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马是怎样炼成的》 第一章 我在宗门养牛马 多年以后,当牛马彪坐在福宝宗最高的蒲团上,底下的弟子们恭恭敬敬喊他“道尊”时,他总会想起离家那天的太阳。 那天,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捏着录取文书,在村口站了很久。文书很薄,却被父亲攥出了汗——家里为了这张纸,卖了最后一头牛。 少年的天赋并不出众,但是毕竟也给他挤进了福宝宗的大门。 说起这福宝宗,不仅名字起得高雅,还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 谷中灵泉潺潺,奇花异草遍生,天材地宝偶现,在整个修真界也算小有名气。 能成为其杂役弟子,已是青牛村所有年轻人毕生不敢奢望的仙缘。 而现在,牛马彪就有幸站在福宝宗的大殿里,身旁是上百名同样稚嫩的少年,大都来自附近的牛马城。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聆听着讲经台上宗主高忠义的训诫: “今日,你们入我福宝宗,当以大道为志,以苍生为念!” 高忠义宗主声如洪钟,袖中飞出一道金光,在空中化作宗门金册: “我福宝宗立派八千余年,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为训。今日传你们十六字真言——” 他剑指一点,金册绽放耀眼光芒,浮现十六个古朴大字: 如牛笃行,似马奋进! 牛马精神,奋斗不止! “牛者,厚德也!”宗主声震云霄,背后浮现黄牛虚影。 “勤耕灵田而知造化玄妙,久养丹火而悟阴阳轮转,常绘符箓而通天地至理——此谓脚踏实地!” “马者,刚健也!”话音未落,天马幻光踏云而出: “纵使灵根平庸,只要持之以恒、拼搏向前,终能后来居上。修真之路,贵在永不言弃,不断进取!” 金册突然化作千缕金光,没入众弟子眉心。宗主负手而立,衣袂飘飘: “望诸位以牛之坚韧筑基,以马之迅捷破境,终成栋梁之材!” 台下弟子们热血沸腾,齐声高呼: “牛马精神,奋斗不止!” 高忠义语气稍缓,捋须微笑:“当然,我所言绝非空话,福宝宗不会亏待每名为宗门奉献过的弟子。” “我们会给每位杂役弟子提供衣食住行;外门弟子,除了本门功法外,每月另提供灵石两斤;而内门弟子,宗门可助其炼制本命法器,更可得功法阁阅览之权;若入真传……”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秘法、丹药、符箓、坐骑、洞府,乃至双修道侣之事,宗门皆可安排商议。” 台下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少少年眼神发亮。 牛马彪听得热血沸腾,拳头捏得咯咯响——“这福宝宗,我来对了!” 高宗主见状,满意点头,最后沉声道: “望诸位谨记——修真之路崎岖坎坷,唯效法牛马之德者,方可至千里!” ——殿外,一头黄牛慢悠悠嚼着灵草,打了个响鼻。 话音落下,殿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而牛马彪拍得最卖力,掌心通红,眼中燃起炽热的火光——我一定要当上真传弟子,拥有自己的洞府,再娶几位仙子道侣,这辈子就圆满了! 他咧着嘴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御剑飞行、美人在怀的风光日子。 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此刻的他不会想到,自己往后的人生,会与牛马纠缠不清。 少年后来才明白,修仙这条路,有人走着走着就上了天,有人爬着爬着就入了土。 而他的道,从一开始就沾着牛粪味。 牛马彪成为杂役弟子的第一天,就被分配了个“重要差事”——养马放牛。 他想起高宗主单独召见他的情形: “阿彪啊,你资质平平,可知我为何还收你入宗?” “弟子自然想过,”少年挠了挠头,脸庞有点泛红,“兴许是弟子生得好看,宗内有哪位仙子姐姐看上我了,想收我当……当那个……双修道侣?” 高忠义嘴角抽了抽,强自镇定道:“这……这也算一方面。不过更重要的是,我看出你名……骨子里藏着纯粹的牛马精神!” 他重重拍在牛马彪肩上:“打第一眼见你,本座就知道你是个敦厚勤勉的好苗子。如今修真界的年轻人不是整日偷懒耍滑,就是琢磨着双修之法,像你这么踏实的可不多了。” “其实我……”少年开口,想解释自己没有那么优秀。 “不必谦虚!”高忠义打断他,“凭你的淳朴性子,最适合修习牛马大道,或许将来还能留在宗门做个传功长老!” “从今日起,你就跟着灵兽堂的秦大爷学养牛马。你的品性和我年轻时很像,好好干,我很看好你。