陈三毛,便来到了许淮沅的屋子。 许淮沅脸色苍白,盖着厚厚的被子,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十分脆弱。 他带进来的夜风很凉,许淮沅突然咳嗽起来,冬生颇有些担心的上前几步。 “主子……” 看着许淮沅那苍白的脸色,冬生颇为不忿。 “您今日为护那乌鹊,竟然强行运功出手,现下……” 话说一半,许淮沅突然侧目而视。 冬生立马闭了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犹豫片刻还是递了上来,“信司收到一封信……” 那信封淡雅,依稀好像带有淡淡香气,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大楚翰林院修撰许淮沅,许大人亲启。” 许淮沅却没有接,只是嘲讽的笑了笑,“你说她安排今天这暗杀又是想表达什么?” 他倦容深深,冬生看得出许淮沅身上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冬生苦笑一声,“公主……许是无聊……” 说着说着,冬生也没了底气。 “她无聊?笑话。”许淮沅又咳嗽起来,摇了摇头,转开话题。 “北山如何了?” “如您所料,信司发现陛下亲批的赈灾粮果然运往了北山私仓……咱们要出手吗?” “二叔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赈灾粮都要挪,”许淮沅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不必提醒他,小心打草惊蛇。” “是!” 冬生应下,正要再说什么时,突然听见隔壁谢晚宁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第十九章 雨夜之争 半刻钟前。 那人的手眼看便要抓向谢晚宁后心。 谢晚宁突然转身,竟不退不让地扑了过来。 她这一扑倒扑得那人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停顿,谢晚宁已经扑至面前,胳膊一缩,那未系腰带的衣服瞬间从她身上剥离,又因为她身影实在太快,堪堪还保留着刚刚穿在身上的形状,而她则腰身一折,从那人腰侧拧身而过。 堪堪路过那人的瞬间,谢晚宁余光一瞥,突然看见那人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 圆墩墩的,不大,好像还带个盖子,好像是个……罐子? 那人愣了愣,还没应该过来面前的谢晚宁怎么瞬间消失,又疑惑身侧什么东西瞬间飞过,更没想到,面前突然一黑,带着淡淡香气的外衣瞬间从头罩下,阻隔了所有视线。 那人大惊。 视线受阻本就是大忌,何况现下他连这女子行踪都无法准确把握,如何能让他不慌? 他手忙脚乱地去扒那罩在头上的外衫,可那衣服质地丝滑,他扯来扯去,竟越扯越乱,最后完全找不到了方向。 身侧,谢晚宁微笑着看他忙个不停,见他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这才足尖一点,整个人凌空旋了半圈,裙摆翻飞如蝶,右腿蓄足了力道,狠狠一踹,接着极其彪悍的单手一掷—— “走你!” 她这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黑衣人只觉得屁股一痛,接着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他下意识地在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却因为那衣服的束缚,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反而越缠越紧。 谢晚宁立在窗边,淡定的抬起一只手作极目远眺状。 她看着那黑衣人被她扔进那连串的雨幕之中。 许是知道挣扎无用,那黑衣人眼看即将落地,反应极快,眸光厉色一闪,索性不再纠结于那缠得极紧的衣服,硬是在空中极高难度的一转,用自己当肉垫,让那罐子稳稳当当落在怀里。 哐当! 他后背着地,痛苦的哼了一声。 谢晚宁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欣赏来。 先不说这人受了伤,还能完成这样极其费力的动作,就单说这份瞬间懂得取舍的果敢便十分难得。 欣赏完后,谢晚宁淡定的—— 关窗,上床,睡觉。 她又不傻。 夜半入窗的男人,还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的男人。 虽然他并无杀意,但一看便是与人经过一场恶斗勉强逃出来的,再加之他躲躲藏藏的行径,估计那仇家十有八九就在后面,自己若是收留了他,只怕连她都得卷进去。 据谢晚宁过去十多年看狗血话本子的经验—— 女主角常常是善心大发的,这夜半受伤的男人是一定要救的,以后的浑水也是一定要淌的。 但是很可惜。 谢晚宁自小便知道一个宇宙真理—— 遇见什么重伤昏迷呀,生死不知呀,或者什么来历不明的受伤男人啊…… 能躲就躲。 肯定没好事儿。 她盖上被子,闭眼准备睡觉。 然而,眼睛一闭,其他器官便敏锐起来。 她听见有人从屋顶上滑下,提着的刀尖刮过屋檐,衣摆在风中飘扬,发出“飒飒”之声,而于此同时,有人冷笑开口。 “呦,这不是那个最会躲藏的贱种吗?真是让老子好找!” 风雨冷凄之中,那人满是嘲讽与轻视,“怎么一会儿不见,你就成了这幅丢人模样?” 远处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噼里啪啦的,和雨声混在一起,在屋内回响不休。 这客栈的屋顶也太差了吧,外面的声音都能听得如此清晰? 谢晚宁皱了皱眉,呼出一口气。 平心静气,早点休息。 屋顶上还在继续。 “果然贱种就是贱种,娼妓的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居然还想着什么……认祖归宗?哈哈哈哈……” 那人似在仰天大笑,震得屋顶簌簌落下些灰尘来,扑了谢晚宁满脸。 谢晚宁眉头跳了又跳,将自己心中那股突然冒出的无名火压了又压,掀开被子,起身洗脸。 一边洗,一边安慰自己。 莫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 洗好脸,谢晚宁余光一瞥,恰好看见透过窗纸,看见无数黑影晃动,似是落地而去。 擦干脸上的水珠,她又一次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雨声渐急,混着刀剑碰撞的锐响,像一根细针,不断戳刺着她的耳膜。 “谢晚宁,这又关你什么事啊……” 她霍然坐起,床边镜子映出她眉目如画,却眉头紧蹙的模样。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罐子滚动的咕噜声,在这样的夜里不知为何,传得极远。 伴着那黑衣少年嘶哑的声音,瞬间穿透雨幕,传进谢晚宁的耳中。 “别碰我娘的骨灰!” 他似乎在满地翻滚,在一阵一阵拳肉相击的声音里左躲右闪,声音凄惨至极。 “我可以任你们处置,求你们……别动我娘……” 谢晚宁的手指猛地攥紧。 她想起方才月光下,那少年宁可自己摔断骨头也要护住罐子的模样,吸了口气。 原来,那个罐子装的是骨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痛呼,有人狞笑着开口,“小杂种,你是要死的,你娘骨灰也是要扬的,谁让你们不自量力,还想求得个身份……” 谢晚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盯着那窗户,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 “算我犯贱!” 话音未落,她右手一捞飞星,左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的瞬间便破窗而出。 “砰!” 冷雨瞬间浸透衣服,她却毫不在意,抬眼便看见五六个壮汉正围攻着一个少年。 那脸上青青肿肿的模样以及装束打扮,必然就是那刚刚躲在她房中的黑衣人。 他奋力挣脱无果,正伸着手,目光无助,看着不远处一人抬脚就要踏上地上的青玉罐子。 “不要!求你……”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 “咚!” 那少年沙哑的声音顿时噎在嗓子里,瞪大眼睛。 面前那刚刚还无比嚣张,扬言要将娘亲挫骨扬灰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平行于地面的诡异的姿势被踢了出去。 那在空中挣扎的模样…… 他很熟悉。 那人离地,飞出去,接着露出一个身影纤细的少女,向着他冷冷看来。 “喂,”她抬眼。 “你们吵死了。” 第二十章 恩仇计较 那领头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怒骂,“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踢你汪巴爷爷?你知道你爷爷是谁吗……” “王八?” 谢晚宁挑挑眉,“呦,果真是个好名字!” 汪巴拄着长刀撑着身子,看清面前的少女,他喉结动了动,那话突然就卡在了嗓子里。 雨水冲刷之下,谢晚宁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凹凸有致的身体,脖颈修长白皙,雨水从领口滑入光滑的锁骨,腰肢纤细,看上去盈盈一握。 就是这脸上…… 怎么好像有个巴掌印? 谢晚宁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在自己脸上停留的目光,只是勉强当没看见。 妈的,刚刚下手太重了。 感受着脸上那火辣辣的痛,她已经可以预想,一会儿这脸得肿成什么样。 明儿得敲诈点许淮沅的药膏! 对面汪巴已经制止了手下对那黑衣少年的攻击,眯起那双浑浊的三角眼,上前几步。 “仔细瞧瞧……” 他舔了舔厚重的嘴唇,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倒是个标致的小娘们儿。” 说着,用刀背轻佻地去挑谢晚宁的下巴,身上那股混合着潮气与汗味儿的浊臭瞬间扑面而来。 “爷劝你一句,别管这小杂种的闲事,跟爷回去,爷保证你会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谢晚宁斜眼看他,似笑非笑,“欲仙欲死?” “可不,”汪巴觉得有戏,“欲仙欲死!” 谢晚宁笑意更深。 “欲罢不能?” “没错!”汪巴笑得见牙不见眼,“保你欲罢不能!” 身后,那些壮汉也有些蠢蠢欲动,纷纷叫喊起来,“汪爷,别忘了我们呐!下一个让我们来啊!” 听着他们的起哄,汪巴眸子露出些贪婪之色。 他汪巴在汪家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借着这手头的权力和主子的信赖,府里上下碰过的丫头,哪怕是一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可她们都太柔弱不堪,他没遇见这样够劲儿的…… 至于得手之后的事儿嘛…… 他搓着下巴猥琐的笑了笑,眼神瞥向被按在地上的少年。 就把她和这杂种一块儿丢进乱葬岗,一把火烧了去! “那好吧。”谢晚宁从善如流,眯着眼笑得像个狐狸,“不过吧,我这人有些执拗,有些东西不送到眼前,怕是不大能信……” 她话还没说完,腰间“飞星”突然弹起,直直射向汪巴跨间。 “嗤!” 一条血线突然溅出,汪巴只觉得下身突然一热,接着一凉,最后便是剧痛。 他不敢相信的低头,竟然看见自己裤子破了一个大洞,而有些东西,至此再也不会拥有。 “啧,就这也敢夸下海口,说什么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谢晚宁托着剑嫌弃的一弹,一小截东西在雨中咕噜噜的滚开老远,“简直腥臭不可闻,别脏了我的剑。” 汪巴看着自己的宝贝瞬间远去,下意识地想去追,然而气血上涌,脚下一软,瞬间昏死过去。 谢晚宁一眼也没看他。 活该! 她就专治他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杂碎! 甩了甩剑上血珠,她抬首目光晶亮的对着其他呆愣在原地的壮汉们开口,“喂,安排好了吗,下一个是谁?” 那壮汉们看着她手里那还带着血迹的飞星剑,都觉得胯下一紧,立马松了手连连告饶,抬着那昏死的汪巴夹紧双腿便溜了。 一被松开,那少年立马伸手,够向骨灰罐。 或许是伤势太重,他刚爬起来便摔了下去,只能匍匐着向前去抱,“娘亲,别怕……” 他颤抖的手指在泥水中划出几道蜿蜒的血痕,指尖离罐子只剩几米时,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苍白的嘴唇不住地哆嗦,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分不清是泪是雨。 谢晚宁不忍的叹了口气,弯腰,将那骨灰罐拎起来,递给他。 那少年伸手接过,在碰触到罐子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婴孩护着最后一点温暖般,把脸贴在冰凉的罐瓷上。血水混着雨水在罐身晕开,又流走,最后混入泥里,消失不见。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谢晚宁看见他后背的衣衫早已破烂,露出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却仍固执地用身体为他母亲最后的容身之地撑起一方干燥。 那样的可怜,那样的痛苦。 “喂,或许,我是说或许啊……” 谢晚宁抹了一把脸,勉强睁开被雨淋湿的眼睛,“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别蹲在这里了对彼此都好……再淋一会儿,你娘迟早得泡水啊……” 闻言,那少年缓缓抬头,看向谢晚宁。 雨幕中,他苍白的面容像一块将碎的白玉,湿透的黑发黏在颈侧,衬得肤色近乎透明。眉骨与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一双眼里洇着水汽,眼尾一颗小痣,令人顿生怜爱之心,而长而密的睫毛被雨水压得沉甸甸的,此刻因为抬眸的原因,正轻轻一颤。 或许是雨水太凉,也有可能是伤口太痛,那唇色几乎淡得与脸色融为一体,唯有几处被咬破的地方渗出点点血珠,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单薄的衣服破破烂烂,领口也被拖拽的散开,露出嶙峋的锁骨,沾着泥巴草叶。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那少年低声开口,抱着骨灰罐的手指关节发白,腕骨纤细,让人想起春溪边不堪一握的新生芦苇,“在下霍凌秋,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必报!” 他犹豫片刻,又抬首试探性开口,“敢问姑娘,可否透露姓氏?” 谢晚宁笑着摇摇头,她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远处苍茫天色,声音清越。 “何必执着于一人之恩?今日我帮你,来日你助人,这本就是世间生生不息的道理。” 她看着霍凌秋怀中的骨灰罐,“令堂若在,想必更愿见你将这份善意传递,而非执着于一时一地的恩仇计较。” “可是……” 见他仍怔怔望着自己,谢晚宁微微一笑。 “若真要说报恩——”谢晚宁笑着转身,“以后若见他人落难,记得如今夜这般,莫要袖手旁观。” 她转身,按捺住激动的神情。 怎么样? 高尚吧?动听吧?她是不是很出尘,很世外高人? 自认为表现得十分高洁的谢晚宁回头就看见树下那个撑伞而立的身影,神情突然一僵。 第二十一章 烛影摇情 树下,许淮沅撑着伞静静立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见他穿的单薄,谢晚宁眉头一皱,上前几步,“雨这么大,湿气重,你不怕病情加重吗?” 许淮沅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伞向她倾了倾。 “我不用。” 谢晚宁伸手推了回去,上下一打量,还是觉得许淮沅穿太少了,环顾一圈,直接扯下冬生身上的油衣给他披上,瞪了一眼,恶狠狠的开口。 “穿这么少……我瞧着你脸色都不大好了,若真病了,可别来烦我!” 被抽去油衣的冬生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瞬间暴露在雨里。 恨恨的抹了一把脸,冬生在心中怒骂。 死鸟! 少爷若是不舒服了,不让你伺候让谁伺候?你怎么不问问我家主子为什么穿这么少出来? 刚刚那一声巨响传来,少爷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便冲进了这丫头的屋子,可人去屋空,只有一扇破破烂烂的窗户在雨幕中半悬晃动。 冬生想起刚刚许淮沅那瞬间变化的脸色—— 那素来深邃得看不出任何想法的眸子里,竟也有着骤然升起的担忧。 然后便听见楼下这死鸟的一句冷冷调侃。 “就这也敢夸下海口,说什么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少爷脸色变了又变,连伞都未曾拿便夺门而出,还是他又拎伞又拿衣的追了出来,可如今…… 看了看依旧固执的将伞撑在谢晚宁头上的许淮沅,又瞧瞧谢晚宁正在给许淮沅系的油衣。 冬生抹了把脸,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明明他才是准备最全面的那个,为什么只有他在淋雨? 而且,为什么自家刚刚还生气的冷脸少爷,现在看着低头正在给他系绳子的谢晚宁,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他欲哭无泪。 搞了半天,他才是最不受关爱的那个! “你衣服都湿透了,”许淮沅将谢晚宁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呵气,“回去再泡泡热水,不然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我才不用,我自小身体强健,淋雨就没有着凉的时候!” 谢晚宁非常自信的笑了笑。 “这的确是我没想到的,以往真不这样。” 又泡了个热水澡的谢晚宁脸蛋红扑扑的,有气无力的将下巴搁在桌子上,抱着手炉,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阿嚏——” 许淮沅正端着煮好的姜茶进屋,就看见谢晚宁那半死不活的模样。 “趁热喝了。” 许淮沅垂下眼遮住那浅浅的笑意,将热乎乎的姜茶递了来,又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帕子,很自然的将谢晚宁披散的湿发握在手中细细擦拭。 他的指尖穿过谢晚宁的发丝,动作轻柔。 谢晚宁将那姜茶一饮而尽,碗刚放下,抬首。 她怔了怔。 烛火飘摇,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在素白的墙面上晕开一片暖色的光晕。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谢晚宁低垂的发梢与许淮沅修长的手指在墙上交叠,像两株依偎的藤蔓,在光影中无声缠绕。 许淮沅伸手去擦她的发顶,那侧影也微微俯身,在墙上勾勒出一道温柔的弧度,恰好将谢晚宁的影子笼在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谢晚宁突然觉得,他如一把无形的伞,似想要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谢晚宁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 她的发影与他的衣影在墙上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许淮沅的手轻轻擦拭时,墙上的剪影也跟着晃动,似乎彼此的呼吸也融合交织,朦胧而勾人。 谢晚宁全身紧绷的肌肉一点点的松懈下来。 她不是那些从小长在深闺之中严守男女大防的女子,被人看了一下手脚便不得了,只要不过分了她都能接受。 毕竟自小在她的眼里只有两种人—— 活人和死人。 若是还要再细分—— 活人,活人微死,和死人。 所以,对于此刻许淮沅擦拭她头发的动作,她只在最初的诧异后便放松下来,甚至…… 隐隐还有想要沉沦的冲动。 若是她不是杀手,他们不是逢场作戏,是不是也可以在每一个黄昏,她为他做好一桌佳肴,而他为她擦干发上的水珠,举案齐眉…… “为什么不告诉他?” 身后,许淮沅却低声开口。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谢晚宁想了想才明白说的是刚刚霍凌秋询问她姓名的时候。 谢晚宁转开眼。 知道名字能干什么呢? 是给她立长生牌位还是写通缉令? 她的身份,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身在江湖,有人买命,有人卖命。那殒命的黑衣人如此,她谢晚宁也罢,都不过是无数杀人工具中的一个,来了又走,无人记得。 也不需要人记得。 她笑了笑,本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晰,直起身子有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告诉他名字还得了?”她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本姑娘如此貌美如花,保不齐有人暗恋,若是让他知道了,到时候提亲的人摸了来,踏破咱家门槛岂不是很尴尬?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原来如此,”许淮沅笑了笑,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缕发丝,“可是好像,为夫也不知道娘子的芳名。” 谢晚宁神色尴尬的讪笑,“啊……你不知道吗……我记得我说过啊……” 许淮沅瞥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呼吸可闻。 而越安静,谢晚宁却越心虚。 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虚伪了? 好歹现在是合作关系,什么都不透露是不是太不真诚了? 要不…… 自己编一个告诉他? “那个,”谢晚宁舔了舔唇,“其实……” “好了。”头发一松,许淮沅突然起身,带起的微凉的风,顿时吹散了谢晚宁即将说出口的话,“再晾会儿头发应该就全干了。” 谢晚宁抬头,看见他站在半步之外,正低头将那擦过头发的帕子在水里清洗,然后晾在架子上。 全程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晚宁默然,也转过脸去。 或许,他也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自己叫什么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她真是自作多情了。 第二十二章 同室操戈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 谢晚宁抬起头,就看见冬生抱着个盒子进来。 “少爷,这玩意儿可不好找啊!” 他嗓门大的出奇,表面上是在同许淮沅说话,可那眼睛却是斜斜的瞟向谢晚宁,明显带着哀怨。 “我找了好几家,走了很远,最后还是在个酒馆的地窖里寻了些去年剩余的。” 说完,见谢晚宁依旧是那副模样,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另外,下楼的时候,店家要咱们赔他家那被打碎的窗子,至少三两银子呢!” 谢晚宁根本懒得理他,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好了,”许淮沅笑了笑,接过那盒子,“忙活了半天,我让店家在炉子上给你也煮了一碗姜汤,快拿去喝了。” 闻言,冬生的眼睛“歘”的发出了万丈光芒。 他就知道! 主子绝对还是惦记他的! 看着冬生乐呵呵的下了楼,谢晚宁才伸着脖子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 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买? 那盒子封得严实,四周还用厚实的毯子包了,许淮沅将它层层打开以后,一股寒气瞬间飘了出来。 谢晚宁瞪大眼睛。 “冰?” “对,是冰。”许淮沅捏着帕子捡了几块,又将盒子原样封上,接着抬手便将那包裹着冰的帕子贴在了谢晚宁那红肿的脸上。 “给某些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人用的。” “嘶——” 谢晚宁被那冰激了一下,而后瞬间便觉得面颊那肿起来的地方不再那么火辣辣的了。 “多谢多谢,”她伸手接过,眼眸晶亮,顺势还夸了他一句,“你可真是心细如发。” 许淮沅微微一笑,而后又想起什么。 “对了,你今日得罪的是汪家的人,汪家家主汪弘心胸狭隘,却凭借一张巧嘴成了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汪巴是自小陪他长大的,感情深厚,今夜他们怕是记恨上你了。” “记恨?”谢晚宁撩了撩耳畔的发,不在乎的开口,“那也得能知道我是谁不是?他汪巴一个外男,怎么也没机会看见我这个‘内室夫人’。” “不要掉以轻心,”许淮沅摇摇头,“汪弘这两年借着陛下的宠爱,利用皇城司的身份,积攒下来的力量不容小觑,若是他真的想找你出来,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厉害?”谢晚宁啧舌,“那我岂不是惹祸了?” “现下知道怕了?”许淮沅挑挑眉,“刚刚飞出去的时候不是有气势的很吗?” “不知者无畏嘛!”谢晚宁悻悻开口,将那帕子换了个方向。 “但还不是他们先仗势欺人......不过,你知不知那个霍凌秋又是谁,怎么惹到他们了,竟连他娘亲的骨灰他们都不放过?” “霍凌秋?”许淮沅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思索片刻,“多年前我曾听过一则坊间传闻,是关于那汪家已经作古的老太爷的。这汪老太爷年轻的时候爱眠花宿柳,尤其对一个因家中获罪而沦落风尘的霍姓妓女情有独钟,两个人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姓霍?”谢晚宁想起那汪巴嘴里一口一个的“小野种”,心下已然明白。 这霍凌秋,十有八九就是那汪老太爷的儿子,汪弘的亲兄弟。 “既如此,汪弘将他认回家中便是,”谢晚宁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何苦不停追杀呢?” “同室操戈,其刃尤利,”许淮沅淡淡笑了笑,“或许正是因为霍凌秋身上有汪家血脉,所以汪弘才会不想让这个兄弟活着出现。”