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王妃太撩人,清冷残王求抱抱》 第1章 鬼王到 中元节,夜色凄迷,月隐云层。 镇国公府,宅院中央停着一台朱砂红轿,灯火摇曳中显得格外诡异。 “放开我!爹!我不嫁!” 身穿凤冠霞帔的红妆女子被家丁从小木屋中押出。女子惊恐无助,泣泪哀嚎。 站在一旁的镇国视若无睹,让下人把她捆住,塞上嘴巴,强行装进轿子里。 一脸奸相的喜婆将手上穿着蛊虫的银针扎进沈星月脖颈。 “这是嗜血蛊,与种蛊者交合必死无疑,你是我们绞杀残王的工具,不嫁也得嫁!” 沈星月不相信父亲会轻易抛弃自己。她绝望尖叫,却因嘴被堵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轿子外,镇国公旁站着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妻,金尊玉贵的二小姐沈宝珠面露嫌弃。 “姐姐乃是不祥之人,能为家中出一点小力,也算是你的福气!” 镇国公不悦地睨了一眼轿内。 继室挑唇轻笑,假惺惺劝解。 “大姑娘,你莫怪老爷心狠,实在是你命格太阴,留在家中只会害了我们,倒不如废物利用。” 沈星月双眼赤红,一一扫过三人,最后目光落在镇国公身上。 她本是国公府嫡女,但命格极阴,一出生就克死了亲生母亲。 镇国公趁机扶持外室上位,生下沈宝珠,坐稳正妻的位置。 沈星月没有生母庇佑,又被父亲厌弃,日子过得连府中稍体面的丫鬟都不如。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亲生父亲竟会不顾她的性命,用她做局。 为奖残王功绩,皇帝把镇国公府的女儿指给残王为妻。 镇国公是太子一党,向来与残王为敌。 他受太子密令,要在婚宴当天暗害残王。 他舍不得素来捧在手心的外室女沈宝珠,便把主意打到沈星月身上。 “你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沈宝珠被沈星月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继室急忙将女儿拉回身边。 沈宝珠以为母亲要替沈星月说话,不高兴地撅起嘴。 “娘,她一个将死之人,你干嘛向着她!” 继室心疼地用帕子擦拭女儿掌心。 “她刚植入蛊虫,莫要传染给你。” 沈宝珠娇嗔一笑,接过贴身丫鬟递来的衣服,扮作婢女随行监督。 “国公爷,蛊虫毒素已经尽数驱于小姐体内。” 镇国公满意点头,抬手示意府兵封轿。 手指粗细的铁钉钉入轿门,轿窗,将喜轿层层封死,好似棺椁一般密不透风,阻隔掉沈星月最后一丝挣扎。 铜漏响过三声。 喜婆高声唱和。 “吉时已到!起轿!” 鲜红的喜轿太摇摇晃晃抬出镇国公府,唢呐吹吹打打,不似喜乐倒像是发丧。 轿子内,沈星月哭得肝肠寸断,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沈星月有娘胎里带的弱症,嗜血蛊虫在正常人身上能活一天,在她身上却已经行将枯木。 鲜血一口口呕出,落在火红的嫁衣上,绽开朵朵血花,给嫁衣平添几分诡异。 就当沈星月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时,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缥缈低语。 “沈星月,你可甘心一生被人轻贱厌弃,被人当做棋子玩意儿?”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 沈星月的身体越来越轻,灵魂飘出喜轿。 空中一轮血月,红雨飘散,天地苍茫中氤氲着浓郁的血腥气。 中元节,百鬼夜游。 鬼王冲出地府,正在挑选合适的身体重回人间。 她身形鬼魅,一身红衣上绣着银色骷髅,无风鼓动。 一张脸美艳绝伦,不似人间颜色,眼眸光慑人,仿佛直达人内心隐秘。 “你,你是谁?” “我是鬼王琅骅,我可以帮你复仇,但我有个条件。” 沈星月咽了口吐沫:“什么条件?” 琅骅缓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凑在她耳边,声音森冷却莫名蛊惑人心:“别怕,很简单,只要你跟我交换身体就行。” 想起镇国公府的三个仇人,沈星月流出两行血泪,汹涌澎湃的恨意几乎将她淹没,顿了一瞬,斩钉截铁应下。 “好,只要你肯帮我报仇,我什么都答应你!” 达到目的,琅骅挑唇一笑,眼尾一抹红痣越发娇艳,刹那间万物失色。 她媚眼如斯,咬破食指,血液散出诱人异香。 琅骅拉过沈星月的右手,在上画下血符,一时间红光大盛。 诡异的红光将两人包裹,琅骅渐渐消散,缓缓融进沈星月体内。 契约缔结成功。 冰冷的尸体瞬间恢复血色,一双赤红如炼的眸子缓缓睁开。 琅骅砰地挣开捆住她的麻绳,活动了一下手腕,适应新换的身体。 “呵,鬼王,要出嫁了。” 车外,沈宝珠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转头跟喜婆讨论下一步计划。 “等拜礼完成,你就把这贱人送进洞房,等他们圆房时引爆蛊虫。” 蛊虫发动,残王会死,沈星月也必死无疑。 “呵,这姑娘的家人还真是恶毒。但,若论毒,又有谁能比得过我琅骅呢?” 琅骅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嗜血的笑。 “人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朱砂喜轿颜色越发鲜红,邪气鬼气四溢。争抢香火的百鬼纷纷避让,惊恐地看着沈宝珠跟喜婆。 她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第2章 故意动手 半个时辰后,残王府门前,轿子落地。 喜婆唱和着叫门。 “新娘子到!” 府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身穿铠甲的侍卫推出一架轮椅。 半个月前,残王傅孤大败犬戎国,一口气收复六个州。得胜归来时,除了领旨谢恩就再没露面。 坊间传闻,残王在战场受伤,得了恶疾,时日无多。如今一看,传闻果然不虚,他连迎亲都站不起来了。 他眉眼修长,鼻峰高挺,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时不时咳喘两声,一看就是重病缠身。 独孤辰抬眸,看了一眼钉死如棺椁般的花轿,面色不虞。 “这是怎么回事?” 喜婆瞧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里不当回事。 “我家大小姐不愿嫁,老爷为了给王爷交代,特意将轿门封死,就等着您拆呢!” 说完,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腿。 “请王爷您踢轿门,莫误了吉时!” 残王眸光冷沉,似被激怒,声音沉冷。 “你好大的胆子!” 喜婆心头一颤,转瞬镇定。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 撇了撇嘴,气死人不偿命:“王爷,您若是个好的,我家大小姐也不至于逃婚,我们自然不会把喜轿封死。您犯不上与我个下人为难!”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独孤辰刚要开口痛斥,谁料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一歪,瘫软在轮椅靠背上。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亲卫立刻上前,慌忙将人推进府内医治。 慌乱中迎亲队伍被晾在门外。 等了半晌,管家才出来安置,让他们把喜轿抬进主院。 喜婆眉眼得意,朝沈宝珠讨赏。 “我呸!什么狗屁王爷,老娘几句话就把他气得吐血!二小姐,看来今晚我们一定能把好消息带给国公爷。” 沈宝珠抿唇娇笑,太子哥哥答应了她的。 只要残王一死,他就向皇上请旨赐婚。 残王战无不胜,是一把好刀,但并不好掌控。 他原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得先帝宠爱,一度想将其立为储君。先帝早死,残王被发配边境参军。谁知竟让他闯出一条生路,成了战神。 今上忌惮残王,太子更是把他视作眼中钉。 她帮太子解决了这个祸害,将来定能坐稳后位。 两人正得意,殊不知残王府内,主院书房,案几上檀香袅袅。 刚刚还在呕血的男人,冷然睁开一双清明眼眸,丝毫不见方才病弱。 刚刚那些都是故意演给镇国公府人看的。 他是在百万伏尸疆场中拼杀出的王,怎会真被一个腌臜婆子气到。 亲卫递了茶水给他漱口,穿着青衫的神医自屏风后走出,替他把脉。 “王爷,你近期都不能妄动真气,否则寒气入骨,我也救不了你。” 独孤辰淡淡点头,重新理好衣袖。 亲卫端着刚熬好的药递过来。 独孤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用锦帕压了压唇角。 与犬戎国最后一战凶险万分,他不甚中了犬戎王室的秘药,至今未解。 眼下内忧外患,他家王爷又无法动用真气…… 亲卫愁眉不展,朝神医撒火。 “你个庸医,整天吹嘘自己活死人肉白骨,怎么连个毒都解不开!” 神医也来脾气,拍案而起:“这是王室秘蛊!要不是我,你家王爷早在三个月前就入土了!” 亲卫梗着脖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自家王爷。 独孤辰神色冷冷,瞟了正斗嘴的两人一眼。 “再聒噪就去柴房劈柴。” 亲卫缩了缩脖子。 “王爷,镇国公这次怕是来者不善。” 他家王爷就连陛下都要敬重三分。镇国公府竟敢如此造次! 神医掐动手指,眉头越皱越紧。 “镇国公这次下了血本,隔得老远我都能闻到喜轿里的血腥气。按卦象看,是空茫大凶。王爷还需小心。” 残王唇角挑起一抹凌厉的笑意。 那轿子犹如棺椁,喜期又选在中元节最阴的子时,里头怕是另有猫腻。 镇国公来势汹汹,宁愿舍弃嫡女也要同他作对。 好在他早有准备,生病是假,娶妻更是假。 这一切都是为了请君入瓮。 “王爷,新娘还在喜轿中,该如何处置?” 独孤辰抬眸,隔空看向停在院子里的喜轿,冷肃轻笑:“且让我会会她再说。” 他倒要看看,一个闺阁女子能奈他何? 与此同时,被钉死的喜轿内,鬼王琅骅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眸,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 缓缓勾起唇角,鬼魅一笑。 “呵,诡异命格,龙气在身,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另一头,喜婆跟沈宝珠等人被迎到后院,由府兵层层把手。 更漏声声,沈宝珠懒洋洋坐在台阶上,捶打自己酸涩不堪的双腿。自打娘胎出来,她还从没做过这么远地路。 “喜婆,时间差不多了吧?” 喜婆驱动手中蛊虫,蛊虫已经变色。 “看来那小贱人已经成功容纳蛊虫,只要残王一碰她,那就必死无疑。” 沈宝珠得意一笑,拦下下人手里的茶盏,端起喝了一口,嫌弃皱眉:“残王府的茶叶真次,等事成了,我要太子赠我新春的贡茶。” 喜婆也美滋滋计划,等事成,她这也算是从龙之功,捞个大祭司的位置应该不难。 “沈星月一个贱种,也算死得其所!” 沈宝珠撂下茶盏,耳边传来最后一声更漏。 “时辰到了……” 第3章 这是你的嫁妆 月色凄迷,黑云滚动。 后院四周布满暗卫,独孤辰与几个亲卫藏于屋顶,镇国公府来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棺椁似的喜轿静静置于庭中,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邪,这可太邪性了,开棺者必死!” 神医手中掐算,指着喜轿啧啧惊叹。 独孤辰眼底闪过一抹凉意,同管家耳语几句,示意他过去招待。 见残王府的人来,沈宝珠从台阶上站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挑剔。 “你们残王要是还没死,就赶紧出来接亲!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婚事,他敢抗旨不成?!” 管家勉强压下脸上的轻蔑,打了个千儿赔笑。 “国公府的喜轿实在精巧,王府都是粗人,怕不慎弄伤新嫁娘,还请贵府把轿子打开。” 沈宝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群粗人,连个轿子都打不开! 喜婆指使几个小厮把钉子拔出来。 小厮们手里拿着斧钳,一顿叮叮当当,弄得木屑乱飞。 喜轿内的人被惊动,缓缓睁开一双赤红色的眸子。 沈星月轻挑红唇,扭动手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突然觉得脖颈间一阵不适,刚要查探,轿门砰地一声掀开。 “我说大小姐,您就别摆架子了,赶紧出来吧!” 喜婆隔着轿帘阴阳怪气。 沈星月冷然抬眸,呵,好久没有活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等了半晌,里头仍旧没有动静。 喜婆心里一沉,这小贱蹄子不会是受不住蛊虫死了吧? 她扯下轿帘,想把彻底变成蛊母地沈星月拉下来,蒲扇似的大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沈宝珠不耐烦催促,顺着喜婆的视线看向轿内,瞳孔骤然放大。 轿帘坠地,轿中人面如桃花,嘴唇似染血般红得骇人,一双眉眼再无往日怯懦,反而浓艳慑人。 凤冠下,满头青丝无风自动,仿佛鬼魅。 她左臂微动,挥动着的广袖带出一股劲风,迎面直击喜婆跟沈宝珠二人。 “我会替你复仇,眼前不过是开胃小菜。” 娇柔的声调里带了一股莫名冷意,话音落,喜婆仿佛受到重击,直接飞了出去,砸在石阶上后重重落地。 沈宝珠离得远,但也狠狠摔了一个跟头,捂着扭伤的脚腕呜呜呼痛。 喜婆踉跄起身,又惊又怕地看着沈星月。 若她猜的没错,眼前这位早已不是原来的包子大小姐。 “你是谁?敢在我面前作孽?!” 喜婆左手掐诀,右手点燃一根线香,召集十方厉鬼。 阴风阵阵,半牙月亮被乌云遮住,后院内气温霎时降低几度,老鸹哀鸣,处处透着诡异。 几道不知名的影子带着阴煞之气凝聚,落于喜婆身侧。 藏于屋顶上的神医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婆娘是个狠人!竟然把方圆十里最狠厉的鬼魂召来。” 为首的罗刹鬼身穿喜服被人配了冥婚,戾气十足。侧首的吊死鬼舌头伸得老长。水鬼脸色发青,身上滴落的水珠掉地便灼出一个深坑…… “王爷,这新嫁娘凶多吉少,您怕是还未娶妻便要当鳏夫了……” 神医贫嘴,独孤辰淡淡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动吐出闭嘴两字。 众人屏息,细看院中情形。 喜婆挥动五彩令旗,掌控十方厉鬼。 沈星月瞟了一眼左右,眸光玩味,轻轻捻动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指。 这老虔婆也算有些能耐,只可惜遇上了她。 她在鬼界纵横百年,还从未有过敌手。 十方厉鬼得令向沈星月围了过去,谁知刚走到三米就开始瑟瑟发抖,踌躇不前。 它们在人间也算有些道行,还不等对上鬼王,就被她身上的印煞之气震慑。 沈星月划动指尖,弹出一滴血珠,血珠凝在半空散发出异香。 这些都是她的徒子徒孙,她理当体恤。 十方厉鬼紧紧盯着那血珠,面露贪婪却不敢妄动。 “呵,乖孩子们,吃吧,这是我奖励给你们的。” 十方厉鬼争相抢夺,得了血珠忙不迭塞进口中,身上鬼气大盛,而后齐齐下跪朝沈星月叩首。 “小鬼但凭我王驱策。” 沈星月眼眸波光流转,美艳不可方物,食指微抬示意它们起来。 十方厉鬼瞬间反水,转向对准喜婆。 喜婆修习邪道几十年,从没见过如此邪门术法,她掏出兜里的旗子,一连掐了好几个诀,都无法止住厉鬼脚步。 阴冷血腥之气扑鼻,喜婆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求饶声还未出口,瞬间就被撕裂成数片。 十方厉鬼捧着自己分到的血肉,大口生食,看的几个轿夫吓昏过去。 神医也惊得张大嘴巴,说不话来。 老天啊,他家王爷这是娶进门个什么东西啊?! 舔尽指间最后一抹血肉,十方厉鬼一齐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沈宝珠。 沈宝珠吓得浑身筛糠,不住磕头求饶。 “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 “我不是故意害你,这都是爹娘的意思,是他们不给你活路,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金尊玉贵的苏二小姐一改往日高傲,磕得额头都流血也不停。 沈星月觉得无甚兴味,扬手让十方厉鬼散了。 而后挑眉看向远处阴沉的屋顶,朱唇轻启:“残王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独孤辰带着手下现身,缓步走到沈星月身前,目光里是经过沙场淬炼的冷冽审度,沉声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星月挑唇娇笑,妖媚的目光黏在独孤辰身上,上下打量。 嗯,不错,龙气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她要嫁的人。 “夫君,我是你的娘子啊……” 独孤辰脸上一怔,征战沙场多年,还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他。 沈星月轻笑,歪头看着独孤辰,一缕调皮的发丝随风舞动,与残王的墨发交叠在一起。 独孤辰眉头微皱,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见两人调笑,龟缩在一旁的沈宝珠趁机掏出符纸,趁其不备冲出去,贴在沈星月身上。 沈星月眸色转暗,侧身避开,一把锁住沈宝珠脖颈,指尖微微用力,只听嘎巴一声,她就晕了过去。 沈星月把沈宝珠丢给独孤辰,独孤辰面露厌恶,将人转推给神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星月摸了摸唇瓣上的殷红,笑得暧昧:“夫君,这是给你的嫁妆。” 第4章 聘礼 神医也不想要这个人形挂件,一枚金针下去,沈宝珠悠悠转醒。 她刚睁眼就对上沈星月那张鬼魅的脸,崩溃大叫,连滚带爬扯住独孤辰的衣摆。 “王爷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是镇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太子也钟爱于我!我要是在王府出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非梗着脖子故作强硬。 独孤辰不耐烦地将人踢开,他有厌蠢症,最恨旁人威胁。 “押她去地牢。” 府兵上前,将人拖走。 沈宝珠还要挣扎,却在对上沈星月的红色血眸时萎了。只盼父亲个跟太子尽快发现不对,赶来救她。 没了碍眼之人,沈星月越发肆意,眉眼带笑,目光勾人地看着独孤辰。 “看来夫君不喜欢这个嫁妆,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我吗?” 独孤辰眉头微蹙,他见惯了端庄持重的世家贵女,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调戏。 根据暗卫调查,镇国公府大小姐性格怯懦,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独孤辰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府中虽有能人,但看她方才驱使十方厉鬼的架势,若斗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他体内尚有秘毒作祟,外有太子镇国公一党虎视眈眈。 眼下只能暂且按捺,先探探她的虚实。 “姑娘当真是镇国公府的嫡女?” 沈星月靠近几步,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缓缓抚上独孤辰的胸口,挑逗着画圈。红唇微启,声音娇柔:“当然,夫君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验货……” 她举止大胆,一抹薄红悄然爬上独孤辰的耳根。 独孤辰攥住她作乱的手,指尖不着痕迹按在她的脉搏上。 她皮肤温润,脉搏跳动,显然是活人。 但活人又如何能瞬间驱策十方厉鬼,让他们对主人倒戈相向? 沈星月看穿独孤辰的意图,一双水眸眼神勾人,一眨不眨看着他。 “夫君,摸够了没?要是没够,咱们去里屋慢慢摸。” 娇柔的女声伴着一股莫名香气,独孤辰忙将人松开,后退两步。 “你来我王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星月不依不饶,前进两步:“我当然是想和夫君成亲啊。” 话音落,众人都傻眼了。 眼前女子刚驱使十方厉鬼将活人生食,转头就娇滴滴地说要嫁给他家王爷。 这反差感也太大了。 她倒不如说自己是来剿灭王府,来得可信! 独孤辰脸色阴沉,此女实在胆大妄为,竟敢三番五次调戏于他。 但又忌惮她的手段,只能见招拆招,先答应下来。 “好,本王答应你。” 转头对着手下人吩咐,让他们去准备大婚事宜。 沈星月身上的大红嫁衣晕满血迹,看得人心头发凉,几个侍女哆哆嗦嗦上前,领着她下去梳洗。 王府内室,龙凤雕花红木梳妆镜前。 侍女解了沈星月的发饰,为她重新梳头,手指抖着不小心扯了她的头发一下。 一群人瞬间跪下,叩头求饶。 沈星月觉得无趣,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梳洗。 残王是天癸命格,她是地阴,两人成婚子时三刻最佳。她得加快速度了。 食指纤纤,乌发成云,挽成一个凤髻,赤金发冠妆点其上,耳穿明珠,轻扫胭脂。 沈星月看向镜中人,明艳动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突然,室内骤然变冷,茶盏上白霜凝结,虚空之中露出一个黑色鬼门。 白色人影由远及近,鬼魅至极。 “小祖宗,我可算找到你了!” 白无常累得气喘吁吁,直朝沈星月作揖。 “快跟我回去吧,底下百鬼躁动,都快闹翻了!” 沈星月懒洋洋欣赏着自己手上新涂的蔻丹:“我才不回去,底下哪有上头好玩。” 她是鬼王,也是冥界团宠,就连阎王都要敬她三分。 “小祖宗,您要是不回去,阎王爷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沈星月视而不见,径自道:“我第一次在人界看见龙气,天子之气是至阴至阳互补的关键。我若是修成,就是天下第一。” “你且先回去,我吃饱了自然会回去。” “小祖宗,您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白无常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她跪下磕一个了。 “第一?我还远不够……” 沈星月眉眼微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颇为忌惮。 “回去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没事儿别来打扰我与夫君!” 白无常大惊,结婚?人鬼殊途,这,这怎么行?! 沈星月早知他要说什么,提前一挥袖子,把人扇出十里开外。 “这下总算安静了。” 沈星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转身换上新嫁衣,大红的喜服上绣着金线云纹,比原来那套染血的更加精致富丽。 她推门出去,等在外头的王府众人惊住。 我滴乖乖,这女人也太美了! 一张瓜子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琼鼻挺秀,瑞凤眼中隐含笑意,直把人溺毙其中。 神医率先醒过神:“请王妃移步喜堂。” 婢女抖着手,上前替她盖上红盖头,将人引到大厅。 残王府大厅张灯结彩,菱花窗上贴满喜字,倒真有几分办红事的意思。 独孤辰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只一双眼凌厉如鹰隼。 他双亲具已离世,鬼王更无无父母,客人也只有府上一些亲随。 喜宴将将不满三桌,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 但沈星月却并不在意,接过侍女手里的红绸,轻轻拽了一下那头连着的独孤辰。 “夫君,我们拜天地吧。” 话音落,室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喜堂上,陡然多了许多活人难见的阴间之人。 “哎呦,鬼王要嫁的就是这么个小白脸啊!” “快坐下,一会儿就要行礼了!” “我王,这是阎王老鬼让我给你带的聘礼!” 堂下座椅上影影绰绰,一股阴气缓缓漂移,凝结在沈星月左手手腕。 沈星月看着手腕上显形的法器,挑唇一笑。 这老鬼,还蛮大方的。 百鬼有意隐身,司仪肉体凡胎,对此一无所知,朗声唱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第5章 真睡了? 司仪宣布礼成,堂下众鬼齐声欢呼。 引路的侍女后背发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兢兢业业给新嫁娘引路。 红裙摆动,沈星月走了两步,手里的红绸突然扯不动了。她隔着盖头,转眸看向独孤辰:“夫君莫不是害羞?洞房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 独孤辰面容冷肃,看不出一丝喜色。 此女言行举止放荡,难不成是什么色中饿鬼附在镇国公府大小姐身上? 对面,神医打了个一切已经安排好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继续。 独孤辰这才顺着沈星月的脚步,朝提前准备好的婚房走去。 神医不光医术一绝,也颇通鬼神术法,提前在婚房布下天罗地网。一会儿定能将这新嫁娘收服。 独孤辰是行伍中人,脚步迈得极大,三两下就将沈星月落在身后。 沈星月红唇撅起,扯了一下红绸不肯再走。 “夫君也不等等我!” 独孤辰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火盆。 那里头烧的是桃木枝条,佐以陈年朱砂,阳气最盛,一般的鬼祟稍微碰触便会灰飞烟灭。 这女子难道是怕了,故意拖延时间? “快走吧,莫误了吉时。” 独孤辰扯过红绸,本意是想催促,谁知沈星月借着他的力道顺势栽进他怀里。 “夫君真坏,就这么急着和我洞房?” 独孤辰想尽快把她拉到火盆,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敷衍着。 “嗯,快走吧。” 得到满意答复,沈星月脚步轻快,仿佛没事人般跨过火盆。 “夫君到你了。” 独孤辰僵了一下,冷眸瞪了一眼躲在暗处的神医。这就是他信誓旦旦保证的烈火盆? 人家一点事儿都没有! 独孤辰撩起衣摆,大步跨过火盆,随着沈星月一起越过珠帘,进了室内。 亲卫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羊入虎口,没好气地给了神医一个爆栗。 神医自知理亏,揉着脑袋保证:“内间另有玄机,我保证拿下这邪物!” 亲卫对他的话存疑,守在外间听动静。 婚房内,墙上贴的红喜字背面藏了符纸。 案几上,赤金石子护宅,白玉貔貅辟邪,大把的朱砂珠串假做装饰,坠在床尾纱幔上。 就算是厉鬼邪神,进门也会动弹不得,束手就擒。 可沈星月竟施施然端坐在床上,催促他揭盖头。 “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切莫要我多等。” 独孤辰凝眸看着桌上酒盅,心里发沉。 接过侍女递的秤杆,挑起盖头。 沈星月容貌明艳,梳洗后比在后院时更美,一双水眸褪去赤红,变成黑色,正盈盈看着他。 “夫君,可还满意?” 独孤辰淡淡瞟了她一眼:“色相于我不过虚空。” 沈星月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她既来人间一趟,便要入乡随俗。学着原主记忆中的模样,踩着莲步走到独孤辰跟前,主动挽起酒盅,将两个酒杯倒满。 “夫君,请。” 独孤辰端起酒杯,凝眸看着沈星月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你当真是镇国公嫡女?” 沈星月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自然。” 她穿着镇国公府嫡女的皮,怎么不算是呢? “我听闻镇国公嫡女怯懦寡言,身子病弱。你与传言并不相符。” 沈星月挑眉一笑,大红嫁衣在烛火下染上一层暖色,流光溢彩。 “一则,妾身曾经历生死之劫,自此性情大变。” “二则,妾身在家时向来与人为善,却得不到应有的对待,所以悟了,与其忍气吞声倒不如自己爽快。” “我的回答夫君可满意?” 独孤辰眸色转冷,他听这不像回答,倒像是示威。 “喝合卺酒吧。” 他手臂弯曲,绕上沈星月的,仰头饮尽杯中酒。 沈星月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 两人离得很近,鼻息相交,独孤辰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冷冽药香,沈星月本能地嗅了嗅。 独孤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放下手臂后退两步,屏息静待。 神医说这酒中加足了料,就算是黑白无常来了都得倒。 沈星月知道独孤辰在打量自己,坐在对面大大方方让他看。 区区辟邪酒也想奈何她堂堂鬼王,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这夫君还真是爱折腾。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独孤辰悬着的心狠狠落下,眉眼间郁色更浓。 这女人有血有肉,状似活人,又不畏驱邪圣物,难道是他错怪她了?还是,道行逆天,这些都奈何不了她? 沈星月不给独孤辰多想的机会,故意使坏,扬手去解他的衣领。 “夫君,我服侍你更衣,咱们入洞房吧。” 鬼节子夜,阴阳相交,对她修为大有裨益。 独孤辰打开她的手,连连后退,只觉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如现在棘手。 “夫君,别害羞嘛!” 沈星月主动褪下外袍,欺身上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独孤辰脸色铁青,忍无可忍,掌心暗暗发力。 此女刚过火盆,喝辟邪酒,又在画满符纸的屋子,想来应是实力大减。 他不妨先把人擒住,再慢慢审问。 宽厚的大掌不着痕迹伸向沈星月的后颈,还不等他动作,沈星月便一个手刀将他劈晕,放倒在床上。 “呵,好悬被你偷袭。” 独孤辰身带龙气,邪祟不侵,他俩对上还真不知谁能打得过谁。 沈星月轻柔抚着独孤辰的昏睡过去的俊颜,惋惜:“可惜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说罢,弯腰吹灭蜡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守在外间的随从面面相觑。 “真的睡了?” 神医一人给他们一脚:“赶紧滚,还想听你们主子的墙角不成?” 刚掐算过了,此女与残王命格相配,是大吉,不会出事。 室内,沈星月静静躺下,打了个哈欠,刚要睡去,突然听见身侧人闷哼。 她挑眉看去,这才发现他左臂晕开一抹血色。 沈星月将手覆了上去,替他愈伤,刚到一半就被一双不老实的大掌结实抱住。 炙热的鼻息喷在耳后,下一秒,略带清苦的薄唇覆了过来。 独孤辰本就中了秘毒,鬼气又激发他体内的情毒。他神志昏沉,凭借身体本能被沈星月吸引,将人密密实实匝在怀里上下其手。 第6章 什么妖孽?这明明就是祥瑞! “啧!” 沈星月不满自己施法被打断,扯断床头帐幔,将人捆了个结实。 “看着冷心冷情,还是个不老实的登徒子!” 翌日清晨。 独孤辰缓缓睁开双眸,只觉得浑身酸疼。 对上沈星月正在他胸口画圈圈的美颜,将人推开。 脸色冷硬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星月指着自己花了的口脂,笑眯眯道:“夫君,你可要对我负责呀。” 第六章 女人笑面如花,眸波流转,当真是一汪春水。 可偏偏独孤辰除了浑身酸痛,再也想不起其他。 昨晚种种,都如同是梦幻一般,再次睁眼的瞬间,全都忘却脑后。 “怎么?夫君做了不想认?” 沈星月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只看见他坐在那里沉默。 立马委屈起来,凑上前去,顺势贴上他的身子。 独孤辰终于是有了反应,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女子。 他征战沙场,手劲本就比一般人大。 这一下,竟然直接把人推的飞了出去。 沈星月像是只被风卷走的蝶,眼看着她重重的落在地上,独孤辰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中隐约有些后悔。 沈星月身居高位多年,多年没遭过这种慢待了,一时之间竟然恼到发笑。 吃了肉却想要赖账? 她也不急着起来,只是坐在地上,顺势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再次朝着独孤辰看过去。 这一次,也不说话,只眸光闪烁,无声控诉。 “我并非是有意的。” “昨夜,我们当着……” 为不可查的绯红染透了独孤辰的耳朵,他实在是羞于启齿。 “夫君,妾身摔的好痛,起不来了。” 沈星月声音缱绻,眸子里透着委屈。 无奈,独孤辰只能是掀开被子下床,把人给扶了起来。 看准机会,沈星月再次借力撞到了他的胸口,近距离接触,可以很清晰的听见这个人凌乱的心跳。 她还以为他当真是稳若老狗,却不想,竟也会如此慌乱。 “夫君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 沈星月就这么顺势搂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贪婪的感受着他身上流动的龙气。 这东西三界少有,对她的修为更是大大的助益! 只可惜,他现在身中奇毒,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的话,肯定是拆入腹中。 独孤辰很快就发现了女人的小动作,眉毛死死地拧在一起一阵,下意识的想要把人推开。 可是偏偏却下不去手,满目复杂。 “你到底是谁?”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并非是镇国公嫡女! 那姑娘,绝不会如此。 “妾身是王爷的人。” “王爷说妾身是谁,妾身就是谁。” 沈星月抬眸,看着他的时候,专注又认真。 这是她的真心话,借了沈星月的身子,她自然就是真正的沈星月。 这个人的身上龙气十足,日后定是人皇! 只是眼下身在困顿之中,不过,只要有她在,这些困顿,不值一提。 她想借助他身上龙气修炼,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帮他扫清障碍,成为真正人皇。 毕竟,鬼王琅骅从不会白白占人便宜。 “当真?” 独孤辰对上那波光流转的眸子,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开口反问。 “自然是真的。” “出嫁从夫,昨夜过后,妾身就是夫君你的人了。” 沈星月终于舍得从他的怀中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若他不是人皇,也配不上这一礼。 “好。” 独孤辰应了一声。 他虽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可以确定,她并非是镇国公独女,对自己没有恶意。 眼下,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决定此女子的去留。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契约达成。 独孤辰总觉得似是有些别扭,脖颈处也是微微发凉,想要细究之时,那感觉却又消失不见。 这是鬼王标记一个人的仪式,从现在开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了! 沈星月上前一步,挽着独孤辰的胳膊往外走。 走到门口,独孤辰反应过来,看了看一旁的轮椅,走过去,坐在上面,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男人看着冷峻,却是个情绪丰富的,尤其是这演技,可以称作是一流。 沈星月从善如流,走到轮椅后面,推着他一起出了门。 一早上起来,亲卫和神医就守在门口。 昨天晚上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众人只看见王妃和王爷,恩爱非常。 见到这一幕,亲卫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神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医昨天已经算过,这两人天作之合,若是真能相知相许,便是大吉大利! “昨夜入洞房的又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这女子邪魅非常,她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就把王爷给她了?你那些所谓法宝,都是唬人的不成?” 亲卫这下是真急了,他们若是不能确定这女子的性质,那么昨晚上不就等同于把王爷塞进了虎穴之中? “谁说的?我那都是真东西!” “那为什么,这女子半点损伤都没有,还满脸荡漾!” 哪怕是亲卫没什么经验,也都看出来,这女人情况不对劲。 神医自知理亏,偏偏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只能是咬着后槽牙,保持沉默。 说话间,沈星月已经推着独孤辰到了二人面前。 她眼神在神医身上扫过,一眼便看出来,这并非凡人,有点修为,昨天房中那些东西,应该是出自这人之手。 昨日进门之时,沈星月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这府中藏有能人,个有本事,修为都不低。 不愧是人皇命格,当真是网罗了天下英豪。 “夫君,他们怎么盯着妾身看?” 沈星月娇滴滴的叫着,捏了捏独孤辰的肩膀。 “见过残王妃。” 独孤辰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宣布这件事。 这一句话,无异于是平地惊雷,生生炸开。 亲卫不可置信,身体却十分诚实,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礼:“参见残王妃。” 见他如此没出息,神医一阵嫌弃,对着沈星月行了一礼:“见过王妃娘娘。” 沈星月见二人还算懂事,随手丢了一个法器过去:“免礼!” 那法器如同长了眼,就这么套在了神医的手腕上,阴冷气体瞬间席卷他全身,经脉也都跟着通顺起来。 这东西,竟有如此效果? 神医立马跪地谢恩:“多谢王妃娘娘赏赐!” 什么妖孽?这明明就是祥瑞! “夫君,我们是否应该进宫谢恩?” 第7章 规矩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皇帝御赐,按照规矩,应该是次日进宫谢恩的。 只可惜,残王现在身份尴尬,哪怕是万分尊贵,却不招皇帝待见,皇帝赐婚之日,就已经下了命令,意思是残王身体不便,无召不必入宫,只管在王府修养便好。 这话,听上去像是体恤,可事实上,谁不知这是另外一种羞辱,直接就把独孤辰彻底排除在朝政之外,让他孤立无援,只能一个人在王府默默等死。 “不用,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独孤辰收回目光,冷淡回答,紧接着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在外,他是身残智消的活死人,可若是如此就认了命,他怕是对不起自己多年征战。 沈星月见他眸中隐忍,便知道,这非池中之物,身怀龙气,果真非平凡之人。 这独孤辰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还有一点其他事情,需要清算一下。 沈星月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紧接着随手抓取一个路过的小厮:“沈宝珠在哪里?” “奴才不知!” 小厮被沈星月眸中威压吓到,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声音都瑟瑟发抖。 “呵,虚弱的凡人。” 沈星月一阵的嫌弃,转身朝着后面柴房走去。 她刚刚已经探查过,已经找到了属于沈宝珠的气息。 进了门,就看见沈宝珠被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地牢阴冷潮湿,不见天日,此时的沈宝珠可谓是狼狈至极。 鬓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一片,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想来这女人生下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沈星月!你这个贱蹄子,你!你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 那蛊虫是她亲自看着进入了这贱人的身体,绝对活不过昨晚的,怎么会如此? “区区蛊虫,也能要了我的命?” 沈星月走上前去,冷冷一笑。 手指翻转,一条黑色的虫子,在她的指尖不停蠕动,贪婪难耐的扭动着身子。 蛊虫灵智不高,却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感受到沈星月身上的气息大变,明显是更加兴奋。 “你……你不是沈星月!” “你是谁?” “何方妖孽!” 沈宝珠瞬间慌乱起来。 她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人越来越靠近。 沈星月是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她是最了解沈星月的人。 那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废物,绝对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站在自己面前,更没有这个本事生生的把蛊虫逼出来。 她的挣扎和谩骂,全都是徒劳。 沈星月走进她,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玩味。 只是微微用力,就撬开了她的牙关,生生的把那蠕动的蛊虫,塞进了她的嘴里。 “啊!” 沈宝珠尖叫出声。 她双手无法动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那蛊虫还是顺着她的喉管十分顺滑的下去。 “沈星月,不管你中了什么邪术!”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把你剁成一块一块!” 沈宝珠的咒骂声,一声高过一声。 难怪原主宁愿献出肉身也要报复这一家人,这日子,的确是够憋屈。 “好,我等着。” 沈星月微微一笑,直接解开了沈宝珠身上的绳子。 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沈宝珠就用手指头去抠自己的喉咙,然而那蛊虫入口即化,如今已经是完全没有了踪影,彻彻底底的融入了她的身体。 “沈星月!” 沈宝珠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这么打过去。 可是以往得心应手的事情,如今却变得格外艰难。 明明这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明明沈星月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可是偏偏就是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沈宝珠缓慢回头,对上了一张狰狞恐怖的厉鬼脸。 “什么东西!” 沈宝珠快速退后,手中符咒瞬间丢出来。 那厉鬼微微侧身躲开,再次兴奋的朝着沈宝珠扑过去。 “啊!” “我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沈宝珠,你们要是敢伤害我,我就会让你们魂飞魄散!” “沈星月,你给我等着,爹娘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嘴上说着狠话,脚下生风,就这么快速离开了残王府。 外面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就只有残王府透着阴冷,出了王府,身后厉鬼也不知所踪。 沈宝珠站在阳光下,后知后觉,她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看着近在咫尺的残王府,沈宝珠捏紧了拳头:“贱人!你生来下贱,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踩在我头上的!你就该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宝珠再怎么不爽,也必须要快点回家。 原本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化作泡影,她必须要回去报信。 残王府,书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夜过去了,那女人平安无事,你的法器到底是管不管用?” 亲卫拎着神医的领子,不停质问。 他现在总觉得,自家王爷被糟蹋了,不干净了。 神医的注意力全都在新得的法器上面,面对质问,嘴角狠狠一抽。 “很明显,并非是池中之物,我的那些东西已经算是顶尖,可是却伤不到她分毫。”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要么她是个神人。” 神医小心翼翼的把法器收起来。 他朝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辰看过去。 “王爷以为如何?” 独孤辰坐在桌前,神色淡漠,正在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一向浅眠,从未出现过这样情况,可是如今,却真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王爷?” 神医发现独孤辰的脸色不对,快速上前,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很快,神医就更加激动了。 “王爷,你的身体,竟然有了好转!” “原本的寒毒都已经要侵入肺腑了,可是如今,却停滞住了?” 亲卫听了这话,也凑上前来。 “当真?” 独孤辰有些意外。 他并未做过其他措施,也对这寒毒束手无策,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难道是…… 第8章 有救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洞房的缘故? 神医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他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开口:“昨天晚上我就已经算过了,你跟这女子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果然!果然如此呀!” “王爷,有救了。” 神医激动地几乎是要跳起来。 这下,亲卫也来了兴致。 “难道只需要洞房就可以?” “你这是什么屁话?还不是我妙手回春?” 两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可是独孤辰却没有一个好脸色。 他现在根本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昨天晚上,沈星月用了半夜的时间,仔仔细细的探查,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独孤辰是个倒霉催的。 给他下毒的人,有手段,有人脉,最关键的是很有钱! 这摇人都摇到他们地府去了。 别的毒,沈星月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然而这个,她却熟悉的不得了。 这是她死对头鬼老二的看家本事! 这老小子之前在地府的时候,就跟她作对,好不容易滚蛋了,竟然跑到这里来为祸人间了! 果然是修为不够,竟然给身怀龙气的人皇下毒,还真的是活腻歪了。 这毒虽然凶狠毒辣,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人类世界他们的确是解不了。 毕竟,解药是地府的永生花。 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地府。 毕竟现在地府那些人嗷嗷待哺,就盼着她回去呢! 不过,要是没有永生花,就不能解毒,更不能圆房,这修炼的事情也就要搁浅了。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损害她的利益。 万般无奈之下,沈星月只能是进屋躺在床上,魂魄脱离肉体,驾轻就熟的回了地府。 “你可算是回来了!” “听说你找了个小白脸残废成亲了?怎么想的?” 刚刚回到地府,一帮不靠谱的就靠上来,开始八卦。 这就是琅骅不愿意回来的根本原因。 “都滚蛋。” 她随手一挥,周围人被阴风席卷,飞出去好远。 琅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永生花,不想跟这些人过多的纠缠,直接就去了地府十三层,随手摘了两朵永生花,转身就要走。 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匆匆赶来的老阎王给拦住了。 说他是老阎王,并非是他长得老,而是年纪大! 哪怕是几万年的物种了,还是要把自己幻化成漂亮少年郎的样子。 每次看见老阎王这个样子的时候,琅骅都会默默在心里吐槽——老黄瓜刷绿漆! “地府之物,岂是随便可以拿出去的?” “琅骅,你太冲动了。” 老阎王上前,盯着琅骅手中的永生花。 琅骅自然知道,这么做事违反了规矩的,只是独孤辰实在是不能等太久,何况她还馋他的身子,馋他的龙气呢。 “这可是为了救命用的。” “老阎王,你不会为难我的,是吧?” 琅骅扯扯嘴角,眼角红痣闪烁着妖冶。 两个人在地府相伴多年,算是最好的伙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 两朵永生花,对于地府来说不算什么,阎王爷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东西真的跟鬼王计较。 只是…… “永生花可以给他,你不能走。” “你本就是万鬼之王,你在地府,那些恶鬼才能消停,你若是走了,他们蠢蠢欲动,怕是会有暴动。” 阎王是这地府之主,他必须要为整个地府负责。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琅骅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永生花藏在身后,笑嘻嘻开口:“我的结界,谁能冲的开?再说了,我都被你关在地府多少年了?我出去走走还不行?” 天劫的事情,惊险万分,所以哪怕是相伴几万年的老伙计,琅骅也不会告诉他。 她现在不是馋,是必须要,否则的话,天劫来临,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不是任性,这是求生啊! 只是,她不能说出口,只能是做出固执的样子来,左右老阎王也一直都是放纵她的。 “不行,你离开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有大鬼开始蠢蠢欲动,你不能走。” “琅骅,你是鬼王,镇压百鬼,这是你的职责。” 阎王挡在琅骅前面,态度坚决。 这么点事,要是动起手来影响太坏。 琅骅无语,翻了个白眼之后转身回去,坐在了阎罗大殿的高位上,抱着膀子盯着阎王看。 “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阎王无奈,他走上前去,凑上前,好奇的盯着琅骅。 “那小白脸就这么香?” “你若是真的喜欢,勾过来,不就是了。” 他们把人变成鬼,还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你敢!” “你要是乱来,这地府只会更乱!” 琅骅气急,这倒霉玩意果然是没脑子。 整个地府,怕是也就只有她这鬼王,可以如此跟阎王说话了,偏偏阎王对着她的时候,有的是好脾气。 “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是一点,你不能离开地府。” 丢下这话之后,阎王指了指门口。 “回你的万鬼殿去!” 走就走。 琅骅也不挣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她没有回万鬼殿,只是绕了个圈打算离开。 却没想到,不经意间碰上了陆判。 陆判正在改写命簿,琅骅本是好奇凑上前去,却不想,他更改的竟然是独孤辰的命簿? “你放肆。” 琅骅怒喝一声,身上鬼气四散,瞬间把陆判震了出去。 那判官笔瞬间落入了琅骅手中。 “鬼王息怒!我只是想鬼王留下来,帮助阎王镇压地府。” 陆判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立马请罪。 见状,琅骅哼了一声。 在地府相伴多年,她知道,这陆判就是个死心眼的,他一心一意都是为了阎王,一切都以阎王为先。 没有理会他的屁话,低头看着命簿,果然是更改了命格。 独孤辰的确是身怀龙气,可是却也是配上命格,才有人皇之姿,若是更改了命格,就没有了这人皇之姿不说,身上的龙气也会受到损伤。 这相当于是变相的敲掉了她看上的饭碗! 第9章 真欠抽 “你真是,欠揍。” 琅骅给了陆判一个白眼,紧接着拿着判官笔,重新改写了独孤辰的命格,恢复了他的人皇之姿。 她的动作轻柔顺畅,没有丝毫的阻碍。 可是陆判却瞠目结舌,这判官笔乃是他的本命法器,按理来说,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操控。 怎么这鬼王竟然也可以如此轻易操控? 眼看着自己的行径败露,陆判也知道,自己怕是惨了。 改写了命格之后,琅骅随手把判官笔丢了过去。 “老阎王要是知道你假公济私做这样的事情,非得把你丢到十八层地狱去不可!” 琅骅抱着膀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判。 陆判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所以也不意外,他点点头:“任凭鬼王责罚。” “我不罚你,只是你要记得,你欠我个人情,日后我要讨回来的。” 这么点小事,琅骅也没有打算抓着不放,挥挥手,瞬间消失在原地。 脚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不要说是这地狱小鬼,就算是老阎王来了,也未必真的能够拦住她。 “她还是跑了?” 阎王感受到鬼气震动后追出来,却已经不见了琅骅踪影。 陆判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判官笔,心中琢磨着,这人情日后怎么还? 镇国公府。 “爹,娘!” 沈宝珠没有马车,跑了大半天,总算是回来了。 “这……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丫鬟婆子凑上来,诧异的盯着沈宝珠。 沈宝珠人如其名,那可是他们整个镇国公府的宝贝明珠,怎么出去一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爹娘呢?” 沈宝珠一把推开凑上来的老妈子,满脸都是暴虐。 镇国公和夫人,听到消息之后快速出来。 看着自家女儿成了这个样子也是纷纷震惊。 尤其是镇国夫人心疼的无以复加,大步上前,把人搂在怀中。 “残王府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残王还活着,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跟着你去的人呢?” 镇国夫人心疼询问。 镇国公也是面色凝重。 “爹,娘,那个小贱蹄子不知道被什么邪魔占了身子。” “现在整个人都变得邪乎的很,残王府更是明知道我是谁,还把我关起来羞辱我!” “这个仇,不能不报!” 沈宝珠从娘胎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紧随其后跟出来的是太子殿下。 看着沈宝珠如此狼狈的哭喊,就知道之前盘算落空,眸中难掩失望,却还是走上前来安慰:“宝珠妹妹放心,残王不过是个废物,活不久的。” “太子哥哥!” 沈宝珠看见太子之后,更是委屈的叫出声来。 她下意识的扑向太子,可是太子却不着痕迹的退后,明显是嫌弃她现在这一身的狼狈和脏污。 镇国夫人立马反应过来,拉着沈宝珠,去了后宅清洗。 “沈星月这个贱人,果然是一个天生的丧门星,一生下来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不说,现在又来祸害我们。” “娘,这东西现在厉害得很,我带过去的人,全都被弄死了。” 沈宝珠有些后怕,眼前总是不自觉的闪现那恶鬼的模样。 见状,镇国夫人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心疼的安抚:“好了,不要想了,这件事不算玩,不管她是什么东西,也不管是不是装神弄鬼,她都是我镇国公府的嫡女,都是沈星月。” 只要是这个身份不变,他们想做什么就都是可以的。 有了这话,沈宝珠总算是冷静下来,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又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样子。 她跟着夫人一起去了前厅。 太子殿下的手,有些不耐烦的拨弄着茶盏。 他们只知道残王和沈星月都还活的好好的,但是却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沈宝珠终于是回来了,他们必须要打听清楚。 只是沈宝珠昨天晚上也是被困在柴房一整夜,所以只能是把自己看见的东西说出来。 “百鬼忽然逆行?” “这怎么可能,昨天跟着你去的那可是最好的大祭司,将来有可能做国师的,修为可都是实打实的。” 太子的手,轻轻地点了点桌面,这是他思考的时候,常用的动作。 难道说是他们的计划早就已经被察觉了,所以残王早早有了防备,如今的沈星月,就是他弄出来的? “这个沈星月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只要是跟她沾边的,准没好事。” “残王必死,这个沈星月,也不能活。” 沈宝珠捏紧了拳头,只要一想到自己吃了那恶心蛊虫,就恨不能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这件事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这门婚事本来就是皇上赐婚,镇国公府若是一下子跟残王翻了脸,那不就是不给皇上面子?” 镇国公虽然一直跟随太子,可是却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如今形势复杂,他第一反应还是要保住镇国公府,毕竟太子可以是任何人,可是皇帝只有一个。 太子也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恼怒镇国公滑头,却又依赖镇国公保住地位,拓展势力,所以只能是点点头:“镇国公说的对,如今,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看看残王那边,要如何反应。” 沈星月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不习惯这副孱弱的身子,但是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看着手中的永生花,沈星月嘴角微微扬起,紧接着,朝着残王的书房走去。 她对他身上的龙气十分依赖和喜欢,所以无论他在哪里,她都可以精准找到他的位置。 门口亲卫把守,看见沈星月过来,立马阻拦。 “王妃,书房重地,不可擅入。” 沈星月没有理会亲卫,只是随手一挥,一阵阴风袭来,把人卷到一旁。 她则是拿着永生花,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刚刚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了刺骨的寒气,这寒气之中夹杂着几分杀意! 第10章 永远的王妃 沈星月身形灵动,侧身躲开了迎面飞来的冰针。 她微微蹙眉,这才想起来,鬼老二是个王八蛋,他的手段更是下作,中毒之人应该是十分痛苦的,若不是这龙气护体,只怕是独孤辰现在已经是一片碎冰冰了。 “什么人?” “竟敢擅闯书房,找死?” 神医的银针从屏风之中飞出,直直的朝着沈星月的面门攻过来。 这神医虽然是凡人之躯,却有点手段,银针上淬了毒,挨上肯定是不好受的。 沈星月再次挥手,鬼气散出,化解了这三根银针。 “我来送药。” 她对着屏风,叫了一声。 紧接着,脚步声临近,沈星月走了进来,看见面前一幕,鼻血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独孤辰此刻光溜溜的泡在浴桶之中,整个身体因寒气入侵苍白的不像话,肌肉线条流畅,龙气更是伴随着寒气丝丝升起,胸前背后有几处伤疤,更是透着野性。 被鬼老二的毒折腾了这么久,竟然还有这样的身子,果真是人皇之姿,不同寻常。 “咳咳,王妃,你流鼻血了。” 神医见过好色的,可是却没有见过如此好色的女子! 他快步上前,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沈星月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紧接着她拿过帕子,擦了擦鼻血,绕到了独孤辰的面前。 独孤辰双眸紧闭,双手死死地攥着浴桶边缘,指甲渗出血迹,明显就是在硬抗这体内寒气的侵入。 一个凡人之躯,能有这份坚毅,实在难得。 “夫君?” 沈星月柔柔的叫了一声。 下一刻,独孤辰睁开双眸,满是警惕,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出手。 沈星月则是无视他眸子中的杀意,就这么搂了上去,把人整个抱在怀中,暗自给他度了一点鬼气,帮着他抵挡住这一波的寒气侵体。 “放肆,放开本王。” 独孤辰浑身僵硬,咬着后槽牙呵斥。 沈星月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没一会,原本冰冷透彻的独孤辰,终于是一点点的恢复了温度。 他本人也感受到这一点,诧异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人。 这寒气霸道,哪怕他用尽浑身真气也抵挡不住,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化解? 有了沈星月的帮助,这一次的寒气发作,很快就结束了,独孤辰甚至都没有觉得太难熬。 那神医更是瞠目结舌,从未想过,血肉之躯,能够硬抗这诡异寒气? “夫君,还冷吗?” 沈星月搂着独孤辰,贴着他的耳朵,柔柔的问着。 这一次,他们距离很近,所以沈星月可以清晰的看见,独孤辰的耳朵泛红。 果然,他并非草木,心中有情。 “你……先放开我。” 独孤辰现在什么都没穿,被一个女人如此抱在怀中,实在是不习惯。 凡人就是麻烦。 沈星月听话放开,却委委屈屈:“夫君,可是要不认账?” “我?” 独孤辰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认账?又怎么不认账? “你先出去。” 他无奈之下,挥挥手,想先把衣服穿上。 沈星月自然不会离开,反倒是亲自上前,伺候他穿衣服。 一个光着身子坐在浴桶中,一个手持华服站在一旁,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无声对峙。 最后光着身子的还是妥协了,站起身来开始擦拭身体更衣。 如此,沈星月更是里里外外把人看了个够,对这副凡人之躯彻底放下心来,尤其是那关键部位,她更是仔细估算过,确定不会委屈自己之后,心情明显更加欢快了。 独孤辰虽是个男子,可是却并未有过女人,平时见得也都是高贵典雅的世家女,什么时候被人用眼神如此猥亵过? 他莫名害羞,却又隐隐约约有了抬头之势,不敢再过多耽误,快速的穿好衣服,这才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神医站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之后只觉得叹为观止。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了。 她是不是人都不重要,她就是残王的天作之合! “夫君,我知你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 沈星月笑眯眯的拿了永生花出来,递给了独孤辰。 这东西,只在地府生长凡人自然是不认识。 可是神医看见之后却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把抢了过来,不可置信的甄别。 仔仔细细看过之后,他更加震惊。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是地府才有的永生花,你是哪里得到的?” 这人竟然认得这东西? 沈星月也是微微诧异。 怎么都没有想到,区区凡人,竟然认识地府之物。 “朋友送的。” 沈星月实话实说,这的确是朋友给她的,只不过,她的朋友是阎王而已。 朋友? 这…… “你在地府有朋友啊?” 神医这话问出来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他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可以确定,沈星月就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跟地府有瓜葛? 这女人身上,迷雾重重,实在是看不透。 “这到底是什么?” 独孤辰皱眉,看向了神医。 “是地府的永生花,有了这东西入药,你身上的毒,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神医说话的时候已经极力控制,却还是难掩激动。 他之前说无药可医,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有地府永生花,如今解药就在手中,残王终于有救了! 跟他的激动比起来,独孤辰的警惕更胜一筹。 他站起身来,走到沈星月面前:“这东西,从何而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我是你的人。” “夫君,难道要抛弃妾身?” 沈星月勾着他的腰,委屈喃喃。 “你到底要什么?” 这永生花并非凡品,虽然是救命良药,可是背后代价若是他付不起,他不会要。 “我要你。” 沈星月抬眸,直直的盯着他。 眼里没有任何对世俗的渴望,就只有对他的执着。 “好,你是永远的王妃。” 第11章 站稳了脚跟 独孤辰的认可算是让沈星月在府中站稳了脚跟。 再者加上永生花能为她解毒,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算的上独孤辰的恩人,总不至于还让他怀疑自己。 成功在府中安置下来之后,沈星月第一日上街,第二日去酒楼,第三日逛花楼。 痛痛快快在人间将新奇事都玩了个遍。 暗卫将沈星月的动向一字不落的传给独孤辰,后者微微挑眉,半是不解的问道,“她去花楼做什么?” 书房之内,不止有独孤辰,另一边菱形花窗棂上,还有个男人靠窗立着,闻言扭过头来,嘴角咧着,想八卦。 独孤辰扫他一眼,接着以眼神询问暗卫。 暗卫吞了吞口水,心道他哪里知道? “属下...这,王妃请了几个颜色迤逦的姑娘去房里喝酒,好一会才回来,属下也不知王妃做了什么...” 很好,非常好。 独孤辰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 暗卫提气,忙不迭的出门。 他们这位王妃,从进门的第一天就不正常,行事处处透露着诡谲。 哪里有大家闺秀出门逛花楼的? “宋青,你说她逛花楼做什么?” 宋神医摸着下巴,眼神透露着坚定,分析道,“王妃娘娘那可不是一般人,且容貌绝色,依我看...” 宋青买了个关子。 独孤辰敲了敲沉木桌子,“依你看什么?” 宋青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我倒是知道有修炼成精的女妖为了增进修为、维持容貌,会选择吸食凡人女子的精血...” “啧啧啧,这可是极为邪恶的修炼法子。” 独孤辰捏了捏鼻梁,面上云淡风轻,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丢下一句,“少看点志怪话本吧”随即出了门。 宋青哎的唤了他一声,在他身后吵吵嚷嚷道,“你别不信啊?王妃在地府都有朋友,还能给你搞来永生花,说不定就是一只大妖呢?” 空中半路传来虚无飘渺的一句话。 “那你直接说她是鬼就好了。” 宋青嘟囔一声,“骗鬼呢!” —— “阿嚏——” 另一边的沈星月刚刚回府,进了房间,身子一软,直接瘫在床上。 当鬼当久了,这一下子活到阳光地下,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沈星月揉了揉眼睛,想喝水。 但犯懒起不来,只得仰天长叹。 她当鬼王这么久,何时被这么怠慢过? “水?来人啊!给我拿水!” 活脱脱一个不拘一格的大小姐模样。 木轮压过青石板路,吱呀吱呀的靠近,能发出这动静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一股龙气扑面而来,丝丝缕缕的渗入骨血,钻进骨头内,叫人觉得从内到外都轻松起来。 沈星月舒服的哼了哼。 独孤辰一进来就看见床上床上躺了个女子,倒了茶水过去,轻声道,“你去何处了?” 有龙气的滋润,沈星月的疲累渐渐消失,唇角也不自觉的弯了起来,朝人靠过去。 胳膊自来熟的搭在他的身上,五指柔荑乱摸,半是不着调的回道,“出门玩儿了。” 独孤辰知道他这个王妃是个不大正经的,眼神落在她的纤细手指上,一瞬,又挪开。 嗓子有些紧,他努力忽视掉身上的感觉,故作轻松道,“需要到花楼里头去玩吗?” 独孤辰知道她的动向,沈星月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从她一出府身后就跟了几个小尾巴。 那些人藏在暗处,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却不知她沈星月是何人。 能视凡人所不能视之物。 沈星月就着他的手,顺势喝了口茶水,茶水清香甘冽,入口绵延醇厚,她眨着星星眼,不着调的反问,“不逛花楼,逛清倌楼也是好的呀?” 手指落在他胸口,自上而下滑下来。 独孤辰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慢慢落下,小腹似是升腾起一股暖意。 没带任何犹豫,独孤辰直接将她的手拿下去,别开脸,转了转轮椅,调整了个方向,不自在道。 “你刚入王府,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免得被人盯上...” 独孤辰没说的事,她一个貌美女子,瞧着柔弱,就这个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难保不会有人对她起什么歪心思。 沈星月努努嘴。 有些不开心。 在地府的时候,她都不能擅自出去,怎么到了人间还是一个样呢? 沈星月没说话,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再说出去可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想要出门也不是不可以,身边需带上暗卫和侍卫,他们会护你周全...” 话说到这,好像有些不对劲。 沈星月的战斗力他是见过的。 虽不知是什么功法但能操控百鬼,额,好像,好像也不需要谁的保护。 正出神之际,沈星月陡然一个熊抱扑过来。 脱了鞋子的白色袜子搭在他的膝盖上,整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独孤辰眼神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沈星月十分享受的偎在他怀里,肆无忌惮的吸食着他身上的龙气。 侍卫跟着独孤辰过来,见人进了屋子迟迟不出来,心中疑惑,进门一看,当即想自戳双目。 他们家王爷那么不近女色的一个人。 自从有了王妃之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日日和王妃...纵欢? 方才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二人之间还抱的严丝合缝的... 还能瞧见王妃的双脚垂下... 羞煞人也。 侍卫忙不迭退到屏风外头,轻咳一声,气若游丝,“王爷,人都来了。” 独孤辰顺手从床上拿来毯子,胡乱将人包成一团,将人抱到床榻上。 眉心一拧,朝后道,“知道了退下吧。” 怀中女子挣扎几下,从毛毯里头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谁呀?” 眼见女子手脚并用的又要爬上来,独孤辰忙退后两步,想起来正事,“你身边还没个侍候的丫头,今日一早,我派人从市上买了几个回来,你且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说罢,独孤辰做回轮椅,退出去了。 龙气渐渐稀薄。连带着身上的疲累劲一股脑的涌上来。 第12章 万事小心 方才面如桃花的脸色现在看来倒像是半月没刷的茅房。 沈星月认命的穿上鞋袜,急吼吼的往外走。 王府很大。 尤其是后院。 从主屋寝房出来,入目就是主院,院内靠窗的空地上种着几株桃花,银杏,寒梅,应四季变换,不管是何种时节,从窗外望过去,应能看见一翻别有韵味的景色。 远处还有些小小的廊桥,旁边种着好些名贵娇艳的花,那些花儿太过娇贵,于是廊上还搭建了半开放式的花厅。 总之,这布局之人是个极为细心的。 目光从花厅上收回来,落在院内的空地上。 那齐刷刷的站了两排人,模样年纪瞧着都不大,清一色的站在那不知等了多久,竟连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独孤辰早就在外面了。 听见动静,才扭头看过来。 她衣衫似是有些不整... 府内的下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谁也不敢赤裸裸的盯着沈星月看。 方才一翻折腾,她的发髻都有散,偏生这人一点察觉都没有,目光一扫,看见独孤辰的对面有个凳子,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好似是怕人跟她抢位置一样。 笑话。 谁敢跟她抢位置? 他身边的位置不就是留给王妃的么? 沈星月不知他心中腹诽。 转过头来,眼神询问。 钗子欲落不落,独孤辰伸手将她发间的钗子重新插进去,这才道,“屋内院内的粗使丫鬟,还有贴身照料的丫鬟都得有,里里外外须得几人,你若是喜欢,将她们全都留下也可。” 沈星月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看过去。 人还挺多的。 “王爷,王妃进门时还带来两个陪嫁丫鬟呢?” 这倒是提醒了独孤辰。 “她们人呢?” 管家忙道,“之前事情多,我便将她们打发到前院做事了。” 说是打发到前院做事只是个措辞,毕竟是外府的人,若是安插在内院,如何能放心? 独孤辰递了个眼神过来,管家会意,吩咐下人将那两个陪嫁丫鬟带过来。 好在此处是阴凉之地,沈星月在阴凉处下,手边放着一碗冰镇西瓜,正打着扇子闭目养神。 这人家的鬼天气。 都快把鬼烤化了。 “夫君,你热不热?” 独孤辰自动忽略她对他的称呼,气定神闲道,“不热。” 沈星月吃一口冰镇西瓜,不解道,她一个鬼,活得居然还不如一个人? 独孤辰不觉得酷暑之际有多热,纯属是因为他体内的蛊毒。 所以,这竟然算是他中毒的一个好处? 不一会的功夫,下人领着两个容貌中正的婢子进来,拱手道,“王爷,人带过来了。” 说来,这还是沈星月头一次见这么两个陪嫁丫鬟。 二人身上穿的不是王府丫鬟统一的浅蓝色缎子,而是一身鸭黄襦裙并烟紫色小衫,瞧着倒不像是个做事的。 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见着独孤辰之后,神色到还算是谄媚的见了礼,见着沈星月,眼睛一转,白眼翻天,敷衍的见了礼。 “见过王妃,王妃娘娘,我们好歹也算是王妃的身边人,这些王府的下人居然敢将我们打发到马厩做事!实在是没把王妃放在眼里!” 好家伙。 这么三言两语的,就直接将两个丫鬟和她绑在一起。 变相的意思就是,若是不尊重她们,就等于不将王妃放在眼里! 好个有心机的丫鬟。 管家忙出面,“王妃见谅,新婚事宜多,未来得及像王妃请示她们的去留,便自作主张派去前院干活,下人们懈怠,这才怠慢了两位姑娘,老奴有错。” 沈星月欸的一声,“管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她们既然是我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就是王府的一份子了,这前院的活计既然安排在她们身上,自然无错。” 两个丫鬟自从进府之后就与沈星月分开了,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沈星月并不是原本的沈星月。 她们惊讶于沈星月的行为态度。 沈星月岂会这么自然的坐在这吃着冰镇西瓜? 还...还这么轻松自如? 不对。 沈星月应该怯懦的低着头,声音细微语气讨好才对,凭什么能这么光彩亮人?! “王妃,您可别忘了,我和彩云是二小姐专门派来‘服侍’您的,这不在您身边伺候着,奴婢们都没法给二小姐交代不是?”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当她是从前的那个沈星月呢? 沈星月手中氤氲一团黑气,正要发作。 “放肆!” 独孤辰呵斥道。 整个王府何时有过这么以下犯上、胆敢威胁主子之人?! 黑气散去,沈星月扭头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胆敢出言不逊,对王妃不敬,来人,先杖责二十!” 管家点头,神色自若又妥善的吩咐下去。 侍卫随即上来拿人,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望星一惊,看独孤辰的面色不像是玩笑,这才急匆匆跪地求饶,“王爷饶命!王妃饶命!是奴婢一时失言,绝非有意轻慢王妃啊!” 二人被粗鲁的压到长凳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了一场处罚。 皮肉之声带着惨叫声一下接着一下。 众人看在眼里,畏惧在心里。 王爷对王妃可是看重的紧,绝不允许有半分轻慢之举。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王妃在王爷心中是何种分量,自然不言而言。 沈星月看向独孤辰,努努嘴,她向来自己报仇习惯了,习惯于用自己强悍的实力镇压百鬼,叫他们顺从。 岂不想,原来有人护在她身前,为她出头居然是这样的心情。 好像,还挺奇怪的。 不过,有人帮她,倒免得她出手了。 她出手可没个轻重,若是一不小心让这两个丫鬟像那喜婆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那可就不好了。 二十大板打完。 一个晕了,一个还撑着一口气。 独孤辰扭头,轻声道,“这两个丫鬟你想如何处置?” 沈星月想了想,“既然是我的陪嫁丫头,也就跟在我身边吧。” “好。万事小心。” 沈星月从另两排人之间指了四个人留作己用。 第13章 将就着用 剩下的便分去内院外头做事。 被她指出来的这四个人,模样瞧着单纯,年纪也略小,举止形态还有些拘谨,按理说让老嬷嬷教导一阵就好了。 可她沈星月身边没人做事呐。 且就将就着用罢。 也不知这偌大的王府里头,怎得丫鬟婆子就这般少? 沈星月在外面只觉得闷热,打着团扇回了房,身后的那四个小丫鬟都齐齐跟上来。 四面通风开窗的屋子坐北朝南,房屋后面种着一片翠竹,都还没开花,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之声。 沈星月仰躺进紧挨后窗的贵妃榻上,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心道,这才是人间的气息呐。 风起,屋角悬挂的风铃叮铃作响,霎时,屋外扬起一阵风沙,巨大的风沙冲进冲撞屋门,“啪”的一下。 风力裹挟黄沙进来。 可偏偏室内之人只觉有风,不觉有沙。 侍女循着外头的风沙望去,眼疾手快的将屋门关上。“好生奇怪,这白日的天,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沙?” 沈星月睁开眼睛,目光凌厉的射向屋内的某个角落。 凡人看不出来屋内氤氲着的一团黑气,但身为鬼王的沈星月自是能第一时间洞察。 有鬼来了。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对了,我近日喜欢读些志怪传奇的画本,你们去找些来。” 四个丫头应声退下。 待关了门,沈星月才扭头对那一团黑影道,“你来干什么?” 凤吾是她在鬼界的侍卫,这次来人间,她身边一个鬼都没有带。毕竟普通的鬼没有她这般深厚的修为,再加上没有皮囊,在人间也无法长期行走。 人间阳气过剩,待得时间久了,是会有损修为的。 “属下凤吾,见过尊主。” “起来吧。” 黑影没有实体,只能看见一团似人形的东西蹲下又起来,凤吾捧出一只乌漆嘛黑的盒子,道,“尊主,这人间阳气过盛,我等普通的鬼身都不得现出原形,您再此多日,会不会...” 会又能怎样?不会又能怎样呢? 天劫就快来了,就算来人间注定是一条死路,那她也得试一试吧。 “本尊可没有你们这般弱不经风的,区区人间还奈何不了我。” 凤吾点点头,“这是阎王吩咐我带来的生息丹,可让尊主在人间保持一定的阴气,但尊主要经常返回地府吸取阴气,否则人间的阳气会压过尊主身上的鬼气。到时可就麻烦了。” 阳气与阴气向来相撞。 身为一只鬼,若是人间的阳气盖过了鬼身上的阴气,那这只鬼的下场的就是魂飞魄散。 沈星月点点头。 没想到做人的时候怕死,做鬼的时候还会怕死。 凤吾的身形随即消失,桌案上多了一只蓝凤纹的锦盒。 沈星月努努嘴,“好个阎王,这次出手倒是大方,还真怕我死在这不成?” 来了人间就犯困,沈星月枕着大迎枕正睡的甜,忽地外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接着便有人说话,声音急促,隔着些距离倒是有些听不清,“快去叫人!” “...宋神医...” “还不快去守着?!” “准备温泉药水!” 沈星月生生被人吵醒,拧眉不悦的睁开眼,“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瞧不见你尊主大人正在休息吗?!” 正嘀咕着。 屋门“磅磅磅”被人敲响,那力气,是一点都没含糊,“沈星月!沈星月!快出来,独孤辰出事了!” “砰”的一下,沈星月一个弹起,连忙将鞋袜穿好。开门便道,“好端端的怎会出事?” 她嗅了嗅空中的龙气,淡薄的厉害,好似自己的精气也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 宋青一边拽着她胳膊,一边道,“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许是那地府的永生花的功效,此物我只在书本上见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永生花,明明是按照方子解的毒,但不知为何,阿辰会突然陷入昏迷!” 沈星月两眼一翻。 还神医呢? 药材都给送过来了,配个药都配不好! 主院寝房是独孤辰的住所,空间稍大,寝屋后面还连通着一个小屋子。 宋青毫不犹豫的带着沈星月进去。 屋内,雾气氤氲。 房梁上的白纱无风自动。 下人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把昏迷过去的独孤辰泡进了温泉池水里,眼见他牙关紧闭,肤色死白。 一头墨发被水打湿,丝丝缕缕的贴在大片的皮肤上。 真是做鬼做久了,好久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男人了。 沈星月越发看直了眼。 宋青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这人反应,一扭头,才发现沈星月正直勾勾的盯着这人看,顿时无语扶额。 “来人,重新端一碗汤药过来!” 下人们不敢有一丝的耽搁,侍卫在屋外候着,片刻就将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端来。 “这永生花你都能搞来,那你看看阿辰为何会陷入昏迷?为何服下解药之后还未醒来?”宋青一边掐着她胳膊,一边紧紧盯着独孤辰。 独孤辰这辈子太苦了。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就是当场以死谢罪都抵不回来他的命! 力道大的似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星月微微皱眉,十分不爽的将他的手拍掉。 “拿银针来。” “叫所有人出去,我要为他施针。” 宋青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才是天下第一神医好不好? 沈星月双手一摊,“怎么不信啊?那我不治了。” “欸,别别别,你治,你治,这永生花的功效想必你是最了解的。”宋青也不耽搁,将所有人都叫出去,随后自己也离开。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正要关门,想了想还是探头道,“若不然我留下给你打下手吧?” 布包卷着风,砰的一下砸在他头上。 紧接着,屋门关上。严严实实的不漏一点缝隙。 独孤辰的面色已然有些青紫。 沈星月一个纵深跳入温泉,与他面对面看着。 纤细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屏息凝神取出银针来,一一扎在穴位上。 第14章 寒毒 治疗寒毒的药方没错。 只不过,此永生花生在地府长在地府,阴气极重,若是这么直接灌下去,反倒是会要了凡人的半条命。 再说了,现在的独孤辰身子虚弱,这下子直接将他体内的寒毒给激发出来了。 明明是极热的温泉,沈星月一个鬼,皱眉喘息,额角哗哗的流汗。 而身中寒毒的独孤辰,一双剑眉上竟还凝着霜。 想必他此时体内已是冰火两重天了,沈星月运出鬼气,极为缓慢的注入他的体内,替他为永生花疏通经脉,引导永生花在他体内扩散开来。 银针封穴。 沈星月控制着解药的走向。 屋外。 宋青焦灼的等在外面,时不时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周围的花花草草,万物自眼前一晃而过,眼中容纳万物,但似乎有什么都没有看进眼中。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宋青急得抓耳挠腮,一个还未娶妻的大男人居然提前体会到像是在外等候妻子待产的心情了。 烦躁... 暑天闷热的很,呼出的气体都带着格外灼烫的气息。 独孤辰面色痛苦,眉目都拧在一起。 沈星月轻舒一口气,他一个凡人之躯,中了寒毒,又服用了永生花,现在体内还存有她的极阴鬼气。 若不是他身上有龙气护体,非要爆体而亡不可。 沈星月小心翼翼的在他体内周转永生花,直到永生花的药效完完全全的被他吸收。 因为疗伤,二人靠的极近,沈星月凝眸仔细用目光审视他的脸,眉眼锋利,鼻梁高耸,唇形优越。 许是这温泉沸热的缘故,他唇异常红艳。 瞧着,应该挺好亲的。 周围的龙气越发的浓郁,沈星月知道这人是被自己给救回来了。 但盯着唇,想亲。 再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救了他,亲他一口就当让他还利息,有何不可? 成功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沈星月一仰头,红唇印在他唇上。 异常的软。 独孤辰身上的龙气渐渐将她包围,这样的接触只会让她吸食的更多。 沈星月正享用的欢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察觉男人已经冷不丁的睁开了眼睛。 好大胆的女子。 感受到唇齿上的感觉之后,耳尖猛地窜上薄红,奈何才刚刚转醒,身上无力的很,只能被这女人按在温泉边上索吻! 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 独孤辰微微偏头错开唇,虚弱的睁着一双水波波的眸子,就是不看她。 额,偷亲还被人发现了? 沈星月极快的往后一退,笑嘻嘻道,“你醒了?还有哪不舒服?方才我给你疗伤可真是热死我了。” “疗伤?”独孤辰转过头,入目瞧见她的薄纱衣在水中早已泡湿,半是透明的贴在皮肤上,这欲拒还迎的模样,还不如不穿。 独孤辰撇开眼。 反正便宜已经占完了,沈星月自顾从温泉池里起来,随意披上男人的一件外衫,“我去叫人...” “等等!” 独孤辰挣扎两下,没看她。 穿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还要出去给别的人看不成? 他动了动手脚,裸着上身从池子里起来,在沈星月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开口,“你在这等着,我叫他们送干净的衣裳来。” 独孤辰让她去屏风后头的木榻上等着,自己则出门吩咐。 好在这里头够热,耳尖通红一片,半晌都没下去。 屋门打开。 宋青猛地跳起来,险些就要往自家祠堂里烧上高香了,方才求爷爷告奶奶的,自家祖宗可算是办了一会正经事。 这不,人好好的出来了。 “王爷!感觉如何?!” 独孤辰试着晕了晕体内的真气,顺通无阻。 之前的寒毒凝塞了他的经脉,暂时封印了他体内的真气,眼下真气运行无阻,寒毒已经解开了。 只不过,独孤辰发现自己体内多了一股陌生的极阴气息。 方要探寻,那抹气息便消散掉了。 “我没事,寒毒已解。” 宋青仰天长啸。 “天不负我苦心人啊!!” “来人,将王妃的换洗衣物拿来。” 侍卫推来轮椅,独孤辰神态自若的坐上去,方才一番波折,他现在极为虚弱,还需好好疗伤。 —— “这寒毒为何会出现在独孤辰身上?” 沈星月仰躺在自己房里的软塌上,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就是想不明白。 鼻间传来一股冷梅香气。 清淡的极为好闻。 心情豁然疏朗,斯条慢理的想,“寒毒是鬼老二下的,他不在鬼界好好待着,反倒是来为祸人间了,难不成他也盯上了这身怀龙气的独孤辰?” 不行! 独孤辰现在可是她的人,竟还敢有人觊觎她的人? 可恶。 这个鬼老二还真是无时无刻的都在恶心自己。 沈星月把脑袋往软被上一扎,接着补午时被打断的觉。 这一觉就到了天黑。 侍女从外面走来,提醒她时辰。 滴漏响了一声,时辰已经不早了。 “王妃,何时用晚膳?” 虽说这人间的食物她吃了没什么用,但好歹色香味俱全,比鬼界的东西好吃千万倍。 沈星月笑了笑,“挑好的上!摆上个十荤五素!” 好家伙。 侍女从前不知王妃的性子,就算听下人说,王妃性子有些跳脱,却也没想过竟是这样的不拘一格。 王妃,这是要宴请宾客吗? 素桃没多问,点头下去准备了。 按理来说,这王爷王妃既然成亲,那便是要在一处用膳的,还听说王爷王妃极为恩爱,午时王爷泡温泉,王妃都要和王爷在一起呢。 这晚膳,自然是要设在一起的。 且就在沈星月的院子里。 王府后院,另一间院子。 宋青看着府中下人提过来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桌子,不由得膛目结舌,“你家王爷是三天没吃饭了吗?” 下人恭敬回答,“这些都是王妃点名要的。” 宋青微微挑眉,看着桌上的数十道名贵的膳食,素盘,点心,慢慢点头,勉强道,“王妃的胃口着实叫人羡慕呐。” 厨房用膳,各位主子都是共通的,菜品虽多,分量却少。 第15章 等王爷用膳呢 素桃将一应膳食摆上来,恭敬道,“王妃,菜都上齐了。” “嗯。” 沈星月点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不管是凡人还是鬼,她都没有让别人参观用膳的习惯。素桃犹豫一下,心想要不要提醒王妃等等王爷,一道用膳。 毕竟这几日王妃夜夜晚归,和王爷连一顿晚饭都不曾吃过呢。 话到嘴边,素桃瞧见沈星月的神色,又默不作声的咽下了。 主子的事,哪是他们做奴婢的能过问的。 月色清凉,透过枝桠映射到青石面上,落下一片疏影,月门处往外延伸出一小片路径,循着视线看去,便瞧见一小盏发光的灯笼。 昏黄灯光落在路面上,隐隐约约露出一片靛青色下摆。 前头掌灯的侍卫一手放在腰间的刀上,面部表情的在前面掌着灯。及至月牙门处时,便转身低头道,“王爷。” “下去吧。” “是。” 独孤辰养足了精神,入门瞧见正屋还亮着烛,从善如流的进去,院内守门的丫鬟瞧见他,忙见礼,“王爷。” “王妃呢?” “王妃正在屋内等王爷用膳呢?” 哦?稀奇?等他用膳? 成亲这么多天,他们何时一同用过膳?更何况按着沈星月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等他? 心里头疑惑,独孤辰开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沈星月正吃得欢,瞧见门口动静,扭头看去,微皱眉头,这院内做事的下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辰都进门了,为何不来通禀一句? “咳...本王就是来看看你。”独孤辰转动轮椅,慢慢到了桌案的另一侧。“对了,明日要随本王进宫面圣。” 沈星月手中的竹筷一顿,微微惊讶,“要面圣?” “是。”独孤辰点头,“陛下为你我赐婚,本王知道,这不是所谓的世家联姻,只是用来羞辱本王的而已。” “所以明日,或许冷嘲热讽,或许试探猜测,本王都不想露馅。” 也是。 沈星月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眼中了然。 独孤辰在外一直都是装瘸的,想必也是为了麻痹朝廷的那些人。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沈星月不清楚也不太懂。 不过,独孤辰的命格多舛,想必朝内朝外不少人要害他。 双腿瘸了不说,还身着寒毒。 甚至不知是得罪了谁,连鬼老二都来插手对付他。 到是可怜。 不过做戏而已,沈星月没什么意见。“你放心就好,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又不受宠的沈家小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自然知道。” “那便多谢。” “谢什么?”沈星月目光锐利的将独孤辰审视一遍,忽而一笑,双眼都弯成月牙形状,挤眉弄眼的暧昧道,“不过你要真想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同我圆房!” 空气中霎时安静一瞬。 独孤辰瞳孔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星月,“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我说...唔!” 眼见她还要大言不惭,独孤辰忙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噤声。 独属于独孤辰身上的冷梅香气混合着身体体温渐渐蒸发出来,叫她嗅见,好闻的紧。 沈星月顺势抱住面前的男人。 独孤辰目光警惕的落在菱形支摘窗的窗纸上,眼神极为危险的眯起来,外面有人。 原本的王府下人都是严加筛选进来的,不可能出现奸细,更何况能出现在这个院子的,只能是沈星月的人。 久久没动。 沈星月舒坦的嗅着独孤辰身上的龙气。 好大一会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目光上抬,落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在往上就是一截分外锐利的下巴。 下颌线划出优美的弧度,皮肤冷白。 沈星月伸手就摸了一把。 独孤辰顺势握住她的手,他这王妃不似寻常女子,手拿把掐的调戏男人都是常有的事。 沈星月瞧见他神色正经,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户,那处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 “谁?” 沈星月无声询问。 独孤辰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窗户那处,怒声道,“你放肆!一个大家小姐,就算是不受宠爱,也不该学那些青楼的伎俩,若是再将这些手段使在本王身上,本王便一纸休书休了你!” 知他是有意做戏,沈星月抬手抿了一口茶水,演技爆发,痛哭流涕,“你敢?!我可是陛下亲自赐婚于你的,你敢休了我就是对陛下的不敬!到时我一纸御状告到陛下面前,我看你怎么说?!” “你真是放肆,你敢威胁本王?” 砰的一声,青琉色缠枝桃花瓶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烛光将沈星月的影子照应在窗纸上,上跳下窜,左右开弓,随着屋内的瓷片声音和不绝于耳的谩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外头听门的人终于相信。 这沈家的大小姐真是活脱脱一个悍妇。 同什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根本不一样,这残王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个这么个玩意。 屋内。 独孤辰一手拿着竹筷,一边吃吃喝喝,任由沈星月在屋里砸来砸去,听着女子愤恨的谩骂声,自己也时不时配合着一两句。 顺手将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 和上一句,“你才是大不敬!明日我便找圣上休了你!” 沈星月摔累了,坐在桌案上,一手提壶呼呼往自己嘴里灌水。 “哎呦喂,晕了晕了。” 人可算是走了。 沈星月从软被里抬起头眯起一只眼睛,望过去,不知何时,那里没人了。 独孤辰也用好膳了。 二人对视一眼,均想笑。 玩累了,沈星月躺在床上睡着了。 残局还未收拾。 地上碎瓷片散了一地,稍有不慎便会扎穿鞋子受伤。 独孤辰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唤了心腹进来。 “将此间收拾干净些。” 心腹干活快话不多,存在感极低,几个人三两下将屋内的碎瓷片收拾出去,连一二声响都没有。 丝毫没有惊扰到正在睡觉的某人。 第16章 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隔着屏风,湖色山河绣鸳鸯的屏风外头,几人迅速退下。 天色不早,独孤辰进了内室瞧见沈星月趴在床上,软被压在腿下绕了半截,睡姿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似是认命一般。 长指捻住被角,一手抬起她的胳膊。将被压住的被子抽出来,一动,反倒是惊醒了这人。 沈星月半眯着眼,深吸一口气,忽地咧开嘴,嘿嘿直笑,“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独孤辰轻哼一声,喃喃道,“没个心眼...” —— 次日天晴,这般的好天气,还要虚伪起一张脸,去宫里面唱二人转。可真是白瞎了这样的好天气了。 骄阳烈日,就算马车里边乘着冰块,也难挡这烈日骄阳。 沈星月一手打着扇子,一手撑着额头,眼皮子都撑不起来,只一个劲的扇风送风,“什么鬼天气,天气这般热,鬼都要晒化了。” 脑袋坠拉下来,眼睛阖上又睁开,视线里突然多了一方青色手帕。 “擦汗。” 一个大男人还用什么帕子,还怪骄气的嘞。 沈星月接过帕子,将额上的汗擦掉,又撩了撩衣裳,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独孤辰将冰块乘进一个小盆里,单独往她身边放了一盆,扇子在冰块的另一侧扇风至她身上。 原本潮湿黏热的水汽略过冰块,倒是凉爽了不少。 沈星月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了下来。 一路行至宫门口。 沈星月慢慢睁开眼睛,还未靠近此处,便能察觉出此处阴气有些重,加上宫城风水极好,阴气慢慢汇聚,竟也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规模。 滋生阴气之地,进了宫门之后,反倒是没这么热了。 一下马车,二人便开始装不熟。 但碍于什么面子,沈星月还是老老实实的给独孤辰推着轮椅,木轮轱辘轱辘的压过去,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正宫口呢。 这路上连个引路的小厮都没有。 沈星月努着嘴巴,心道,皇帝治下不严,只怕也离灭国亡种不远了。 独孤辰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卫进宫,且进宫不能携带武器,赤手空拳的进去,像是不得已听命于皇权一般。 “咳咳咳!” 独孤辰手掌攥成拳抵住唇舌,一阵咳嗽,而后虚弱的倚在轮椅边上,这孱弱的样子,说他明天就死也说得过去。 太重了。 沈星月吐槽一声,装不下去了。 招手将两个侍卫唤来,沈星月心安理得的退了位,专心跟在独孤辰身边走。 大殿上。 两人一坐一站,侯在大殿上。 几个宫娥从殿外端了些茶水糕点进来,只不过都尽数摆在上边的龙案上。陛下竟还没有要来的意思。 这是摆明了要晾一晾他们,准确是说,是想要晾一晾独孤辰。 摆一摆皇帝的架子。 毕竟之前独孤辰是大盛战神的名号,她也有所耳闻,堂堂大盛,只闻战神之名,而不问皇帝之名。 功高盖主,换谁都得忌惮。 更何况,独孤辰还是正儿八经的王爷。 皇帝老儿不怕才怪。 “哎呀,皇弟,久等了!” 一声沉稳的男声从殿外传来,一阵风似的略过去,沈星月全程都低着头,安安分分的当着工具人,低头只瞧见一角绣着龙爪的黄袍飞过去。 听这语气脚步,这人应该健壮的紧。 只不过,健壮之间又夹着一点虚弱。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独孤辰双腿已瘸,早就没法见礼了,只拱手弯了弯腰,沈星月在跟在独孤辰身边糊弄似的拜了拜。 反正也没事,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而已。 没规没矩的才正常。 “你与朕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沈星月冷笑,心道,若是不客气,只怕独孤辰现在都不能活着回来吧。 “阿辰,朕前段时间听说你中了什么毒,外头的郎中束手无策,这才叫你来宫里,寻御医为你看看。” 沈星月撇撇嘴,心道,狗皇帝,我看你是想看看独孤辰什么时候能死吧。 “再者,朕为你赐婚冲喜,这新王妃可还满意呐?”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独孤辰才终于有点反应,扭头看向身后的沈星月,她心不在焉,面色不虞,一看就是走神了。 “回陛下,陛下指婚,自然是最适合臣弟的...臣弟遭犬戎算计被下了剧毒,已是无解,就不劳皇兄费心了,臣弟想,能多苟活一日便算一日吧。” “欸?怎可如此?”陛下情真意切,“你是朕的皇弟,朕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宫里头的御医会诊断毒药,朕一定叫他们治好你!” 这分明就是试探。 昨日他才在王府解了毒。 今日皇帝传召,究竟是王府出了叛徒还是巧合? 总而言之,不能让陛下发现毒素已解。 “来人。为残王诊治!” 殿外齐刷刷站了两三排的太医,看这架势,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吧。 皇帝眼眸微眯,摆摆手,“残王中了犬戎之毒,定是犬戎人蓄意报复,残王是我大盛的战神,断不可能出事,你们须得仔细诊治。” “是陛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诊治殿下。” 箭在弦上。 已是不得不发了。 这毒分明是鬼老二的手笔,犬戎就算在厉害,难不成还能去地府里头找鬼老二买药? 八成就是那不干人事的鬼老二主动将药送出去的,在鬼界争不了她的地盘,反倒是为祸人间了。 沈星月将手搭在独孤辰的肩膀上,缓缓送去阴气。 一股极凉极阴的气体像昨日在温泉池里一般经流身体,这熟悉的感觉,独孤辰佯装无事发生,抬头看向沈星月。 后者动了动唇,示意,“放心。” 昨日之人果然是她。 身上有这等阴凉之气,又在新婚之夜使阴鬼掉头,这究竟是何人,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难不成... 也是身手极好的大祭司? 鬼气入身,早就造成身中剧毒的假象。 太医把脉,见独孤辰的脉象虚弱无力,甚至隐隐有脉象将断的迹象,忙收了手,朝陛下递去一个眼神。 “残王中的是犬戎的密毒,此毒甚为恐怖,还请...陛下王爷多给一些时日,微臣定当全力医治!” 第17章 皇室秘闻 太医递过去眼神,武全帝了然,心里虽畅快不已,面上还是虚伪道,“残王于大盛的江山社稷有功,断不可毁于此毒。” “微臣明白。” 明明毒已经解了不是吗? 独孤辰朝沈星月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朝他挤眉弄眼的笑,“妾身一定会好好服侍王爷,让王爷快快好转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的? 独孤辰不与他计较这些,武全帝知道独孤辰身中密毒,命不久矣,就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空话,便摆手叫人退下了。 殿外,沈星月毫无顾忌,淡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好对付?可这也太简单了吧?随便几句话就蒙骗过他们了?” 独孤辰凉凉道,“我身上的脉象是你做的手脚?” 沈星月一挑眉,绕到他身后为他推着轮椅,“我这不是救了你的嘛?若是被那狗皇帝发现了你身上解了毒,你猜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 可从沈星月的口中说出来,不是威胁,像是...邀功。 独孤辰轻笑,“嗯...对亏了你。” 沈星月扬起笑脸,“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句紧挨着一句,丝毫不给人反应的空间,好在沈星月反应够快,话到了嘴边生生打了个弯,给转了回来。 眼下回过神来,才道,“好啊,你诈我?!” 刚才若不是她自己反应够快,这会都已经被人诈出身份来了吧。 独孤辰未回应她的话,敛下心绪,又续上前一个话头,“陛下让太医探出我的脉象,这关过了,可不代表宫里头的其他人不会试探欺负你,接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离开我。” 嗯...不要离开我。 沈星月扬唇一笑,娇颜一现,“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独孤辰一噎,没说话,兀自吭哧吭哧的自个儿转着轮椅,一副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嘿,这人,不过就是调戏他两句而已。 原本拜见完武全帝之后便无事了,谁料皇后得知残王入宫,便派人召见。 沈星月推着独孤辰进了后宫,沿着长长的宫道跟在那传话之人的后头,一路上不言不语的走。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那太监。 “王爷,王妃,皇后娘娘听说二位进了宫,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们一面呢。”他一直弯着腰,说完抬头看了沈星月一眼,笑眯眯道,“尤其是残王妃。” 她有什么好见的? 不过这太监笑得也忒瘆人了。 沈星月弯唇,讨好道,“劳皇后记挂,王爷身子不适,成婚之后此时才来宫中拜见,实在是失礼了。” 说什么失礼? 这皇宫难不成还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若非是皇帝召见,别说是成亲了,就是生孩子了都不一定进来。 都是客气话而已。 那太监只笑着点点头,将人一路引到宫里去。 皇后住的佳乐宫实在有些阴冷。 凡人不觉得有什么,大多数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久居地府之人对阴气可是极为敏感的,能造就这般浓郁阴气的,能与之姘美的恐怕也只有乱葬岗了吧。 沈星月抬头凝望宫门上的金色牌匾,一时之间停下了脚步。 “王爷王妃,请随奴才来吧。” “哦哦哦。” 主殿。 金钗冠玉的皇后正坐在正中央,目光期望的看向空荡荡的门口,身边的宫娥站在身侧,垂着头,目光望向地面。 “人怎么还没来?” “奴婢去找找。”宫娥正走出几步,人就来了。 皇后见着独孤辰,眉开眼笑,但目光落在他的腿上,眼神又多了一丝心疼与难过。 再看向独孤辰身后的沈星月时,眼神中陡然多了一丝恶毒。 只不过这些都被她压在了眼底,什么都不曾外露。 面上笑语晏晏,只不过看人的时候,无端觉得瘆得慌。 这人,敌意不小啊。 沈星月随着独孤辰见了礼,余光打量上头的人,瞧着年纪不算大,和那老皇帝都快差了一个辈分了。 再看她看向独孤辰的眼神。 沈星月眼神暧昧,心想,他俩,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咳咳...怪不得,独孤辰守身如玉,碰他一下跟那什么似的,合着心里头已有佳人了,且还是自己的嫂子? 啧啧啧。 这皇室,玩的就是花呀。 沈星月想看好戏,谁料这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 “残王妃还是第一次进宫吧?这时候的御花园景色甚好,残王妃不妨去花园里头转转,本宫和残王有些花要单独说说。” 她说什么来着?!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不简单! 沈星月微微挑眉,也没看独孤辰,这二人想要说些体己话呢,她留在这,也不合适。 “那妾身就先...” “谁允你出去的?”独孤辰淡淡道,“你若是走了,谁来照顾本王?” 也是,侍卫们都在外面守着,进不来内殿。 独孤辰这话分明就是冲着皇后说的,“娘娘,臣弟有伤在身,身边离不得人,娘娘有话直说就是。” 有个碍眼的沈星月,叫她如何能直说?说出对他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愁绪么? 朱妍扯了扯唇角,“罢了,不过是想问问你的伤势而已。” 她关心的眼神不似作假,可独孤辰却不喜欢她的眼神。皇后本就是后宫之主,辅佐皇帝治理天下,不该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回娘娘,臣弟无碍。” 沈星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默默流转,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听一听八卦。 “你才从战场上回来不久,这伤了腿又中了毒,本宫实在于心不忍,来人,将东西拿上来。” 宫侍端着盒子上来,俯身将东西呈递在独孤辰面前,接着又道,“这是本宫寻进天下名医,为你求来的神药,定能为你解去身上的密毒。” 我去。 沈星月暗暗点头,可以啊,一个老皇帝想要独孤辰去死,一个年轻貌美的皇后一心想要救下独孤辰。 好个皇室秘闻。 第18章 语塞 沈星月眼观鼻鼻观心,深知这时候无需她说话。 独孤辰往她身上使了个眼色,沈星月忽视。 独孤辰不死心,又使了个眼色。沈星月还是没注意到。 眼皮子都快抽搐了,这厮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低头抿着唇,一看就是憋着坏呢。 “咳咳...臣弟中的是犬戎密毒,宫内的太医已经再为臣弟寻找解药了,至于这东西...”独孤辰拱手回道,“娘娘还是将它赏给有需要的人吧。” 涂着豆蔻的指尖微微颤抖,朱妍险些绷不住,“你不信我?” “娘娘,君臣有别,并非臣弟不信任娘娘。”独孤辰声音未变,从容道,“既然娘娘说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正巧,王妃还不曾见过,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朱妍挽留,独孤辰忙招呼沈星月离开。 手背啪的一下被打了一下。 沈星月回过神来有些跳脚,正要质问独孤辰为什么要打她,对上他阴沉沉的眼神,只得先咽下这口气。 “不说了?” 独孤辰翻了个白眼,背对着朱妍,牙关挤出几个字,“快点走!” 若不是他现在在装瘸,他直接扭头就走了。 沈星月忙点头,告别皇后之后,推着人走了。 “这么好的药你为什么不吃?” “给你你吃吗?” 沈星月摇头,“不吃,怕吃死人了。”不对不对,怕吃死鬼了。“王爷,你和这皇后娘娘到底是何关系?” “本王与她能有什么关系?”独孤辰扭头扫她一眼,见她一脸八卦的神情,就知她自个儿又脑补些什么,“你别乱想,本王在边关好些年,与皇后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哦~ 说什么?还一走就是好多年,难道是因为皇后嫁人之后,便伤心欲绝的随军出征? 还说不爱? 沈星月点点头,嗯,男人呐,口是心非。 独孤辰险些一个白眼翻过去,他跟她说不清楚,简直就是越描越黑。 索性闭了嘴。 刚到御花园没多久,皇后的仪仗便来了,只不过像是掩人耳目似的,朱妍身边只有几个宫女。 “好巧...” 巧吗? 专门跟过来的哪里巧? “皇后娘娘还有何话要说?”独孤辰向来都是敢作敢当之人,此时坐在被鲜花簇拥着的轮椅上,哪怕不站起来,都是风姿绰约之人。 朱妍一时之间不由得看呆了。 果然是她看上的人。 风神俊朗,身姿不凡。 上好的芙蓉花茎连带着正在盛放开来的芙蓉折断在他的掌心中,花瓣躺在他手心中微微颤抖。 似是受伤的蝴蝶,欲飞不飞的,惹人怜爱。 朱妍无视沈星月,笑道,“那药既然你不想要,这人总该收下了吧。” 话落,沈星月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两个貌美的女子,窄腰丰乳,模样娇俏,这样的美人,她看了都想上下其手占占便宜了。 遑论男人。 “王府不缺侍女,娘娘的好意臣弟心领了。” 独孤辰还是有一说一,那古板的模样连沈星月见了都要在心里吐槽两句,真是瞎了眼了,这样的美人都不要。 朱妍神色失望,“这不是侍女,是赐给你的美妾,你身子不便利,身边得有两个说话的体己人照顾着才行。这美妾,陛下也是同意的。” 这就是变相的说,她沈星月是个白痴,照顾不了人。 换句话说,这人不要也得要。 只不过,这送来美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可就不一定了。 独孤辰神色微凉,“王府不需要侍妾,王妃一人足矣。” 朱妍看向沈星月,眼含嫉妒又不屑,“她?” 长得虽好,却是个蠢笨的,自小无人教养,性情粗鄙,如何能侍奉好王爷? “臣弟的家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说罢,独孤辰不欲纠缠,将轮椅转过去,拉着沈星月走了。 粉色芙蓉花簪在头上,更衬得这人面容清丽似出水芙蓉。 沈星月吐吐舌头,弯腰叫他簪花,小声道,“你在这秀什么恩爱呢?皇后娘娘可不喜欢你这样。” “别管她。” 沈星月打了个哈欠,见他簪好才直起身来,笑语言言的望着独孤辰,心里却在想,这人怕不是看她过的太好太舒服,在这给她拉仇恨呢吧。 估计皇后看到这,想把她扒皮抽筋的心思都有了吧。 不远处。 隔着几丛花枝,皇后狠狠攥住了拳,身边的侍女小声道,“娘娘,探子不是说残王与王妃性情不和,王妃被闹得鸡飞狗跳吗?” 朱妍眼神略暗,伤心道,“他这是做给我看呢。阿辰怎么可能会喜欢沈星月那样粗鄙的女子?。” “待他们出宫之时,将这两个美妾送到残王府上去,就说是陛下赐来照顾他的。陛下钦赐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是,娘娘。” —— 万无一失的从宫内出来,沈星月得意洋洋,“看吧,我应付的好不好?” 独孤辰点头,接过她这有些无聊的话头,“做的不错,陛下并未起疑。” 出了宫门,沈星月快他两步,一头扎进了马车上,等这侍卫将他扶上来。独孤辰一边上车一边道。 “你好像很不喜欢阳光?” 又试探? 沈星月神色正常,道,“当然不喜欢,这样热的天,难不成你喜欢呐?” 她是不喜欢。 做鬼的都不喜欢。 哪怕她现在并不惧怕阳光,可那骄阳射在身上就像是针扎的一样,浑身密密麻麻的疼。 沈星月躲在车上,吃了一口冰镇西瓜。这才多久,车上原本备好的冰块已经化成水了,还在渐渐升温。 沈星月双目一阖,道,“快去,回府!” 马车匆匆到了府门前,沈星月瞧见后头的两个美妾直发愣。 “见过王爷、王妃。奴婢们是奉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令,特来王府照顾王爷和王妃的起居的。” 春花粉唇含着笑,盈盈一福身。 嫩白的胸脯露出一点,紧接着便是束胸的薄纱,沈星月眼睛都要看直了,忙将人扶起来,“快来来来,美人们真是辛苦了,快进府吧!” 三个女人进了府,独孤辰坐在轮椅上,一时语塞。 第19章 不妨试试 他怎么觉得,沈星月好像比他更喜欢那两位姑娘呢? 从宫里带回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独孤辰当即就吩咐府中管家,将她们二人打发到外院去。另外,好好审查府内之人的身份,至少查清谁是奸细。 他对外虽声称是瘸了,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那他也不介意陪对方玩玩。 —— “二娘,这沈星月说到底还是还是沈府的大小姐,还是你的姐姐,她就算是别人假冒的,只要还顶着沈家大小姐的名讳,旁人也说不到沈家身上来。” 静谧的沈府后花园中,晴光大好。过于曝光的日光落在二人身上,耳边是细微的虫鸣声,偶然有一两只蝴蝶飞过。 不远处,有侍卫和侍女背对花园,正在望风。 明明是大好春光,可这二人口中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她现在可不是一般人,瑜郎,你是没看见,新婚那日,沈星月可是手撕了大祭司!” 现在只要想起这等景象,她心里就害怕的紧。 那眼神,绝对不是沈星月。 “她早就已经不是沈星月了...” “或许,是因为那毒虫,才致使沈星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独孤瑜张开怀抱,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那蛊虫十分厉害,我也是在北疆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兴许正是因为这蛊虫才使得沈星月性情大变。” 独孤辰握了握她的手,含情脉脉道,“你不想叫她回来,也无妨,我自去残王府上拜会就是了。” “欸?”沈宝珠满目担忧,“怎可?那残王府是什么地方?残王独孤辰不是个好想与的,新婚之日,他却命人将我绑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瑜郎,你别去冒险了。” 独孤瑜将她的手放下,“可蛊虫这件事若是败露,父皇可是会治我的罪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一见沈星月,看看她到底是真的变了,还是装的!” 沈宝珠不舍他孤身冒险,有些犹豫,“那我...传信让她过来,瑜郎,在沈府见面比在残王府安全的多。” 独孤瑜疏朗一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就知道,宝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送死的。” 女子娇羞一下,伸手半是嗔怒半是羞恼的砸在他的胸口上,春光满面,“只要是为了瑜郎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独孤瑜动情的将她揽进怀里。 侍卫掐算着时辰,悄无声息的靠近,小声道,“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独孤瑜是东宫太子,一言一行都被皇帝和朝中大臣所监视,是以他日常的出行都十分谨慎,这次能进沈府来寻沈宝珠,也是做足了准备。 且时间不能耽搁的太长。 独孤瑜只能松开沈宝珠,轻叹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宝珠,我先回去了,等沈星月确定了时间,我便在过来。” “好,我等你。” 目送独孤瑜离开,沈宝珠才收回视线。 “沈星月...”十几年的欺压时光早就让她觉得,沈星月不过是个任人揉搓的贱玩意,可这贱玩意什么时候就能欺压在她头上了呢? 沈宝珠冷哼一声,伸手从旁边伸探出来的花上狠狠一揪,表情狰狞,双手将盛开的大红色鲜花揉成一团,花瓣被挤压出鲜红色的汁水。 从指缝间留下,地上全是被揉搓过的花瓣。 沈宝珠看着手心的痕迹,慢慢欣赏,“不管她是人是鬼,到了沈府,照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待好好布置一翻,还愁控制不了沈星月么?想要拜托她的控制,哼,不可能!沈星月一辈子都只能是她和瑜郎的棋子。 —— 才是清净了没几天,沈星月从一大堆的古籍里头坐起身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手边尽是一些古书籍,张开的、倒扣的、歪着的躺着的。凌乱了整个内室,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本文书古籍。 这等古籍,换做旁人家都恨不得将这裱起来,生怕损坏,沈星月可倒好,看完手头的一本古籍,仰天长啸,随手将古籍一扔。 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 “来人!” 声音夹着戾气,屋外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无声推搡。 你先去? 我不去,你去。 那咱们一起去? ... 片刻,两个侍卫低眉顺眼的从外头推门进来,瞧见屋内凌乱一片的书籍,大气也不敢喘,“王妃,您有何事吩咐?” 沈星月坐在内室的软垫上,身子微微斜倾,一手撑着太阳穴倚在贵妃榻前,凉凉扫了她们一眼。 素桃和春杏瞬间觉得脊背一寒。 “王妃?” 沈星月不说话,屋内的气压低的厉害,素桃冷汗一滴一滴砸下来,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位王妃娘娘,可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沈星月翻了个白眼,凡人好生没得定力,这就吓的不行了? “这古籍,还有吗?” 春杏忙恭敬道,“回王妃的话,市面上按您的要求寻来的古籍只有这些了...”王妃喜看古籍,她们刚进府的时侯就被指派了这个任务。 现在寻来百八十本古籍,不过四五天的时间而已,王妃竟全都看完了。 便是不眠不休日日夜夜看着,熬坏了眼都看不尽吧... 沈星月不耐的轻啧一声。 都说这大盛朝的文化底蕴浓厚,如今看来,也就一般。 “不过,奴婢到是知道还有个地方,或许有娘娘想看的古籍。” “说。” 素桃道,“听说王爷曾收藏天下名品,珍贵残卷,王妃想找的东西或许王爷知情。” 指尖点在龙脊案上,桌案上香烟袅袅,模糊面前之人的绝色容颜,静默的像是一幅画一般。 素桃和春杏跪在不远处,低头瞧不见神色,窗外落花纷飞。 屋内,沈星月将手中的案卷一扔,心中犯难,一个凡人,怎会无缘无故收藏什么鬼界的东西。 这有关天劫的神策,到底在哪? 沈星月大步流星的走出去,直奔独孤辰的书房。 算了,不妨先试试。 屋内,春杏和素桃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第20章 成精了? 她们王妃,实在是厉害。 独孤辰的书房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想要不经过独孤辰混过去不容易。 当然,那只是针对人而言。 但她沈星月是鬼呐。 守在书房外的两个侍卫只觉得一阵阴风扫过,寒的后背发凉。 “嘶,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啊?刚才好像起了一阵风...” 屋内。 沈星月双手撑在檀香木矮桌上缓了缓神,鬼知道,顶着人间的阳气动用阴气对她的损耗有多大。 人间的阳气压制阴气,若是在地府,她可以悄无声息的去任何地方。 这书房还是沈星月第一次来,目测有正院的主屋这么大,前后用了雕花门短帘隔开,前后通透,雕花木帘前头像是经常办公用的,后面则是藏书家和博物架,上头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藏品了。 这独孤辰,到是阔气。 博物架上随意浏览一件,都是古朝代的珍品,上好的青铜器还有漆器小人,雕画的栩栩如生。 “这得值不少钱呢吧?” 沈星月估摸着这东西要比她生前所在的朝代历史更久远。 能收集到这么多完整的古物件,这独孤辰还算有些实力。 没多耽搁,沈星月径直去找了藏书,这些藏书架上抵屋顶下抵地,草草一看,少说也有万卷。 “这么多,得找到猴年马月?” 沈星月正要看过去,屋外,有人说话,“王爷。” 糟了。独孤辰回来了。 书架顶天立地,连个藏书的地方都没有,沈星月忙收敛了身上的阴气,往书架后头一躲。 侍卫将独孤辰推进来,便躬身退下了。 纵使屋内没有其他人,独孤辰还是谨慎的很,平常时间都坐在轮椅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站起来。 暗卫身形极快的推门进来,全身都拿黑布包着,沈星月从后头的藏书架上往外偷窥,瞧不见那暗卫的脸。 也听不见他说的什么话。 只看见独孤辰背对着藏书架,接过暗卫手中的东西。 “查不到背后的人?” “沈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继续盯着沈家。” 沈星月一惊,这厮莫不是还在背后查她?可她都救过他两命了。 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她这恩叫他以身相许一百次都足够了。 咔嚓一声。 沈星月一激动,失手碰见了藏书架上的竹简,竹简相互碰撞发出卡茨一声。 声音虽不大,但独孤辰定然听见了。 完了。 沈星月心想。 长这么大,第一次要被人当成贼了。 独孤辰一摆手,暗卫眼眸一冷,随即抽出刀剑,悄无声息的靠近。 沈星月忙用阴气遮盖了自己的身形,收敛气息。 他们凡人纵然本事通天,只要她不主动现出原形,旁人是奈何不了她的。 暗卫寻过一圈,凭借自己极为敏感的耳力和嗅觉,并未发现有什么人。 “王爷,无人。” 独孤辰一摆手,暗卫随即退下。 沈星月长舒一口气,幸好她是鬼。要不然非得暴露不可,可独孤辰一直在这,沈星月也不敢搞出什么动静了。 隐去身形,开始漫无目的在书房里头走,悄无声息的,并未惊动任何人。 一屁股在菱形支摘窗面前的交椅上坐下,身子一斜,双腿搭在扶手处,两条腿晃来晃去。 窗外桃花粉白一片,时不时落下几朵,在地面上铺成一小片桃花堆,阳光透过支摘窗子,将窗花映射在地面上。 沈星月顺着地上的窗花看过去,瞧见独孤辰一身圆领黛青袍,正端坐在桌案后面,手中的狼毫沾饱了墨汁,正飞快的写着什么。 还真别说,这厮,长得还挺好看的。 完全就是按着骨架的长相,剑眉星目,瞧着一股子阳刚之气,偏生生了一双丹凤眼,中和那股子阳刚,多了一丝...妩媚。 鼻梁高挺,双唇朱红。 今日他并未束发,墨发柔顺蓬松的披在肩背上,额前两缕细发垂下。 沈星月不由的咽了咽口水,这样的男人的美,和女人的美,大不一样。 老天待他不薄,生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王爷。” 门外有人正在敲门,独孤辰头也未抬,双唇一张,“进。” 侍卫从门外进来,躬身拱手,“王爷,沈家送来请帖,说是王妃成婚三日后并未回门,明日叫王妃去沈府一趟。” 独孤辰接过请帖,道,“知道了。” 侍卫该退下了。 可并未退下。 沈星月一听说是沈府送来的请帖,忙踮脚靠近。 “还有何事?” 侍卫有些为难,垂首道,“王爷前几日带来的侍婢春花姑娘做了解暑的百合汤,现下就在外面候着呢。” “不见。” “是...” 沈星月努努嘴,小声道,“忒不解风情。” 这么好的汤给你喝了也是白瞎。 沈星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独孤辰的手一顿,拿着请帖的动作都缓慢了些。 大张大合的打开请帖,上头的话说的到是客气,说是沈星月并未回门,于礼不和,明日叫她自己回去一趟。 回的是龙潭虎穴。 沈星月撇撇嘴,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独孤辰好似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压在请帖之后,自顾写信。 沈星月草草看过一眼,好像说的是关于北疆战事的后续。 不是都停战了吗? 不久前独孤辰率军重击犬戎,主力军队打了昏天暗地,终于以独孤辰的双腿为代价,重创犬戎。 双方停战。 犬戎这下子若想卷土重来,不修养生息一阵是不可能的了。 身上的阴气耗费甚多,沈星月悄悄翻窗出去,惊动窗外一地的桃花瓣。 独孤辰目光落在敞开的支摘窗上,翻开手掌,手心正是一片绯红的桃花瓣。 这桃花难不成是成了精? 请帖被送到沈星月院子里的时候,两个陪嫁丫鬟也像是得了底气。说话也中气十足起来。 但碍于进府之后得了二十大板,身上的於痕都没散干净呢,心里头还是忌惮。 第21章 定然想您了 “王妃娘娘,您自从来了独孤家,还不曾回去呢,老爷和夫人定然想您了!” 想? 沈星月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砰的一声,茶水四溅在檀木桌上。抬眸凉凉扫了彩云一眼。 后者惊惧,不敢再开口。 想她?这绝对是她沈星月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沈家人安的是什么心,你我再清楚不过,与其在这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让你们主子把真实的意图说出来。” 彩云同望星对视一眼,沈星月是给沈宝珠替嫁来王府的,身上种了蛊虫,原本就该是死在新婚当日的,却不知这沈星月用了什么把戏,才逃过这一劫。 彩云讪笑道,“娘娘,您就回去一趟吧,毕竟您还是沈家的女儿。” 多说无益。 沈星月翻了个白眼,正想将她们都打发出去。 门一响,独孤辰来了。 “见过王爷。” “你们先退下。” 她们二人怕极了独孤辰,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当机立断的二十大板可是说罚就罚。 犹豫片刻,终是点头退下,“是。” 独孤辰转动轮椅到她跟前,道,“请帖我已经看见了,沈家是你的母家,新婚三日并未回门,这次沈家叫你过去,你如何想?” 沈星月努努嘴,仰躺在贵妃榻上,他说的到是爽快,一点弯弯绕绕也没有。 “王爷,沈家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怕...我受他们威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 独孤辰听罢一挑眉,“你会吗?” 若是想杀他,何须废这么大的力气? “那可说不准...”沈星月嘟囔一句。 “你我是陛下赐婚,你与沈家的关系不能太僵,但你既已经是本王的人,那我便会护你万全,明日咱们一道去沈府。” 咱们,还一道? 沈星月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一丝别的味道。 独孤辰大概也是怕她出事,怕她被沈家人威胁。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家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她堂堂一个鬼王,难不成还会怕他们不成。 纯属不想自己恶心自己罢了。 “行!那咱们就一道去!” —— 沈府 四进四出的沈府内,下人从拱月形的月门处进来,绕过花坛,径自来到内院。 “小姐,残王府的马车停在沈府跟前儿了。” 沈宝珠勾唇,“还真敢来?”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丫鬟忙点头,“都准备好了,除妖捉鬼的物件,桃木剑、捉鬼符、狗血,昨个夜里请来的捉妖师和灭鬼师都来了。今个就算来的是个神仙,咱们也有法子叫她显露原形!” 沈宝珠满意的笑了笑。随手从头上拔了个金钗子下来,放在那丫鬟的手里。“做的不错,这是赏你的。” 丫鬟受宠若惊,忙收礼道,“多谢小姐!” 沈宝珠摩挲腕上的玉镯子,得意的笑起来,“沈星月呀沈星月,管你是何方神圣,进了沈家的门,可就别想再出去了。” “既然不能帮到瑜郎,倒不如死了,免得脏了我的眼。” 沈府门前,空无一人。 下人瞧见残王府的马车从远处行驶而来,随意嘲弄两句。“这大小姐还真是命大,嫁去残王府居然没死?!” “你忘了?这沈星月可是至阴之体,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服下了蛊虫被钉死在花轿里都没死,可见这至阴之人命硬的很!” “啧啧啧...” 一阵唏嘘声传进马车,好巧不巧的让马车内的两个人都听了去。 独孤辰不算意外,他早就打听出来,这沈星月在沈家极为不受宠,一出生母亲死了,父亲随即扶持外室当了正室夫人。 这沈星月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乱嚼舌根的下人,不如将舌头割了去。” 一道带着愠怒的沉稳男声从马车内传出来,两个下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马车上的,不止有那个废物沈星月。 还有残王殿下! “参见殿下,参见王妃娘娘!” 他们做下人的不曾见过残王爷的正是面目,不过整个京城对残王爷的传说可都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三岁读兵书,七岁智谋北取朔州,十三岁入了军,从低级士兵做起,短短七年,成了整个大盛功法入神的大将军! 传言他对敌人心狠手辣,出手果断,杀人无数,阴狠嗜血,不仅让犬戎那些蛮人闻风丧胆,更是让京城小儿夜中止哭的利器。 何人见残王不惧? 门帘被一双极为好看的长指撩开,独孤辰垂目睨向跪在马车旁边的二人,瞧不出表情有身边变化,只不过语气冷森的厉害。 “来人,把他们的舌头割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连沈星月都没想到独孤辰会让人直接割掉他们的舌头! 这些时日相处起来,还以为这独孤辰不似外界传言那般阴狠冷血,今日这么一见,或许是她并不真的了解独孤辰。 “殿下饶命!王妃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是小人的错!”那二人目露惊恐,手指并成掌,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煽在自己脸上,妄图能让独孤辰开恩。 独孤辰无动于衷,甚至将门帘放下隔断沈星月往外看去的视线。 他微微偏头,轻声道,“别脏了你的眼。” 马车外一阵动静,原本耳边极为聒噪的求饶声消失不见,变成了含混的呜咽声,不消时,耳边什么声音都没了。 “王爷,王妃,可以下马车了。” 沈星月先行,站在沈府门前,瞧不见一丝血迹,那两人也不知是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独孤辰在侍卫的协助下坐上轮椅,轻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 下人的通风报信比独孤辰的脚程快,镇国公在见到沈星月之前,已经知道了方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锐利的眼眸一眯,镇国公冷笑一声,“残王这是下马威呢?” “走,随本官出去看看。” 正院内,镇国公同继室一前一后的出来,继室柳木瞧见坐着轮椅的独孤辰。 第22章 来者不善 柳木又惊又惧,惊得是独孤辰会和沈星月一道回来,惧的是他们来者不善。 “哎呀瞧我,居然忙忘了时辰,我这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炖上补汤,专门给王爷王妃熬的,下人们看着我不放心,这忙来忙去的,居然忘了时辰了!瞧我瞧我,月儿来了我都不知道了。” 柳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快快,老爷,您和王爷先去前厅喝茶,我和月儿有些体己话要说。” 镇国公的面色在柳木一句接一句的热情话中也渐渐和缓过来,应和道,“王爷,咱们先走吧。” 沈星月借着给独孤辰整理薄毯的功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心。 后者意会,握了握她的手,“夫人和岳母有话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夫人要记得,为夫行动不便,夫人可要快快过来照顾我。” 沈星月点点头,心道,这厮说的到是一套有一套的,身边没了她,难不成那些侍卫暗卫都是摆设么? 说到底,是做给镇国公夫妇看的而已。 “好,妾身一会就回来。” 柳木笑吟吟的看着镇国公和残王离开,回头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变了。垂花门处,沈宝珠从隐蔽处出来,脸上挂着阴森的笑。 “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沈宝珠慢慢逼近,瞧见她乌发中盘卷起来的龙凤琉璃钗,正要拽下来。“妹妹想你想得很呢。” 便听见沈星月凉凉道,“你要是拆了,这手怕就得折了。” 沈宝珠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威胁我?”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 柳氏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心疼的紧,根本不舍得沈宝珠受一点委屈,见沈星月神态行为不似从前,忙将沈宝珠拉到自己身后。 “宝珠,那是你姐姐的东西,莫动。”柳氏像模像样的“训斥”沈宝珠几句,又好声好气的同沈星月道,“月儿,你也知道,你妹妹被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沈星月别开眼,笑得虚伪,“王爷还在等着我,二位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你这丫头,怎么跟母亲说话这般客气呢?到底是嫁出去的姑娘了。”柳氏一边说一边亲昵的抓住沈星月的胳膊。 那大祭司说了,似是沈星月这般性情大变的,多半就是被邪祟上了身了,而真正的沈星月应该早就死了。 是以,柳木笃定此时的‘沈星月’不是从前那个沈星月了。 