这话我可没从来都没对别人讲过。”高忠义目光炯炯。 少年只得点头。 “既然如此,你再喊一遍宗门的修炼口号。”宗主笑着说道。 “呃,牛马……精神,奋斗……不止。”少年有些难为情。 “大声点!我感受不到你内心的激情!你连口号都喊不响,如何能在修真之路上勇猛精进?”高忠义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悦。 “牛马精神!奋斗不止!”牛马彪扯着嗓子喊道。 “很好!”高忠义眉头舒展,满意地捋须微笑,“去找秦大爷领差事吧。干得好,我破例升你入内门。” 少年一听能成为内门弟子,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刚出大殿,牛马彪心里直犯嘀咕:“我怎么感觉像是被宗主忽悠了?” 但他转念一想,好歹是宗主亲口承诺,总不会骗人吧? 牛马彪哪里知道,此刻高忠义正对着一众新入门的杂役弟子说着同样的话: “小伙子不错,宗主我很看好你,你将来成就定不在我之下。好好努力,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 此刻,牛马彪站在灵兽园的栅栏前,望着眼前这群神异非凡的灵兽,一时竟有些恍惚—— 福宝宗的马,不是凡尘俗马,而是踏云天马! 双翅如雪,踏云而行,振翅间便能飞跃百里山河,乃是宗门长老们的专属坐骑,平日里高傲得连正眼都不瞧杂役弟子一下。 至于那些牛,更非凡品,而是五色神牛! 共分为青,黄,赤,白,黑五种神牛。其所产灵乳蕴含五行之气,不仅能滋补五脏,更能延年益寿,是宗门炼丹、修炼的珍贵资源。 这些神牛、天马是福宝宗独有的灵兽,就连名门大宗也常常与其进行交易。 可即便如此,牛马彪心里还是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憋闷。 “在青牛村我是放牛娃,进了福宝宗我还要放牛……那我这修仙,不是白修了吗?” 他攥紧了手里的草料,望着远处那些御剑飞行、潇洒自在的内门弟子,咬了咬牙—— “总有一天,我也要骑天马,喝灵乳,踏剑而行,纵横天地!” 正出神间,后脑勺突然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爆栗。 “阿彪!发什么呆?”秦江化提着一杆烟枪,皱眉瞪他,“灵兽还没喂完,就想着飞天遁地了?” 牛马彪连忙低头,故作乖巧:“秦大爷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秦大爷哼了一声:“年轻人,别好高骛远!修行之路,讲究的就是个脚踏实地。”他指了指旁边埋头吃草的五色神牛,“你看它,日复一日产灵乳,可曾抱怨过一句?” 牛马彪表面点头称是,指节却攥得发白,心里咬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第二章 天生牛马圣体 秦江化粗糙的掌心缓缓抚过神牛脊背,望着天边流云轻叹一声: “常言道——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 他转头凝视少年,浑浊的眼中似有星河轮转: “你看这神牛,负重千钧仍蹄印深深;那天马,逆风万里犹振翅不休。” 烟袋轻叩青石,溅起几点火星: “修真之人,若连低头耕耘的耐性都没有……又凭什么抬头问天?” 五色神牛突然“哞”地长鸣,震落满树晨露,恍若天地应和。 牛马彪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满口豁牙的邋遢老头——秦大爷莫非吃错药了?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残牙:“阿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汉我当年在修真界,也是号响当当的人物。” 他眯起浑浊的老眼,望向远方的云霞:“那时候啊,瑶池的圣女追着要与我双修,青丘的狐仙抢着给我暖床……”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他破旧的衣角。秦大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就是不知道……她们如今是否尚在人世?” 牛马彪怔在原地,手中的草料簌簌落下。 “大爷,您……是不是酒喝多了?”少年狐疑地打量着老汉,“您这岁数,还是少喝点吧。” “唉,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秦江化叹气道,接着不紧不慢地嘬了口旱烟,忽然喷出一团凝而不散的白雾。 