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谢晚宁却从中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抬首,看着那静静望着窗外的许淮沅,突然想起他那一句—— “帮我搞垮许家。” 脑海里有什么突然闪过,谢晚宁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又听许淮沅开口。 “明日回去,我怕是有许多事要忙,短时间内怕是没时间同你一起。” 他侧目看来,“我知道你带着陈三毛,自然有你的道理,但是短期来看,他的求财之道毫无底线,我怕是个隐患,再加上三房许景年一倒,其他几房也很有可能在一旁虎视眈眈......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吗?” 他的眸中有着难得的关切和担忧,谢晚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出来,“拜托,你可不要太小看我。” —————————— 许淮沅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一连几日的见不着人,有的时候好不容易踏进家门,一回来便在书房彻夜忙碌,等第二日谢晚宁醒来的时候,他又早早出门上朝去了。 如此以往,今夜看着远处书房的灯头,谢晚宁难得的有点无聊。 许家家大业大,人丁却并不兴旺。这偌大的许府,许淮沅不在,家里便只剩她,许老夫人和一堆佣人。 许老夫人不爱热闹,除了偶尔派人询问谢晚宁的伤怎么样了,还需要什么药材等,便也不会上门,就躲在自己院子里赏花礼佛; 下人们忙忙碌碌,见她也是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了话。 实在没意思的很。 谢晚宁的伤也好了个大概,心里也在计划着什么时候回天机楼向师父复命。 不过在那之前,谢晚宁最近还有一件事颇为担忧。 她睡眠浅,夜里总听得见许淮沅压抑的咳嗽声,这几日甚至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虽说在谢晚宁心里,总觉得许淮沅这个狐狸一样贼的家伙肯定没病,可有的时候听着听着,又觉得许淮沅咳得厉害,又好像真的有点问题。 手指捏了捏怀里那个青花瓷瓶,谢晚宁眉头紧锁。 她那日说是给许淮沅喂下毒药,可其实那所谓的“秃头断肠散”不过是吓唬他的,实则那是对身体有所裨益的凝神丹,里面所用的药材都极其难得,她手里也不过才七八粒,连自己受伤都舍不得吃,能分出一颗给许淮沅,纯粹是因为不想欠这个病秧子帮她隐瞒的人情—— 虽然他留她是为了搞垮许家,可她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他许淮沅便是第一个要完蛋的。 她可不想欠他的。 然而,突然有一声怒喝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许淮沅,你这副痨病鬼的样子,也配坐在家主之位上?咳两声就吐血,怕是连剑都提不动吧?许家祖辈的威风,全让你这病秧子丢尽了!” 谢晚宁眸中厉色一闪,起身。 第二十三章 暴戾恣睢 书房内,许淮沅重重咳嗽几声,苍白指节抵着唇,那紧紧捏着的帕子上竟洇出一丝暗红。 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被许景山踢翻的茶案,笑了笑。 “四叔,何必动气……” “不动气?”许景山冷笑一声,竟上前几步,粗粝手指狠狠钳住许淮沅下巴,“动你这个你只会躲在书房里吐血废物吗?” “您不可对家主无礼!”冬生扑上来要拦,却被许景山亲卫一柄钢刀横在颈前。 “家主?”许景山轻蔑的笑了笑,“家主这般妇人之仁? 冬生眼底怒色顿起,伸手就要拔剑。 “冬生。” 许淮沅却轻轻开口,“不可对四叔无礼。” 冬生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却依旧听话的退后几步。 “我问你——” 许景山轻蔑的笑了笑,转头直视许淮沅眼睛,“你身为许家家主,为何为了几个贱民,断了家族的财路?” 他压低声音,冷声开口。 “那些矿奴本就是卑贱至极,死了就死了,你倒好,又是赔银子又是请大夫,还建起义棚为他们遮风挡雨?那些贱胚子配用我许家的东西吗?” “而且,你居然这矿山交了出去,还撤了我派去驻守的私兵,你难道不知道,这矿每年可以产多少银两?你装什么菩萨心肠?” “私自开矿,四叔不会以为陛下不知道吧?” 许淮沅咳嗽几声,苍白的脸色满是疲倦。 许景山眯起眼,钢刀般的目光钉在许淮沅脸上,冷笑。 “怎么?拿皇帝吓唬我?陛下才上位不过几年,哪里管的上这些事儿?” 许淮沅轻轻摇头。 “四叔以为,那矿为何会突然出事?” 许景年瞳孔重重一缩。 是啊,他驻守的私兵一直禀报一切如常,怎会突然发生爆炸? “不可能,那里有我私兵驻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飞不进去?”许淮沅嘲讽的笑了笑,看他的神情里竟带了淡淡的嘲讽,“十天前,有些矿工不知吃了什么腹泻不止,隐隐还有传播的趋势,您怕耽误活儿,直接将他们丢进了山谷自生自灭,又顺手在路上抓了几个壮丁来补缺。那些汉子一身肌肉,果然干活是把好手,可四叔……” 许淮沅笑了笑,偏头问他,“你可曾问过,他们家住何方,原何来此啊?” 许景年震了震,后退几步。 难道…… 他就说! 为什么那荒芜的路上会那么巧有几个路过的精壮汉子! “鸟儿飞是飞不进去,因为那是四叔您亲自送进去的。” 许淮沅看着他那了然的神色,笑了笑,嗓音低哑,字字如刃。 “陛下上位是不过八年,可能从前朝混乱的厮杀中,另开出一条血路里登上王位的他最忌世家私藏兵甲,更忌——” 他指尖在扶手上轻敲,一声接一声。 “私开铁矿,暗铸兵器。” 许景山冰冷的眼直直定在许淮沅身上,良久,才重重一推。 许淮沅后背撞上椅背,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却仍挺直脊梁。 “总之,”许景山压低声音,冷睨着他,“别忘了,你这条命也是许家给的……再敢胳膊肘往外拐,我不介意再替祖宗清理门户。” “四叔劳苦,”许淮沅唇角勾起,只是眼底毫无笑意,“父亲在世时,您也没少出力费心,如今还要您继续殚精竭虑,实在是淮沅的不是。” 烛火“啪”一声炸开,声音虽弱,却像是惊雷一般,将许景山身子一震。 他霍然回首,看向自己这个侄儿。 许淮沅苍白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倒添了些许血色,可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脆弱,但是他嘴角的笑意一如孩提时那般,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掌握一切的,他最讨厌也最恐惧的弧度。 他这句话,这抹笑是什么意思? 难道…… 当年的事儿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 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个干净,连大嫂身边的贴身侍女都…… 难道是大哥临死前…… 他眯了眯眼,手下意识地握成拳。 若是这个病秧子的侄子真的知道些什么,自己不介意早点送他下去和大哥团聚。 他转身向许淮沅。 “砰!” 许景山的手一缩,回头。 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谢晚宁潇洒的迈步进来,笑吟吟的开口,“夫君,我听说有客人到了,怎么也不叫我来见礼?” 目光扫过一地狼藉的茶盏碎片,她唇角笑意更深,朝许景山盈盈一拜。 “早就听闻四叔武艺超群,今日一见,”她眼波流转,“果然……” 她瞥了眼被踢翻的紫檀案几,“无比暴躁!” 许景山听了一半,还脸色如常,可听见后面半句时立马眉头皱起。 早听说许淮沅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冲喜,现下看就是这个了。 他扫了扫谢晚宁,冷哼了一声。 长得倒不错,就是这出身太差,不配同他说话。 谢晚宁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指尖却不着痕迹地一弹。 许景山突然觉得膝盖一软,“砰”一声居然双膝跪在了地上。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谢晚宁立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扶,“四叔怎么这样客气?虽然我知道你确实仰慕我夫妻二人的高尚品德,并为之五体投地,但万不可行如此大礼啊!快起来快起来。” “你……” 许景山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额头青筋暴跳。 谁想跪她这个乡野丫头? 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却突然发现双膝酸软,而被身边谢晚宁看似搀扶,实则压制的手一按,更是动弹不得。 “哎呀,四叔!”谢晚宁突然惊呼一声,“别动别动,您脸上有个蚊子!” 他下意识要摸,却被谢晚宁抢先一步按住手腕。 “你……” 许景山抬眼,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见谢晚宁活动活动手腕,接着手一抬。 他愣了愣,瞳孔里反映出谢晚宁那猥琐的笑容,接着—— 一个巴掌顿时呼了过来,五根指头个个生风,“啪”的一声落在自己脸上。 “哎呀!好大一只花脚蚊子!” 许淮沅身后,冬生突然瞪大眼睛。 他没看错吧! 这丫头刚刚胳膊……抡圆了打的? 第二十四章 包藏祸心 他险些笑出声。 谁家打蚊子这么用力啊?怕是蚊子都得打成灰了吧! “大胆!” 许景山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嘴里甜腥,“给我抓住她!” 那侍卫们正要发作,却见谢晚宁眨眨眼,摊开掌心。 “我是在给四叔打蚊子呢,怎么你们想看见你家主子被蚊子咬个大包?” 那些侍卫低头一看。 果然,她的掌心一晃,里面好像的确躺着一只被拍扁的蚊子,翅翼上好像还沾着星点血迹。 侍卫有些拿不准,侧头看他。 许景山狐疑地摸着微微刺痛的脸颊,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脸上也的确是被蚊虫叮咬般细微的痛感,除此之外也没别的。 “这种东西最是可恶,表面上看着人模狗样,实则包藏祸心,老是喜欢跑到别人家里嗡嗡嗡个不停,伺机吸血,最是狠毒肮脏,碰到这种脏东西,一巴掌呼上去最合适不过!” 谢晚宁笑意盈盈的对着许景山开口。 “四叔可要当心呢!” “你......” 许景山气的胸膛急剧起伏。 骂她吧,她看上去的确是在给他打蚊子; 不骂她吧,这狠厉的一巴掌和明里暗里的讽刺当他许景山是个傻子感受不出来? 不就是明摆着揍了他还要骂他一顿吗? “四叔受惊了,”旁边的许淮沅适时的开口,“冬生,快扶四叔起来。” “是!”冬生忍住笑意,上来要扶,却被许景山一把推开。 “许淮沅!”许景山怒目圆睁,“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他目光如刀,扫过屋内众人,最后死死钉在许淮沅脸上。 两人视线相撞,空气仿佛凝滞。 许淮沅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半晌,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缓缓道,“四叔多心了。” “可不?”谢晚宁也笑盈盈开口,“四叔喝杯茶压压惊吧。” 她伸手拍了拍掌。 门外立马有人应声。 许景山目光一扫,便看见有人捧着茶壶迈了进来,低眉顺眼,姿态恭敬,只是—— 这小厮头发怎么像雷劈过? 许淮沅也注意到了那端茶小厮—— 不是那妙手空空陈三毛又是谁? 他眸底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这丫头带着他出场,只怕又得捞一笔了。 “来来来,这可是夫君私藏的好茶!”谢晚宁伸手捏住茶壶,为许景山斟了一杯,递上前去,“新妇敬您。” 茶汤清亮,映出许景山那怀疑的目光。 他盯着那杯茶,迟迟未接。 “四叔莫不是怕新妇下毒?” 谢晚宁也不恼,笑嘻嘻的将茶杯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现下,”她眼波流转,语调拉长,故意挑衅,“您敢不敢喝?” 许景山冷哼一声,夺过茶杯一饮而尽,接着重重放下茶盏,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陈三毛没接稳,托盘一晃,茶水“哗”得洒了他一身。 “混账!”许景山的火瞬间包不住了,伸手便要向陈三毛脸上招呼过去,然而却打了个空。 那小厮灵活的很,他的巴掌刚到,他便恰巧一弯腰,伸手去胡乱的擦他衣摆。 “哎呦呦,大人不好意思啊,都怪小人!” 他这一擦,湿的地方立马贴在了腿上,那潮湿感觉令许景山更加心烦意乱,见他躲过了巴掌,立马又伸腿用力去踹。 “收回你的脏手!” 然而与此同时,那小厮竟极其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是”,侧身一躲便去捡地上的茶壶。 许景山顿时睁大眼,努力想收回自己的腿。 然而来不及了。 他这次的确是如愿踹到了,不过…… 踹到了正好被他掀翻的桌角。 一声渗人的碎裂声响起,许景山额头冷汗瞬间飚出。 那正在一旁捡茶碗的陈三毛愕然抬起头,“呀,没断吧没断吧……” 他这一声顿时惊醒了那群呆住的侍卫,赶紧上前来接住已经彻底没力气的许景山,又慌乱的抬着他往外走。 “记得给我四叔请个好点的大夫啊!”谢晚宁追出来,将手里的钱塞进许景山侍卫手里,“钱我们出,放心用,不差钱!” 那侍卫接过来,低头一看,唇角抽搐。 五个……铜板? 这够买什么药啊? 他侧眸看向自家主子,“爷……” 许景山目眦欲裂,目光狠厉的看着谢晚宁的背影,后槽牙紧紧咬住。 “你去!把咱家驻守的私兵叫回来待命!我要下手最狠的那批,”他恶狠狠的开口,“今晚,我必要杀了这个混账侄子!” “是!” ———— “发了发了!”陈三毛双眼发出满怀希望的光,捧着一块剔透的扳指笑得像个傻子,“这许家就是不一样啊,连扳指成色都这么好。” 他将扳指戴在大拇指上,又摸出里面的碎银子咬了一口,看着上面的牙印笑得更欢快了。 “这东西也好,我喜欢……乌鹊姑娘,下回有这种好活儿,记得再叫我哈!” 看着他那财迷的模样,谢晚宁笑了笑。 刚刚陈三毛借着擦茶水的机会把许景山腰间一直挂着的荷包给顺了下来,现在正爱不释手的将里面值钱的东西归拢在一起,那些没用的香料啊,手帕啊却被丢在一边…… 谢晚宁眼神突然一凝。 那堆香料中间,一小块卷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她上前一步,扒出那东西来,展开。 那是一块牛皮制成的小卷,上面用极其细小的字写了好几味药材,倒……像是个药方。 谢晚宁对药理不大感兴趣,看了一眼便觉得无趣,但是本着从许景山身上扒下来的东西总有用处,便丢给了许淮沅。 “喂,你看看这个。” 许淮沅正窝在椅子上,似是有些困倦,勉强睁开眼睛接过,眼睛一扫便拧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药?”谢晚宁看他脸色沉重,不禁开口询问,“还是毒?” “这是‘噬心散’的配方,”许淮沅将那牛皮小卷一卷,收进袖口,“剧毒。” 谢晚宁咂咂嘴。 噬心散? 她倒是听过这毒药。 传说此毒无色无味,但是一旦被人服下便会损伤心脏,让其逐渐腐烂,疼痛难忍,直至心死神灭。 “他带着这药在身上做什么?”谢晚宁颇为疑惑,又突然想起来那天想要问他的事儿。 “对了,你这病是怎么得……” 话说一半,她脸色突然一变。 “冬生!” 与此同时,她飞身上前。 第二十五章 遥以心照 面前,许淮沅突然身形一晃,方才还带着浅淡笑意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他修长的手指无力地松开茶盏,瓷器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冬生!” 谢晚宁厉喝一声,飞身上前,接住他倾倒的身躯。 许淮沅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苍白的脸颊贴在她掌心,竟冰凉得不像活人,唯有眉心那点青灰显露出病痛的痕迹。 这一接,她这才发现他的衣袖早已被冷汗浸透。 怎么回事? 谢晚宁手指顺势搭上他的脉搏。 接着,她眉心颤了颤,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昏过去的许淮沅。 那脉搏……跳动如此微弱,几乎不可觉察。 显然他方才的谈笑风生全是强撑。 正在门外的冬生闻声,飞快的跑进房间,一眼便看见许淮沅那幅模样,身子震了震。 “主子!”他赶忙上前,将许淮沅抬至榻上。 “这是怎么了?”陈三毛也吓得站了起来,“我去请大夫!” “不许去!” 冬生一声怒吼,指尖在许淮沅身上连点,“你就在这里呆着,哪也不许去!” 谢晚宁愣了愣。 为何不能请大夫? 难道…… 许淮沅这不是病? 看着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许淮沅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乌黑的发黏在被汗打湿的额角,衬得肤色愈发惨白,原本淡色的唇此刻泛着不祥的紫,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痕。 谢晚宁的心不知怎得,竟紧紧的揪在一起。 冬生连点许淮沅几处大穴,在听见许淮沅一声闷哼后,立马停了手,扶着许淮沅半坐起来,扯过帕子一接。 “唔——” 许淮沅唇角顿时涌出一股黑血,接着“砰”一声倒在了榻上。 然而,看见那团黑血后,冬生似乎才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满头的汗,转头看向谢晚宁,以及被他那一声怒喝吓得蹲在门边动也不敢动的陈三毛。 看着陈三毛那紧张的样子,他有些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最终只扯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意。 “他这是怎么了?”谢晚宁看着冬生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如你所见,”冬生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我家少爷身体虚弱,病重吐血罢了。” “可是他刚刚吐了黑血啊,”陈三毛向他们挪了挪,探出脑袋,“按理来说,只有中了……” “陈三毛,”冬生突然开口打断他,“你在我们许家住了这些日子,顺了多少东西?” 他斜眼看去,冷声开口,“我家少爷心软,可不代表不知道,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送进衙门,割了你的舌头。” 陈三毛立刻心虚的闭了嘴。 谢晚宁看着冬生这幅模样,心中便已然有数。 许淮沅是中毒无疑。 而且,这件事还不能让人知晓。 为什么? 可是他这幅模样时日已久,她嫁进来那天,王大夫诊断之时也并未有任何异样,而且那药方自己也看了,全是温补的药材,若是王大夫知道他中毒,难道不应该给他开些独特压制毒性的药方吗? 难道说…… 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可能性,但是因为太过大胆,谢晚宁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这时,床榻上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声。 “咳咳……” 三人立马转头,只见许淮沅那苍白的指尖动了动,眉头紧蹙。 “少爷!”冬生眼底都是焦急。 他余光一瞥,突然伸手抓住谢晚宁伸过来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长剑出鞘,瞬间搁在了谢晚宁脖子之上。 谢晚宁垂眼看了看那柄长剑,笑了笑,“冬生,你应该知道,你拦不住我。” “拦不住我也要拦!”冬生目光冰冷,“说,你手心里这药丸是什么?” “自然是毒药。”谢晚宁轻笑一声,指尖一点弹开那柄剑,顺手将还要劈她的冬生大穴一点,一脚踢开。 “走远点,碍事!” 她捏着许淮沅下巴,将那药丸丢了进去。 “三毛,拿水来。” 陈三毛看了看谢晚宁,又瞧了瞧被定住的冬生,迅速的权衡利弊后,果断的决定跟着谢晚宁混,立马屁颠屁颠的送了水来。 “你要做什么?”冬生要阻止却动弹不得,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你有本事冲我来!对少爷下手算什么本事?” “对你?”谢晚宁看都不想看他,“你有什么值得我对你下手?” 看着许淮沅将那凝神丹吞下,谢晚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能吃进去,那就还有得救。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许淮沅便缓缓睁开了眼。 他慢慢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疲惫而脆弱的笑了笑,“怎么都围着我?” 他看向惊讶又喜悦的冬生,轻轻挑了挑眉,“哭了?” “喜极而泣了呗。”谢晚宁见他醒来也松了口气,刚点开冬生的穴位,他便像只熊一般冲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谢晚宁撞了个趔趄。 “呜呜呜呜……少爷……” 他像个孩子一样扑在榻上,将头埋进被子,放声大哭。 谢晚宁顿时好气又好笑。 这冬生,还有两幅面孔呢? 在她谢晚宁面前就是冷面侍卫,在他许淮沅这里就是纯情少年是吧? “哭什么?”许淮沅开口,声音疲倦而虚弱,“我还没死呢。” 他抬眸望向谢晚宁,苍白的唇边突然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多谢。” 短短二字,轻若柳絮,却让谢晚宁心头一颤。 为那些藏在病骨支离下的默契,那些无需宣之于口的懂得—— 她知道他读懂了她藏在嬉笑怒骂下的担忧,读懂了她每一次看似随性实则精心设计的相助。 谢晚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眼,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陈三毛紧跟在后面,然而走了几步,却突然发现不是回院子的路,疑惑开口。 “乌鹊姑娘,这么晚了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你不觉得,这月黑风高,晚风舒适……” 谢晚宁背着手,十分惬意的呼吸了一下周围的空气。 陈三毛也学着她的模样闭眼轻嗅,然而还没来得及嗅出什么,便听见身侧谢晚宁轻轻开口。 “若是能够在这样的夜里放火杀人,那真乃雅事一件!” 他一抖。 这个杀星! 第二十六章 嫁祸江东 戍时八刻。 许家三房许景年又仰头喝了一杯酒。 他心中实在苦闷。 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哪一刻是过的顺心的。 先是被关祠堂,冻了一夜出来就被族老们逼问,不仅既要赔银子,又在族会上公布了罪行,让他在宗族内颜面扫地,还扬言必要彻查他其他罪行。在查清之前,甚至不许他外出。 更可恶的是,无论他是去求助二哥还是四弟,那两个往日总将兄弟情谊挂在嘴上的家伙,一个说远在外地,一个直接闭门不见。 现下,他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 许景年心中颇为不平。 那些贪来的钱难道都是他一家用的吗? 二哥那北仓运转,四弟那私兵用度,哪一个不要用银钱养着?现在忘记什么哥哥弟弟了,用钱的时候怎么不分清你我呢? 许景年又闷了一口酒。 或许是心情不佳,酒就显得格外浓烈,不一会儿他便觉得头晕乎乎的,眼瞅着那桂花树下好像多了一个影子。 “老爷,给您上菜来了。” 那影子慢慢走近,许景年看着是自家下人的打扮,正要伸手去接。 那人却霍然抬头,露出一张他根本不熟悉的脸来,接着从双肘之间抽出匕首,抬手便刺。 许景年大惊,转身就跑,然而因喝了酒的缘故双腿发软,他又不会武功,没跑几步便被那人抓住,一刀划在了胳膊上。 “啊!”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一声倒惊动了府里的侍卫,遥遥的,廊下都亮起了灯火,匆匆向他这个方向赶来。 赶在前头的侍卫刀快,划破了那人手背,见势不好,那人似乎很是慌忙,抽身便退,没注意腰间掉落一样东西来。 待其他侍卫匆匆赶到,扶起瘫在地下的许景年时,他已经吓得浑身抖成了筛子,而院子里刚刚那人已不见踪影。 “是,是,是谁要杀我啊?”他万般惊惧。 有眼尖的侍卫看见了地上散落的东西,立马上前捡起来,定睛一看。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腰带,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座嶙峋的高山。 他将那条腰带奉上,送至许景年的面前。 “老爷,这是从那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许景年目光一缩。 这东西他可太熟悉了。 腰带上面绣着的座高山,依稀是他所提议。 “四弟名景山,名中有山,而这山一身瘦骨立苍茫,不如你私兵的标志便用作这‘山’做样吧?” 四弟欣然同意,待那腰带做好还曾送到他府上,说什么“留作纪念”。 留作纪念…… 那时谁曾想,这寄托了兄弟情谊的腰带,竟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为何,为何! 许景年眸子突然重重一缩。 难道……是为了那件事…… 他怕他在族老们面前说漏了嘴? 许景年抬头,看向天空那深深重重的墨色云朵,咬了咬牙。 许景山,享福的时候处处都有你,可如今兄弟落了难,你不仅不闻不问,甚至不信任昔日兄弟,还派人来杀我灭口? 他冷笑一声。 也是! 对自己亲手足下手这件事,他许景年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能是什么好人? 怪自己曾经还是太信任他了。 那如今—— 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 亥时三刻,许家四房内灯火通明。 “老爷,您这脸……” 许四夫人捧着药膏的手微微发抖。 许景山的右脸已肿得发亮,连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这蚊子也太毒了……” “好了!”看着自己那受伤的脚,许景山有些烦闷的开口,然而就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却扯到了肿胀的脸颊,那痛感让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若不是亲眼看见了那丫头掌心里的蚊子,加上大夫刚刚也看了他的伤口,确认只有蚊子的毒液,他是断然不能相信一只蚊子能毒成这样—— 脸颊发肿,舌头发麻,隐隐约约的竟还说不出话。 