柳木和沈宝珠一左一右,几乎是将人拽进了后院,若非她们二人刻意与沈星月亲昵,旁人见了非要说这是一起绑架不可。 “月儿,这次回来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娘早就将你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沈星月被带到一处院子前面。 柳氏和沈宝珠对视一眼,见沈星月什么都没说,心下了然,此时的‘沈星月’根本就是假的! 陌生的沈府,陌生的院子,陌生的镇国公夫妇。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琅桦不知道从前的沈星月在府中是什么处境,不过猜也能猜得出来。 想必,是极为不好的。 沈星月想看看她们二人想耍什么把戏,半推半就道,“好生漂亮的院子。” “你喜欢就好,去屋里看看,看看屋内的布置喜不喜欢?” 沈星月将手放在门前,正要开门,背上突然多了一股子推力,猛地将她给搡了进去。 “我去!” 敢阴她? 沈星月勾唇一笑,顺着那股力道入门,转身双手一手一个将柳氏和沈宝珠也薅了进来。 “哎呀!” 柳木一惊,抱着沈宝珠连连后退,背抵住门扉,满目惊恐,糟了糟了,这下贱蹄子怎么把她们也给带进来了? 一眼扫过去,屋内没什么出奇。 只不过整个院子都被做了阵法,所有的家具陈设都被人动了手脚。 很明显的陷阱,很明显的捉妖师和灭鬼师的手笔,这柳氏和沈宝珠,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来人!开门!我要出去!快放我们出去!”沈宝珠将门扉拍的哗哗作响,这东西是她命人找出来的,什么功力她心里自然清楚。 “母亲,妹妹,这装设我很喜欢,只不过,你们的表情怎么看着这么害怕呢?” 那岂止是怕,简直就是惊恐。 从她们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阵法就已经启动了。 就算这里闹翻了天,外面的人也根本听不见半分动静。 且不管是功力深厚的大妖还是逃出地府黄泉的鬼魂,在这里,都得显出原型来! 柳氏撑起一口气,故作无恙,“月儿,不妨去内室看看清楚。” 沈宝珠靠近门扉没动,她想起来沈星月手撕了大祭祀时,那等无惧的模样。 桌椅的下方被贴了符,但这些小把戏对沈星月而言不过是挠痒痒而已。一个普通的捉妖师或者是灭鬼师一辈子就几十载的寿命。 纵然天赋过人,修为高深。 但面对她这活着数百年的鬼王时,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沈星月一屁股坐在梨花木椅上,表情镇定,没有一丝异常。 “妹妹,你立在门口那处干什么?快过来坐。” 简直就是魔音入耳。 沈宝珠不想动,但下一瞬双腿便自己僵硬的动起来,“娘,娘!你快救救我啊!娘!” “好妹妹,这才刚开始,你叫的这么大声干什么?”沈星月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看好戏。 柳氏正想解救沈宝珠。 沈星月一个眼神扫过去,柳氏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沈星月回了个极为纯善的微笑。让沈宝珠自己走到阵眼那处。 院外。 几个身穿黑青色团窠复杂花纹的道袍老者,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紧紧盯着手中的转盘。 “阵法已经启动了,师兄,可要出手了?” “嗯。” 几个看着快要飞升的老道士用着快生锈的物件吱吱呀呀的做法,阵法起,沈宝珠堵在阵眼处。 被白色的真气托举起来。 第23章 阵法 这可是对付妖鬼一类的东西。 对寻常凡人不起效用。 但没关系,她能让阵法起效用。 沈星月佯装惊恐,‘吓’的连连后退,手中却做法暗中让阴气缠绕在那些真气上,能让外头的神仙们误以为就是妖鬼入网。 一出自食恶果的好戏,她一定要好好瞧瞧。 “啊!”沈宝珠痛苦挣扎不已,浑身像是千万根针密密麻麻的扎在身上,火烧火燎的疼,身上一阵一阵冒着虚汗。 “娘,快救救我!” 柳氏早就没了心神,听见女儿呼唤,眼神一狠心一横,直直朝沈星月扑了过去。 本就该是你来受死! 何故叫宝珠遭罪?! 沈星月惊恐转身躲过,忽地空中升腾起许多黄色的神秘符篆,一个个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尽数贴在沈宝珠的身上。 活像是个玉米粽子。 “啊!!!” 一声惊天阵地的撕心裂肺之声猝然响起,沈星月挖了挖耳朵,心都抖上三抖。 看着就疼。 阴气附着在沈宝珠身上,外面那些神仙自然而然把沈宝珠当成了鬼怪,可不是拿出了看家的手法,可着劲的折腾。 神仙掐指一算,点点头,“这鬼怪倒是个小鬼,咱们布下这局到是有些大题小作了。” “可柳夫人不是说,对方能空手撕了段位极高的大祭司吗?” “师兄,要收手吗?” 师兄点头,三人合力,急急如律令! 屋内,沈星月周身一紧。 —— 前厅。 茶续了两盏,独孤辰坐不住了。 这么久没来,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来人,王妃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去找找看,总不至于王妃在自己家里还能迷路。” 镇国公哈哈一笑,打着圆场,“王爷说笑了,月儿怎么可能在自己家里迷路呢,许是两个姐妹相聚一翻,女儿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独孤辰心中冷笑。 做给谁看? 当初一顶封死的带血红轿子抬进府内的时候,沈家那一副卖女儿的嘴脸,可没有今日这般慈祥。 侍卫点头退下。 不消片刻,便已经打听到了沈星月的位置。“王爷,王妃正在一处院子里头,院外有柳氏的人在把守,属下看了一眼,主屋紧闭,里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果然不对劲。 独孤辰摆手,侍卫便推着自己离开,镇国公忙拦人道,“王爷,这后院外男不便进去,既然王爷想见月儿,我这就让人把她叫出来就是了。” 镇国公心里心知肚明,沈星月不是沈星月,一定是独孤辰身边的细作,他又岂能容忍一个细作顶着沈家姑娘的名义呢? 除鬼怪这事,是得了他的默许的。 绝对不能让独孤辰坏事。 “我家王妃性子胆小,若是没我撑腰,外人还不会欺负到她头上去?沈家的下人素来是没管教的,若是再像那门府的守卫一样以下犯上,本王,一定要了他的命!” 说罢,便一个眼神也不留给镇国公,径自离开了。 果然如侍卫所说,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但院外却有几个侍女侍卫守在门口。 里面若不是藏了什么金银珠宝,那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愿意叫人知晓了。 “王妃可在里面?” 侍卫抬眼觑了一眼镇国公,才敢答话,“回王爷,这是夫人的院子,至于大小姐,小人也没瞧见。” “胡说八道,王妃分明是跟着柳氏离开的,现在居然跟本王说不知道?” 搁在轮椅上的长指微微屈起,独孤辰点点手指,偏头对自己的心腹侍卫说道,“王妃不见了,就算将整个沈府都倒过来,也得给我找到她!” “是!” 几个沈府侍卫拦不住独孤辰,动真格来,镇国公也不得忤逆残王。 沈府之内,无人敢拦。 独孤辰驱使轮椅进了院子。 —— 院内主屋 沈星月运气化解危机,稍松了一口气,便闻见空中一股子浓郁的腥臭味。 沈宝珠从半空中掉下来,昏死过去,柳氏忙跪过去查看。 浓郁的腥臭味越来越浓,沈星月不敢动用太多的阴气查看,从内室的床榻上撕下半扇帘子。 好巧不巧,兜头就是从天而降的狗血。 她侧身拿帘子一接一甩,星星点点的狗血落在脚边的地上。 沈星月轻啧一声,嘟囔道,“这沈家可真是够恶心人的。” 还用狗血。 怪不得这么臭。 沈星月能躲过,柳氏和沈宝珠就没这么容易了,这狗血从天而降,直接将两人淋成个血乎乎的血人。 “呕——” 她实在是没忍住。 地府的黄泉可以擢清人身上的血腥味,是以魂魄虽多,却并不恶心。但这么腥臭的狗血粘腻的挂在她们身上。 味道刺鼻。 闻之作呕。 还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简直太恶心了。 沈宝珠早就昏死过去了,这么大的血腥味都没将她臭醒,也难怪,她一个凡人被当成鬼怪被她和那些所谓的神仙道士折磨了这么久。 眼下已是元气大伤了吧。 “该死的,来人啊!快来人呐!”柳氏发起疯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狗血,看见沈星月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气血翻涌,瞬间涌上心头。 “你这贱人!你使了什么妖法,要害宝珠的性命?!” 沈星月忙摆手,装的一脸无辜,“母亲,你在说什么呀?我不知道呀!” 柳氏张着血乎乎的爪子来抓沈星月,后者连连往后退去,一个踉跄抵在门板上,暗自使劲,直接推开了门板。 “啊!” 沈星月一个倒仰摔在门阶上,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紧跟着沈星月扑出来的一个血人。 眼瞧着那血人挥舞着双臂就要扑在沈星月身上。 独孤辰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长眸一眯,“唰”的一下,手里利剑射了出去。 “砰”的一声。 剑身穿过那血人的发髻,将她身子猛地往后一带,猛地钉死在身后的木板上! “啊!!!” 心情像是过山车,一下子又要丧命,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柳氏慌了,抬眼看见半截噌亮的剑在阳光下亮的刺眼睛。 第24章 老爷,妾身死了吗? 摸了摸自己的头,一股粘腻的手感。 柳氏双手直愣愣软绵绵的垂下,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镇国公和独孤辰连同沈府和残王府的几个侍卫全都在院内。 垂头的垂头,颔首的颔首。 “老爷,妾身死了吗?” 镇国公怔了好一会,听见柳氏说话,才认出这血人就是柳木来。“哎呀呀!来人啊,快!快,这是怎么回事?!快把夫人救下来!” 沈星月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到独孤辰的身边,半蹲直着身子往他怀里扑,哭的嘤嘤嘤,“王爷救我,妾身好怕呀,妾身都要被吓死了!呜呜呜。” 整个残王府,沈星月的演技最好。 两个侍卫将柳氏从木门上解救下来,拖扶着柳氏。 刚才独孤辰的那一剑若是射在柳木的心口或者是喉间,柳木也活不到现在了。 “快!快扶夫人下去!” 三两瞬的功夫,几个道士神仙慢悠悠的从后院过来,准备查收自己的战利品,正瞧见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出去,各自会心一笑。 对镇国公讨好道,“国公爷,这作乱的妖孽只是一直小鬼而已,现在我等已经合力将这小鬼捉了,往后,家宅安宁,再不会横生事端了。” 镇国公狠狠咬着牙,碍于独孤辰在场才没有及时发作。 方才的景象一看就是柳木和宝珠她们失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打碎了牙还要和着血往自个儿肚子里面吞。 这感受确实不是滋味! “啊哈哈,几位道人辛苦了,先行休整一二吧,待本官收拾残局,定好生款待款待诸位...” “不好了!二小姐昏死过去了!” 镇国公忙指挥着丫鬟婆子将屋内浑身贴满了符篆,满身是狗血的人抬下去。 几个道人看着一前一后拖出去的二人,不由道,“欸?这是怎么回事?被妖孽上身的不是府上的大小姐吗?!” 大小姐沈星月正盈盈趴在独孤辰的双腿上,眼眸含泪,活脱脱像是吓着了,只不过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在他身上乱摸几把。 “不过照眼下的情景来看,被妖孽上身的只怕是二小姐才对!” 镇国公忍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将那几个没用的道士打发走了之后,耳边才算是清净下来。 看向独孤辰和沈星月。 独孤辰拭去她眼角的泪,眉眼一沉,“可有受伤?” 沈星月暗自腹诽,嘿,这人的演技和她有的一拼。只不过别擦泪行不行?她好不容易哭出来的。 知道身为一只鬼要哭出眼泪来要多不容易吗? 她摇头,抬眼看向独孤辰的时候,满眼的委屈。 独孤辰移开目光,声音凉薄,“国公大人可是觉得王妃被妖孽上了身,才故作此计,引王妃来此?” 镇国公忙辩解,“王爷误会了,只是最近家宅不宁,自从月儿出嫁之后,府内便怪事不断,本官请了钦天监的人堪舆风水,卜算凶吉,算出有阴魂作乱,这才请来道士做法设阵...怎料月儿如此不小心,误闯进来。” “父亲,哪是我误闯进来的?分明就是母亲和妹妹带我进来的,父亲既然说是是有妖孽作乱,方才几个道士做法,屋内又是符篆又是狗血,什么东西都往宝珠身上去...难不成...” 沈星月眼眸一转,水灵灵的伏在独孤辰膝头,大声道,“难不成是妹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父亲你是没看见,方才再屋内,妹妹险些要掐死母亲呢?” 真的假的啊,说的这么真。 独孤辰垂下眼睫,静静注视着她,嘴角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牵起一丝弧度。 她,好生有趣。 镇国公知道不管沈星月说什么都得忍下,否则若是传出去沈府苛待女儿,使计诓骗残王和残王妃的名头,陛下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都是虚惊一场,有高人坐镇,定能将邪物杀个干净。”镇国公看了眼独孤辰的脸色,道,“王爷,咱们不妨接着用膳?” 独孤辰理了理被沈星月弄乱的外衣,无不关切道,“岳母和妻妹才受此惊吓,现下又昏迷不醒,镇国公该是担心她们才对,今日事乱,本王身子不便,就不留下给国公爷添麻烦了,这便离开。” 这就要走? 镇国公的一张脸都黑了个彻底。 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反倒是自己惹了一身的腥。 “那本官恭送王爷、王妃。” 府外。 残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沈府内,一人青天白日披着纯黑的外衣斗篷,面上带着金属面具,浑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睛。 看见残王府的马车离开之后,才默默退回到沈府内。 “殿下,沈大小姐看着确实不一样了。”侍卫阿七跟在他身边多年,和沈家的两位小姐多少有些了解。 他敢确定,今日看见的这位沈大小姐,绝对不是沈星月。 可究竟是什么,才能让人的性情大变呢? “殿下?” 独孤瑜回神,又点点头,“江湖道士奈何不了她,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或许这一切都是残王安排的,主子何不派人盯着残王?这样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出答案。” 独孤瑜勾唇冷笑,“残王是什么人?偌大的残王府想要安插进去内应并不容易,再者,他深居简出,无人知其动向。” “跟踪他的风险太大,若是暴露了,对本宫反到不好。” 阿七点头,应下了。 声音从铜质的面具中传出来有些模糊,“告诉镇国公和宝珠,孤不能离宫太久,这便先回去了,另外,告诉他们最近先不要打草惊蛇,少找沈星月的麻烦。” “孤倒要看看,沈星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是,属下明白。” 二人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马车内。 独孤辰闭目养神,沈星月翘着腿吃吃喝喝,窗子来了半扇,外面燥热的风混合着市乡井里的话传到耳边。 叽叽喳喳的热闹的狠。 这卞记的卤鸭脖就是好吃。 沈星月哧溜哧溜的嗦着大鸭脖子。 第25章 好一个无偿加班 抬眼冷不丁瞧见独孤辰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鸭脖子,手不由得往后一缩,但又伸到跟前。 “你...你要吃吗?” 往常的马车上从不会有这等卤食小吃,都是府中下人日日拿着千篇一律的糕点放在食盒子里。 而他,也基本上不吃。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二人肚子空空,独孤辰顺势接过她手中的鸭脖,忍住手指头的油腻感,蹙眉看她。 “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沈星月观察他的神色,从旁边拿了个小碟子过来,试探道,“王爷,你不会没吃过吧?” “炙鸭肉常有,而民间卤味小食不曾有。”独孤辰说的老老实实,正要往嘴里送,沈星月却突然制止了她。 “喏,蘸着这个吃,味道更正宗。” 她指了指食案上的小碟子,里头乘着一些磨碎的粉末,瞧着,像是某种香料。 独孤辰半信半疑,沈星月直接摆出架势,亲自往那香料上沾了一下,送入口中。表情享受,好像再说,再不试试,你就亏大了! 独孤辰跟着沈星月的动作,直到格外火爆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炸裂开来,像是含了一口吐不尽的火! “嘶——你是胆子肥了!沈星月!” “哈哈哈哈!” 沈星月掩面而笑,前俯后仰的摇摆不定,一阵阵笑声从马车内传出,带着某种坏心眼得逞后的窃喜。 独孤辰连喝三大碗茶水,咬着牙才堪堪将脖子蒸腾上来的热意压下去。 看他忍得辛苦,沈星月忙殷勤送上一块冰。明眸皓齿,唇红齿白,正殷殷望着他,眸中含笑,好似是得了什么新奇的宝贝。 “含块冰会好受一些。” 她眸中殷切,独孤辰轻咳一声,撇开眼张嘴含了。 冰块沁凉,冰的指尖麻木。 一直到残王府前,独孤辰才清了口。拿着手帕仔细擦手。 沈星月正要提裙下马车,便听见独孤辰道,“方才你也吃了这辛辣的东西,为何并无异样?” “那自然是,吃惯了。” 才不是,她是捏了诀,所以才感受不到。 俏皮的冲他一笑,沈星月一个纵身跳下马车,大摇大摆的进了王府。 —— 马车旁。 侍卫见王妃离开,才上前禀告,“王爷,边疆传消息过来了。” 半扇帘子被撩开,伸出一只修长宽厚的手。 侍卫恭敬将书信递过去。 ‘残王亲启’ 暗中查找军中底细,王爷所中寒毒确非犬戎所下,望王爷在京城多多留意,以防小人。 收了信笺,独孤辰轻叹一声,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 不是犬戎,那会是谁? 进府不久,宫中的郑总管突然来了,独孤辰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出去,郑总管是武全帝身边的大公公,虽是个奴婢,可过的比有些主子还要好。 “哎哟王爷,咱家找过去就是了,王爷身子不便,不用勉强的。”郑总管双手交叠,身子微微前倾。说话的时候一派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总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怕有什么急要事,总归是不好耽误的。” 他双膝上盖了薄毯,明明正值大盛最热的酷暑时节,寻常人只恨不得日日都住在刨冰屋里,身上的衣裳更是一件比一件薄。 偏王爷畏寒,丝毫不见炎热。 也看来,他身上之毒确实厉害。 郑总管的目光只落在他膝上一瞬便错开,笑吟吟的拱手道,“王爷现在只管修养,旁的脏活累活就叫别人干去就是。” “这不,陛下日日记挂着王爷的伤势,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日多次勒令太医院尽快将解药配置出来,就生怕...” 郑总管止住了话头,但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这些药材都是上好的解毒之药,虽说不能完全根治,但也能抑制毒素的发作,殿下,陛下还说了,望您长命百岁呢。” 独孤辰笑了笑,“难为皇兄这般费心了,臣弟一定不辜负皇恩。” 郑总管没多留,急匆匆赶回宫复命去了。 京城一连下了数日的暴雨,终于为闷热的京城带来了一丝凉爽的气息。青石板面被大雨冲洗的干干净净,浑身透露着湿润的气息。 雨珠连成丝线,珠玉似的啪嗒啪嗒砸下来,屋檐下,沈星月凝神盯着这雨,心情很是舒畅。 “这样的天气可就好多了。” “春杏,拿把油纸伞来。” 泼墨山水画的伞面顶在空中,瓢盆大雨从天而降,沈星月踩着石阶去了书房,外头,两个侍卫照旧将人拦下来。 “见过王妃。” 又是这两个人,沈星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次次来,次次被拦。 清了清嗓,沈星月端出架子,瞧见紧闭的屋门,这次她可是专门挑着独孤辰在的时候来的,“我来找王爷,有要事相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一般王爷在书房办公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一时之间拿捏不住王妃话中的要事是多重要的事。 犹豫一瞬,这才道,“王妃稍等,容属下通禀。” 雨珠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在耳边,锦绣做线的鞋面晕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透过鞋袜,凉的很。 沈星月努努嘴,门便开了。 “王妃,王爷等您进去呢。” 一股子清淡的香味从屋内传出来,沈星月进门瞧见书房桌案上摆了一枝修建过后的桃花枝。 这独孤辰,还有摆弄花草的喜好? “王爷,这雨都一连下了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闷在屋里?”沈星月想说的是,再不去见见阳光,都要变成鬼了。 “朝廷事多,忙不过来。” 好一个无偿加班呐... 沈星月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的奏折,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撑在桌头,道,“朝中之事与你何干?” “身为皇室亲眷,享皇室尊贵,自然要为我大盛百姓除忧。”说罢,手指哗啦又翻过一页。 沈星月直接将他手上的文书拿过来,三两眼扫过去,眉头越皱越紧,“江南水患?” “正是如此,江南一带整整下了两月暴雨。地势低洼处早已被淹没。” 第26章 无关紧要 “良田千万顷被淹,房屋倾塌,都是因为这水患。” 沈星月啧啧两声,自古以来,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死亡千万,她倒是不但心这些人会不会活下去,她担心的是,要是这么多人都涌入地府。 孟婆熬汤的手都给熬断了吧。 再说了,她最烦加班了。 “咳咳,那这些事,你也管不了呐?朝中这么多能人异士,你就别操心了。”她将文书合上,下一瞬,独孤辰又照旧给它打开。 凉凉道,“闲来无事,多看看也好。” 行,想自愿加班,她才不管。 “我听说你这有好些藏书,我想看看。” 她说话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明明是要求人,说出来倒像是命令。独孤辰已经有点习惯,指了指那雕花镂空隔门的后面,“小心一些,莫弄坏了。” 嘿嘿。 早知道这么好说话,她前些阵子千辛万苦的跑进来算什么? 算自己笨... 广袖带走一片桃花,传来一阵暗香,独孤辰仍旧坐在那处,光是看着手中的文书,字里行间能都看见那无处可去之人了。 独孤辰收藏的孤本颇多,一时半会都看不尽,上有民间百工百艺,下至阴间玄学八卦,样样都有。 若是有一天独孤辰不做王爷了,当个能工巧匠还是算命先生都挺好。 沈星月一边想一边搬梯子往上爬,心中吐槽,记载阴间的志怪书籍摆的这么高做什么... 一梯一梯的爬上去,手边全是有关神、鬼、妖各类的传说,毕竟,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很少很少。 剩下的,也只能是传说了。 “阴生花...不是这个,天劫,天劫在哪呢?” “天界有仙,功德圆满,飞升上仙,仙有劫难,容纳三界,故曰天劫。” 嘿,就是这个。 沈星月格外激动的翻开下一页,破解天劫的真相就在眼前。 “哗啦——” “我去!不是吧。”这黑心肝的书后面全是空白,沈星月哗啦哗啦的往后翻,不出意外,一本书后面连一个字都没有。 在人间的书也都这么不靠谱么? 沈星月接着在书架上面翻找。古书从手中掉下去,一声坠响。 前头,独孤辰从书卷里抬头,转着轮椅去了后面,“这古书来之不易,可莫要弄坏了它们。” 一抬头,沈星月同他隔着十几个书架遥遥相望。 独孤辰将古书捡起来,随手一翻,竟一个字都没有。合上一看,书名也没写。 “做事的下人也太不小心,竟将一本空书放进去。” “什么空书?”沈星月放书的手一顿,目光扫下去,正看见那本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封面。 “见鬼,明明刚才有的呀。” 沈星月一激动,手脚并用的往下爬,谁料中间踩空,整个木架子猛地往一侧歪去,自己则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不是...欸——” 广袖从空中擦出一道弧度,沈星月先是觉得自己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里,接着才敢睁开眼睛。 一双英俊的面映入眼帘,对方好看的紧。 天上地下人间鬼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个好看的人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独孤辰皱眉责怪。 沈星月努努嘴,爬起来趴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坐在他的双腿上,分明就是欺负伤患,“那是我不小心吗?分明就是这木架子年久失修,这才将我摔了下来,我险些摔成肉泥,你却这般说我。” “欸?你倒是有理。”独孤辰摇头轻声道,对她无可奈何。只能将错全都怪在那木架子身上。 “王爷。”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这样的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方才是为了接到沈星月,可如今对方平安无事,却还这么赖坐着,实在是...独孤辰撇开脸,“还不下去?” “我不。”沈星月料知他没办法,双手得寸进尺的环住他的脖子,身子往前又挤了挤,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吸取龙气的机会。 “王爷?”侍卫的语气有些着急。 独孤辰忙扯了几扇屏风挡着,抱着人背对着屏风才道,“进来。” 屏风一侧,两人相拥,另一侧,侍卫拱手禀告。 “王爷,城外聚集着许多流民,正要往城内涌来,流民数量众多,城司军不敢擅作主张放这些人进来,只得先关了城门,上书陛下了,这流民盘桓在城外,离咱们的军营可近的很,裴将的意思是,要不要让将士们先简单扎个营子?” “毕竟,外面还下着雨,那些难民里头,有不少人都是老弱妇孺。” 沈星月望着他的脖子出神,这么好看的脖子她许久都没见过了,“啊呜”一口,嗦在他脖子上。 虎牙磨着软肉,细细密密的疼。 独孤辰闷哼一声,手指捏住扶手。 她在干嘛? “王爷?” “嗯?没事...”思量片刻,独孤辰才道,“官府流程走的没这么快,让裴将军安排人把那些难民先安置在城外吧。一切,等陛下的旨意。” “是。” 侍卫随即退下。 独孤辰双手抱住她的头,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拔起来,不解道,“你咬我干什么?” “我哪有?” 还死犟死犟的?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牙印,质问,“那这是什么?” “你方才说这本书是空的,我看看哪里哪里呀?”沈星月捡起书,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分明就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还真是空的...可我刚刚明明看见字了....” 眼花了? 不大可能吧,毕竟这么多字呢? 可是怎么好端端的就没有了? 奇怪。 “许是下人弄差了一本,不过也无关紧要。” “什么无关紧要,这很重要的好不好!” 独孤辰眼神瞟向她,“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啊?”沈星月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呀,就是,就是一个菜谱...” “菜谱千千万,你若想要,我命人给你找就是了。” 沈星月望着那空白书面发怔,真是奇怪,方才明明有字的。这是什么术法?能隐藏字迹? 第27章 罪几召 大盛三年的雨在京城下了整整半月,江南一带泛滥成灾才算是止住了。 朝中。 武全帝神思哀痛,罪几召已下。 盛世见天灾,是上天对在位者的不满。 朝中一片压抑,所有大臣均是垂目颔首,不敢声动。 “诸位爱卿,近来城中出现不少江南一带的难民,沿街乞讨,朕心甚忧。” “回陛下,确有此事,此次暴雨冲淹良田,损坏房屋,受灾之面极广,还请陛下尽早镇灾救济,以慰民心。” 朝中百应。 武全帝点点头,“工部尚书、户部尚书。” “微臣在。”殿内出现二人,拱手垂目。 “江南水患还未疏通,工部尚书先行,疏通水患,让当地的守官送来灾情,户部拨银子。”武全帝望向下首的几位皇子。 轻声道,“此次江南水患,太子也一道去吧。” 独孤瑜抬头望向龙座上那人,一瞬之后又低下头来,拱手道,“儿臣遵命。” 独孤瑜是皇帝众多皇子之中最看重的一个,否则也不会立为太子。 “此次让独孤瑜参与此事,分明,就是为太子造势。” 窗纸映出一片模糊的身影,屋内,宋青脱了鞋袜踩在木地板上,一手拿着扇子晃个不停,一边道,“王爷,这独孤瑜心思重,小小年纪为人狠辣,往后不一定是位明君。” “陛下所出,良莠不济,太子算是出挑的了,有心机总比没心机的好。” 独孤辰抿一口凉茶,消了消暑气。 “这倒也是,不过且得看看这太子将心计手段用在什么地方了。” 话音刚落,屋门骤然被敲响。 两短一长,是独孤辰身边的心腹暗卫特有的识人标记。 “进来。” 屋门哗的一声打开又阖上,将短暂照进来的阳光又隔断在门扉外面。 暗卫闪身进来,瞧见宋青也在,没说话。 “都是自己人,说罢。” “王爷,朝中有人借城外军队安置流民一事,趁机让陛下收回王爷的兵权。” 宋青“嘶”的一声,“他们也忒不要脸了,阿辰才回来,这边撺掇着收回阿辰的兵权,他们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那犬戎不会来犯?” 独孤辰还算镇定,道,“陛下怎么说?” 暗卫垂首,“陛下并未回应朝中大臣的意思,将此事压下了。” 宋青讪笑,“你看,你那皇兄比他们明事理多了。话说,城外那些流民你打算如何安置?” 独孤辰挥手,暗卫随即退下。 “太子已经去了江南受灾区,待水患得以疏整,他们自然会离开。”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得需要多长时间?三个月?还是半年?阿辰你要知道,这些流民饿着肚子,时间长了,盘桓在京城脚下,是会生乱的。” “本王何尝不知?”只不过,他困在京城如鸟雀困于金丝笼,纵然有心又能做到几分? —— 太子独孤辰出京的前一天,武全帝急召残王进宫。 大殿上,斗深的脊廊金碧辉煌。正中,武全帝正在伏案批阅奏折,他未着朝服,未穿鞋履,侍人径自将独孤辰引进去。 十二扇山水镂空屏风处,轮椅轱辘声响。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不在百官面前,不在有所谓的君臣之前,他们二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哥哥与弟弟。 “皇兄。” “嗯。”武全帝撩开眼皮看他一眼,削瘦沉稳的面上饱经风霜,眼神却似鹰隼一般锐利,“朕把沈家的草包小姐许给你,可是心有不平?” “臣弟不敢。” 武全帝轻哼一声,“这又没有外人,还说什么敢不敢的?” 独孤辰想了一瞬,才道,“起初,确实不知皇兄是何用意,但后来想想,皇兄许是不想让我在被朝中势力裹挟?” 武全帝没说话,静静看着手中的折子,朱笔横批在那墨色的字迹上,简短又利落的下达命令。 帝王之仪,不怒自威。 “朕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同瑜儿一道去江南救灾,瑜儿年纪小,朕怕他应付不来这等复杂的局面,关键时刻还得有高人坐镇。”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这个皇叔最适合了。” 独孤辰只短短思考了一瞬,随即便点点头,“以臣弟之躯,能为大盛的百姓在做些什么,再好不过了。” 残王府内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的从院内进进出出。 门廊下,沈星月坐在一方软垫子上,手里头拿着块咬了一般的糕点,手边还一字摆开着许多吃食。 “就不能早说两天吗?” “你看看这,我衣物不用收拾的吗?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对面,独孤辰的目光穿过那些来来往往的侍人,道,“下人们的事,交给她们做就行了,时候不早,何不早些休息?” 沈星月指了指手边的东西,“可是明日一早,这些铺子都未开门呢。” “早说了江南一带发生了水患,这一路颠簸,到了江南不比在王府,既没有梅花糕也没有卤猪蹄,就算这样,你也非要跟去吗?” 沈星月站起身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身上的龙气。 再说了,京城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别处说不定有。 沈星月回身噔噔噔的进门了。 月色倾斜洒下,墨色深了又浅。终于天光大亮。 独孤辰从府外进来,手中提着个油纸包,管家早早备好了马车,守在府门外。 “王妃可起身了?” “回王爷,下人们叫了三遍,已起身了,眼下许是再用早膳,王爷要不要...” “不必,我再此等她就是。” 说罢,便背对府门转过身去了。 沈星月只让素桃简单梳了个发髻,匆匆出了府。府内,闻声而动的两个侍婢出来,神色担忧,“听闻殿下也要去江南?” “那里可危险的很,殿下已然伤了腿,陛下何故还要在差使殿下呢?” “奴家的心都快疼死了。” 沈星月打了个哈欠出来,“心都疼死了,怎么也没见你要跟着去呢?” 春花嘴一撇,“王妃,殿下身边有您,奴家就放心了。” 第28章 休整一二? 江南一带水路迢迢,一路上都是灾民流民,纵然他们带来的食物再多都不够分的。 沈星月倚在窗花帘上,一连怅然的朝外看去。 随即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直奔她这处。 待看清了来人是谁,沈星月面无表情的啪的一下关上窗帘子。 “皇叔,前方就是吴平县了,皇叔可要在此休整一二?” 独孤瑜迎着即将沉入海平线的金灿灿的夕阳寻来,马儿跟在马车身侧,目光扫了一眼紧闭的窗帘,神色微动。 “时辰也不早了,今夜就在吴平县下榻吧。” 一连几日快马加鞭,沈星月也神色怏怏,垮着个脸下车了,进了一家客栈,才终于没有了在马车上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小二,来些招牌菜!” 肚子饿的都快前胸贴后背了。沈星月一坐下来就招呼前堂正在打瞌睡的堂倌。 “欸欸!来了!” 堂倌一扔汗巾,忙扯着笑来,瞧见几人模样都英武不凡,身上穿的衣缎也好,更加不敢怠慢了,“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也不知这吴平县的名菜有什么...”沈星月随口嘟囔一声。 那堂倌耳力不错,笑呵呵道,“听几位的口音,不是咱们是吴平人吧?咱们吴平地方虽小,可位置却在这南北交通的要道上,是以这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咱们小店都能做一些。” “只不过...”堂倌讪讪一笑,“南边发了大水,水路不通,鱼虾一类的海产小店是没有了。” 沈星月看着菜名单仔细的挑选。 独孤辰便和堂倌说话,“近来大雨淹了南方,不少流民被迫北上,今日入城却并未见着流民,不知这些人可是被据之城外了?” 堂倌收了托盘,小声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对于南边的流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已经招了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在城北地下挖矿呢。” “原是如此。多谢多谢。” 沈星月要了四五道膳食,一边看外头突然又阴起来的天,一边撑着下巴道,“不会还要下雨吧?” 这时候阴天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独孤瑜从门外大步跨进来,倾身吩咐身边装扮成寻常人的随侍,“戒守在附近,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 吩咐完之后,独孤瑜自然而然的坐在独孤辰的对面,这二人虽说一个是皇叔一个是侄子,但二人的年纪相差不大。 沈星月不着痕迹的往后厨看去。 心道,怎么还不上菜,再这么僵持下去,真的很尴尬。 “此处不比京城,叔叔嫂嫂可还习惯?” 独孤辰随意应了一声。 沈星月权当没听见,谁料这独孤瑜像是专门同她套近乎一般,伸手给他俩各自斟了一杯茶,“听说嫂嫂出阁之前一直待在沈府,原以为是个性子温吞的闺秀,倒是不曾想嫂嫂的性子比我想的更要欢脱一些。” 话说的这么委婉干什么? 倒不如直接说,她毫无闺秀之态,简直像个粗鄙妇人算了。 “太...额...经历过许多事,人的性子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吧。” 独孤瑜弯唇笑起。 沈星月是极不喜欢他这样的笑容的,眼睛眉毛和嘴唇弯着弧度,可眼神却薄凉,上下不动声色的窥探扫视着,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一看,心思就阴沉的很。 “我记得,从前去沈家的时候,倒是远远见过嫂嫂一面呢。嫂嫂那时可不像如今这般。”说罢,还特意看了一眼独孤辰的神色。 “欸!客官久等了!” 堂倌将膳食端上来,算是中断了方才的话题。 毕竟食不言寝不语呢。 沈星月微微挑眉,埋头苦吃。 这两天她都饿瘦了。 举筷刚要动,正见对面的独孤瑜正在密切的关注着她。 服了啊。 这太子八成是有什么毛病吧? 性格变得太多,看来是引起旁人的怀疑了。 沈星月放慢了速度,慢慢用起膳来,吃的不紧不慢,她不知从前的沈星月是何种性格,不过想到那柳氏和沈宝珠飞扬跋扈的性格,也能猜到她之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沈星月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还是用膳吧。 客栈外。 一阵阴风扫过,卷着绿色落叶和着路面的雨滴黏在路面上,拍在窗户上。 “又起风了呀?” 堂倌卷着袖子,正要将客栈的门关上。 突然,自阴风阵阵的路面上缓缓走来一人,她衣衫褴褛,脸色苍白,雨滴打湿她的衣衫布条,仓皇可怜。 “有人吗?救命啊...” “欸?欸!我这可不是乞讨的地方,要去找别处去!” 堂倌正要赶人,还未碰见,那女子便一个踉跄躺在客栈门前了。 “欸?不是,你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 “小二,你不是说流民都在城北挖矿吗?那她是谁?”沈星月拿着一块糕点倚在门扉处,望过去。 那女子漏在外面的皮肤细腻,绝不是常年乞讨之人。 “这...这...确实就是这样,县令确实贴了告示,不管男女,均可去城北挖矿谋生,不信你们就去看看。” 沈星月将披风盖在那褴褛女子身上,道,“你是从何处来的?” “城北矿场...杀人....别去,会死...” 褴褛女子神志不清,能说的只有这些。 独孤辰微微眯了眯眸子,吩咐人给了些吃食之后,才打发人走了,“这城北的矿场为何会杀人。 “一去便知。” “九叔。咱们是来寻看灾情的,若是因此耽搁了时间,只怕会延误时机,扩大伤亡。” 独孤瑜不想管闲事,这当地的事若是一件一件都来管的话,猴年马月才能到灾区? “勘察灾情是为了受灾百姓,南方的百姓是,吴县的百姓也是。” 沈星月摊摊手,“那就兵分两路好了。我和阿辰去城北,你继续向南,稍后我们赶过去就是了。” 独孤瑜的目光看向轮椅上的男人,见独孤辰迟迟没有说话,才知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九叔行动不便,怎可亲自去那种地方?派侍卫过去就是了。” 第29章 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潮湿的水汽混着独孤辰沉稳的嗓音,在空气中逐渐发酵。 独孤瑜想了片刻,才拱手退下,收拾行李去了。 父皇在他出发前特意交代了,要他跟着皇叔多学多做,毕竟皇叔的经验要比他多得多。 年纪轻轻又骁勇善战的王爷,击退犬戎数次,镇守边疆多年,若非是...哪个帝王不会忌惮他? “你就不觉得有些可疑吗?” 沈星月以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木桌案上写写画画。 前堂的堂倌一手拿着抹布,不时徘徊在周围。 从始至终.... 这客栈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独孤辰垂下眼睫,半盏茶水泼在桌案上,将上面的字迹淹没。 “晚上,去看看。” 深夜。 二人摸黑出去,客栈之内只留下两个心腹侍卫守着寝房,外人不得进入。 月黑风高夜。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从月色中一晃而过,“不是,你不扮残废了?” “本王若是继续做轮椅,岂不是要看着你去死?” 二人均是一身黑衣打扮,黑色绸布充作面巾。沈星月往上提了提面巾,“切”的一声,“小瞧我?” “不敢。” 独孤辰拨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杂草丛,望向前头那隐隐约约的矿场,按客栈之人的描述,应该就是此处了。 “这地方无端阴森,待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先逃。” 沈星月瞪大双眼,“我先逃?我可跑不快...” “那你跟来干什么?” 沈星月嘿嘿一笑,讨好的摇了摇他的手,“小女不才,略通一点鬼神之术。关键时刻是能救人的。” 独孤辰没接话,继续看前面的矿场。 这地方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却点着两盆火盆,说明此处有人。 加上路口处与旁边的草地泾渭分明,说明此处应该时常有人来才是。 “嗝——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不扶本大爷过去?” 矿洞门口突然出现几人,独孤辰忙摁下沈星月的脑袋,隔着杂草丛生的荒草地,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财气豪横的中年发胖男子颤颤巍巍的被几个小厮扶着。 不远处,竟还停着一辆马车! “走,过去看看。” 沈星月捂了捂鼻子,眉头紧蹙给独孤辰使眼色:这根本就不合乎常理。谁好端端的会吃了酒来鸟不拉屎的矿洞里? 独孤辰也摇摇头,突然在他们背后起身,一人一个手刀,一两声闷哼之后,沈星月看着地上晕过去的三人。 双唇扯了扯,“你干什么?” 后者早就利利索索的将两人身上的外衣扒下来,随手丢给她一件小厮的外衣,道,“穿上,咱们进去看看。” “好脏...” “里面穿我的。” 待装扮好之后,二人才寻看过去,走进矿洞几十步,烛光越发明亮,见到守门的两个小厮,沈星月垂了垂头。 小厮见有人来,警惕一瞬又放松下来,谄媚的笑道,“这位爷,是要看戏还是听曲呢?” 独孤辰斜睨他一眼,“看戏。” 小厮点头哈腰,瞧见他身上挂着的玉佩,忙道,“您快请快请。” “咔嚓”一声, 一眼望到头的矿洞之内居然凭空出现一个石门,石门大开,竟是一个入口。 二人大摇大摆的进去,沈星月压低了声音,“咱们就这么进来了?这么随便?” 独孤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能进来。” 这玉佩的反面是一团雕刻的花纹,正面则是一个王字。 身份牌,怪不得。 “今晚第三场马上开始,诸位押注的押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巨大的矿洞之内,中间是搭建起来的木台,四周依矿场地势而建,坐满了一圈圈的人。 场面混乱噪杂,直到中间的圆场之内被人驱逐进来数十人,头发糟污,浑身褴褛,同今日见着的那女子更为不堪。 “好大的阵仗。” “开始!” 一声令下,场内的男人们像是疯了一般,赤手空拳以命相搏,分明是不死人不罢手的架势了。 场上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沈星月微微挑眉,“这就是看戏?” 看的还是出人命的戏。 “若我猜的不错,场中的这些人应该就是北上的流民了。” “嗯,他们看起来不会武功,一招一式皆是漏洞,这是以命相搏的架势,这些人被吴县县令以挖矿的名义诓骗过来,被囚禁在这,嘶,细思极恐呐。” 吴县的县令官员若真是参与其中,这吴县可就算是烂透了。 “我去看看听曲的那,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线索。”沈星月当即要走,独孤辰忙道,“等等,先别去,你回去叫人。” “叫什么人?” 独孤辰嘴唇微动,轻轻说了几句话,后者会意,轻声道,“那你小心。” 等沈星月离开,独孤辰才穿梭在矿洞之内,将里面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此处收容流民男女,男的则送去搏斗场,杀的只剩下一个人,女的则被迫做着勾栏的伎俩,此处,才是个巨大的阴谋场。 独孤辰混了出去,将周遭一片的杂草尽数点燃。 —— “救命呐!来人呐!” 州县府衙内的灯笼迅速亮起,几个侍卫匆匆从府内跑出来,“什么情况?!” “外面有人!” 府门一开,正见一个女子半躺在地上,脸上脏污,看不清面容,正伏在地上哭哭啼啼。 “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大人!起火了!城北的矿场起火了!我夫君还在那处做工呐!求求你们救救他!”沈星月一边哭一边看他们的反应。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那矿场周围全是石头,怎么会起火?” 沈星月低下头,看来是不知道了。 “你们看!浓烟!” 有侍卫眼尖的看见城北处升腾起来的浓烟。 一茬茬升起来的浓烟还有冲天的火光在城外“唰”的蔓延开来,沈星月指着浓烟道,“如今你们能相信了吧?矿洞里还有不少矿工住在那处,若是全都被烧死了,那可真是不得了!” “叫上所有的兄弟,去救火!” “头儿,还要不要告知县令一声?” 第30章 香甜的气息 “快去!” 待一行人举着火把急匆匆的离开了,沈星月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双手上的尘土,褪了一身破烂衣裳。 “好像...忘了什么事来着...” “糟了!独孤辰!” 矿洞内外氤氲着阴气,一团浓重黑影悄无声息在洞外汇聚成一个人影,宽大的黑色斗篷兜住身形。 虚无幻化不了实质。 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影子。 “他来了...好香甜的气息...” 声音镀上一层金属音质,不辨男女,不知年岁。 黑色斗篷人正要往矿洞里面钻去,忽然,整个身形猛地一僵,随即大手一挥,整个身形隐匿不见。 “好生久违的气息,鬼王。” 沈星月捏诀匆匆赶来,一过来便察觉此处极为阴重的阴气,就算此处时常死人,阴气也不该这么重。 夜间起了大雾,这阴气重的似乎是能满溢出来。 矿场周围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迹,只是碍于绿草青青和潮湿的水汽,并未大面积的烧毁,火很小,烟倒是大。 沈星月比那些侍卫还要快上一步,找到独孤辰的时候,正巧见那些侍卫赶来。 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沈星月摊摊手,“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 “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如此了。” “你就不怕那些官吏沆瀣一气?反倒是把咱俩给抓了。” “就算官吏能沆瀣一气,你看,他们呢?” 沈星月扭头朝后看去,瞧见浓雾之中出来乌泱泱的一群人,“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来了?” “城北失火,官吏救援不及,只要百姓肯跟着过来,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独孤辰看了看阴沉不见天日的大雾,道,“此处雾大,咱们先回去。” 沈星月点点头,不安的看了一眼矿洞,正要回去,鼻间却嗅间一抹不寻常的气息,“等等!” “怎么了?” 鬼老二? 这气息极淡极淡,若非她功力深厚,对这抹气息绝对察觉不到。 周围的阴气已经分辨不出了,可沈星月笃定,这些阴气里面,有鬼老二的痕迹。 这么多年他销声匿迹,只留下寒毒的痕迹。 原来是蛰伏在人间。 看来这矿洞没这么简单。 “没事...快回去吧。” 鬼界的事,沈星月并不想让独孤辰牵扯进来,可这鬼老二不守武德,拿凡人做诱饵。 实在下作的很。 回到客栈之后,沈星月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独孤瑜早早离开客栈,只留下一封书信,让他们完事之后尽快赶去。 沈星月从客栈下来的时候,正见侍卫从外面进来,低头小声同独孤辰说话,见沈星月过来,又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了?” “无事,吃完上路。” 侍卫退下,沈星月嚼着油饼,随口一问,“昨夜这么大的事,怎么今夜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今早我让侍卫前去探查,他说,城北的矿洞年久失修,里面什么都没有。” 筷子一僵,沈星月茫然的抬头,“怎么可能?” “确实是一桩奇事。” 沈星月擦了擦手,唤来堂倌,问道,“小二,今儿个城内就没出什么事吗?我听说,昨夜城北的矿场起火了?” 堂倌一搭汗巾,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这年头咱们吴平县能出什么事呢?” 沈星月不死心,又问,“可昨日不是有个姑娘晕倒在客栈门口,说是城北的矿场出了人命吗?” “欸?”堂倌疑惑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姑娘你是记岔了吧?” 怎么可能? 沈星月正要再问,独孤辰却轻轻按住她的手,道,“最近南方来了许多流民,可我看吴县城内并未有流民,可是县令不允流民进城?” 堂倌笑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对于南边的流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已经招了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在城北地下挖矿呢。” 独孤辰呼吸一窒。 看了沈星月一眼。 这堂倌,说了和昨日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原来如此,多谢。” 堂倌离开之后,独孤辰才道,“这事蹊跷的很,待会要不要再去城北看一眼?” “好。” 今日是个晴天,二人又伪装了一番,才出门去。 城北矿场。 满地青草混着去岁的枯黄的杂草,长了一片,沈星月望着那像是废旧已久的矿洞,双手叉腰。 “这荒无人烟的,和昨夜分明就是不一样呐?” 正说着,矿洞内突然出现几个人影,两个人担着一个竹筐,上面满是矿石,正一边擦汗一边从内到外运出来。 “这天也太热了,浑身的土腥味,热死了!” “大哥,咱们就在忍忍吧,等凑够了盘缠,咱们就往京城去。” 二人边说边干活,等注意到有人靠近时,才止住了话头。 “你们是?” “奥,是这样!我和妹妹自南而来,身上的钱财都用光了,听说此处的矿场招人做活,这才来看看。” 话说今日独孤辰的扮相确实很想逃荒而来的难民,他身上甚至还有几块未干涸的泥巴水滴。 “原来也是来做活的,那你先等一会,等午时的时候,会有人来送膳,那送膳的就是个小官,你直接找他说就行了。” 独孤辰一拱手,“多谢多谢!” 走的远了,他脸上的笑才卸下来。 “怎么了?你脸色不对劲。” 独孤辰拿起她的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沈星月凝眸一看,再看看那几个正在做活的男人,微挑眉头。 “为何这般说?” 独孤辰附耳说话,“因为本王昨夜,看见他们死在了台上,他们,不是人。” 鬼把戏。 沈星月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引开一人,随即将一个明黄色的复杂符篆贴在他的额头上。 瞬间,男人的身体浑身抽搐,原本正要挣扎暴起,但不知何故,突然掐灭了阵仗,双膝跪地,化作一滩血水。 “还真是。” 独孤辰走过来,看着那一滩血水上的符篆,“这是什么?” “灭鬼符。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本小姐略通鬼神之术。” 第31章 半信半疑 独孤辰半信半疑。 但眼见为实,昨夜,他们分明死在了打斗的台上,绝对不可能死而复生。 沈星月心中呵呵一笑。 这鬼把戏蒙的过凡人,却骗不过她。 能让死人“死而复生”的,况且还能生龙活虎的如此逼真,整个鬼界除了她,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看来,有空还得去地府一趟。 “独孤辰,这里不简单,你确定还要继续调查吗?” 她的神色不像作假。 独孤辰努努嘴,居然还再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笑出来,“怎么?略通鬼神之术的沈大小姐害怕了?” “怎么可能?这等鬼把戏本小姐才不怕,我怕的是你,一介凡人,若是...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她可没吓他,毕竟那要人命的蛊毒就是鬼老二的手笔,虽然也不知道鬼老二为何将主意打到独孤辰身上。 他抱起双臂,剑鞘也束在怀中,对此反倒是没多大的俱意。 清风扬起他的衣角,袍角猎猎作响。 “来都来了,总归是要一探究竟的吧。” 沈星月点点头。 不怕。 她是鬼界之尊,整个鬼界没人打得过她。 她还怕什么? 沈星月忽然挺直了腰杆子,大手一挥,“走!” 二人从洞口进去,周身体温都降下来,洞内阴气十足,凡人行走在此,都会脊背发寒,汗毛竖起。 沈星月不动声色的往他心脉上注入一道护心真气。 越走越深。 到了熟悉的地方,早不见昨夜的那两个守门人。 矿洞的四周被蛛网蒙起来,尘土满地,鼻间还有一股尘封已久的矿洞气息。 沈星月张望四周,从怀里翻出个火折子,“啪”的一下,微光亮起,将周遭方圆十步都隐隐照亮。 “这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了。” “不错,从墙壁上的灰尘来看,荒废已有数年了。” 沈星月拿火折子靠近墙壁,一层的尘土,“这么说,那客栈的小二是故意骗咱们的?” “他不对劲,今日和昨日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但他又不记昨日来过客栈的难民。他忘记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却还记得告诉我们流民在城北的矿场...” 沈星月眼睛一转,接上独孤辰未说完的半句话,“看来,是有人故意将咱们引过来。” “是人是鬼,看看就是了。” 沈星月心头一跳,心道,就算你有龙气护体,也不能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呐? 凡人跟鬼斗? 岂不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阴气越发浓郁,不少阴秽的东西闻见独孤辰身上的龙气,争先恐后的吸缠过来,但靠近之后又瞬间退避三舍。 在那龙气浓郁的男子身边,有个实力更为强大的鬼气之力迫使他们不敢靠近! 潮湿阴气像是菌丝一般吸附过来又退避三舍,蛰伏在独孤辰身边,就盼着,那实力强悍的鬼气没了,他们好享用这道送到嘴边的美食。 独孤辰的护体龙气对所有的鬼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圆形的空洞矿洞之内,根本就没有昨夜看见的那些人,一地狼藉昭示着这里只是一个废弃的矿场。 独孤车神色一怔,声音急促,“出去看看。” 二人从洞口出来,果然,入洞口之时看见的那些人,不,那些邪物已经不见了。 “这地方诡异的很。” 当然诡异,鬼气氤氲的地方能不诡异吗? 沈星月吐槽一句,不经意扭身察觉到居然有小鬼想要黏附在独孤辰的身上妄想逃出来,她反手给它打了回去。 这鬼界的鬼差是不是偷懒了?人间有个这么大的鬼矿场,居然也没发觉。 看来有空还得给阎王好好说说,要是再没有什么考核制度,这些小鬼能懒死。 “看来只能晚上再来看看了。” 回了客栈。 一切安好。 客栈内的堂倌已久在柜案后面打瞌睡,沈星月佯装取酒靠近,试探他体内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果不其然,鬼气刚入体,便有一股子陌生的气息千般万般的阻挠。 沈星月单手捏了个诀,直接掐灭了那鬼气。 堂倌正在打瞌睡的脑袋猛地一垂,猝然惊醒,“啊?客官,要点什么吗?” 沈星月随手一指,“来坛酒送上楼,噢,对了,这段时间流民不断,可我瞧这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流民,可是当地的守官不允城外流民进来?” 堂倌嘿嘿一笑,“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为了城内百姓的安稳,便暂时关了城门,还在城外设立了粥棚、收拾了土地庙,让那些过路的流民休整一二。” 沈星月满意的点点头,“多谢,多谢。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可能有灾祸临头,有空的时候不妨去普济寺拜上一拜,听说那里甚是灵验。” “是吗?”一听说危及自己的性命,堂倌忙惊恐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困扰的喃喃自语,“怪不得最近睡觉老是不安稳呢。” 独孤辰明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却还是稳如老狗的住在这里,心倒真是大。 侍卫进门,将消息尽数传给独孤辰。 “王爷,太子一行人已经抵达怀州,不知殿下何时启程?” “怀州无非水患,勘察地势还需几天时间,独孤瑜不是什么都不会,皇兄既然有心放他出来历练,他也该学会自己担事了,至于咱们,先把吴平县的事情处理好吧。” 侍卫垂下头,语气有些拿捏不准,“听小六说,今日王爷同王妃去了一处废弃的矿场,属下已经打探过了,那矿场废弃多年,没有任何线索,不知是否是有心之人阻挠王爷办事?” 也并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不过阻挠他对对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今晚让弟兄们同本王一块去,势必查出个水落石出。” “属下明白。” 隔壁房间。 是的,隔壁房间。 作为已经成了亲的夫妇,他们一直分房睡。 不是沈星月不愿意,而是独孤辰不愿意。 也不知他守身如玉是为了谁。 沈星月反锁门窗,留下一丝护身鬼气。 第32章 好主意 之后坐在床上打定入坐。 手指成诀放在双膝上,阴魂离体,直奔地府。 地府的鬼差只察觉一股阴气奔袭而来,还不等有所动作,那鬼气便又消失的彻底。 沈星月直奔阎王殿。 推门就道,“不是我说,你怎么管事的?” 阎王鬼龄万万岁,明明都已经是要得骨质疏松的年纪了,他身板却好,相貌也好。 两绺垂下的鬓发,配着姣好的容颜,好像是人间那专爱作怪的小妖精。 沈星月撇开眼。 老牛装嫩草。 “这么长时间没见,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吗?”阎王靠过来,“说嘛,谁又惹你生气了?” 沈星月“啪”的一下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皮笑肉不笑,“你自己看看人间都发生了什么。” 幻世镜内。 正是白日里在矿洞发生的一切。 看见那被灭鬼符拍死的小鬼,阎王微微诧异。 “这地方看着阴森的很,少说得有几百上千个冤魂了,这黑白无常都是怎么当的差?” 阎王生气了。 捏了个信诀让黑白无常过来。 原本黑白无常还在人间勾魂,装成个舌头拖在地上的吊死鬼。 魂勾了一半,正见阎王那信诀。 ‘不管在干什么,马上滚回来!’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把鬼魂给放了回去。 霎那,阎王殿内。 黑白无常跪在殿内,舌头耷拉在地上。 求饶道,“大人,小人正在人间勾魂呢。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何事呐?” 沈星月看阎王险些将幻世境拍在他们二人的脸上。 又看了看那长舌头,无语望天,“还不把那舌头收了。” 二人听话,乖乖照做。 收了舌头,黑白无常二人才起身拱手。 他们二人脸上涂脂粉,一人黑衣一人白衣,正是相衬。 “成天就想着勾活人的魂?那人间大盛的吴平县平白有几百上千的冤魂,怎么也不见你们带来?” 死人的魂魄在人间逗留多日,有碍法则运转,事情若是闹得大了,说不定还会受天道的惩罚。 黑白无常二人忙弯了腰,“这...这这这,属下不知啊。” 阎王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颤抖的伸出一根手指来,“你...你们办事疏漏,这个月,俸禄减半!” 黑白无常:...想死的心达到了顶峰... 为了弥补这一过失,阎王命黑白无常二人于午夜子时,将那些魂魄全都带回来。 二人坠拉着脑袋离开,阎王才眼巴巴的凑过去,“祖宗哎,咱不走了行不?” 沈星月摇摇头,看着幻世境内的景象,“如此偏安一隅,我看你那脑子都要生锈了。” 阎王又道,“咱们鬼哪里来的脑子?” 沈星月不搭理他,接着道,“这人间蕴藏如此多的魂魄,阴气之重,黑白无常二人不可能毫无知觉。是有人,不,是有鬼故意隐去了这些阴气。” “能将几千魂魄隐藏,骗过黑白无常,且还能幻化出死人生前的模样行走,此人的实力很强,在鬼界不可能是岌岌无名之辈。” 阎王那生锈的脑子终于转起来。 “你说的没错。” “可,咱们鬼界众人都安安分分的在鬼界待着,除了你,便无人外出了。” 沈星月撩起眼皮,“不,还有一个人。” “谁?” “鬼老二。” 这倒还真是。 鬼老二之所以叫鬼老二,那是因为他不是第一。 但他想要第一,但次次都不是第一。 他想打败沈星月,却次次都败在沈星月的手中。 鬼界并不完全统一,地盘就这么大,谁有实力谁就是老大。 但阎王不同,他可是天道法则运转的螺丝之一,体制内,地位无可撼动。 但鬼界之内,她的信众与鬼老二的追随者向来水火不容。 他觊觎那鬼界尊主的位子由来已久,这次沉寂这么多年,原来不是放弃了,而是又有动作了。 “嘶。”阎王头疼的扶了扶额角,“难不成又是这家伙搞的鬼?” “没有证据,但大概率是。” “若真是他,黑白无常怕是打不过。” 沈星月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我能打赢他一次两次,就能打赢他三次四次。” 虽然,天劫将至。 “这个家伙行踪向来不定,这次危祸人间,绝不简单,琅桦,待你寻到他,定要传信给我,不将他捉到鬼界,留在人间始终是个祸患。” “放心。我走了。” 地府门前。 阎王一把拽住沈星月的胳膊,“就不再留几天?你这总往人间跑,身子可还撑得住?” 不跑又能怎样? 等天劫来了把她劈成灰吗? “我可是鬼王...” “天道可不管你是不是鬼王。” 手上多了一个乌漆嘛黑的锦盒,阎王一脸肉疼的交给她,“这可是我秘制的丹药,你在人间待久了,功法只会持续退步,说不定,都要被耗死在那边了,这丹药能叫你暴涨一时功法,危机时刻或可救你一命。” “知道了。”沈星月拿着盒子就走。 地府的传送门处,阎王在她背后大声道,“这丹药的钱你记得给我啊!” 神魂归位。 沈星月上下运气,片刻,才睁开眼来。 日暮西沉。黑色鸟雀在夕阳前成了几个黑色的圆点。 沈星月右手微动,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盒子,将锦盒收好之后,她才开门出去。 抽离神魂对她身体有所损害,现在她急需进补一番。 隔壁屋内。 独孤辰派去的侍卫已经折返。 那客栈堂倌说的城外安置流民的粥棚和土地庙确有其事。 “今夜,你留在客栈。” “为何?” “那里危险。” 沈星月撇撇嘴,心道,没我你更危险。 “我也去,那地方阴气重,你一个人可对付不来。” 独孤辰放茶盏,清澈的黑色瞳孔不带任何情绪的朝她看来,“你能对付?” 又在试探她? “或可一试,毕竟我通晓鬼神之事,再不济,也能保下咱们的命。” 这可不是说大话。 “也罢,今夜跟咱们一道的,还有普济寺的和尚。” 独孤辰准备完全,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了。让和尚诵经施法,确实是个好主意。 第33章 都不认识我。 夜半 百鬼呜咽。 林中多雾,前头掌灯的随从手中提着一盏防风灯,堪堪照亮脚底下的路。阴风卷着地上陈年的落叶,扑簌扑簌的往人身上刮。 绛紫色的长袍下,一双有力的大腿款款往前走去。 目光上移,瞧见亦步亦趋跟在独孤辰身后的沈星月,“你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就不怕旁人将你认出来?” 独孤辰微微偏头,一缕细丝垂下,他带着面具,严丝合缝的将整张脸都贴合起来,“我常年在边郡,此地之人,都不认识我。” 原来如此。 沈星月又看他脸上的面具,都不认识还带什么鬼画符的面具? 想到一半,普济寺的和尚便跟上来,双手合十,沉稳道,“施主,若真是如你所说,这密林之中的矿洞应该十分凶险才对,施肉体凡胎,还是留在林外吧。” 沈星月脚步未停,伸手拂过垂落下来的一截枯枝。讪讪道,“主持,我略通一点鬼身之术,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她敢说,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在场众人没一个比她还能打的。 普济寺的主持往独孤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点头,才走开去了别处。 前头,矿洞之内的呜咽声越来越大。 一阵阴风扫过,矿洞的门口霎时多了两盏和昨夜一模一样的盆火。 “这地方诡异的很,诸位和我一道做法,在外面为两位施主加持。” “是。” 普济寺的和尚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半长长袍。席地而坐,做法诵经将洞口围了个严实。 沈星月为难的眨眨眼,这样做,待会黑白无常二人怎么进来? 算了,不管了。 让他们自己努力去吧。 沈星月耸肩,一脸无所谓的往前走,独孤辰一手持剑,抬脚便走,透过他的面具,只能看见一双极为沉静、清澈的眼睛。 似他这般久经沙场之人,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生死、狡诈、阴诡之事,这一双眸子非但没有被污染,反倒变得比常人越发明亮透彻。 但仔细看去,又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封闭自己也阻挡外人。 乌黑睫羽落下,扑下一道弧形的阴影,独孤辰扶了把她的胳膊,轻声道,“凝神,留意。” 矿洞之内,仍是昨夜之处,两个守门的小厮等候在门外,仍旧笑呵呵的问道,“二位是要看戏还是听曲呢?” 阴森诡异的气氛下,甚至都觉得这两人下一秒就张大血盆之口,生生将人吞下去似的。 沈星月上前,眉眼扬起,“今日听曲。”说罢从怀中摸出两块银子,道,“这是我家主人赏的。” 两个阴鬼小厮齐齐张开手去接,银子落手,霎时,手中便冒出一团黑气,烧灼皮肤的刺鼻味道散发在空气之中,那两个阴鬼小厮面容瞬间狰狞起来,狠命捏住自己的手腕,口中发出破锣嗓子的呼哧声。 “啊啊——” 片刻,两个阴鬼蜷缩身子蹲下去,黑色的斗篷越来越小,直到盖在地上,消失不见。 空中蒸腾起一股阴黑的气息,沈星月抬手随意打散。 耳边是独孤辰的声音,“你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分外镇定。 沈星月回头扬唇,笑得神秘,“反正不是银子。” 小插曲过后,二人齐入矿洞内,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片尘土满地,荒废已久的地方,此时却热闹的厉害。 一个个精美的皮囊下面全是白骨横生,绿腐殖生的骷髅,沈星月眨眨眼,扭头看向独孤辰,他们凡人可看不见这些。 凡人只能看见嫣容红唇,媚眼如丝。 “客官,奴家可想死你了。” 几个女娇娇扑着香菱粉花,不由分说的往独孤辰面前靠去。后者侧身一躲,鼻尖闻见一股子混着腥臭的香味。 “这地方人太多,咱们往上走。” 独孤辰眼神一晃,忽觉自己被谁拉着往前走,可看她的衣裳,并不熟悉。 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前头乌发簪花的姑娘转过头来,顾盼神飞的粉面上点朱唇、扑香粉,正殷殷切切的看着他。 “夫君,你怎么了?” 独孤辰呼吸一窒,眼神都亮了几分,看着沈星月,出声道,“你...你怎么....” “怎么换了一身打扮?”沈星月抿唇轻笑,又拿团扇扑他,“来这种地方,不打扮打扮怎么能行?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便在这里可好?” 洞房花烛? 独孤辰眨眨眼,怎么话题越说越偏了,嘶,他为何会过来?他过来是干什么来着? 越想脑子越疼。 