那雾气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灵光,竟在少年跟前凝成一片云朵状。 “坐上去。”秦江化烟杆轻点。 “这……”牛马彪皱起眉头,战战兢兢地伸脚试探。谁知那云烟竟真的如实物般托住了他! “起——” 随着老汉一声轻喝,洁白的云朵载着少年腾空而起。 牛马彪吓得赶紧趴下,死死抓住云雾边缘。 待适应后他微微抬头,只见灵兽园已成巴掌大小,远处的山门牌坊清晰可见。清冽的天风拂面,他忽然发现—— 自己的衣袂正在猎猎飞舞! “我……我在飞?!”牛马彪猛地扭头,却见地上的秦大爷正叼着烟袋,冲他咧嘴一笑,那缺了门牙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白雾缓缓落地,牛马彪踉跄着跳下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秦大爷!求您收我为徒!” 老汉嘬着烟嘴,眯眼打量他:“我已经快三百年没收过徒弟了……” 见少年露出失望之色,他又慢悠悠补了句:“不过嘛,你这模样,倒确实有几分我年轻时的俊俏。指点你一二,倒也未尝不可。” 牛马彪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这相貌不起眼的老头,修为怕是比宗门的长老还要高深! “但是……我有个条件,”秦大爷烟杆一敲他脑门,“你得先把灵兽园的差事办妥帖了。要是能让这群牛马长得膘肥体壮,神采奕奕……” “秦大爷放心,我一定把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少年拍着胸脯,震得衣襟上的草屑簌簌掉落,“这牛马,我牛马彪当定了!” 秦江化望着他干劲十足的背影,忽然想起三百年前,也有个毛头小子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可惜却心怀歹念,让自己…… 老汉摇摇头,把烟灰往鞋底一磕:“有意思,不知是福是祸。” 此后一年,牛马彪当真做起了最称职的“牛马”。 每日天不亮,他就背着竹篓上山,专挑那些沾着晨露的嫩灵草,还时不时从自己牙缝里省下几颗低阶灵果,偷偷掺进饲料里。 到了夜里,别的杂役弟子早早就寝,他却提着一桶桶温热的灵泉水,把每头神牛、每匹天马都擦洗得皮毛锃亮。 有次被巡夜的执事撞见,还挨了顿骂:“你个放牛的,把它们伺候得比内门弟子还金贵作甚?” 最绝的是放牧时—— 少年不知从哪弄来支青竹短笛,对着青山绿水咿咿呀呀地吹。 调子虽不成曲,可那些傲气十足的天马竟会竖起耳朵听,连最暴躁的赤色神牛都会安静下来,铜铃大的牛眼里映着晚霞。 秦江化有次躲在树后看见这一幕,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合不拢:“这小子,倒真把当牛的精神琢磨透了……” 这一年来,牛马彪虽未得修真法门,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悄然蜕变。 每日拂晓上山采灵草,黄昏提灵泉为灵兽洗浴,福宝宗浓郁的灵气浸润着他的筋骨。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能扛起数倍于从前的草料,攀爬陡峭山崖时也不再气喘吁吁。 更妙的是—— 那五色神牛竟默许他每日偷偷多取一次灵乳让他滋补五脏之气。要知道……旁人若敢偷尝,少不得被牛角顶个屁股开花。 天马们也与他有了默契,常驮着他掠过云海,去往人迹罕至的山崖采摘灵果。 有次被巡山弟子撞见,领头那匹玄翼天马马迎龙还故意嘶鸣打掩护,惊得那弟子落荒而逃。 在朝夕相处中,少年渐渐悟出些门道: 五色神牛沉稳如山,吃草时连蹄印都踏得深浅一致,恰似大地厚德包容万物; 踏云天马昂首嘶风,每次振翅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宛如天道刚健不息。 某夜挤奶时,牛马彪忽然怔住—— 牛代表坤德,属阴,属静,属柔,马象征乾道,属阳,属动,属刚。这不正是阴阳轮转的玄机? 他想起青牛村的老人们常说:“牛犁地生五谷,马驰骋通四方”,原来最朴实的农耕智慧里,早就藏着修仙至理。 竹笛声里,少年没注意到秦大爷正躲在竹林后捻须微笑,更没发现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竟隐约浮现出马首牛身的虚影。 竹影婆娑间,秦江化头也不回地嘬了口旱烟:“宗主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高忠义从竹子后转出。 “秦老哥好眼力。不过……”他眯眼望向远处吹笛的少年,“这般好苗子,我岂会看走眼?” 