这样的情形他平生都还未曾见过。 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脸,他尽力张开嘴,“涂药吧。” 药刚抹在脸上,许景山突然发现那半开的窗户里突然像风筝一样,轻轻荡进一道黑影。 他瞳孔一缩,转首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厉喝。 “谁?” 亥时,五刻。 许家四房侍卫长李睿清点完手下士兵,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许景山下令出发。 看了看天色,李睿眉角浮出一丝疑惑。 主子今日脚受了伤,身体也不适,会不会……已经歇下了? 犹豫再三,李睿还是决定去问一下。 他上前,在窗前敲了敲,“爷,兄弟们已经集结完毕,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屋内,许景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有……别……” 他嘴里像含了块豆腐,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 “什么?” “进……来……” 进来? 李睿犹豫片刻,最终迈进屋子。 屋内,香气萦绕,正堂内的木质屏风后,许景山正坐在榻上,身侧许四夫人一手摁肩,一手抚脸,似乎正低头为他涂药。芙蓉纹路的窗扇半开,廊下的灯笼透过金色的篾帘筛进屋内,衬得案几上那青白釉花瓶里的海棠花鲜艳如血。 一切如常。 李睿摁在腰间的长剑微松,悄无声息的散开了一直凝聚在丹田的真气。 “主子,”他恭敬拱手,“弟兄们已经整装待发,咱们何时解决那兀那小儿?” 离得近,自然听得也就清楚了,里面许景山开口,虽依旧含糊不清,但是好歹能分辨出在说什么了。 “近……一点……” 还要近一点? 想着夫人还在里面,他不敢进入屏风之后,只得抱拳开口。 “属下告罪了!” 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屏风上。 似乎有些淅淅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人轻笑一声。 轻笑? 谁在笑? 夫人吗? 李睿瞬间觉察不对,下意识想退,然而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破开屏风,带出些粗糙的声音。 “噗。” 像是吹蜡烛般的风声一过,接着李睿的耳朵传来微微痛感,然后……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他猛的捂住耳朵渗出的鲜血,不敢相信般后退几步,然而那耳朵上那微微的痛感却在不停的向下蔓延,最终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接着,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穿着许四夫人衣服的少女来,头发高高束起,眉色深黑,飞扬向上,唇角带笑,一双眼灿若星辰。 谢晚宁谢姑娘是也。 第二十七章 以尔之矛 这是谁? 李睿大惊,看向屏风后失去支撑立马倒下的许景山,瞬间便明白过来。 好一招诱敌深入! 刚刚,那低着头的“许四夫人”看上去是在擦药,实则是在控制许景山,引自己放松警惕。 他怎么这么蠢!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李睿掐着自己,强行清醒。 不能睡! “三毛,又到了愉快的选身份的环节了!”那少女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衣服太大,所以我选许景山。”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而且,许景山衣服不是更大?”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顶着一头像被炸过的头发,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飞快。 李睿呼吸急促。 还有一个? “论理,你手上的蚊子是我给你画的,很逼真,让你用银针配合那茶对许景山下毒成功;论情,你刚刚都演过许四夫人了,怎么样也该让我当个主角了吧?” “不成!你画的那蚊子逼真是逼真,但是害得我手心一团墨。” 那少女活动活动手腕,斜眼看来,“再争,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 什么蚊子? 他们到底是谁? 李睿摇了摇逐渐混沌的大脑,想爬出门去求救—— 十步,八步,五步…… 李睿眼睛一亮。 马上就到门口了! 他的弟兄们就在门外,只要爬出去,就能…… 后腿突然被人一拖,李睿被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悍妇!” 身后,那炸毛少年低眉顺眼,嘴里却嘟嘟囔囔的过来解他的衣服,一抬头,对上李睿那惊恐的眼睛,“咦”了一声。 “还没晕?” 他上前,抡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 这是李睿在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声音。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戴着许景山面具的谢晚宁坐着轮椅,被戴着李睿面具的陈三毛推了出来。 聚集在院子里的众人抬头,便看见“自家主子”一手扶着肿起的脸庞,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而他的身侧,“李队长”则十分配合的低头倾听,然后开口。 “所有人听令——” 群情激扬,“是!” “李队长”大手一挥,十分自然。 “把你们银子都拿出来!” 众人:? 那肿着脸的“许景山”嘴角一抽,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给了“李睿”一脚,说话清晰,果断干练,带着丝丝杀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银你个蒲公英大脑袋!能不能干?不能干给老娘滚蛋!” 面具之下,陈三毛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压低声音。 “不好意思,习惯了。”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炬地扫过台阶下众将士。 “诸位弟兄,刚接到消息,许淮沅那厮自知不敌,竟搬来了救兵。” 陈三毛声音陡然一振,十分做作的将右手握成拳头,重重捶在胸口。 “但咱们许家四房的儿郎,何曾怕过这等鼠辈?告诉我——” 他猛地抬起手臂直指苍穹,声若洪钟。 “面对强敌,尔等可有必胜之心?” “有!有!有!” 将士们顿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陈三毛又是一挥。 “哪怕那救兵曾是我等熟悉之人,你们可能抛却昔日旧情,捍卫我们许家四房的威名?” “来人便斩!来人便斩!” 将士们举刀抬枪,寒光映月。 不错不错。 陈三毛很满意的笑了。 “那便开始吧。” 话音未落,前门突然传来一阵喧嚷,黑暗中呐喊声,厮杀声顿时传来,接着有人一马当先,踏入院里,边走边骂。 “许景山,你个混蛋!” 台阶之下,众将士正热血沸腾,抬眼一看来人竟是许家那因贪污银钱而被禁足的许家三爷许景年顿时都愣了愣。 许三爷……不是同我们爷是兄弟吗? 然而这种犹豫不过一瞬间,想起刚刚的誓言,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昔日友,今日敌!” 众人豁然开朗,醍醐灌顶。 是的,李队长刚刚都说了,许淮沅那厮请来的,有可能是我们熟悉之人—— 这许三爷不就是他们熟悉的人吗? 而且看他刚刚那架势,一看便是要对爷不利的! 也是,许淮沅可是亲侄子,咱们爷都能要杀了,亲兄弟算什么! 所以—— “你还敢踏入府中威胁我们许家四房?兄弟们,拿下他!” 许景年神色复杂。 果然在这里等着他呢! 走在这里来的路上他还起疑,想着若是错怪了许景山呢? 可当下的场面却让他不得不信了。 若非没有杀他之心,为何夜半集合私兵,摆阵于庭? 若非没有杀他之心,为何这些将士,完全不顾昔日旧情见他便砍? 可见一切都是属实的了! 许景年怒从心生,挥刀便喊,“给我杀了许景山!” 对面士兵声音更大,“杀了许景年!” 众人高喊着,一拥而上,你砍我,我砍你,彻底乱作一团。 大楚永昌三年,四月二十三,这是一个诡异的夜晚。 先是许家那被禁足的三房莫名其妙的被人刺杀,不甘心坐以待毙的他打算绝地反击,杀入了那许家四房的府里; 而那许家四房据说被蚊子咬了过敏的厉害,连说话都不清不楚,又受了伤躲在房间里被人捉了个正着。 然而四房也不是吃素的,反手给了三房一刀,两个人打来打去,你拉我扯,谁也没占到便宜,最后竟然撕扯到了祠堂,想求祖宗给个说法,可许景山话都说不明白,没讲两句便被没有耐心的许景年用香烛砸了脑袋。 而许景山摸着头上的包,越想越气,便将香灰洒进了许景年的眼睛。接着两个人又是一顿互欧,一个没注意,竟将许氏祠堂给点了起来,火光冲天。 没人知道,这对昔日友爱非常的兄弟究竟为何而反目成仇,更没人知道,挑起这一切争端的人,此刻正闲闲的躺在屋顶上,一边赏月,一边拎着壶梨花白喝得欢快。 身后人缓缓从梯子爬了上来,接着在她身边坐下。 “你伤口未愈,少喝些烈酒。不如剩下的半壶,分给为夫尝尝?” 第二十八章 往事燎原 谢晚宁笑了笑,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将手里的梨花白一饮而尽。 “我伤口未愈,你那病就好了?” 她侧头,以肘为枕,“喂,弄这么响,明天你怎么收场?” 身侧,许淮沅整个人都浸在月色里,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看着有些倦懒,但那俊逸的脸庞却更加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温润谦和。 他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着急回答谢晚宁的问题,而是将谢晚宁的手摸了出来。 待看见她手背上那道鲜红的刀口时,许淮沅的眸子几乎不可察觉般缩了缩。 接着,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又从袖口拿出盒药膏,指尖沾了些许,轻轻地温柔地涂在了她的伤口周围。 谢晚宁手下意识地要缩,然而却突然听得许淮沅开口。 “今夜火光冲天,御史台明天自会上报陛下,弹劾于我,”他指腹轻柔,在谢晚宁手背上轻轻打转,“疼吗?” “小伤而已,这种伤口我每天都可能会有,”谢晚宁满不在乎,“那弹劾你,你正好可以把他们推出去……” “不,”许淮沅轻轻一笑,“在他们开始互相攻击的那一刻,我的折子就已经派人送进宫里,以病弱无力管家告罪,交出家主之位。” “交出家主之位?”谢晚宁愣了愣,坐起身来,“你是要搞垮许家还是要搞垮你?” “自然是搞垮许家,我这个人向来专一,认定了事儿也好,人也罢,”许淮沅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一定会追求到底。” 谢晚宁“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躲开了他的视线。 干什么干什么! 好好说着话看她做什么? 而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专不专一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这边刚转开眼,许淮沅便拿出一罐药粉,均匀的洒在了她的伤口上,谢晚宁注意力正好没有集中在这里,只觉得伤口一痛,转过头便见许淮沅已经将药粉均匀涂抹完成。 她怔了怔,闻出这是奇药“生肌花”,用它涂抹在伤口上便会好得很快且不留疤痕,缺点就是,用药时痛感会比较强。 难道,刚刚许淮沅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紧张一下,以免她觉得疼痛难忍? 将谢晚宁的手包扎成个白色粽子,许淮沅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开口。 “我要交出去,但陛下必然不会同意,他最喜欢看见的,就是世家里这永无宁日的争斗。” 谢晚宁默然一笑。 也是。 如今的皇帝叶知琛登基八载,虽贵为天子,却始终被这些曾辅佐他上位的世家大族势力所掣肘。而这些世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几乎把持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他自己下手吧,容易政权不稳; 不下手吧,他就是个傀儡皇帝。 所以,像许淮沅这种“因病弱而无力管家以至于家族日益衰微”的家主,简直就是他心头所好。 他怎么会不喜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世家内部出现矛盾、再进行分裂、最后走向灭亡的局面呢? 笑过之后,谢晚宁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口,“对了,我听小薇说,你这身子之前还不错,如今这样……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她想了想,“和许家有关?” 许淮沅沉默片刻,半晌才开口。 “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想到了。” 见谢晚宁那沉默的模样,他笑了笑,转首看向那祠堂冲天的火光,眼底神色变幻。 月光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取而代之的是那祠堂的熊熊烈焰,那遥远的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十五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生活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父亲早逝后,叔伯们念我年幼,悉心帮我管理族中事务,我日夜苦读,在太学名列前茅,连陛下都曾赞我‘有乃父之风’。” 有风吹过,吹起远处燃烧殆尽的火灰,他抬手接住,又在掌心碾成漆黑的粉末。 “直到那日,我在祠堂香炉之下发现了父亲的遗书。原来那场‘急病’,是有人在他茶中下了慢毒;原来我敬爱的叔伯们,早在我父亲咽气前就瓜分了他的财产。” 他语气一如往常,谢晚宁却从中听出些淡淡的苦涩。 “我不甘心,我想替父亲要个说法,可我没想到,在我发现父亲遗书后,只同母亲身边最信任的红晓说了,让她立刻告知母亲,结果她竟趁四周无人,狠狠将我推进池中,摁着我的头想将我溺死,我用尽全力拉她下水,将她作为垫脚石爬了上来。” 许淮沅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半分欢愉,只有无尽的苍凉。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池边,看着红晓在水里挣扎,咽气,忽然想起她曾给我熬过无数碗药,说怕我读书太累,伤了身子。”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怪不得我总觉得身体不知为何很是沉重,后来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那些药,是毒。” 夜风呜咽,吹得火星四散,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红晓是母亲的陪嫁,看着我长大,她尚且如此,那这许家,还有谁值得信任?于是,我只能再次跳进湖中,在一片寒冷中,等待别人将我捞起,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缓抬起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火焰,“可每夜入睡前,我都会想,明日醒来,会不会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会不会又有人笑着递我一杯穿肠的酒?” 谢晚宁看着他苍白消瘦的侧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对自己伤口的故意试探—— 原来,那是经历背叛与生死之后,刻进骨子里的防备。 “再后来,”许淮沅轻轻咳嗽两声,“哪怕我再小心,我的身子还是慢慢的坏了。王太医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可我看他把脉后眼底露出的轻松便明白,从小到大,在母亲的信任之下,他给我开的‘补药’,早就一点一点蚀空了我的身体。”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谢晚宁却仿佛看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蜷缩在床角,喟叹这人世的苍凉。 谁值得信任? 谁堪得信任? 祠堂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像是燎原之后,那风吹不灭的星火。 “竟然这么惨……” 谢晚宁重重的叹口气,拍了拍许淮沅的肩。 “你放心,扳倒许家的任务,我一定帮你完成!” 第二十九章 凌空飞渡 谢晚宁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瞪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哀叹一声坐起身来。 天杀的许淮沅! 大晚上的,给她讲什么苦情故事! 害得她想着许淮沅这悲惨的人生,越想越精神,竟夜不能寐! 而且,自己昨天在干嘛?居然非常入戏又同情的给人家拍胸脯保证,还说什么“扳倒许家的任务,我一定帮你完成?” 谢晚宁啊谢晚宁,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失了智了,这是你该干的事儿吗? 而且,说了半天,谁给他下的毒,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讲! 想起晚上许淮沅听见她的保证之后,脸上浮现出的那淡淡的、狡黠的笑意—— “娘子,有你这句话,为夫欣慰多了。” 目光落向因说怕冷而一直睡在暖阁的身影,谢晚宁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她现在明白了,许淮沅这厮定是在给她下套! 引着她这个真诚又心软的人一步又一步的上当受骗,为他干白活! 痛苦的抱头呻吟几声,谢晚宁决定,要改掉自己最近出现的总喜欢替别人出头的毛病。 从明天开始,她将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一件多余的事儿都不会做! 她谢晚宁要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于是第二天,当许淮沅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谢晚宁挂着两个黑眼圈哀怨的盯着所有人。 姿态高冷,爱答不理。搞得因为昨夜她英勇行为,而对她放下三分之一戒心的冬生十分莫名其妙。 这鸟人又抽什么风?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许淮沅挑挑眉,一瞬间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什么也没说,就是在临出门笑着放下一包鼓鼓的银子给她。 “昨日辛苦了,这些钱先当利息给你,随便花。” 待他出门后,谢晚宁颠了颠那袋钱袋子,立马眉开眼笑。 你别说,还挺重! 哎呀,这个许淮沅还是很懂事的嘛……罢了罢了,看在这袋银钱的份上……哦,不,是看在你的身体这么差的份儿上,本姑娘帮一帮也应该的。 她笑嘻嘻的将银子揣进怀里,决定一会儿出门去转转。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谢晚宁没逛多久就恰巧遇见早早出门“遛弯”的陈三毛正顶着一头蓬草一样的乱发,带着兴奋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谢晚宁挑了挑眉,看了看他身上背着的鼓囊囊的袋子,顿时觉得有点好笑。 这家伙今天看来收获颇丰啊! 远远的人群里,正四处“开工”的陈三毛刚眉开眼笑的从别人兜里掏出几吊钱,转身放进袋子里,便听见身后有人一声怒喝,“老子的钱呢?谁敢偷老子的钱?” 他心中一慌,没想到刚刚那人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行径,不由得低头加快了脚步,下意识的想躲开。 然而这一低头顿时有些慌不择路,他没看见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当他听见声音抬头时,那马蹄竟已在眼前。 陈三毛吓得脸色一白,脚底一滑便要飞出去。 按照这个距离,他应该堪堪能躲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被偷钱的人眼尖,一眼便看见了陈三毛,正好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刚刚就是你撞了老子一下!说!是不是你偷了钱?” 他这一扯,陈三毛便没能飞出去,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马蹄高高扬起,下一秒便要向他落下。 我命休矣—— 心中哀嚎一声,陈三毛闭上了眼睛。 一阵疾风瞬间划过鼻尖,接着想象之中骨头碎裂的剧痛却并未传来,他小心翼翼的眯开一条缝,看清面前的景象后,顿时瞪大了那圆圆的眼睛。 面前,那高头大马之上,有人一身红衣飞身而过,身姿矫健,眸光晶亮。 是谢晚宁。 在刚刚在那马儿扬蹄的一刻,她便飞身而来。 先是一刀砍断了身旁道路之上那悬灯的铜链,借那一荡之力凌空飞渡,瞬间便到了陈三毛面前。 接着,先是一掌推开那已经呆住的车夫,一手紧紧扯住缰绳,将那马蹄瞬间拉高几寸,堪堪贴着陈三毛面门而过,然后顺手扯下他那骚包的桃红色腰带,如游龙般缠住那马儿前蹄,借着冲势,按着马儿旋身而动。 “啪!” 马蹄重重的落在陈三毛脚边大约一个手掌的距离。 这一切几乎在瞬间完成。 等到陈三毛被那马蹄落下的风吹起那乱蓬蓬刘海的时候,才发现谢晚宁已经纵身一跃,下了马。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 朝阳沉醉在天边绯红的云朵里,将云色泼墨般的浸染了半边,面前的少女就站在这样的光影里,头发高高束起,一双眼眸亮得好像他孩童时期,在那辞旧迎新的年关,一仰头便能看见的炸开漫天的烟花,又像是在海边,看见的万千流动的星辰。 他看见风吹过她那微微垂下来的发,看见她那温柔的脸庞,看见她懊恼的捡起刚刚因为来救自己而掉在的地上的糖葫芦,然后转首对自己开口—— “死陈三毛,赔老娘刚买的糖葫芦!” 想了想,谢晚宁犹不死心的开口,“再买一个我也吃不下了,你得用原价赔!赔银子!” 唇角抽了抽,陈三毛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刚刚竟然对着这个女魔头产生了她很女人的错觉。 他转开眼,却突然看到那车毂上的宝石。 那宝石深邃,又沉淀着层层叠叠的暗影,乍看是端庄的淡紫,细看却透出妖冶的玫红,质地极佳! 很值钱! 他吞了口口水。 谢晚宁没理会陈三毛那莫名其妙的表情,转头看了看那马车,接着眼睛一亮。 刚刚她光想着救陈三毛,都没仔细看,这马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马毛光亮,通体雪白,一身腱子肉,四蹄修长有力,踏地时隐隐有金石之声,颈项高昂处生着银鬃,在日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最难得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竟似通人性般温润透亮,而鼻息喷出的白雾里,竟还带着清冽的气息。 谢晚宁行走江湖这么久,很想要一匹好马同她为伴,可这么多年了,她就是没碰见过如眼下这匹这样合她心意的好马! “你这马不错,”谢晚宁不由得赞叹一声,“真好。” 马车之内似乎有人轻笑一声,接着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掀开,露出里面那人华贵富丽的面容来。 他向她看来,十分优雅的点点头,勾唇一笑。 “许夫人……” 那声音低沉,带着些戏谑—— “好久不见。” 谢晚宁身子一震,僵在原地。 第三十章 唯手熟尔 那人坐于马车之上,抬首向她看来。 正是四月中旬的暖和天气,万物复苏,百花竞放,然而再娇丽的花朵在叶景珩面前总是失了三分颜色—— 芍药不及他风流,牡丹输他三分媚,连最娇艳的杜鹃也少了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慵懒妖气。 许是今日无事,叶景珩着一身天蓝色锦袍,领口松松垮垮的敞开些许,露出小片瓷白色皮肤,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像是阳光下水波荡漾,粼粼生光。 “许夫人好身手,”他笑意深深,“想必那日所受的伤已经全然好了吧?” 谢晚宁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转瞬即逝。她迅速垂下眼睫,将眸中锐利尽数掩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多谢燕王殿下关心,”谢晚宁唯唯诺诺的低着头,“早就好了,咱们农家长大的人,皮糙肉厚的,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就好。”叶景珩低笑着,那声音清越,谢晚宁却从中听出几分危险的味道,“不过看许夫人刚刚的英姿,似乎对御马之术也颇为了解?” “臣妇年幼时家贫,帮人放过马,”谢晚宁依旧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无他,唯手熟尔。” “是吗?”叶景珩唇畔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说起来,本王府里有一匹烈马,名为乌鹊,野性难灭,前几日这头牲畜不知发了什么疯,竟险些伤了本王,本王请了许多驯马师都不能降服,如今既知许夫人有这般手段,那改日,定要请您指点一二了。” 