可沈星月已经将他带到了屋内,满是红纱绫罗的寝房内,瞧这房间的布置,竟与他们王府之内的寝房一模一样。 正当独孤辰迷惑之际,沈星月一把将他推坐在床上,抬腿跪在他双腿旁边,娇声软软,“夫君,你想什么呢?” “不是,你我...是不是...太快了些...?” 她双手不老实的放在他身上,褪去他身上大红色的婚服。 “你我乃是陛下赐婚,天定良缘,怎得就快了?” 独孤辰咽了咽口水,瞧见自己和她身上的衣衫均凌乱不堪,再看她褪下外衣,露出一大片软腻嫩滑的胸口和肩颈。 眼神一暗再暗。 他倾身吻上她的身体,身体想要纵欢沉溺,意识却还在拼命撕扯他。 独孤辰闭上眼,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他和沈星月虽是陛下赐婚,但大婚之日离奇不断,绝非如此。 还有,这不是王府。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独孤辰睁开眼,猛地将面前的女人一扯。 就在这时,鼻尖好像又闻见什么香气,他脑子一疼,这才睁眼眼睛,清醒过来。 “喂!独孤辰!快醒醒!醒醒!” 沈星月看着倚坐在角落里的独孤辰,抬手捏了个诀,不断唤他。 鸦羽一颤,独孤辰抿唇,睁眼瞧见沈星月正一脸焦急的看着他,见他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醒了,你方才中了幻术,这幻术名叫浮生,啧啧啧,我还以为你要好久才能醒过来呢?” 独孤辰视线往下,瞧见她衣衫完整。 第34章 只让我脱? 还是原来的衣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为何这样说?” “这浮生幻境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这幻境会依据中术之人内心的渴望,切身打造出最适合中术之人的幻境,你说又有几人能抵御的了这样的幻境?” 根据中术之人的渴望? 独孤辰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渴望和沈星月做那种事? 沈星月笑嘿嘿的凑上前来,道,“话说你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么表情这么享受?” 独孤辰看她一眼,瞧见她芙蓉粉面,又想到放在在幻境之中的所作所为,深吸一口气,耳尖一红,别开脸没答话。 “不说就不说嘛,走吧。” 此处矿洞之内,依据矿洞的形状建了两三层的客楼,独孤辰瞧着来来往往的粉面女子和男人,问道,“这里面全都不是人吗?” 沈星月瞧见那披着绫罗绸缎的骷髅女子和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随口一答。“非也,这里面人鬼各掺半吧。” 若是叫这些凡人知晓挽着自己胳膊的妖娆女子实际上是个骷髅,只怕能吓破他们的胆。 “可有办法将这些人引到洞外?待会普济寺的和尚施法,免得误杀了人。” 沈星月点点头,“好办好办。你叫那些和尚吟佛诵经护住那些凡人,这些小鬼崽子,交给我就是了。” “你一人留在这,不可。” 他蹙眉,神色并未玩笑。 “放心,只要外面的和尚好好念经,我便无妨。夜半之时,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恐怕打草惊蛇。” 沈星月将他往外推了推,示意他快走。 入矿洞的只有他们二人,若是独孤辰出去了,沈星月便算得上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抬手将颈间的玉牌摘下,挂在她脖间,“带上这玉牌,鬼祟不近身,我出去知会他们一声,便立马回来,沈星月你好好的等我。” “好。” 她点点头,目送独孤辰转身离开。 夜半时分。 黑白无常二人落在矿洞山上,看着那闪闪发金光的洞口,无语扶额,“既然叫了咱们来,还弄啥子佛光普照呢?” 白无常肘子一怼,道,“咱们可是地府的常驻人员,这佛光挡的是那些阴魂小鬼,又不是咱们,你在这打抱什么不平?” “也是也是,时辰到了,该勾魂了。” 两人阴气缠身,瞬间消失在原地。 瞬间,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沈星月面前就多了两个人,啊不,两个鬼。 “见过尊主。” 两个鬼拉长了声音,瞧见身后那一大片吓得瑟瑟不敢发抖的上千鬼魂们。 白无常收起舌头,指着沈星月胸前的玉石头问,“尊主,您带着那玉牌做什么?这东西开过光,对您可不好。” 玉指摩挲胸前玉牌,沈星月微微挑眉,“就这,还伤不到我。” “对了,将这些小鬼们带到地府去吧,该下黄泉的下黄泉,该投胎的投胎,反正别在人间待着。” 黑白无常利索的拿出法器,拿着锁鬼绳子将一连串的鬼魂们绑上,口中念念叨叨。“尊主,阎王临来时嘱托,不可在人间过多使用阴气,扰乱了人间秩序,可是会受天道惩罚的。” “知道了知道了,跟在那老阎王身边,你们的话也婆婆妈妈的多起来了。” “尊主,咱们告退了。” 黑白无常锁着那上千的鬼魂,消失在原地。 洞内,原本污浊不堪的阴气渐渐消散,地上噼哩哗啦的多了一堆骸骨,还有那些早就昏迷过去的凡人。 “沈星月!” 洞内一声呼唤,大片的光明争先恐后的进来,独孤辰打头出现在眼前的洞口处,身后还跟着一干普济寺的和尚和侍卫。 “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一个汹涌的怀抱堵住了话头。 “我很担心你。” 身后有人自发上前将那些昏迷过去的流民一个个搬出去,普济寺的和尚们盘坐在矿洞内,对着那一堆的骸骨念诵往生咒。 耳边明明嘈嘈杂杂,她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时间在这一刻被无线的放缓拉长,就这行色匆匆的众人,听见耳边如鼓阵阵的心跳声。 “我没事。” 出了矿洞,后事尽数交给吴平县的官府来做。 可莫名出现在矿洞内的流民和那满地的骸骨始终解释不通。 若是只说阴鬼作乱,只怕民心不稳。 次日一早。 吴平县官府贴了告示,直言有人发国难财,私自扣押难民,谋取暴利,先已被官府稽查捉拿。 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沈星月一开始以为,是鬼界有人做活人和死人的消息,但鬼做生意干什么?只怕做起这生意的鬼,还有更大的意图。 短暂的休整了一天,南方的水患实在要紧,只得再次上路南下。 马车内,沈星月百无聊赖的躺在车内眯着眼睡觉,旁边的木桌上放了一盘冰块,独孤辰一边为她打扇,一边看着手头的卷书。 “醒了?” 凉爽之气扑面而来,沈星月舒服的眯了眯眼,“你哪里来的冰块?” “吴平县的州府给的。” 翻了个身,接着道,“何时能到怀州?” “最快明日。”独孤辰翻了个页,“你昨夜不曾休息好,不妨再睡一会?” “嗯。” 做鬼的本性,白日困倦嗜睡,晚上精神活力。 再一睁眼,已至夜幕之时,沈星月伸了伸懒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到什么地方了?” “回王爷,谭家庄。怀州就在前方,只不过,城门想来已经落锁,咱们只得在此住上一晚了。” “今夜再此休整,加强戒备。” “是。” 此处毗邻怀州,难民人数明显增多,沈星月一下马车便察觉这周遭的黑暗里有人正在盯着她。 不是鬼,是人。 “几位客官,小店只剩一件客房了。最近人员满增,这周遭几里,只怕与小店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大人,您与夫人一房,属下自寻住处。” 想来也只能如此。 客房内。 沈星月抱着被子哭唧唧,指着独孤辰控诉道,“你为什么不脱衣裳?单只让我脱?” 第35章 疏于防备 水汽氤氲,独孤辰哑然,“不是你说白日赶路身上汗湿要沐浴的吗?” 沈星月清了清嗓子,方才声音夹得有点过,“那...那,那这屋子就这么大,我若是脱了,岂不是让你白占便宜?” 这难道不是故意? 独孤辰仰头,将屋内的六扇屏风摆好,隔着屏风道,“我出去为你守门就是。” “我不要,这里这么多流民,要是其中混进了歹人,趁黑从窗户那里摸进来,又该如何是好?” 独孤辰微微垂头,那模样还真像是在细细思考一般。 “不如你就在屏风外面守着,嗯...还得把上衣脱了。”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不多时。 屋内,水汽氤氲,床上帷幔轻拂。 独孤辰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屏风,赤着上身,胸膛腰腹处的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因着沾湿了水汽,微微潮湿。 他一手扶额,一边听见屏风那边,女子哗啦哗啦撩动水花的声音。 方才是她非要说,他们二人各自脱了衣裳,才算是公平。 独孤辰想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公平。 她要洗澡脱衣裳,他也得脱衣裳陪着。 好在此处无外人,若是这事被追随他的军士们听见,估计能成军中流传一月的趣闻了。 “哗啦啦——” 水声四溅。 “我要巾帕!” 这沈大小姐命令人的语气又来了。 独孤辰没扭头,撑着脑袋回复,“在你手边。” 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听见独孤辰耳中暧昧的很,片刻,沈星月才答话,“我洗好了。” 独孤辰松了一口气,又将屏风挡在浴桶和内寝床榻之间,唤来堂倌,吩咐换水。 堂倌讪讪一笑,拱手哈腰道,“客官,咱们这客栈日日柴火短缺,每间房内只能供应一次水。” 独孤辰额角一跳,“我可以加银子。” 堂倌苦哈哈的笑,“客官,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这...这...柴火因水患打湿了不少,实在是短缺的很。” 这么说来,今日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忍者身上的汗湿粘腻。二,用她的洗澡水洗。 这两个想法仅仅纠结了两个呼吸,独孤辰便果断的挥退堂倌关上门,脱衣下水。 他在边郡用过深山老林里的冷泉水洗澡,也在王府之内用过泡满花瓣的温泉水洗澡,可独独没用过女子剩下的洗澡水洗澡。 呼吸之间尽是馨香,还有独属于她身上的香气。 稀里哗啦一通。 半炷香的时间没到,独孤辰便利利索索的从浴桶之内出来,擦净身子穿上衣裳,唤来堂倌撤了水。 往内室一瞧。 床榻上鼓了个小包,女子平稳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日夜兼程这几天,应是累坏了。 目光从她身上越过去,瞧见里面还有一床锦被,独孤辰长臂一伸。 “唔...别动。” 独孤辰当真不动了,半个身子斜倾过去,长臂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女子的藕白双臂缠上。 他屏息一瞬,注视着她的眉眼。 好在没醒来。 顺利勾住被子,轻轻一攥,又慢手慢脚的将她的双手拨下。 待直起身来,头上已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呼——” 独孤辰吹熄了蜡烛,在她塌边展了被子,平躺睡下。 夜半。 江南的天十分闷热,窗牗半关,客栈之内一片寂静。 窄巷内。 月色拉扯着几人细长的影子,出现在墙边的草垛上。 其中一人拍了拍另一人的肩,后者被吓得猛一缩瑟,手中的匕首都险些掉了。 “怎...怎么了?” 声音极小,被附近寻不到的虫鸣声淹没,另一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打起精神来,今天这个肯定是个富户,只要咱们今夜能顺利,或许往后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大哥,可是那里面的有男子,身量不矮呢。” “怕什么?”瘦高男子低喝一声,道,“他只是个坐轮椅的瘸子,还能跑得过咱们?” “大哥...我,我害怕。” 瘦高男子身形很瘦,身形又极高挑,身上的衣裳却过于肥大,只得让他拿着草绳在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你在外面守着,把刀给我!” 月色无声。 瘦高男子直接爬上二楼,借着月色慢慢往里面窥探。 灯烛灭了有一会儿了,他是专挑他们睡熟之后才下的手。 屋内,独孤辰将身形隐没在角落里,地上的锦被早就不见了,窗牗处有细微的细琐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风吹开了窗户。 瘦高男子翻窗进来,举着匕首慢慢靠近内寝,伸手正欲撩起床帘。 “呼”的一声。 耳边似是过了一阵疾风,还不等他回头,后退猛地一疼,膝盖被迫向前弯去,口中下意识的疼叫出声。 独孤辰一手压着他的肩,一手将一团破布塞到他口中,提起他的衣裳猛地往后一扯,直接将他甩到屏风外头去。 “何人?!” 帘帐之内,沈星月陡然被这动静惊醒,帘外,独孤辰缓声安慰,“无妨,进了个贼。” 贼? 烛光亮起,沈星月披衣起身,探头往窗外一看,没人。 借着烛光,独孤辰将此人看的彻底,方才试了他的功夫,不是杀手,出手断用蛮力。手掌之中厚茧分布不均,瞧着像是经常干活的。 “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只是想偷些银子,压根就没想过害人!” 独孤辰神色淡薄,“谁允你入室窃银的?” 瘦高男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原本也是清白人家,但一场水患淹了田地,庄稼颗粒无收,断了营生,这才不得不...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犯了错就得罚,总不能因为你有诸多缘由,就对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视而不见吧。” 内寝,沈星月疏懒的声音传来。 那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对类似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二楼一翻响动,惊动了楼下的管事。 三言两语说清了状况,管事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让楼内的两个伙计将人捆了,打算明日一早就去报官。 “最近难民多,这些人吃不饱肚子,便心生歹意,今夜是小店疏于防备了。” 第36章 客官好生休息 “今夜小店会派人守着,客官好生休息。”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烛。 视线略显昏黄。 沈星月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不满道,“离怀州越近,出的乱子越多,到了怀州之后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若是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才不会去。” 独孤辰将藏起来的被子再铺在地上。 沈星月抬抬下巴,指着那锦被道,“你我已是夫妻,何故不一起睡?” 她是还在惦念着他身上的龙气,与他靠近一分,龙气便浓郁一分,于她修行便更有利一分。 若是与他同修,她得的好处只多不少。 正美滋滋的想着,独孤辰吹熄了烛,道,“本王在旁人眼中已是将死之人,若是有朝一日本王被逼上绝境,何故还来连累你?” 眼前一暗,沈星月撑着身子,望着黑暗中的那一团阴影道,“你会死?” “或许。” 这人是怎么这么心平气和的说出来这样的话的?堂堂一个王爷,竟过的这样水深火热吗? “本小姐保你不死就是了。” 再没有声音传来。 她才没有这么多的杞人忧天,径自抱着被子光着脚丫下来,啪啪啪的踩在地板上,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猛地往前一扑。 好巧不巧,手下压着一团既软又硬的东西。 还没来的及等她细摸,独孤辰便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在锦被上。 一道略显不解的声音徐徐响起,“你做什么?” 墨发散在锦被上,沈星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若是你快死了,我保你就是了。” 独孤辰微微歪了歪头,松开了手,没计较她的胡言乱语。 “地上凉,起来。” 沈星月囫囵用被子裹住自己,再往他身上一压,趁机吸了好多口浓郁的龙气,“我才不!我要跟你一起睡!” —— 半夜。 独孤辰睁着眼睛,旁边,是早就已经睡死过去的沈星月。 他微微叹息,心想,这沈大小姐胡搅蛮缠的性子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他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亮之后,沈星月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屋内没人,一开门,两个打扮低调的侍卫守在门口。 见她出来,拱手垂头道,“王妃。” “独孤辰人呢?” 整个大盛敢这么直呼残王名讳的人,只她一人。 侍卫大气不敢出,乖乖回答,“王爷一早出了门,临走时还吩咐,等王妃醒了,咱们便启程出发。” 莹白圆润的双足踩在地板上,贪婪的化解这炎热的暑气。 独孤辰提着油纸包推门进来,就看见某人正光着脚丫,在屋内乱踩。他下意识的拧眉出声,“地上凉,穿鞋。” 语气带着克制,像是想视而不见但又不能真的做到这一点。 沈星月只顾着坐在铜镜前挽发,草草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一叠松软咸香的小食从油纸包内散发出香气,沈星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带了一两支素钗。 “好香,你买了什么?” “只不过是侍卫们买来带去路上的干粮罢了。”独孤辰将鞋子放在她跟前,闷声道,“穿鞋。” ... 从屋内出来,骄阳越发毒辣了。 照这架势,这怀州的水患就算不及时疏通,想必也能被蒸发干了吧。 马车内照旧放着一盆冰块。 等到冰块完全融化成一盆水的时候,怀州尽在眼前了。 城墙厚实,灰黑色的墙壁四四方方的将一座城围住,来往守卫如故,只不过,此时城门大开,或有老弱妇孺,或有举家搬迁,一个个都眼神麻木的排队等在城关处,等着检查离开。 是以,这辆马车逆着人群而来,显得格外醒目。 进了城门之后,马车停在一处州府面前,从牌匾和府门来看,不难看出,这从前是多么的繁荣富贵。 方下了马车,骄阳一下子像是个烧热的铝锅似的扣下来。 就在这时,视线的上空突然多了一抹阴影,接着一个纬帽便扣在自己头上。 独孤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天热,先戴着遮阳。” 纬帽上还编了一串铃兰花,盘在帽子上,沈星月摸了摸,撩开白色纬纱同他说话,“欸?这东西你在哪买的?” 声音越来越小,他们穿过府门进去。 太子独孤瑜早就在怀州了,此刻正眼底泛着乌青守在前厅,一道的,还有怀州官府的官吏。 “大人!残王殿下到了!” 侍卫急匆匆前来禀告。 “快!随我出去。”崔长史忙出来,瞧见十几人从门外进来,为首之人虽坐着轮椅,可周身的冷峻气势,便足以叫人不容忽视。 崔长史忙跪,“见过王爷、王妃。” 独孤瑜在旁边也拱手示意。 “崔长史快快请起,本王途径吴平县,在那处理了些小事,这才来晚了几日。” 朝廷排下来的两位主心骨都来了,崔长史感激还来不及,区区耽误了几日,更算不了什么了。 “王爷王妃一路奔波辛苦,便是再晚几日也是无妨的,殿下,咱们进去说。” 一路从城门走到州府门前,路上尽是游走的灾民。 “听说那决堤的灾口就在城外十几里处?” “是。只不过那片已经泛滥成灾,下官派过去许多侍卫工匠,大多还没走到就被淹死了。” 独孤瑜揉着眉心,“秦淮河水流湍急,这么直接了当的去堵,自然不能将堤坝堵死。” ... 前堂正在议论解决之法。 沈星月则被州府之内的侍女带去了偏院。 “王妃,州府修葺还算完整,几位贵人都会在州府住下,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好了,王妃若是觉得还有什么短缺的,直接告诉奴婢就是了。” 偏院收拾的还算干净,至少在看过怀州城内那些残壁断垣之后,更显的豪华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进了寝屋,沈星月便布了结界,盘腿坐在榻边,抬手捏了个诀。 瞬间。 屋内阴风阵阵,黑色雾气快速在面前凝成一个人影。 凤吾单膝跪地,“尊主,有何吩咐?” 第37章 切磋 手中突然多出一本书籍,只不过诡异的是,这本书籍纸张空白,甚至连封面都没有字迹。 “这本书是我无意之中找到的,你且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这书上的内容。” 凤吾接过书籍。 他对尊主琅桦的事情向来不过问缘由,只顾做好尊主交代下来的每一件事情。 “是,尊主。” 黑气比往常都逗留了一会,凤吾的声音在结界之内响起,显得有些空洞的不切实际。“尊主,鬼黠确实不在鬼界,且极有可能就在人间,尊主只身一人留在这,属下担心鬼黠会对您不利。” 担心她? 沈星月微微挑眉,看向空中虚无缥缈的那团黑气,似是能透过这团黑气瞧见凤吾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轻哼一声,“放心吧,鬼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真有我应付不来的情况,我直接回地府搬救兵不就行了?” “是...” 凤吾说话还是有些犹豫。 一般的鬼魂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更何况还是脆弱的魂魄。沈星月抓紧交代,“这书的内容你尽快找些法子弄出来,越来越好,对本尊来说很重要。” “是,尊主。”凤吾说完之后,身形便自动消散了。 沈星月大手一挥,结界随之破碎。 有侍女在外敲门,说是太子残王等一行人去了决堤口处勘察。 沈星月微微皱眉,心道,他一个在外装成的残疾人,过去凑什么热闹? “王妃,王爷特意交代了,怀州不安稳,您平日里少出门。抑或是要出门,也要多带几个侍卫。” 沈星月应声。 她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堂堂鬼王能出什么危险? 暮色四合。 他们居然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白日的炎热散去,天地精气日益升起,正是修炼的大好时机。 透明结界将屋子笼盖住,屋内,女子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着双目,运行鬼气,吸纳天地灵气。 小周天在身体内运行一遍又一遍。 霎时,屋外一闪而过的阴气叫她敏锐的睁开双眼。 闪身从屋内出去,空气中那抹阴气却已经消失,再不见踪迹。 这阴气刻意伪装,看来是不想让她发现。 “不好了!!后院死人了!” 丫鬟粗和的惊叫声打破了州府内的宁静,后院不少人都聚在一口深井前。满院的火把将视野照亮。 沈星月循声赶去。 正巧瞧见州府李夫人带着丫鬟过来。 “王妃娘娘,我听下人说,有个婢女溺死在井水之中,这场面恐怕血腥恐怖,王妃娘娘还是先行回避吧,来人——” “慢着!” 沈星月抬手制止。 “州府之内人人自危,出了这档子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该是有个说法的,既如此,我留下来看看,也算稳定人心,为怀州出一份力了。” 李夫人见沈星月不是个怕的,否则,也不会跟着残王千里迢迢来到这怀州了,便也只得遂了她的意。 水淋淋的侍女已经被人给抬了上来。那素色青衫挂着淅淅沥沥的水痕,乌发打湿贴在面额上,衬得那溺水而亡的人的脸更加惨白。 府医上前探了探鼻息,回身拱手道,“夫人,人死了。” “可是溺水而亡?这院子已经好久没住人了,这丫鬟好端端的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李夫人拿着锦帕掩着口鼻,侍卫抬了担架过来,将死人放在上面。 府医仔细勘察那侍女身上的伤痕,口鼻秽物,指甲痕迹,半晌才道,“回夫人,确实是溺水而亡。” “夫...夫人...”贴身丫鬟翠儿瞪大双眼,伸手颤巍巍的指着那溺死的侍女,害怕道,“那不是...在周姨娘院里侍候的阿柳吗?” 李夫人接过那丫鬟手中的灯笼,慢慢靠近。 顺着灯火看过去,瞧见那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一点血色。正是她几日前还见到的那活蹦乱跳的阿柳! “啊!” 李夫人猛地往后一退,好在侍女翠儿扶住了李云。 灯笼被打翻在地,已经唰的一下着了起来。 李夫人强作镇静,捂着心口道,“既然人已经不小心溺死了,趁早埋了就是,老爷还在为怀州的事奔波,府内这点小事就别让老爷知道了...” “夫人!” 府医惊叫一声,随即跌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那具尸体。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李云下意识皱眉,不悦的看着府医。 后者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道,“夫人,此婢女已有身孕了。” 井水打湿那侍女的衣衫,众人细细看去,那肚子分明已经有了轮廓! 竟还是个怀了孕的! 真是晦气。 沈星月入住这州府后院还不到一天,自然不知道这州府之内的各个大小主子都有什么恩怨,她是不想管。 可如今却不能不管。 因为,那侍女的尸体上,分明氤氲着一团阴气!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尚不可知。 “快快处理了去!” “李夫人,这侍女怀有身孕却溺水而亡,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何不停灵几日,好好勘察一翻呢?” 沈星月绝对没有插手别人家事的爱好,若非是那一团来路不明的阴气,管他活得死的,全都当作不存在。 “这...王妃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此丫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如今与人私通有了身孕,想必也是不想叫人怀疑,才跳井溺死的,左右也没什么好查的不是?” 李夫人言语讪讪,看样子,是想尽快将这侍女脱手了去。 “夫人!万万不可!” 院门处,一个身穿靛蓝色的妇人行色匆匆,侍卫的火把映照在她的脸上。 李云声音一冷,“周姨娘,你来干什么?” “听说死的是我院里的丫鬟,这便过来看看。” 看似一言一语之间,实则已经来回切磋了八百个回合。 “既是你院里的丫鬟,那也合该有个解释才对。”李云让那府医重新说了一遍,才道,“这孩子,说不定还是那个孽障的子嗣!” 周姨娘眼眶一红,眼神狠厉,“夫人,逝者为大,您素日吃斋念佛,还请积些口德吧!” 第38章 舍得回来了 “你!” 周姨娘轻飘飘的看了李云?眼,吩咐下?道,“将阿柳的?体抬回去,究竟是?杀还是他杀,总 该有个分断!” 聚在院内的?霎时散了。 沈星?在侍?的指引下回了暂住的偏院。 乌云遮?,邪?横?。 格外静谧的?路上,悉悉索索的声?不断响起,前头提灯的侍?忽????僵,眉眼坠拉下 来。 ?中的灯笼啪的?下从?中滑落。 最后?盏烛光也熄灭了。 沈星??在原处没动。 静静看看那侍?霎时头带着上半??扭转过来,以?种?常?所能达到的?度回头。?容狰狞 恐怖。 “嘶。” 沈星?微微抽?。 ?个箭步上前,双??点,径?点在那侍?的额间。 瞬间,缠绕在那侍??上的阴?像是?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唰的?下尽数消失了。 “这么恐怖?吓?呢?” 拍了拍?,那侍?才陡然醒来,??中的灯笼不是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忙低头捡起来。匆匆 道,“王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常?难以抵抗那阴?缠?,若是不加阻?,这侍?的下场只会跟今?死的那个?样,不明不? 的没了。 “今?那个,?前可是你的好友?” “算...算不上...阿柳是周姨娘院?的,平常同我们前院的下?也打过交道,竟不知,好端端的 为何死的这样惨?” 沈星?捻了捻指尖,出声讽刺,“好端端的?不?得吧。?个侍?何故有了?孕?难道不是与? 私通?” 那侍??脸为难,轻声道,“娘娘,您还是莫要打听了,免得脏了您的?朵。” “不是我?要打听,只是眼下,怀州乃是多事之秋,今岁更是不知伤亡?何,若是府内就这么 不明不?的多了?桩命案,只怕会惹来更多的邪祟,啊!说不定,那阿柳的死就是写邪祟作案 呢。” ?听到这,那丫鬟便不做声了,像是受着了什么惊吓。 “你若是将你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等丧事?办,请来道?做法??,岂不太平?” 侍?吞吞吐吐,碍于沈星?的?份,这才艰涩道,“王妃,实不相瞒,那阿柳?前颇有?分姿 ?,原本是周姨娘院内的下?,可偏偏?公?看上了她。” “?公?是谁?” “?公?名唤崔桂,是周姨娘所出,可惜是个爱寻花问柳的性?,就?个?前突然暴毙死了。 这阿柳腹中的孩?许是?公?的,只可惜现在??两命了...那院?...就是?前?公?的院?, 这...这,难道是?公?来寻她了,他们?家三?在地府团聚?” “啊!” 个踉跄。 沈星?忙出?扶了她?把,道,“?虚乌有的事,莫要以讹传讹。” “是...” 挥退下?,已?偏院。 院中点了昏灯,迟迟不灭。 正屋堂前坐着?个?影,?边也没个侍卫,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才回来?” 男?久未开?的声?有些沉哑,带着夜?的凉意,?了她的?。 “府中难道没?与你说?后院死了个丫鬟。” 她说话轻飘飘的,?如往常吃饭喝茶这么简单。 “崔府的事,叫他们??去办。” ?外之意,莫要插?。 沈星??在他?前,微微俯?才瞧?他的脸,“那?死的蹊跷,还得好好观察观察呢。” 轱辘轱辘的?辄声响起,沈星?推他进了屋?。 屋外。 远处的屋脊上模糊?团?影,隐隐约约瞧?那??的?篷,只不过下半?都被??萦绕,瞧不 ?半分。 男?阴私沙哑的声?低低沉沉的响起,“琅桦,吾恭候多时了,不如先收下吾的??礼吧哈哈哈 哈i” 阴森的笑声带着格外张狂的语?,唰的?下,消散在原地。 屋内。 沈星??朵?动,?开窗?看向外?。 阴云不知何事散了,?朗星疏。明?定是?个好天?。 ? 府内另个住处。 独孤瑜脸?沉沉的坐在桌案前,吩咐暗卫道,“盯紧独孤?,尤其是看看他的那双腿,究竟废没 废。” “属下明?。” ?转星移,?晃?是?天。 次?天还未亮,州府之内?个接?个的坏消息传来。城中出现了疫病。 ?灾过后最怕的就是出现疫病,这些流?若是已经感染瘟疫,到处传播,只怕整个?盛都要? ??危了。 “可查出是何疫病?” “王爷,郎中们还在诊治,很快就有结果了。” “疫病出现?同?可,封锁城?严禁外出,派?筹备药材在城内设药篷,将染病之?隔离起 来,绝对不能让疫病扩散!” 独孤?条理清晰的吩咐下去。说罢便带着侍卫离开,出?与独孤瑜擦??过。 崔?史忙吩咐城内守军办事,忙的那叫?个脚不着地,??过后?发瘟疫,天要灭我怀州呐! 后院。 沈星?听?侍?说疫病?事,不由得?个激灵,“快!带我去那?井看看。” 侍??怔。 井边。 沈星?带着????,探头往??望了望,“这井?可连通怀州的?井?” “这是?然,凡是能打?的好井,都连着咱们怀州的地下?呢。” 井?氤氲出?团??,沈星?蹙眉。 昨夜阿柳才死了,今??早就有了疫病,难道是巧合? 沈星?敛去那井?上的阴?,接着??侍?,独?潜?那停放??的灵堂。阿柳只是?个奴 婢,她的??被草草的放在灵堂中央,上头只盖着?层?布。 翻窗进来,沈星?揭了?布,瞧?她肚?上的?团快要消散的??。 捏诀作势正要抽取??,就在这时,那原本浮散的??霎时朝她??攻击?来,沈星??个仰 ?躲过去,抬?将四散的??收拢于掌?。 “?是?界的??难不成是还是?黠?” 这疫病看来也是有?故意为之了。 收???,沈星?直接去了地府。 阎王正在翻看命簿,瞧?琅桦来,起?相迎,“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39章 回去 沈星?迎?将?中的祟?扔过去,双?环臂抱在胸前,“这东西,你可认识?” 阎王煞有其事的将那?团祟?聚在掌?仔仔细细的看。 良久,才抬眉吐出?句,“这是何?的?” “不知,却是在?间发现的。” 阎王狠狠皱着眉头,语???的不妙,“?间?间?是?间!这?间何事才能消停?会?”说罢 还埋怨的看了沈星??眼,“若不然,你别待在?间了,那地???混杂的很...你看看,这才 多久,连祟?都出来了。” “这?间?不是因为我才?乱的。你看看这祟?,模样?成,分明是有?在修炼邪功。” 假借瘟疫之名,实则暗中传播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这?间还真的灾祸不断...” 阎王轻喃?声,当即在地府之内唤来两个??,交给沈星?,以协助她在?间的勘察。“这祟? 功?不浅,你万事都???些。” 他早就已经对琅桦的来去?踪习以为常了,说罢也不多问,径?叫她?了。 灵堂内,沈星?仔细端详那抹祟?,这混杂了?界阴?的祟?在那横死腹中的胎??上像是吸 取到了什么养分,显得更加活跃蓬勃。 ??旦将其收拢起来,那祟?便?平静下来。 这是什么邪功? 怀州乱成?锅粥,寻常百姓战战兢兢的躲在家中,?怕遭受了这等?妄之灾。阿柳的??只能 短暂的停在州府之内。 沈星?怕她?上中祟?的事情被?察觉,只能施法掩盖它们的?息。 府中上下??惶惶,郎中只诊出疫病,但?论配置何种解药都?济于事。 当然没有?。 阿柳的?体沉到井中,祟?已经沿着?井蔓延到千千万万?家去了。 ?体是假,想要??体传播祟?才是真! 沈星??奈扶额,当机?断的带了??出?。 三两下甩开侍卫,沈星?直奔治安堂。 脚步未?,光是?在?外都能听?那????的呻吟声。 堂内,不少医者正?汗淋漓的给药炉扇?送柴,?股?药味从空?中弥漫开来。沈星?提脚便 ?。 “欸?姑娘!此处全是疫病病?,外?莫靠近。” 还未?近,不知何处突然冒出个?唰的?下将她拦在外?,?急忙退后?步,拉开距离。 “?也,我乃外地?医的郎中,听闻此处爆发疫病,这才赶来。” 那?郎中点点头,这些天,属实有不少?从城外赶来,但这疫病来势汹汹,他们已经死了不少 ?了。 “还请随我来。” 抬脚进?,屋内滋?出来的祟?蔓延在每个?的?上。 有的祟?吸??的??精?,当被吸?的?受不住折磨死了,那养成的祟?便会再次寻找他 ?。 周?复始,直到将??养成更加强?的祟?。 ?郎中没瞧?沈星??上的药箱,只得先取了?只来,正在喋喋不休的嘱咐着,沈星?浑然没 听?。 眼神落在那?郎中的脑后,正盯着那?团祟?。 从死??上逸散出来的祟?没了精?来源,便会寻找下?个祸?当作?标。 不巧,这个?郎中似是被它给盯上了。 “姑娘,你可听清楚没有?” “姑娘?” 沈星?忙回神,猛地将?郎中拉到???后,右?捏诀?挥,空中的祟?随即不?。“啊...你 ?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待?郎中细细重复?遍,沈星?才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其他?离开,?袖袖中,她双指捏着的,正是那?团祟?。 但这祟?,?那胎??上的?体祟?可要厉害多了。 双指?捏,祟?哗的消失不?。 ?外,??注意处,沈星????挥,医馆?头的祟?便像是被?掐住了脖?,挣扎?刻后便 ?个接?个的消散。 ?后,她转?离开。 可这淮洲城太?,这样?点?点的清楚不知到何年何?,更何况,背后之?尚且还在暗处。 实在不好办呐。 “你去了何处?” 背后有声?响起,还这么的熟悉。 沈星?微微抬头,轻咳?声,视线回转,果不其然在她?后瞧?坐在轮椅上的男?。 “王爷...” “暗卫说你离开了王府?阵?,你去了何处?” “州府太闷,?然是出去透透?了。” 独孤?没信,却也没在问。“以后出?让暗卫跟着,更安全些。” 今?城南烧了?批死?,他?上也沾了?些?腥味,闻着并不喜欢。 “我今?去了?趟医馆。” 独孤?的??顿,接着?听?她道,“那?的郎中已经对症下药,找到了疫病的解药,相信要不 了多?时间,疫病便能彻底的遏制住了。” “哦?是吗?本王倒是不知这个消息。” “王爷!有急事要报!”?外,有?急匆匆的敲?进来,拱?道,“王爷,回春医馆的病?已经 尽数好了,郎中写了药?,已经于各?医馆之内传开了!” 独孤?惊奇的看向沈星?,挥退下?之后才道,“你做的?” “你猜。” ??眉眼弯弯,微微歪着头伏在轮椅旁边,让他猜。 夜深。 沈星?来到那?深井旁边,将??的内息尽数注?井?之中,这井?连通淮洲城内所有的饮? 来源。 只要医馆给病?煮药都?此?,那他们便可平安?虞。 旁?可以?这井来害?,她便可以?这井来救?。 怀州城太?,这样,竟也还废了她不少内息。 轻轻喘了??,她慢慢靠在井边养神。 凤吾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于深夜?时终于凝出?个?形。瞧?她??惨?的靠坐在井边,?中 ?紧,忙道,“尊主!您受伤了?” “不妨事,只是内??的太多罢了。” 凤吾?披氅?,眉眼冷冽,“尊主,不过是?些凡?,您何必这么费神相救?” “凡?命数都有定论,但这些?委实不该死,你我窥探不了天机,但救??或是数?,倒是可 以...咳咳咳!” 凤吾扶住她的?臂,道,“我扶您回去。” 第40章 散了 “凤吾,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凤吾瞧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只比她几岁,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们都在一处。生前十几年的日日相处,死后几百年的朝夕相伴。 若说这世上最懂她的人是谁,那一定是凤吾了。 “那无字书,可有眉目了。” “属下失职,还未破解出一分。” 沈星月摆摆手,“无妨,想要窥探天机,岂是这么容易的?” “尊主要那无字书,究竟是要做什么?” 脚步一顿,沈星月微微愣神,“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劫?” 那是凡人死后,或是飞升上仙,或是天道之中所有的人鬼神妖尽数都躲不过的天道劫难。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遭。 或早或晚。 凤吾微微瞪大了眼睛,“莫不是...” “我近些年来无论如何勤加修炼,功力迟迟不见增长,我已隐约察觉到已无法突破,天劫将至,我若是迟迟找不到破解之法,恐怕也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了。” 凤吾抿紧了唇,“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为尊主破解此书,只不过尊主面临天劫的事...旁人是否知晓?” 沈星月摇摇头,“莫告诉其他人。” 她不喜欢煽情的离开,正入当年自刎于城墙之上。 她不需要什么万民的哀悯,那只不过是她的职责而已。 月形门洞之外。 凤吾远远便瞧见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他呢?” “谁?” 凤吾眼神躲闪,道,“人间几次三番出事,背后定然有人使坏作乱,尊主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只管传召属下就是。” “去吧。” 男子身形一散,瞬间消失不见。 “王爷?这么晚,出来赏月吗?”沈星月倚在门洞那处,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在与他对话。 独孤辰招招手,声音清冽,“家中的猫儿得空总是出去,本王好奇的紧,看看她是去哪偷腥去了。” 沈星月哈哈一笑。 这笑话可真冷。 “王爷日日辛劳,居然还有空这么关注我,倒真是叫我好生惶恐。” “牙尖嘴利。” 独孤辰视线瞧见她颈间的玉牌,眼神微微一顿,但又随即转开。“听说州府之内不明不白死了个侍女,李夫人要请道士前来做法,免得日后家宅不宁。” 这州府到底还隐瞒了什么秘密? “既然他们怕家宅不宁,那就说明,这侍女确实不是一般的侍女,这其中也必有隐情,可怜这朱门大院,竟是个恶鬼吃人的地方。” 沈星月微微挑眉,“请来道士做法也好,免得又被什么人利用...”她喃喃自语,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 次日一早。 独孤辰早早不见了。 早膳摆上来,州府之内的丫鬟笑语道,“今个儿这燕窝粥可是王爷特意吩咐小厨房熬的,近来王妃因咱们怀州之事也跟着忧心,还是快些补补吧。” “嗯,好香。” “昨日听说回春医馆制出了治疗疫病的汤药,想必这疫病很快就能遏制住的。” 侍女又赞,“有王爷王妃和太子殿下几位贵人福星镇着,咱们怀州定能安安稳稳的度过难关。” 这话倒是甜。 她昨夜耗费太多内息,虽说这燕窝于她养伤毫无用处,但至少能养养这身体。 消息一二连三的传过来,疫病已经有了卓有成效的控制。 沈星月擦了擦嘴巴,勾唇一笑。 那么... 背后之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沈星月凭着那一抹祟气,溯其源头,终于探到一点蛛丝马迹。 位置好似在城南。 “笃笃——” “王妃娘娘,午时便有道士前来做法,那场面晦气,娘娘尊贵,这几日还是不要去前院了。” 隔着屋门,沈星月道,“知道了。” 屋外,两个侍卫一言不发的守在门前。 可她要去寻那东西的事情不能让人知晓... 思来想去,沈星月推门对那两个侍卫道,“近来本小姐睡眠奇差,你俩在这守着,谁都不许叨扰我睡觉。” 侍卫齐齐拱手,“是。” 屋内,沈星月双手掐诀,周身一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城南。 就这那抹若有若无的祟气,沈星月一路追到城南。 从吴平县开始,此人就一路跟随,究竟是何方神圣,总也该有个面目了。 密林深处。 沈星月立在石堆上,掌心的祟气似是察觉到主人的靠近,正在一蹦一跳的挣扎着。 “何人胆敢违逆天道在人间胡作非为?”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倏忽,一阵疾风动。 万千竹叶霎时变成银光闪闪的竹叶刀片,毫不留情的唰唰刺来。 沈星月本体消散,躲无可躲,右手翻出阴气,挡在身前。 脚步连连后退,猛地抵住一颗竹木,唰的一下旋身上前,将竹叶尽数抵了过去。 “吾等你许久。” 竹木尖上,一个人形模样的身穿黑色斗篷的东西正踩在竹木尖上的虚空处,斗篷下,不是人形,确实一团氤氲的黑气。 “鬼老二,真是好久不见。” “鬼界尊主?哈哈哈——吾的这份大礼,你可喜欢?” “这等下三滥的招数,整个鬼界,除了你,本尊还真是想不到其他人!”说罢,沈星月一脚蹬地,直冲上前。 右手瞬间幻化出一柄黑色长剑,带着万千之势,砍在黑衣人身上。 利刃划过他的身体,却像是砍在空气中一般简单。 面前之人的身影瞬间消散,沈星月眼神一凛,翻身抽剑踩在那斗篷黑衣人的剑尖上。瞬间,二人身影消失不见。 偌大密林之中,二人身影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诡异的黑气萦绕在二人之间,短短几息之间,已过招数十次。 “许久不见,你的功力还是这样垃圾。” 束身的长袍微微飘动,沈星月一手持剑,一边不屑的看向她这多年来的对手。 “这祟气是你的手笔吧?” “被你发现了...”鬼黠低沉阴森的笑起来,“但没关系,你很快,就能见识到它的威力了。” “你是说这个破玩意?”手中的祟气被她手指捏着,沈星月笑得云淡风轻,手指轻轻一捏。 散了。 第41章 自己走了 祟气消散在掌心之中,像极了鬼黠那不自量力的好胜心。 “鬼界尊主,可千万莫要轻敌呀。” 鬼黠的声音不男不女,带着极为浓重的金属音质,从那黑暗的斗篷下传来,“一下子使了这么多功法内息,有没有觉得丹田无力呢?” 沈星月提气运行周转,手掌压至丹田只觉丹田内息四散,无论如何都凝聚不到一起。 “是你的手笔?!” 鬼黠不阴不阳的声音再度响起,“若非如此,吾又怎么能将你生擒?在你今早的那碗饭食中,用的是吾亲自为你准备的丹药。吾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糟了。 是那燕窝粥。 “用龙气加持吾的祟气,等二者合二为一之时,吾定杀了你——祭旗。” 一听到龙气这两个字,沈星月上下牙猛地一磕,“妄自篡改凡人命数,扰乱凡间秩序,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天道的惩罚?”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天真!”鬼黠慢慢移动到她身边,他没有脸,不,准确的说是没有身体,只有一团黑气充盈在他的斗篷之中。 “这世上,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吾—一统两界之后,管他什么凡人命数,什么天道轮回只不过都是吾的一句话而已,待到那时,谁,还敢质疑吾?” 沈星月冷冷勾唇,“我看你是病的不轻。” 祟气瞬间萦绕在鬼黠身边,显然他是动了气“吾是否天真,你且仔细看看。” 话音刚落,浓重祟气带着绝对的杀伤力扑面而来,沈星月眼睁睁的看着那祟气直击面门却又无可奈何。 丹田气息虚弱无力,不管如何都未能将气提起。 祟气缠着红色丝线直击而来,沈星月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铿——”的一声。 对抗的气流在身前炸开,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借着气流退后十几步。 “夜魑?!” 身后那人轻推她背,将她扶正,微微颔首,“见过尊主。” “原来阎王指过来的两个大鬼就是你们。” “多来几个也好。”鬼黠飘在半空中,放才那一剑就是鬼黠和夜离的手笔,他与夜离隔开距离,手中氤氲祟气,“让你们助长吾的修为,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好大的口气! 不等沈星月吩咐,夜魑夜离兄弟二人瞬间离地,双手借助法器蕴出万千力量,砰的一下在空中对撞。 巨大的气浪震开二人。 鬼老二的名声在鬼界也不是白当的。 更何况,他还不知从何处修炼来这等妖邪的祟气功法。 夜离吐出一口血,回身道,“尊主,快搬救兵来!” 她倒是想动,只可惜丹田无力,如是被封印住了一般。 “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走!” 鬼黠召出阴阵,径自将沈星月困在阵法之中。 那圆形的阵法像是一只倒扣过来的锅,严严实实的将人困了个彻底。夜离当即就要回地府搬救兵,人才走了一截。 万千红丝线裹着祟气霎时将人拽了回来。 “夜魑!夜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天真!”鬼黠哈哈大笑,“送上门来的猎物,吾岂有不收的道理。” “鬼黠!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黠分出手来对付夜离夜魑两兄弟,前后十几回合,夜魑便觉吃力,一个不留神,锋利的脊刀划破胳膊。 伤口处洇处阴气。 “干什么?”鬼黠轻呵一笑,伸手隔空控制住夜魑。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红丝线萦绕在夜魑的身上,越发鲜红亮眼。 夜魑痛苦挣扎,只觉神魂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抽吸着,像是要敲骨吸髓,剥离神魂。 沈星月沉心凝气,凝出的力量对抗法阵远远不够。 “住手!” 鬼黠不会听她的话,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那红丝线的亮度越来越弱,直到地上的神魂俱散。 “阿兄!” 夜离双目猩红,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却再也来不及见到夜魑的最后一面。 “我杀了你!” 沈星月狂拍面前的透明罩子,“夜离,快回去叫人来,你又岂是他的对手?” 痛苦的夜离根本听不进去话,只顾着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跟鬼黠拼命。 鬼黠像是有意逗弄一般,看着团团转的夜离,没杀他反倒是玩的畅快,“琅桦,你看,吾的实力已经登峰造极至此了,你,再也不是吾的对手了。” “你放什么狗屁?!敢不敢放了我?咱们堂堂正正的一决高下,你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真以为这样就能赢得了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连日来勘察水患以及灾情,纵然独孤辰身子康健,都隐隐吃不消了。 “皇叔,孤这就回去将此处事宜上报父皇,可这瘟疫。” “大灾过后极易出现疫病,你如实禀告就好。” 独孤瑜点头退下。 崔长史也跟在身边,连日来的风吹日晒,人人都憔悴了不少。 “殿下,您身子不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至于剩下的,下官来做就是了。” “内外流民无数,加上瘟疫横行,水患频发,就算崔长史吃得下饭,本王也没胃口了。”独孤辰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道,“瘟疫等遏制住是意外之喜,朝廷的赈灾粮不日便能抵达怀州,这段时间,劳烦崔长史组织流民修筑堤坝防治水患。” 崔长史伸手接过,“如此一来,既能解决堤坝的民工问题,减少银钱开支,又能安置流民,如此良计,下官代怀州百姓多谢殿下。” 回到州府,意外没瞧见沈星月。 拨给她的那两个侍卫严严实实的守在屋外。 “王妃呢?” 一人拱手,“王妃不及午时便说要休息,不允我等打扰。” “她还未出来过?” “是。” 推门而进,屋内陈设一如往昔,可独独就是没有侍卫口中的人。 “人呢?” “属下失察!王爷恕罪!” 就算沈星月此人来路不明,可也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的独自离开,是否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可这屋内干净整洁,并无打斗痕迹。 只能是,她自己走了。 第42章 找 “找!” 两个侍卫吓得双腿打颤,赶在王爷发怒边缘匆匆离开。 侍卫召集起来,盘问府中下人小厮,就连李云都被叫出来盘问。 独孤辰一人面对那冷清空荡的屋子,敛着心绪,不知是在想什么。 待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暗卫才急匆匆报信,“王爷,城南一处点心铺子,说是瞧见了王妃出行。” “走。” 话从牙关里说出来,他沉着眸子,脸冷的像是一块寒冰。 范围从城南扩大,出城之后,独孤辰懒得装,径自下了轮椅翻身上马,纵马城外。 城南是一大片密集的竹林,他只身一人来此,寻寻觅觅,陡然听见密林之中传来的打斗痕迹。 “沈星月!” 无人应答。 竹叶哗哗作响,独孤辰循着声音找过去,瞧见让他觉得奇异的一番景象,那团黑气在斗篷之中显现出人形。 眼睛的部位凹进去两团红线,像是棉线点着了火,在他眼眶里头汹汹燃烧。 “吾还未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便寻过来了。” 沈星月猝然回头,震惊的看着形单影只的独孤辰,“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青白相间的骢马之上,男子只看了沈星月一眼,便对那一团黑气道,“放了她。” 区区犯人,见了人间妖鬼邪祟,竟还能镇定至此。 鬼黠冷哼,心道,不愧是天道选中的人。 此等魄力才干,非常人能比拟。 也好在,还未等此人长成,现在夺了他的身子,取了他的气运,取而代之! “你不怕吾?” 鬼黠抬起手,准确来说,是抬起袖子,将地上的夜离扔到他面前,“你的性命,吾眨眼之间就能夺走,而你,一个凡人,又有什么筹码让吾放了她?” 夜离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双眼一翻,昏过去了。 独孤辰站定,语气不卑不亢,“若真是如你所说,那你千里之外便可取人性命,又何故这么大费周章?” “独孤辰你还跟他废什么话?他是要杀你。” 沈星月现在恨得牙痒痒,若非吃了做了手脚的那碗燕窝,她又何必沦落至此? 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时辰刚好,尊主,吾倒是要谢谢你,没有你,这凡人可改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来此。” “血祭就要开始了。” 话落。 鬼黠动用祟气,在面前的空地上制出一个巨大的法阵,红色的血丝缠绕连接在一起,勾勒出极为复杂神秘的图案。 “上古邪术?” 沈星月咬牙切齿,“你疯了不成?” “为了练就大成,吾不知废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凡人的命才将这血阵练成,琅桦,你如今能亲眼看见这上古之阵,那必将见证吾的成功。” “血阵?难不成吴平县的矿洞....” “不错,为了蛰伏起来,吾只能秘密在矿洞之中修炼,放出信使,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凡人前来送命,他们血交织成这血阵,成就吾的大业,他们死的不冤。” 怪不得。 那矿洞如此邪门,白天是废弃已久的矿洞,晚上确实载歌载舞的阴祟之地。 他们弹指就能让人生人死。 大盛的百姓何其无辜。 “你一路将我们引过来,那州府之内枉死的丫鬟阿柳,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了吧。” “不愧是鬼界尊主,猜的对,吾只不过将一点点疫病和祟气放入那死胎之中,就惹的怀州大乱,而你为了祛除祟气,动用内息过多,想必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竟还是冲着她来的。 沈星月现在恼的能呕出血来。 大意大意了。 鬼黠为了修炼功法提升内力,竟不惜修炼上古邪术,怪不得他身上的祟气这般厉害。 沈星月吞了吞口水,没想到她鬼生几百年,今日就要被鬼黠这个万年老二给算计了,罢了罢了,若是阎王得知她死于鬼黠之手,定会为她报仇的。 “独孤辰,我受制于此不能走脱,趁着他现在开启邪阵,你赶紧离开。” “他说得对,本王只是一介凡人。” 安能走脱? “沈星月,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目的?为什么扮成沈星月的模样?就算是死,也让本王死个明白。” 老天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血阵徐徐在半空中显现出来,血阵阴气极重,如此悖逆天道之事,必然逃不过天道的制裁。 阴风阵阵,天雷滚滚,这盛夏风轻日朗的天猛地换了一副模样。 “我乃鬼界尊主琅桦,百年来不问人间事,此次借用沈星月的身份,是来人间办事的。” 鬼界... 独孤辰敛下眸子,他还以为他的夫人是只成了精的桃花妖。 原来是只活了几百年的幼稚鬼。 “血阵已成。” 鬼黠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星月冷笑一声,抬头看见天上阴云阵阵,天雷滚滚,揶揄道,“这天雷都快劈下来了,你就不怕,一个天雷把你劈的魂飞魄散吗?”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吾当然忌惮,所以,吾找来了他。” 顺着鬼黠的黑气凝成的手指,沈星月瞧见立在原处的独孤辰。 “琅桦,你你觊觎他身上的龙气,但现在已为吾做了嫁衣。” “我呸!” 沈星月站累了,坐在地上指着鬼黠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吗?你这种不受武德的阴鬼,活该就被一道天雷劈死!” “龙气?什么龙气?” 独孤辰诧异的看向身后的沈星月,在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嗅到一丝真相的气息,他轻笑一声,脸色却冷冽。 “所以,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龙气才接近我的?对不对?” “不...不是...” 掌心之中猛地刺疼一下,弯曲的指缝之中隐隐约约闪现出一丝亮光。 但确实,她接近他,确实是为了吸取他身上的龙气。 她和鬼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人。 掌心一疼一亮之后,跟在鬼黠动手之前的,正是阎王鬼江。 “不是,你有毛病吧,你是要炸了人间,然后再让天道将你四分五裂?” 第43章 好生热闹 鬼江身影刚一落地,便指着鬼黠的鼻子大骂。 “今日好生热闹,连阎王都来了。” “若非小人作怪,我会放着鬼界的舒服日子不过,眼巴巴的跑来人间受罪吗?”鬼江一喘气,趁着他分身乏术,直接将沈星月救了出来。 “今日不管是谁来,都阻止不了吾。”鬼黠将大片的祟气释放出来,看来就算让他们全都死在这,也不足为惜。 没了桎梏,沈星月直接迎着天雷登天上去,手中的鬼脊刀霎时凝满了阴气,就着欲落不落的天雷,与鬼黠打成一片。 鬼江带着独孤辰快速后退几步,直退到安全地界。 “鬼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助我?!” 沈星月大喝一声,手中的鬼脊刀直接劈在鬼黠的身上,霎时不见了踪影。 沈星月举刀,环顾阴沉沉的四周,鬼江赶来,唤出本命剑来,却不见鬼黠踪迹。 “血阵已成,你们且先在此化去内力吧。”远处,鬼黠的声音空荡的回响在密林之中。 “糟了。” 鬼江低头,看着脚下徐徐升起的血阵。 这是中了圈套了。 “这是血阵,会不断的吸食咱们的内力,直到变成一个废人。” 鬼江大惊。 “不是,杀你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我呀?” 沈星月送他一个白眼,“你是鬼界十殿阎罗之一,鬼黠在人间大肆屠杀,用几千人血铸成上古邪术血阵,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吗?” “他这是...想要称霸鬼界?” “不止如此,人间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行不行,如此坐以待毙,你我都得死在这。”鬼江方要动用内息传信地府,这严实的血阵便毫无留情的将一点内息化为粉剂。 完了。 两个大大的字盘旋在脑中,鬼江生无可恋的看她一眼。 “琅桦,没救了。” “助我。”沈星月双手运起内力,趁着自己的内力被血阵吸没之前,使出浑身解数,势必要在这血阵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啊——” 身体承受着血阵和天雷的双重压迫,不仅来站起来都极为艰难,甚至连眼眶都尽数充血,双瞳肿胀。 鬼江的七魂六魄都在挣扎,魂魄承受不了这样的高压,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想要从身体里逸散出来。 “琅桦...快点,我快撑不住了!” 沈星月奋力凝聚内力,赌上全身的内息内力,拼死才在血阵之上撕开一道口子。 “现在,快走!” 他内息耗竭,待下去也是一个死字,死一个还是死两个,鬼江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琅桦,这血阵能叫人魂飞魄散,你我一同出去!” 沈星月急得想骂人,她使着全身的力气撑着,可不是让人在这说话的,她空出一只手,直接将鬼江扔出血阵之外。 “琅桦!” “沈星月!” 两道声音争先恐后的响起。 沈星月在没了能支撑下去的内力,就势倚在血阵上。 让阵内的吸力将她七魂六魄都揉捏撕扯。 “啊——啊——” 好疼...真的好疼啊... 昏过去的前一瞬,沈星月还在想,这样被血阵抽取七魂六魄还是死在天劫之下,究竟是哪个更疼一些。 若是得知会是死在血阵之中这样的下场,重选一次,她可能不来了吧。 眼角沁出泪珠。 在血阵之中蒸腾消散。 —— 一月后,怀州水患在太子的带领下得以疏通,疫病自然而然的控制住了。 残王独孤辰未等到太子处理完怀州后事,急匆匆回了京城。 原因竟是,王妃病了。 沈星月是真的病了。 从血阵之中出来之后,她一病不起,这一昏迷便是一个月。 期间全是残王贴身照顾。 等不及太子处理后事,残王爱妻心切,直接回了京城。 王府内。 菱花形状的花窗格影出现在地面上,随着日光渐渐偏转。沉香木桌上飘来一丝残香。 “哗——”一声。 屋门打开,独孤辰被侍卫推进来,屋内静谧无声。 “她今日...可有异常?” “回王爷,王妃并未有异常,王爷...这京城的名医甚多,连陛下都遣来御医为王妃诊治,王爷为何将将人拒之门外,不让他们为王妃医治呢?” 独孤辰没说话,眼神冷冷的扫过去。 那侍卫身形一僵,径自跪下身来,“属下失言。” “下去吧。” 榻上女子一如睡着一般安静,如此不苟言笑的时候反倒是叫独孤辰有些不习惯,“不是什么尊主吗?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不醒?” 沈星月安静的躺在榻上,殊不知在她脑海中早就糊涂一片了。 刀与剑相碰撞的刺啦声阵阵响起,兵戈相撞,隐隐陷入血肉三分。 “快走!快走啊!” 额头渗出汗迹,又被独孤辰细心擦去。 梦中,一身朝服的中年女子猛地将她推出去,自己却跌坐在地上。她满身血污,脸上、身上都是鲜血的痕迹。 甚至连空气中都是血腥味与烈火燃烧过的糊味。 兵戈相撞的声音传进耳朵。 中年女子明明离她这般近,却又像是隔了整个人间这么远,“阿娘走不了了,趁着乱兵还没打进来,你走...走!” 中年女子大呼一声,肝胆俱裂。 沈星月呼吸急促,手指无意识的屈起。 梦中,双足像是深陷泥潭之中,任凭她如何驱使都不能动弹一分。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个小兵,银甲和刀剑折射出暗沉沉的天,乌鸦盘旋在天上,雨水冲刷血痕。 她眼睁睁看着那小兵一剑刺穿那妇人的胸膛。 大片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参杂着不甘的血泪,那是恨。 画面一转。 面前是整齐的一片乌压压的军队,身后,是满城的狼藉。 她像是脚底生风,身子猛地下坠。 榻上,沈星月身子猛地一个激灵,猝不及防的睁开眼来。 “啊!” 小小的惊呼一声,沈星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手,身子,方才那散去的失重感不像是假的,可为何现在花鸟虫香,一片静谧? “你是谁?” 塌边坐了个男子,眉眼英俊,英俊不凡。 第44章 腿脚不好 视线往下,她微失神。 可惜了,腿脚不好。 独孤辰微皱眉,看她,“你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 沈星月当即就要掀被下床,瞧见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宅邸之后,才出声,“这是何处?” “王府。” 女子耸肩,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窥探外面的景色,“那你是谁?” “沈星月,你...”话说了半句,独孤辰转着轮子过来,“你不记得我了?” “嘶...”她微微扶额,眼神清澈又娇气,努着嘴道,“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子神色隐隐龟裂,深吸一大口气,才唤来侍卫,叫了府医过来。 女子一手捏着玫瑰馅的鲜花饼,一手搭在桌案上,让那郎中把脉,时不时窥探在场中人的神色。 一个个板着个阎王脸,她是欠了他们家银子了吗? “如何?” “回王爷,王妃突遭大病,大病初愈,极有可能是因此失了忆。” 独孤辰和郎中单独在外面说话。 “王爷,王妃这失忆之症并无确切病因,何时能恢复尚且不知...王爷恕罪。” “不是你的错,下去吧。” 她是鬼,一个鬼怎们可能会被凡人所治好呢。 大概就是在他们口中的血阵之中,才叫她失了忆。 麻烦。 眼看独孤辰就要离开,沈星月忙从屋内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他,“喂...那个王爷,你何时送我回宫?” “回宫?” “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好像住在宫中,仆妇如云,人人唤我公主...” 这不仅是失忆了,记忆还错乱了? 独孤辰抿唇,解释道,“此处是残王府,你是我的王妃,名唤沈星月,是沈家大小姐,一月前你随我去怀州赈灾,不慎...发生意外致你失忆,但是无妨,你在王府安心静养,本王不会为难你。” 说罢,男子离开。 沈星月望着那阴沉沉的背影失了神。 他说他是自己的夫君? 嘶... 这棺材似的不苟言笑的脸,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之前为何嫁给他? 心思百转千回,眼看独孤辰已经离开,侍女素桃忙上前,道,“王妃,您这大病初愈的,千万别伤神了。” “他...他一直都这样吗?” 素桃讳莫如深的看了看早就消失的背影,“王爷性子冷清,王妃偏喜热闹,王妃刚嫁入府内不久,和王爷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沈星月迟钝的点点头,回屋去了。 她的记忆不算是一片空白,只感觉像是隔了千万年,只依稀记得一点不连贯的零星画面。 “那我父母呢?我又没有兄弟姐妹?” 素桃为她细心布菜,为她解答,“王妃姓沈,是沈家的大小姐,生母早逝,父亲镇国公偏疼二小姐,对大小姐有诸多疏漏,您....您嫁进府来,亦受了不少委屈。” 原来是这样... 回到书房之后,某人看似安安稳稳无波无澜,实则内心已经嚎叫不已。 她说什么?! 失忆了! 留下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就这么水灵灵的失忆了,他问都没问,不知当日那满身妖邪之气的一团黑雾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他们筹谋算计的什么。 这么一觉醒来,就失忆了。 心头憋着火,独孤辰望见书房窗边的那一株新鲜的桃花,立时连花带瓶都扔出门外。 “王爷,怎得了?” “滚。” “是。” 沈星月昏迷了一个月的事,王府之内人人皆知。 第一个来看望的,便是春花和秋月二人。这二人当成残王侍妾后不久,且不说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王爷一面,便是见着了,王爷也好似看不见她们二人似的。 在府内像是个透明人,长此以往,如何对皇后交代? “王妃,春花和秋月来了。” “她们是谁?” 沈星月摆着双腿,目光落在素桃身上。 “她们....她们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赐来的侍妾,王妃若是觉得心烦,我叫她们出去就是了。” “不必,让她们进来吧。” 反正她这清净的很。 多几个人也能热闹热闹。 “见过王妃。” 素来被忽视惯了的二人没想到沈星月昏迷一个月之后竟还好说话了许多,当即笑着福身行礼。 “王妃,您可觉得好些了?您昏迷的这些日子真真是要把我们吓死了。” 素桃怕沈星月受欺负,便待在里屋没出去。 “王妃福大命大,自然能化险为夷,二位来咱们院子又是有何事呢?” 春花涂了殷红口脂的唇微微一笑,“王妃...还需养伤,近来不宜操劳,可王爷身边又不能没人照顾,妾身便与秋月商量一番,能得此时机照顾王爷也是极好的。” 素桃险些一口气没传上来,这两人的脸皮是怎么这般厚的? 这样的话,竟也好意思说出来? “王妃?” 沈星月没答话,不知看着什么发呆出神。 “素桃,叫她们下去吧,我累了。” 脑袋空空的感觉果真一点都不好受,甚至...甚至还觉得空洞。 提不起一点兴趣。 春花秋月二人对视一眼,乐呵呵得退下来。 什么都不记得的王妃,还不是任她们揉搓捏扁? “姐姐,看来这王妃确实是病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就是咱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吗?” 夜间。 春花秋月二人好生打扮了一番,敲响了书房的门。 独孤辰没出来,隔着屋门让她们滚。 一连数日,沈星月都没见过她那所谓的夫君。 独孤辰是忙,但也对她刻意视而不见。 是以,这多日来,除了第一次苏醒见他一面,独孤辰多日不曾露面。 朝堂上,怀州正在从水患之中恢复过来,而太子下怀州无疑是在朝堂上赢得了更多的赞誉。 陛下在为独孤瑜铺路,理所当然的让太子积攒功德。 只有独孤辰一人深陷怀州泥沼之中不得解脱。 怀州州府那日均看见独孤辰浑身是血的抱着王妃回来,轮子车辙深陷在泥沼里,他面容麻木,犹如行尸走肉。怀中的沈星月,早已昏死过去。 谁也不知那日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后许久,鬼界都不曾有人来过。 第45章 传言不靠谱 京城六七月的天实在是闷热极了,若非是有屋内冰块与轮扇镇着,她当真是呆不住了。 素桃推门进来,手里头端了盘新鲜的冰镇果子。 “王妃,一会素心医馆的郎中会来给您问诊,您先准备准备?” 沈星月点头,复又问道,“昨日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说的便是她的经历家世这些,要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可旁人说的终究是旁人说的,身边没个知心的体己人,叫她如何能信? “有了有了。” 素桃递来一张字条,垂目道,“王妃,奴婢已经打听到了,之前在沈府一直伺候您的贴身丫鬟清渠竟在您出嫁之后就被沈府卖了出去。” “亏得那小丫头还算憨厚,应是在老鸨手中留了下来,现下被贱卖给了刘府做洒扫的侍女。” 素桃是她信得过的人。 沈星月对此不疑有他,想要彻底的弄清自己失忆前的事情,必然少不了自幼跟在她身边的人的帮助。 “这刘府是何底细?” 素桃细细想来,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她,“这刘府主家是新任的吏部员外郎,前阵子升迁换了座宅院,因而才采买了下人。” 既然是吏部员外郎,那以她的身份想要个丫鬟想必不难,可此番行径只怕会遭人怀疑,想来还得委婉一点才是。 —— 城中茶楼。 正是京城好时节,烟波浩渺的茶楼之内,临湖的窗子开着,隔岸的名花贵树和着湖上船只,一静一动,颇为雅致。 正经茶楼内,小桌熏香炉,下人们置办好一应物件吃食,静静立在原处。 茶楼内的旋转木梯上,上行和下行的几人堵在楼梯间,原本就不宽敞的木梯登时变得逼仄起来。 立在那女子身后的丫鬟轻喝一声,“何人挡路?冲撞了咱们吏部员外郎家的小姐?” 素桃忙上前,脸色并未急茬色内,和缓道,“是奴婢的错,原来是新晋员外郎家的小姐,刘大人高升员外郎,实乃是喜事,小姐若是得闲,不妨上楼与我家主人一见?”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兔子似的看了一眼素桃,她虽自称奴婢,可一言一行却极为规整,不似寻常家奴。 “你家主人是谁?” 素桃微微俯身,轻声道,“乃是残王妃。” 刘小姐略略吃惊,她与残王府,甚至他们刘家与残王府都没有什么交集的,这大名鼎鼎的战神残王迎娶的据说是沈家那不受宠的嫡女。 她拿捏不准,有生怕自己拒绝会给刘家招惹来祸事。 方才还横眉冷对的侍女这会子也不敢说话吱声了。 “刘姑娘莫怕,我家王妃性子是个纯善的,绝对不会为难姑娘,姑娘就当是出门喝茶结交友人可好?” 素桃一边伸手,一边迎刘小姐上楼去。 半迎半推的将刘小姐拉上了楼。 茶楼屋门一开,顿时一股子茶香逸散出来。 乃是上好的碧螺春。 看来这王妃娘娘也是个懂茶之人。 刘小姐的警惕性微微降低了两分。 进屋一看,布置落拓的茶屋临窗大开,四面通透,屋内燃香雅致,分外怡人。一女子正坐在茶座上,隔窗观望外面的湖景。 刘莼微微看痴了去,江风铺面而来,她打了个激灵,才回神请安行礼。 “王妃,刘家小姐到了。”说罢,便拉着刘莼身边的女侍出去了。 “莫拘谨,快坐。” 沈星月点了茶,放到她手边,瞧着这个脸色还有些稚嫩的小姑娘,不由得放轻了语气,“你莫怕,虽说我已嫁了人,可咱们年纪相当,我也只张你一二岁而已。” “刘莼惶恐,不知王妃娘娘叫我前来是为何意?” 她说话都险些打着颤,却还是硬撑着坐下来。 想想也是,正在自己父亲官路亨通的时候,残王妃就这么毫无预见的见了她一面,莫非是因为父亲的仕途? 刘莼大气也不敢喘。 “妹妹莫怕,咱们今日能在茶楼碰面,那就说明有天大的缘分不是?这新贡来的碧螺春甚是不错,妹妹尝尝?” 几个来回的话推说下来,刘莼这才相信她并没有恶意。 “京城之中贵女无数,户部侍郎之女舞乐惊人,左御史大人之女精通琴艺,傅家姑娘下的一手好棋,这众多贵女之中,也只刘小姐这般懂的茶道了。” 刘莼推脱,“王妃谬赞了,我只不过喜好喝些茶水,不懂什么茶道的。” “刘小姐是出了名的爱茶之人,整个京城皆有声名,何故谦虚?” ... 方不及正午,烈日骄阳下,岸边人群渐渐散去了,或是躲在有阴凉之处,或是闭门回家,反正不在外面晒着就是了。 刘莼放下茶盏,笑得腼腆,“原来是这样,王妃与我直说就是了,母亲掌家,待我回去就让母亲清点家中奴仆,将王妃之前的丫头送回去。” “如此甚好,妹妹这般帮我,我这也有一份礼物送给妹妹。” 素桃双手捧上长数尺宽五指的窄长木盒,恭敬的奉上去。 “听闻妹妹喜爱前朝名士葛如的画作,我便四处寻找,终于得到了这副名士山居图,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刘莼惊闻,从盒中拿出名士山居图,满目震惊,“这...这也太破费了些...我,我万万收不得的。” “欸?我唤你一声妹妹,咱俩就是朋友,朋友之间还有什么收得收不得的?” 盛情难却,刘莼只得收好名画,笃定道,“王妃且放心,那误收进府的小丫鬟,明日我就遣人送过去。” 沈星月满意的点点头,“都是我院里的人办事不妥当,只怕这传出去还要说沈家主母办事不利,妹妹可千万别漏了口风。” “王妃放心。” 出了茶楼,沈星月上了马车直接回了残王府。 屋内。 刘莼爱惜的抚摸着画卷,不解道,“之前京城人人都说那沈家的大小姐自小没了亲娘,又不受亲父疼爱,纵然在京城长大,却是个困在后宅之内的愚钝女子,可今日一看,简直是与传言半个字都对不上。” 第46章 妇人心计罢了 “是呀,这沈王妃一瞧,便是个极为通透的女子,小姐,后宅是非多,多的是妇人心计罢了。” 果真如刘莼所说,清渠一早便被送来了残王府,刘莼藏得严实,更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去。 “姑娘!” 清渠怆然跪地,哀哭不止。 沈星月上下打量这位自小在她身边的丫鬟,身上穿的是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褐色亚麻衣裳洗的发白,模样年轻,瞧着比她年长五六岁的模样。 到底是自小在她身边侍奉的,方一瞧见她,便觉得亲切。 “清渠,快起来。”沈星月搭了把手,将她扶起来,“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奴婢不觉得苦,只要姑娘还平安无事,莫说是卖给人家做仆妾,就算是到花楼里头做下等的娼妓,奴婢也无怨无悔。” “胡说什么。”沈星月拉住她的手,眼眶竟不自觉的一阵酸涩,明明她全然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对她,对自己感到悲悯,“只要有我在,定会护你平安。” 主仆二人数月未见,有些许知心话要说,素桃关了门,从外面守着,直到暮色降临。 “啪嗒”一声。 案卷扔在桌子上,独孤辰抬眼,下人正在点屋内的灯烛。 “她领了个丫鬟?” “是。”侍卫拱手,将门房传来的话尽数告诉独孤辰,“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独孤辰摆手,“去吧,小心一些,莫要被察觉了。” “是。” “可这就明明问一嘴的事。”宋青倚在窗户旁,半长袖的浅青色薄衣被手掌压在窗台上,不解道,“你何不直接问她去,那不来的更直接?” 独孤辰捻笔写字,“她如今记忆全无...”上次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家在皇宫,而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想必不仅记忆出了错,还神志不清了。“本王于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她又岂会轻易交心吐露实情?” 宋青哑然,“那要如何?这天下哪有你们这样做夫妻的?” 一纸婚书赐下来,还是不相熟,都在一个宅子里头,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清汤寡水的不知成婚来是做什么的。 “话说这失忆之症我也略懂一些,你何不让我给她看看?” “大盛内外,不管是神医还是名医都治不好她。” “话何必说的这般笃定?”宋青小声蛐蛐。 从独孤辰中了那莫名其妙的寒毒到如今沈星月好端端的记忆全无,净碰上这等奇怪事了,单从这方面来看,他们二人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都是那倒霉催的气运。 主仆二人畅聊许久,沈星月也因此得知那沈府不过就是一个吃人的牢笼罢了,生母早逝,生父便急不可耐的将外室同他们的一儿一女接回来,对待自己更是纵容打压。 十七年来长于荒野后院,形如弃子。没有京城贵女的尊贵,反倒是在沈府之中艰难求生。 一朝婚嫁,也要被当作替死鬼,嫁给命不久矣的残王。 自问她这些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会是这样的下场。 “姑娘,您是真的不一样了。” “何故出此言?” 清渠笑言道,“从前姑娘被府中的那些下人磋磨怕了,加上府内那两个奸生主子总以折磨姑娘为乐,明明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姑娘却要为每日的温饱头疼不已,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不得先夫人看见姑娘受苦将他们的命全都索了去!也好过在他们手中被折磨。” “好在姑娘因祸得福,一场大病忘了半生因由,再不惧那恶人嘴脸,往后也能在王府之内安心过日子了。” 沈星月木木然,反问她,“清渠,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我若不自强,他们能欺负我一回两回,也能欺负我三回四回,便是我嫁入王府,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个人人揉捏的软柿子罢了。” “那姑娘想如何?” “以牙还牙。” ——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见山。入了王府有了人撑腰,难不成还要像之前那般畏畏缩缩的不成? 沈星月带着一众丫鬟仆从回了沈府,只说是大病初愈,前来沈府修养几日。 柳木闻言一惊,赶紧找靠山,“老爷,咱家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上次回来妾身和珠儿险些死了,这次回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镇国公也心有惴惴,挥手道,“就说主母病了,她若是来了恐怕照料不周,让她回去吧。” “母亲犯了什么病?” 大门敞开的屋外,一女子扬声而来,站定在屋门前,定定看着屋内仿若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的二人。 镇国公率先反应过来,面上挂着笑,“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柳木心虚的轻咳几声,拿着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星月,你这好端端的何故要回家来呢?” “母亲也说这是我的家,我大病一场记忆全无,想来我自幼生活在这,对沈府应该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便回家修养,说不定还能想起什么来。” “是是是,早该这样的,前几日听说你病了,你父亲本想去王府看你,岂料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竟一夜之间突然病下了,耽误了你父亲的时间,否则早就将你接过来了。” 柳木走上前,挽住她的手,正要说些体己话,却突然看见有人正在盯着自己,那目光似针扎一般割在自己的皮肤上,叫她心头猛地一惊。 “清渠?!你不是...” 柳木猛地止住话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母亲,清渠是我的婢女,我想寻回记忆,这才将她找来。” “原是如此。”柳木悄咪咪的将她拉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沈星月微微扯唇,“也是,母亲身子弱,还是好生休息吧,女儿先行退下了。” 待人走后,柳木才惊喘的看向镇国公,“老爷,她这一病变化可真是不小。之前她与咱们多生嫌隙,这回若是好好弥补的话。星月这乖顺丫头定然还会听咱们的话的。” “嗯,说的是。” 第47章 老实待着 清渠随着沈星月离开,直到到了后院,她才缓缓开口,“这柳氏当真是个没情义的,她方才同我说,你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发卖出去,还说之后会拨一二丫鬟来伺候,此人惯会用些后宅心计,咱们都得小心些。” 清渠狠狠一啐,“没良心的狗东西,她是黑了心肝!”清渠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柳氏将咱们老爷吃的死死的,又诞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姑娘,咱们就是牟足了劲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倒无妨。” 沈星月理了理衣袖,“是人,就有破绽。” 很快,柳木从自己院中拨了两个心腹丫鬟过来。 一人名唤青云,一人名叫青雾,乃是一对双生姊妹花。 “王妃,你出嫁几月,这从前的宅子主母吩咐人已在修缮一二,怕是住不了人了,遂吩咐奴婢们收拾出来新屋子,这玲珑阁原本是老夫人的住处,老夫人驾鹤西归之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如今让王妃来住刚好。” 说话的叫青云。 沈星月注意到她头上素白发钗,微微点头,笑得和善,“到底是自己家中,住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欸!奴婢这就吩咐人进去收拾,保管让王妃今夜就住上干净的屋子。” 十来个小厮侍女拿巾布的拿巾布,洒扫的洒扫,一时之间整个玲珑阁都灰蒙蒙的。 青雾端来茶水并着一点糕点吃食,踩着台阶来到院子里头的凉亭处,恭顺道,“王妃也未来得及提前告知主母,这院子收拾的仓促,王妃且就先住下吧,待来日在好好的洒扫收拾。” 跟在柳木身边的人就如同这柳木本人一般,面上和和善善的没什么攻击力,说话做事处处都是为着你好,实则心里头已经不声不响的将过错都推给别人。 嘴上说着洒扫的仓促,这事一拖再拖,早晚没个音信了。 沈星月淡淡点头,一手撑着额头养神,“都听母亲的就是了。” 青雾讪讪退下。 刚出院子,迎面撞上沈宝珠。 青雾忙低头福身,瞧着沈宝珠怒气冲冲过来的样子,忙温声要拦,“二小姐二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沈宝珠手上拿了条细鞭子,前头两指粗,尾巴一指细,“啪”的一下甩在地上,破空之声响起,能叫人不寒而栗。 “我干什么?!那贱人上次使计将我好一番捉弄,你还问我做什么?!”她当即就要闯进去。 院门处没人,青雾忙将人拦下,回头看了眼凉亭处的位置,才扭头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莫动气。现在大小姐病了一场,已经全然没了记忆,二小姐您要是突然冲过去,只怕会怀了主母的大计。” 听此,沈宝珠才略微收敛了跋扈的样子,“母亲打算怎么做?” “这大小姐自从出嫁之后,先是被恶鬼上了身,而后又失了忆,是个多病多灾的,趁着她失忆,只要咱们好生利用,还怕不能为二小姐出口气吗?” 沈宝珠想了想,确实是比拿鞭子直接抽她要委婉大度的多。 母亲时常跟她说,说她是个爆脾气,耐不住性子,做事粗枝大叶,比不得寻常女子心思缜密。 她要那心思缜密有什么用啊! 拿鞭子抽她岂不更是解气? “这位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青雾敛了神色,暗暗递给沈宝珠一个眼神。 回头过来,表情已经完全正常,“王妃,您这病了一场,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认不得了...这是府内的二小姐,沈宝珠。” 沈星月回了一个笑,“原来是...宝珠妹妹。” 沈宝珠将鞭子窝在手心中背过手去,走到沈星月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看去,“大...姐姐,你真的失忆了?” “说来也怪,去了趟怀州,病了一月,这醒来记忆全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沈星月垂眸看向她身后露出的一截鞭子,假装不知问道,“宝珠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 “哦...我是要上马场。” 沈星月脸上挂着笑,上前轻轻为了理了理衣袍领子,温柔道,“骑马射箭要穿正经的胡服的,你这宽袍大袖的可不妥当。” 沈宝珠简直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温温柔柔说话的人还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沈星月了? 这何止是失了忆,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沈宝珠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堆起笑,“大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换衣裳!” 说罢,瞧了青雾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雾,这二妹妹向来如此吗?”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青雾身上,后者微微点头。 “王妃因自幼没了生母,纵然咱们主母生了二小姐和三公子之后,心里头却还是怜惜王妃的身世,对王妃自幼偏疼的。三位小主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浅不了。” 沈星月微微一笑。 能洞察人心的素来不是眼睛,而是人心。 沈宝珠甩着鞭子出来,直接去了院子里头,“娘!那沈星月怎么回事?” 在那跟她装什么姐妹情深? 柳木正侍弄着院子里头的娇花,闻言温声责备道,“嚷嚷什么?被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沈宝珠不以为意,“这院里院外都是娘的人,谁敢说我半句坏话?” 随手拈来一颗梅干果,沈宝珠轻蔑一笑,“那贱人上次不知耍了什么鬼把戏,应是让那几个学艺不精的道士将我一顿好整,这次我不还过来,我就不姓沈!” “好了你,成日里没个正形,她那里娘自有法子,反倒是你,一天到晚不知做些什么,你可还记得你三弟就快回来了?” 前头的絮叨话沈宝珠听的多了,耳朵早就生了茧,惯是左耳进右耳出,后头听见三弟才猛地抬眉。 “三弟快回来了?” “他去书院念书也有一阵子了,这次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柳木无奈的摇摇头,“春闱将至,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士,你弟弟此番回来,也正有此意。你最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莫出门惹事。” 第48章 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沈宝珠面上讷讷点头,实际上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对付沈星月了,既然她失忆了,那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找也得好好照拂照拂她。 是日晴天。 暖阳回照大地,艳阳天将地上的芳草都晒蔫了去。 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沈府门前,车上下来两个书童打扮的人,撩开车帘搬下脚凳,迎着一身穿青花色直缀的年轻人出来。 柳木“欸哟”一声,“澈儿,快过来。”她打着扇子,将扇面顶在沈澈的头上,心疼道,“可别晒坏了你。” 沈宝珠笑嘻嘻的拉着沈澈进门,双手比划比划他的身高,“几月不见,三弟瞧着又高了。” 沈澈坠拉着脸,推开沈宝珠的手,轻嚷道,“破书院的伙食都能淡出鸟来,什么又长高了?我看是二姐你眼花了。” “嘿!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柳木笑骂他一句。 他从书院赶回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还有两日夜里是宿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里,身子早就累的不行了。 拔腿正往里头走,忽而视线一顿,往右一看,骇然失色。 “她...她是谁?” 沈宝珠悄悄拧在他后腰,小声道“闭嘴。” 柳木拉着沈星月,往他前面一推,笑盈盈道,“怎得?出去一趟,不认识你大姐了?” 沈星月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三弟。” 沈澈上上下下打量他这位名义上的大姐,沈府原嫡出的大小姐,面前女子穿着一身烟霞色蝴蝶纹裙衫,头上梳了个妇人发髻,乌发间簪了只同色的绢花。 这是那个整日里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沈星月? 在他的记忆中,那位原嫡出的小姐是个京城人人得知的极阴命格,一出生就克死自己的生母不说,还连累父亲被贬官。 整日缩在自个儿的院子里,鲜少外出。 有时候碰见了,她也是穿着那洗的发白的衣裳,畏畏缩缩的,哪有半分沈家姑娘的样子? “大...大姐?” 他惊呼一声,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柳木徐徐道,“初春的时候,你大姐嫁去了残王府,如今可是残王妃了,当时你正在书院读书,娘也就没叫你回来。” 这沈家与残王的婚事,居然落到了沈星月的手里。 怪不得...她现在变化这么大。 “一家人守在门外做什么?咱们屋里说。” 几个主子带着各自下人侍女进去。 沈府那金漆的牌匾一如往昔,从前数年,京城人人只知沈府老爷有一对极为孝顺的一儿一女,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便是那被视为污点一般的沈星月了。 “娘,她怎么瞧着变了?” 沈澈和柳木压在后头,母子俩小声说话,柳木拍了拍他的手,“待会我在同你细细说来。” 前厅内。 楠木桌上摆着两碟细瓷釉色盘子,上头叠放两层绿豆豆饼。旁边一尊脊兽香炉正仰着身子吐烟。一盏干干净净的茶盏摆在桌面上。 沈星月挥袖坐下,扰动那桌上的青烟。 清渠为她斟茶,听见柳木笑吟吟的开口说话,“澈儿,你大姐前些日子跟着残王去了怀州一趟,出了些许差错病了一场,如今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澈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大姐受苦了。” “什么苦不苦的,都说凡人多忧,如今我脑内一片空白,正是无忧呢。”她笑回。 一屋子里的人心思各异,弯弯绕绕的心思旋在肚肠里,隔着一层肚皮,谁也察觉不出来。 等到晚上,沈澈早早等在府外迎接镇国公,后者见着自己儿子,心中大喜,在后院摆了小宴,除了寻常这些人,府内竟还有个她没见过的人。 那人梳着妇人发髻,头上一只素色银钗,一身香芋色对襟连理衣,迈着莲花步子就出来了。 沈星月观她神色淡淡,眉眼之间隐隐淤积着郁色,不自觉有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是...” “家中表妹,因亲人全都病故,夫家早逝,无处可去,才投奔沈府来了。” 按理说,沈家的小辈们还得喊她一声表姑母呢。 沈星月没记忆,她不认得,沈宝珠却认得,道,“表姑母素来不喜热闹,除了过年过节才会露面,今日想必是得知三弟回来了,这才高兴出来吧?” 中年妇人微微点头,手中拿着绢帕放在嘴边轻咳两声,眼神却往镇国公那处瞟“是...听说三侄子回来了,想必家中热闹非凡,我这也来凑凑热闹。” 自从俞敏来了,柳木就一直没说话,瞧那脸色,笑中隐隐带着难看。 沈星月全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抿了一口茶。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来,咱们一道喝一杯。” 饮毕。 镇国公又道,“澈儿,此番回京,你须得好好准备一番,若是能在小试中展露头角,于你声名大有脾益。” 沈澈拱手,笑得自得,“父亲您就放心吧,这次春闱,儿子一定不负众望。” 镇国公满意的点点头,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的用膳。 饭后,镇国公语重心长对沈星月道,“星月,你是咱们沈家的长女,现如今又是残王府的王妃,可莫要忘了,爹爹将你养大有多么不容易。” 沈星月颔首浅笑,“女儿省的。” “你和残王能和睦一生,在官场上多多照拂爹爹,爹爹呢,也与残王同气连枝,大家互帮互助才对嘛。” 沈星月眼神微微一动,顺着他的话道,“父亲说的是。” “这就对了嘛,你帮爹爹多多打听残王的消息,爹爹呢在朝中也能有个依仗不是?” “是。” 沈星月乖乖应下,尽显贤良淑德的模样。 前夜,院内的小宴早就撤了,君子兰上的露珠渐渐凝成一大颗,啪嗒一下从叶片上滑下来。 临近四更天,院内一声尖叫声骤然打破静谧的院子。 “不好了!老爷吐血了!” 院内原本睡下的仆妇丫鬟匆匆起来,围在后院主院里,火把的亮光将角落里的虫鸣细碎映照的彻底,簌簌两声,虫物便又四散逃匿。 第49章 你们下的毒? 清渠端着烛台推门进来,将床榻上的香纱撩起来。 “这是怎么了?” 清渠动作一顿,低声道,“主院那边出事了,说是...老爷吐血了。” 沈星月匆匆拿了衣衫,待穿戴整齐之后,才提着一盏灯笼,“随我去看看。” 天色还未至透明,凉意渗透皮肤,比白日的燥热不知舒坦多少。 折身进了院子,沈星月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便看见院内乱糟糟的一片。 两个府医急匆匆提了药箱过来,一路拨开一群进了主屋。 屋内点了灯烛,昏黄灯光透过窗纸映在外面仆从们的脸上,瞧见他们神色之中的惊惧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 “回王妃,奴婢们也不清楚,只知老爷半夜吐血了...” 沈星月目光锁在屋门处,抬步往里走,还未走近,便看见柳木着急的推开屋门,着急忙慌的出来。 她眼神一暗,那柳木的左袖上,赫然是一抹阴沉的血迹。 沈星月忙动起身,神色惊慌无措,正要往前冲过来,旁边的嬷嬷却一把拦住她,沈星月就势望向柳木,“母亲,父亲怎么了?” 柳木遮了遮袖子上的血迹,眼神飘忽不定,“怎么...没怎么...郎中已经进去了。” 沈宝珠沈澈姐弟二人随即赶到,见柳木身边的嬷嬷拦在门口,不由看向柳木,“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木眼神闪烁,“我怎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她左袖上那一大片血迹颜色阴沉而非鲜艳,一看便知十分的不正常,再说了既能呕血出来,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众人心惶惶的等着郎中出来,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郎中推门出来,步入偏屋,道,“依老夫经验,镇国公这是中了毒。” 柳木激动不已,跳起来道,“可知是什么毒?” 老郎中摇摇头,“此毒沉积体内已久,今夜爆发出来不过只是一个契机,老夫已经为镇国公施针放血,诸位勿忧。” 柳木难耐的攥着帕子,眼神飘忽不定,沈星月递给清渠一个眼神,后者会意。 “姑娘大病初愈,奴婢给您拿一件披风来。”说罢便退下了。 沈星月蹙眉,扬声道,“既然是中毒,那还请母亲将家中一应吃食都拿出来仔细查验一番,另外下人房中也还得仔仔细细的查,还有今夜晚膳上的东西。” “也不该呀。”沈宝珠起疑,“这晚膳上的东西,咱们不也都吃了吗?” “此毒是冲着父亲来的,没有伤及无辜已是万幸,二妹妹这倒是提醒了我,来人。”沈星月唤了府内下人,“查查小厨房过手饭食的人都有谁。” 柳木院里的人忙的团团转,压根就没注意沈星月在做什么。 后院,主院主屋的后头,一小簇花卉园里头,一个侍女躬身弯腰鬼鬼祟祟,眼神时不时的张望四处,手中捏着的一个纸包都被手心里的汗水打湿。 倏尔,肩头被拍了拍。 “啊——”的一声,那侍女陡然回头,还未瞧清是谁的脸,双腕便被粗麻绳绑住了绳子。 清渠拽着她,从主屋后头绕到前院里,霎时惹来不少人打探的目光。 沈星月微微挑眉,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呀,清渠,你绑着的人是谁?” 被绑着侍女躬身弯腰,脸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手中紧攥着东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眼神止不住的往柳木身上瞟。 “那...那是小翠!” 柳木咬咬牙,捏着手中的帕子,扯出笑来,“星月,你这是做什么?” 沈星月微微诧异,“这人还真是母亲院里的?清渠,还不放开?” 她微微呵斥,明摆着说自己毫不知情。 清渠不为所动,“姑娘,奴婢去拿披风,瞧见这人鬼鬼祟祟在柳夫人的后屋,奴婢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谁料这丫鬟手里头拿着什么东西,像是要销赃。”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柳木捏着帕子,三两步走到清渠面前,眼中蕴着怒火,道,“这是我院里的丫鬟,难不成你要说,老爷中毒是我指使的?” 沈星月将清渠拉到自己的身后,温声道,“母亲莫要误会,清渠也是一心想为主子解难,只是这丫鬟行事鬼祟实在可疑,不如将她手里的东西验一验,也好还母亲一个清白。” 面前的年轻女子目光灼灼,比之从前更加灵睿,若非是那一瞬间的恍惚,柳木还真当是看见了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清渠不由分说,一把从那侍女手中讲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夺下来,恭敬的交给沈星月。 沈宝珠看不下去,正要动怒骂人,柳木却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去查吧。” 母女二人盯着那东西。 故作的坦荡。 郎中很快接过药包,不多时便给了答案,“此物乃是沸香粉,可助男女房事。却并非镇国公体内积毒。” 柳木当众被人说出这等隐秘事,脸上都快挂不住笑。 反观沈星月,斥责了清渠两句,便安慰道,“母亲院里的小丫鬟也忒不懂事,半夜三更的拿母亲这东西做什么?” 沈宝珠瞪着双眼,“还不是你多管闲事?!” “二妹妹,我担忧父亲,将可疑之人捉来有何过错?二妹妹不如还是查检自己房里的东西或人,看看有没有贼胆包天的丫鬟也窃了主人的财物出去。” 沈宝珠当即还要吵,柳木使了个眼色,才止住沈宝珠的话头。后者只得不甘心的瞪了沈星月一眼。 府内的下人分成几对,将沈府内内外外搜查个遍,全然没个线索。 已至天明。 侍卫来报,只说除了俞夫人的院子,其余几处院子都已查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柳木眼神一冷,“俞敏?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芙蓉阁外。 两个嬷嬷守在外面,严防死守的堵着门,“夫人还在休息,岂容得你们放肆?!” 柳木从后头走近,未睡好的脸上有些阴沉,“老爷中毒吐了血,沈府内大大小小的院子都得查验一番,你们这么堵着护着,莫非这毒是你们下的?” 第50章 你在怕什么? 嬷嬷惊怒,声音讽刺,“柳夫人可别血口喷人,咱们俞夫人可是老爷的表妹,在这沈府之中,夫人全仰仗着老爷过活,又有何理由毒杀老爷呢?” 柳木冷笑一声,“既然心中无鬼,那就让我们进去好好查查,如此才算洗脱额冤屈不是?” 芙蓉院外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那院门,好像这扇门之后真的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般。 “可...” “不妨事。” 门后突然有人说话,紧接着院门打开,俞敏的身形在灰蒙蒙的天中被勾勒出来,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绢帕碰了碰唇,轻咳两声,“夫人莫急,我近来晚上总也睡不着觉,因此才吩咐下人们不得叨扰,每想到险些误了大事,是我的过错了。” 柳木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俞敏的芙蓉院去。 这是一处偏院,院子不大,统共一间正屋,两间偏房还有两件下人屋。屋子后面原本是一大片空地,但此时已经种上了绿油油的蔬菜。 不种花反种菜,到有意思。 “下人们四散开来,挨个的搜查屋子,惊得芙蓉院的下人们慌乱无措。 沈星月隔着距离对俞敏笑,紧接着又解开披风披在俞夫人身上,俞敏想躲,但被沈星月先一步蜡烛。“表姑母身子弱,这晨起露水重,表姑母仔细着身子。” 俞敏自从知道沈星月失忆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双手不由得抓紧了披风,后退半步拉开距离,面上挂着苍白的笑,“月丫头有心了。等改日屋后的青菜长成了,我给你送些去,自家种的,吃着安心。” 沈星月淡笑不语。 俞夫人在得知镇国公中毒之后,不慌不乱,言语之中半句都为提到镇国公,难不成是一早就知道什么? 半晌什么都没查出来,柳木捂着心口去了主屋歇着,芙蓉院的下人奉了凉茶,随后如避蛇蝎的退下去了。 刚进门,屋内便熏着一股味道极重的熏香。 沈星月下意识嗅了嗅空气,回头去看俞夫人的脸。 她还是一如往常,坐在柳木的对面,关切道,“表哥当真是中了毒?这...听说表哥这些年备受陛下青睐,莫不是有什么政敌...欸,妇人之见,柳夫人莫往心里去。” 柳木放下凉茶,打量她这屋内,陈设用了十好几年,还是老样子,一点新意也无。 也是,沈家能容她一个死了丈夫又没孩子的无依无靠的寡妇在此生活十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罢了,这宅邸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着...说不定还真是什么政敌之类的...”柳木喃喃道,毕竟那毒只在他身上查出来了,摆明了就是冲着镇国公去的。 忙活了小半夜,柳木早已疲倦,“老爷那里还得有人守着,我就不多留了。” 侍女引着柳木出去。 沈星月停在屋内,也起身欲走,“表姑母,往后屋内莫点这么浓烈的香了,仔细着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俞敏笑意盈盈,“知晓了。” 待人走了,侍女关上门,才忧心仲仲道,“夫人,这大小姐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俞敏拢了拢肩膀上的披风,淡笑,“你方才没听见么?点浓香晚上睡不着的。” 这毒发虽猛烈却无性命之忧,晌午之时,镇国公便醒了。 沈家姐弟守在病床边,要表孝心。 柳木命侍女端了汤药,仔细给镇国公喂药。 他苍白着脸,心里却还记恨给他下毒的人,“查到什么没有?” 柳木摇摇头,“郎中说您是中了毒,可妾身将府邸翻了个遍,也没见什么毒...老爷,您说会不会是...” 她附耳凑近,镇国公的眼神便一下子警惕起来。 确实,沈府之中无人害他性命,或是是朝中有人看他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 可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谁会愿意得罪太子呢? 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镇国公浑浊的眼睛一亮,前端时间太子不是暗害残王未遂吗? 难不成... 叹了一口气,镇国公服完汤药便睡下了。 —— 残王府。 周小六大步流星从门外进来,看见独孤辰还是不厌其烦的看着那些文书,拱手道,“王爷,出事了。” “说。” “今日早朝未见镇国公,属下便去打探了一番,据说镇国公是误食了东西,腹痛难耐,一连告了三日的假。” 年轻男子眉眼一抬,不知在琢磨什么。 “王妃在沈府待了数日,岳父又告病家中,怎么说本王都得去看看才是。” 周小六明白,拱手告退准备去了。 沈府。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沈星月也是没想到的。 按理说,她跟这位王爷可不熟的很,统共只见了两面,一面是刚醒来的时候,一面是来沈府之前同他商量的时候。 “月儿,过来。” 年轻男子坐着轮椅上,遥遥同她招手。 她目光中,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梅子色素面圆袍,墨发冠起,清润的面容上只眉间夹杂着一丝狠戾劲。 望之如高山雪莲,让人捉摸不透。 沈星月走到她身边,微微福身,略显惊讶道,“王爷怎么来了?” “听说岳丈生病告了假,本王这便登门看望。” 周小六捧着黑漆木盒奉上来,只听独孤辰道,“这里面是根百年的老山参,想必对岳丈的病情应有所帮助。” 柳木笑面接下,“难为姑爷这么有心了,来,宝珠,快送去厨房好生炖煮出来。” 沈宝珠没动。 众人疑惑的视线看过去,发觉沈宝珠正盯着独孤辰看,像是入了神,连柳木唤她都未听清。 柳木赶忙隔着袖子掐了她一把,将木盒子往前递了递,“你这孩子,担忧你父亲的病情都快愣了神,连王爷来都还未见礼呢。” 沈宝珠想起来那日大婚上,独孤辰看她那如同看死人一般没有温度的眼神,忙打了个寒颤,匆匆行了礼接过木盒子就跑了。 沈澈看得一清二楚,为走近,直接去了小厨房。 “二姐,你怕什么?” 第51章 慌张 沈宝珠被他吓了一跳,见厨房内没什么下人仆妇,才匆匆关了房门,不满道,“谁说我怕了?” “没怕?二姐你怎么神色这般慌张?” 沈宝珠轻啧一声,拉着沈澈的袖子,低声道,“你难道还没察觉出来?此沈星月非彼沈星月,我犹记得,大婚当日,那祭司被沈星月手撕了个干净,鲜血溅了满地。可你知,那祭司手段高深,沈星月绝对是个连大祭司都对付不了的恶鬼!” 她言语狰狞,闻说起当时情景还止不住的打颤。 沈澈蹙眉,“那这么说,咱们更不能让她进家门了。何不寻些术法高深的道士...”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娘和我没有想到吗?”沈宝珠忌惮道,“上次以回门之事让她回来,娘早早布局,可最后,那等术法却尽数施加在我身上,叫我丢尽了脸面。她又岂是什么善类?这次突然回来,指不定...” 越说越心慌。沈宝珠捂住心口,看着锦盒之内的老山参,“她才刚回来,爹就中毒吐血,她这是要害死咱们全家人!” 沈澈扶着她,觉得那沈星月虽性子确实同之前不同,但如沈宝珠说的这般,只怕是夸大其词。 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什么鬼魅妖邪,天子脚下,只怕是有歹人心生作乱之意罢了,他们读书人可信不得这个。 “二姐,管她什么妖邪,若是再敢犯事,我定叫她好看。” 沈宝珠惊魂稍定,沈澈眼下就是她们唯一的依仗了。 沈星月并不知自己在沈宝珠的口中成了千恶万罪在身的妖孽,眼下正和独孤辰一道守在寝房内。 镇国公已经醒了,只是面色仍不似之前康健。 见独孤辰来,微微动了动睫毛,“姑爷有心记挂了,老夫没事...” “岳丈突遭此劫,这背后之人可曾查到?” 独孤辰静静看他,言词语气一日既往,但还是少见的掺了点真情实意。 虽不知是不是故意摆出来叫人看的。 “无妨...不劳姑爷记挂了。” 草草叙完话,独孤辰声称还有事,便让沈星月推他出去。 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向守在独孤辰身边的侍卫周小六远远的跟着,没靠近,应该是独孤辰特意吩咐的。 “王爷怎得有空来沈府?” 他背对着她,如此沈星月便瞧不见他的神色,只知他语调平静的几乎冷漠,“本王专程来一趟,除了探望岳丈之后,还要与你说一事,陛下派我南巡,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她没什么意见,甚至说,他是否出去,出去多久,何时回来,与她并无关系。 沈星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还是说了两句贴心的话,“那王爷一路注意安全,身边多带点侍卫。” 许是她也忘了他的腿已经好了这件事了。 独孤辰垂下眼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遇到麻烦,就去寻城外外军营内的武将军,他会帮你。” “妾身省的。” 不知是否是独孤辰的错觉,总觉得她失忆之后,规矩倒是好了不少。 前后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他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等清渠寻过来时,他已经走了。 清渠虽然在沈府内是沈星月的丫鬟,但出嫁前,柳木就寻了个由头将她关了起来,还口口声声说伺候小姐不力,指了两个陪嫁丫鬟过去。 柳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想要那两个丫鬟骑到沈星月的脖子上,让她吃苦罢了。在小姐嫁出去之后,便寻机将她给发卖了。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心思真是歹毒。 “姑娘,也不知这残王殿下是不是个好心的?”清渠走上前,喃喃道,“京中人盛传,说先皇的这个小儿子自小文武双全,等到陛下继位之后,更是自请去边郡带兵打仗。正是如此,咱们大盛才挽救败局,年年传来喜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话头一下子掐了,觑一眼沈星月的神色,“可惜...” 可惜大好年华,让京城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心头挂念的小殿下在战场上的断了双腿,这辈子都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了。 一朝从云端之上跌下,跌进了尘埃里。 沈星月神色平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其担心他是何处境,不如担心担心咱们。” 毕竟,沈家可是个虎狼窝。 镇国公清醒之后,表面上并未大张旗鼓的查找自己体内的毒是何人所下,反倒是暗中请来名医细细诊治。 可是没动静不代表就是风平浪静,有时候也可能是风浪之前的最后一丝宁静。 这道理沈星月明白,俞敏自然也明白。 一日天晴。似墨水刚染过的山水画,厚云翻滚,藏着几分天晴。 清渠摘了一把青绿色蔬菜,上头嫩叶上挂着露水,一看就是新鲜的。 她走进来,身后还有个脚步声,有人跟着她进来,沈星月一抬头,正瞧见素桃。 “见过王妃。”素桃行礼,“王爷临走时吩咐,说是王妃要在沈府多住一段时间,怕沈府的下人王妃用着不习惯,这才叫我来伺候着。” 沈星月神色未变,“你来的刚好,也省的我在吩咐人去叫你了,这是清渠,自幼跟在我身边。”说完又扭身介绍素桃。 “你们都在我身边贴身伺候,日后好好相处就是。” “奴婢省的。” 沈星月吩咐清渠掐了一把新鲜的果蔬,便去芙蓉院了。 这一路上遇着的下人都耳聪目明,沈星月不过前脚刚踏入芙蓉院,后脚柳木就得了消息。 “哼。一丘之貉。”柳木轻哼一声,任由丫鬟给自己按腿,“头先那女人就处处护着沈星月,她俩倒像是母女一般,哪怕失了忆,都想着去芙蓉院来示好。” 可柳木只猜对了一半,她与俞敏不熟,这次来一半是来示好,一半却是威逼利诱。 “俞夫人。” 她扬声唤了一句,紧接着便听到屋内之人应了声。 “大小姐来了?” 三面通透的窗子,将外头日光更好的容纳进来,清渠提着一把素菜,递了过去。 第52章 仰人鼻息 “表姑母。” 随着一声婉转女音,俞敏面前款款进来一个身形纤痩的女子。她面上带笑,瞧着温婉,步子不停,直直往她这处来,款款行了个礼。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俞敏自认在这沈府之中,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既然仰人鼻息,又怎能让人家主子小姐对自己行礼呢? 沈星月好似随口一说,“表姑母屋里的香气好似散去了不少。”她指着那茬鲜绿的小菜,道,“前几日见表姑母院里种了些果蔬,恰巧今日清晨庄子上送了些农货过来,我这便想起了表姑母。” 俞敏拉着人坐下,声声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房里歇着,往我这处走动什么,我若是想吃鲜菜,派人去买就是了。” 她好似还有话说,给身边的清渠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退下了,屋内的嬷嬷见沈星月有话要单独说与俞夫人听,便也跟着退下了。 临了,许是又不放心,道一声,“夫人,老奴就在外面候着,夫人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是。” “有劳嬷嬷了。”沈星月几乎是和颜悦色的看着嬷嬷离开,这才道,“表姑母这些年住在府上,可还觉得好?” 没料想沈星月问的话,俞敏足足愣了一会,才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我夫家亡故,这日子怎么过也就一样了。” “表姑母来了沈家十几年,甚至比我降生的时间都要早些,难道就没想到自个儿筹了银钱出去?怎么也比在沈府看人脸色来的实在。” 她话问的锋锐,似是知道些什么,所有才这么不避讳的同她交谈。 俞敏微微一惊,她惊讶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今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明明她未出嫁时在府中过的如履薄冰,甚至有时还要需要她的一点接济。 若不然,这么多年,肯定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 “你...” “表姑母,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在沈家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视为我的生母,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瞒我?” 俞敏看着她,沉默的摇摇头,“我的事,你别掺和,好好做你的王妃...” “沈家人一门心思的想害我,我又如何能安心呢?这么多年我在沈家过的什么日子还有人比您更清楚吗?” 俞敏说不出话来了。 这丫头很苦,刚出生就没了母亲,加上有了克亲的谣言,连镇国公-她的亲生父亲都不待见她,加上镇国公将那外室迎回家,甚至还不知羞耻的奉为主母。 她的日子就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吃不上饭是常事,有时衣衫被褥单薄,天气寒冷,半夜起了高烧才是要命的。 沈家人从来不过问她的死活,好像沈家有没有这位小姐都无所谓一般。 那时老夫人还未过世,沈星月生下来被扔进了老夫人的院子过活,她也不时的照拂一二。 可也做不到更多,她在这宅子里头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那镇国公.... 俞敏变了脸色,有些不悦,“他沈怀良是官,咱们只是一介妇人,只要你能在王府站稳脚跟,他沈怀良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沈星月淡淡回道,“倘若独孤辰死了呢?” 俞敏心中一惊。 “怎么会这么说?” “表姑母觉得我为何会大病一场,又为何会失忆?若这背后没有人推动,残王殿下又何故从神坛之上跌下来?” 沈星月握住她的手,“姑母,沈府是你的牢笼也是我的牢笼,现下我神智清名,在没有比这更加清醒的时候了,姑母你同我说实话,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直直望着俞敏的眼睛,不放过她眼神中的任何一丝变化。 俞敏神色一冷,斥道,“你胡乱猜想什么?我看你是失忆之后脑子也不好使了。” 沈星月弯下腰压低声音,“姑母是在怕什么?我正是因为没了这记忆,才能看清楚这背后的真相,沈怀良将您囚禁在这芙蓉阁内,姑母难道就甘心吗?” 她言语铮铮,俞敏猝不及防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如何知晓?” 她慢腾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在身边并无下人在场,否则只会看见她此时的窘迫。 沈星月打量这屋内的陈设,上至屋顶梁柱,下至地板桌椅。良久,才缓声道,“上次来姑母屋里,只闻见一股子极为浓重的熏香,按理说这般浓重的熏香若是燃上一夜,屋内定然呛咳异常,住不了人。” “可那日清晨,屋内香味虽浓,却不至于呛咳,所以那香是半夜才点起来的。”沈星月走进桌案,拨弄桌上的斗彩莲花纹香炉,手指抚上上面的莲花纹路,她淡声开口,“可表姑母为何半夜燃香呢?” “可是为了掩盖什么气味?” 她抬眸看向俞敏。后者神色已不像方才那般平静,双手揪住身前衣摆,是难掩的紧张。 “你....” “姑母,你在沈家十几年,并非是你自己不愿出去,而是他沈怀良将你囚禁在此,我说的可对?” 双腿陡然一软,俞敏跌回梨花木交椅中,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十几年了,她早已同幼年那狼狈兮兮的模样不同的。她张开了,也更加聪慧了。一举一动之间也更像先夫人了。 瞒天过海的事,竟这般被一个小女子猜出来了。 “姑母莫慌,在沈家过的这稀里糊涂的十七年,我早已恶心了。现下只要姑母告诉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可保姑母平安无虞搬离沈府。” 屋内一片寂静,双方看着对方谁都没开口。 沈星月之所以认为母亲的死另有原由,一方面是不认可那克亲的谣言,一方面她母亲身体一直康健,怎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俞敏轻叹一声,“十七年前,我才搬来沈府不久,因我丈夫新死,沈府又在京城之中,我甚少抛头露面,直到与你母亲结交。” 沈家先夫人庄徽,其父是翰林院大学士,祖上三代皆是文人,官至高位。 第53章 书堂 庄家夫妇老来得女,甚为爱护,庄家小姐也算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可这备受宠爱的庄家小姐在她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这辈子都让她深陷痛苦中的人——沈怀良。 那年秋闱,沈怀良进京赶考,他家原不过是一县户百姓,家中父亲是秀才,几次不得高中之后便心灰意冷,在家置办了宅院铺子,开了家书堂。 沈家老父一心一意都想让自己的儿子金榜题名,日夜供其苦读,尽心尽力终于让沈怀良中了举人。 中举之后,不少学子都在京城拜贺名师,沈怀良在京城名师之中挑选甚久,终于拿着束侑拜访庄家。 也就是这一次,毁了庄徽。 年少不知事的庄徽第一次见沈怀良,便是在自家府上,她拿些银针瓷瓶提着裙摆匆匆在路上跑。 这庄家她熟悉,便是蒙着眼也能一一数出这些院子。 身后跟着的丫鬟忙唤她,“小姐,您慢点。” 庄徽提裙去了前堂,正要给父亲过目她的“佳作”,岂料一进门看见的不是父亲,反倒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似乎也是没有想到,会突然闯进来一个闺阁小姐,况且还是在府中下人都不在的时候。 他惶恐站起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最后只得拱手行礼,“在下沈怀良...” “小姐!” 远远甩在后面的丫鬟终于追了上来,见屋里头还有个陌生男人,进了前堂,想必就是在等老爷了。 丫鬟来不及见礼,拉着自己小姐就要走。 “欸...我爹呢?” 庄徽找不到庄老爷,反倒是一直都在打量那个年轻书生。 他一身豆青色素面湖衫,手里头还提着书画东西,好像是从未见到哪家的姑娘如此活泼,呆呆的立在那。 直到庄老爷进屋才打破屋内微妙的气氛。 “晚辈特来拜谒庄大人。” 近来京城不少学子都来拜谒庄老爷,庄老爷早已习以为常,吩咐下人泡茶之后,叫他等上一等,才带着那不知礼的大小姐出门去了。 “欸,爹!你拽我干嘛。” 庄老爷脾气好,庄夫人脾气更好,但不知怎么的,生出来的庄徽脾气可算不得好,她就像是一团火,呼啦啦的烧着。 “没规矩,家中来了客人,你捣什么乱?” 庄徽努努嘴,将手中的瓷瓶子递上去,笑语言言,“爹,这是我新制的药,对您的眼涩很有好处的...” 话没说话,庄老爷便接过了瓶子,对她身边的侍女道,“带小姐下去休息,不许在人前走动。” 那丫鬟领了命,只得在庄徽一片装模作样的嚎叫之中带着自家小姐走了。 庄徽虽不善女工,独独对药理甚是痴迷。 庄老爷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和庄夫人的年纪都到了,本就是晚来得女,又将她留在身边十八年,这秋闱三年一度。 庄老爷的意思,要在今年的青年才俊中,为庄徽则一个好亲事。 沈怀良文章做的不错,品行出众,自然成了庄老爷的学生。 这一来二去的,便与庄徽有了牵扯。 庄老爷寻来今岁门当户对的才俊,任她挑选,但庄徽却独独认了沈怀良。 二人之间的情事藏不住,沈怀良便请了媒人来说亲。 庄家夫妇原本不愿同意,只因那沈怀良的家世确实一般,他们庄家在京城虽算不得什么世家贵胄,但好歹也是翰林院大学士,文采斐然。 两家家世差的过多,可奈何庄徽只认沈怀良一人,任那京城的英俊儿郎有多多,她都看不见。 眼看着自己女儿的青春年华都要被耽误,夫妇俩一咬牙,算是准允了这门婚事。 那沈怀良才识不错,参加殿试之后,赐同进士出身。 将来做个官,也是不难。 婚嫁之后,二三年的时间,庄家夫妇就先后驾鹤西归了。 许是伤心过度,庄徽嫁给沈怀良几年,迟迟没有身孕。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又在产后不久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星月,你母亲有身子的时候,我常伴她身侧,她平日里是个喜怒随性的性子,却不知为何,那几个月常常独自黯然神伤。” “我曾问她原因,她却不说,我那时只当她是有了身子情绪多变。岂料,一日,我瞧见庄徽入夜时将下人送来的保胎药倒了个干净。” “我问她是何原因,她却答不上来,只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 俞敏回忆那日情形,窗边的那盆娇贵的君子兰日日夜夜被浇灌安胎药,原本鲜嫩的叶子也渐渐变得枯黄。 “我以为她能挺过去,没想到...” 君子兰彻底枯死的那晚,庄徽也殁了。 “星月,我知有人害你母亲,奈何这么多年我亦自身难保,加上尚在襁褓中的你,我没往下查。” 更何况,背后的凶手在暗处,她无权无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若不然,只会让沈府在平添多一份命案罢了。 可庄徽的孩子还这么小。 将来,谁又会为她打算呢。 俞敏说的泪眼婆娑,看向沈星月,“你长大了,庄徽看见,也会高兴的。” 沈星月微微抽气,看向窗外慢茵茵的天,末了才沉声一句,“她走的时候,可痛苦?” “那病来的急,甚至还没寻到病因,她就急急去了,前后不过月时。” 过了不知多久,沈星月才慢慢开口,“表姑母,沈怀良中毒刚醒,表面上虽没有大张旗鼓的查案,可私下一定派了人暗中寻找线索,你房里的那些东西,还是趁早清出去,免得叫人起疑。” “一击不成,想要在对付沈怀良就更难了。”她叹口气,道,“我会慢慢寻些时机,让沈怀良不在起疑。” 俞敏难为的点点头,她说房里的那些东西,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 再寒暄交代两句,沈星月便带着清渠出去了。 那一茬鲜嫩的菜叶下面,盖着几瓶细腻白瓷瓶,俞夫人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瞧见上头贴着字:安神丸。 这丫头,怎知她睡不好呢? 第54章 可有为难你? 清渠在外面打了竹骨伞来遮阳,瞧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 “姑娘,这俞夫人可有为难你?” 沈星月摇摇头,说实话,这从前种种她早已不记得,但现如今至少耳聪目明,从沈府内各人的一举一动中也不难窥见她从前是何等处境。 沈府下人对她多有轻蔑,哪怕她现如今成了残王妃,骨子里还是瞧不上她这身份。 清渠将幼年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她岂会不知沈怀良、柳木等人按的是什么心思? “你难道还不知表姑母吗?她素来是个心软的,若没有她,我或许早就死在这了...” 清渠默了声,只心疼的看着她。 她家小姐在沈府过的不易,幼年遭沈家夫妇漠视,被手足欺凌,下人视她为奴婢,多有打骂。 岂知,全因为一场失忆,竟妄想一笔勾销了去? 可笑至极。 沈怀良之所以按下此事,倒真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而是秋闱将近,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了。至少也得等此事之后。 近来沈怀良好似甚为忙碌,出走频繁,沈星月让素桃仔细盯着,看看他有什么动向。 已至掌灯时分,枝影婆娑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一方画卷,沈星月看着桌上的昏灯,毕博声响起,一瞬一瞬的盯着,居然还有些晃眼。 门口传来西索动静,清渠开了门,将门口那穿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迎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褪下了斗篷,交给清渠之后才快步走到沈星月面前。 “如何了?” “王妃,今日镇国公去了翰林院许大人的住处。” 窗外起了一阵风,扇动桌上敞开的一沓文书,那上面有人像有文字,细细看去,正是记载京城京官大人及家眷的画册。 “许风?” “是。” 素桃灌了一口茶,才坐下来慢慢道,“许风是翰林院的人,据说也是此次的考官之一,镇国公能屈尊降贵的往许府去,莫不是...” “有可能,毕竟,沈澈的文章做的确实算不得好。中规中矩并不能让他在秋闱上大放异彩,而镇国公一向望子成龙,说不定—” “姑娘的意思是,”清渠收好那件出过门的黑色斗篷,绕到前屋来,“他贿赂考官?科考舞弊可是大罪。” 沈星月摩挲素面杯盏上纹路,沉静道,“只要利益足够,便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主仆三人都沉默片刻。 素桃才道,“依王妃的意思,咱们要不要告发他们。” “既要告发,就得有证据,可现在咱们手头上并无实证,不妨等一等,让事情坐实,咱们再一举戳穿。” 一连几日,沈星月都没什么动静,除了有时去芙蓉阁看看,旁的都是待在屋内,一副养伤的样子。 临近秋闱,天气越发炎热,常人很难沉下心来做什么,奈何秋闱将近,备考之人愈发浮躁。 沈宝珠端了杏仁汤来,一进门,便见沈澈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四周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书籍。 那书本还很新,几张薄纸搁在手边,脸上倒扣着一般书,听见门口的动静,书也没摘,懒洋洋的开口,“谁啊?” 沈宝珠挥手让侍女退下,端着杏仁汤来放在桌案上,伸脚踢了踢他的腿,“还不起来?幸好来的人是我,若是父亲或母亲过来,看见你这样懒懒散散的样子,定要斥责与你了。” 沈澈拿开书,露出一张略显白皙硬挺的脸,两绺细发从额角边垂下来,沈澈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道,“做做样子罢了,难不成还要我将这些书都背下来不成?” 沈宝珠一听,顿时觉得邪火横生,伸出手指往他脑门上戳了戳,“你呀你呀,但凡你长点心,父亲还用得着为你奔波劳走吗?” “爹是镇国公,咱家的爵位就算不是世袭的,以镇国公的权力为我谋一个官职,又岂在话下?” “是是是,可谋来的官职哪有自己考来的称心如意?” 沈澈端起桌上的杏仁汤,三两口闷了个干净,“二姐,你这汤可真好喝。” 沈宝珠摇摇头,同沈澈叙了几句话便走了。 考前前一日,沈家上下的仆人主子都像是被同一件事压在心间似的,连素日里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今日可是入考场的日子。 柳木吩咐下人拿着准备好的数箱子,急忙忙的寻到了沈澈。 旭日初升,沈澈一早就被下人服侍起来了,见柳木来,面上一松,道,“娘,您怎么来了。” 柳木将屋里头的下人都挥出去,又将木盒子端来,“今日就是进考场的日子了,我不得过来送送你吗?” 沈澈自顾看着柳木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松散道,“这不还早呢吗?” 柳木打开书箱子,将里头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一一查验了,才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就在里面,万事小心些。” “娘放心。” 柳木亲自送沈澈进了考场,和一些同为官夫人的妇人一道回来,面上笑语言言,互相吹捧着高中举人。 京城阳春街正对档口的酒楼内,素桃从白纱帘后撩帘进来,通过对外敞开的窗户,能瞧见楼下街面正徐徐过着三两辆马车。 那四方华盖宝顶前檐上挂着一道牌子,上头刻着沈字的木牌,是镇国公府的马车。 “王妃,您是如何猜到沈公子会选择舞弊呢?” 沈星月盯着那华盖宝车顶消失在这条街上,才道,“科举舞弊无非就是外带抄品,或是考官透题。沈怀良既然几次三番的往翰林院去,那就说明翰林院一定有他的人,会帮助沈澈蒙混过关。” 素桃醒悟,喃喃道,“这么说,是那姓许的泄了考题?” “只泄了考题还不算,科考都是糊名制,考官阅卷时并不知道考生是何人,因此...” “因此他们得知道同一个答案。”素桃大脑飞速旋转,眼神唰的一亮,道,“所以沈公子一定知道那考官给的答案,届时将答案一字不差的写在答卷上,那许风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第55章 仕途就算是完了 “不错,原本是天衣无缝,只可惜,沈澈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就背下来所有的内容呢,着夹带私货已是必然。” 只要有人发现沈澈舞弊,那他这仕途就算是完了。 这还不算是最狠的,只要沈澈一出事,必然会惊动朝野,甚至连宫里的那位也会震怒,届时会给镇国公府降下什么惩罚,她也拭目以待。 下了酒楼,沈星月带上幕篱,进了马车缓缓离开。 科考时日,沈府一日既往。 岂料出考场那日,大理寺忽然带着官兵堵在考场门口。将外围接考生的家眷们堵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大理寺的官兵...为何会在这里?”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是什么事惊动了大理寺的官兵。 大理寺的人腰间都配着腰刀,脸上冷然没有什么表情,有官吏大声呵斥,将围在考场外面的百姓往后一推。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人群之中,有个女子身形细瘦,头戴幕篱,身边跟着个丫鬟,她身材纤细,露出来的手腕盈盈一握,似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了似的。 人群如潮水一般往后挤来,将她往后撞了几个踉跄。 素桃忙扶住她,道,“姑娘,咱们要不寻个人少的地方?” 拢在幕篱下的女子微微摇头,“站在这里,才看的更清楚。” 素桃没说话了,尽量扶住沈星月,让她更加靠前一些。 考场开门了,一涌而出的考生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沮丧颓然,但不管是何种心情,在看见考场门外一层层佩戴腰刀的官兵时,脸上都同时出现畏惧的神色。 他们都是白身,同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不同。 大理寺围了考场,挨个查询所有人的腰牌。 翻包的翻包,搜身的搜身。 沈澈跟在人群后面,汗如雨下,手中捏紧了书箱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才挺直胸膛来到官兵面前。 他似是面不改色,临危不惧一般先行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广天化日之下强行搜身吗?” “得罪了,属下也是依命行事,大理寺接到消息,有人舞弊夹带,还请配合。” 沈澈脸色当即就绿了,梗着脖子道,“我家父可是镇国公,你们这样....” “找到了!” 人群之中有人大呼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门口有人将一褐色衣衫中年男子扭压在地,从他的衣领之中揪出一条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抄本。 大理寺的人随即将此人连同证物一块收押。 素桃眉心一跳,惊讶道,“王妃,怎么不是沈公子?” 沈星月静静望着考场之外。 沈澈眉眼含韫,“人已经抓到了,能让我们走了吧?” 跟在他身后的考生也不耐的小声嚷嚷,“是啊,让我们走吧。” 八月的天仍旧炎热,一大颗热汗啪的一下砸在地上,不多时便被蒸发干净了。 素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身穿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立在远处,轻喝一声,“继续搜!” 沈澈下意思捏紧手中箱笼,但在下一刻,箱笼就被那办差的小吏夺去。 箱笼里的笔墨纸砚全都被倒了出来,空荡荡的箱笼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那小吏手上动作不停,挨个敲了敲箱笼内部。 一道空音响起。 紧接着,箱笼夹层内赫然出现一纸抄本。 “大人,查到了!” 还不等沈澈动作,两个皂衣小吏瞬间就将他压在地上,场面顿时一片哗然。 “带走!” 皂衣小吏压着沈澈离开,人群中自发让出一条过道,素桃搀扶着沈星月,静静看着沈澈离开。 “走吧。”女子轻唤了一声,主仆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原本来接沈澈的小厮惊闻此巨变,忙赶回沈府通风报信,一进家门,便惊呼出声“不好了,出事了!” 这科考出考场的日子,说什么出事了?听着平白让人觉得晦气。 柳木眉头一拧,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哪个嘴上没个把门的?瞎说什么胡话?” 那小厮匆匆进来,“夫人出大事了!” “出何事了?”柳木一瞧这是今早她派去接沈澈的小厮,如今只见他来却不见沈澈,当即便站起身来,“我澈儿呢?” “二公子一出考场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说是查到了科场舞弊!” 柳木眼白一翻,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在梨花木交椅上了。 “快...快去找老爷来。” 柳木撑着说完这句话,一口气闷在胸前不上不下,险些昏死过去。 沈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的两个小厮寻到沈怀良的踪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只见沈怀良脸色铁青,告别同僚匆匆回府。 沈星月府外进来时正巧碰见赶回来的沈怀良,“父亲行色匆匆,这是怎得了?” 她手上还提着一叠油纸包,丝丝松软的糕点香气从中散发出来。上头的细绳处还扎着一条红纸。 上头醒目的写着‘定胜糕’三字。 京城人家为着讨一个好彩头,科举之时吃定胜糕,有定胜的彩头。 可如今这三个字落在沈怀良的眼中,却是无比的刺目。 沈星月见他盯着这定胜糕一动不动,便闻言解释道,“父亲,今日是三弟科考归家,我这做姐姐的自当—” 话没说话,沈怀良一把夺过定胜糕,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松香细软的糕点被摔在地上,几个方方正正的糕点滚落出来,沈怀良什么都没说,砖头入府,糕点被踩在地上,污泥一片。 沈星月像是愣怔着没回神一般,眼看那糕点上全是泥污,才缓缓道,“这糕点,三弟怕是吃不上了。” 沈家人一筹莫展,沈澈科考舞弊被关入大理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会传入陛下耳中,也不知陛下何时会降罪下来。 但从得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这样的未知的恐惧,最是磨人。 沈怀良在府内大发雷霆,他虽让许风透了题,可并未让沈澈夹带。 第56章 你害惨了他! 柳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爷,那是你唯一儿子,是沈家唯一的男丁啊!” 他当然知道,可...沈怀良指她恶狠狠骂道,“慈母多败儿!你害惨了他!” 便是再如何痛哭流涕也都来不及了。 沈星月冷眼看向门内,听了个大概,不多时便扮了个楚楚可怜模样从正屋门进去。“父亲母亲,眼下时节不是自家人推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在三弟舞弊之事传入宫内之前,先找到应对之法。 沈怀良向后跌坐在交椅上,眉眼松散,苍白无力的摆手道,“不会有办法了。” “如何不会?” 柳木忙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沈星月的胳膊,“这么说这么说你又办法对不对?你快说快救救你三弟啊。” 果真是病急乱投医,她的人情也是这么好做的? 沈星月沉吟两声,才目光犹疑的看向沈怀良,“这事,有些风险,但成了咱们沈家便能躲过一劫,可若是败了,恐会让父亲陷入两难境地。” 柳木一听见自己的儿子还有救,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你说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眼下因三弟科考舞弊一事,咱们整个沈家都牵扯其中,若是陛下降罪,三弟的仕途一断,咱们沈家后继无人,门户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可若是三弟是被别人栽赃的话,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如何能让旁人认为澈儿是被人陷害的呢?”