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出宗主微微发颤的指尖:“几个月他就能让五色神牛自愿献乳,天马甘心作骑……这分明是……” “天生的牛马圣体!”两人异口同声。 秦江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袋锅敲得树桩梆梆响:“咳咳……什么牛马!咱们是福宝宗!福宝!” 高忠义搓着手陪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劳烦老哥多调教调教……” “点拨几句无妨。”老汉突然板起脸,“但拜师免谈!当年那孽徒……” 话说半截猛地刹住,烟袋里爆出一串火星。 宗主识趣地转移话题:“那明日我差人送五坛灵酒来?” “十坛。” “八坛!” 月光下,两个老头为坛数讨价还价的身影,渐渐和远处少年骑牛吹笛的剪影重叠在一起。 “对了……”秦江化突然压低声音,“那小子明明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可你为何说资质平平?” 宗主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狡黠:“不说差点,他肯乖乖铲粪喂马?”袖中滑出一枚玉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弟子名册——每个名字后都标注着“资质平平”。 “阿彪这株好苗子……”高忠义的身影渐渐淡去,“更得用牛马之道好好磨砺……” 夜风送来最后半句:“别让他知道本座特别关照。” 烟袋锅“嗒”地一敲,惊起草丛里几只萤火虫。秦大爷望着远处—— 少年正骑在黄牛背上,笨拙地吹着走调的竹笛。 五色神牛们摇头晃脑,竟像是在给他打拍子。 “臭小子……”老汉缺牙的嘴咧了咧,“这牛马精神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第三章 金鳞神君 “阿彪啊,你过来这边,”秦福通嘬着烟嘴,眯眼打量眼前晒得黝黑的少年,“这一年来你当牛做马的劲头,老汉我都看在眼里。” 他忽然用烟杆重重敲了下牛马彪的草帽:“记住喽!当牛马可以,但一定得讨够草料钱!从今日起,老汉我就正式教你修仙。” 少年眼睛一亮就要跪拜,一根烟杆却立刻抵住他额头:“别忙叫师父!我不兴这套。咱们俩各论各的——你叫我秦大爷,我唤你阿彪老弟。” 少年眼珠滴溜一转,当即拱手:“好嘞!秦大爷!” “哈哈哈!”老汉笑得缺牙的牙龈都露了出来,“妙极!等哪天见到我那孽徒,他得乖乖叫你一声师叔!” 少年闻言立马凑近,笑嘻嘻地问道:“秦大爷,我那便宜师侄……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秦江化的笑容突然僵住,烟袋锅里的火光“啪”地爆了个火星子。 正在饮水的黄色神牛突然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惊起一群夜栖的鸟雀。 “那孽徒名叫——乔元宾。”沉默良久,老汉终于吐出这个名字,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至于老汉我……本名秦龙涛。” 牛马彪如遭雷击,这两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一个是合欢宗威名赫赫的浪荡圣子;而另一个则是数百年前搅动修真界的“金鳞神君”! 据说不少仙子魔女都因他堕落…… 可眼前这个佝偻着背、满手老茧的老汉,怎么可能是传说中那个风流倜傥的秦龙涛? “怎么?你也听说过我年轻的故事?”老汉有些震惊,那都是三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少年点了点头,金鳞神君秦龙涛的风流故事都被编成话本了,哪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没有红着脸看过? 牛马彪自己就珍藏了一本《金鳞风月传》,还是精编插图版,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不过,这一年来,牛马彪可没少跟秦大爷同吃同住,虽然他样貌猥琐,但要说到好色……这老头怕是连自己都不如。 “秦……秦大爷,”少年咽了口唾沫,“您老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他怀疑 老汉并未回复,只是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月光下,玉佩上的“金鳞神君”四字泛着金色光芒,隐约可见其中流转的纯阳之气。 