乌鹊? 谢晚宁咬了咬牙。 你特么真会起名字! 她单方面宣布,以后府里所有偷吃粮食的,不可教化的臭老鼠都要叫叶景珩! 然而内心虽在暗骂,谢晚宁却依旧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殿下说笑了,”她声音轻颤,“臣妇这点微末伎俩,怎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许夫人谦虚了,”叶景珩笑着点点头,“若非今日陛下召见,不可误了时辰,不然自会同你多聊几句。” 谁想同你多聊! 她微微福身,“臣妇恭送殿下!”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启动,然而不知是不是刚刚受惊过大,那车夫刚一起步,便斜斜往谢晚宁的方向而去。 “吁——”那车夫赶紧扯缰绳。 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起身的谢晚宁只得赶紧后退半步,然而裙摆太长,她险些被自己绊倒。 “夫人小心。”马车边一个小侍卫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扶住谢晚宁。 谢晚宁站稳后赶紧又福了福身,“多谢这位小哥。” 那侍卫看上去很是年轻,对上谢晚宁的眼睛脸蛋一红,眼睛也飘忽不定起来,嗫嚅半天,“不,不客气。” 谢晚宁笑了笑,目光在他还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扫来扫去,那意思,不言而喻。 那小侍卫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极其不合适的搭在人家身上,瞬间“噔噔噔”倒退几步,脸色更红了,不住的弯腰道歉。 “对,对,对不住!” 谢晚宁目光戏谑的看着那少年侍卫慌慌张张的去追那已疾驰而去的马车,挑了挑眉,然后转头去同陈三毛说话。 “喂,你说这个侍卫……”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她半张的嘴尴尬的停在半空之中。 人呢? 陈三毛你个混蛋,惹了烂摊子让老娘给你收拾,你自己倒跑了个快! 撇了撇嘴,谢晚宁打算今天找到陈三毛后一定得好好揍上一顿方能解恨。 她转过街角。 待她身影消失之后,那赶去进宫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叶景珩掀开帘子,垂眼。 “如何?” 他这话问得简单,却立刻有人应声。 正是那刚刚去扶谢晚宁却满脸通红的侍卫,月七。 只是现下他脸色如常,眸中带着深深的思索。 “她隐藏的很好,属下即便是伪装成被她迷惑的样子,手在腕间多搭了一刻,却依旧什么也没摸出来。” “是吗……” 他看向那深深宫廷,一笑间,像是百花齐放。 “乌鹊这只小鸟,真是警惕的很呢!不过——” 他将帘子一放。 “逃不出我的掌心。” ———— 叶景珩踏着月色从宫门出来的时候,等在马车旁的侍卫月七赶紧上前为他披上披风,“主子,夜风大。” 叶景珩伸手接过,那流光溢彩的眸子映出宫墙上那昏黄的灯火,沉沉浮浮,看不出情绪。 “一会儿收拾一下行李,陛下今日又提起北境乌州军报,说是要本王亲自去查。” 闻言,月七面色微变,“乌州路途遥远,且是云衡教那些贼人盘踞之地,若是有人设伏……” “那岂不是正合他意?”叶景珩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摊开掌心,垂眸。 一枚御赐的龙纹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风卷起那玉佩的流苏,将它们紧紧缠绕在一起,犹如皇兄那一直想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解不开,扯不松。 “或许,在他赏给我这块玉时,他就等着这一天了。” 月七握紧佩刀,“主子若推辞……” “为何要推辞?”叶景珩望向宫门内隐约可见的灯火,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皇兄既要做这局,我总得陪他演好这出戏。” 抬手将披风系紧,他转身掀开马车车帘。 车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惊恐抬头,接着疯狂往里缩。 他这一抬头,车上悬挂的灯笼顿时照亮了他的脸。 一头炸毛乱翘的褐发,下垂的无辜眼角。 陈三毛。 月七也看见了那个蜷缩的身影,无声的冷笑。 上午,这个小贼竟敢悄悄跟随他们,想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撬马车上的宝石,被他逮个正着。本想着就地处死,偏偏主子说他还有用,所以留到了现在。 叶景珩恍若没看见陈三毛那恐惧的模样,腿一抬,便迈了上来。 他踩上陈三毛那没来得及缩进去的脚。 陈三毛那被塞住的嘴里顿时发出一阵模糊的哀嚎。 “哦,不好意思,”叶景珩轻描淡写的开口,语气轻的好像踩中的是一片树叶,“好像踩断了。” 见陈三毛额头上冷汗涔涔,叶景珩慢条斯理的坐下,才伸手取下他嘴里的麻布。 “下一个……让你哪里断了好呢?”他喃喃自语,目光在他手指上停留片刻,“手怎么样?” 陈三毛脸色惨白。 “或者,不断也可以,”叶景珩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北境无聊至极,本王也想找点乐子,不如……你帮本王捕只鸟儿回来?” 陈三毛抬起头,目光闪烁,“鸟?” “没错,”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笑容可掬。 “一只叫乌鹊的鸟。” 第三十一章 夜半来客 “奇了怪了!” 谢晚宁在街上寻找陈三毛的足迹,来来回回好几趟,就是没看见他人; 本以为他已经回来了,可是到府里丫鬟们却说从早上出门便再没见到他。 谢晚宁想着他那一堆的赃物,可能是去当铺换银钱去了,便又派人去问了,然而各当铺里面也都说没有见过陈三毛的影子。 眼看着现下晚饭时间都过了,可平日里吃饭最积极的陈三毛还是不见踪影,这不禁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难道这家伙逃跑了? 不能啊,说好了自己一个月给他五吊钱,帮自己找到那个在破庙里的人。以他这种爱财如命的性格,又怎么会舍弃钱财,一声不吭的就逃跑了呢? 许淮沅今日难得回来得早了些,刚迈进院子时,便见谢晚宁正倚在窗边小榻上,单手托腮,望向天空。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芒,恍若为她披了一件银色纱衣,看上去灵动而清冷。 许淮沅不由放轻了脚步。 这样毫无防备的谢晚宁实在罕见—— 平日里她虽嘻笑怒骂,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却总是十分警惕的绷着背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而此刻,或许是太过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她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微眯着眼,缩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流畅精致的小脸,那一头青丝未束,就这样随意的披在后背,随着穿堂而过的风吹起又落下。 他立在原地,看了很久,才迈出一步。 而这一步却突然惊醒了谢晚宁,她立刻绷直后背,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飞星”,目光却瞬间穿过院中花木,直直向他看来。 “谁?” 待看清是他,谢晚宁那绷紧的肩线又缓缓放松下来,唇边也漾出些许笑意,“你今夜回来的倒是早。” 许淮沅怕冷,进屋将身上灰鹤锦绸披风递给身后的冬生后,便抱着手炉咳嗽了几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立在烛影里,昏黄的光晕将那挺拔清瘦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那双总是含着春水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望着谢晚宁,眼尾微微弯起,像是月牙儿映在湖面上的浅浅倒影,“今日逛得如何?” “街上很热闹,不过,今天我碰见……” 谢晚宁话说了一半,突然门口传来声响,是管家的声音。 “大人,门外来了个黄门侍郎,说是宫里来传话的,要大人快快进宫,有要事相商。” “才回来又要去?”谢晚宁被这一打岔也就忘了刚刚自己要说的话,“这皇帝也太折腾人了吧?” 许淮沅却表现得很是淡定。 他拥着手炉,长睫微垂,不动。 “大人?”管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不太确定的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许淮沅轻轻叹一口气,将手炉放下,又穿上那锦绸披风,“你去回他,我就来。” “是。”管家得到应允,快步而去了。 “喂,真去?”谢晚宁的眸子闪烁着点点火光,“你不觉得有点蹊跷?” “当然蹊跷,”临出门,许淮沅又转过头对她叮嘱道,“今夜肯定并非陛下传召,但是我也不得不去,你一人在此,万事小心。” “知道。”谢晚宁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手腕上解下她一直戴着的护腕,扯过许淮沅胳膊,为他戴上。 “朝堂之争向来复杂多变,前些日子我们动作太大,难免有些人对你也有不轨之心,这是我一直在用的暗器,摁这儿!就会有银针飞出了。” 她特意为许淮沅指了指那暗器的机关。 “不过你要小心,别打在自己身上,这银针有毒,虽不致命,但是酥麻疼痛,如万蚁啃食全身,要一个时辰才可消退,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许淮沅唇角带着笑意,垂眼看着那刚好到他胸口的毛绒绒脑袋正屏气凝神认真的为他将那护腕戴上,十分温柔的开口,“好。” “进宫后冬生怕是不能伴你左右,你自己一人我总归不放心……” 谢晚宁话说一半,突然怔了怔,赶紧改口,“我是怕你死了,那我喂给你的药还没发挥出全部功效就浪费了,所以才借你这个,你可别多想。” “知道了……”许淮沅眼尾微挑,眸中似有星河流转,那含笑的一瞥如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他薄唇轻启,嗓音低沉,“娘子。” 最后两个字被他含在唇齿间细细研磨,醇厚如陈年佳酿,又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心尖,偏又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人耳根发软。 明明是往日叫过无数次的称呼,今夜却硬生生被他唤出了三分醉意七分缠绵,让谢晚宁听了耳热心跳不止,赶紧转身赶人。 “滚滚滚,别在这里发春!” 她一把把许淮沅推出了门外,“砰”一声甩上了门。 许淮沅笑意更深,然而毕竟宫里来人召唤,也不能耽误太久,便带着冬生匆匆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门外便又有了响动,谢晚宁听着那脚步声渐近,挑了挑眉,拉开房门,倚着门框对着那低头迈进院子的身影开口。 “喂,你小子今儿往哪里逍遥去了?” 来人正是陈三毛,只是今夜的他有点奇怪,往日一直高昂的头颅此刻正低低耷拉着,一只脚好像也受了伤,走不大利索,听见谢晚宁的声音,他浑身一震,竟下意识地扭身便要逃。 “没,没去哪……”他的声音干涩。 眸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谢晚宁直觉不对,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肩膀。然而就在她碰到他肩膀的那一瞬间,陈三毛好似被烙铁烫了一般,瞬间哆嗦了一下。 “你的脚……” “没事!”陈三毛目光躲闪,“我,我崴了一下……” “崴了?”谢晚宁嗤笑,“你不是号称轻功绝佳,踏雪无痕吗,怎么这样轻易崴了脚?而且,你今天去哪里了,我怎么到处也找不到你?” “我,我随便逛了逛。”陈三毛咬了咬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谢晚宁没有说话,却轻轻松开了他的肩膀,注视着他。 院墙外似乎有夜枭鸣叫的声音,陈三毛站在一片阴影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下定决心般开口。 “那个,你要找的人,我找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十二章 月下拈花 谢晚宁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在看陈三毛。 按理说,她在这里这么久,一是为了养伤,二就是为了得知那破庙之人的下落,可如今这谜底将要被揭开,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好像……哪里不对。 他们寻找这么久,陈三毛就消失了这么半天多,回来便神色不安,说找到人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 “他人在护城河边的草堆里,情况很不好,”陈三毛见她一言不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意开口,“我没什么信物,只将他身上的一件东西拿了来,你可认得?” 他缓缓摊开掌心,指节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渍,像是刚在浅滩边匆忙抓握过什么,而那手掌正中,半枚铜钱静静躺在那里。 谢晚宁瞳孔一缩。 她怎能不认得! 七年前她带十一回天机楼时,师父禾谷以不合规矩为由,一剑劈向十一,情急之下自己飞出这枚铜钱弹开他的剑,保住了十一性命,而这枚铜钱也就此断成了两半,从那以后,十一便将它一直戴在颈上,做了护身符。 十一...... 那人竟是十一吗! 是的,她早该想到! 在天机楼过往的五年里,那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十一,同她相依为命的十一,又怎能在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坐看她久出不归? 谢晚宁猛地攥紧铜钱。 那……他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带我去,”她眸色深深,“现在就去。” “乌鹊姑娘……”陈三毛看着她,沉默片刻,还是开口。 “水边夜风大,多穿点。” 谢晚宁跟着陈三毛穿过护城河边的芦苇荡时,夜风卷着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紧了紧那披风。 “还没到吗?你把人拖到哪里了?” 陈三毛背对着她,脚下很急,话却少的可怜,“就在前面了。” 谢晚宁心中一动,脚下一停。 陈三毛说,十一在草堆里,可最近都是晴天没有下雨,河滩上也干燥的很,她一路走来鞋底上也没有沾染半分泥迹,陈三毛手上的湿泥从哪里来? 而且—— 她抬眼看向前方。 前面浅滩便到头了,接着便是无边无际黑压压的丛林。 林中影影绰绰的那些是什么? 人影吗? 陈三毛又为什么明显在看到那树林后眸光一亮,加快了脚步? “就在前面!”陈三毛突然伸手来拉她,“乌鹊姑娘,你快走几步……” “三毛,”谢晚宁突然开口,扯住了他的胳膊,“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发生什么了?”陈三毛脸色一白,却勉强笑着开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反正跟着我走……” “陈三毛!” 谢晚宁声音一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陈三毛嗫嚅着,眸光变幻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 “唉,乌鹊姑娘,你救过我,我自然……” 话说一半,他突然一顿,接着抬起头看向谢晚宁身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身后,不远处,枯树之下,有个人。 那人眉眼如画,身材高挑,风过而长袖飞舞,指尖捏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下的玉兰,捏着帕子十分爱惜的擦去花瓣上的泥水,然后才贴在鼻端轻轻一嗅。 月下拈花,姿态优雅,姿态万千。 不是那位魅惑风流的燕王叶景珩又是谁? 他抬眼,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我说,你们要去哪儿?” 目光一转,落在陈三毛身上时,笑容更深。 “你不是答应本王将她带到王府吗?怎么偷偷往这城外跑?想救她?”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乌鹊,瞧,你身边的人和你真是一样,都不乖啊……”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叶景珩瞬间便飘了起来。 对,是飘。 衣摆微微一荡,他整个人便如风中飞絮,轻盈,飘逸,瞬间逼近。而且最为难得的是,他依旧保持着拈花微笑的悠然神情,在这水边月色里,看上去极其诡异。 “走!”陈三毛大喝一声,手将谢晚宁狠狠一推,自己却迎面扑了上去。 “走!快走!树林里有我给你准备的马车!往前跑,别回来!” 在他伸手一推的时候,谢晚宁已然飞也似的向前面奔去。 “不自量力。” 叶景珩含笑看着他们一人应敌,一人奔逃,并未阻止,只是轻描淡写的开口,接着伸出右手,一弹。 他这一弹很轻,似乎全然没有用力,而且,也只有一片薄薄的花瓣从指尖飞出,看上去弱不禁风,即将飘落在地。 陈三毛不知他突然弹出这花瓣有何意义,只是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推开,方便自己攻击叶景珩的肩。 他碰触到那花瓣。 接着,瞬间觉得手指剧痛—— 那看似柔弱的花瓣竟坚硬如铁,瞬间割开了他手上的皮肤。 而且最要命的是,那花瓣劲风飞射,割开手掌犹不停歇,还攀附而上,眼看便要挑断手筋。 陈三毛脸色大变。 手筋一断,他这辈子就废了! 他下意识地要退。 然而那被叶景珩踩断了脚,忍痛走了这么多路程,早已不堪重负。在他这猛然的一冲一退之间,彻底坚持不住,“啪嗒”一声,陈三毛彻底瘫软在地。 眼看那白色花瓣瞬间奔至手腕,利刃般的边缘划破皮肤,陈三毛绝望闭上了眼。 “哗!” 破空之音凌空而来,“砰”一声撞开那即将割破陈三毛手筋的花瓣,接着力道一收,将瘫软在地的陈三毛一卷。 陈三毛只觉得面前有凌厉的风声一晃而过,再睁开眼时周身景物便在疯狂倒退。 他低头,看向腰间紧紧缠着的鞭子,又顺着那鞭子看向正扛着他在山丘奔跑起伏的谢晚宁,眼眶一湿,“姑奶奶,我以后跟定您了呜呜……” “闭嘴!”谢晚宁根本没空听他那婆婆妈妈的诉衷肠,“有说话的力气就下来自己跑!” 她余光一瞥,看见叶景珩的身影已经不过几步远,胳膊一甩,便将身后挂着的陈三毛一把甩到了前面。 当然,对他被树枝刮得吱哇乱叫的声音,谢姑娘选择自动过滤。 她现在可没空听他那叽叽歪歪的声音。 耳畔,突然有人轻笑一声,带着温热而馥郁的香气。 第三十三章 美人簪花 “跑得挺快。” 谢晚宁“唰”的一声便拔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头也不回的向后一挑。 然而—— 她的剑顿时一紧,无论如何再也扯不动分毫! 身后,叶景珩依旧是那拈花浅笑的模样,两指夹住那剑身一错,对着她摇摇头。 “可惜……” “啪!”那剑身顿时碎成两半,落于泥土之中。 “力道差了些。” 谢晚宁一惊,然而眼看着陈三毛所备的马车就在前方,于是脚下一踢,铲起一阵土灰,向叶景珩一扬。 现在上马车,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哗!” 无数土石飞腾而起。 见叶景珩步子一顿,不得已抬袖挡灰,她顺势翻身而上,一刀砍断身后的车厢,扯起挂在树枝上哎呦不止的陈三毛,扬鞭就要跑。 “驾!” 然而那马却一动不动,甚至在谢晚宁等人碰触到马鞍的时候,瞬间塌了下去,接着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谢晚宁脸色瞬间一变,身子扭转,扯着陈三毛便飞身而起,于此同时那马竟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蜡像,瞬间四分五裂,化为齑粉飘散飞扬。 “怎么会这样......” 陈三毛呆滞开口,又看了看周围立着的面无表情的车夫,骤然发觉那人脸上一片苍白,毫无血色。 俨然已死去多时。 陈三毛抖了抖。 车夫也好,那马也好,原来早已惨遭毒手,现下都只是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一经碰触就会如那马匹一般,彻底化为粉末。 “既然你不诚实,那就有对付你不诚实的法子,你想带着她从我眼皮子底下跑,可没那么容易。” 叶景珩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微笑着向谢晚宁伸出手,语气轻柔,像唤一只小狗。 “过来。” 见她不动,叶景珩笑意深深,看向陈三毛。 “不然我就杀了他。” 谢晚宁默然,环顾四周。 前方是山林断崖,后面是叶景珩,唯一的逃生工具现下已然化为泡影,刚刚她也见识过了,单论跑,她是必然跑不过的。 认命般笑了笑,谢晚宁长叹一口气,向叶景珩走去。 叶景珩眸色一闪,唇角笑意更深。 “乌鹊姑娘!”陈三毛大惊失色,伸手抓住她的袖子,“万万不可!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谢晚宁凄惨一笑,“可是没办法,杀手失败了,就是这个结局。” 她转首,扬了扬手中的半枚铜板,对着叶景珩开口,“不过死之前,我想求个明白,这个是哪里来的?” “我说了,你身边的人同你一样,”叶景珩微笑,“几天前你那不安分的跟班摸到我府里,恰好我闭关,他找不见我便非逼着我的侍卫交出你的尸首,你说,我们哪里有呢?” “后来,他虽然从侍卫手下逃了,却不小心掉下这个,”他偏头,将那玉兰花在指尖转了转,笑得温柔,“我想大抵是有用的,果不其然。” 闻言,谢晚宁沉默下来。 十一……真的找了来。 她低低的叹口气,心中酸涩。 这傻小子,为了找她弄得一身伤,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瞧你,”叶景珩笑着,伸手扳起她的下巴,“哭丧着脸做什么?” 他凑近,眯着眼打量她。 谢晚宁却突然怔了怔。 说实话,她从未与人贴的这般近过,近到几乎鼻尖相贴,呼吸相闻。 而面前这人,面容真是绝佳,哪怕凑的如此之近,也不妨碍他施展自己那妖娆的美貌—— 侧脸线条流畅精致,眉色青黑,一双璀璨的眼微微上挑,看人时眸光如水波掠岸,清澈又魅惑,绯红的泪痣落于瓷白的皮肤之上,像是美人含泪而笑,娇俏,缱绻。 他扫视了一眼谢晚宁,似乎很是嫌弃的皱皱眉。 “唔,真丑。” 接着,将手里的玉兰花一挑。 “用这个装饰看看……” 他唇边含着一抹笑意,将长袖捋在一起,抬手。 月夜之下,有美相伴,鬓角簪花。 这本是极具观赏性的美景,但是叶景珩身后,本在沉默看着这一切的陈三毛突然动了动。 他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正是谢晚宁刚刚被掰断的半只长剑。 他咬着牙,悄无声息的迈步,小心翼翼的向那断剑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他努力忽视着脚腕传来的剧痛,手指紧紧攥成拳。 快到了!快到了!只要能捡到这断剑,他就能趁叶景珩不备,一刀刺向他…… 正在整理那白玉兰花瓣的叶景珩,突然弹了弹指尖。 “啪!”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席卷而来,连近在咫尺的谢晚宁都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内力,发丝飞扬冲天,两眼难以睁开。 然而叶景珩那宽大的衣袖却动也没动,依旧是那笑意盈盈的模样,而陈三毛则瞬间飞了出去,“砰”一声撞在树上,昏了。 叶景珩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为谢晚宁簪花这一件事上停留,神情认真,恍若没听见陈三毛那突然落地的声音。 “成了。”等终于将那玉兰花在她的鬓间找到了满意的位置时,他抚了抚掌,退后一步。 “总算比刚刚能入眼些了。” 他笑着,看向谢晚宁,“你觉得可还合适?” 谢晚宁抬眼,伸手去摸,“燕王殿下簪的花,自然是......” 她后面的话声音很小,叶景珩听不大清,微笑发问,“自然是什么?” “自然是——”谢晚宁霍然抬首,左手一把抓向叶景珩衣领,右手拎着从腰间拔出的“飞星”冷然开口。 “最不合我意的!” 她一跃而起,拎着剑刺向叶景珩胸口。 “给老娘死!” “砰!” 似有金玉相击之音骤然传来,“飞星”被撞得向下一弯,连带着剑柄都狠狠颤了颤。 谢晚宁手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小臂都失去了知觉,险些将“飞星”丢下。 她顿时有些惊讶的张开嘴。 这叶景珩练的什么门路,竟到了刀枪不入的境地? “哦,很遗憾,”叶景珩毫发无损,他依旧是懒懒笑着,甚至连谢晚宁抓在他衣服上的手都懒得去管,神情自若,闲逸的像是在御花园里悠然散步,赏一春美景。 “让老娘你失望了。” 谢晚宁咬了咬牙,又飞快得将那“飞星”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娘的! 胸口戳不进去,那喉咙总该能割开了吧? 她再次跃起,目光大盛,“现在,再在给老娘死一次!” 第三十四章 和安公主 在她暴起,用“飞星”贴颈的瞬间,叶景珩终于动了。 他先是轻轻的笑了笑,接着伸出食指,在软剑与他脖颈之间,一抵。 就是这样极轻的动作,却瞬间止住了谢晚宁的杀势。 “可惜......”叶景珩还是那淡淡的惋惜语气,“还是力量差了些。” 他伸指,轻轻一推。 那指尖修长,光滑,甲片饱满润莹如珠,带着毫不费力的惬意,毫发无伤的一推。 谢晚宁却攥紧剑柄,眉头紧紧蹙起。 叶景珩内力深厚,自己在“飞星”上灌注的真气此刻竟隐隐有被他逼着倒退的趋势,要是这样僵持下去,若是一会儿真气耗尽,又该如何? 叶景珩微笑着,看着面前少女那逐渐苍白的脸色,指尖在剑上一点。 “铮——” “飞星”肉眼可见的从他点的那处一亮,接着发出阵阵嗡鸣,飞快的奔向剑柄谢晚宁的指尖。 谢晚宁眼睛一眯,立马松手便退。 失去了真力的“飞星”紧绷的剑身瞬间一松,落入叶景珩掌心。 “不要了?”叶景珩笑着掂了掂,长袖一拂便要将谢晚宁罩入其中,“现在知道挣扎是没用的?可惜......” 他突然顿了顿。 