柳木拉着她的手,急忙问。 “这就要问问父亲收买的考官是谁,他若是肯自己认罪,三弟自然就能从中摘出来了。”沈星月说的平静。但沈怀良却面色惨白。 柳木急忙哭求,不管是牺牲何种人或是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沈澈能平安无事,她什么都愿意。 “老爷,你说句话啊?” “老爷,那是你的澈儿啊,难道一个外人的命还抵不过澈儿吗?” 沈怀良被她哭的心烦,直接将她甩开,脸色很差,直盯着沈星月道,“你是残王妃,去大理寺见见澈儿一面应该不难,你去告诉他,要他咬死了说不知情,其余的我会处理。” “父亲想怎么处理?” 她神色平平,甚至能说得上是担忧。 沈怀良并未说明,撇下摊在地上的柳木和沈星月就离开了。 沈宝珠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回家来,还没进门便瞧见沈怀良大步流星的离开,屋内自己母亲正不顾仪态的歪在地上。 旁边的沈星月神色淡漠。 “娘!” 一声惊呼。 沈宝珠跳进门,一下子伏在柳木身边。“三弟怎么回事?” 柳木痛哭流涕,“都是娘害了澈儿啊。” 沈星月没什么心思听柳木与沈宝珠母女二人要如何哭诉,她要赶在沈怀良动手之前改变既定的结局。 谁都别想让沈澈完好无损的出来。 回到院子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沈怀良并未说出下一步要如何做,但无非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误会。 但她偏不,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天子面前,闹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 —— 大理寺。 两个舞弊的考生被扔进来,这刑狱之中满是污秽之气。不见天日的层层牢狱之中,关的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沈澈在京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两个大理寺的皂衣使窃窃私语,“这几日是科考,事关重大,上达天听,咱们大人是怎么知道有人在考场舞弊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略年长一点的皂衣使压低了声音,“说来也奇了,这考完的前一天,大人忽然接到一封信,还是个半大的小孩送来的。这信上面就写着一行字,科考舞弊。” “大人虽将信将疑,但科考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这人不就...” 大理寺卿查到此二人科举舞弊,当即就写了折子打算明日入宫。 当日晚,京城不知怎么就起了一道流言,说是科举舞弊之风积弊已久,天子设科举本就是为我朝筛选能人仁官,造福百姓,岂料有权势京官居然卖官鬻爵,不正之风已久,官场成了乌烟瘴气之地,不少寒门子弟求告无门。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对朝堂大失所望。 岂料这关头,权贵子弟郎将之子欺辱民女,卡在这关头闹得沸沸扬扬。 官府不许百姓议论,却耐不住人多口杂,百姓私下口口相传,越传越乱。 这乱语同大理寺卿的一封奏折传入宫内,天子大怒。 压下秋闱考卷,罢了一干翰林院和礼部高管的职位,让大理寺彻查此事。 整个朝廷人心惶惶。 清渠从屋外进来,低声道,“姑娘,都办妥了。” 给些糕点蜜饯,教会那些小孩传唱歌谣,甚至在市井闹市之中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出去,并不难。 陛下一定会下令彻查此事。 小小的科举舞弊变成卖官鬻爵,众人避之不及,不会再有人施加援手。 而事实正是这样,沈怀良到处走访,处处碰壁,没人会想在这关头顶着触怒陛下的风险,帮镇国公一把。 晚上。 沈星月细细装扮一番,在外穿了件肥大的斗篷,才带着素桃出了门。 素桃是她在王府收下的丫鬟,做事机灵。清渠自幼跟着她,深谙沈府之内的腌臜事,沈府只留清渠才是最好的选择。 “王妃,大理寺会见您吗?” “若我只是沈家大小姐,或许不会,但以残王妃的身份去,尚有一半可能。” 更深露重,入秋的天气冷了几分。 沈星月裹紧衣袍,去了城中西南角的大理寺,大理寺门庭宽阔,汉白玉砖石雕刻的字迹龙飞凤舞。 门庭两侧各放着一株灯台。两个小吏守在门外。 “这是大理寺重地,不得进。” 两个小吏将人拦住,声音冷淡的说了句话。 清渠便从身上捧出腰牌来,回道,“这位是残王妃,来这不过是见见家中幼弟,待说两句话就走了。劳烦大人通禀一二。” 第57章 身份 小吏不敢轻易放人,但碍于沈星月的身份,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大人们做决定。 毕竟他只是个大理寺的小吏,犯不着因为贵人们的事情权衡利弊,平白让自己担一身罪责。 “王妃稍后,属下去请示大人。”皂衣小吏撂下这话便走了。 凉薄更深露重之中,宽大斗篷披在她身上,随夜风摇摇晃晃,女子一张清瘦的脸面白玉无瑕,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眸子在夜中黑亮夺人,摄人心魂。 等了不多时,皂衣小吏带出来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人。那是个年轻的公子,看起同独孤辰的年纪差不多大,面上沉稳肃静,风神俊朗,却没有京城世家纨绔子弟的轻浮行径。 “你便是残王妃?” 那人淡淡开口。 沈星月愣了一下便缓缓点头,接着沉声说明来意。 对方久久没答话,纵然如此,隔着斗篷,沈星月还是能察觉到那年轻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头顶。 独孤辰是残王,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按理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她沈星月就算是在京城横着走都无人敢管,担怪就怪在当今陛下与残王关系微妙。 既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离。而是恰好的拿捏着其中的分寸,让京城的权贵们不由得猜测陛下的心意。 陛下若是亲近残王,那权贵朝臣们对残王大不敬便有可能招惹圣怒,但陛下若是不喜提防残王,那他们亲近便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 独孤辰自双腿受伤以来,回京才不到半年,权贵们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位残王的态度说不说不好,看得出不坏。 双方都在巧妙的维持关系。 但对于陛下指婚的这位残王妃,众人又不得不多出一层思量。 良久,正当沈星月以为这位绯色衣袍的大人会拒绝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崔钰便开口了,“令弟乃是大理寺要犯,加上此案还未审查清楚,按理说是不能让嫌犯见人的。” 身后的素桃捏紧了手中的竹篮。 “大人,我一介妇人,不懂什么朝政,只知家弟头一回入狱只怕心中惶恐不安,家中父母双亲担心弟弟情况,才叫我来看看,顺便给他送些吃食。” 沈星月略略摆手,素桃将手中的竹篮掀开一角,里面正是一碟子汇仙楼的绿豆饼。 崔钰眸光微闪,心下一动,侧身让出路来,“也罢,一炷香的时间,待看完令弟后,王妃便请回吧。” 沈星月终于笑了笑,“多谢。” 皂衣小吏引人进去,混暗无边的窄小过道上,墙壁上多了一排照明用的昏灯,将他们三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如是深夜之中的鬼魅,影影绰绰,叫人一见不由得心生恐曳。 “前边就是关押沈氏之子的地方,大人吩咐了,说两句话就快离开。” 素桃道了谢,将手中竹篮递到沈星月的手中,“奴婢去前头等您。” 她点点头,提着竹篮兀自往身侧走去。 牢里点着昏灯,四面皆墙的牢房之中,一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干草席上,正背对着牢门。他原本穿着去号舍的朱红色圆领窄袖衫早就脏了。 那是柳木为了给他讨一个彩头,特意叫成衣坊的人量身定做的。 而眼下出现在这凌乱的牢房之中,显得有些刺目,她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敲了敲铁栅栏,声音小小的却一阵压着一阵,空灵的声音惊醒了牢中浅睡着的人。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沈澈先是在考场外面被大理寺的人带回来,仍入这牢房里头,但大理寺却没有上头的指令,遂没有对他用刑。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惹来那大理寺的人盘问查看,这京城素来都是权贵们一手遮天,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招惹镇国公府。 想着想着,奈何太困了,沈澈歪倒在干草铺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鼻腔间是难闻的腐败气息,混着干草上的麦秸和泥土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昏昏沉沉的浅眠睡着,却又冷不丁的被一道声音震响。 “谁?!” 沈澈陡然清醒,双目短暂失神,在适应牢房中的黑暗之后才看清铁栅栏外面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肥大的黑色斗篷,帽子摘下来,瓷白的面上柳眉如画,双目有神,唇珠饱满,双耳缀着莹白的细珠,瞧着弱柳扶风。 “三弟。” 她开口。 沈澈只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猛地下榻来到门口,他双手攥着铁栅栏,初时惊奇已至深夜,沈星月怎会在这。 但转念一想,定是父亲安排的。 “大姐?” 说实话,近来几年,沈澈是没怎么见过他这么名义上的大姐姐的,只依稀记得,幼时还在族学中上学的时候,二姐经常伙同他欺负那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瘦弱小孩。 但渐渐他长大之后,便去更远的地方求学,一年之中甚少回家,因此,印象中那个不会闹也不会反抗的小女孩早就消失遗忘了。甚至他归家见她的第一面时,都已经无法将二人联系起来了。 她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姐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痛恨,二姐之前就说过,她只不过是一个贱人生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一样的命贱,生来就是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讨生活的。 沈澈信了,跟着沈宝珠一次又一次的欺辱她。 寒冬腊月里,他们吩咐下人褪去她的外衣,将她沉在满是冰雪的大缸里,看她牙齿冻得发颤,看她嘴唇乌紫。 春日初晴的时候,外头的春花都开了,那原本栓狗的绳子套在她的颈间,绳子的一端牵在他二姐手里,她让她与狗争食,却年幼可欺,反被恶犬咬下一块肉来。 ... “三弟?” 尚还陷在思绪里,沈澈猛地回神,再看沈星月时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记忆中的女孩与她联系在一起。 “秋闱显然是有外人在做局,这事闹得大,就连陛下都听闻了,户部连同翰林院不少人都被下了狱。” 第58章 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 “那我呢?父亲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 沈澈焦急的扒住栅栏,一双目光直直看着沈星月。眼神之中有期望也有哀求,毕竟就眼下的情景来看,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外人的机会。 “舞弊一事虽事关重大可也不及性命,父亲奔走良久,虽能保住你的命,却保不住你将来的仕途。” 闻言,沈澈眼神的光霎时一下全灭了。 没有仕途,他将来便是废人一个,不能入朝为官,他沈家的富贵又如何能延续的下去? “父亲当真这样说?” 沈星月摇摇头,她站在昏灯投射下来的一道阴影里,让头晕眼花的沈澈看不见他的脸,阴影中的女子缓缓开口,“父亲说,让你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被陷害的....但是沈澈,你知道的,父亲先是中毒,紧接着你便出事,显然易见,这是有人在官场之上针对沈家针对父亲。” “若你真的一意孤行,不顾沈家人的死活坚持自己是被污蔑,陛下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父亲与翰林院的那位,安能逃过死劫?” “你是仕途和沈家老小的命,哪个更重要?” 牢里牢外都沉寂一片,沈澈微微摒住了呼吸,脑海中全是她方才的那句话,自己的仕途和沈家人的性命,哪个更重要? 他本就是舞弊作案,这是不可争论的事实,若是自己主动坦白一切,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非但无虞,还有望东山再起。 可若是父亲出面被查住,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镇国公参与科考舞弊定然会惊动朝野上下,倒是陛下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对他们沈家有什么更重的处罚,若是因此罢官免职...岂不得不偿失? 还不等沈澈思考太多,皂衣小吏便一手按住自己的腰刀,一边踱步走来,出声提醒,“时间到了,夜里天冷,王妃还是速速离开吧。” 沈星月将手中的糕点往前一推,她方才瞧见这牢房的角落里正摆着米粒零星的粥食和干瘪发硬的馒头。 却是一口没碰,想来自小金尊玉贵的沈家公子,还没尝过这样的痛吧? 也难怪,幼时比这难吃一百倍的东西她都尝过,毕竟有段时间,沈宝珠将她同一只站起来有半人高的黑犬拴在一起,相互争食呢。 “三弟,你好好想清楚。”说罢,那身轻飘渺的身影在他身前晃了一下便离开了,甚至于还不等他思虑清楚。 出了大理寺,并未再见到那位绯色官袍的年轻大人。 素桃在前面为她掌灯,扭头却瞧见昏灯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由担心道,“可是牢里太过血腥,吓着姑娘了?” “无事,我只是渐渐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沈星月渐渐恢复记忆这件事,只有她身边贴身侍候的两个丫鬟,素桃和清渠知道。 回到府中已过子时,沈星月回府便歇息了,相信凭沈澈的孝心,一定不想看见沈家全家人为他送命这件事。 加上清渠时常找人在大理寺门口散播关于此次科举舞弊案的言论,只要那些小官吏时时讨论,不怕这消息传不到沈澈耳中。 翌日清晨。微风渐冷。 下人奉了秋裳过来,一套湖蓝色前绣金盏花的裙裾,并一套胭脂红缠枝金丝薄褙。她瞧见这两件衣裳,反倒是默了默,才出声道,“近来家中不太平,还是穿件红色的冲冲晦气吧。” 清渠侍候她穿衣打扮好。二人提了一茬青绿的嫩蔬,这才往芙蓉院走去。 素来素净淡雅的芙蓉院一下子进了个衣着鲜亮的美人,整室瞬间都亮堂起来,沈星月正拿着俞敏时常用的竹筒,细细给窗前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丫鬟不一会扶着俞夫人进来,她近日气色好了很多,许是那安神香起了作用,一簇胭脂红色的裙裾散在地面上,开出一朵艳艳红的花。 俞敏牵起一个笑来,“好端端的,怎么跑我这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段日子忙的很,怕是没时间来了。” “表姑母怎么这般说?” 沈星月一边说一边还在侍弄那盆君子兰,这东西极不易养活,又生的娇贵,稍有不顺心的地方便要死给你看。 养这花的人,可万不能是个急性子才对。 俞敏从她手中接过瓠瓢,道,“一你回来,澈儿哥就出了事,如此急不可耐,可真不像你的母亲。” 沈星月的母亲庄徽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性子虽养的跳脱了些,可说到底也是见识过京城繁华的大家闺秀,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好。 “表姑母让我做事三思后行,须得找到万全之计,殊不知,这世上要算计别人的人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被别人算计,若是只想着万事周全,那我何时才能给母亲报仇?” 俞敏默了默,终究还是轻叹一声,“你好歹也要和我商量一声。” “原来表姑母担心的是这个。”沈星月牵起唇角,“事情我一人为,姑母不必掺和其中,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姑母毫无牵连。” 她这样说,俞敏反而更加不安了。 “姑母放心,该死的人没死绝之前,我又岂会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见沈星月说的笃定,加上科举舞弊一事办的利落,俞敏也就没说什么。 一晃数日过去,再过不久,就是中秋日了。 京城秋日的天夜凉如水,颗颗璀璨的星子亮出来,映着那轮愈发饱满的弯月,映过千家万户。 这京城官场舞弊的事落在寻常百姓的耳朵里,多的是气愤,可这气愤一过,平常的日子也还得过下去。 残王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久违的亮起来。 主院内,一阵阵幽淡的血腥味从门隙之中散出来,院内种着一株金桂,如今正是金桂飘香的好时节,恰巧将那丝极淡的血腥味淹没。 屋内,银针泛着冷白色的光,在烛火上炙烤一番后便扎进榻上之人的穴位上。 宋青铁青着一张脸,不急不徐的施针。 第59章 吃上一番苦头 面上男子脸色惨白,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滚下来,沁湿枕巾。 素有神医之名的宋青扎完针,又细细处理那腿上的伤口,小腿上中了箭,偏那箭是弯钩箭,一旦插入皮肉,想要拔出来就得吃上一番苦头。 若是强行拔出来,薄薄的箭刃翻卷,会将伤口处的血肉弄得更加溃烂,伤口恶化,更加不容易愈合。 他这双腿才好了不久,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是铁打的身子都不能这般糟蹋。伤势不容乐观,宋青收了思绪,全神贯注的拔箭、治伤。 划开周围血肉,小心翼翼将那卷了刃的箭头拔出来,割去腐肉,再缝合伤口,撒上伤药,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院子里头空寂,像是没有惊动府内的下人,只有周小六守在门外,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小六,热水没了。” 宋青喊了一声,周小六忙推门进去,屋内两个银盆都盛满了血水,一截泛着冷光的箭头被扔在木盘上,看样子,是包扎好了。 卷了刃的箭头上边挂着腐肉,周小六打了个寒噤,怕吵到独孤辰休息,轻手轻脚将两盆血水端走,又换了新的来。 等收拾好一切,二人齐齐出门关了屋门。 宋青才眼神晦暗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伤成这样?” 周小六似是有些忌惮那出手伤人的对家,但宋青是自己人,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才道,“那夜我与王爷一道出门办事,不想遇到了埋伏,对方什么都不说,看样子一心想把王爷置于死地,也不知身份是否暴露了。” 宋青狠狠吐了一口气,听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只可惜,他是一个医者,却并非身手矫捷的杀手。 便是有心也无力。 “二位皇子争得凶,也不知是不是连累到阿辰了。” 又叹了口气,二人托腮望月,忽而周小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忙环顾四周,道,“怎不见王妃?” “王妃回沈家去了,最近沈家那公子科举舞弊叫人抓到了把柄,眼下可不好过呢。”宋青哎呦一声伸开腿,“话说那沈姑娘自从失忆之后,性子真是越发难以琢磨了。” 周小六难得赞同的点点头,自从沈星月入了王府以来,他们下人们不是没有猜测过王妃到底是什么底细,但派去的人只能查出来沈星月幼年在王府内过的不如意,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按理说,这样在后宅过的不如意的女子,应是行事怯懦或是行事癫狂之人,总也不至于像王妃那般...谨慎。 周小六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词来很适合沈星月—食人花。 瞧着单单薄薄的样子,身板痩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跑似的,但正是这样娇弱的女子,眼神像一滩古井无波的深潭,她神秘,古怪,于独孤辰而言,更像是一个变数。 既是变数,便不易掌控,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这变数就能致人于死地。 致人于死地.... 周小六越想越觉得瘆人,半晌才道,“出去了好,去沈家总比待在王府好。” 残王府空荡,不着人气,若非那一道圣旨,也没必要耽误一个花季少女来王府守活寡。 ...... 此时别人口中的花季少女正兴致昂扬的鼓捣桌上的草药,那医术晦涩拗口,还有许多药材是在京城里头寻不到的。也不知那残破医术上记载的东西是真是假。 黄灯静静燃在桌案上,将面前女子的五官映照的更加柔和了一些。倏然一声响,屋门被人推开,里屋的灯烛晃动几下,才堪堪稳下来。 素桃从外面进来,见桌上摆着一些草药似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才压低声音道,“王妃,镇国公回来了。” “他还是无功而返?” “是,看上去神情很是沮丧,不过想想也是,科考舞弊圣上大怒,牵连出来不少高官,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圣上的霉头。” 就着桌案上的烛光,年轻女子微微抬头,神色捉摸不定。没想到翰林院的人嘴巴这么紧,纵然自己下狱,也没有将沈怀良给供出来,可见他们二人之间交情很不一般。 原以为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沈怀良有几分手段。 “他注定无功而返,等沈澈主动认罪,就算不能让他服罪,至少也能让重创沈家了。” 年轻女子只是平淡的说出事情,哪怕身在后宅之中,却也在谋算沈家乃至朝堂之上。 素桃同清渠退下之后,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沈星月抬眼注视着那烛光,片刻又错开眼。娴熟的涅起桌上的药材,碾碎。 在她所有的记忆之中,甚至在清渠的印象之中,她都不曾接触什么草药之类。但不知为何她近日晚上做梦,频频出现她在制药的画面。 身着素衫的女子在油灯下,也是极尽娴熟的碾碎药材,配置混合。 那场景初初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只当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可这梦却一而再再而三,直到能回忆起来更多的的细节。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不是梦,而是回忆。 凭着记忆中的样子,沈星月默默将捣药银罐之内的药材捣碎,再混合均匀。 一丸乌黑的药丸放在掌心之内,她神色不定。 夜色深了,外面隐有虫鸣声传来。小厨房倏然被人推开,一道细长的影子被长,从地面上渐渐映射到墙壁上。 这几日将近中秋,丫鬟婆子早早买了些家禽备着,只怕到时候货物短缺买不上。 被篮子扣着的竹筐内,隐隐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沈星月慢慢踱步到跟前,掀开竹篮。 那是一窝小兔子,粉红的鼻子毛茸茸的身子,一双红眼睛时不时的瞅着来人,年轻女子单薄的身影映在地上,她不管那兔子是睡了还是在进食,径自挑了个顺眼的提起来。 这兔子手上还拿着片菜叶子没吃完,沈星月扯了扯唇角,将菜叶子扯出来,又一股脑将手中的药丸塞到那兔子嘴巴中。 小兔子咀嚼的动作还未停。 第60章 毒 那粉白的小兔子只不过咀嚼嘴中的药丸,不过片刻,便忽地四脚迷瞪,重心不稳似的栽倒在地上,沈星月凑近了去,才瞧见原本活蹦乱跳的兔子死了。 它嘴中溢出一丝黑血。 记忆中的方子竟是一方毒药。意识到这个问题,沈星月身形晃了晃,但很快便整理好情绪,将死了的兔子埋在院中的槐花树下。 此事就连她身边的素桃和清渠都不曾知晓。 翌日。 前来蒸糕作月团的嬷嬷顺手将昨日夜里那把不新鲜的菜叶拿去喂兔子,谁料原本盖着竹筐的竹篮不知为何错来许多。留出缝隙。 嬷嬷小声嘀咕两声,没放在心上,许是昨夜有风,吹开了竹篮也说不定,一把菜叶子扔下去,嬷嬷仔细点了点数。 “一、二、三、四、五...欸?怎么少了一个?” 分明是六只兔子才对,这只无缘无故死的兔子现下已成了一个谜,众人只当那兔子是跑出去了。 后日便是十五了,一大清早,残王府忽地有仆从来传消息,说是昨夜残王已经回府,眼看着十五快到了,府上也不能没有女主人主事。 眼下沈府多事之秋,大理寺那边迟迟没个结果,这科举舞弊的案子不知道是要在十五前还是拖到中秋后去。 近几日,沈怀良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前段时间身上中的余毒尚没有清理及时,沉疴宿疾,真叫他有种行将就木的错觉。 眼下,沈怀良还不想开罪残王,只得将人好生送到府门,就这今日这慢阴阴的天,吐出一把心酸话,“王爷金胄富贵,若是他肯出手相帮,澈儿就不用在大理寺受难了。” 沈星月讷讷抬眉,瞧见面前的中年男子一脸哀愁,他并不光滑的额头上已经横生了几道褶子,满脸的无措与心疼,全都是因为担忧在狱中的儿子。 而这么多年,她日日都在府中受下委屈,他却视而不见。 沈星月淡声应下,“我自会恳求殿下帮忙。” 至于帮不帮得上,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上了马车。素桃和清渠一前一后上来,马蹄声踏踏,直到身后那些人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 她撩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 “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来传信的小厮说昨个黄昏时回来的,料想王妃此时已在沈府睡下了,就没有前来叨扰。” 年轻女子一面往窗外看去,一面轻嗯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方才素桃说的话。 穿过西街,此处热闹的很,加上临近中秋,这两侧街市俱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马车缓下步子,但好在未耽搁多长时间便出去了。拐角进了南街,此处比西街的热闹清减了不少,但不管是两侧阁楼的装潢还是这些平民小贩的衣着,都要比西街的好些。 城南此处汇集大片朝中的高官权贵,不仅地租比别的地方要高一些,甚至寸土寸金。 天凉入秋,路过的香音阁内却还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在外面草草一瞥,还能瞧见香阁里头女子巧笑盼兮的模样。 当真是有钱权贵们的销金窟。 沈星月放下竹帘,在心中默默评价一声。 马车拐过去,便是金字题写的残王府,府邸簇新,因着这的主人实际上也没住过几年,朱门外面守着两个门吏,见她过来,拱手作辑。 抬脚进了正门。说实话,残王府她还没有好生逛过,不知里面风物到底几何,路过前院,小桥流水,框起来的清池里面,还有几位锦鲤,不肥不瘦的样子。 水波流动,但几位锦鲤却纹丝不动,她随意扫了一眼,这弯弯曲曲的池水一路流出去,想必是引用了城外护城河的水才对。 “殿下在哪?” 周小六方从主屋离开不久,路过前院便看见前头有个穿着胭脂色金枝缎面的漂亮女子,未看清脸面,只想着殿下应该也没有邀约年轻女子入府的习惯吧。 这么想着,待走近了,才看见那年轻女子挽着夫人的发髻,心里一个咯噔,心道难不成是王妃回来了? 像是印证周小六的猜测一般,年轻女子转过身来,正是一张平静的清淡的面容。 他忙上前,“王妃。” 沈星月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声音还算稚嫩,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亮,沈星月记得他,是时常跟在独孤辰身边的那个圆脸的少年。 看来他真的回来了。“殿下呢?” 周小六一拱手,指了指里面,“殿下正在休息呢,属下还有事做,先行告退。” 沈星月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二人好像是事先就约定好了一般,井水不犯河水,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久久都不曾见面。 沈澈被放出来了。 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是大理寺的官员都想在中秋之前过个好节,应是赶在中秋前一夜,将人放了出来。 当然,罪名也是定下的。 毕竟沈澈夹带东西进了考场,是不争的事实,而她只不过是将此事闹得大了些,传到宫中陛下的耳中,加上御史台的那些大臣言辞激烈。 陛下只能降下惩罚,以儆效尤。 也只能怪,沈澈的运起不太好了。 除了一干受贿和卖官鬻爵的官员落马之外,替考之人或是以不当手段参加考试之人,尽数都要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 残王说是中秋将近,将她从沈家那个鱼龙混杂的大池子里捞出来,但又晾着不管,府中的下人婆子自会将所有差事都打点好,每月只是送来账目,管家在细细说上一边而已。 中秋当日。 院内摆上了祭月的贡品,几碟子香腻的糕点一壶桂花酒,还有些坚果茶点之类,一晃三日过去了,沈星月才堪堪见到那早就回来的夫君。 “殿下。”她唤一声。 由远及近的男子听到动静,不远不近的抬了抬手,跟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寡言的侍卫,平常不怎么露面,一般都是那个圆脸的周小六跟着他。 前几日白日见他行色匆匆,许是出门了。 第61章 炮制 独孤辰让那侍卫退下,才看着她道,“沈澈被放出来了。” 沈星月并不惊讶,嘴上却还是道,“殿下好快的消息。” 年轻人的眸子黑得发亮,面部轮廓英挺,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向上勾起,毫无疑问,他长了一张叫年轻女孩们都心生嫉妒都心生爱慕的脸。 可惜,这人嘴巴并不像他的脸这么讨女孩的喜欢。“那流放三千里何等艰苦,沈澈一个世家子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在书院多抄了几张字吧,他这样的,撑不过去边远之地的。” “看来,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后半句话让沈星月有些警惕,她对这人了解不多,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的腿是何时伤的,他从前都在什么地方,或者他在诡谲的皇城之中都经历了什么,这些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晓。 她只知道,是陛下一纸婚书,将他们赐婚。绑在一处。 可陛下是何等精明,她一个声名狼藉,在京城人人都知道的沈家痴痴傻傻的大小姐,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能亲自让陛下赐婚? 她不理解,但也没问。 乌睫垂下来,掩藏眸中事。 “殿下说笑了,三弟都出来是他吉人自有天相,但做了错事就是要承担后果才对,陛下开恩,我们沈家又岂敢揣测圣意?” 独孤辰默默听着,她如今说话做事,不知比之前谨慎了多少,若非面前的女子皮囊未变,他真的要觉得此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只鬼了。 是了,她不是人,鬼变万物,哪一面都是她的样子。 今日是中秋,二人坐在院中,面上石桌上摆着几碟菜肴,他们二人难得坐下来一道用膳。 独孤辰不方便坐过来,她便好心来为他推轮椅,凑的近了,不知为何闻见他身上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以及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气。 近来她对血腥味十分敏感,甚至能一眼断定清渠寻来的药材,有时候还能将药材的功效说出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像是从前就在她记忆深处的。 这些怪异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想,她便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独孤辰一愣,他这伤已是好几日前的了,伤口在伤药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止血结痂,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或许,她只是试探。 独孤辰牵起唇角,眼中含笑,“夫人莫担心,只是宋青为我施诊治腿的时候,引出来的淤血罢了。下人们做事不麻利,衣裳熏得不够,连这点小伤都能被夫人察觉,让夫人担心了。” 他一口一个夫人,脸上还挂着笑,青年笑起来,终于中和了脸上那股子肃杀之气,眼尾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熠熠夺目。 沈星月含糊两句敷衍过去,毕竟她与残王的关系不像寻常夫妻那般简单,有时候名义上的夫妻,夜里的枕边人,也会变成杀人的恶鬼,夺命的无常。 用晚膳又在桂花树下闲坐片刻,下人将温好的桂花酒端上来,沈星月独饮几杯,便借口困倦,先行离开了。 月色清凉,男子身形未动。 如今他却不得不再一次审视神星月了,她到底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如果是太子的人,那她为何将沈澈置于死地? 自她深夜去往大理寺之后,他安在大理寺的眼线便传来消息,虽不知她究竟与沈澈说了什么,但几日后沈澈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大理寺顺势结案,上疏陛下,陛下若是念及镇国公劳苦功高,或许还是格外开恩尚未可知。 镇国公是太子的人,沈星月这般明目张胆的至沈家于死地,与太子对着干,又怎么会是太子的人? 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他顺手端起桌上的空杯盏,径自倒了一杯茶水。 ..... 沈澈原本是要流放三千里,但这可是沈家的命根子,沈怀良求到太子头上,太子与陛下求情,才终于让沈澈免去此难。 只不过,还是罢去了再次科考的权力。 子嗣不能为官,无疑是对沈家的重创,也是陛下对太子的警告。 沈家这年的中秋过的很是潦草,沈澈闯下这样的祸事,当即就被沈怀良压去祠堂罚跪,但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沈澈如今虽虎落平阳,但难保不会有什么翻身之举。毕竟困境不是一世的。 中秋之后,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乍一下就冷了不少。窗子半开,隐约能看见屋中一脊背单薄的女子正坐在桌边分拣药材。神色之认真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神医。 可这位“神医”正在桌上分拣的药材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份在独孤辰的书房。楠木桌上,一方一方的黄纸上尽是形状各不相同的药材,细细闻去,还能闻见空气中的药苦味。 独孤辰不懂药材,只能按方子找人采购过来,让宋青仔细辨认。 “附子、川乌、生娘虫....”宋青往后退了一大步,啧啧啧了几声,扭头道,“殿下,您最近没惹王妃娘娘不开心吧?” “何出此言?” 宋青放下手中的绢布,扔到桌边,“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大桌子上十几味药材,三四味都是剧毒。” 独孤辰抬起眼,目光晦暗的看向远处的桌子,“可能看出来,她在制什么药?” 宋青摇摇头,“这不是成方,若想知道她要制什么药,我还得细细钻研几天。”毕竟这十几味药材有的药材相冲,实属八竿子打不着,说是胡乱在药铺抓来的他也信。 “尽快。” 另一边,沈星月拿起铜称,从善如流的将称好的药材扔到药罐子里,细细研磨,这些东西又是她昨晚做梦梦见的,梦中的药方名字她已经烂熟于心,今日一早醒来便写在纸上,让素桃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没成想,药材的名字一个都不差。 这就更加让她怀疑了,那些药材她没见过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制药的过程并不复杂,按着记忆中的过程一一炮制出来,便制成了。 第62章 试药 王府之内并无什么活物,沈星月将药丸装进瓷瓶子里,等着来日买些什么东西前来试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科举舞弊的案子方下去没多久,如今大街小巷尚且还在议论纷纷,沈府之内便又出事了。 沈星月到底还是沈家的女儿,就算为着俞夫人,她也得过去看看。 沈澈头先惹怒了沈怀良,中秋一过完,沈老爷就将沈澈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暂且避避风头,等什么时候京城的人不记得这档子事了,再悄无声息的接回来,说到底,那还是沈府的公子。 沈怀良办完了舞弊案,心头稍松,前两日病发的毒症就又找了回来。那是陈年累月的毒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除的。 沈府下人拿着帖子去翰林医馆请来太医,日日为其调养身子,但不知为何,这两日病情又有加重的样子。 沈星月带着素桃和清渠又来了沈府,柳木脸色很差,惨白着一张脸,连脂粉都盖不住,那白的红的脂粉涂在脸面上,瞧见两个丫鬟拥着一位穿杏黄色上襦下绒白裙的女子,乌云堆发间,镶金戴珠玉的发钗熠熠生辉,虽然只是简单的用了几件首饰,但样样都价值不菲。 “父亲这是怎得了?” 年轻女子上前两步就要嘘寒问暖,柳木瞧着沈星月这一身行头,暗叹这丫头命不错,被沈老爷当成了晦气的物件扔出去,没死,反倒是活得好好的。 她沉吟片刻,扯开一个笑,“老爷中的毒还没个下落,大小姐看起来气色倒是好。” 年轻女子猝然笑起,倒像是有些惊奇似的,“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这话正常人肯定能听出来柳木这是在讽刺挖苦她,可偏这人像是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深意似的,笑吟吟的应了。 柳木一口气呕在心间。 “母亲,近来我响起许多事,不知是真是假,待有空了,我还需同母亲好好讨教一番。”她上前两步,站定在柳木跟前,黑白分明的瞳仁满是隐隐期待,显示出女子心境澄澈。 可柳木一对上她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哆嗦着嘴唇问,“你说...你想起来了?” 沈星月摇摇头,“只是记起来一部分,分不清是梦还是什么,特来问问母亲。” 柳木心虚的扯出一个笑来,将人迎进屋里了。 太医院的院官也在,镇国公中毒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又能叫朝中好一阵唏嘘了。 太医开了方子,交代几句便匆匆走了。 柳木遣散了院中下人,只说是让老爷好好休养,在她临走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母亲,三弟在庄子上过的还好吗?” 柳木仰着头转身,“庄上清净,澈儿能在那住上一段时间也算是修身养性了,他很好。”柳木是潜意识的不愿意在沈星月面前露怯,一如当年她面对沈家先夫人庄徽的时候。 可沈星月毕竟不是庄徽。 她微笑着走近,神情说不上来的阴森可怖,“那母亲可要多多为三弟祈福了,毕竟这背后的人可一直都在盯着沈家呢。” “毕竟,父亲的毒就来的不明不白。” 柳木微微一惊,却还是按捺住心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让父亲在官场小心一些而已,母亲觉得呢。” 未多留,主仆三人扬长而去。 躲在花窗外面的沈宝珠将此听的一清二楚,急忙追出府外,“沈星月!你站住!” 素桃轻喝一声,“放肆,王妃娘娘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小姐能直呼的?” 沈宝珠微微一怔,但随即缓过神来,恶狠狠道,“别以为你当了王妃就是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我告诉你,这婚事是我让给你的。若非是我,又岂会有你的今天?” “这么说,我到还要谢谢二妹了?” “沈星月,临你出嫁之前,父亲就交代过你,你嫁去残王府是要监视残王的一举一动,不管他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的汇报过来,你现在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为何有关残王的动向迟迟没有交代?” 两个侍女离得远,不能听见她们的对话,沈星月轻嗤一声,“你们这是不顾我的死活,若是被残王发现,你可知我是什么下场?” “你怕什么?到时候爹爹自会保你。” “保我?”年轻女子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时间笑得花枝乱颤,“科举舞弊之后,沈澈被送到庄子上,你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若真是有办法,为何陛下的旨意仍然没有变动?沈宝珠,你想的简直太天真了。” 年轻女子微微俯身,对上她的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再也没有之前的混沌与害怕,“你们既然想要利用我,也该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免得一家人都被搅入那浑水里,还不知情的被人当靶子使。我衷心的奉劝你一句,离太子远些,否则你的下场,就是一个死。” 她说完,神色冷清的站直身子,招呼两个丫鬟上了马车。 身后,马蹄声声内,传来沈宝珠不甘的声音,“沈星月!你就是嫉妒我!” 素桃放下竹帘子,将那愚人的面容隔绝在车外,腹诽道,王妃何须羡慕,就算太子将来娶了太子妃,见着她们王妃还要唤一皇叔母呢。 在这,陛下若真是有意将沈宝珠许配给太子,早就定下亲事了,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是沈家的二小姐不知羞耻,对太子殿下纠缠不休,只欺负太子殿下好脾气,顾及着贵女名声才没有出面澄清。 话穿的越来越离谱,直传到宫里去,让皇后娘娘和一众妃嫔都看不进眼里去。 自己弄臭了自己名声,也不知她将来要怎么混得下去。心思一断,沈星月兀自笑笑,也是,沈家没有什么将来了。 自从沈星月被沈家推出去之后,沈家就成了对付太子之人的活靶子,就算她不出手,沈家也早晚要倾覆了。 他们,竟还不知。 第63章 惋惜 今日所行之事独孤辰并不知晓,他前几日中的箭伤还在恢复,进了九月,天还不算冷,疏日阳光下,府内除了进进出出几个暗卫,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屋内,雅青色的长衫将年轻男子的身形完美勾勒,腰束金赤带,襟前墨绸华缎上压着细致的金绣纹。男子眉眼松松盯着面前的书卷,神色专注,他长了一张叫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艳羡的皮囊,也让京城的女子对他倾心不已。 目光下行,落在年轻男子的腿上,他鸦青色的袍子在膝盖处撑出一个直角的弧度,倒是挺让人觉得可惜。 毕竟这样俊美的男子居然是个瘸子,是个人看见都会惋惜的。 周小六一去三五日,现下终于回来,一进门就瞧见这等情景,“主子。” 轮椅上的男子轻嗯一声,将书卷随手放在手边的楠木桌上,上好的安神松栀香徐徐在空中飘荡,薄胎奶蓝色的瓷瓶空空如也。 配着这么好的楠木桌子和香炉,不插上几株桂花枝真是可惜了。 “都办好了?” 周小六点点头,方才从外面走过来,居然还有些发热,他自顾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两下喝完,才道,“先前那波人还不知道来历,主子,咱们才回京多久,怎么这就被人给盯上了?” 独孤辰摇摇头,“身份在此,便是挡了别人的路。” 谁能对堂堂一个王爷下手,周小六真要反问,忽然脑海中想起谁来,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下去了。 毕竟在殿下还未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中毒了,此毒虽然解了,但还是给他们留下不少阴影。 年轻男子默了默,突然道,“原本想以双腿残废为名降低朝中之人的警惕心,没想到反倒是叫他们越发变本加厉了。” “看来,我这腿是得‘好’起来了。” 周小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主子就不怕陛下猜忌?” “无妨,大不了军权交上去就是。” —— 回程路上,路过热热闹闹的西街,街上有人正吆喝着买东西,还有嘈杂的人声混着这种香味传到鼻腔中。 “家中幼犬....看家护院——” 心神一动,沈星月轻声吩咐前头的车夫,“先停下来。” 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简单的年轻女子,头戴一只素钗,神色淡淡,下了马车穿过街道停在一笼小犬面前。 “这位姑娘,家中母犬产下的幼犬,数量太多,不知姑娘...” 话还未说完,沈星月便蹲下身来,仔细瞧这些小犬,这摊位不大,地上铺着一层单薄的薄布,上头放着个大笼子,里头有四五只幼犬。 小犬长着棕黄色或白或黑的绒毛,许是还不知为什么主人要将它们关起来,正双眼澄澈的看着过路的行人。尾巴摇的飞起,看样子想往人的怀里扑。 细吟吟的幼犬声音听着格外能讨好人,里头有个小犬一直对她摇尾巴,黑亮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嗅嗅她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她。 之前制的那味药,迟迟没有活物来试药。她直起身,便将那只棕黄色的幼犬买了回来。马车上,清渠逗弄幼犬,实在不理解,“姑娘为何想养宠物了?” 年轻女子答得随意,“养着玩玩罢了。” 不出几日,朝中都听闻残王寻到一位神医,或有可能治好残王殿下的双腿。要知道,残王殿下可是大盛的战神,虽然眼下犬戎已经被打到北方,暂时不敢卷土重来,但残王殿下仍有领兵的能力,让百姓的心都更加安稳了。 宋青在房内直瞪眼,“我这神医之名,为你可是白白耽搁了好久。” 腿上的箭伤呈现出乌青色,宋青见到伤口,稍稍处置一下,便开口,“修养的不错,再养十天半个月的,就能下地了。” 那腿上新伤叠着旧伤,并不光滑,甚至还有些可怖。 独孤辰随意发问,“之前让你看的方子,如何了?” 宋青啊呀一声,卖起来关子,“这位沈家大姑娘可真是不简单,我翻了好些医术,你猜这方子是什么?” “什么?”他紧跟着重复一句。 宋青一拍手,“数百年之前的殷国禁药—寸肠断。” 独孤辰不懂药理,更别提这相隔了几百年的殷国,开口解释道,“这传说,殷国盛行巫术毒术,皇室之人更是精通此道,相传他们皇室还有一本独家秘传的殷氏毒术,记载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毒术和蛊术。这寸肠断就是其中一副。” 宋青凑上前,将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来,“这沈家小姐怎么会知道这殷氏毒术的?” 独孤辰的目光扫过来,宋青往后一仰坐直身子,道,“先说了,这殷氏的毒术失传已久,只残留几幅,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我师傅留下来的古籍之中有所记载。” 窗外秋日日光朦胧,透过花窗落在年轻人的面上让他的五官也更加模糊,“许是她也恰好知道这残存的几幅殷氏毒术呢?” 明明是晴天,宋青却忽然觉得背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不是,你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她制这毒药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别是为了毒死谁吧? 他师傅虽然偶然得到几幅殷氏的方子,但可不确保有解药.... “主子,王妃来了。” 宋青想到年轻女子站在日光下那张笑意全无的脸,甚至还会拿着手中的毒药循循善诱,小孩子把那东西当成糖豆吃了,一命呜呼都不知道了。 宋青忙摇摇头,将脑中的幻想全都摇出去,忙道,“我还有事我先撤了,你自己应付就是了。谁让那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王妃。” 有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王府之内,还会炮制殷实毒药,简直就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 宋青跑的极快,从后门一溜烟的跑出去,屋内只剩下周小六和独孤辰面面相觑。 “让她进来。” 女子款款进来。乌发盘起,发间只斜插一只簪子,远山如黛,眸若秋水。 第64章 还有个死胎 瞧过去,清冷至极。 身形单薄,迈开的步子将裙角微微拂动,像是个不食烟火的仙子。但就是这样一个仙子背地里炮制殷氏毒药,不知何人在她的算计之中。 “见过王爷,听闻王爷寻来个神医,这腿疾说不定就好了?” 独孤辰原先在沈星月面前站起来过,但很可惜,她现在记忆全无,闻言,男子点了点头,“不错。” “恭喜王爷失而复得。” 女子站的远,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神情淡淡,不知心里是否和嘴上一般,真的“贺喜”。说完没两句,沈星月就退下了,好似这次过来只是专门来慰问他一般。 待人走后,独孤辰才不由得深想,如今失了忆的沈星月倒真是和活人一般无二了,可若不是他曾发现过她的秘密,那来路不明的一团黑气又该如何解释? 在怀州的一切让人细思极恐,但眼前这位绝不是普通的凡人这般简单。 颈间藏着一丝细线,年轻男子伸手将黑色细绳串联起来玉牌拿出来,那玉牌莹润,品相不俗,他自小佩戴在身边,至于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自己也忘了。 但就是因为这块玉牌,那日才在怀州的密竹林之内将沈星月救回来。他们许是能人异世,才能做些玄之又玄的术法。 但很可惜,除了相救这一段的记忆还记得,其余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正如沈星月的失忆之症一般。 就连宋青也无可奈何。 大概是凡人不慎窥见了天机,才渐渐没了记忆吧。 思绪戛然而止。 今日幼犬进门,这小犬还小,不足以吓退敌人,放在房中,反而觉得乖顺可爱。 清渠小心翼翼将一个妇人从后门扯进来,妇人眼睛上蒙着黑布,似是极为恐慌一般,拽着前头清渠的袖子不松手。 老妇年纪稍大,清渠带着她一路穿过廊亭小院,才进了院子。 推门而进,清渠道,“姑娘,崔老妇带来了。” 屋内没动静,只有细瓷轻轻碰撞的声音,半晌,沈星月才道,“清渠,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能进来。” “是。” 老妇手上也被绑了绳子,有些惶恐不安的将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一睁眼,忽见古色古香的一间寝房,这是外间。一大扇细雕屏风上绣着好一副山水景色图,旁边竖开的花窗往外推开,能窥见外面的一丝风景,窗边的一小方高桌上,正放着一只细颈瓷瓶,新鲜的桂花枝簌簌开着。 胡乱扫了一眼,老妇惶恐将头低下去,她连沈星月的脸都没看见。 “你就是崔老妇?” “正是正是,不知小姐寻老妇,有何贵干?” 那十锭银子还放在她家中,几日前,有个京城来的丫鬟说要寻一个姓崔的老妇,曾经伺候过镇国公夫人的那个。 这事知道的没几个人,崔老妇从离开京城之后便渐渐忘却此事,没想到都十几年了,竟突然有人打听这事。 对方拿出十块银锭,要她去京城见个人,问些话。 崔老妇心动了,她家里的孙儿今刚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花销不小,加上二儿媳妇又怀了身孕,这往后的花销大着呢。 奈何他们家只是一个贫困的百姓人家,每日下地干活上山打猎也换不来几个钱。谁看了那十块银锭不心动呢? 再说了,只是问一些旧事而已,又死不了人,于是这样,崔老妇就跟着那丫鬟进京来了。 这一晃十几年,崔老妇也已经十几年没有踏足过京城了。 “听说你之前是在沈家做事?” 崔老妇猛地打了个冷战,猛地回神,哆嗦着身子,“是...是....” 屏风里头的女子语气不快不慢,压着人心上的那根弦慢慢开口,“我要问你一些事,若是胆敢说谎,你的丈夫、儿子、孙儿都活不了。” 崔老妇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个狠心肠,也是,京城的权贵世家公子小姐们都是一惯冷漠又高傲,他们不把什么人命当回事,人命在权贵眼中,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冷汗在额头上凝结,崔老妇磕了几个头,“老妇绝不敢说谎!” 沈星月满意的笑了笑,这老妇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她若是敢说谎,那也得看看自己舍不舍得一家人的性命。 “你何时进的沈家?” 清冷的夺命声音响起。 崔老妇颔首,“老妇记的,是在一年冬日特别冷的时候,大约十八年前,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找到老妇,说是让老妇伺候个怀孕的妇人,价格给的颇高。” 轻盈的脚步声徐徐响起,是屏风后面的那位小姐动了。崔老妇忙低下头,贵人脸面不是她能妄自见的。 面前扔了一张画卷,面前女子声音清冷,“看清楚了?可是他?” 画卷上的男子绿豆眼睛,下巴上一撮胡子,最醒目的还是下巴上的那颗黑痣。崔老妇巡视几眼,“是是,就是他,他寻来老妇给了银子,便让我住进一宅院里。我原以为是京城的富户人家夫人有孕,身边缺个婆子照顾,之后去了,常常见不到主家,有时候那主家白日来,天刚擦黑就走,后来在宅子里待得久了,我才猜疑,伺候的夫人说不定是个外室。” “还知道什么?” 崔老妇犹豫一下,道,“那主家姓沈,不知名姓,每次过来都披着斗篷,小人也没见过他的脸。” 沈星月回身,眸色深谙,“你说你是十八年前去的,那夫人的孩子想必也已经十七八岁了吧?” 崔老妇像是想起什么,啐了一声,满脸晦气,“没有,那夫人...她,她生了个死胎。” 沈星月眉心一跳,转过头来,“死了?” “千真万确,夫人生产的时候正是春日,主家早早请了稳婆在府里后候着,夫人生了整整一夜,但...生下来却是个死胎,当夜就埋了。” “确定是个死胎?” “千真万确,夫人因此还失落了好一阵呢。” 原来,柳木还有一个死胎。 十八年前,春和二十四年春日,不也是她降生的时节吗? 第65章 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参与? 若非柳木的那一胎是个死的,这沈家的大小姐或许就不是她了。 沈怀良和柳木的勾结,竟这般早了,早在她母亲还没见背的时候。怪不得母亲嫁来沈府之后会受这么多的苦楚,沈怀良定是一早就勾结好的。 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参与? 谁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眼神一冷,她淡淡看向崔老妇,“那之后呢?你在她身边照顾多年,还知不知道其他的秘密,比如那主家正室的事?又比如谋害正室夫人或子嗣? 话落,崔老妇身子一僵,随即将头埋得更低,沈星月自然将她这反应纳入眼底,这老妇说不定还真的知道别的什么东西。 “小姐!老妇知道的都说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干粗活伺候人的嬷嬷,那夫人搬了院子之后我就没联系过了—” “你可想好了?” 崔老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神带着惶恐往上看去,只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影,那格外清冷的声音就是出自她之口。 “不...” “崔老妇,你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我手里,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若是提供了什么重要线索,银子多的是。” 崔老妇一颤,终究是闭了闭眼,“还有一事...” “当年我也是无意之中听到的,那时夫人产后虚弱,加上又是个死胎,惹得夫人连连伤心,主家吩咐要好好照顾夫人,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懈怠,那夜,我原本是给夫人送燕窝补汤的,谁料,在屋门外听到一桩秘辛。” “什么秘辛?” 崔老妇不敢抬头,尽量回忆起那十八年前的夜晚,“我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屋内有激烈的争吵声,夫人那晚情绪时常,声音大了些,她说是正室夫人害了她的孩子,她要还回来。之后,主家怒气冲冲从房内出来,我只当是夫人没了孩子伤心过度,纵然只是嘴上说说可也是毫无证据,没成想....” “夫人当晚寻了丫鬟采买毒药,我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 室内默了默。 静谧如新。 半晌,见没人说话,崔老妇又道,“可是后来也没听说谁家府上死了孩子,之后我便出城了。小姐,小人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了。” 透过薄纱屏风,看见崔老妇的头低低的垂着,那是一颗被世事磋磨的有些丧气的脑袋,俨然已经被当前的阵仗给吓住了。 若真是如这崔老妇所说,当年她确有不轨,只不过没有对母亲腹中的孩儿动手,反倒是因此害死了母亲。 闭了闭眼,似是极为乏倦,沈星月唤了清渠进来,道,“带崔老妇下去吧。” 清渠正要带人离开,忽而又听见沈星月制止的声音,“崔老妇,今日所问所答,你若是敢泄露出去半个字...” 崔老妇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老妇知道!老妇知道!一定把嘴巴管的严实,若是说出去半个字,任凭小姐处置。” 赌咒发誓好一通,清渠才将崔老妇带出去。 屋内。 屏风内侧。 年轻女子像是被浑身抽干了力气,在屋门关上的那一刻任由自己的身子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细碎的呻吟哭声从指缝中传出来。 她的母亲,她还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她记忆中从未有过她片刻记忆的母亲,竟是被人害死的。 先前俞夫人迂回兜转与她说母亲是被害死的,她未全信,至少还有一部分的怀疑,但此刻听见崔老妇将当年实情说出来,这一切的一切,才有迹可循的串联在一起。 母亲几乎与还是外室的柳木相差无几的有孕,后来,临盆之际,柳木生了个死胎,因此怀疑记恨是母亲的手笔,因此不择手段给母亲下了毒。 虽不知柳木当初要谋死的到底是母亲还是她自己,或许,她是想要一尸两命。 但后来母亲警惕,发现了汤不对劲,窗前的那盆君子兰枯死了,她顺利降生,母亲却沉疴难治,终是撒手走了。 五指猛地攥起,指痕在掌心划出一个个深红的痕迹。 若非是沈怀良不仁不义,她母亲大好年华又怎么横死?那厮竟还不知廉耻的将杀人凶手接入府中,从一个外室抬为正妻。 呵,这人心,竟凉薄至此。 沈怀良借着母亲庄家的势一步步高升,结果母亲却被他养的外室害死,她在沈家待了十七年,也被磋磨了十七年。 沈家他怎么敢? “姑娘。” 屋外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沈星月站起来,短暂的整理好思绪,“我无事,将崔老妇放回去吧。” 屋外人应了一声,随即便没了声音。 既然柳木这般工于心计,那就让她亲眼看看,她这么多年得到的东西,都是怎么一件件失去的。 “王妃。” 屋外是素桃,这丫头平日里在王府,与清渠时常为她为沈府之事奔走不同,毕竟不是自小跟在身边的,她自己的那些事情,很多都与清渠说了。 “进来吧。” 沈星月早已整理好了情绪,正伏在案前打香篆,素桃进来,随手掩了屋门,双手递上帖子,“王妃,后日是京中贵人们举办的金桂宴,这是左御史夫人送来的帖子,说是邀您一道去呢。” 残王今岁才刚娶妻,对承办宴会自是不熟悉,且每岁京中的金桂宴都是由不同府邸承办的,今岁刚好轮到左御史府上。 这金桂飘香的请帖,自然就是左御史夫人送来的。 “王妃,您还未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呢,之前不少人因为您之前的名声对陛下赐婚多有猜忌,咱们这回好好在宴会上露个面,也省的那些贵人们嚼舌根了。” “说的也是,毕竟之前的沈家大小姐是要脑子不好的。陛下贸然赐婚,只要京中那些人都很是好奇吧。” 素桃点点头,“是他们有眼无珠,王妃才不是一般人呢。” 沈星月眼眸微动,听说,这柳家没没落之前,也算京中清流了,现下虽早已没落,但到底还是镇国公夫人。 第66章 抽啥风 既然是镇国公夫人,这金桂宴,她们自该出席。 凑一凑这热闹,也无妨。 金桂宴当日,左御史府上一大早就多了许多莺莺燕燕,宽阔的大街上一连停放着数辆马车,将原本的街道堵塞起来。 缓滞的流动着,各家府邸上的车夫小厮将府上贵人送到左御史府门处,便将马车停在不远处,或是折返家中,待黄昏之时在来接送。 这京城富贵,到处都是繁盛烂漫之处,贵人们自小锦衣玉食,后宅日子过的平静,平日里有节每节的,姐妹们都要聚上一聚,说说京城时兴的簪子缎子公子小姐,一日日的也就过去了。 是以,凡是递了帖子的官宦人家,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参加宴会,更何况,还是左御史夫人亲自举办的金桂宴。 黔南一块年年征收入宫的赋税不少,朝中上下皆言左御史大人治理黔南有功,便是陛下都对其大加赞赏,一时之间,左御史门第也是水涨船高。 京城的官宦们一家连着一家,追其溯源,或许都还沾亲带故,谁不想与左御史大人攀上点交情? 柳木就是这般想的。 方下了马车,沈家夫人柳木就急忙过去,几个刚来的夫人们正围在府门口,来不及坐下,便七嘴八舌的交谈起来了。 其中一人瞧见个熟悉面目,才小声提醒,“沈家夫人来了。” 镇国公在朝中地位不低,连带着柳木看人也都傲气起来,一些六七品的小官夫人压根都不放在眼里,便是瞧也没瞧上一眼,就直奔里面去了。 “哎哟,唐姐姐,近来可好啊?” 左御史夫人姓唐,不亲近的人叫声御史夫人,亲近的人互称姐妹,唐夫人听见个熟悉声音,扭头一看,瞧见是柳木,原本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下,才若无其事的拉着她的手,“原来是沈家夫人,快请进。” 左御史夫人顾及脸面,在京城中广发请帖,但也不是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会来,唐夫人就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柳木会来。 正遐想着,胡听闻府外小厮拉高声音道,“残王妃到——” 对于这位残王妃,京中早有传言,说沈家一个痴痴傻傻的大小姐,配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刚刚好。 这话所有人都不敢在明面上议论,到底是还顾及着独孤辰手中的兵权和皇家的颜面。但那残王妃就不同了,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又不曾在众人面前亮过像,是以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沈家嫡女究竟是多么的貌丑无盐、痴痴傻傻,才被陛下赐婚给残王呢。 素净手掌微微掀开帘子,一辆华盖宝马香车上,缓缓出来个女子,一身水色映淡桃纹襦裙,从马车上下来,模样周正。 有人啐了一口,小声同身侧之人交谈,“原也就是个小丫鬟,想必那沈姑娘也不怎么样....” 说话之人一边说一边那眼神往马车那边瞟。头先出来的素桃拿手扶住马车内女子胳膊,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个只是个丫鬟。 年轻女子一身桃红色曳地长裙,腰缠流苏锦囊玉佩环,桃腮莹润粉红,双眸熠熠生辉,青黛眉含愁似嗔,双唇莹润饱满,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更何况这美人才十七八岁,皮肤吹弹可破,玉骨丰肌,霎时就将在场的贵妇人们精心打造的容颜皮囊给比了下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众人皆是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年轻女子,一时之间尽数忘了反应,最后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反应过来,福身见礼,“见过王妃——” 小小年纪的王妃娘娘,从无人问津的沈家嫡女一跃成为金尊玉贵的王妃娘娘,加上那不俗容颜,一下子在官宦夫人的心底长出好几个疑问。 那就是沈家嫡女?如今的残王妃,传言不是说她不受宠爱,行为痴傻吗?这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众人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起来吧。” 年轻女子淡淡挥手,神色自若,别看她年纪小,成了残王妃,和当今皇后成了妯娌,不管这些官宦夫人的官家高居几品,又或是有诰命在身的诰命夫人,见了王妃,都得矮下几分身子。 左御史唐夫人反应过来,笑吟吟的引人进去,一面还不忘夸道,“王妃瞧着年岁不大,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许是一般年纪,从前王妃待字闺中,倒也不曾出来走动走动,平白与咱们生疏了不是?” 梨花木桌上放着一盅花香四溢的花茶,几个夫人纷纷落座,沈星月不急不躁回了个笑容,“之前年纪尚幼,又总爱犯懒不愿出门,不知京城富贵,叫唐夫人见笑了。” “诶哟,这是说的哪里话?”唐夫人坐在她旁边,中间只隔了一方与交椅齐平的四方小桌,亲热道,“小姑娘家家的都爱犯懒,我家那小女与你一样,待王妃想出门的时候,不妨带着我那小女一道去,她呀知晓京城不少好吃好玩的地方,定能让王妃在外面玩的开心。” 年轻女子微微点头,似是应下了。 下首的官宦夫人都没见过沈家嫡女,说来也奇怪,沈家的继夫人这么多年只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出来走动,倒像是沈府内没有沈家嫡女这一号人似的。 说来也都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自个儿亲生的。 众人小声交谈或是金钗首饰,或是衣裳纹饰,眼神却都若有若无的观察那上座的残王妃,见左御史唐夫人与之相谈甚欢,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这位残王妃看着与常人并无二般,甚至姿容仪态都是京城之内官宦子女的佼佼者,更能得陛下赐婚,可见并不一般。 坐下下方的柳木脸色不太好,从进门开始,沈星月就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在怎么说,她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这还不算,就连平素与她要好的左御史唐夫人也对她爱答不理,反而在沈星月那小丫头片子跟前献殷勤。 这一个个的,都是中了什么风? 第67章 糊弄 下首的夫人有些好奇,同身边的柳木说话,言语之间都是打听沈星月的事,柳木扯了扯嘴角,三两句话又给糊弄过去。 直到时辰差不多好,各位夫人们携女带仆争相观望后宅的金桂,身边的人渐渐离开,柳木才觉胸中那口气吐了出来。 这些看人眼色望东风的墙头草,见沈星月成了残王妃便来巴巴的关切,柳木翻了个白眼,呕也呕死了。 柳木扭头看了一眼沈宝珠,方才她一直都跟在身边。节节宴会,瞧见官宦夫人身边带着个这么水灵灵的小女儿,都会前来慰问夸赞一番,打听打听年纪,在问问家世,不少公侯之家的夫人见过宝珠几次,都是极为夸赞的。 