牛马彪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这下他信了。 “那您老怎么会沦为如此境地?”少年指了指灵兽园,又戳了戳了一下老汉满是补丁的衣袍。 “哼!还不是那孽徒害的!”秦大爷突然瞪眼,随即又叹了口气,“你以为采补就一定是男采女?老汉我当年可是纯阳宝体,那些仙子妖女可……” 话到一半突然卡住,老脸一红,猛嘬了两口旱烟。 秦江化沉默良久,烟锅里的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半晌才沙哑开口: “当年我见乔元宾天资卓绝,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收他为徒。” 他猛嘬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双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追悔: “我早看出他眉宇间藏着几分好色之态,但想着少年风流,总不至于如此下作……呵,谁曾想……” 烟杆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那孽障!竟易容成我的模样,骗了瑶池圣女、青丘狐仙,败坏我的名声……甚至联合合欢宗的魔女将身中迷毒的我反复……” 他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衣襟,像是要把几百年前的耻辱从骨子里抠出来。 “不是,等会儿,”牛马彪结结巴巴比划着,“您老现在这样……跟传说中那个……呃……夜御百女的……” “放屁!”秦大爷突然暴起,烟袋锅“咚”地敲在少年头上,“那些混账编排老子!当年明明是她们轮流来采补我!” 说着他突然老脸一红,鬼鬼祟祟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其实……老汉我修的是《纯阳无漏功》。” 牛马彪目瞪口呆,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画面—— 英俊风流的秦龙涛,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魔女妖精团团围住…… 牛马彪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所以那些金鳞神君的香艳传说,其实是…… 百败真君?! 少年赶紧甩了甩头,把这大不敬的想象甩出去。 “所以您老现在的修为……” “哼!现在只有金丹境后期了,”秦大爷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被她们轮番采补,抽干了元阳,风华不再,老汉我至于来到福宝宗养牛马?” 身旁的黄牛突然抬起头,铜铃大的牛眼里,竟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同情? “那您当时……就没挣扎一下?”牛马彪眨巴着眼,咽了咽口水,“那滋味应该……还不错吧?” “放肆!” 秦江化勃然大怒,烟杆“啪”地敲在石桌上,竟将坚硬的青岗岩砸出一道裂痕。 可随即,他布满皱纹的老脸却诡异地泛起一丝红晕,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 “咳……”他别过脸去,声音突然低如蚊呐,“合欢宗的《阴阳和合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哎,你别想歪,我可没有半点享受的意思。” 话一出口,秦江化立刻意识到失言,急忙板起脸来:“阿彪,你千万记住!那些妖女最擅采阳补阴,老汉我当年就是一时不察才酿成大祸,你可千万别被她们骗了身子!”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少年正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顿时气得胡子直翘: “你这孽障!怎么跟阿宾一个德行!” 黄牛突然“哞”地叫了一声,铜铃大的牛眼里满是鄙夷—— 也不知是在嘲笑老神君当年的不堪,还是在嫌弃小色鬼此刻的嘴脸。 “秦大爷多虑了。”牛马彪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凛然,“小弟只是想参悟《阴阳和合术》的玄机,以此完善我的牛马大道!” 