他衣袖之下,失去了“飞星”的谢晚宁突然身子一矮,肘间不知何时竟又弹出一柄短剑,斜斜贴着他肋骨而过,“嗤”一声,竟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可惜,”谢晚宁露出大牙豪迈的冲他一笑,学着他的语气开口,“匕首太短,不然给你戳个对穿!” “你倒是有趣,”叶景珩眸色深深,受了伤竟也不恼,轻笑一声,五指成爪,伸手便抓向她的脖颈,“不过爪子太利,以后得给你磨一磨。” “承让承让,”谢晚宁抽身一躲,抬腿便踢,“不过你嘴巴太碎,以后最好缝一缝。” 叶景珩眸中的笑意更深,袖子一扬,作势要去挡开她的腿。 也就是这一扬,他袖间顿时冒出一阵白色的雾气,正正撞上扑过来的谢晚宁。 谢晚宁“嘎”了一声。 先觉得鼻端浓香萦绕,接着手脚一软,再接着眼前画面竟如水般荡漾开来。 她脑海中“咚”的一声。 妈的! 叶景珩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毒! 不讲武德! 她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主子。” 月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颇为担忧的注视着他的衣裳的血迹,“您的伤......” “不碍事。”叶景珩负手而立,“时辰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收拾妥当了,”月七颔首,有些犹豫的看向谢晚宁,“她怎么处置?” “带着,”叶景珩开口,“另准备一辆马车。” “是。” 月七躬了躬身,无声退下。 月色下,叶景珩垂眼,看向地上昏过去的谢晚宁,勾唇一笑。 他没看错,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就留她一命,在无聊又漫长的路上,慢慢玩吧。 他们走后不知过了多久,草堆之中突然有什么动了动,接着,冒出了陈三毛那圆圆的脑袋。 他扶着剧痛的身子坐起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待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不远处,那具马尸残骸赫然映入眼帘—— 他脸色大变,挣扎着站起来,惶然呼唤几声后,确定谢晚宁已经不在这里,整个人似乎瞬间被抽去精神。 “完了,全完了……” 他浑身发抖,“现在谁还能……” 眸中一亮,陈三毛突然站起来,踉跄向前挣扎着。 对,找许大人! 他好歹也是官老爷,想必能为乌鹊姑娘说上话! 他一瘸一拐的急急向许府而去。 可许淮沅,此刻并不在府里。 朱红色的宫墙在夜色的笼罩下又深又沉,青石甬道被宫灯拉出细长的影子,像一条蛰伏的蛇,从许淮沅的身后蜿蜒至远方。 前头引路的老太监手提羊角灯,脚步一停,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跳动,将那张堆笑的面皮照得忽明忽暗。 “许大人,请您移步,”他躬了躬身,手一引,“贵人就在里面。” “多谢公公指引。”许淮沅拱目光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只是不知这更深露重之时,是哪位贵人雅兴,竟在这御花园中召见下官?” “贵人不想被他人知晓,老奴又怎敢多嘴?”老太监笑了笑,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灯笼竹骨,“您请便是。” 许淮沅微微笑着,不动。 “许大人当真是见外,”夜色深深里,有人着一身玄色宫装,从那花团锦簇中迈步而来,环珮叮咚,语气带笑,“告诉我,你是在怕什么?” 那是一个大约十五六的少女,五官明艳,却因棱角过于分明而显得有些锋利,一双细眉如剑锋,斜飞入鬓,眼尾天然上挑,鼻梁高而直,唇薄且色艳,不点而朱。 大楚和安公主,叶菀。 见她出来,那老太监立刻弯下腰,退后几步,悄无声息的退下。 “是微臣冒昧了。”许淮沅也退后半步,借着低头行礼拉开与叶菀的距离,“我朝例律,戌时后外臣不得入内廷,下官告辞。” “好啊。”叶菀突然笑着开口,“你若此时出宫去,我便跟着你去,你猜,明日父皇会怎么做?” 她笑着走来,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一双弯弯的眼睛笑意深深,“会不会为了皇家体面,让你休妻再娶?” “公主说笑了,”许淮沅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下官病弱,如何配得上公主?” 闻言,叶菀转眼将他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来也是,阿沅,你这身子怎么越发虚弱了?” “不过没关系,”不待他回答,叶菀又笑着开口,声音柔媚,缱绻,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严,“我明儿派人给你送些补药来,你可得好好喝了。” 许淮沅笑意不改,突然轻轻开口,“公主,今夜唤下官来,不是只为叮嘱下官喝药的吧?” “瞧,我险些忘记正经事。”叶菀恍然大悟般笑了笑,“阿沅,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吗?” “公主知道,”许淮沅微笑着,“下官不喜欢看信。” “没关系,我猜你也没看,”她十分惬意的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不过你这样做,我总归心里是不舒服的,所以,我得惩罚你点什么……” “不如,你同我一起,”她转头,看向不置可否的许淮沅,“杀了父皇怎么样?” 第一章 金枝玉叶 四下骤然陷入死寂,似乎连风都凝滞不动,御花园锦鲤池中,一尾红鲤倏地摆尾,“哗啦”一声划破水面,荡开的涟漪瞬间搅碎了倒映的月影。 许淮沅突然笑了,“公主,您开这玩笑,是不是有点不在意下官的死活了?” “若是旁人听见我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怕早就吓得脸色大变,浑身发抖了,”叶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是你懂我,不愧我们这么多年情谊。” “公主金枝玉叶,下官不过寒门草芥,怎敢妄谈‘情谊’二字?”许淮沅躬身长揖,后撤几步,“若公主再无钧旨,容臣告退。” “寒门草芥?”叶菀脸色一冷,分步不让,一步一逼,“是,许家最开始是最低贱的商贾人家,不过掏空家底,用了流水般的银子送了我父皇上位,摇身一变成了功臣,可即便如此,短短几年,许家不仅赚回了本,还成了大楚第一世家……” 她死死盯着许淮沅开口,“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许淮沅的运作?” “公主到底想说什么?”许淮沅垂眸。 “你不明白?我喜欢你的才能,所以要你——” 她忽然旋身,直视着许淮沅的眼睛。 “休妻,尚主。” 许淮沅忽的轻笑出声,那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列,“若——” 他抬眼,直视叶菀。 “臣说不呢?” “很好。”叶菀也笑着开口,俯身在他耳畔轻声开口。 “那我就继续派人杀她,她死了,你再娶一个,我就再杀一个;你纳一个,我就埋一个,直到——” 她侧首,看向许淮沅,“你的婚书,写上我的名字。” “我看公主是疯了,”冬生一边赶车一边嘟囔着开口,“这样一比,那个鸟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下流无耻了一点,阴险狡诈了一点,杀人如麻了一点……但是总不像公主这样让人后背发凉。” 马车内,许淮沅脸色有些苍白,他抵着唇咳嗽几声,“可照你这么形容,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本来就不是……”冬生抱怨着,看着前面那个一瘸一拐的人突然怔了怔,“咦,那不是陈三毛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晃?” 陈三毛? 伸手掀开帘子,看见那满脸焦急的陈三毛,许淮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陈三毛看见他们的一瞬间,眼睛一亮,接着像是实在支撑不住一般,嘴唇颤抖着跪在地上,“许大人,求您救救乌鹊姑娘!” 许淮沅呼吸突然一窒。 —————————— 谢晚宁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晃动不止的马车顶。 她眨了眨眼,支着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马车不大,仅能容得下她一人,除了桌上那写了“燕”字的灯笼,彰显出这辆马车的所属以外,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毫无疑问,她现在就是在叶景珩的“贼船”上。 见双手双脚并没有被束缚,谢晚宁盘腿,闭眼调息。 然而气行丹田,那本该奔涌的内力竟如结了冰的江河,她稍一催动便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咬着舌尖,凭那瞬间蔓延的痛意强行提起,却发现哪怕她再努力,也只有些许真气可以催动,然而就是这少得可怜的部分,一行至膻中穴便也瞬间凝滞不前,接着又消散不见。 果然,昨夜叶景珩撒出来的药粉并不是把她迷昏这么简单,而是封住了她大部分的内力。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有人掀开帘子,光线透进,隔着眼皮骤然一亮。 咽下喉中因强行冲关而导致的淡淡血腥气,谢晚宁睁开眼。 马车之下,叶景珩负手而立在阳光里,玄色的衣袍被风吹得摆动不休。见她静静的盯着自己,叶景珩笑着对她点点头,“醒了?” 表情自然,声音轻缓,仿佛他们是一同出游的好友,而她方才只是倦极小憩了一场。 他漫步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拨了拨谢晚宁额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熟练的仿佛早已做过千百回。 谢晚宁扭头,一躲。 叶景珩唇角微扬,眼底漾开温润的笑意,只是那含笑的目光在她苍白的唇上停留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走了很久了,现在下来,给本王捏捏肩。” “脚麻了,下不来。”谢晚宁直接拒绝,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再说了,您身边护卫那么多,真刀真枪的,我现下手无寸铁,万一他们看着我碍眼,给我一刀怎么办?” 她耸了耸肩,死狗似的往后一躺,“我惜命,还是车里安全。” “脚麻了才要动,”叶景珩笑了笑,手一挥,“至于侍卫们,我让他们都退下便是。” 眼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都散开老远,谢晚宁眸光一闪。 “来吧?” 叶景珩伸出手。 谢晚宁突然咧嘴笑了笑,起身搭上他的手,“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 “挟持你!” 她霍然抬头,一手紧紧扣住叶景珩的脉门,另一只手从扯下头上仅剩的一根发钗,紧紧的抵在了叶景珩脖子上。 “给我解药,然后放我走!”谢晚宁眸中厉色一闪,“否则……” “否则,就杀了我?”叶景珩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伸手,对着谢晚宁的脑门一弹。 “锁了你的真气你还不老实,看来是不是得废了你的武功你才知道臣服?” 他这一弹看着很轻,然而谢晚宁脑海里顿时“咚”一声巨响,脑浆似乎都被晃了个均匀,手脚一软,跌落在地,等她大脑终于清醒的时候,才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布置得极其惬意—— 天青色的遮阳盖下,叶景珩懒懒的支肘侧卧在一张紫檀交椅上,玄色广袖垂落如云,露出腕间一串朱砂色的珊瑚手串,他身后,两名着杏色襦裙的侍女执孔雀羽扇立在一旁,轻轻扇风,吹得他衣襟上绣的银纹微微闪动。 “看你这样只怕不会轻易低头,”他微笑着看过来,伸手一指,“这样如何——” “你若是能驯服它,本王许你自由。” 第二章 以命相搏 它? 它是谁? 谢晚宁顺着叶景珩的手指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一匹马。 黑,黢黑,黢黑的发亮。 那马唯有四个蹄子雪白,如踏霜而行,肌肉线条凌厉如刀削,马鬃未经修剪,狂乱的披散在有力的脖子上,随着它的移动而飘摇飞扬,就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空中不住翻滚。 马是好马,但是...... 她目光落在那马身上顿了顿,随即慢慢皱起。 这马看起来有些暴躁。 似乎是不甘心被拴在马槽前,它不停的扬蹄嘶鸣,眼中也满是凶光,连那两指粗的铁链也被拽得哐当作响。周围的马夫也都面露难色,既想让它安静下来,却又不敢近身,只有用长杆远远递来草料,期望它能安静片刻。 “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匹马,真巧,和你同名,”叶景珩吹了吹茶盏里的茶梗,“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谢晚宁白他一眼,然而转过头看着那匹躁动不安的马儿,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若不去,想也想得出,等着她的必然是叶景珩那非人的折磨。 现下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可...... 这马如此野性难去,倘若是平时驯服它只怕也要花好些精力,更别提现下自己全无内力,要是接了这个活儿,岂不是找死? 在一旁侍立的月七看她一眼,淡淡转开眼。 这匹马生性暴烈,不过是短短五天,它已经踢死了三个大楚顶尖的驯马师,没有人可以骑上它超过一刻,更遑论想给它套上马鞍了。 这马,即便是他一个男人也觉得驯服它会很有难度,面前这一个瘦小纤细的女子难道还能完成? 更何况她内力被锁,实在差距悬殊! 根本不可能。 叶景珩垂眸啜着清茶,看青瓷盏中一片茶梗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沉浮浮。 沉默这么久,想必是做不到吧?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冰裂纹,叶景珩眼里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失望。 原以为她是不同的,没想到终究也不过如此。 人啊,或许就像这杯中的茶梗,再怎么翻腾,最终也逃不过沉底的命运。 可惜...... 他轻笑一声,长袖一甩,便准备放下茶碗。 “既然做不到,那......” 余光瞄见一抹红色的影子飞奔而过,叶景珩突然愣了愣,愕然抬首。 在他甩袖的一瞬间,谢晚宁便动了。 她这一动便恍若一只绯红色的兔子,瞬间离地而起。虽然没有内力加持,可是多年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谢晚宁腿力并不弱,她一把拽住那狂乱的马鬃便翻身而上,接着用那修长的双腿死死夹住了马腹。 那马儿自然不甘别人如此轻易的降服,暴怒甩头,嘶鸣一声,双蹄高高扬起,几乎垂直地面,谢晚宁整个人悬空,却紧紧拽住马鬃不放,硬是咬着牙在这惊险万分的颠簸中纹丝不动。 “呦,脾气不小啊?”谢晚宁其实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却咧嘴大笑,“行啊,看今天咱俩谁先趴下!” 叶景珩茶碗还未放下,眼底晦暗不明。 他注视着那马上少女。 这马实在难以靠近,故而他连马鞍辔头等一切东西全都未曾配齐,现下谢晚宁几乎是全凭那一身血肉与之抗衡。那马儿不停地跳跃甩头,后蹄次次踢起尘土飞扬,她也次次被掀的几乎倒挂,后背几次撞上一侧的围栏,马匹每一次暴烈的腾跃都让她青丝散乱,可那颗倔强的头颅始终高昂,哪怕是在倒悬之际,却依旧不怕死的猛夹马腹,逼得那畜生嘶鸣不已。 “就这点本事也配叫烈马?”谢晚宁朗声大笑,“呸”一声吐出嘴里那腥甜的血沫,“再来!” 叶景珩的眼底似有寒潭骤裂,又似有异光浮起。 他见过无数人驯马—— 王公贵族以鞭驯之,江湖侠客以内力压之,亡命之徒以刀砍之,但是他却从未见过这般......近乎野蛮的征服。 她不是在驯马,是在与之搏命。 那马每一次暴烈的腾跃,都像要把她那纤细的脊骨折断,可是她竟然还能笑,还能骂,甚至赶在倒悬之际猛然夹紧马腹!那紧绷的腰线,那死死扣住马鬃的手指,分明在告诉所有人,这具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藏着连烈马都能够碾碎的狠劲! 叶景珩的心,一紧。 寻常人这个时候早该被颠下马背,可她却越挫越勇,甚至好像开始享受这种痛楚。 这已不是勉强坚持,而是她那骨子里的坚韧。 当她倒挂在马上却冲他挑衅一笑时,叶景珩手一滑,突然意识到谢晚宁驯的不是马,而是在砸他的脸面。 那琥珀色的茶水已然浸透衣袖,紧紧贴着手臂,可素来有洁癖的他却浑然未觉,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叫嚣—— 这个女人,若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必须死! 可......他竟隐隐对杀了谢晚宁这件事生出些抗拒来。 再让她挣扎一下吧,挣扎一下,说不定能翻出这命运的束缚...... 他身子一震,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眸中那抹欣赏瞬间褪去,换上些淡淡的嘲讽。 翻出命运的束缚...... 多可笑的想法啊! 这世间万物终归要被碾碎在权力的靴底,她今日越挣扎,来日被折断翅膀时就会越痛。 这朝堂是牢笼,江湖也是牢笼,谢晚宁这般烈性之人,飞不出这枷锁,迟早也要变成宴席上一道被驯服的珍馐。 他摩挲着那茶盏,冷笑一声。 “......不知死活……” “备箭,”叶景珩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淡淡开口,“一旦落下来就杀……。” “殿下,”月七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您看!” 叶景珩皱眉,抬眼。 似乎是厌倦了这一人一马的无休止僵持,那马长鸣一声,竟不再疯狂跳跃,而是慢慢的踱着步子,眼底那暴戾的气息也渐渐平缓。 驯成了? 谢晚宁长出一口气,将剧痛的身子压在马上,抹去唇角的血迹,在它耳旁轻笑。 “喂,你不是很狂吗?”她瞥一眼叶景珩,眸中带着一丝狡黠,“走,我带你见见真阎王!” 她伸手解开了那束缚它的铁链,调转马头,对准叶景珩。 看着月七那巨变的脸色,谢晚宁挑眉,勾唇,抬手便给了马屁股一巴掌。 “驾!” 第三章 先发制人 失去了那铁链的束缚,马儿兴奋的拱起颈部,耳朵竖立,肌肉紧绷,很是听话的撒腿就朝着叶景珩的方向跑。 它奔跑时肩背肌肉如浪起伏,鬃毛飞扬如旌旗,马尾也甩出了漂亮的弧线,漆黑的皮毛在日光下泛出缎子般的光泽,雪白的蹄腕翻飞,落地有力,惊若雷声。 然而叶景珩好像没听见这逐渐逼近的声音,举着茶碗动也不动,微微的出神。 “殿下小心!”月七飞身而上,青锋出鞘,整个人已挡在主人身前,剑尖直指马首,怒喝一声,“大胆刺客乌鹊,竟敢行刺殿下!” 马上,谢晚宁朗声大笑,振臂一扯,猛地勒紧缰绳,那烈马长嘶而立,前蹄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后,在距离叶景珩那张交椅前几步堪堪停住。 “嗒。” 几滴泥水被它蹄子带起,溅入茶盏,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晕开浑浊的涟漪。 叶景珩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缓缓抬眸。 “殿下可看清楚了?”她屈指抚了抚那马鬃,笑得张扬,“该兑现承诺了吧?” 马背上的少女逆光而坐,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扬,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黏在额前,却遮不住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那一头墨色的青丝因着刚刚的奋力搏击,大部分散乱开来,正在风中翻飞。 若是这样子被朝中那些老迂腐见了,叶景珩都能想到他们那胡子乱飞,口沫横飞的批判模样,可此刻在他看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比大楚那些大家闺秀总是梳的溜光水滑,一丝不苟的规矩头发,谢晚宁反而有些凌乱而富有生命力的美感。 他突然笑了。 那笑意在眼尾漾开,在微挑的凤眸中碎成粼粼波光,连带着薄唇勾起的弧度,好似都带上了些旖旎的妖娆,仿佛是江南三月,沾染雨水的桃花悄然绽放于深深宫廷,于廊腰缦回处葳蕤生香,看尽春光。 谢晚宁握住马鬓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 叶景珩长袖一甩,极其优雅的将那沾了泥点的茶碗一盖,“好啊!” 接着站起身。 他唇畔笑意还未变淡,广袖却突然翻卷。一道凌厉的掌风破空而出,如无形巨浪般轰向马背之上,已经反应过来正要逃跑的谢晚宁。 “砰!” 谢晚宁只觉胸腔剧震,接着整个人便被掀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喉间那股甜腥终于控制不住,“噗”的一声喷洒出来,溅开好远。 她一边咳着血,缓缓撑起身子,抬眼看向叶景珩,冷笑。 “燕王殿下的承诺,难道是放屁一般,全靠吹?” “我突然后悔了,”叶景珩恍若没听见她那粗俗的话,只慢条斯理的整一整衣服。 方才出手的那只手掌,指根如玉,轻轻拍过袖口的皱褶,对着她挑挑眉,理所当然又极其无耻的反问。 “不成?” “做人嘛,凡事都要讲一个‘信’字,”谢晚宁吐出一口血沫,“你出尔反尔,如何能让人信服?” “也对,”叶景珩微笑着看她,“若是传了出去,本王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不如......我先发制人?” 他负手而立,直视着谢晚宁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开口。 “刺客乌鹊刚刚操纵烈马想要行刺本王,正被本王侍卫发觉——” “就地擒拿!” “叶景珩,你他......”谢晚宁张嘴就要问候叶景珩这个言而无信还要颠倒黑白的小人全家。 或许是早看着谢晚宁那嘴型不大对,月七连回应叶景珩一句“是”都来不及,几步上前便将一块布塞进了谢晚宁嘴巴,接着把她五花大绑的又丢进了马车。 然后,谢晚宁便听得叶景珩那懒懒的声音在帘外开口,“走吧,赶到云城再歇脚。” 这一路便再无人来看过她一眼。 谢晚宁眨眨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痛,她全身都痛,甚至连这粗壮的呼吸,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然而此刻她却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去揉一揉自己那疲惫的身体了。 得想点别的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想点什么呢? 望着那马车顶上垂下的流苏,谢晚宁想天想地。 陈三毛也不知怎么样了,不过昨天自己看他没撞到脑子,应该没事...... 刚刚叶景珩喝得什么茶?闻着不错。 不过若说到茶...... 许淮沅泡的茶倒是极好,手法娴熟,姿态优雅,还很谦让温柔。 也不知道这个病秧子现下怎么样了,自己被这一抓,他的计划可还能顺利实施? 无声的叹口气,谢晚宁转首,透过车帘缝隙,看向车外飘摇的树影,忽然想起许淮沅煮茶时低垂的眉眼。 那人总爱在茶烟袅袅间抬眸浅笑,指尖稳稳托着青瓷盏,连递来的动作都妥帖至极,还要提醒她小心烫手。 思绪越飘越远。 他那副身子骨,咳疾发作时连药碗都端不稳,如今没了她在暗处周旋,可还撑得住那些刀光剑影的算计? 她无声的叹息,那些莫名的担忧和关怀,随着穿车而过的风,吹过树梢,吹皱湖泊,吹下太阳吹起月亮,吹至山后某处烧得正旺的篝火。 “前面就是凌渡桥,过了它依次便是安州、云城、宁州,”冬生展开手里的地图,就着火光指给身侧的许淮沅,“乌州遥远,叶景珩必然要在这几处停留。” 许淮沅低低的咳嗽几声,将那大氅又拢了拢,抬眸望向远处渐暗的天色,轻声开口。 “叶景珩多疑,路途遥远又易生变,估计今晚他宁可清醒着多走一点路,到云城才休息,我们得加快些脚步了。” 冬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烦闷。 前些日子三房四房火烧祠堂已经下了狱,择日腰斩,虽说早早已经向陛下请了罪,但是毕竟是许家引起的争端,作为家主,少爷也难免被陛下苛责许久。 偏殿阴冷,少爷被罚跪了一个时辰,回来时身子也越发虚弱,加上近日因为太过操劳,这身子又比以前差了许多。如今大楚都城冀京渐渐转暖,正是适合少爷调养身体的时候,他多次劝说,可少爷执意要来,不仅要来,甚至还要加快脚步,日夜兼程? 越往北境,天气便越发寒冷彻骨,少爷这身子......能受得住吗? 第四章 谁家美女 待到夕阳落山前,马车终于驶入了云城太守府。 这几日谢晚宁都被绑在马车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她熬到骨头都快要散架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而一下马车,叶景珩便提溜着她进了屋子,丢给她一身衣服,甩下一句,“把你浑身上下洗干净,别脏了本王的马车”后便不见了人。 我脏? 我能有你叶景珩心脏? 我能有你叶景珩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无赖行为脏? 谢晚宁很是不平的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 但是看见那满是花瓣,冒着香气的浴桶,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有澡不洗白不洗”原则的谢晚宁立马麻利的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噗通”一声扎了进去。 当温暖的热水浸泡包裹全身时,谢晚宁终于舒服的喟叹一声。 终于可以歇一下了。 水汽蒸腾,她所有的一切全部被煮成了虚无,脑子里只剩下“不想起来”四个大字,那热水像一双温暖的手,把她那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揉顺。