今日沈星月一来,倒是将这风头全都抢走了,纵然有人前来询问,问的也是沈星月为何多年不曾在人间露面之缘故。 柳木只得说那是她天生福薄,常常生病,说着说着以至于自己都相信起来,越发的理直气壮了。 “母亲,后院在赏金桂,母亲要去吗?” 一句温言将柳木的思绪拉回来,她看了一眼沈宝珠,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便道,“那后院人多眼杂的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去了,倒是你年纪轻轻的要多在官宦夫人小姐面前走动,结交些权贵子弟,以后行事才方便些,莫像你父亲一般,临了连澈儿都...” 又提到了母亲的伤心事,沈宝珠只能干巴巴的宽慰两句“三弟如今在庄子上,已是陛下开恩了,母亲就先忍一日子,等这事彻底风平浪静了,父亲再接三弟回来。” 闻言,柳木才点了点头,心情也终于舒畅些,好歹是求了情,才没让沈澈流放三千里之外,若不然,天高路远,他们母子或许此生都不得再见! 沈宝珠稍稍宽慰两句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去了后院,正如母亲所说,她要多多结交权贵,才能在巨变之中保全自己。 这人前是一回事,人后也是一回事,不管在府内闹到有多难看,关起门来,这消息传不到外面一丝一毫,可不知是怎得,沈宝珠进来后院,正向寻自己要好的姐妹万家小姐时,忽觉她回避了过去。 可她明明看见了自己。 再看万家小姐的身边金氏小姐,同样也回避了过去,她们不是没看见,而是装作视而不见。 之前她在府内作威作福,府中的小厮丫鬟嘴巴严实,定是一丝一毫都不敢往外面透露出去,这次怎么.... 眼神猛地一暗,沈宝珠迅速在密集的人群中搜寻沈星月的身影,之前家中请来道士,名曰捉鬼实则是想要沈星月背上恶鬼缠身的名声,谁料那好大一盆狗血悉数倒在了她的身上... 这事除了府上无人知晓,也就是说一定是沈星月透露出去的,沈宝珠咬牙切齿的想,这个贱人。 正兀自郁闷着,清凉的池塘边,残荷零星,水渠清澈,哗哗流水声从假山上落下来,击打在池塘内的顽石上,正好掩盖住某人的脚步声。 沈宝珠闻所未闻,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出神,直到身边的侍女小心提醒,“姑娘,祁家公子来了。” 沈宝珠慢腾腾的转过身,双眸似是含着万千心事,眉宇之间染上一抹忧愁,像是怎么都化不掉似的,一下子叫迎面走来的少年揪紧了心脏。 “祁公子?” 少女涩生生的开口,微微福下的身子身段纤细玲珑,说实话,京城之中的官宦子女大多有家世供养,身姿容貌才情都差不离,可祁庆却很喜欢沈家这位姑娘。 “咳....”少年略略腼腆,让她起来不必多礼,说话的时候眼神又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她,“你...你是心情不好吗?” 沈宝珠对此人还算有些印象,祁郡王家的小公子,年纪轻,三弟还同他一道上过学堂,只是他们之间算不上熟悉,至多就是有几次宴会上,这祁小公子老是盯着她看而已。 “小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只是有些...” 沈宝珠一面说一面猜测他什么用意,话说到一半顿下来,侧身看前头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娇俏女子带桂花、喝秋茶。而她一人孤零零在此,有些被孤立的孤家寡人的味道。 “听说前段时间贵府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道士做法竟不幸牵累到了你,我还想问沈姑娘你没事吧?” 少年的眼神满是关切,不似作假,沈宝珠立时明白这祁小公子为何好端端的来寻她了,她是镇国公之女,容貌身姿才情俱是数一数二的,这京城同龄的富家官家子弟不是没人对她表露什么心意,只不过都被她含糊不清的拒绝了,这祁小公子想来也是如此。 沈宝珠默了默,眼眶中蓄了一层薄雾,才委屈道,“我....” 小姐含羞难以说出口,她身边的丫鬟是个有眼色的,当即就接话道,“祁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小姐自从上次被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胡乱整了一通后,旁人都以为小姐是个着邪的血煞命格,连素日交好的小姐们都避的远远的,姑娘是有苦说不出呐。” 听见心上人受了这样的苦楚,祁连终于耐不住心思,道,“那都是误会,我自知沈小姐是个不争不抢善良温吞的性子,是那道士害人不浅,若是沈姑娘不嫌弃的话,可随我一道喝些茶,说说话,也好过一个人故自神伤。” 沈宝珠咬咬唇,半晌终于应下了。 一阵秋风卷落叶起,吹落不少缀满枝头的金桂。 一些落在沈星月的脚边,一些落在她身上,鼻间尽是幽幽的桂花香。 素桃从一侧走来,附耳小声道,“姑娘,祁郡王家的小公子正在和二小姐一道用茶。” 沈星月微微挑眉。 自上次沈府出事之后,那几个道士将沈府的柳夫人和二小姐作法作的浑浑噩噩人尽皆知,这凶煞的名声可不好听,更何况众目睽睽这么多人都瞧见沈宝珠当场全身被泼满狗血贴了符篆还昏死过去。 第68章 见面礼 这事传到外头,一时之间,都觉得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是上了二小姐的身,大家自然也都不愿靠近了。更有甚者,还偷偷观察沈宝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盯着就是。” 年轻女子手上正捏着一杯花茶,清亮的茶水里头圆圆润润的飘着几朵金桂,馥郁芳香。煞是好闻。 不远处,一对俊俏男女立在花廊下,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正看着,面前忽而多了一道姜黄色的裙裾。 沈星月就势抬头,三个女郎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就挡在她身前,那为首的姑娘正穿着一身姜黄色缠枝莲花纹襦裙,眉眼精致不俗,身上穿金戴玉,乌发梳成个活泼的小髻,剩下的一半散在肩头,耳垂上还精心配置了同色的宝石坠子。瞧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年纪看的出比她小些。 “你就是残王妃?” 茶盏随手往楠木桌上一搁,倒映出头顶上的金桂一角和湛蓝的天空,莫名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但显然,有人想要打破这份宁静。 “正是。”穿着桃粉色的女子淡然开口,紧接着又听见她道,“敢为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穿着姜黄色襦裙的少女没答话,反倒是立在她身后的女郎出声,“王妃尚在闺中的时候就鲜少露面,估摸着还不知道祁家小姐吧。” 是个紫衣少女说的话,她一身淡紫衣裙,模样瞧着伶俐,说话却是稳重,三言两语就摆清沈星月不常出门的事实,也让那姜黄色少女的脸色和缓了些。 众人都只当那残王新娶的残王妃是个不懂事的花瓶,又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大场合里露面,估摸着什么都不知道。谁料下一刻,桃粉女子便开了口,“如何不知?祁姑娘名动京城,便是不出门也能听闻姑娘声名了。听闻姑娘极善骑射,改日若能一见,也好叫我大饱眼福。” 沈星月从善如流的答出来,反倒是叫众人吃了一惊,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第一次见面,怎么就知道祁钰善骑射? 众人疑惑,反观沈星月神态自若,“都闻大长公主不似普通女郎,还曾持长枪系红袍去过战场,今日虽未能见到大长公主的风姿,却能窥见祁姑娘风采,也不算是白来。” 祁钰微微一惊,这说起来,她还得叫沈星月一声舅母呢。 可明明两人相差无几,一想到要叫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舅母,只觉得是给人叫老了。 “咳咳...原来你认识我...”祁钰嘟囔一声,清了清嗓又问,“听说小舅不知从哪寻回来一位神医,那腿似是快好了?” 沈星月眼眸微微一顿,她之所以知道祁钰的面向来历,俱是因为提前做足了功课,这么大的宴会,不知谁与谁是何种牵连,朋友或是敌人,是大忌。 这位祁姑娘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也是独孤辰的皇姐,膝下一子一女,与残王关系尚可。 沈星月虽知道她们各自的身份,却又不知他们私下关系如何,只能含糊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神医确有几分本事,想来真如传言所说吧。” 一番话说下来,祁钰再打量沈星月的眼神便友好了很多,这沈家大小姐果真不像是传言说的那般貌丑无盐,行为痴傻,不仅不如此,还生的国色天香,聪明睿智。配她的小舅舅刚刚好。 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可真是害人不浅。 沈星月并不知祁钰心中所想,但看对方眼神清澈无害,好像也不是要找茬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这位祁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祁钰看了半晌,终于高兴了,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好,等小舅舅什么时候康复了,我再去找你,若你想看我骑射,咱们就一道出城,我兴许还能教教你呢。” 沈星月点点头。 祁钰像是想到了什么,在人群之中巡视一圈,瞧见自家弟弟正在同一女子说话,而那女子不知在干什么,身子都快歪到她弟弟怀里去了,见此不由得眉头一皱,扬声道,“祁连!做什么呢?!” 被扬声一唤的少年陡然一惊,忙站直了身子,同隔着水渠的台上的女子挥了挥手,“姐姐...” “还不过来?” 身穿白玉袍的少年不知同身边的女子说了什么,这才磨磨蹭蹭的赶过来,祁钰一把抓住他,往他来的方向扫了一眼,那是个背着身子的女郎,瞧不清模样,不知道是谁,停顿了一会居然走了。 祁连不由得发问,“你才多大,同女子亲热什么?” 闻言,少年的脸唰的一下涨红起来,变脸速度之快让沈星月也咂舌不已,“不是...我没有...没有亲热。” 祁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管他,叮嘱道,“你年纪还小,以后注意点分寸,当心被旁人有心扭曲事实了,娘可不会放过你。” 少年小小的点头,乖乖应下了。“姐,你唤我来何事?” “喏,这是—”祁钰卡了壳,看了看沈星月又道,“这是小舅母,小舅舅的王妃,你不得过来见见?” 祁连看向年轻女子,她穿了一身桃粉色曳地襦裙,乌发都盘了起来,姿容甚美,只不过...祁连有些厌恶的垂下眼睛,方才与沈家姑娘说了几番话之后,再看这女子的容颜,便觉得有些虚伪与歹毒。 能设计陷害自家亲人,能是什么好人,长着一张玉面菩萨似的脸,实际上却是蛇蝎心肠。 祁钰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是看呆了,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小舅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祁连撇了撇嘴,心里不愿意可还是得给她见礼,张嘴便干巴巴的唤了句,“舅母安好。” 祁钰挠挠头,她怎么觉得今日的祁连有些不正常,他往常的时候谦和有礼,根本不是这样的啊? 沈星月没计较这些,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来的匆忙,改日一定将见面礼补上。” 第69章 嚼舌根 沈星月倒是不介意少年的莽撞,敢爱敢恨,确实要比一些伪君子真挚许多。 祁连不知她心中所想,心里头惦记着旁人,匆匆与祁钰说了两句话便告退了,祁钰望着他的背影直叹气,“这小子,忙里忙慌的也不知做什么去?” 兀自嘀咕一句,祁钰才扭过头来眉开眼笑道,“小舅母,改日来公主府玩呀。” 沈星月点点头,目送祁钰离开。 眼神平淡的看向祁连消失的方向,神色微顿,片刻又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同身侧的素桃道,“王爷和长公主殿下交好?” 素桃是王府内的丫鬟,知事要多一些,闻言便回道,“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长公主年岁相差甚多,或许大长公主只是出于姐弟情分才来照料一二的吧。” 独孤辰回京不久,既是炙手可热的护国将军,又是双腿残疾的尊贵王爷,陛下对这位残疾王爷的态度很是微妙,既默许独孤辰的亲兵在城外驻扎,却又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 沈家的大小姐,其父镇国公沈怀良还是太子一方的人,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恐怕也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了。 王妃是个没露过面的嫡女,新嫁入王府不久,不仅官场之人在望风,就连这些官眷们都得好生掂量掂量,这残王妃究竟能不能结交。 唯恐行差踏错,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人都有趋利避害之能,这也算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正想着,后院池子旁密集的人群之中陡然传出一阵惊慌错乱的呼喊之声,引得不少人侧目看过去。 甫一抬眼,只见那池塘旁边的人群连连后退,中间猛地空出一个大的缝隙。 高台够高,站在上面能看的一清二楚,那人群之中围着的,显然是个人,身上的青褐色粗布衣衫哗啦啦的往下流水,在青石板路上湿了一片,好似是方才落水之后才爬上来。 不少人纷纷围拢上去,但又不敢靠的太近,毕竟那落水之人好似有些不正常,他双目圆瞪,眼球上布满血丝,好似是要生生将眼睛给瞪出来似的,脸上表情似是痛苦又麻木,身躯呈现一种后驱的僵直性。 周围的官眷小姐纷纷拿着帕子掩住眼睛,不忍再看。 左御史唐夫人听了仆从的禀告,连茶都赶不及喝完,急匆匆的去了池塘边。 脚步走的急,一下子拨开人群进去,同那倒地不起、身子抽搐的家仆来了个脸对脸,登时双眼一翻,没给晕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接了一句话,眼睛左右看去,“我看呐,这就是中邪了。” 这话颇有针对性,在场众人都知道前段时间那沈家刚出了一段中邪的事,这事可不好说,说不定,是沈家的人将灾祸邪物给带过来了。 闻言,左御史唐夫人面色一僵,幸而,府医听到消息很快赶来,拨开人群将药箱放在地上,待细细看了落水之人的神色症状,搭脉之后,那府医才道,“夫人,此人似是癫痫发作...” “怎么可能?”穿着一样衣衫小厮难为道,“是不是诊断错了?咱们做下人的同吃同住这么多年,也没见有谁发作癫痫,这好端端的...” 唐夫人的脸色更沉,但碍于京城的官眷夫人们都在,又不好发作,便道,“许是他自己隐瞒了病情,并无关系,等人清醒了,给点银钱打发出去就是。” 池塘里头的鱼儿似是受了惊,尾巴直腾腾的扑动起来,劈里啪啦的扰乱池面的平静,引得不少人的目光看过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后,格外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原本奔腾的一尾尾锦鲤竟陆续翻了肚皮,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在日光之下,原本惊弄的水面渐渐恢复成死一般的平静。 那些鱼,竟全都死了。 “这这这....”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倒在地上的小厮忽而从口中大口大口吐出白沫,双手既用力又无力的扯住那府医的衣领,口齿含糊不清,“救我...救救我...” 这一池塘的锦鲤离奇死了,总不能说还是癫痫了,唐夫人知道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自家老爷的官运,若是金桂宴上死了人,就更糟糕了。 “来人,快,快将此人抬到偏房去,快去医治。” 官眷们瞧得一清二楚,大部分人都相信这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进了门,否则好端端的人,人怎么可能青天白日就失足落水,一池塘的锦鲤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全都死了,这分明... 有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家人的脸色。 柳木和沈宝珠站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水池中那瞪着死鱼眼的鱼,面上一阵惊恐。而露台之上的残王妃则面色清淡,好似并未受到恐吓。 唐夫人暗啐一口,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邀沈家人一道前来,鬼神妖邪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将来真让鬼邪缠身,他们唐家的官运算是到了头。 唐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人群中不少人神色怪异的看着沈星月和沈宝珠。 “据说,当时那捉鬼弄妖的道士就是在沈家二小姐身上发现了妖邪踪迹,那狗血泼了满身,听说整个沈府内外都有那妖邪伏诛时的悲痛大叫呢。” “真有这么邪乎?那既然妖邪已死,这好端端的为何还...” “这妖邪是死了,可这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听说沈家大小姐,如今的残王妃就是血月时出生的极阴命格,一出生沈夫人就承受不住,没过多少日子就撒手人寰了,沈家老爷因此才这么多年将沈家大小姐拘在家中,不允她出门,你看,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等邪乎事了...” 于是,众人看向沈星月的眼神有变了,方才还和她站在一处的官家小姐闻言急忙往后撤了十来步,眼神惊恐而害怕。 素桃也瞧见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喝道,“放肆,王妃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第70章 伤人 苍白无力的解释只会让这件事越描越黑,让众人深信不疑就是沈星月才召来的祸事。 沈宝珠忙走到年轻女子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姐姐,若不然你还是先回府吧,这有我和母亲呢。” 女子眼神冷淡,像是完全没有受到那些人恶意的揣测与攻击的影响,眼神微微垂下,落在那满池塘的死鱼身上,忽而牵了牵嘴角。“妹妹这么着急让我离开,难不成是想让我坐实什么妖邪鬼魅的虚无缥缈之事?” 沈宝珠垂首咬了咬唇,忍了忍道,“妹妹绝无此意,只是格外担心姐姐。” 她说的情真意切,至少在旁人的眼里是如此的,但沈星月知道,面前的女子惯来是个心口不一的,旁人没见过她言语讽刺凶神恶煞的拿个鞭子耀武扬威咄咄逼人的样子,便以为沈家二小姐是个心思善良之人。 可惜啊,人心隔肚皮,旁人岂能看着这么清楚? “唐夫人,依此虚无缥缈之事就匆匆给人定罪,未免也太可笑了。” 唐夫人还没答话,柳木反道,“月儿,这....这当然不是因着你,但唐夫人的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你幼时曾有天人卜卦,说你命格极阴,容易滋生邪祟,不可离这太近,你妹妹也是担心你,才想让你先行回府休息。” 这好像说的,是她不识好歹了一样。 这母女俩,惯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清渠只觉得恶心,上前小声道,“姑娘,这下怎么办?这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星月勾唇,“这就奇了,难道母亲忘了,上次在沈府,那几个道士可是将二妹一顿做法,狗血符篆麻绳,这才堪堪将母亲口中的妖邪除去了,可见,这妖邪也不单单是只喜欢极阴命格之人,在场众人,皆有可能是他它的容器。” 此话一出,众人忙有退后几步,同柳木母女二人拉来距离。这沈家可真是晦气的很。 “诸位莫怕,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物,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唐夫人与其在这猜测,不如请来医馆郎中好好勘验勘验这锦鲤是为何而死,而不是怪语乱神。” 清凉的花厅下,祁钰同几个官家小姐说话,眼神时不时的瞟过去一眼,祁连则是站在祁钰的旁边,显然很是着急。 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诸位夫人们侧身坐在流觞旁边,时不时从漂流过来的木盘之中托起一盏酒盏。情绪得过安抚之后,众人也都在观望结果。 清澈的池水边,那几尾锦鲤已经被打捞上来,派去拿帖子请医馆的小厮还没回来,府医又在救治那口吐白沫的仆人,抽不出来功夫。 可这时间拖得越长,诸位官眷的心就越是恐慌,这好端端的一场金桂宴怕也是办不下去了。 沈星月从清渠手中接过白色面巾,手上带了同样白色的手套,唐夫人正在焦头烂额的打着扇子,猛地看见沈星月这般打扮,忙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年轻女子冷淡回应,望向唐夫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澜,“这鱼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是以怪力乱神这等虚无缥缈之言,恐让好人蒙冤,坏人得志,因此,须得刨开鱼肚,看个清楚。” 堂堂王妃要刨鱼? 唐夫人想劝,“这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再者,医官马上就来了,王妃何不等等?刨鱼这等血腥之事真的不适合王妃亲手来做。” 唐夫人好言相劝,甚至还想将沈星月手上的尖利小匕首拿过来。 年轻女子微微一侧身,躲过去了,藏在白色面巾下的脸看不出是何表情,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确实格外坚定有神,“夫人,微小药末本就难寻,正巧,我看过几本医术,在医官来之前,我就是最好的人选,夫人若是不放心,在此旁就好。” 唐夫人看了眼正在花园中乘凉的诸位贵眷,再看看沈星月,最终只得点点头,干巴巴的笑道,“王妃自便,实在不必勉强。” 素桃端来一盆清水,沈星月将匕首放在锦鲤的下腹,自下而上流利的刨开,若非这持刀之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唐夫人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围观哪家猎户宰猪杀鱼。 鲜红的血迹瞬间洇湿手套,唐夫人痛苦的别开眼。 三两下,沈星月快速将鱼肚之中的杂物处置出来,又迅速将混着血的内脏搁在一个木碗之内,就着素桃端来的水洗净了手,唐夫人才扭过头,瞧见素日里喂的鱼大剌剌的敞开肚子,格外血腥,一声干呕,险些没吐出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将唐夫人扶了下去。清渠从府医那处借了银针出来,递给面色镇定的年轻女子后,才看了看那刨肚出来的死鱼,默默咽了咽口水,瞧王妃这手起刀落的架势,简直比城东庙口处那鱼铺子宰鱼的老板还要熟练。 银针插入内脏之中,反复试了试,无毒。 素桃瞧见那银针没变黑,有些担忧道,“姑娘,鱼儿既然没中毒,那是因为什么才死的呢?” “或许,那失足落水的小厮身上会有答案。” ....... 另一边,沈宝珠捏着手绢,惴惴不安道,“母亲,真不会查出什么吧?” 柳木神色镇定,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茶,似是这茶水的清爽口感讨好了她,弯了弯唇角,一手拍了拍沈宝珠的双手,“放心吧,那沈星月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难不成她一个长在深闺中的姑娘还真的能查出什么?” “就算真的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有什么证据呢?” “旁人的无畏的猜忌言论最是伤人,今日她沈星月乌无法自证清白,往后世家贵眷们便都会知道,她沈星月就是个生来不详的天煞命格之人,凡是跟她在一处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就足够了。” 沈宝珠终于安下心来,缓缓露出一个笑。无畏的言论确实伤人。 第71章 癫痫 只要将罪名钉死在沈星月的身上,她再想翻身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后院偏房内,方才口吐白沫的小厮已经被安置在小榻上,府医扎针救人之后,刚推门出来,便瞧见唐夫人和残王妃立在外面。 唐夫人掩住口鼻,面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样了?” “回夫人,此人犯病确实像是癫痫疾病,许是常年不曾发病成了隐疾,今日发病落水也有可能。” 闻言,唐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劳什子贵神作怪就是,“既然这样,那就水落石出了—” “夫人。”一声平静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年轻女子立在身边,神色平淡却执拗,尤其还是位高权重,“那一池锦鲤想必也是夫人精心侍养的,今日死的蹊跷,难道夫人不想知道原因吗?” 唐夫人面露难色,既然已经知道这小厮是突发隐疾,就说明今日之事许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搁在往日,家宅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但现在...京城高官家眷都在此处,若是查出背后之人,岂不是诸位脸上都会闹得很难看?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唐夫人并不像继续查下去了,到时候就说这小厮突发癫痫,神志不清这才失足落水,至于那池子鱼,便推说是府中下人喂错了东西。 唐夫人牵着嘴角,刚想这么说,谁料一瞧见年轻女子的眼神,猛地打了个冷战。 “夫人,京城素有传闻,说我是极阴命格,天煞孤星,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原本我对着流言蜚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岂料如今还有人想依据此事打压我,我只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我的名声如何并不重要,但夫人不要忘了,此时的我不仅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还是残王妃。” “残王归京不久,旧疾未愈,正是多事之秋,夫人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来残王侧目吧?” 唐夫人忙笑呵呵的点头,“是是是,王妃说的是,此事有碍于皇家名声,确实不应该如此草率的放过去,王妃放心,我定助王妃找出背后之人。” “夫人不急,若想知道这背后是何人做局也不难,只要...” ...... 后院金桂飘香的花园之中,众人神色轻松,显然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大半了。祁钰一直都在注意沈星月的动向,见人从后进的院子出来,忙跟过去。 “小舅母,怎么样了?” 长在朱门大院里的祁钰,年纪不大,却也见识过各种后宅的阴私手段,今日这一出,若说是巧合,鬼才信呢。 祁钰瞧见唐夫人和沈星月接连摇了摇头,应是没什么线索。 祁钰眉头一皱,小姑娘气性便又上来了,“若是查不出来就让大理寺的人来查!我还不信查不出个名堂了!” 沈星月神色微微一顿,为着个后宅这点小事就要惊动大理寺,实在是小题大做。她摇摇头,道,“不妨事,而且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祁钰高高兴兴的回来,当即吆喝起自己的两三小姐妹,笑嘻嘻的比对着谁的荷包上的刺绣精致。 祁连举起自己的小荷包,笑语盈盈,“听说左御史夫人府上的金桂飘香乃是京城的一大名景,今日咱们都不白来,正好拿着荷包装些桂花,金桂飘香配在身上岂不好闻极了。” 闻言,身边也有人符合,“若能将这金桂上的桂花香长长久久的保存在身上,祁姑娘这个法子倒是妙哉。” 大盛上下不管男女老幼,都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异性只见赠送香囊,有表达倾慕之意,若是同性之间赠送香囊,则有惺惺相惜之意。 世家贵女们都觉得这个法子好,争相捡落地上的金桂,上至夫人小姐,下至小厮丫鬟,都拿着自己的香囊装些桂花,如此桂花飘香,也能让这金秋过的更加浓烈一些了。 唐夫人也瞧过去,甚至还亲手在桂花树上攀折几朵,放在别人的香囊之中,目光略过一丫鬟手中的香囊时,停顿了一瞬。 倏尔惊呼出声,看向那丫鬟手中的香囊,“这香囊上纹绣栩栩如生,可是你亲自缝制的?” 丫鬟盼儿匆忙福身,没想到左御史夫人还会关心一个小丫鬟的香囊,便惶恐道,“夫人见笑了,奴婢的女工算不得好,这上面的凫鸭只是随手一绣。” “这么说,这是你亲自绣的了?”唐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轻轻招了招手。 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侍卫,正握着腰间的佩剑站在盼儿身后,原本热热闹闹捡金桂的后院霎时因为这两个侍卫而短暂的凝滞一瞬。 随即便有个年轻女子走过来,仔细端详她手中的荷包,闻言笑了笑,“盼儿?我见过你。” 名叫盼儿的丫鬟忙行礼,道,“王妃娘娘您是见过奴婢的,奴婢在柳夫人身边伺候,这是...” 许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处已经围聚来越来越多的人,清渠从怀中摸出个香囊,递给沈星月,后者比对了一下香囊上的针脚与图案,冷然道,“是谁指使你谋害御史大人家的小厮的?” 此话一出,贵眷们一片哗然,盼儿急急忙忙的跪下来,面露惊恐,“王妃娘娘,您说的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啊。” 柳木带着沈宝珠过来,瞧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盼儿跪在地上,温言对沈星月道,“月儿,这鬼神之事向来都是无根无源的,你便是不信鬼神,也不该为了急于找出证据而胡乱攀咬啊?” 她这话说的委婉,但并非所有人都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深意,她这是说沈星月为了给自己脱罪,随意诬陷别人呢。 沈宝珠泫然欲泣,“姐姐,母亲让你回府也是为了你好,你威吓这婢女做什么?” 好一对母女。 唐夫人看不下去了,将两个香囊并排捏在手心,“你看清楚了,这香囊可是出自一人之手?” 柳木脸色一僵。 沈宝珠迟钝道,“这是...” 第72章 笃定 毫无疑问,这两个香囊之上的图案凫鸭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在场众人都是学过女红之人的官家夫人小姐,只消得一看,便能察觉异样。 柳木皮笑肉不笑,“仅凭两个香囊,唐夫人想说什么?” 官家老爷都在一个天子底下做事,同朝为官,私下说不准什么时候还有往来的时候,夫人们都知道这么道理,是以在官场之外的宴会上处处周转,迂回人情,谁都不敢将面皮撕破,以免为自己树敌。 旁人这样想,但显然,有人不这般想。 “母亲,这我倒要问问你,盼儿亲自绣来的香囊为何会在那无故发了癫痫之人的身上?” 此话一出,周围看向柳木和沈宝珠的贵人们脸色就变了,后宅之内的阴私手段被这么大剌剌的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其中这些人还有不少都是来看笑话的。 柳木一顿,随即厉色看向盼儿,“你这下贱的狐媚子,可是你勾搭上了御史府上的下人?!” 盼儿被这一声厉喝吓得回神,一抬头瞧见柳夫人那面色平静眼神却又阴狠毒辣的神色,心中一颤,“这...我....” “你只管说出实情,在场这么多夫人们,断不会冤枉了你,更何况,”沈星月眸色往周围人群中扫去一眼,瞧见一个身穿绛紫色圆袍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还有大理寺卿的夫人在场,断不会冤枉了你,但你若是不说实话,迟迟查不出什么下落,可就保不准要去大理寺走一圈了。” 她这话是威胁,果不其然,那侍女猛地打了个冷战,抬头看着一圈一圈的贵人们面色冷淡的看着自己。 忙哆嗦着身子伏下身去,“这香囊是前些日子,夫人叫奴婢绣来的,但这香囊为何会出现在别人身上,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嘴角一勾,两根如凝霜素指芊芊拈起那香囊一角,递到柳木面前,笑吟吟开口,“原来这香囊是母亲的。” 一个镇国公夫人的当家主母与一个御史府的下人有染? 今日镇国公夫人若是能亲口承认,势必会让镇国公脸上蒙羞,甚至可以成为京城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木神色倏然一变,伸手将香囊拂去,声音冷然,“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香囊确实是盼儿做来给我的,但我不曾用过,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别人身上,许是哪个下人盗走了香囊也未可知。” 想想也是,一个镇国公的夫人,确实和一个御史府的下人不当有什么勾结。 就在这两厢僵持不下的时候,府医遣人急忙来禀,“夫人,那小厮醒了。” 沈星月收回香囊,笑道,“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问问那人,既然柳夫人否认这香囊不是自己交予出去的,那不妨两个人对质一番。答案总会水落石出的,不是吗?” 众人本着要看热闹的趣味,都眼巴巴的跟上去,大理寺卿夫人倒是淡淡开口,“此事确实蹊跷,池子里的鱼全都死了不说,还出现一个不清不楚的香囊,唐夫人,这事还是查清了为好,免得京城里又传出什么鬼神之类的风言风语。”说罢,还张望一下四周,目光从各个贵人们的脸上掠过,也算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偏房跟前,那小厮神智已然清楚,有个小厮正拿着那香囊盘问。 “这香囊....是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给小人的,还说约小人去后日去城东庙会....” 果然有人。 “你可看清给你香囊的女子是何模样?”唐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戳破那虚妄的鬼神之说,这样哪一方都不会得罪,他们唐府也就不是惹了灾厄之气的地方了。 那小厮神色微微迷茫,忽而有些腼甸的开口,“那女子带着面纱,我没瞧见她的脸,只不过隐约瞧见她腕间有一只修补过的雕画青玉镯子。 这人废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送个香囊,唐夫人面色不虞,召来身边的几个下人,“来人,给我搜。” 官宦家眷自是不会佩戴什么修补过的镯子,几个侍卫正要挨个的搜寻过去,人群中有个丫鬟急急捂住自己右手的镯子,想要从人群之中跑出去。 岂料她动作太大,素桃又一直跟在人群之中静静的观察着,那侍女方一动,就被素桃注意到了。 “王妃!” 素桃轻喝一声,几步冲过人群将那欲要逃走的侍女压在地上,冷然抓住她右手手臂,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正是小厮口中的修补过的雕画青玉镯子。 “就是她!” 柳木脸色一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抓的这侍女正是她的心腹丫鬟。 大理寺卿夫人踱步过去,质问道,“那香囊可是你送于小厮的?” 侍女垂头半晌,忽而抬起头来,目光看似看向大理寺卿夫人的方向,实则是看向她身后的柳木。 此事几乎已经暴露。 柳木开口,“此人刚才还犯了癫痫之症,胡言乱语的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只是瞧见了丫鬟手腕上的镯子,便妄自和送香囊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疯子的话算不得真,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夫人,此人虽有癫痫夙疾,但经年不曾发病,今日也只是轻微症状,不至于胡言乱语神智癫狂。”府医适时开口,算是将柳木的最后一条路都堵死了。 见此,侍女终于认下,惶恐道,“此香囊确实是奴婢送的,借着夫人们的宴会,奴婢要赠送香囊,约人出去,自知不知廉耻,还请夫人降罪。” 若只是赠送了香囊,约人私下见面,只能说明这是一对野鸳鸯,也不能证明什么。 柳木正要讥诮开口,忽听沈星月开口道,“既然这样,这香囊里面药材也是你亲自装进去的吧,你放入天麻、全蝎、当归、蜈蚣这些药材,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引起小厮的癫痫之症,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女子语气平淡,却也笃定。 第73章 担忧 一瞬间,沈宝珠紧紧握住柳木的胳膊,目露担忧。 那丫鬟咬死了不说,只道,“王妃明鉴。奴婢不知道这些药草会引起什么癫痫之症,实属无意。” 无意?难道一句无意就能掩盖想要杀人的罪行吗?如果那小厮没有及时被救回来的话,他就会溺死在池塘之中。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 见不得她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善心大发的小姐突然开口,“说不定她真的是误打误撞才用了些有毒的药材...就算这药材能够引起癫痫,那池塘里面的锦鲤总不能也各个都患有癫痫之病吧?” 金桂飘香,不少人看这场戏看的兴高采烈,只恨不得抓上两把瓜子来。 立在金桂树下的女子垂眸,不知她有没有听见那女子说的话,像是正在沉思该如何解答。 祁钰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冷冷的扫过那方才说话的女子,道,“池塘里头的锦鲤为何死了,这话你应该去问郎中。” 那女子一抬头,正要反驳过去,但瞧见说话的是个钟灵淮秀的长公主之女,到嘴的话又默默咽了下去,当今陛下只有这一个亲姐姐,而长公主也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半晌,沈星月终于抬头,清渠已经将那刨开的死鱼端过来,旁人一见这秽物,全都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就连大理寺卿夫人也往后挪了一步,这等血腥之物实在不合适当众呈递在众人眼前。 沈星月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淡淡道,“香囊之中全蝎和蜈蚣有毒,这毒细微,但在死水之中也不容意扩散,但鱼儿饮水食之,毒素便在身体之中积累,是以,池中水毒素微末,并不能检测出来,但鱼...” 她将银针插入那稀里哗啦的内脏之中,须臾,银针的末端乌黑一片。 方才用银针试水,才没有试测出来。 “竟真的有毒?!” 祁连微微惊呼一声,错开眸子看了沈星月一眼,五味杂陈。 众人呆呆的还未回过神来,月门处有侍女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医官来了。” 医官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试毒,果然如沈星月所说,香囊之中的当归、全蝎、全麻等过量会引起癫痫之症发作,且池塘之中的锦鲤都是被毒死的。 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明白一系列的祸事都是人为,这什么极阴命格不祥之人的污蔑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大部分人都看得出只不过是有人想要污蔑而已。 毕竟名声这东西,对女子男子来说,都甚是重要。 唐夫人恼怒自家金桂宴出了这样的事,又庆幸这无稽之谈的鬼神之说解开谜团,当下就急急忙忙的解释解释只是误会一场,金桂宴还是继续。 至于那侍女,既然不是她府上的人,她又何必插手别家府上的事,倒显得多管闲事似的。 只不过,唐夫人看向柳木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嫌弃与不屑,拿着她府上的名声开涮,当真是个伥鬼。 暗中啐了一口,唐夫人才扭头满面春风的招呼别人去了。 柳木遭了这一回事,在人前终究是挂不住面子,声称要好好处置处置侍女,急急忙忙带着沈宝珠回府去了。 瞧那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了似的。 清渠立在沈星月身边,轻舒一口气,“姑娘,这柳木变着法子的想害您,也多亏的您能识破。” 沈星月淡笑不语。 前段时日,沈澈方被下狱牢中,之后又辗转到了庄子上,名声算是毁了,这时候,若是再让沈怀良知道自己夫人在外欲构陷残王妃,恐怕只会急得怒火烧心吧。 “清渠,再去帮我办一件事。” —— 金桂宴上除了这样一回小插曲之后,众人都算是尽兴而归。一辆辆宝盖香车游走在街上,马儿吃饱了干草,正拿着马蹄刨着路面。 马车上叮铃铃的铃铛哒哒响起,待回到残王府,已过酉时。 从正门进去,前院里,忽而碰见正在往屋里收药材的宋青,后者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梦见她,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这就是人家的宅邸,于是微微拱手,“王妃。” 沈星月的目光从他手中那巨大的圆草簸中掠过去,轻而淡的点了下头,擦身而过。 宋青见人走远,才慢吞吞的嘀咕一声,“这怎么失忆之后性子冷了许多?”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宋青又摇摇头,一边收拾草簸上的药材,一边道,“何止是冷淡了许多?简直就是杀人不吭声的冷面女阎罗。” 满心满腹的算计,和那位比起来,还真是不遑多让呢。 无人听见他的心声,就连尚在书房的那位也不知道。 侍卫匆匆推门进来,靠近男人小声说了几句,独孤辰脸色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 “盯着就好,别插手。” “是。” 同一府内的寝院内,今日参加金桂宴,同小人斗法已经累了一日,屋内金桂飘香,水声不断,清渠和素桃时不时的进去送些帕子,新衣。 在门外守了一会便听见屋内人说话,“吩咐人撤下吧。” 穿好雪白的中衣,头发搅得半干,清渠便拿着个放了碳块的小暖炉,仔细的为她熏蒸头发,“姑娘,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 年轻女子阖着眼,似是极累的模样,只淡淡嗯了一声。 清幽的桂花香气从她身上传出来,混着半干的湿气,氤氲一室暖秋。清渠都不由得晃了晃心神。侧眸瞧见那未拉拢好的肩头上,还纵横着一道道的陈年旧疤。有种硬生生的破坏美感的感觉。 清渠下意识皱了皱眉,道,“姑娘,改日咱们去铺子里寻几个祛疤的药膏,姑娘这一身伤....” 伤就旧伤,有的是几年前,有的是十几年前,或许更早。 从沈府的十七年中,她挨过的鞭子数不胜数,有些是下人的谩骂辱打,有些则是沈宝珠伙同其他人对她的单方面的施暴。 这些陈年旧疤,很多年了。 第74章 难以恢复如初了 沈星月不在意的拂过肩头的伤痕,淡声道,“伤痕陈年累月,已经太久了,就算用上宫里的上好玉肌膏,也很难让皮肤恢复如初了。 清渠跟在她身边,身上的伤比她只多不少,甚至后背还有一道更长更为狰狞的剑痕,那是某一日沈宝珠不知为何来了兴致。 从沈怀良的书房内提了一把剑来,她那时年纪尚小。提剑闯过那片荒芜的院子,正要与往常那般欺辱她。 或许,是想直接杀了她。 女孩童稚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沈宝珠看着锋利的剑刃道,“这把剑是爹爹专门吩咐人打造的,听说削骨如泥,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可是手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你了。” 她笑言笑语的说着,好像只是一桩在小不过的小事。挥过来的铁剑却让她避之不及。沈星月躲来躲去,奈何被几个婆子摁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铁剑挥来,千钧一发之际,年幼的清渠却猛地趴在她身上。 硬生生的,替她挨了那一剑。 好在沈宝珠手劲不大,锋利的铁剑割破皮肤,划伤血肉便顿住了。 血流如注,含混着女孩刺厉的尖叫声。 快出了人命,最后这事闹到沈怀良面前,也只是唤来了他轻飘飘的一句,“不过是个丫鬟,治治伤就是了。” 那陈年的刀疤横亘在清渠的背上,像是一条可怕的蜈蚣。 彼时的沈星月无法为清渠讨回一个公道,但现在她要从前沈家对她所作的一切,统统都还回来。 不惜代价。 一头乌发被熏染干燥,见沈星月困倦,清渠便熄了屋内的灯,只留下昏黄一盏端在手中,“姑娘今日累了,还是快些休息吧。” 清渠吹了灯烛,关上门出去,寝院内清凉一片,月色隔着疏影洒下来,将地面上的青石板都微微照亮。 寝院内熄了灯,只剩下门口那廊庑下悬着的两盏风灯。 月色诡异,一团黑影倏的消失不见。 翌日一早,天色晴朗。 秋日来连番多雨,自金桂宴之后倒是晴朗不少,金桂宴上的夫人小姐都是大户人家,纵然是知道了别人家的龃龉,也不屑的高声传扬。 但不知怎得,或许是前端时间沈家之子牵连到科举舞弊一案中,引得不少平人家议论唾弃,对沈家的关注似是还未消除,一听说前几日柳夫人在左御史府上分说那残王妃是个被妖邪附身之人,结果,是她身边的侍女险些害死了人,还毒死了左御史府上一池上好的锦鲤。 街头巷口一传十十传百,慢慢议论起来了。 朱门大院里都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买菜的妇人厌恶的瞥了瞥眼睛,“个个都是表面仁德的夫人,实则,啐,心思狠着呢。一个教唆儿子科举舞弊的妇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议论声是出府采买的丫鬟传进来的,柳木知道后险些没气死,当场人虽然多,可都是些官宦人家,谁会闲的没事嚼舌根? 还说自己是阴毒妇人? 柳木气急,猛地一拍桌子,还未发作,便见外头进来个穿着深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蓄着美鬓,脸面痩窄,虽略显老态,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只不过这么一眼看过去,未免觉得此人有些刻薄。 柳木从堂厅内迎出来,眉头紧皱,“老爷。” 沈怀良从屋外进来,看着她沉沉开口,“前几日去金桂宴了?” 柳木心里陡然一惊,心中猜测沈怀良也知道在宴会上发生的那些事了。“老爷,左御史唐夫人递来帖子,我便去了,再说了,之前也是年年岁岁都去参加...” “往后在人前,你与月儿都是一家人,万不可针锋相对叫别人看了笑话,以为你们母女二人不合。” 柳木干巴巴的笑,“是是...我自然将月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柳木蹙着眉头,万般心疼道,“自从月儿嫁人之后,不知怎得越发与我离心了,澈儿才送去庄子上不久,没了科举功名,只怕也帮不到月儿什么了。怕不是因此...” 剩下的话柳木没说,但就算是没说,沈怀良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觉得沈星月嫁人之后似是翅膀硬了,再也不顾及着母家的脸面了。 沈怀良沉吟片刻,才道,“过段时间,你寻个由头与月儿在一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月儿与沈家不合。你要记得,沈星月终究姓沈。” 柳木便应下。 说完这番话,沈怀良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将喝了半盏的茶水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去,“今夜我还有事,你早些休息。” 半夜三更的来有又半夜三更的走,柳木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才道,“老爷慢走。” 中年男人大步走出去,柳木站在原地,紧盯着那喝了半盏的茶水。神色暗怒。 夜色下,沈怀良边走边想,当初陛下为沈家女和残王殿下赐婚,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莫不是让残王上了沈家这艘船,从而助力太子殿下不成? 一个王爷站队皇子,倒是稀奇。 沈怀良摇摇头,半晌,踏入一条幽静小道,竟是去了芙蓉院。 柳木的贴身丫鬟,正是前几日送去香囊意欲害人的那个,此时正从屋外打了灯过来,瞧见柳木坐在黄花木椅上愣神,不由道,“夫人,夜深了,奴婢伺候您休息。” 柳木看向她,“老爷呢?” 婢女没说话,半晌,柳木才阴沉沉的笑起来,“他去了那个贱人哪里?哈哈哈——真是个贱人,但只要我活着,她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早晚有一天,她也会陪着沈星月那个早死的娘一块在地府见面。” 侍女猛地打了个冷战,伺候柳木睡下,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眉眼周正的女子一身月色小衫,面上未施粉黛,只点上安神香又放下帘帐才走出去,这番举动万分熟稔,好似是做过千百回一般。 窗外,月色正浓,冷风渐起。 第75章 嫉妒 距离金桂宴已过去了七八日。刚过处暑,天气仍有些炎热。 近来这些天那被下人照看的小犬神色恹恹,不似往日活泼,素桃见小犬抱来,道,“王妃,近来秋燥,连犬儿都吃不下饭了,可要请郎中来看看?” 斜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撩开眼皮,看了眼偎在素桃怀里的幼犬,前不久她从路上买来,原本就是打定了让它试药的准备,但不知怎得....女子动了动身子,“我看看。” 小犬皮毛光滑,想来在王府的这段时日被养肥了不少,抱在手里还沉甸甸的,只是神色恹恹的兴致不高。 沈星月将幼犬放在地上,自顾翻找起来药材,近日为了测验梦中的方子,来来回回买了不少药材,多半还有剩余,素桃一边抱着幼犬,一边同忙忙碌碌的沈星月说话,“王妃,这幼犬生的可爱,不如起个名字可好?” “随便。” 女子声音平淡,自顾在桌案前捣药,外头的光线从菱形花窗外照进来,光晕也将她的面渡上一层暖黄色。 年轻女子神情专注,动作娴熟。 素桃想了想,才试探道,“不如叫‘白虎’好了,但愿它长大之后能英勇无比。”素桃笑吟吟的看向沈星月,抱着幼犬走近,见她还在捣药,“姑娘可是要为白虎做药?” 沈星月没反对她起的名字,将些山楂放在木捣之中,点点头,“做些下食的给它。” 正说着,门外忽而有人推门进来,清渠手中揣着一封帖子,道,“姑娘,过两日福安寺有法会,这是...这是沈府上递来的帖子。” 素桃顺手接过,打开帖子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王妃,是柳木邀您一道去法会,不知安得什么心思。” 跟在沈星月身边久了,自然知道那沈家之人个个都精明算计不是个好相与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无事献殷勤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福安寺的香火甚是灵验,咱们京城不少官宦富贵人家都要去福安寺请香,这年年呢,福安寺都要准备法会祈福,因此不少人家都要去观会,据往年所知,福安寺的法会要整整三日才能结束呢,贵眷们在此吃斋念佛,祈佑福报。” 木捣之中草药已经稀碎,甚至还泛着鲜绿色汁液,年轻女子的目光停顿在那草药之上,片刻才道,“一个手上沾满血腥之人,还妄想得到神佛的宽宥,可笑。” 清渠试探问道,“那姑娘,咱们还去不去了?” “去,当然要去。” 毕竟,也该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善恶有报。 —— 肃静院落内,周小六从门外进来,一进门便瞧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摇头道,“殿下,外头传言您双腿腿疾已好,甚至健步如飞了,您还坐着轮椅做什么?” 轮椅上一手执卷的男子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凉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还要等多久?” “快了。”独孤辰揉了揉眉心,“王妃不是要去福安寺法会吗?就等法会之后,就说上天感念王妃心诚一片,本王这双腿好的差不多了。” 周小六语塞一阵,垂首称是。 “殿下,王妃上次在左御史府上被柳夫人针对,咱们要不要派几个兄弟帮衬王妃一些?”周小六,不,应该是说独孤辰对沈星月的事情了如指掌,至少现下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必,你看轻她了,似她这般如此有城府心计的女子,派去侍卫只会给她添乱。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本王监视她。” 周小六挠挠脑袋,心道,谁家正儿八经的夫妻处处提防、针锋相对呢? —— 福安寺法会来的很快,这几日沈星月闭门不出,却还是接下了柳木送来的帖子,既然她想让旁人看见她们母女二人齐心,那大不了就做给别人看就是。 天气渐渐转凉,清渠从外头捧着一件崭新的披风进来,放在案头,“姑娘你看,珍绒坊里新进的料子,这眼色花色我一看就特别衬姑娘的气色,这就叫人给姑娘裁剪了一套,穿着去福安寺法会刚刚好。” 沈星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案头上放着一件鸭卵青色的薄绒披风,以暗金色纹绣锁边,整件披风上的花纹浅而不显,却又在日头的照耀下微微翻出些光华,显得很是低调。 “到是件好料子。” 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瓶放了整整小半片桌子,地上散落着好些翻了面的医术书卷,手边还有些干的、湿的药材。虽不知姑娘什么时候对医术有了好奇心,整日里摆弄不说,但属实有些效用。 白虎现在吃饭的胃口好多了,小犬每日吃的饭多,也慢慢长大了,她看在眼里,不知有多欣慰。 清渠顺手想要理一理桌上有些杂乱无章的瓷瓶草药,却在刚要触碰之时猛地被一声惊喝声打断。 “别动——” 清渠那双手还未碰见那银罐,便生生被叫停了去。沈星月松了一口,将银罐从她手下拿出去,“这些东西或有毒物,你不识得还是不要乱碰为好。” 清渠一听,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姑娘如今对医术倒是上心。” 沈星月垂下眼睫,淡淡道,“偶然窥见医道,分外好奇罢了。” 清渠放下披风,又嘱托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就退下了。 桌案上,一只银红色的瓷瓶格外引人瞩目,这里面的药丸正如它的外表一般,浓烈且有毒。 —— 福安寺法会当日,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沈星月一身淡黄色襦裙,外罩鸭卵青披风,刚从府内出来,便见外头停着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是沈府的,一辆则是残王府的马车。 沈宝珠在残王府门庭开阔的门前撩开竹帘,窥见王府之内不俗的装饰,不由得冷了冷脸,当初将沈星月替嫁进来,是为着叫她弄死独孤辰,好立下大功成为给太子的投名状。 谁知,阴差阳错的还真让她成了王妃。 一想到这,不甘与嫉妒便齐齐涌上心头。 第76章 凉快的很 天气转凉,这时候外面却凉快的很,树上的青葱还未落尽,瞧见格外舒适。日头在马车下面投下一个阴影,马车外面的车夫还在尽忠职守的做着自己的事,时不时伴随着一两声马儿的叫声。 沈宝珠没了耐心,死死盯着残王府,“她端什么架子?难不成还要咱们亲自去请她?” 柳木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小声一些,这可是在残王府门前,你难道不知那残王哪是个好相与的?再忍忍就是了,她们嚣张不了多久。” 沈宝珠才不愿带着沈星月一道去福安寺法会,往年都是她陪着母亲去的,今年也不知怎得,父亲非要让她们带着沈星月一道去,简直就是故意给她找堵。 那沈星月若是还是以往的任打任骂的性子还好,可不知怎得,翅膀硬了,处处与她对着干不说,就连容貌身段也出落的越来越好。 纵然她不想承认,可她每每与自己站在一处,好似总能平白得到旁人青睐的目光一般,这叫她嫉妒。 不知不觉间,沈星月已经到了府门前,温顺乖巧的同马车上的柳木和沈宝珠打过招呼,径自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去了福安山寺脚下。 还未到山寺门口,便听见马车外越来越热闹的声音,少男少女们随着家中长辈前来,热热闹闹的,问路的、结伴的、同山寺中的小僧说话的。 马车提地咣当的停下,车夫在外面一喊,清渠便伸了个懒腰下车去了。“可算是到了,今儿个可真是热闹。” 沈星月也从马车内下来,一落地,便瞧见山脚处马车挨着马车,进去的马车出不去,外头的马车进不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堪比街头庙会,一眼扫过去,全都是乌黑的人头。 这福安寺的盛会,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都想来讨个彩头,是以,人多的很。有钱的三日法会都住在这里,没钱的便早出晚归,一连三日。 刚下马车,需还得上寺门处的小和尚那登记所需,这福安寺占地面积极大,头先清渠已经打听过,这福安寺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黄字最低,住的都是交了钱的普通香客,一两银子一晚。 依次往上,价钱越高则身份越高,最上等的天字号则是有钱也买不回来,那是皇室之人专门的住所。 小僧笔耕不辍,一边收银子,一边记下账本,还有个小僧在一旁帮衬着递牌子。 素桃早早就去排队了,等到递牌子事,带着幕篱的女子便横插一句,“我与我母亲和妹妹一道来了,家人在一处都舍不得分开,在多要两间天字号房。” 那小僧看了沈宝珠和柳木一眼,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多给了两道牌子。 幕篱下的女子唇角一勾,笑道,“多谢小师父。” 清渠一便随着人流上山,一边回头暗觑觑的看了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柳木母女二人,遂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为何要给她们多准备房子?她们理应住在地字号。” 沈星月默了默,从袖中掏出一瓶银红色的瓷瓶,宽袖遮住她们的动作,身后二人并无察觉。 “这瓷瓶之内是香丸,待会你先放进这间屋子里,记得,别让人察觉。”随着瓷瓶一道递在她手中的,还有个木牌子。上头刻着数字,想来是门舍的标号。 清渠点点头,应是明了。 这福安寺主寺建在寺顶,从上往下依次是天地玄黄四处号舍,因此天字号舍最少,而黄字号舍最多,但也因此,天字号舍离寺中殿宇最近,从上往下俯瞰全寺,风景也是最好。上山的路也是最多。 走到半路,沈星月缓了缓脚步,喘了口气,却示意清渠先行。好在秋日的天不算闷热,这一路行来,山寺枫叶溅红,偶有山峰吹过,倒还舒适。 专门等在山顶上的小僧依次为到达山顶上的贵客引路,越往上人就越发稀少,自然而然,也就遇见了—— “小舅母!” 沈星月被这一声喊得猝不及防,待抬起头来,才看见少女一张明媚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兴冲冲地下来在她身边绕视一圈,瞧见她累的气喘吁吁的模样,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小舅母,你这身板不太行啊。这才几步路?” 几步路? 沈星月扭头往下看去千百阶石阶,素来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破碎,指着下面问道,“你说这是几步路?” 祁钰眨眨眼,笑嘻嘻的慢下脚步同她一块走,“也是也是,毕竟我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习武,小舅母比不过我也正常。” 祁连未发一词,上次见祁连长得不算壮硕,但这一路行来,却见他神色正常,并无劳累疲倦之症,看来长公主对他们二人的教导倒是上心。 “怎么只见你们二人,长公主没来?” 祁钰随口道,“母亲说这是京城盛会,来人很多,她不喜热闹,年年只让我和二弟一块来。” “原来如此。” 二人正在说话,走在最前头的祁连却时不时的将目光看向后面,越过祁钰和沈星月,看向最后面那人,正想说些什么,忽而不知为何,神色落寞下去,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走到山头,方觉景色曼丽,从上往下俯视而去,正见整座山寺都被慢慢染红的枫叶围裹其间,偶能看见一两条幽静小道,当真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小僧等在山头,依次看过他们的木牌,才道,“几位施主是有缘人,都在一个院子朝霞阁,还请随我前来。” 祁钰眨巴着眼,问道,“何为朝霞阁?” 小师父极有耐心,“所谓朝霞阁,便是整座山寺中观赏朝霞最美妙所在,每日日头升起的时候,朝霞阁都是最先看见的,因此才叫朝霞阁。” 祁钰点头。 朝霞阁见朝霞,这名字倒是直白又诗意。 待到了朝霞阁,各人按门牌号码进去,沈星月在最里面,对面则是柳木的房间。 第77章 她该死 左边是沈宝珠,右边是祁钰,至于祁连,则在另一间院子。 佛寺之内,男女向来不同住。 屋舍雅致,窗后是郁郁葱葱一片竹林,院内种着一株极粗的金桂,枝繁叶茂,树底下铺着不少落下来的金桂花瓣。 幽香满室。 清渠推门进来,待回身关上门,才道,“姑娘,都办妥了,只不过姑娘给的那香是什么?” 沈星月抬手倒了一杯素茶,轻抿一口,这茶看不出来是什么,入口极苦,却又在咽下口逐渐回甘,也算是对得起这天字号房的银子了。 “能让人失魂之物,等到明日法会,柳木失魂,届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凶神恶鬼了。” 清渠听的胆战心惊,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 只希望,万莫出事才好。 —— 舒缓心神的香丸静静在铜炉之内燃烧,侍女阿婧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搁下,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屋子不大,收拾的简朴又雅致,比如那方矮木长桌上摆着的铜炉,一早就点上来的香丸,几台上的瓷梅瓶,墙上的山水画,三面通透的窗景。 只消得一推窗,便能看见—对面沈家大小姐残王妃的屋舍。 阿婧快速收整了屋子,道,“夫人,明日就是法会了,今日才到午时,一会用完膳可要出门逛逛?” 鼻间是浅淡的香味,如雨后春泥一般疏朗,柳木在榻上翻了个身,“再说吧,上山累得很。” 阿婧便没在说话了。 山寺中的时光很容易便过去了。 翌日一早,寺院之内的小僧便来请人前去观会,沈宝珠将自己打扮的乖巧可爱,远远瞧过去像是个有福的瓷娃娃,她一手搀着柳木,一边往外走。 回头没看见沈星月,见她屋门还关着,沈宝珠觑了一眼柳木的眼色,才道,“母亲,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没睡好?” 柳木点点头,脸色颇有些苍白,今日早上是涂了许多脂粉才盖住一点,“无妨,昨日劳累,这床板又硬,没睡好而已。走吧。” 不知怎么回事,她昨夜居然梦见了那个早就死了的妇人,柳木喘了口气,大概是法会将近,那些震在地底下的妖魔鬼怪才齐齐涌了上来,但没关系,法会一过,管她是什么阴魂恶鬼,都做不了怪了。 待她们出了门,祁钰才从屋内出来,迎着外面的朝霞伸了个懒腰,那小和尚说的果然不错,这院的朝霞确实好看。 也不在犹豫,祁钰迅速拍响了沈星月的门,嚷道,“小舅母,别睡了,法会就快开始了。” 门一响,是清渠开了门,屋内,沈星月穿了件青绯色的小褙子,头上待素钗,瞧着,像是吃斋念佛许久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气场投缘,祁钰总觉得,似小舅母这般的妙人,就适合待在这深山老林里...啊不,世外桃源里。 “小舅母,昨夜睡得可好?” 沈星月不着痕迹的往对面看了一眼,人去楼空,人已经走了。她收回视线,才道,“尚可。” 一行人收整齐全才出门去。 清渠落后半步,待她们出了院子才匆匆赶上来。 她是去收拾那铜炉里面的香灰的。 福安寺正殿,斗角廊庑巧夺天工,布景设施都用尽了心思,来上头香的香客早早就等在此处了。 殿内,可容纳几十号人的大殿上是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蒲团,法会开始时,前来上头香的香客是可以留在此处听大师宣讲经书的。 沈星月不经意走在前面,一转眼,瞧见跟上来的沈宝珠和柳木,柳木面色灰白,活像是一夜没睡似的,又好像是碍于佛光盛行的寺庙下,被打回原型的恶鬼一般。 唇角轻扯,沈星月抬眼看向正中央以金漆塑身的佛像,佛眼低垂,似是看不见众生一般。 “福安寺法会——” 佛像下,有小和尚一身素袍,高唱,“上香——” 进贡头香的香客将香插进前头的铜炉之中,满室都是青烟香火。 这味道算不的好闻。 跪拜之际,柳木只觉头晕眼花,神志不清,那丝丝缕缕的香火味更让她觉得头晕脑胀,似是炸开一般。 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流下来。 背后似是有人在轻抚她的身体,搭上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柳木——你还我命来——哈哈哈哈...” 昨夜梦见的女子又缠了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在福安寺圣僧的讲经之下,那女鬼竟又缠了过来。 “柳木——” “啊——”只有耄耋老者徐徐讲经的声音下,这一道带着畏惧的惊呼声像是陡然的一颗地雷,打断圣僧的讲说,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柳木瘫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口中一会低声呢喃,一会高声尖叫,“啊!别过来,你这贱妇...”她又小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你是你该死,谁让你有了身子,是你该死!” 极恶的咒骂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她身边的沈宝珠像是才反应过来,忙抱住柳木的身子,急声呼唤,“娘?您怎么了?” “我儿我儿,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是错,没有办法的,娘没有办法、你在身边、在娘身边就好,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殿内官宦家眷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这目光或有疑惑、嘲讽、看热闹、鄙夷,但不管何种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都让沈宝珠觉得坐立难安。 “方丈,我母亲病了...这先退下了。” “不!庄徽!啊——啊!庄徽来了,她来了,她要杀我、婧、宝珠,她要杀我!” 沈星月面色陡然一变,阴沉着脸靠近,“夫人胡说什么呢?难不成庄徽是你害死的?” 柳木面色灰白,躺在沈宝珠怀里,状若疯子,“该死,你们都该死。哈哈啊——” “她该死、该死。” 在福安寺法会当天疯了的,古往今来柳木都是第一人,不仅满口胡言乱语,甚至眼神毒辣阴狠,活像地狱阎罗。 柳木只在法会上呆了半日。 第78章 柳木疯了 因突发的癫狂之症,被沈府的下人们送回了沈府,可惜就算人已经走了,在法会上闹出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已知晓了。 人人都说,柳木疯了。 在福安寺圣僧的吟诵声中,疯了。 口中说词含糊不清,隐约提及先夫人庄徽之名,似是被谋死的。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百姓相互争论,将风暴之中的沈家推上风口浪尖之处。 沈怀良面色极差,一把推开门大跨步走进去,寝屋内,绕过屏风正有郎中为柳木施诊,他轻咳两声,自己体内的毒素尚且没有清理干净。 