秦大爷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见少年目光澄澈(至少表面如此),这才长舒一口气,烟锅里的火光都明亮了几分:“好好好,不是那孽徒一样的色中饿鬼就好……” “不过——”老汉突然正色道,“当务之急,你得先明白何为修仙!” 牛马彪立刻盘膝而坐,摆出洗耳恭听之态。 夜风拂过灵兽园,老汉的声音忽然变得空远: “这世间,佛门称‘堪忍世界’,道门唤‘生死苦海’。众生如溺水中,孤苦无依。” 烟袋轻挥,一缕青烟在空中化出滔滔海浪,浪中一叶扁舟起伏: “修行之路,便是驾御这肉身之舟,渡苦海,达彼岸,登金阙。到那时——” 烟雾突然凝成一座天门,天门后琼楼玉宇,金光万道。 “超脱生死轮回,万劫长生不老。” 神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牛眼中竟也映出那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第四章 牛至强 夜风骤静,连虫鸣都悄然止息。 秦江化的烟袋锅在青石上“嗒、嗒”地轻叩,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天地脉络上。 “阿彪,这修仙之道,共分七境——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登仙。咱们宗主便是元婴初期的大能,而老汉我……年轻时也有元婴后期的修为。” “我会把这些境界的修炼常识通过神念全部传授予你,你须谨记。” 话音刚落,一点金芒便没入牛马彪的眉心。 “啪!” 秦大爷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少年肩头,震得他浑身气血翻腾: “阿彪,修仙第一步就是要引气入体,打熬肉身,筑下坚实的道基!” 说着突然掀开衣襟——那干瘦的胸膛上,赫然是龙鳞般的金色光华! 牛马彪“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抬头时差点鼻血都流出来了: “求秦大爷教我练气筑基之法!” 不远处吃草的黄牛突然打了个响鼻,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 “传你也无妨……”秦大爷嘬着烟嘴,眯眼打量少年脐下三寸,“只是这《纯阳无漏功》需持童子身,你小子忍得住?” 牛马彪顿时僵住,额角渗出细汗——他梦里那些仙子吹箫、妖女斟酒、魔女解衣的美好画面,正在一片片碎裂。 “秦大爷……”少年哭丧着脸,“就没个折中的法子?我爹还等着抱孙子呢!您看我们村里的王二麻子,才比我大四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蠢材!”老汉烟杆“咚”地敲在他脑门上,“你才十六岁急什么?纯阳之体修炼快三成不说,光是‘金枪不倒’这好处……” 突然意识到失言,急忙干咳两声:“咳咳,总之练到无漏之境自可……那个……收发由心。只是这境界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干瘪的身材,“老汉我也没练成。” “秦大爷,可否有捷径?”少年眼睛倏地亮了。 秦江化突然露出缺牙的笑容,烟袋锅指向正在远处犁地的老牛: “看见没?那老牛耕田三十年,腰不酸腿不软——” “这就是把牛马精神……练到骨髓里的好处!” 牛马彪张着嘴,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绝世妙法,还是老汉在戏弄他。 夜风里,隐约传来天马“咴咴”的嗤笑声。 “所以……我还是得当牛马?”少年嘴角抽搐,手里的草料簌簌掉落。 “愚钝!”秦大爷突然暴喝。旁边的黄牛吓得一哆嗦,嘴里的灵草都掉了半截。 “往日你不过行牛马之事,如今要悟牛马之德!”老汉须发皆张,枯瘦的身躯竟爆发出龙吟般的道音: “静时如牛——” 烟杆一挥,远处正在反刍的神牛虚影浮现,每道纹路都闪烁着土德黄光。 “动时似马——” 烟锅火星迸溅,化作玄色天马踏空长嘶,鬃毛间跳动着乾阳真火。 “待你悟透这阴阳轮转之理……” 两道光影轰然相撞,竟化作太极图案悬在少年头顶,隐隐传出风雷之声。 牛马彪呆若木鸡,鼻血不知不觉流到下巴——他竟从这牛马幻象中,看到了比合欢秘典更玄妙的……阴阳大道! “现在你懂了?”老汉踹了踹他小腿,“从今往后,每挤一碗牛乳都得悟着‘厚德载物’,每铲一筐马粪都要想着‘自强不息’!” 黄牛突然叫了一声,尾巴甩得啪啪响——这次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小子,你赚大了!” “秦大爷!小弟愿学此功!” 牛马彪突然挺直腰板,眼中精光暴涨——恍惚间,老汉仿佛看见五百年前那个在桃花树下拜师的自己。 “善!” 