谢晚宁觉得,此刻在热水里一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人生都显得好商量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泡着,叶景珩那个混蛋不来打扰就好了...... 然而—— “咚咚咚。” 还不过片刻,甚至水都还没凉,某个混蛋就在门外敲门,声音虽不大,但是力度很重,大有“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来”的架势,气得谢晚宁狠狠打起一片水花,骂骂咧咧的又爬出来,挑起衣服就穿。 触手的一刻,她突然挑挑眉,“云锦?” 这衣服材质细腻光滑,质地轻薄,色彩丰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叶景珩被谁感化了?居然舍得给她穿这么好的衣服。 像是感知到了谢晚宁的心思,叶景珩的声音在门外轻轻传来。 “云城太守设宴,你当本王的侍妾陪本王同去,穿好看一点,才不会丢了本王的脸面。” “太守设宴,凭什么我陪你去?还做你那个劳什子侍妾?”谢晚宁翻了个白眼,将那衣服一丢,转头就往浴桶里爬,“想拿我试毒?门儿都没有!” “你不去也可以,”叶景珩那悠然的声音传来,“月七他们已经在前院用餐了,那就只剩你没饭吃,吃完我们就启程,你可别饿死就好。” “饿死就饿.......” 话说一半,谢晚宁的肚子突然“咕噜噜”的抗议起来,她脸色一红,赶紧捂住肚子。 “看来水温正合适,”门外叶景珩突然轻笑开口,“本王有点事要先去,你一会儿收拾打扮一下,自己过来。”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谢晚宁狠狠磨了磨牙。 叶景珩这个混蛋! 给她泡澡看来完全是有预谋的!一路上没怎么吃东西的她此刻泡澡必然会饿,而又因为没泡太久所以还没到昏厥的地步,恰好处在“抓心挠肝想吃饭”和“虚弱无力没办法逃”二者之间,逼着她不得不跟着他的安排走。 这个老贼! 谢晚宁恨恨的穿着衣服,然而目光瞥向那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时,眼珠一转,突然眯眼一笑。 半盏茶的时间后。 “喂,我是你们刘太守宴请的贵客,还不让我进去?”谢晚宁叉着腰,对着拦门的两个侍卫怒目而视,“怎么,非得让你们太守来请我?” 前厅门前,两个侍卫面露难色,“姑娘,不是我们拦你,您这穿着打扮,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怎么了?”谢晚宁不依不饶,摆出一副撒泼的模样,“今天不说个所以然来,我跟你们没完,没完!” 侍卫面面相觑。 实在是,实在是.......难以形容。 面前这女子穿着一身上好的粉色织花云锦,远看的确风姿绰约,气质脱俗,可走到面前他们几乎被吓了一跳。 那脸,左边抹得极白,像是谁家坟里埋了几年的尸体诈了尸,右边,不知道拿什么涂得黄里透黑,黑里又透着红; 一张小嘴本来唇形饱满,流畅自然,此刻却涂了满满的口脂,整个一副妖怪吸了血没擦嘴就跑出来的骇人模样; 那眉眼画得更是夸张,一边高到额头,一边低至粘在一起快成棍子的睫毛,眼周也不知涂了什么,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五彩斑斓,甚至因为脸太小涂不下,恨不得画到太阳穴里面去。 这整张脸,简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画皮,白天吓哭小孩,晚上吓退恶鬼,连路过的狗见了都要夹着尾巴多吠几声,以为能吓退那不干净的东西。 许是门口的吵闹声惊动了屋里,月七抱着剑走了出来查看情况,然而一看见门口那恐怖的谢晚宁,他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那丫头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吸了口冷气,转身便想往回走。 他要告诉殿下,这个乌鹊又作妖了。 然而谢晚宁眼尖,一下便看见了那慌张的月七,立马扯着嗓子喊,“月七,月七!我在这里!” 月七后背一僵,敏锐的感觉到因为谢晚宁那一声,这太守府里上上下下路过的佣人们顿时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都极其怪异。 “月七!月七!” 谢晚宁还在叫,甚至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月七知道,他要是再不把这个丫头领进去,自己今天就要被看死在这里了,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放她......进去吧。” “看见没有,这可是我家王爷的贴身侍卫!他最了解王爷!”谢晚宁得意的抬高下巴,将那两个呆住的侍卫一推,“我家王爷就喜欢我这个调调的,你懂吗你?土包子!” 这个调调...... 那两个侍卫眼神飘忽,不约而同的落在月七身上,神色也带了些嫌弃。 月七脸皮发烫,只觉得过往的面子都被丢尽了,头也不敢抬,赶紧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和谢晚宁拉开足够划清界限但又不至于丢下她的距离。 他是真怕了。 怕这个女人一会儿走丢了又要乱叫。 眼看着前厅自家燕王就在前面,月七如释重负又同情的松了口气。 主子,这是你自己要抓来解闷的,那你就自己承受这份“快乐”吧。 第五章 二人对决 月七领着谢晚宁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云城太守正在敬酒。 “燕王殿下亲临,简直是我刘纯的荣幸,云城百姓的荣幸!” 云城太守刘纯涨红着一张圆脸,语气谄媚,双手遥遥举着酒杯便敬,“小人今早还说呢,怎么清早起来便听见这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殿下身上!您这一来,莫说这小小太守府,便是整座云城,空气中都沾染了您的贵气呢!” 谢晚宁听得白眼一翻,几乎要吐出来。 做作,太做作了。 这油嘴滑舌,谄媚至此,怕是阉了进宫,他至少是个总管太监。 “你有心了,”他对面,叶景珩眉梢眼角都未动分毫,“不过刘太守,本王只是途经此地,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的声音浅淡如古井无波,却让刘纯举着的酒杯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晚宁暗暗好笑。 叶景珩连个正眼都没给那谄媚之徒,酒杯都不曾碰一下,甚至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 这种目中无人的矜贵,倒为他添了几分冷肃之意。怪不得刘纯不敢有半分不敬,只得敬酒恭维,直到现在碰了一鼻子灰。 刘纯尴尬的笑了笑,“是下官疏忽了,疏忽了。” 他转过眼,看见谢晚宁时,唇角抽了抽,接着不忍直视般转过眼。 谢晚宁挑挑眉。 她当然知道刘纯在抽什么。 清了清嗓子,谢晚宁故意夸张的扭着腰走到叶景珩身后,掐着嗓子开口。 “王爷,妾身来了!” 叶景珩早听见她的脚步声,此刻也毫不惊讶的转过头,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张......鬼脸。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手掌一动便要将这个人形物体打飞出去,然而下一刻又用理智强行劝自己住了手。 他凝眸注视了搔首弄姿的谢晚宁半晌,突然轻笑一声。 “你可真丑,”叶景珩云淡风轻的转过头,脸上竟丝毫没有动怒的模样,“坐远点,别挨着本王。” “不嘛不嘛!”他不让她靠近,谢晚宁便偏要反着来,一屁股坐在叶景珩身边,紧紧挨着他,讥讽一句,“妾身虽丑,但是配王爷绰绰有余了。” 她坐下的动作太大,脸上那糊了一层的白粉顿时簌簌的往下掉,落在叶景珩面前的菜品里。 叶景珩刚松开的眉毛,不由得立马紧了紧。 “王爷,您看您,怎么还是这样,非得妾身夹的菜才吃?来来来,”谢晚宁恍若没看见自己刚刚洒落的白粉,还偏拿起筷子便夹起一块大蒜,娇笑着往叶景珩嘴边送。 “吃颗大蒜,保你以后说话算话……妾身喂你?” 手被叶景珩狠狠捉住,然而谢晚宁却也不退缩,只是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爱妃如此盛装出席,实在令本王感动,”叶景珩也夹起一只朝天椒,微笑。 “如此火辣,满桌只有此物配得上你。” “王爷先吃!” “爱妃先吃!” 二人僵持,谁也不动。 刘纯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张大嘴巴看着对面的两人。 这燕王看上去一副高冷傲物的模样,原来私下里竟然喜欢这样的丑女? 而且...... 他吞了口口水。 自己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皇家密辛啊? 这叶景珩今年也是有二十了,竟然还要人喂才肯吃饭? 刘纯扫了一眼叶景珩面前那些动也没动的菜品啧舌。 怪不得不吃呢,他刚开始还以为叶景珩小心谨慎,怕人下毒,现下看来原是等这丑女来喂! 眼珠子一转,刘纯顿时想到了巴结叶景珩的好办法。 云城地处较偏远,若说这美女自然比不上都城冀京,但是若说丑女,那不是一个赛一个的丑? 他咧着嘴巴笑了笑。 今晚就送几个丑的各有特色的给这位爷送房间里去! 对面的谢晚宁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竟让刘纯误解到如此境地,她只知道自己现下手指酸软,眼看那辣椒便要被送进口中。 她拧着劲,感受到额头微微冒出了些虚汗。 那辣椒,闻着就让人涕泪横流不止,更别提吃进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退下的月七却突然出现在门口,躬了躬身。 叶景珩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锐利,伸手一拂便将谢晚宁的筷子扫落,接着便站了起来,对着刘纯微微一点头。 “本王吃好了,刘大人请自便。” 接着便揽着谢晚宁的腰翩然而去。 谢晚宁在他怀里大力挣扎。 混蛋你吃饱了拉我干什么? 我才刚来还一口没吃啊! 而且拉也就拉了,怎么偏偏扯着头发把我的脸拉开好远,嫌我脏了你那衣服是吧? 我偏蹭蹭蹭!看你这个有洁癖的家伙什么时候崩溃! 然而叶景珩的手臂如铸铁,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靠近分毫。 豁出去了! 她直接上脚便踢向叶景珩两腿之间。 力量不够,那就技巧来凑! 吃她一记断子绝孙腿! 叶景珩挑挑眉,微笑伸手。 谢晚宁的鞋尖在离目标三寸处被他稳稳捏住。 眼见一招不成,谢晚宁毫不犹豫,立马一个鹞子翻身,屈膝去顶叶景珩的肚子。 叶景珩又是一掌拂开。 谢晚宁立马又拔下头上的钗来直戳他双眼。 “真是麻烦。” 叶景珩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对这始终不肯低头的谢晚宁有些无奈,伸手连点她几处大穴,将她一定,接着硬生生的拖了出来。 身后的刘纯自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摸着胡子,猥琐的笑了笑。 这么着急,莫不是......春风一度去了? 哎呀哎呀,这人果然不可貌相啊! 要不,他给这位爷的爱妾也送上些好处,说不定以后自己的升迁,她也能是个门路? 门外,月七见叶景珩出来,立马恭敬的奉上一封信。 “殿下,宫里的消息。” 叶景珩伸手接过,长指一挑,看完便笑了。 “皇兄真是沉不住气,我还没到北境,他便要派人跟上来看我死没死了。” 他将那信一揉,目光一扫谢晚宁突然笑了笑,“哦,本王忘了,你刚刚没吃饭对吧?” 谢晚宁心中警铃大作。 叶景珩笑着,一手隔着帕子捏住谢晚宁的下巴,强行掰开她的嘴,将那揉成团的信丢了进去,顺手还在她背上狠狠一拍,“喏,吃点点心,别饿着。” 第六章 暖床丫鬟 “咕咚——” 谢晚宁喉头艰难地滚动着,整张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把那纸团咽下去,立刻便甩了个眼刀过去,恨不得用目光在叶景珩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叶景珩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叶景珩根本不在意,正要迈步,余光瞥见月七仍立在原地欲言又止,不由得挑起一边长眉,“还有事?” “有,”月七抱拳应声,却在看见自家主子怀里那个眼刀飞射的人形挂件时犹豫起来,“只是,这事儿是关于许淮沅的......” 许淮沅? 谢晚宁立马悄悄竖起耳朵。 “说。” 叶景珩语气平淡,修长的手指却突然捏住谢晚宁的耳垂轻轻一捻。 谢晚宁猛地打了个寒颤。 叶景珩的指尖很冷,凉得像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带着凛冽的寒意贴上来,激得她下意识的想退可又动不得只得任他揉捏,更可气的是这厮面上还端着那副霁月清风的模样,仿佛当众调戏人的不是他一般。 谢晚宁气哼哼的咬了咬牙,接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 这周围......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连鸟叫声都没了? 她抬眼,愕然看见月七那嘴唇悄无声息的一张一合,接着又感受到后背叶景珩胸腔微微的震动,立马火冒三丈。 叶景珩你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封她真气就算了,点她大穴也就罢了,现下让她当阅后即焚的工具还封了她的听觉又是什么意思? 要是不想让她听完全可以别当她面说啊! “哦对了,”她这边腹诽还没结束,突然耳后穴位一松,接着便听见叶景珩那懒懒的声音,“你今日不听话,得挨罚。” ———— “哗——” 冰水如刀般劈头浇下,谢晚宁猝不及防地闭眼。 无数细小的冰碴顺着额角划过,那些尖锐的冰粒像一根根针,刺进皮肤时也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头顶瞬间蔓延开来。 肺里像是被塞入了一把碎冰,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却依旧咬着牙,透过起了薄霜的睫毛,抬首,微笑。 “没洗干净,”叶景珩站在二楼的窗前,捏着酒杯侧首,似在欣赏什么极佳的美景,“再浇一桶。” 那太守府的小厮看着身侧那摞起来的水桶,又看看被绑在柱子上被冰水浇的脸色发白的谢晚宁,有些犹豫不决。 还浇? 都十桶了。 再这样下去,这姑娘不得被浇出病来? 似是看他迟迟未有动作,叶景珩那凤眸斜斜一掠,“嗯?” “听不见?”月七立马开口,在那小厮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殿下说了,她脸上的妆什么时候冲掉了你什么时候停!快浇!” 那小厮本就被叶景珩那一眼看得心跳如雷,现下又被月七这一踹,只得硬着头皮又拎起一桶,从谢晚宁头顶浇了下来。 “哗——” 冰冷的水流钻进衣领,顺着脊背往下淌,所过之处如同被钝刀刮过,先是刺骨的冷,而后是火辣辣的痛。 她咬着牙,不服输的抬头,微笑。 叶景珩眸色一凝,“再浇。” “哗——” “再浇!” “哗——” “浇!” ...... 不知浇了几桶,谢晚宁终于几乎支撑不住,低垂着头,连呼出的气息似乎都成了白色。 “嗯......好看多了。”叶景珩抚了抚掌,看着那已经彻底没力气的谢晚宁,终于制止了那小厮的动作,慢慢走下楼来,狠狠捏起谢晚宁的下巴,微笑垂眸。 “现在,求我。” 他的手掌修长而宽大,显得谢晚宁那下巴小巧精致,“求我,赏你个全尸。” 谢晚宁在他掌心挣扎着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叶景珩。 暗夜之中,他长发如墨,连那眸子似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夜晚的古井,冰冷而寒意深深。 谢晚宁认命般的笑了笑,开口。 “我求求你了......” 叶景珩本以为她要屈服,眸中笑意还未升起,却突然听见面前少女继续开口。 “两桶一起浇行不行?” 她甩了甩头发上已经凝结的冰珠,嘴唇虽然苍白,表情却十分欠揍,“不然总浇左边,我右边的肩膀感受不到,晚上脑子对账,我很难交代的。” “真是牙尖嘴利,”叶景珩指尖一紧,看着谢晚宁下巴上骤然浮现出红印,微微一笑,“不过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最是不服输。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同你耗......月七!” 月七沉默着递上一个方盒。 叶景珩伸手接过,微笑打开,拿出一条顶端带着圆环的铁链来。 在场所有人都吸了口冷气。 果然,大楚坊间流传的那句话是真的—— “宁闯阎罗殿,不遇燕王爷。” 这位燕王殿下脾气是一顶一的古怪,手段也是一顶一的狠辣。 因着想杀他的人很多,所以他专门建了个刑堂,听说那里连青砖缝都沁着血,而且里面还摆满了他自创的各种功能各异的刑具: 比如那寒铁钩,便是专挑手筋脚筋的,钩尖带倒刺,抽出来时能带出三寸血肉; 再比如那九节鞭,浸过盐水,一鞭下去,衣衫是完好无缺的,可是人内里却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最绝的是那笑阎罗,听说是将人钉在特制的刑架上,点一盏油灯慢慢烤脚心,受刑人又痛又痒,最后痛苦致死。 现下,这又是什么? “你瞧,这是我专为你打造的好东西,”叶景珩伸手将那圆环一捏,竟不知打开来了哪里的暗扣,在往谢晚宁的脖子上一套,微笑着看她。 “就叫......‘乌鹊环’吧?” “咔哒。” 他手一松,谢晚宁却顿觉脖子一紧。 这玩意儿估计是用玄铁打造的,又沉又冷不说,锁环内侧还带着细密的倒刺,稍一挣扎就会刮出血痕。 “松开她。”叶景珩退后半步,在身后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落座。 绳子一松,谢晚宁的手指立刻攀附上那圆环,左摸右撬,上捅下掰,然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打开它的办法。 叶景珩似乎早料到她要挣扎一番,此刻也不急,只是一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 眼见着谢晚宁终于不甘心的放下手,他才慢悠悠的开口,“小乌鹊,你冷吗?” 听那欠嗖嗖的声音,谢晚宁便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不如眼下,本王赏你个取暖的机会。” 叶景珩懒懒抬手,那铁链骤然一收,看着谢晚宁那骤然变化的脸色,俯身开口。 “今夜,”他微笑着开口,“做本王的暖床丫鬟,让你暖和暖和,怎么样?” 第七章 冰火两重 他衣襟间沉水香的暖意,柔柔的随着呼吸拂过她结霜的睫毛。 “王爷您太客气,不过我现下实在太冷,”谢晚宁抽动鼻子嗅了嗅,转过脸,看着叶景珩,“上榻暖您怕是不成,但是放您的血来暖我的脚应该正好。” “很好,我很喜欢你这叽叽喳喳乱叫的模样,”叶景珩也不生气,手一挥,“说了这么多话也口渴了,现在你去给本王煮壶热茶来。” 谢晚宁转首,便见到几个侍卫已经在院子里架起了个炉子,旁边茶壶,茶叶,茶具,一应俱全。 谢晚宁眸中光芒跳动。 他这是又要玩什么把戏? “夜夜清辉,星河垂暮,独照影成双......” 叶景珩支肘望天,吟诗作对,“你开始吧。” 谢晚宁眯着眼看着那火许久,起身,煮茶。 “记得把茶具都烫烫,”叶景珩在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本王不喜欢脏东西。” “是。”谢晚宁今夜似乎格外乖巧。 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儿,然而叶景珩却没问,他闭上眼。 “滋滋......嘶.....” 似乎是水开了。 “润茶的时候,本王要闻见茶香,”他将胳膊垫在脑袋下懒懒开口,“用沸水。” 沸水? 想烫死老娘? 谢晚宁充耳不闻。 对于这种自己根本不会采纳的建议,谢姑娘向来全当对方在放屁。 然而叶景珩却好像知道她根本不会听,于是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一摆,身侧侍立的侍卫立马很殷勤的上前,抬手注水温杯。 谢晚宁白眼一翻,根本不伸手。 叶景珩突然狠狠一拉,锁在脖子上的倒刺里面扎得谢晚宁脖子一阵刺痛,血簌簌的滴落而下。 她咬了咬牙,伸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 烫,是烫不死的,但是让他这么扯几下,只怕一会儿就得血尽人亡了。 不划算。 谢晚宁攥住杯身。 灼热的痛感瞬间从指尖窜上脊背,像无数细密的针尖扎进皮肉。她死死咬着牙,愣是没让指节松动半分,任由皮肤烫出一片刺目的红痕。 “再倒,”叶景珩十分惬意的闭眼开口,“水再热一些。” 谢晚宁眯了眯眼。 “好了。” 一套流程在叶景珩的不断刁难下终于结束,谢晚宁的手指已经红肿不堪,连蜷缩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把茶端给本王。” 茶水倒好,谢晚宁突然发现身边的侍卫正转过头去放茶壶,眸色一动。 她借着衣袖的掩盖,拿起了炭挝,趁着没人看见,在那茶壶里飞快的一搅。 将那被冲洗的发亮的炭挝往身后一塞,谢晚宁神清气爽的抬起头。 叶景珩啊叶景珩,让你用热水烫本姑娘的手,现在你就好好品尝一下什么叫“炭茶”吧! 她笑意盈盈的倒茶,接着递上茶水,“您请品尝!” 叶景珩抬手接过,放至唇边,才刚抿了一口,突然顿了顿。 他皱着眉,在一众侍卫的注视下,从薄唇一松,吐出了一颗..... 炭渣? 他眯着眼,抬眼看向谢晚宁。 “呦,吃土了?”谢晚宁笑着对他呲出大牙。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就当提前体验一下‘矿’世情缘了!” 叶景珩手指顿时狠狠一攥,眸中怒色渐起。 “你真是令本王头痛!”他声音冷寒,“无论怎么教你,你永远学不会低头,也永远学不乖。” “那王爷教了我这么多回,怎么还不明白,”谢晚宁针锋相对,“我可以对屋檐低头,对银子低头,但就是不会面对困难而低头。” “是吗?” 叶景珩突然冷笑一声,袖口一震。 “咔嚓!” 谢晚宁额头冷汗顿出,她身子一矮,瞬间跌了下去—— 他刚刚竟然隔空,将她膝盖与腿骨硬生生一错。 此刻隔着裙摆她都能看见自己的膝盖骨,正以一种极其畸形的方式突出来,将皮肤顶起一片。 “嘴这么硬,骨头倒是很脆。”叶景珩昂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来人,把她拖到书房,给她纸笔,她不写下认罪书,不许放她出来!” “是!” 屋内,侍卫将她按在了椅子上,备好笔墨纸砚,便拎着铁链站在了门外。 谢晚宁垂眼看着面前的宣纸,伸手,拿了一张,接着折了又折,最后很满意的......擦了擦额头的汗。 “乌鹊姑娘,属下给您个建议,”月七站在门口,隔着纱帘同她讲话,“殿下只给您一炷香时间,时间到了,属下就来拿。但是若是您没写完,殿下说了,您另一条腿只怕也保不住。” 谢晚宁没有应声,只是随手将那纸一团,随手一甩,“砰”一声砸在门上。 月七眉角跳了跳,自然知道谢晚宁是专门砸给他听的。 屋内,纸团一丢,谢晚宁便挑选了一只最粗的毛笔,拿身上的衣服细细的擦了擦笔杆子,一咬,又将两手扶在膝盖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坚韧,接着,紧紧抓住那凸起的骨头,狠狠一扭! “咔哒!” 骨头那渗人的摩擦声瞬间响起,她闷哼一声,额头刚刚擦掉的汗顿时又冒了出来,她浑身发抖的伏在桌上。 接回来了。 作为杀手,骨头断裂那是常事儿,只是简单的脱臼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想以此拿捏她? 做梦! 门外,月七自然也听见了那声音,本能的皱眉要去阻拦,可是手刚搭在门上,便听见门口刘纯似乎带着人来拜访,出于对主子的安全考虑,他只得转身到了叶景珩身边。 月七一走,谢晚宁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冰水浸透的衣衫尚未干透,湿冷布料紧贴肌肤,寒意如毒蛇般往骨缝里钻。而方才攥过滚烫茶盏的十指,此刻却红肿发亮,仿佛皮下燃着暗火,稍一屈伸便牵起钻心的刺痛。 这滋味,当真磨人。 她在里面休养生息,月七却在外面眸色冷峻。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女人......” 他犹豫了片刻,眸子扫过面前那一排丑的奇形怪状,惨绝人寰的女人们,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是给殿下的?” 第八章 燕窝炖鳖 月七的压力有点大。 面前,刘纯表情明显是不信他所说的“殿下不近女色”的说辞,甚至捻着油腻腻的胡子,露出一副“我懂,我懂,我都懂”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那深信“大楚殿下偏爱丑女的”刘纯好说歹说的劝回去,月七抹了把头上的汗。 还好刚刚这刘纯一踏进门,主子就极其厌恶的甩手让他看着处理,上楼 借助大型传送符阵,凌皓很是轻松地带着熊猫来到了雾尘城,简单停留了一下之后,用了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黑天树海外围。 亲眼目睹了两人提升经过的众人,望着那玉盘中剩下的二十一枚铭印金丹,眼中满是兴奋和期待之色。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思想创造的产物,问周围的人,还不如问自己。 「好了好了,别道歉了。我原谅你了。下次,别再对我用换衣咒了。」伪萝莉双手环胸,眸中还带着几分烦躁。 “摄政王……邯郸急报。”济尔哈朗拿着信报走了进来,看着坐在那里沉思的多尔衮,他的心情越来越复杂了。因为内斗他们的势力缩减,现在虽然没有了内斗,可彼此有了隔阂没有办法在好好联手。 如果雷蕾的直觉没有问题,那么跟踪她并欲施行不轨企图的,有可能在这些人当中。 “这徐福老贼的后人,还真是有些门道!恐怕不易对付!?”巫山行心中也有些没有注意,意识到了敌我双方的悬殊,似乎有点大。 紧绷的神经突然放下,痛苦与开心、安心与恐惧都一下子涌上安娜的心头。 xxx……林欢乐连续几个全倒,打破了当月的最好分数,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并跟着鼓掌。 时间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去了两天。同学们以往都是比较讨厌老师到班上的频率过高。可这会儿,倒是希望罗老师时不时的来教室里面守着他们,监督着他们。 骇人的气浪直掀起三丈高,银剑侯府的人或直接被掀飞到半空,或直接被光剑洞穿,或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残渣碎肉四处四溅飞射。