秦江化大笑,缺了门牙的牙龈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烟袋锅“啪”地敲碎身旁酒坛,琥珀色的灵酒凌空凝结,竟化作五千金色篆文! “看好了!这就是《纯阳无漏功》的要诀!” 酒液忽分阴阳,一半凝成青牛踏地,一半化作天马行空,随后化为金光涌入少年的眉心。 老汉突然一烟杆戳在他丹田处: “记住了!牛马之道不在经书,在粪叉里!在草料中!” 少年重重点头,眼中燃着两簇小火苗。 “时辰不早了,”秦江化拍拍衣摆站起身,烟袋锅里的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明日卯时三刻,你便正式开始修炼神功。” “大爷放心!”少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小弟我定比那神牛更踏实,比天马更勤快!” 老汉咧嘴一笑,缺了的门牙在月光下像个黑窟窿。 他摆摆手,佝偻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有烟袋锅的点点红光,像只萤火虫渐飞渐远。 夜风送来几声虫鸣。 牛马彪正要回屋,忽然脸上一热—— 那黄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子正喷着热气。那双铜铃大眼里,竟闪烁着人性化的狡黠。 “阿强……”少年会心一笑。 这头被他戏称为“牛至强”的黄牛极富灵性,天生具有遁地的神通。 除了马迎龙外,阿强与他最有默契,一人一牛早已心有灵犀。 “阿彪,”黄牛的尾巴甩得像个拨浪鼓,“来康康我的宝贝!” 牛马彪猛地瞪圆了眼——这头平时只会“哞哞”叫的阿强,此刻竟口吐人言! 不等他反应,牛至强一口叼住他衣襟,硬把他拽进了牛棚,然后大吼一声,简陋的牛棚顿时金光闪烁,景象大变。 “肥沃的牛槽!” 少年一个趔趄扑在草堆上,抬头就被金光晃花了眼—— 满是灰尘的《牛王撼地功》玉册; 沾着口水的《马王震天拳》竹简; 甚至还有本《合欢宗双修术语大全——金鳞神君注解版》,封面上还留着清晰的牙印…… “怎么样?”牛至强得意地昂起头,“这是我积累一百年的成果!” 牛蹄“啪”地踩开暗格,露出更多“赃物”: 药园顺来的三盒通灵参须; 一筐灵气氤氲的赤色晶石; 还有……十坛宗主珍藏的灵髓酿?! 牛马彪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年可能白活了——这才是真·牛马精神啊! 第五章 锄头师祖 “阿强,”牛马彪颤巍巍地捧起那本沾满口水的《马王震天拳》,“这些宝贝……该不会都是你用土遁之法……” 牛至强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鼻孔喷出两股白气: “这叫日积月累!”它牛蹄“啪”地踩在酒坛上,“那老酒鬼每次喝完灵髓酿,睡得比死猪还沉……” 棚顶漏下的月光里,牛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 “怎么样?你现在正式踏入修行之路了,少不了天材地宝辅助。”牛至强用角拱了拱少年,“要不跟我合作?保管十年内把福宝宗搬空!” 远处突然传来秦江化响亮的呼噜声,牛至强立马噤声。 只有地上那本《合欢宗双修术语大全》,还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阿强,搬空宗门这事就算了吧。只是……你为啥对我这么好?”牛马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黄牛甩了甩尾巴,温厚的眼睛望着他:“这福宝宗上下,就你真心把我们当伙伴。这一年来,你天天给我们刷牛毛,清牛棚,还总给我们吹笛解闷。挤奶时也最温柔,生怕弄疼我们。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更别说……你还特地为我们取了名字,”它突然昂首挺胸,牛角在月光下闪烁着青铜般的光泽,“牛至强!这可是我百年来听过最霸气的名字!我很喜欢。” 说着,它眨了眨那双温顺的大眼睛。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的?”牛马彪眼睛发亮,“该不会一直都在装哑巴吧?” 牛至强优雅地甩了甩尾巴。 “傻阿彪,”黄牛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像是山涧清泉叮咚,“我从前确实只会哞哞叫,直到前天……”它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在地脉里打滚时,撞见了这个会说话的宝贝。” 