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心痛,言静庵说到最后已经哭了出来,她真的迷茫了,既然喜欢虚月夜多一些,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当正宫呢?难道就是让自己过来给他管理他的后宫吗? 君无邪沉默的看着君无药,夜煞说过,君无药这段时间并不在下三界,他的消失只怕是和这金色的豆子有关。 看着君无邪离去的背影,君无药眯着的双眸漆黑中透出一抹暗紫。 “如果真要说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那么就是相信大人了!我们茶神山,就是大人的后盾!若然我们都不信大人,大人又如何能赢!”天藤老祖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然,霍思宁并不喜欢标榜自己,也从来不会跟外人提她手里有多少钱,就像某宝大佬说的名人名言,钱这东西,没有的时候才会觉得它重要,等真正拥有得多了,就会觉得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一串数字,其实没多大意义。 银屏、银霜本来都是昌国公府的家生子,从来都没有过哪怕一丁点有可能背叛涵妃的意思,也就没有什么自家家人被变相当成人质的想法,听了这话各自欣喜,又笑着拜谢了张夫人一回,表了一回忠心。 当初跟宋天衍回来的时候,他曾说过,收她入门不难,但要进入五宗,要凭她自己的本事。 第九章 进退维谷 月七被这样的声音一激,立马抬起头。 二楼,叶景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负手站在窗边。 月色如银,为他那颀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玄色广袖被风吹起,眉眼如画,恍若缥缈间天宫仙子降临人间。 “来得倒是快.......不过你说,”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垂下眼睫看向水中目光大盛的谢晚 一次出事倒也没什么,但是随后村子又出现了第二起,第三起……从孩子转而到大人,从一户人家开始传染到整个村庄,村里的人大批量的死亡,城里认为这是一种尚未被发现的瘟疫对村子进行了封锁。 “眼下,要不要去基地看看”他摸了摸下巴,脑袋里忽然生出这么个念头。 从上赛季送走霍乐迪、格兰杰到本赛季离别马修斯,亨森越发能够感受nba这个商业联盟的冷暖,但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习惯。 莉莉安回想了下号码想到钱行中存着自己的钱脸上不由的露出笑容。 陈枫盯着熔岩巨人看了又看,又用念力扫了扫,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这个地界儿恰巧靠海,所以跟此地许多商号都有生意往来,以闫家少东家的身份过去,对方起码还是得给几分面子的。 在此之前,亨森执教过最多的就是夏季联赛。而夏季联赛那种级别的现场观战人数,和真正的nba比赛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在这个年代看,乖乖的,奇装异服,但是如果放在的潮流杂志上,妥妥的是一个新潮流的人设。 夏日炎炎的日光照在头顶,院落里的水池少许的能带来一丝凉意。 张天翊坐主位,王麻子进门时,衣服敞着怀,用帽子用力扇着风,胸脯排骨根根暴露。 报名点内,负责调查审核的那些人,此时正一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宣称自己只有十三岁、身高却达到了两米多的威猛巨汉,只感觉无比的愤怒。 新郎官是宋家的继承人宋维黎,那一场世纪婚礼,身为新郎的他满脸喜色。平日里看不见的笑容也毫不吝啬地出现。 叶胖子率先开动,菜还没有上,他早就饿了。取出苹果洗都不洗就咔擦咔擦地啃。 “不过,系统,我以后能不能给你还给称呼?”魏索实在是不想在系统系统的叫下去了。 叶家如果请自己临时帮个忙,那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让他固定时间去赛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家最多的就是钱了,钱能够办到的事,对于刘芒来说那就不是事。 可以走coco李玟的路子,偶尔唱得兴起,还能来一段电动马达臀。 “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吗?”听到李林的声音,李天锋转身清冷的说道,从之前自己对于这个李林一直就没有什么好感了,要不是因为李林是蜀山的人的话,自己难免会给李林一个教训。 他估计了一下,整个天方娱乐,能把这首歌完整唱下来的歌手绝对不多,而能把这首歌唱好的,那就更少了,或者是近乎于是没有。 \t看到林肃,代晓也很吃惊,母亲可没说过林肃要来,不过现在代晓想通了,怪不得母亲这么积极,原来是把林肃给拉来了。 要知道,能称得上古董的物件,那最少也要从晚清算起了,百十上千年的东西,是禁不起摔碰的,就算不是瓷器,磕掉点漆擦破点皮,那也会使物件的价格发生变化的。 第十章 如此阴毒 屏风倒地的瞬间,许淮沅瞬间抬眼一扫。 一群着灰衣的丫鬟们瞬间尖叫着四散后退,个个脸上惊恐,而在那慌乱的人群之后,有一个丫鬟却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站在一个侍卫身后。 许淮沅眸子在她身上定了定。 这个身影,颇为熟悉。 叶景珩见此,眸光一沉,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薄唇一动便要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白容略略翻了个身,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正对上若馨笑眯眯的暖眸,白容一直看着她,愣怔了许久,微微有些迷茫的眼神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天空满天繁星在闪烁,冷睿靠在车头抽着烟,望着不远处,那仍然还亮着灯火的窗口。 反之,所有敌对人员,实力统统被恐惧之力压制,根本没办法发挥全力。 哪里下一秒,季熙妍就扑了过来,将结婚协议夺去,撕了个粉碎。 酷德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每个角度照了一张。 “哎,都怪你,扭扭捏捏的,他们完事了,看不到精彩的了!”男的郁闷了,好不容易才有目睹这种事情的机会,结果就这么泡汤了。 尤其那双蹦跳的大雪球,比季熙妍的大了近五倍,没有f也有d,根本不是a能比的。 被林天遥突然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自从她成为长新学院的院长,她不记得有多久没人敢这样和她说话了。 意婵这才回神,她抬头问玄音:“姐姐,清让嫂嫂什么时候才回来呀?”上个月一行人回到虞府,众人出城相迎,却发现少了清让,但无人敢去问虞子琛,而问旁人,都说不知道。 正好这个时候蒋恪走了过来,他虽然不知道怎么能做一名好校长,但从理论来说,至少要留住人才,哪怕多给些薪水。 老刘头挨桌的给客人道歉,然后也没有收钱,就把客人全请了出去,关上了水饺馆的门,好奇心促使着他又回来,想看看冷奕他们要干什么? “乐乐,还是认输吧!我知道你已经不行了!”谈逸飞脸色苍白的对邱乐乐说到。 几乎集合整个西方的他们攻上了天庭,这一场大战,足足打了几万年,整个天庭毁于一旦,山河蹦碎,即使是这样,天庭依旧牢牢的占据着上风,他们有希望打赢这场之战。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是天下震动,洛阳是大汉真正的国都,重修洛阳的目的,就是为了重建国都,但是国都是给皇上住的,这陈王去干什么?还这高调。 位在江北龙之上的古幽。古幽在圣域是个名人,当年和被杨木风和萧灵月斩杀的那个屠罗门的人关系不错。 片刻的功夫,原本热热闹闹的新格兰大酒店,此时只剩下华昆的这一桌还有人坐着。 她知道进来之后,她就会堕魔,只是期望着堕魔前能再见到纯阳子一次,可惜,纯阳子仙逝,她堕魔,压抑在心底近万年的执念化为了乌有。 云计算和大数据的应用性太强了,商业潜力无限,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谢禹立马给弩箭上膛,前后不过一秒,对着跳动的人瞄准,见对方对着沟壑一跃而起,谢禹瞅准时机,一只箭矢便射了出去,而那个黑衣人却掉进了沟壑下面的草丛里。 关键是从自己车开始,这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话,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要不是刚才看到他拿出来手机,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第十一章 以退为进 “少爷,”身侧冬生突然惊呼一声,“这帕子……” 这一声声若洪钟,恰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谢晚宁眸色一喜,下意识便要上前一步。 “哦?”叶景珩突然出声打断了冬生那没说出口的话,接着宽大的袖子状似无意的一拂。 “本王瞧瞧。” 谢晚宁瞬间被他这无形的内力弹出几步,接着手 “切,我也只是差一点而已。”带土不服气地嘀咕着,晴生倒是在帮他解围。 他太聪明,连顾漫希这个嫡亲的姐姐都没有觉察的秘密,却被他发现了端倪。不过林若倒也坦然,除了关于楚皓泽的部分,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向黎焰坦白。 听到楚娅的问题后,朱川尴尬的咳嗽起来,闭上双眸不打算继续开口,这个问题……貌似有些丢人。 宋轻歌本来想继续欺负他一下,可她今天心情很好,决定满足他这个要求。 谁也没规定忍者军队一定要从前方进攻了,前面确实有大量的不死忍者,但是如果有忍者通过土遁从远处绕过来,就算是白眼和写轮眼也未必能发现这么远的距离。 林若淡淡地出声,冷夙侧身,退到一旁,但他浑身的煞气和阴冷的眼光,依然对人形成强有力的威慑和压力。 可是,林若脚步虚浮,连带着幽草也一起险些跌倒。冷夙一个健步上前,想要帮忙扶住二人,却有一道玄色的身影先于他伸出援手。 讨厌的人觉得塞纳永久正派,他的剧情跟他的比赛一样很无聊,一成不变,没有任何惊喜,反正最终的赢家都会是他。 尽管看见乐樱眼里自然流露出来的陌生感让乐禹心塞,但是他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只是因为生活习惯问题而导致身体不健康,其实忍者也很容易生病的,比如有个叫月光疾风的孩子好像就有遗传的肺病,整天咳嗽。 在神鬼大陆上强势了数十年的赵玄机,突然有股无能为力的感觉,甚至,兴不起抵抗的念头无法出剑。 当然,也只有那些修为强大的老辈武者,才能看到他体内的经脉数量。 师徒俩互相埋怨着,都说是对方行李太多了,这才让座位这么挤。 清醒过来后,哈维·邓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疯了似地跑出了餐馆。 帝企鹅的突然暴起和刺入她心口的长刀让caster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十分惊愕的表情看着帝企鹅,但帝企鹅戴着头盔,她看到的只有发着狰狞红光的光学捕捉仪。 离开岔道后,洪渊行走在黑暗中,四下游走寻找猎物。这时候,大肥猫无尽恐惧这门神通的威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和他们说了一些作战计划后,陈焱又命令几位手下,准备了八名套夜行衣。 皇后答应下来,沐染霜要了一口大水缸,还要了一些颜料,以及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寻常物品。。 “你这丫头,生怕我不去,还要在外边盯着?”沐染霜笑而不语,既没答应也没否认,便走出了谷主的房间。 “哎?等等,我们还有件事没做呢!”荣贵忙在四周寻找起来,找了半天似乎一无所获,他就爬到车上,半晌抱着一个花盆下来了。 而万乾宗如今也都在蓬勃地发展了,又有了金丹期修士坐镇,还收编了周围六个门派的修士,顿时就成为了一个中等门派,所以万乾宗似乎已经用不着自己了,甚至连独角狂犀作为守山妖兽也都不用了。 第十二章 谁求谁? 陈青川看向我,他并不是个霸道的人,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在床上侧躺下。 “不,每天都联系。”陈盈垂着头说。她从兜里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与此同时,其余几人的处境也是越来越险。风无尘悲观地想道:“怎么都是死,还不如死在秦妙林手里,也好增加他的罪孽,到了地府也能让他在刀山火海里多待会儿!”一念及此赶忙向寒月两人传音。 赵铭心里想着,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出来,虽然他的透视能力十分强大,但是一旦暴露了自己拥有透视这样强大的能力,赵铭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 王笑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打架了,可是她不提睡觉的事情,她有个习惯,就是睡前洗澡,不洗澡睡不着。 对于戴夏虎的这番话,陈锐点头承认,戴夏虎的灵根资质真的太差,而且入门又极晚,真的有可能数十年困在仙脏初期,还不如早早的吃下这驻颜丹,免得追悔莫及。 这似乎的确不是太妙,但是他也的确是也毫无办法,因为这并非人力可以更改的事情。 原来准备前往自由与民主的国家开辟新的“市场”的计划。因为一次海难事故被完全打乱,他现在也没有将其重新拾起的兴致。 这伙计在金友商行的地位应该不低,只是一开口,客栈的掌柜就给苏楠开了两间上房,还是免费的那种。 目前只有简单的故事构思,以及人设,至于要将其完成,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三处试炼台以晋级淘汰赛为主,一对一试炼,胜者即可挑战台下的任意弟子,最终获胜者,可获得门内至高弟子修炼心法。 待太子穿好衣服,太监们将洗澡水抬出去倒掉,又另外拎进来新的热水。 换句话说,即便昨晚大皇子不来给洛清寒倒酒,但只要洛清寒喝了酒,他就会中毒。 这一觉,沈舒姝睡得安安稳稳,鼻息之间尽是熟悉的气息萦绕着。 他心下担忧,目光紧紧的盯着沈舒姝,生怕那男人会突然对她动手。 已经力竭的他,根本没办法抵御或闪躲,只能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看着金斧越来越近。 他们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服撕裂的不成样子,哪还有什么老板的风度。 爬起身,不顾身上沾染的尘土,也不顾老爸的嘱咐,向房间外跑去。 宝琴悄悄拽了下萧良娣的袖子,提醒她跟太子说些柔情蜜意的话,好让太子今晚再来。 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他不想多事,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她察觉到了,他轻易就看见她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 她只能在这三个月内好起来,不要让艽野醒过来的时候察觉到她已经是内衰了。 怎么这么容易她还没有开始行动他就已经在这个时候,这个夜晚,这么夜黑风高,大雨还在下的时候。 周子易想站起来,但腿心立马传来锥心的疼痛,他恍惚觉得,是废了。 雪王雪后呆住,看着他,没想到他既然敢反驳,天帝的旨意可不是想反驳就反驳,但是,情况特殊,身为当事人的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来前,盛然然从别处打听到,鲜如是极为讨厌别人说其从前的旧事。 冷滢虽然不是异能者,但好歹在京都待了那么长时间,很多方面都耳濡目染,能做到心中有数。 “把公主带回去,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为止。”墨离城并未曾看她一眼,眸色中的柔情似要将安锦颜包围在里面,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原来如此,一环接一环的连锁反应,这就是霍格沃茨正在推行的教学改革么? 斯内普轻呼了一口气,擦了擦有些发红的嘴唇,看着邓布利多平静说道。 一旁的柳心荷同样无法从他的魅力中回过神来,痴痴然地看着刚刚出现的夏侯策,有些痴迷。 顾恋没有多想,她看到于佑嘉洗干净了手,关了龙头,及时地将手上的毛巾递过去。 晓古城有些混乱地环视了下四周,发现整个石室的墙壁都随着这一声类似爆炸般的轰鸣倒塌了。 “你很熟悉寒夜皇室的人?”璃雾昕不禁有些疑惑,只听脚步就知道? 在天空上飞了半天之后,天佑联盟和天毁联盟两帮人,十几个大乘期老祖,却是一无所获,这让罗保同和陆丰这两个联盟的盟主,感到很是不解。 不得不说在着照顾人还有着善解人意方面伊吕里绝对要比夜夜强上许多。 近日,不断有武林中人到五龙观劝那寂然子归顺金人,甚至还有一些道友。开始寂然子还以礼相待,但慢慢对那些来劝说的武林中人也是腻烦了,所以才会对大牛二人如此。 想到这里,其实孟峥自己也很想去看看承珏,但是贾倩娇才刚流产,他要是这会儿又跑去明月轩,说不定又会招人话柄。 颜悠冉却笑了,主动权再度的回到了颜悠冉的手中。她就这么淡漠的看着顾萌,看着顾萌此刻苍白的神色。 第十三章 一刻温存 谢晚宁的声音很小,那呢喃轻得像一片羽毛跌落,许淮沅却立刻俯下身。 重伤后的眩晕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青丝从肩头滑落,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他不得不撑住桌子沿稳住身形,却仍将耳畔贴近她微启的唇。 “......不认输......”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凉的耳垂,许淮沅喉结微动。 此 那个要求就是:尽可能迅速解决战斗,而且,尽可能不消耗魔国的一兵一卒。 这边的有了动静,那音乐声戛然而止,包厢内的几名男员工赶了过来。 等到喝好茶,嗑好瓜子之后,月红附在刀疤胡耳朵上,把那日她所听到的尔青不是将军亲生儿子的事情告诉了刀疤胡。 见他不回答,又不依不饶的摇了摇他的衣襟,他无奈的笑着又抓了她的手,点头应下。颜莘笑得甜蜜,见他皱着眉头,又伸手揉了揉他的眉角。 不过为防万一,白云还特意在信中嘱咐墨敬玄,说这件事是几位妃子的共同决定,让他务必联络好徐瑞和柯正言,最好再多拉拢上朝中的一些大臣,人多力量大,迫于各方的压力,东陵孤云就不得不就范了。 原来这安妃和当今的太子殿下是有一腿的?那怎么会成了燕王的次妃呢? “什么!”慕容俊一听就急了,挣扎着要下床,“雪蓉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不行,我要去看她,她不能死,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见到雪蓉对他笑,怎么能让雪蓉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难过死的。 因为怕宁夫人身子不方面。又加上天寒地冻的。汐月不让宁夫人出门。自己每日都要來翠玉轩陪着宁夫人。 众人听着颇有些不耐烦起来,这说来说去,丝毫没有说到跟下媚药有关的事,说这些有用吗? 光明神殿隐藏的太深了,就算同为顶尖势力的其他神殿,也并不是对光明神殿完全了解。 “不过,这些美好的设想,必须要等到战争结束后,才能实现了。”罗斯福似乎觉察出了自己刚刚说出的“世界领袖”梦想和当前面临的问题显得有些太过遥远,收住了话头。 这个话就是说,咱们市里面已经试过了,没那个能耐把工厂搞好,才不得不卖的。你刘圌伟鸿现在提出来让市里面继续经营化肥厂,那不现实。 周诗媚知道刘镒华是故意整蛊自己,她知道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刘镒华满意,那么刘镒华有可能真的继续玩猫捉老鼠。 “五星级也不顶用,我的纯情梦想被无情碾碎了。”子爵郁郁不乐的说。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需要沟通,你就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了,咱们说不定待会就走了。 彭焘一下子没能理解这个意外情况的含意。但话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微微白了!“张涌泉,你把情况说详细点儿!”他不甘心地说,语气变得更严厉了。 宽玉道:“不知多么融洽,只差在没有打情骂俏。我当轻舟是我的人,方会和你说几句心事话。在这里,千万不要轻信任何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房里是一间套间,两人有意无意间就各进了一间房间,然后把门关上开始拨打起了电话。 克林顿真的疑惑了,这玻璃的生产技艺,在他们那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会,但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度,这项普通的技艺却被当成了珍宝。为了换取这个技艺对方竟然不惜如此大的代价。 第十四章 马车飞茶 好大一辆马车! 颤颤巍巍的掀开马车帘子,谢晚宁惊讶的张开了嘴巴。 这是她今天要坐的? 若是说她之前坐的是极简般,那这辆马车简直就是豪华中的豪华! 整辆马车坚固又宽敞,车顶悬着一盏鎏金宝石宫灯,灯罩上绘着些工笔花鸟图,宫灯正下方是一张铺着雪貂皮的软榻,看上去柔软又舒适,软榻旁, “呵!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三妻四妾!”白萝冷笑道,目光缓缓滑过灵葵,最终停留在灵武身上。 现在想想倒是能明白为啥赵海那么娘了,感情是为了讨上司的喜欢。 听到梁善的话,何香儿不确定地喃喃道,但语气还是明显的不相信。 里头水深火热,外头火热水深,纵然有芫太妃这个过来人坐镇,此时依旧是乱作了一团,无不是为里面的君绮萝捏了一把冷汗。 陈泰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事关师门荣耀,他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这里虽然偏僻,但一路上蝉鸣鸟叫,环境清幽像是远离世俗的世外桃园一般让人心醉,梁善和夏云杰三人都不禁感慨在江南待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风景瑰丽的地方,要是开发出来恐怕比些著名的景区也不遑多让。 这等旷世秘境对于常人来讲,可谓遍地是宝,哪怕随便捡到几块jing元核,也会让其发家致富。 “南湘恩人,您回来了。”这个时候,骨瘦如柴的老者走了过来,满脸感激的望着南湘。 “那你还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么?”蚊子摇摇头,对了你是韩记者的同事么?之前好像没听韩记者说过你要来,所以我才会以为你是那个诡秘的家伙,真是不好意思。 气氛僵得来上厕所的过路人都不敢打扰他们,默默地从最边上贴着墙就匆匆过去了。 夫人和多明言看到两族族长眼中的那一丝杀意,听到修觉所说的话,自然就能够想到这四大族族长带着二十多位神邸大张旗鼓的来到这宅子,并不是为了罗决这个嫡系子弟。 这让不以为然的哥哥得瑟不起来了。这个,他倒是没有想到。可,面对着隔壁对他一脸崇拜的妹妹。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将春天比作“娃娃”,是“比喻”和“拟人”兼用。春天原非像别的事物那样可知、可感、可触摸,但作者把它比作新生的娃娃后,就赋予了它新的生命。 那天从麦子家出来盛怒下的叶梓凡回到家,将积攒了多时的怒火全部发泄在了家中的陈设中。砸光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叶梓凡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洁白的墙壁幻化出了那抹清瘦的身影。 叶惟忍住眼中的雾气,没有错,那些年,那一天,他们就是坐在这里。 李建栋过去,直直朝他肚子上就是一拳,张豹顿时步入几个弟兄的后尘,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喊疼,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手间的力道变多了几分,安若晃着路凌的手,像和街边的来回走着的一些情侣一般,带着一种惬意的感觉。 此战虽胜,但纪灵经此一败怕是不会再在附近盘桓,若让纪灵回城,那刘协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弯下身去,因为那样总很容易引起他的咳嗽。派逊斯太太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看着。 “好了!莫要让楚楚等急了。”萧羽音收起突然涌起的情绪,朝着残剑道。 第十五章 美人风姿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话,莫天庆的脸色,却是直接一沉,变得无比阴冷起来。 “黄金倒是没有,若我的探测阵法没错的话,它应该仅仅有着白银巅峰的实力,不过,距离黄金英雄也应该不远了!”林然道。 沧浪冰珠阵一开启,在第七山门的附近,温度一瞬间就降了下来,并且,天空还下起了冰珠雨,落下了一颗颗冰珠,看起来晶莹透亮。 “那就保佑他不被别人杀死。”那个给项羽带来危险感觉的人,淡淡说道。 可是经历了第一层之后的楚炎,却开始有些犹豫了,光是第一层就给了他天大的好处,如此跳过第二层,那不是也错过了吗!? 车里面还有两位忙碌的通信兵,看到老大来了也没起身,只是坐着敬了个礼,胖子忙摆手让他们继续。 看见这道射线,有的人惊呼,有的人掩面,有的人伤心,有的人绝望。 很明显,刚刚的第一次交锋宋铭没有占据多大的优势,那寒光如同一个绝世武者,硬生生抵御了宋铭锐利的精神长剑,使得宋铭不得不转移策略,调动更多的神识扑向它。 一路上去,我不由得啧啧称奇,心说一些东西,果真不是空穴来风,什么样的神话传说,它都得必须要有一个原型。 “我可以告诉你,黑暗审判所,绝对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黑暗审判所存在的一个目的,便是与失魂者组织抗衡。”黑七沉声道。 “来吧!”秦天依旧神色平静,眯着眸子,这般淡然的看着他,话语无波无澜。 