牛蹄拨开草堆的沙沙声里,一柄沾满泥巴的板锄逐渐显露真容。 锄刃上凝着的不是寻常铁锈,而是泛着幽蓝光泽的地脉精华,随着月光流淌,竟在刃口结出一层薄薄的霜华。 牛马彪下意识掏出汗巾,手指刚触到锄柄就触电般一颤——这触感根本不是木头!看似斑驳的泥垢下,暗金色的材质正在吞吐月华。 他越擦越心惊,锄身渐渐露出真容:龙纹不是雕刻,而是天然生成的灵脉纹路,每一片龙鳞都在随着呼吸明灭。 “叮——” 指尖轻弹的脆响在牛棚内久久回荡。牛马彪突然发现锄柄末端刻着两个古篆,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坤……元?” “这……”他的声音有些发干,“该不会是某位修士大能的法宝吧?可为什么偏偏是把……锄头?” 牛马彪握着锄头在牛棚里比划了两下,轻若无物的手感让他差点闪了腰。“阿强,你不是说这锄头成精了吗?怎么跟块木头似的,连个响屁都不放?” 牛至强嚼着草料,不紧不慢地踱过来:“阿锄前些日子为了帮我开灵智,耗尽了灵力。这会儿啊——”它突然张嘴,一块灵石“当啷”落在锄刃上,“正睡着回笼觉呢!”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灵石就像雪块碰上烧红的铁板,滋滋冒着灵气白烟,转眼就缩成了指甲盖大小。 锄身上的龙纹突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游走着吞噬最后一点灵光。 “哎呦喂——”锄头突然震得牛马彪虎口发麻,一道泼辣的女声炸响在牛棚里:“哪个缺德玩意儿这么早拿灵石馋老娘?不知道美容觉对女人很重要的吗?” 龙纹金光大盛,映得满棚稻草都染上了金边。 牛马彪惊得手一抖,锄头“哐当”砸在地上,震得草屑四溅。 “嘿!”锄头在地上蹦了三蹦,龙纹金光乱闪,“小兔崽子手这么没轻没重?老娘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你这么摔?” 少年倒退两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到底是何方妖……” “妖你个头!”锄头猛地一颤,竟自己立了起来,“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潇雨是也!”锄刃突然转向牛马彪,寒光一闪,“你这个小娃娃……咦?”锄头突然凑近几分,“这身杂役服……是俺福宝宗的弟子?” 牛马彪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陆潇雨——这不是开山祖师祠堂里供着的那位吗?据说七千多年前就仙逝了,怎么……怎么变成把会骂街的锄头了? “师、师祖在上……”他声音发颤,额头已经贴到了地上,“弟子牛马彪,不知……” “少来这套!”锄头不耐烦地打断,“赶紧把老娘捡起来,没看见刃口都沾上泥了?” 少年赶紧拾起锄头,小心翼翼地用汗巾擦去锄刃上的污垢,刚想赔个不是,忽然间眉头紧皱—— 等等,我为何要相信一把锄头说的话?它自称是陆潇雨,我就得喊它师祖了? 牛马彪一把抄起锄头,作势就要往茅房走:“好你个锄头精,胆敢冒充师祖!看小爷不把你扔进粪坑里泡着!” 锄头顿时剧烈震颤起来,龙纹金光大盛:“混账东西!老娘当年为护宗门,独战八大元婴境后期的修士,拼得肉身尽毁才保住福宝宗根基。你这小崽子竟敢……” 一旁的牛至强急忙用脑袋顶住牛马彪:“阿彪别冲动!阿锄她真是好人……好锄头!” 牛马彪闻言一怔,这锄头所言竟与宗门典籍记载分毫不差。 当年,陆潇雨师祖确实是为护宗门力战而亡,临终前还将毕生精血反哺大地,这才造就了福宝宗如今的灵田福地。 “可……”牛马彪仍半信半疑,“师祖的本命法宝明明是乾坤剑,怎会变成把锄头?” 锄头冷哼一声:“俺从小就是农民,平日里使的都是农具。修为大成后,俺越发觉得飞剑中看不中用,就把它回炉重铸成了锄头。那群老顽固觉得丢人,非要在宗门典籍里写成飞剑。” 说着锄身青光一闪,竟真化作一柄三尺青锋。 牛至强在一旁连连点头:“师祖可厉害了!她教我吐纳的时候,还能变成茶壶给我倒水喝呢!” “看见没?”剑身又变回锄头,陆潇雨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这叫‘百变随心’,俺当年可是花了三百年才参透的炼器法门。要不是为了开垦宗门灵田耗费了大量灵力……”话音突然低落,“也不至于被那八个老东西偷袭得手……” 牛至强突然“哞”地叫了一声,大脑袋凑过来蹭了蹭锄柄:“师祖别难过,等我修炼成人身,帮你报仇!” 锄头轻轻颤动,龙纹流转间竟似有泪光闪动:“好孩子……不过那八个家伙,应该早就化为黄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