略微一琢磨,秦天顺势丢给了降神-风狻猊兽一枚化形果,使得它得以化形,化作人形,直接能讲人话。 “得,你别生气,我知道你高风亮节,你就当我放个屁得了。”张翼还得有求于他,赶紧闭上了嘴。 “哥们,你们讨论的斗武大会是什么东西?”羲也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放开手中的美食,跑到旁边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南柯睿不禁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起啥幺蛾子嘛?老子就是多岁的人了,还怕这个?”蛮二太爷冲着打旋儿的纸灰‘呸’了一口唾沫,那龙卷风瞬间便被吹散了,纸灰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咳咳,这个呵…”腾蛇始祖眼见身份暴露,旋即闻言干笑一声,眯着眸子,那看向秦天的眸光中充满着忌惮。 林糖果吓得张大了嘴,合并所有人,百万雄师的o型的嘴,全都懵了。 青竹却在一旁忍着笑,因为很明显队长是气坏了,这是看到了陈国生就越想越生气,这才拿他开涮呢。 “好!那你在这里准备!我先跟上去了!”汉子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大步跑了上去。 尖锐的鸟鸣凭空乍现,火焰巨鸟的心灵本相展翅翱翔,炽烈的磁场逆冲而上,与龙吟掀起的狂暴磁场碰撞在了一起。 附近的天象,更是随着他们战斗的变化而变化,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又阴云密布,更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之景。 然后又叫了一声,因为已经有三只老鼠挂在了他的身上,正向他咬来。 正当杨勋盯着手生气的时候,一个甜糯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剑雨根本不分是谁,见人就攻击,莫尘挥刀抵挡,斩碎了几柄剑。 杨勋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待一帮人没了踪影,他运起轻功急急忙忙朝着寻欢楼赶。 方才他可看着了,三哥这套身法厉害的紧,辗转腾挪十分灵活,若是他能学会了,必然能进益不少。 邢军的双手被黑白无常紧紧的攥着,他们低沉平缓的说他的时日已到,该随他们回去交差了。 这样平时好吃好喝养着你,关键时刻要用你时,就需要你报答了。 她对胡金金说道,语气里有些思虑,胡金金绷紧了上身等待她的宣判。 谁叫她技术水平有限,让聂凌卓吃了苦头,而她吃点苦头,染一点疼,或许能让聂凌卓消消气,年初晨幼稚的这样以为。 想蓝偷偷的看了他刚才和自己屁股接触的地方一眼,在清楚的感觉到那个形状时脸腾的就红了。 江宇现在表现出来的气质,让他更确信了,江宇就是安宇轩的儿子,江宇身上完全有他老爸和老妈的特征,这些大样更加明白,当年他在晴川烈士陵园的时候,他看到过江宇轩以及江雪。 “因为……”珠珠还没来得及说,忽然有灯光打过来,吓得她赶紧钻回到灌木从里,保镖走过来,看到是想蓝才放缓了脚步,打了个招呼继续去前面巡夜。 他自认和这三人没有什么瓜葛,唯一一次碰面也没任何联系,对方寻他…这倒真让庭树摸不清头脑。 莫氏。顶尖发出一通巨响后,就见莫震天急匆匆的下了楼,拨通了一串号码,就往莫宅的方向赶去。 长情花因为很难培育和开花,开花后又长开不败,所以种子的数量也不多。 第十六章 草人披衣 黑沉的夜空里,星云暗淡,月色被云翳割碎,静静的悬挂在枯死的胡杨树枝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掠过荒原,像是裹挟着未化的碎冰碴,重重的扑在望楼之上,那飘摇的火把顿时颤颤巍巍,明灭起伏。 那马倌儿低着头,沉默将马牵到马棚,将那些粮草往高里堆了堆,状似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那驿馆上亮着的灯。 马厩位置 没等一会营帐就收拾好了,后勤的士兵知道将军回来了,很殷勤的送来了热水和食物,墨翎也不推辞,领着木槿吃了饭食再梳洗了一下然后两人脱衣上了榻。 这种图纸就算是土木工程的人在,看着也找不出任何毛病,陈萌得意地介绍。 顾汐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之后,一脸恨意地看着林霄,但是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夜晚的东关街非常热闹,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行,几人下车之后,步行进入东关街。 水色不是人,他的心跳边界值是二刀自己输入的,远远大于人类范围,先前,水色的心脏跳动仿佛十倍速的架子鼓演奏,夏含清双眼可见,双耳可闻。 就算真的有人上来找她麻烦,她也不介意让对方鉴定一下她最近努力的成果。 阿巧虽然是个沉稳的,可姜似的样子让她实在放心不下,忙把耳朵贴到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这是陈浩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费神费力了,比在游戏里面跟巨龙单挑还累,当然他还没有单挑过巨龙。 丽妃娘娘和玉柔公主出事儿了,清甜公主与苏则彩的婚嫁取消了,这不用说,最痛苦伤心的人是谁?当然是清甜公主和苏则彩了,因此,最需要安慰的,当然也是他俩了。 高长恭好奇的看着两人,他知道这个计策是两人一同设计,只是不知道设计的过程。 高飞闻言,点了点头,冲另外那两个兄弟说道:“把他拖下楼去,咱们会会东英帮。”说完,打开房门率先朝楼下走去。 江锦润面上笑的温和,眼中尽是对袁子霞的爱慕之意:“一定饿了吧!赶紧吃!”透过微弱的烛光,看对方好像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服装店内摆放的衣服在现代人看来只是很普遍的款式,但在这古代人的眼里都是新颖的款式,开业的前一段时间果真应了安蕊的幻想。 周晴细细的品尝着酒,看了一下时间现在灿荣还在上班去早了也不好。不如继续在这里玩一会儿。 走廊上,班长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没想到袁子霞竟然从一位大叔的车上下来。 这些大内侍卫平常都只是腰间配刀,而今天守卫乾清宫,他们每人手里却都是多拿了一柄长枪。 他走到夏清的身旁蹲下来,双手有力地扶着夏清的肩膀,把夏清半拉半扶地弄起来。 “我们几个皮糙‘肉’厚的,住帐篷好了。”关辰把手的房间牌塞到了她的手里,把她原先的房间牌拿走了。 甬道两旁金黄的菊花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曳着,走在长长的石阶上,脚步竟是如此的沉重。 贾诩微微一惊,看来吕布很重视庞德公,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像庞德公如此大贤,天下间又有几个呢? 在输掉了这关键的一局后,对方以7:5的比分再次抢7成功,并最终以大比分2:1将我们淘汰,顺利晋级了决赛。 “你好,钟总经理,久仰你的大名,见到你很高兴。”杰瑞刚才一直在一边观察钟岳,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第十七章 天道轮回 草堆里先冒出个脑袋来,蓬起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叶—— 是那又扮守卫又扮驿卒的陈三毛。 “喂,听见没有,”陈三毛伏在草堆里,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马倌少年,“他说抓到你的话,要就地斩杀呢。” 身侧,那少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目光睥睨的瞥了一眼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哦,抓到我斩杀,那敢 夏梦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还以为自个老公这几天一直都老实呆在家里休息呢。 昏迷过后的秦天辰,发现自己的灵魂正处在一片青色的空间中,周围空荡荡的吗,显得很是荒芜和诡异,他的心神顿时就变得极为凝重。 艾玛哭了,不再是无声地流泪,也不再是低声地啜泣,而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龙孤芷的心里有些担心,隐隐打开了自己的紫色真气光。她的内伤比较重,用紫色真气光不一定马上能复原,可是至少可以给一个缓冲的机会。 什么各城区十大商贾?什么各大学院的院长?哪怕是天灵宗的长老,都是惊恐的大叫逃跑。 “不要!”云轻拼尽全力想向夜墨的方向跑过去,可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罩了下来。 “大娘,这一天了,就您过来看圣雪了,她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的!”皇甫风起身,扶着武月贞准备让她坐在茶台旁的木椅上。 张大海过去的目的就是去打康敏的嘴巴,只见他二话不说,提起康敏便是大巴掌呼了过去。 半月之内,张杨工作室疯狂收购三大娱乐公司,可谓一时风头无二,娱乐圈集体震惊了。 知道司慕风要来,大家不再说话了。而是找了一个地方休息,等着他们的到来。 “本来有事,但这会儿没了。”邓琪脸上一点不藏事,表情瞬间变的很无奈。 前边的“司机”苏薇看到这一幕心里凛然,厉害,在如此大的惯性作用下,没有安全带,她们竟然能稳住身形。 “不,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不会。”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我用最后一口气往许静茹的方向爬了起来,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让许静茹被这帮人欺负。 “身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顾雨惜虽然不会照顾人,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连怎么关心别人都不会。 莫相思在后面想到了主人交代的事情,默不作声的丢下一枚黄符,下水道传来咚的一声,一条裂缝出现。 “看什么看,看两年了还看不够。”今天许静茹穿的是一件黑色长裙,特别的性感,她的胳膊平放在桌子上,我也是刚才无意间回头的时候看到透过她的衣袖竟然可以看到里面雪白的肌肤,于是就脑残似的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唐营看着蕾恩,不由的轻笑了一声,身形一跃数丈起,一爪向着莫亦抓去。 出了这条内河街,苏薇放下滑板,周媚儿跟在她旁边,一边笑着一边有意无意的说着娱乐圈的事,反正那意思是成名好,名利双收了,想要什么有什么。 柳杨抱了抱朱孝茵,上辈子这辈子她都没有父母缘,那是因为上天给她安排了娇娇与阿烟吧? 她推了推他的胸膛,陆东庭根本纹丝不动,如一堵坚硬的强,强势而不容拒绝,苏窈一边想要逼闭紧嘴,一边使了蛮力去推搡他。 通道穿越完毕,到达魔界,除了感受那股铺天盖地的魔气之外,龙凡和余非看到的居然是数万人厮杀的场面,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激战和血花四溅。 第十八章 城门惊变 宁州城门。 城墙角楼的灯火熠熠,有守兵在城楼之上目光炯炯。 远处却有马蹄声奔袭而来。 那声音立刻惊动了宁州城门上的守兵,他们点起火把,一人探出头下望。 官道之上奔来两匹马。 当先的一匹是黑马。 肌肉发达,身姿矫健,在月色下竟闪着点点流动的光芒,马上骑士也一身黑衣, 虽然这树妖可以随意灭杀掉一位灵元境修士,但是在洛天这里可是丝毫不起作用的。如果不是树妖内部充满了腐蚀性的绿色粘液,就算洛天直接释放开防御屏障,也不可能将洛天消化掉的。 两位会长闻言便告诉他,其实不只是大乾帝国,在其他帝国也偶有发生这种人族内斗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丹盟做出让步。 李赵缘的身体也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肤色,不再是原来的清澈透明,晶莹剔透。其中的变化,如果没有特殊的神通的人,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的。 那些血红短剑被黑色斗篷修士控制得极其巧妙精准,全都朝着自己认定的目标祭品修士的喉咙疾射而去。 在这之后,还是初级学徒的召唤法师就可以激活【契约魔法阵】,然后【烙印】掉这只魔兽。 上官云遥也是回到了院子之中,如今剩下的时间,上官云遥并未着急寻找突破,而是一直在不断的稳固自己的修为,追求稳扎稳打。 “没礼貌的鬼佬”,苗人风一脚将霍金斯踢开,然后满脸杀气的瞪着那十余人鬼佬。 洛天也知道规矩,直接拿出一百六十八枚元石,然后肉疼的与对方做了交易。那几位聚宝楼的修士,还多看了洛天几眼,他们觉得不是这洛天知道藏宝图的什么秘密,那就是脑袋让门给挤了。 而待到大火熄灭——这么大的火是不可能靠着此时的灭火手段扑灭的,赶来救火的各官府衙差能做的只是控制住火势,不使其蔓延到他处造成更大的损伤——现场人员清点火场后,却再次叫人心惊。 至于此次吴雄所押镖的宝物到底是何物,吴雄并未主动说,上官云遥自然不会去问。 面上浮现这种情况下该有的冷杀和痛恨,内劲布满全身,狠辣的就朝靠近她身边的隐族人击去。 慕云左看右看发现都是有重影法术冲着自己而来,他在慌忙之下下意识的把云天剑收了回来。 然后,萧鱼淼在一旁翻看完由那黑海氏第三十代长者带人一起所列的,有关南海派和紫云山庄的所有秘密后,留了几枚传音玉简给他们,就离开了。 冲华真人不置可否,突然全身发出一阵又一阵浓重的红色仙力光芒,然后他缓缓对着地上一块骨头挥着手,骨头在仙力的牵引下,缓缓升腾而起,在他身体四周缓缓绕行。 “唧唧~!”灵猴窜到尸王脚下,抬头望着尸王,挠了挠头与手背,而后径直又爬到尸王的头上,尾巴在尸王的眼前来回摆动,口中还在不断地发出‘唧唧~唧唧’的叫声,显得很是开心。 果然,在她和香离满脸惊骇路都走不动的样子下,叫她们跟随的扶桑鬼子非常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 电视屏幕上还有追悼会伤感的音调,在房间中空洞的响起,一直一直,萦绕在耳边。 母的,这字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的扔她面前,而她还生不起气来。 第十九章 谁是叛徒 “逆天革运,再造乾坤......” 那守卫念出这几个字后,声音戛然而止,手指微颤,薄薄的纸页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有千斤之重。 众守卫的目光如刀,齐刷刷钉在那张纸上—— 这些话他们可太熟悉了!全是云衡教的蛊惑人心之语! 宁州苦云衡教之乱久矣。 这些年来,那些狂徒煽动暴乱 留下钱多多在那里琢磨。本来她就是个直性子,而且现在喝的酒又不少,脑袋有点不转圈,一时想不明白。 黑娃嘴角第三次抽抽,心想能看懂你的地图才怪,一个三角形,旁边一条曲线。 花极天当然不认为这条巨型青尸蚰蜒和大学生一样,学过马克思哲学原理,能分得清主次要矛盾,并且会优先解决主要矛盾。 “荣婆婆,阿紫,你们二位是否该回归了?荣婆婆你觉得呢?”突然灰色气罩前一阵涟漓再次出现,随后之前的那名赤袍人再次出现,全身笼罩在赤袍之中,但是那声音众人熟悉无比。 “行吧。”花极天基本满意。智商碾压老狗的感觉还可以,哈哈。 听了一会,我才知道原来是蔡伟叫邓彪换个位置,可是邓彪不情愿,双方的矛盾由此产生。他们都是我讨厌的人,我也就幸灾乐祸地旁观起来。 他随即便手提细雪,迎面冲了过去,躲过对方射来的子弹,挥刀在敌人身上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便继续朝往山崖方向逃跑的敌人一伙。 “怪不得只有一些散修呢。不过教廷既然对澳亚大利极为重视,他们应该主动剿灭,这样其他门派也没有借口了不是吗?”花极天还是有点奇怪。 来到李嫣嫣家里,风歌就和保镖们一块把李嫣嫣背到了她的闺房里。当晚,正好李潇潇也在,我就把今晚的经历毫无保留的描述了一遍。 申屠浩龙在山下等着他,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唐轩烨上了车之后就一言不发,申屠浩龙由着他自己静了一会,直到出了洛溪山,这才看了看他戴在身上的玉石。 这能力的开发时间不长,【统御万物之王】又无法百分之一百发挥其余六系的能力,还要加上身负多种能力导致的能力相互干涉,张昆自己开发的几种能力,要独当一面,还早得很。 换了别人的话,林玉岫就不一定愿意说真话了,可对着乔氏这个知情人,她觉得自己就不必要说假话了。 竟然又是一个浑身斗篷遮蔽了气息的神秘人,不过这个神秘人与之前的神秘人的身高明显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人。 就在秦云准备开始游历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在平舆县的另外一个地方,却有人打着他的主意。 这轮血月比起叶世道当初发现的那轮血月,各方面都要差一些,血核质量似乎也略有不如。 秦云和克洛克达尔的交手唯一没有影响到的就是路飞,他不断的向前冲击着,正在朝行刑台迅速的接近。 有别于张昆的【真实之眼】,范正修的神眼看得无比清楚,都不需要转头、侧头,就能看到从其余方向乃至身后袭来的攻击,跟身后长了眼睛一样。 丧尸不吃丧尸,而人类谁也不会有一节一米长的腿骨,并且这骨头如晶似玉一看就是高级修者才能有的,那不是三头领的腿骨又是谁的呢? 高易琅注意到了张昆近乎不死不灭的生命力,不由暗恼,更令他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二十章 故人相逢 陈三毛呼吸一凛,抬眼同霍凌秋的视线相撞。 后山,有人! 他们两个难得默契的同时屏住呼吸,隐入黑暗之中。 于此同时,正在生火的谢晚宁也听见了那一声响动,她“噗”地一吹,面前的火苗瞬间熄灭。 几人屏息凝神。 夜色如墨,许是因为山林植被众多,总是浮动着一层银白的雾气,皎洁的月 虽然对方的飞剑犀利,但是,使用者不够强,这就是最大的缺陷。 “我的目标不是在这家公司生存,你知道的。”白路捡起了那个箱子,箱子里有一些能被称为纪念品的东西,都跟她有关。 我能把这么多事情说出来,不怕丢人了,我缺钱,很缺,这是实话。 而说着要早点把钱花出去的冉暮,挂了电话以后立刻打开了某宝,挑挑选选,在一个包和一双鞋之间犹豫起来了。 年轻时候的她也是这么着被锁着关在柴房里,关了好几天,人老实了,再后来又有了二蛋,她也就没了要逃跑的心思。 王大明当然知道气势的重要性。既然决定要硬碰硬突围,那么先打出仙师的招牌来,先声夺人,把对方吓住。 恶作剧的念头一旦上头,心情变得有些激动。就像当初安排选美佳丽和陈颢安邂逅又百搬挑逗一样。 “我是神医,你当我是神仙吗?救苦救难,什么事儿都能解决。”苏言甩开东方逸。 此时,神意门护罩内,飞出一大片的各种法术,目标都对准了四个灵寂。 明军破天荒地开城出战了,这是几个月未有之事,早有人报于了孙可望。 听到这句话,陈鑫心头更是震动不止,同时脸上亦是浮现出一抹悲愤交加的表情,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浮现了一层深深的恨意。 孙占山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嚷嚷着,身子一颤差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随着银狐的开口,连续的布革撕裂的声音响起,而已经走到车体另一侧的杨逸听到这种声音顿时就是眉头一皱,不解的透过路虎车的两面玻璃向银狐看了过去。 “你!”梦蝶谷主没想到玄玉天尊如此决绝:“好,好的很,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晚往后,你我再无同门情谊,咱们一刀两断……”转身正欲离开。 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拉着三人的手走向石子路的尽头,那边有个戴斗笠大胡子汉子,正躲在树荫里吧唧吧唧抽旱烟。 这人为了活下来,竟是愿意废掉自己的修为,可见求生欲到底有多强。 姜云变色,他认出了这种蛮兽,是噬金鼠,而半步大能境界的蛮兽在星辰虚界是兽王。 秦阳暗松一口气,幸好自己守住心神,没有被动摇,才熬过美人劫。 说到底是儿子的师父,观音菩萨,李天王还是给面子的,不管这件事他多么不想掺和进来,还是硬着头皮去见太上老君。 远处观战的武者们倒吸凉气,很多人感觉背脊发凉,甚至双腿都发软。尤其是刚才准备对姜云出手那帮人,此刻恨不得立刻逃走。 兰觅带着一脸喜色用手轻轻抚摸着,真是越看越喜欢,好想马上拿起斧头武一回开山霹雳斧。 可是,只要那个男人一离开,她的视线里,再次变成了鲜血一般的红色。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颜色。 就好像一样无用的废弃垃圾,也终于找到了它的用途跟价值,不再是垃圾一样的存在。 第二十一章 云羌少女 一个个青年疯狂拍马屁,莫语微微一笑,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他内心得意,表面上却很冷漠。 如果他刚刚没有弹跳半空,可能双腿便会被银针刺入,加上银针尾端连接着丝线,缠绕双腿,让自己的行动受到束缚。 老院长年底就要退下来,马上就到了副院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重要环节。 一旦发现有牛头马面或者冥鸦出现,他们就立即调转车头,换一个安全的方向。 一路来到地下停车场,莫语不断的击杀一个个丧尸,经验值不断增加。 云初暖料定这男人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还得看她的心情如何,应该……不是好事? 其次是蓝砚。作为人质来神宫修行的东离一行人,也还在神宫之中,并未离去。 吃过饭后,齐飞阳和火凤凰便向贝齐王告辞了,他们向西飞行了数千里,便到了海岸边,只见一片金黄色的沙滩沿着海岸一直延伸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和李大宝结婚这么久,秦淮茹也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男人吃瘪。 莫语内心一喜,如果能够让白起出来,凭借杀神白起的名号,这些牛头马面算什么?就算是黑袍人过来,也将被杀神白起毁灭,他对杀神白起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王龙也见怪不怪,因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心里也挺激动的,笑着他就在大厅里面找了个卡座,居然来了,肯定少不了再喝一点,不然就白来了。 这些只会动手脚的人,脑子并不是怎么好使,他们欠缺商业头脑只能利用自己的势力去收取自己地盘中的保护费做以帮会的主要经济来源。 一般这种数千万的超级大单,客户几乎就是上帝的存在,许多大客户都会向广告公司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 这样看来,现在的夏侯音希大人,也绝对不是表面上的修为境界,他真正的境界,应该极为惊人。 感受这一变化,杨天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凝重起来,没想到你们修炼了这种阵法。 “好,抽签完毕,接下来,请第一组参赛选手在台上准备,其他选手暂且归席。”玉藏大师道。 之所以抢话,不想听慕容安假惺惺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要借机挑拨慕容安和轻尘之间的信任。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很是鲜艳的红色令牌,心中虽然颇有疑虑,但还是急忙的收了起来。 这就是叶凌风的底气和信心,这种无敌的信心,让人心安,天下别无其他叶凌风,唯独他一人。 如果可以在不伤害这些家伙的前提下,让这些家伙失去战斗力的话,那么他们的计划也就不是那么轻易成功的事情了吧。 对周围地形不熟悉,询问米枣花,她说也从未到这里来过。那我就只能碰碰运气了。 只是,直系兵马太少,不足百人!跟由术士组成的鬼兵鬼将阵容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用了,不用了,我记起来了。”见他没有再前进的意思,松了口气。 “丫头,你是从千万年后来的?”老头打量了一番后,突然开口问道,但语气中却是肯定不已的。 “三,三少爷。”临水连忙将手中的菜放下,擦着双手,就要给钟离瑾跪下。 “呦呵,真是肉麻!”借着酒劲,我看不过去了,就开口模仿着她撒娇的语气、摇胳膊的神态,顿时惹得摊主和旁边的游客大笑。 “五个多时辰了?那云宗主怎么没来叫我?难道护卫没有醒?”东方灵儿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是鬼非鬼,是妖非妖,是仙非仙,无论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人。 门口忽然穿来了一道声音,乾修派的弟子们就纷纷回过了头,苍瑾却不动声色,他自然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妖界的两位皇子嘛。 “我说你们能不能好好谈,很有意思吗?不是要开枪吗?打死我好了。”林宇也怕出这种事情,现在本该一致对外的,外面还没开打窝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谁都爱逗弄凌宝和岐宝两个孩子,他们平时爱笑,也不怕生人。不像沁宝,总是安静得待在陈姒锦怀中。 “呜呜……”有血混着眼泪落下,地上的中年男人努力开始往出口处爬,他今天本只是随队出来采集药物,看见受伤的齿兔,一时动了贪念便落队去捕捉,哪里知道会落到早就准备好的陷进里。 那一头,上官浅予与慕容逸听得了动静,这才刚靠近,就听到了这般深情款款的表白。 陈姗姗的身体素质没有得到提高,以她的动态视力一次性只能观察两个球。 可不试,她就不知道周深竟然也对芒果过敏。他说了,还对其他东西过敏的,这真的和许奕太像了。 即使余安暖心里想得不行,也还是在数次想要开口请求时,忍了下去。 婢子从外面端出了一碗热茶,白皓阙接过手,递到了凉欢的面前,关切的询问着。 唐陌把自己通关黑塔三层的时间写下来,再写下黑塔慕回名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