沈家、柳木、宝珠便接二连三的出事,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的煞神。 “大人。”郎中拱手作揖,道,“夫人是失魂之症,下官已经施了针,待喝下几幅方子后便能好转了。” 说罢,郎中欲走,沈怀良却拦住他,“可知她是因何失魂?” “这....”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自福安寺法会之后,人人都传,这是柳夫人做多了丧心病狂之事,才引得佛祖当众降罪,但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口。 于是,郎中想了想,一瞬才道,“许是最近夫人忧思过多,寝食不下,伤及心神,才出现妄语癫狂之症,之后也万不可在刺激夫人了。” 沈府小厮将人送出去,给了银钱,打发医官走了。 古屏纹绣荷花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个身影,中年男子立在榻前,眉眼阴沉,低头静静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妇人,满脸阴鸷。 废物。 只不过是拉拢沈星月而已,好端端的又让别人看了笑话。 沈怀良口中之人彼时正在王府之内,正在精心布局,邀所有人共入棋局之中。柳木刚出事,随着大街小巷的议论,她自然也要添把火才是。 柳木谋死先夫人庄徽的说法一经传扬,沈府的名声急转直下,偏柳木本人尚未苏醒。她那香极为霸道,似柳木这般疯癫之后的人,纵有医官调理,醒来时也得是三日之后了。 三日,足够布局很多事情了。 柳木不过是个外室,而外室的孩子却并未比先夫人庄徽之女沈星月小多少时日,这只能说明一点,镇国公沈怀良早就养着外室柳木了。 京城里头的官眷夫人们虽知柳木出身不高,却并不知道她是外室上位,正头夫人们对外室素来没什么好脸色,一听说柳木原为外室,何况还蓄意谋死了先夫人庄徽,登时就变了态度,以与柳木结交为耻。 舆论发酵了两三天,往日与柳木交好的贵眷们居然无一人为她说话。 可怜至极。 寝屋内,女子正坐在檀香木书案前,执笔而写,随着一个个名字落下,原本洁净的纸张渐渐混乱,沈星月定睛看去,那一排排的字迹全都是名字。 庄徽、柳木、沈宝珠、沈怀良.... 柳木尚为外室的时候,不过就是因为妇人短见,一心想着攀高枝,这才与沈怀良纠缠,而沈怀良虽已娶妻,却还是选择避开耳目将柳木养在外面。 这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相知且是谜团。不过柳木是个孤儿,她无父无母亦没有兄弟姐妹,沈府之人都知晓。 一个伶仃孤女,又是如何认识沈怀良的? 年轻女子执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还有,当日福安寺法会上,柳木口口声声说庄徽该死,姑且就认为庄徽妇人之见,想成为镇国公的正室夫人,这才痛下杀手,买通庄徽身边的下人,给庄徽投毒。 可一个外室妇人痛恨至此,杀了正室夫人,为何还要留下那刚刚诞生的孩子?一尸两命难道对庄徽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做事不留后患,柳木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来了,她要杀我、婧、宝珠,她要杀我!” “我儿我儿,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是错,没有办法的,娘没有办法、你在身边、在娘身边就好,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耳边再次响起柳木那日的癫狂之语,说是疯言疯语,但又何尝不是一个人伪装的久了,才会在万分情急的时候吐出心中真实所言呢? 婧? 阿婧? 阿婧只是跟在柳木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而已,何以至于让柳木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她的名字呢? 而且,阿婧是在幼年入府的,年岁与她差不多,也与...那个死胎差不多。 眼神一凛,沈星月倏然起身,手指狠狠捏着那薄薄的纸张。柳木说她没有办法,只要待在她身边就好。 这是对谁说的?谁要待在她身边?沈宝珠吗? 不对,沈宝珠一直都在柳木的膝下长大,沈澈也是。然而柳木一生怀孕三次,第一次却是个死胎。 倘若,那人没死呢? “清渠!” 穿着鸭黄色的侍女从门外推门进来,“姑娘怎么了?” “你可知去哪里打听陈年消息最为灵便?” 清渠想了想,才道,“消息灵通之处该是酒坊花楼一类,不过奴婢听说,有的酒坊花楼还干一些杀人的营生,他们暗中豢养杀手,若有买家想要买谁的命,根据那人身份地位估出一个价来,只要银钱给的够多,便是皇子公主他们也敢杀。” 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当真?” 清渠慢慢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奴婢也是听说的,不过应当不是空穴来风的事,姑娘若是想要打探个什么消息,那奴婢去问问?” “这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是哪个?” “贵乐坊。” —— 贵乐坊内,秋夜湿冷的天似是被阻挡在贵乐坊外,不过一门之隔的距离,门外肃杀冷寂,门内罗旖香风不觉,香腻扑鼻而来,粉纱玉肌,动含人笑。 乃是京城第一销金窟,一夜豪掷万两金。 一个模样清秀的公子缓缓从门外走来,一身浑镶金线滚边朱色圆袍,手拿一把折扇,腰间一个大荷包摇摇坠坠,随他的脚步晃晃荡荡。 “公子,怎么瞧着脸生,可是第一次来贵乐坊?” 年轻公子解下腰间香囊,冲老鸨摆摆手。 第79章 好好团聚 “要年轻姑娘侍候,快去快去。” 老鸨掂了掂手中钱袋,“欸”的一声,脸上的笑容都快笑出花来了,一青衣书童似的下人紧紧跟在那年轻公子身后,闻言似是有些担心,“公子,若是被老爷发现,可就糟了。” 年轻公子厌恶的瞪了一眼那小厮,“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爷在贵乐坊寻欢?这事若是被别人知晓了,爷弄死你。” 那小人被恐吓的战战兢兢,在不敢说话。 被老鸨推过来的舞姬扭着纤细腰肢,盈盈走来,瞧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子,连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公子好等,奴家名唤茵茵,公子快随我上楼吧,良宵苦短的很。” 女子掐音柔媚的话听的人酥酥麻麻的,年轻公子顺势搂腰跟了上去。跟在身后的小书童只好也眼巴巴的跟上去,一面去一面扭头看这贵乐坊内奢靡的陈设,不时躲过舞姬们抛来的香袖,直跟去楼上雅间。 名唤茵茵的舞姬正在为那年轻公子倒酒,但看那公子一脸愁容的模样,借酒浇愁的成分多,来寻欢的意思倒是少。 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茵茵便道,“公子一直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酒盏“腾”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清亮的酒液从杯盏之内溅出来,洇湿了桌上上好的金蚕丝方巾。 “哎!还不是家里那老不死的,心都偏在别人身上,明明我才是家中的嫡子!他却总要将万贯家财都让给一个妾所出的庶子!” 说罢,那清隽公子秀气的脸庞都要扭成麻花状,灌下杯中酒液仍觉得不解气,眉眼之间满是暴戾。 茵茵忙为他捏肩,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就是个庶子,哪能让公子这么劳心伤神,既然是个碍路的庶子,他死了不就行了?” 青年男子闻言浑身一震,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当真?” 茵茵柔媚一笑,“爷未免太看轻咱们贵乐坊了,只要爷的银钱够,甭管是什么消息抑或是杀什么人,贵乐坊都得将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决不让爷为着这点小事烦心。” 看来这能杀人越货的酒楼,就是贵乐坊无疑了。 在马车上换完行装,进去的年轻公子一下来变成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年轻姑娘,租赁来男子衣裳被完完整整的还了回去。 谁也探听不到方才去贵乐坊的年轻公子是谁了。 清渠半信半疑,“姑娘,这贵乐坊若是说话不算数或是消息有误怎么办?” 沈星月摇摇头,“凭着贵乐坊能在京城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就说明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当作靠山,他们也没必要售卖什么假消息,那样一来,岂不是自毁名声?” “对了清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沈怀良的老家打听打听...”附耳说了些话,清渠神色一怔,正要问。 沈星月却拍拍她的肩,道,“去做就是。” —— 柳木醒了,似是忘记自己在福安寺法会上说的疯话,醒来之后与常人无异,但不管是府内的小厮下人还是外面的街头摊贩路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出行的挂着沈府牌子的马车停在路上,都会惹得旁人一阵小声的议论。 柳木坐在马车内,神色阴沉,这些乱嚼舌根子的贱民,将他们的舌头全都拔下来才好。 “夫人,皇城司指挥使杜大人府上退了帖子,说是...”侍女将帖子呈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柳木的神色,“说是这两日杜夫人身子不爽利,见不了客人。” 那描金吉祥如意纹的拜帖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柳木冷哼一声,随手接过帖子扔到马车里,说什么身子不爽利,都是借口罢了。 这些人一朝看着她柳木在福安寺翻了个跟头,便不记得往年情分,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快。 原本那皇城司指挥使杜大人的嫡长子年岁正好,与宝珠年纪家世也算相匹配,但如今看来,一家人都是个趋利避害落井下石不顾情分之人,这样的人家,配不上宝珠。 她也不屑的再三上门拜见了。 “回府吧。” 马车涤荡摇晃,不多时,竟又停下。 还不等柳木问清是什么缘由,车夫便从外回道“夫人,遇见残王妃了。” 柳木心底一惊,撩开竹帘,正瞧见对面马车里做了个女子,半扇竹帘遮住她的脸,叫她看不清面容,但女子冷淡的声音随即响起。 “柳夫人,近来安好?” 柳木眉心一蹙,一手撩开竹帘,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好似是要穿透那半扇竹帘将她刺死一般。 “福安寺法会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年轻女子声音再度传来,“柳夫人多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多半就是柳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福安寺法会,叫柳夫人原形毕露了吧。” “闭嘴——”柳木狰狞道,“沈星月,往事以已,旧事重提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结果。”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像是恶劣的诅咒,“庄徽死了就是死了,十几年了,她的尸骨都化成一捧灰尘了,你想将她死的罪名扣在我身上?做梦!” 坐在香车里头的女子倏尔一笑,“柳夫人,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真的有人来索命了。” 说罢,对面的马车缓缓驶过,柳木双掌成拳,不甘心的看着沈星月离开,而她最后的话好像也正是戳中了柳木的心思。 “或许,真的有人来索命了。” 不,不。 庄徽死了。 可当日在福安寺法会上,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突然发疯,以至于成了京城之内的笑话?柳木想不明白,事后她找人去福安寺住过的地方仔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是鬼魂索命.... 柳木脸色一白,随即又阴森森的笑起来,“庄徽啊庄徽,你不在地狱安心做鬼,还来祸害人间干什么?”她哈哈笑起,涂着艳红色的指甲一翘,真像是在与鬼说话,“既然你寂寞,那我就送你的女儿下去陪你,你们母女二人好好的...好好的团聚。” 第80章 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福安寺法会之后,独孤辰的腿疾便好了,初初在朝堂之上露面,叫不少朝臣都看了个清楚。 武全帝关心垂问是哪位医者能有如此本事? 独孤辰照实作答,一位四海云游悬壶济世的郎中。 宋青若是听到这话,估计只会嗤笑一声,这话用来形容他的师傅还不错,他师傅确实是一个鹤发童颜云游四海且悬壶济世的神医。 只不过他嘛,姑且算是一个爱钱的俗世人罢了。 武全帝神色疏朗,再问他体内余毒如何,独孤辰轻咳几声,“余毒未解,但暂时压制,不知寿数几何。” 君臣之间兄弟之间关切几句,残王置之死地而后生,福大命大。 边郡战事稍平,武全帝收揽了兵权,又借口让独孤辰养伤为由,领了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也算是让此等武将人才不被埋没。 北风呜咽,大雁南归,展眼秋分已至。 清渠已经离京好几日了,这些日子都是素桃在她身边侍候,沈星月不提及清渠去了何处,素桃也不多问,只说王爷福大命大,一双腿疾可算是好全了。 年轻女子托腮看着窗外飘零了一地的金桂,掐算着时日,清渠去了这么久,算算也该回来了。 贵乐坊打听的消息还没送来,光是探听消息的定金都送出去不少,沈星月不敢动用残王府上的银钱,生怕独孤辰会怀疑,这些时日卖了好些个药丸子才将将把定金给交上。 熬的已是双眼昏花了去。 见沈星月心不在焉,许是没听见去她方才说的话,素桃又走进,一边侍弄窗前的梅瓶,一边道,“王妃,素日来熬夜,连眼睛都熬红了,既然手头上缺银钱,何不找王爷借来?” 沈星月摇摇头,“这笔钱不少,若是被独孤辰发现了就麻烦了。” “可王爷未必会探听王妃的事。” 就像在王府住了许多月,二人之间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彷佛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素桃不免为他们俩心急,真要生分成这样,何时才能看见夫妻恩爱的日子? 未料到,比素桃还急的人多的是。 眼见着王爷的腿疾好了,头次进宫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两个侍婢便有些坐不住了,进了王府这么久,她们算是看清了,王爷冷心冷清,加上之前腿伤未愈,便是一次都不往王妃屋里去,可见这王妃在王府之内是个不受宠的。 王妃不受宠,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春花秋月二人想了法子,暗中盯着沈星月,就是想看看王妃每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 贵乐坊来的消息比沈星月意料之中要快的多,清渠还没回来,贵乐坊的管事便让人递了信。 密信拿到手中的时候,她还有几分期待。 在贵乐坊打听消息的价钱十分昂贵,且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那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换回来的只有这薄薄的一张信封。 沈星月问的是,柳木的那个死胎,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信封拆开,里头只写着一行字,“元贞二年,外室柳诞下一死婴,送去坊间,长至六岁,接入府中。” 那婴孩没死,可柳木为何冒着风险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自己诞下一名死婴呢?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为了保全那个婴孩? 当时庄徽也有身孕,柳木先行产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能让沈怀良对她更加怜惜几分,可她为何冒着让沈怀良失望的风险,承认自己诞下的是一名死婴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沈星月揉着额头叹气,这么多银子就换过来这点消息,那贵乐坊果然挣钱。 “笃笃——” 门被敲响,沈星月顺手将密信扔到铜炉里,素桃端来小厨房的补汤,给她盛了一碗,道,“王妃身子弱,入秋之后饭也吃的少了,每日吃的像是猫食似的,还不如白虎吃的多呢,长此以往,非要垮了身子不可。” 言罢,手边便多了一碗羊肉冬瓜汤。 沈星月笑着点头,瞧见白虎在她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笑着招了招手,白虎似也是认得这就是它的主人,尾巴摇的更欢了。 沈星月摸了摸白虎的皮毛,进府这些时日,白虎倒是越长越大了。“素桃,你上次是怎么寻到的那侍候柳木的婆子?” 素桃默了默,道“这好办,知道柳木当外室的时候宿的是哪个院子,纵然现在已经卖出去了,但左右邻居还在,使点银子就能打听出来她们的长相,王妃问这些做什么?” “我还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一个接生婆子。” —— 清渠一去半月都没有消息,沈怀良的老家据京城最多也就四五日的行程,这一来一回加上探听消息,半个月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府上小厮急匆匆送来一封信,没有署名,“这是从哪的来的?” “回王妃,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递来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她的,让他交给府上的女主人。” 沈星月了然,拆了信封,却是一句摸不着头尾的话,“王妃,今日酉时于城外破庙有要事相告,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王妃....破庙.... 什么事不能回到府中再说,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清渠素来不唤她王妃只叫她姑娘。 默了默,沈星月将纸条平坦在桌案上,自己只带着车夫去了城外的破庙。 —— 素桃挑了煮好的骨头给白虎磨牙,见它吃饱了才收拾了狼藉,待洗净了手往寝屋一看,晌午时还坐在屋内的人不见了,屋里屋外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 寻来院内的下人一问,才知王妃出门去了。 王妃素日出门身边不是有清渠就是自己,眼下清渠不在,王妃出门理应带着自己才是。素桃心中一紧,直奔屋中,竟看见一副字条。 那字条被麒麟镇纸压着,正是一行字迹。她一一看去。 “王妃,今日酉时于城外破庙有要事相告,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第81章 相会 几乎是同一时间,素桃捉住那字条,迅速冲向外面,不管送来字条的人是什么目的,都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她需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 一路狂奔至轩竹院,从外面看过去,书房门窗紧闭,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院子里有人正在洒扫。 “王爷可出门了?” 那洒扫的下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紧张便道,“王爷午后便不在了,许是出门了。” 坏了。 —— 车夫甩着鞭子,咕咕噜噜的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外头一轮日头不骄不躁,今日城门军司刚发了银子,大家脸上喜气洋洋的,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酒楼里头好好聚一聚。 城门守军司这个东西,清闲的时候是真清闲,平日里就在城门这处检查检查晃悠晃悠,可忙起来的时候也是真忙,要是上头在通缉什么要犯,一不留神,犯人跑了,上头那些贵人们怪罪下来,说不定还要推几个人顶罪。 总而言之,他们拿着钱,就是做这份工的。 许三看了看悬在城门上日头,这日头凉快,不像夏天的时候,酷热炎炎,整个城门守军都躲在阴凉的地方可劲儿的拿着扇子扇风。 许是这好天气的原因,许三的心头松快了些,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忽而听见一辆马车嘚嘚嘚的由远及近。 眯着眼瞧了半晌,才瞧见那狂奔而来的宝车香盖,车前一角悬下来的四角灯笼上,正是独孤两字。 原本想要呵斥马车急行的话再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便说不出口了,天老爷的,这可是残王府的马车,谁敢拦? 许三殷勤的闪开,忙让人过去了。 马车只在城门口停下短短一瞬,马车上的灯笼又摇晃起来,滴滴答答的往城外走了。 许三挠头想了想,这么晚了,城门都快落锁,这时候出城干什么? 算了,权贵家的事情哪是他一个小吏该知道的? 还未到酉时,马车稳稳停在城外竹兰亭附近,城外这处荒芜,但因靠近来春山,春季风景秀美,不少文人雅客喜欢在此地游玩,但如今是秋天,地上尽数都是枯萎的草渣,一眼看去,如荒芜的春山,不见半分生机。 这来春山附近有个破庙,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一直破败至此,官府不管不问,反倒是成了来往行人的歇脚之地。 沈星月吩咐车夫在这等她,若是两柱香的时间看不见她回来,就立马去残王府报信,说自己遇见了危险。 车夫有些担心,问要不要跟她一起进去,被沈星月给拒绝了。 里面纵是情况不对,也得留下个通风报信的人。 破庙四周杂草荒芜,足有半人高,庙门口延伸至外却有一条清晰小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践踏的清晰。 沈星月试探的摸过去,推开那摇摇欲坠的破旧不堪的庙门,一眼就看见倚在那尊泥石像下的女子。 “清渠!” 侍女清渠倚靠在泥像的脚下,并未睁眼,她伸手探上她的鼻息,还有气,便狠狠掐了掐她的人中,怀中的女子才辗转醒来。 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溃散的眼光经过好长一时间才慢慢聚焦起来,待看清面前的女子后,猛地瞪大眼睛,面露惊恐,可身子却软绵绵的倒在她怀里。 “姑娘快走,走,有埋伏...” 破庙安静,整个庙堂之中除了这个塌了半边身子的泥像,再也没有别人了。沈星月吃力的将她的胳膊搭载自己肩上,尝试将她扶起来,却被清渠制止,“姑娘,走,我动不了的,你快走,是有人要对付你....”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沈星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低骂一句,“这是软筋散。” 正说着,庙门砰的一下被推开,原本残破不堪的庙门因此重击直接咔哒一声,半扇庙门扑在了地上,扬起尘土满室。 一人站在庙门处,是个带着面巾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斜落下去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大很长,常常一道影子落在庙门两个女子身上,让人有一种再也逃不出去的感觉。 “你写信将我引至此处,想干什么?” 沈星月站起来,挡在软绵绵倒下的清渠面前。 男子眼神冷冽,似是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抽出腰间的佩刀,步步逼近。 —— 自从腿伤好后,独孤辰被陛下指了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成日里倒是忙的很。素桃在偌大的府邸之内找不见王爷,便派人去军马司传话,连带着的,还有那张纸条。 军马司内,周小六原本就是独孤辰身边的亲卫,后来又参加了军马司的选拔,仍然还是独孤辰的亲卫,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可以领两份俸禄了,想想就高兴。 正高兴的哼着曲,前头忽然小跑进来一个司兵,远远看见他就喊,“小六侍卫!小六侍卫!且留步留步。” 周小六一听就不高兴了,拧着眉纠正道,“叫什么小六侍卫?叫周亲卫。” 那人管不了这么多,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周小六,“好好好周亲卫,这是残王府上的人送来的,事关王妃,还请周亲卫速速联系指挥使。王妃不见了。” 他略略拱手,将那团皱皱巴巴的东西交给周小六之后,只感觉耳边似是一阵风死的,唰的一下,人就跑没影了。 周小六叩开军马司主屋的屋门,见其中还有军马司都指挥副使,匆匆行礼,便将手中的纸条塞到独孤辰手上,附耳一句,“王妃出事了。” 副指挥使岑元见独孤辰有事,便抱拳道,“既然指挥使有事,那属下先行退下。” 等人走后,独孤辰才拧眉问,“出了什么事?” 周小六将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又挠挠头,“会不会是素桃太大惊小怪了,说不准王妃就是与人约在破庙相见呢...” 说完这话,又觉得十分不对劲,正紧人家谁会约在破庙里头相会? 再看这纸条,上面说的含糊其词,难道莫不是... 第82章 血迹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周小六的神色一顿,看向独孤辰的眼神都变得难以启齿,后者额心一跳,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这上面说是破庙,还说的这么含糊其辞的,莫不是只是一个讯号?实则王妃是要跟人私奔的?” 出入王府这么长时间,周小六也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王爷王妃压根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他们就是一对被一道圣旨绑在一起的怨偶! 说不定,王妃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要和心上人一走了之呢。 独孤辰面色一冷,开口反驳,“不可能,除非她想沈府满门获罪。” 周小六接着就道,“这岂不是正合王妃心意?王妃与沈家不是向来都不对付的嘛?” 独孤辰觉得他今天的废话真是很多。 “殿下,素桃说今日下午,王妃身边就带了个车夫便匆匆出去了,那现在....咱们还去看看吗?” “你去清点一队骑兵,去城外破庙。” “是!” 果然啊果然,殿下心里还是有王妃的吧,若不然这么着急带人过去干什么? 车夫在竹兰亭附近等了两柱香的时间,可迟迟没见王妃回来,正要按王妃所说驱车离开,谁料就这此时,那破庙的方向陡然发出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塌了。 车夫心急,王妃是单独和他出来的,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他几条命都不够赔的。遂只能将马车拴在远处,拔腿就往破庙跑去。 破庙之中的泥石像塌了,重重砸在地上,惊起的余波让对面的黑衣人都往后退了三步,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这么难缠,素日他杀人的时候,那些人要么不会武功,像是一滩软塌塌的肉扶倒在他脚下,要么就是有些武艺,不过与他过招之后也还是免不了一死。 只这个女子,一直与她兜兜转转,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你到底是谁?你杀我又是受何人指使?”女子站在石像的后面,与他隔着一座坍塌的石像说话,“你不说也可以,对方是出了多少银钱买你杀我?我出两倍、不,我出三倍,只要你能将买凶杀人的人告诉我,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这话听着诱人,但没办法,银钱再多也买不了他的命,杀不了她,他就得死。 带着黑色面巾的男人一言不发,或许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不管沈星月给他开多少银钱,只要他肯开口,只要他肯透露一点点的消息,就能得到旁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 可惜没有,眼前这个杀手固执的可怕。 长刀泛着银光,好似是极其渴望鲜血的力量,就连男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也透露着耐心告罄的余味。 黑衣男子抿唇,唰的一下腾空而起,手中长刀直直往面前女子的脖颈上砍去,而后者好似也是吓傻了,方才的伶俐狡猾都不见了,现下只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竖劈下来的长刀。 唰的一声。 长刀劈开一滩粉末,原本在他刀下的人却不见了踪影,那粉末被他隔着面巾极微量的吸入鼻腔之中,瞬间,身上的内力便像是潮水一般褪去。 黑衣男人一惊,察觉不妙时已为时已晚,刚捂上口鼻,一扭头,便见方才在他刀下逃脱的女子正扶着那中了软筋散的侍女离开。 但不行,他必须杀了她。 纵然没有内力,一个中了软筋散的侍女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不是他的对手,长刀举起,再次对准女子的后背,黑衣男子沉了沉心,猛地往前一刺。 而正扶着侍女出逃的女子似是及时察觉了过来,侧身往身侧一躲,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嘚嘚嘚——” 破庙外一阵马蹄声响起,地上尘土四扬,忽而在那尘土满天的时候,倏然出现一支长箭,直冲黑衣人而来。 那箭力道极快,黑衣人许是受了之前药物的影响,反应迟钝了半拍,根本躲闪不及,箭尖刺在右臂上,“噗呲”一声,血登时就流了出来。 根本来不及过多反应,黑衣人左手使剑削了那长箭的箭杆,看一眼外面腾腾赶来的骑兵,而后迅速翻了后窗逃离。 尘土飞扬之中,陡然出现一队骑兵,各个都穿着骑兵的黑衣骑服,银色的暗绣在骑服之上流转,唯有最前面的男子不同。 他一身黑色骑服,跨坐在马背上,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衬,一头墨发也用冠宇束起,露出的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左手持着一张长弓,显然,方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来人正是独孤辰。 她的眼神下意识放在他腿上,心道,看来传言果然不错,他双腿恢复的很好,看来那神医确有几分本事。 思索之间,男人的马儿就停在破庙内,他身上披了件黑色氅衣,这么瞧着更像是不好招惹的样子了。 长腿迈进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沈星月也不急不忙的回看过去,男子身量很高,从前他坐在轮椅上,倒是不这么觉得,这时候站起来,瞧着威迫感十足。 极为复杂的墨色纹绣衣摆一看就做工精湛价值不菲,更衬得此人沉重内敛,深不可测。沈星月轻咳一声,见他带来的骑兵们已经开始分散去追那黑衣人,才歪了歪头,“殿下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周小六急急忙忙从庙外进来,看见沈星月狼狈的坐在地上,怀里的侍女昏迷不醒,当即“啊呀”一声,招呼两个骑兵来,“快快,将人抬走,请郎中来看!” 破庙之内坍塌的泥像无声的看着庙内二人的对峙,独孤辰巡视一圈,轻笑道,“没想到王妃还很是抢手,居然这么多人都想要害你。” 这话听着像是风凉话,沈星月抿唇淡淡一笑,“也是,嫁给了王爷,祸事确实很多。” 方才没注意,眼前的女子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双唇都泛着白色,再定睛看去,她身上橙红色衣裳一角颜色偏重,地上也凝聚着一团血迹。 第83章 戒备 骤然有个念头凝聚在心间。 她受伤了。 无意义的争论最是没用,他垂眼看她,“周小六会好好追查黑衣人的下落的,现在。回府。” 沈星月苍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破庙外头一支骑兵已经将破庙里里里外外搜查个遍,没瞧见什么可疑的痕迹,但...军马司骑兵统领段回拎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 周小六走近一看,“这不是王府上的车夫吗?” 段回拿刀尖指了指后头的草丛之中,“看形势是被枯草绊倒,不慎摔在石头上了,已昏死了过去,既然是王府里头的人,那就劳烦周亲卫将他带走吧。” 周小六一拱手,“应该的应该的。” 时候不早,暮色四合,一行骑兵在前头开路,末尾缀着个宝车香盖的马车。眼看到了换值的时候,许三正拄着佩刀巡视,猛不丁看见一行骑兵从门外过来,为首的那个不是军马司统领段回又是谁? 许三一惊,心说,怎么今日频频有大人物出城? “开城门。” 段回冷声吩咐,城门守兵不敢不从,恭敬将城门开了,看着一支骑兵同残王府的马车进城。 身边有人凑上来说话,眼神觑着那马车,神秘兮兮道,“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酉时的时候,王爷亲自带人来这,一问就是有没有看见王府的马车出城?” 许三因去买浆水,反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见同僚搭上他的肩,才压低声音问道,“哪个王爷?” “还能是哪个王爷?咱们京城里头还能有哪位亲王有残王这般本事通天的?” 说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急忙噤了声。 残王可是如今陛下唯一的亲兄弟了,又位高权重,掌有实权,实在是不容小觑。 摇摇晃晃进城的马车上,话题中心的男人并不知道旁人口中的议论,只垂眸不甚在意的扫过她胳膊上的伤势。 这是方才沈星月与那黑衣人交手的时候,不慎划破的。 也不能说是交手,纯粹就是黑衣人追着她杀,若非是她机灵一点,独孤辰赶去的时候她都是一具尸体了。 马车内正中央摆着一方小几,独孤辰拉来小几下面的暗格,摸出一瓶伤药。“先止血。” 女子的视线落在瓷白小瓶上,又顺着胳膊看上去,男子神色正常,也并没有出言打探她为何会去城外破庙。 纵然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医者,但现在也感受到胳膊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而她也越发感觉疲倦,浓稠血迹在淡橙色衣衫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色牡丹。 沈星月道了谢,撩开衣袖直接撒药。 素眉微拧,脸上额上不知是吓得还是疼的,出了一层的薄汗。 小几暗格处还有赶紧的纱布,沈星月没客气,直接缠在伤口处,打了个结。 “现在,能说说你是去做什么了吗?” 男子声音平静,沈星月深吸一口气,将上身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我好累,不想说话。” “......” 从城外到残王府,少说也要两柱香的时间,独孤辰知道消息后,匆匆从军马司出发,赶过去的时候还不到两柱香。 才救下她一命,她可倒好,眼睛一闭,分明就是不想说的样子。 —— 残王府内 明月挂上枝头,将院内照的一片素净,素桃焦灼的在门廊下走动,直到听见外面一阵阵的脚步声才,才匆匆提了身边的灯笼过去。 王妃不见了,桌上仅有一张字条,走的时候身边两个像模像样的侍卫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都难辞其咎。 好在... 院内的灯笼将院子照的明亮了一些,素桃提灯出来,一眼看见穿着淡橙色裙衫的女子,,忙惊呼上前,“王妃!您可算是回来了。” 这处院子是她的寝院,独孤辰没跟着回来,周小六和下人帮忙将清渠扶进来。素桃眼尖,一下子就看见沈星月左臂上的血迹和昏迷不醒的清渠。 正要开口问,女子却道,“先做事,之后我在慢慢与你说。” 宋青来院里一趟,虽然她自己就会一些医术,但到底旁人并不知晓,再者,药材不够,还是让正经郎中治伤比较好。 清渠中的只是普通的软筋散,加上受惊过度昏迷了过去。而沈星月则是左手小臂上被砍了一道。留下一道三寸长的刀伤,有点失血以外,其他的都好。 清渠站在边上,细细看着宋青为她处理伤口,又在过后仔细记着王妃的饮食。 “忌辣忌酒,伤口处呢,不要沾水。”说罢又从药箱子里头翻出两个瓷瓶,道,“左边这个是治伤的,早晚各一次涂在伤口上,右边这个是祛疤的,这么年轻的姑娘身上可不能留下这么难看的疤....” 素桃一一应下,又带着宋青去看清渠。 寝屋静了下来,沈星月从榻上睁开眼,缓缓撩起纱帐,桌上,那张字条已经不见了。 —— 还不到半夜,秋夜的风倒是凉快,前脚从沈星月的院子出去之后,后脚宋青直接去了竹轩院。 甫一推开门,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对着手中的字条望神。 宋青啪的一下将药箱搁在桌上,自顾倒了杯茶水。 “她怎么样?” 宋青乐了,“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呗。” 又不是别人家的王妃,也不知道他矜持个什么劲儿?越是矜持,就越是一个人孤寝难眠。 “何人想要刺杀她?” 宋青看一眼他手中的字条,“这府中上下都是你的眼线,你想知道还不简单?” 独孤辰将字条拿镇纸压住,点了点太师椅上的红木扶手,“她最近,好似对素桃很是防备。以她缜密的性子,若是想要出城见人,身边不带侍卫我姑且认为她是信不过残王府上的人,可偏偏为何,单单将这字条落下呢?” 宋青没这么多的心计,只是单纯猜测,“或许是忘了?毕竟出门急忘记也是很有可能的。” 男人摇摇头,目光略过那跳动的烛芯火苗上,“不,她已经开始戒备了。” 第1章 鬼王到 中元节,夜色凄迷,月隐云层。 镇国公府,宅院中央停着一台朱砂红轿,灯火摇曳中显得格外诡异。 “放开我!爹!我不嫁!” 身穿凤冠霞帔的红妆女子被家丁从小木屋中押出。女子惊恐无助,泣泪哀嚎。 站在一旁的镇国视若无睹,让下人把她捆住,塞上嘴巴,强行装进轿子里。 一脸奸相的喜婆将手上穿着蛊虫的银针扎进沈星月脖颈。 “这是嗜血蛊,与种蛊者交合必死无疑,你是我们绞杀残王的工具,不嫁也得嫁!” 沈星月不相信父亲会轻易抛弃自己。她绝望尖叫,却因嘴被堵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轿子外,镇国公旁站着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妻,金尊玉贵的二小姐沈宝珠面露嫌弃。 “姐姐乃是不祥之人,能为家中出一点小力,也算是你的福气!” 镇国公不悦地睨了一眼轿内。 继室挑唇轻笑,假惺惺劝解。 “大姑娘,你莫怪老爷心狠,实在是你命格太阴,留在家中只会害了我们,倒不如废物利用。” 沈星月双眼赤红,一一扫过三人,最后目光落在镇国公身上。 她本是国公府嫡女,但命格极阴,一出生就克死了亲生母亲。 镇国公趁机扶持外室上位,生下沈宝珠,坐稳正妻的位置。 沈星月没有生母庇佑,又被父亲厌弃,日子过得连府中稍体面的丫鬟都不如。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亲生父亲竟会不顾她的性命,用她做局。 为奖残王功绩,皇帝把镇国公府的女儿指给残王为妻。 镇国公是太子一党,向来与残王为敌。 他受太子密令,要在婚宴当天暗害残王。 他舍不得素来捧在手心的外室女沈宝珠,便把主意打到沈星月身上。 “你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沈宝珠被沈星月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继室急忙将女儿拉回身边。 沈宝珠以为母亲要替沈星月说话,不高兴地撅起嘴。 “娘,她一个将死之人,你干嘛向着她!” 继室心疼地用帕子擦拭女儿掌心。 “她刚植入蛊虫,莫要传染给你。” 沈宝珠娇嗔一笑,接过贴身丫鬟递来的衣服,扮作婢女随行监督。 “国公爷,蛊虫毒素已经尽数驱于小姐体内。” 镇国公满意点头,抬手示意府兵封轿。 手指粗细的铁钉钉入轿门,轿窗,将喜轿层层封死,好似棺椁一般密不透风,阻隔掉沈星月最后一丝挣扎。 铜漏响过三声。 喜婆高声唱和。 “吉时已到!起轿!” 鲜红的喜轿太摇摇晃晃抬出镇国公府,唢呐吹吹打打,不似喜乐倒像是发丧。 轿子内,沈星月哭得肝肠寸断,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沈星月有娘胎里带的弱症,嗜血蛊虫在正常人身上能活一天,在她身上却已经行将枯木。 鲜血一口口呕出,落在火红的嫁衣上,绽开朵朵血花,给嫁衣平添几分诡异。 就当沈星月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时,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缥缈低语。 “沈星月,你可甘心一生被人轻贱厌弃,被人当做棋子玩意儿?”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 沈星月的身体越来越轻,灵魂飘出喜轿。 空中一轮血月,红雨飘散,天地苍茫中氤氲着浓郁的血腥气。 中元节,百鬼夜游。 鬼王冲出地府,正在挑选合适的身体重回人间。 她身形鬼魅,一身红衣上绣着银色骷髅,无风鼓动。 一张脸美艳绝伦,不似人间颜色,眼眸光慑人,仿佛直达人内心隐秘。 “你,你是谁?” “我是鬼王琅骅,我可以帮你复仇,但我有个条件。” 沈星月咽了口吐沫:“什么条件?” 琅骅缓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凑在她耳边,声音森冷却莫名蛊惑人心:“别怕,很简单,只要你跟我交换身体就行。” 想起镇国公府的三个仇人,沈星月流出两行血泪,汹涌澎湃的恨意几乎将她淹没,顿了一瞬,斩钉截铁应下。 “好,只要你肯帮我报仇,我什么都答应你!” 达到目的,琅骅挑唇一笑,眼尾一抹红痣越发娇艳,刹那间万物失色。 她媚眼如斯,咬破食指,血液散出诱人异香。 琅骅拉过沈星月的右手,在上画下血符,一时间红光大盛。 诡异的红光将两人包裹,琅骅渐渐消散,缓缓融进沈星月体内。 契约缔结成功。 冰冷的尸体瞬间恢复血色,一双赤红如炼的眸子缓缓睁开。 琅骅砰地挣开捆住她的麻绳,活动了一下手腕,适应新换的身体。 “呵,鬼王,要出嫁了。” 车外,沈宝珠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转头跟喜婆讨论下一步计划。 “等拜礼完成,你就把这贱人送进洞房,等他们圆房时引爆蛊虫。” 蛊虫发动,残王会死,沈星月也必死无疑。 “呵,这姑娘的家人还真是恶毒。但,若论毒,又有谁能比得过我琅骅呢?” 琅骅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嗜血的笑。 “人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朱砂喜轿颜色越发鲜红,邪气鬼气四溢。争抢香火的百鬼纷纷避让,惊恐地看着沈宝珠跟喜婆。 她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第2章 故意动手 半个时辰后,残王府门前,轿子落地。 喜婆唱和着叫门。 “新娘子到!” 府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身穿铠甲的侍卫推出一架轮椅。 半个月前,残王傅孤大败犬戎国,一口气收复六个州。得胜归来时,除了领旨谢恩就再没露面。 坊间传闻,残王在战场受伤,得了恶疾,时日无多。如今一看,传闻果然不虚,他连迎亲都站不起来了。 他眉眼修长,鼻峰高挺,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时不时咳喘两声,一看就是重病缠身。 独孤辰抬眸,看了一眼钉死如棺椁般的花轿,面色不虞。 “这是怎么回事?” 喜婆瞧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里不当回事。 “我家大小姐不愿嫁,老爷为了给王爷交代,特意将轿门封死,就等着您拆呢!” 说完,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腿。 “请王爷您踢轿门,莫误了吉时!” 残王眸光冷沉,似被激怒,声音沉冷。 “你好大的胆子!” 喜婆心头一颤,转瞬镇定。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 撇了撇嘴,气死人不偿命:“王爷,您若是个好的,我家大小姐也不至于逃婚,我们自然不会把喜轿封死。您犯不上与我个下人为难!”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独孤辰刚要开口痛斥,谁料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一歪,瘫软在轮椅靠背上。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亲卫立刻上前,慌忙将人推进府内医治。 慌乱中迎亲队伍被晾在门外。 等了半晌,管家才出来安置,让他们把喜轿抬进主院。 喜婆眉眼得意,朝沈宝珠讨赏。 “我呸!什么狗屁王爷,老娘几句话就把他气得吐血!二小姐,看来今晚我们一定能把好消息带给国公爷。” 沈宝珠抿唇娇笑,太子哥哥答应了她的。 只要残王一死,他就向皇上请旨赐婚。 残王战无不胜,是一把好刀,但并不好掌控。 他原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得先帝宠爱,一度想将其立为储君。先帝早死,残王被发配边境参军。谁知竟让他闯出一条生路,成了战神。 今上忌惮残王,太子更是把他视作眼中钉。 她帮太子解决了这个祸害,将来定能坐稳后位。 两人正得意,殊不知残王府内,主院书房,案几上檀香袅袅。 刚刚还在呕血的男人,冷然睁开一双清明眼眸,丝毫不见方才病弱。 刚刚那些都是故意演给镇国公府人看的。 他是在百万伏尸疆场中拼杀出的王,怎会真被一个腌臜婆子气到。 亲卫递了茶水给他漱口,穿着青衫的神医自屏风后走出,替他把脉。 “王爷,你近期都不能妄动真气,否则寒气入骨,我也救不了你。” 独孤辰淡淡点头,重新理好衣袖。 亲卫端着刚熬好的药递过来。 独孤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用锦帕压了压唇角。 与犬戎国最后一战凶险万分,他不甚中了犬戎王室的秘药,至今未解。 眼下内忧外患,他家王爷又无法动用真气…… 亲卫愁眉不展,朝神医撒火。 “你个庸医,整天吹嘘自己活死人肉白骨,怎么连个毒都解不开!” 神医也来脾气,拍案而起:“这是王室秘蛊!要不是我,你家王爷早在三个月前就入土了!” 亲卫梗着脖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自家王爷。 独孤辰神色冷冷,瞟了正斗嘴的两人一眼。 “再聒噪就去柴房劈柴。” 亲卫缩了缩脖子。 “王爷,镇国公这次怕是来者不善。” 他家王爷就连陛下都要敬重三分。镇国公府竟敢如此造次! 神医掐动手指,眉头越皱越紧。 “镇国公这次下了血本,隔得老远我都能闻到喜轿里的血腥气。按卦象看,是空茫大凶。王爷还需小心。” 残王唇角挑起一抹凌厉的笑意。 那轿子犹如棺椁,喜期又选在中元节最阴的子时,里头怕是另有猫腻。 镇国公来势汹汹,宁愿舍弃嫡女也要同他作对。 好在他早有准备,生病是假,娶妻更是假。 这一切都是为了请君入瓮。 “王爷,新娘还在喜轿中,该如何处置?” 独孤辰抬眸,隔空看向停在院子里的喜轿,冷肃轻笑:“且让我会会她再说。” 他倒要看看,一个闺阁女子能奈他何? 与此同时,被钉死的喜轿内,鬼王琅骅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眸,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 缓缓勾起唇角,鬼魅一笑。 “呵,诡异命格,龙气在身,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另一头,喜婆跟沈宝珠等人被迎到后院,由府兵层层把手。 更漏声声,沈宝珠懒洋洋坐在台阶上,捶打自己酸涩不堪的双腿。自打娘胎出来,她还从没做过这么远地路。 “喜婆,时间差不多了吧?” 喜婆驱动手中蛊虫,蛊虫已经变色。 “看来那小贱人已经成功容纳蛊虫,只要残王一碰她,那就必死无疑。” 沈宝珠得意一笑,拦下下人手里的茶盏,端起喝了一口,嫌弃皱眉:“残王府的茶叶真次,等事成了,我要太子赠我新春的贡茶。” 喜婆也美滋滋计划,等事成,她这也算是从龙之功,捞个大祭司的位置应该不难。 “沈星月一个贱种,也算死得其所!” 沈宝珠撂下茶盏,耳边传来最后一声更漏。 “时辰到了……” 第3章 这是你的嫁妆 月色凄迷,黑云滚动。 后院四周布满暗卫,独孤辰与几个亲卫藏于屋顶,镇国公府来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棺椁似的喜轿静静置于庭中,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邪,这可太邪性了,开棺者必死!” 神医手中掐算,指着喜轿啧啧惊叹。 独孤辰眼底闪过一抹凉意,同管家耳语几句,示意他过去招待。 见残王府的人来,沈宝珠从台阶上站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挑剔。 “你们残王要是还没死,就赶紧出来接亲!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婚事,他敢抗旨不成?!” 管家勉强压下脸上的轻蔑,打了个千儿赔笑。 “国公府的喜轿实在精巧,王府都是粗人,怕不慎弄伤新嫁娘,还请贵府把轿子打开。” 沈宝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群粗人,连个轿子都打不开! 喜婆指使几个小厮把钉子拔出来。 小厮们手里拿着斧钳,一顿叮叮当当,弄得木屑乱飞。 喜轿内的人被惊动,缓缓睁开一双赤红色的眸子。 沈星月轻挑红唇,扭动手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突然觉得脖颈间一阵不适,刚要查探,轿门砰地一声掀开。 “我说大小姐,您就别摆架子了,赶紧出来吧!” 喜婆隔着轿帘阴阳怪气。 沈星月冷然抬眸,呵,好久没有活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等了半晌,里头仍旧没有动静。 喜婆心里一沉,这小贱蹄子不会是受不住蛊虫死了吧? 她扯下轿帘,想把彻底变成蛊母地沈星月拉下来,蒲扇似的大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沈宝珠不耐烦催促,顺着喜婆的视线看向轿内,瞳孔骤然放大。 轿帘坠地,轿中人面如桃花,嘴唇似染血般红得骇人,一双眉眼再无往日怯懦,反而浓艳慑人。 凤冠下,满头青丝无风自动,仿佛鬼魅。 她左臂微动,挥动着的广袖带出一股劲风,迎面直击喜婆跟沈宝珠二人。 “我会替你复仇,眼前不过是开胃小菜。” 娇柔的声调里带了一股莫名冷意,话音落,喜婆仿佛受到重击,直接飞了出去,砸在石阶上后重重落地。 沈宝珠离得远,但也狠狠摔了一个跟头,捂着扭伤的脚腕呜呜呼痛。 喜婆踉跄起身,又惊又怕地看着沈星月。 若她猜的没错,眼前这位早已不是原来的包子大小姐。 “你是谁?敢在我面前作孽?!” 喜婆左手掐诀,右手点燃一根线香,召集十方厉鬼。 阴风阵阵,半牙月亮被乌云遮住,后院内气温霎时降低几度,老鸹哀鸣,处处透着诡异。 几道不知名的影子带着阴煞之气凝聚,落于喜婆身侧。 藏于屋顶上的神医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婆娘是个狠人!竟然把方圆十里最狠厉的鬼魂召来。” 为首的罗刹鬼身穿喜服被人配了冥婚,戾气十足。侧首的吊死鬼舌头伸得老长。水鬼脸色发青,身上滴落的水珠掉地便灼出一个深坑…… “王爷,这新嫁娘凶多吉少,您怕是还未娶妻便要当鳏夫了……” 神医贫嘴,独孤辰淡淡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动吐出闭嘴两字。 众人屏息,细看院中情形。 喜婆挥动五彩令旗,掌控十方厉鬼。 沈星月瞟了一眼左右,眸光玩味,轻轻捻动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指。 这老虔婆也算有些能耐,只可惜遇上了她。 她在鬼界纵横百年,还从未有过敌手。 十方厉鬼得令向沈星月围了过去,谁知刚走到三米就开始瑟瑟发抖,踌躇不前。 它们在人间也算有些道行,还不等对上鬼王,就被她身上的印煞之气震慑。 沈星月划动指尖,弹出一滴血珠,血珠凝在半空散发出异香。 这些都是她的徒子徒孙,她理当体恤。 十方厉鬼紧紧盯着那血珠,面露贪婪却不敢妄动。 “呵,乖孩子们,吃吧,这是我奖励给你们的。” 十方厉鬼争相抢夺,得了血珠忙不迭塞进口中,身上鬼气大盛,而后齐齐下跪朝沈星月叩首。 “小鬼但凭我王驱策。” 沈星月眼眸波光流转,美艳不可方物,食指微抬示意它们起来。 十方厉鬼瞬间反水,转向对准喜婆。 喜婆修习邪道几十年,从没见过如此邪门术法,她掏出兜里的旗子,一连掐了好几个诀,都无法止住厉鬼脚步。 阴冷血腥之气扑鼻,喜婆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求饶声还未出口,瞬间就被撕裂成数片。 十方厉鬼捧着自己分到的血肉,大口生食,看的几个轿夫吓昏过去。 神医也惊得张大嘴巴,说不话来。 老天啊,他家王爷这是娶进门个什么东西啊?! 舔尽指间最后一抹血肉,十方厉鬼一齐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沈宝珠。 沈宝珠吓得浑身筛糠,不住磕头求饶。 “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 “我不是故意害你,这都是爹娘的意思,是他们不给你活路,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金尊玉贵的苏二小姐一改往日高傲,磕得额头都流血也不停。 沈星月觉得无甚兴味,扬手让十方厉鬼散了。 而后挑眉看向远处阴沉的屋顶,朱唇轻启:“残王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独孤辰带着手下现身,缓步走到沈星月身前,目光里是经过沙场淬炼的冷冽审度,沉声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星月挑唇娇笑,妖媚的目光黏在独孤辰身上,上下打量。 嗯,不错,龙气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她要嫁的人。 “夫君,我是你的娘子啊……” 独孤辰脸上一怔,征战沙场多年,还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他。 沈星月轻笑,歪头看着独孤辰,一缕调皮的发丝随风舞动,与残王的墨发交叠在一起。 独孤辰眉头微皱,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见两人调笑,龟缩在一旁的沈宝珠趁机掏出符纸,趁其不备冲出去,贴在沈星月身上。 沈星月眸色转暗,侧身避开,一把锁住沈宝珠脖颈,指尖微微用力,只听嘎巴一声,她就晕了过去。 沈星月把沈宝珠丢给独孤辰,独孤辰面露厌恶,将人转推给神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星月摸了摸唇瓣上的殷红,笑得暧昧:“夫君,这是给你的嫁妆。” 第4章 聘礼 神医也不想要这个人形挂件,一枚金针下去,沈宝珠悠悠转醒。 她刚睁眼就对上沈星月那张鬼魅的脸,崩溃大叫,连滚带爬扯住独孤辰的衣摆。 “王爷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是镇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太子也钟爱于我!我要是在王府出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非梗着脖子故作强硬。 独孤辰不耐烦地将人踢开,他有厌蠢症,最恨旁人威胁。 “押她去地牢。” 府兵上前,将人拖走。 沈宝珠还要挣扎,却在对上沈星月的红色血眸时萎了。只盼父亲个跟太子尽快发现不对,赶来救她。 没了碍眼之人,沈星月越发肆意,眉眼带笑,目光勾人地看着独孤辰。 “看来夫君不喜欢这个嫁妆,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我吗?” 独孤辰眉头微蹙,他见惯了端庄持重的世家贵女,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调戏。 根据暗卫调查,镇国公府大小姐性格怯懦,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独孤辰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府中虽有能人,但看她方才驱使十方厉鬼的架势,若斗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他体内尚有秘毒作祟,外有太子镇国公一党虎视眈眈。 眼下只能暂且按捺,先探探她的虚实。 “姑娘当真是镇国公府的嫡女?” 沈星月靠近几步,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缓缓抚上独孤辰的胸口,挑逗着画圈。红唇微启,声音娇柔:“当然,夫君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验货……” 她举止大胆,一抹薄红悄然爬上独孤辰的耳根。 独孤辰攥住她作乱的手,指尖不着痕迹按在她的脉搏上。 她皮肤温润,脉搏跳动,显然是活人。 但活人又如何能瞬间驱策十方厉鬼,让他们对主人倒戈相向? 沈星月看穿独孤辰的意图,一双水眸眼神勾人,一眨不眨看着他。 “夫君,摸够了没?要是没够,咱们去里屋慢慢摸。” 娇柔的女声伴着一股莫名香气,独孤辰忙将人松开,后退两步。 “你来我王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星月不依不饶,前进两步:“我当然是想和夫君成亲啊。” 话音落,众人都傻眼了。 眼前女子刚驱使十方厉鬼将活人生食,转头就娇滴滴地说要嫁给他家王爷。 这反差感也太大了。 她倒不如说自己是来剿灭王府,来得可信! 独孤辰脸色阴沉,此女实在胆大妄为,竟敢三番五次调戏于他。 但又忌惮她的手段,只能见招拆招,先答应下来。 “好,本王答应你。” 转头对着手下人吩咐,让他们去准备大婚事宜。 沈星月身上的大红嫁衣晕满血迹,看得人心头发凉,几个侍女哆哆嗦嗦上前,领着她下去梳洗。 王府内室,龙凤雕花红木梳妆镜前。 侍女解了沈星月的发饰,为她重新梳头,手指抖着不小心扯了她的头发一下。 一群人瞬间跪下,叩头求饶。 沈星月觉得无趣,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梳洗。 残王是天癸命格,她是地阴,两人成婚子时三刻最佳。她得加快速度了。 食指纤纤,乌发成云,挽成一个凤髻,赤金发冠妆点其上,耳穿明珠,轻扫胭脂。 沈星月看向镜中人,明艳动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突然,室内骤然变冷,茶盏上白霜凝结,虚空之中露出一个黑色鬼门。 白色人影由远及近,鬼魅至极。 “小祖宗,我可算找到你了!” 白无常累得气喘吁吁,直朝沈星月作揖。 “快跟我回去吧,底下百鬼躁动,都快闹翻了!” 沈星月懒洋洋欣赏着自己手上新涂的蔻丹:“我才不回去,底下哪有上头好玩。” 她是鬼王,也是冥界团宠,就连阎王都要敬她三分。 “小祖宗,您要是不回去,阎王爷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沈星月视而不见,径自道:“我第一次在人界看见龙气,天子之气是至阴至阳互补的关键。我若是修成,就是天下第一。” “你且先回去,我吃饱了自然会回去。” “小祖宗,您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白无常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她跪下磕一个了。 “第一?我还远不够……” 沈星月眉眼微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颇为忌惮。 “回去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没事儿别来打扰我与夫君!” 白无常大惊,结婚?人鬼殊途,这,这怎么行?! 沈星月早知他要说什么,提前一挥袖子,把人扇出十里开外。 “这下总算安静了。” 沈星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转身换上新嫁衣,大红的喜服上绣着金线云纹,比原来那套染血的更加精致富丽。 她推门出去,等在外头的王府众人惊住。 我滴乖乖,这女人也太美了! 一张瓜子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琼鼻挺秀,瑞凤眼中隐含笑意,直把人溺毙其中。 神医率先醒过神:“请王妃移步喜堂。” 婢女抖着手,上前替她盖上红盖头,将人引到大厅。 残王府大厅张灯结彩,菱花窗上贴满喜字,倒真有几分办红事的意思。 独孤辰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只一双眼凌厉如鹰隼。 他双亲具已离世,鬼王更无无父母,客人也只有府上一些亲随。 喜宴将将不满三桌,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 但沈星月却并不在意,接过侍女手里的红绸,轻轻拽了一下那头连着的独孤辰。 “夫君,我们拜天地吧。” 话音落,室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喜堂上,陡然多了许多活人难见的阴间之人。 “哎呦,鬼王要嫁的就是这么个小白脸啊!” “快坐下,一会儿就要行礼了!” “我王,这是阎王老鬼让我给你带的聘礼!” 堂下座椅上影影绰绰,一股阴气缓缓漂移,凝结在沈星月左手手腕。 沈星月看着手腕上显形的法器,挑唇一笑。 这老鬼,还蛮大方的。 百鬼有意隐身,司仪肉体凡胎,对此一无所知,朗声唱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第5章 真睡了? 司仪宣布礼成,堂下众鬼齐声欢呼。 引路的侍女后背发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兢兢业业给新嫁娘引路。 红裙摆动,沈星月走了两步,手里的红绸突然扯不动了。她隔着盖头,转眸看向独孤辰:“夫君莫不是害羞?洞房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 独孤辰面容冷肃,看不出一丝喜色。 此女言行举止放荡,难不成是什么色中饿鬼附在镇国公府大小姐身上? 对面,神医打了个一切已经安排好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继续。 独孤辰这才顺着沈星月的脚步,朝提前准备好的婚房走去。 神医不光医术一绝,也颇通鬼神术法,提前在婚房布下天罗地网。一会儿定能将这新嫁娘收服。 独孤辰是行伍中人,脚步迈得极大,三两下就将沈星月落在身后。 沈星月红唇撅起,扯了一下红绸不肯再走。 “夫君也不等等我!” 独孤辰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火盆。 那里头烧的是桃木枝条,佐以陈年朱砂,阳气最盛,一般的鬼祟稍微碰触便会灰飞烟灭。 这女子难道是怕了,故意拖延时间? “快走吧,莫误了吉时。” 独孤辰扯过红绸,本意是想催促,谁知沈星月借着他的力道顺势栽进他怀里。 “夫君真坏,就这么急着和我洞房?” 独孤辰想尽快把她拉到火盆,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敷衍着。 “嗯,快走吧。” 得到满意答复,沈星月脚步轻快,仿佛没事人般跨过火盆。 “夫君到你了。” 独孤辰僵了一下,冷眸瞪了一眼躲在暗处的神医。这就是他信誓旦旦保证的烈火盆? 人家一点事儿都没有! 独孤辰撩起衣摆,大步跨过火盆,随着沈星月一起越过珠帘,进了室内。 亲卫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羊入虎口,没好气地给了神医一个爆栗。 神医自知理亏,揉着脑袋保证:“内间另有玄机,我保证拿下这邪物!” 亲卫对他的话存疑,守在外间听动静。 婚房内,墙上贴的红喜字背面藏了符纸。 案几上,赤金石子护宅,白玉貔貅辟邪,大把的朱砂珠串假做装饰,坠在床尾纱幔上。 就算是厉鬼邪神,进门也会动弹不得,束手就擒。 可沈星月竟施施然端坐在床上,催促他揭盖头。 “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切莫要我多等。” 独孤辰凝眸看着桌上酒盅,心里发沉。 接过侍女递的秤杆,挑起盖头。 沈星月容貌明艳,梳洗后比在后院时更美,一双水眸褪去赤红,变成黑色,正盈盈看着他。 “夫君,可还满意?” 独孤辰淡淡瞟了她一眼:“色相于我不过虚空。” 沈星月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她既来人间一趟,便要入乡随俗。学着原主记忆中的模样,踩着莲步走到独孤辰跟前,主动挽起酒盅,将两个酒杯倒满。 “夫君,请。” 独孤辰端起酒杯,凝眸看着沈星月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你当真是镇国公嫡女?” 沈星月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自然。” 她穿着镇国公府嫡女的皮,怎么不算是呢? “我听闻镇国公嫡女怯懦寡言,身子病弱。你与传言并不相符。” 沈星月挑眉一笑,大红嫁衣在烛火下染上一层暖色,流光溢彩。 “一则,妾身曾经历生死之劫,自此性情大变。” “二则,妾身在家时向来与人为善,却得不到应有的对待,所以悟了,与其忍气吞声倒不如自己爽快。” “我的回答夫君可满意?” 独孤辰眸色转冷,他听这不像回答,倒像是示威。 “喝合卺酒吧。” 他手臂弯曲,绕上沈星月的,仰头饮尽杯中酒。 沈星月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 两人离得很近,鼻息相交,独孤辰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冷冽药香,沈星月本能地嗅了嗅。 独孤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放下手臂后退两步,屏息静待。 神医说这酒中加足了料,就算是黑白无常来了都得倒。 沈星月知道独孤辰在打量自己,坐在对面大大方方让他看。 区区辟邪酒也想奈何她堂堂鬼王,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这夫君还真是爱折腾。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独孤辰悬着的心狠狠落下,眉眼间郁色更浓。 这女人有血有肉,状似活人,又不畏驱邪圣物,难道是他错怪她了?还是,道行逆天,这些都奈何不了她? 沈星月不给独孤辰多想的机会,故意使坏,扬手去解他的衣领。 “夫君,我服侍你更衣,咱们入洞房吧。” 鬼节子夜,阴阳相交,对她修为大有裨益。 独孤辰打开她的手,连连后退,只觉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如现在棘手。 “夫君,别害羞嘛!” 沈星月主动褪下外袍,欺身上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独孤辰脸色铁青,忍无可忍,掌心暗暗发力。 此女刚过火盆,喝辟邪酒,又在画满符纸的屋子,想来应是实力大减。 他不妨先把人擒住,再慢慢审问。 宽厚的大掌不着痕迹伸向沈星月的后颈,还不等他动作,沈星月便一个手刀将他劈晕,放倒在床上。 “呵,好悬被你偷袭。” 独孤辰身带龙气,邪祟不侵,他俩对上还真不知谁能打得过谁。 沈星月轻柔抚着独孤辰的昏睡过去的俊颜,惋惜:“可惜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说罢,弯腰吹灭蜡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守在外间的随从面面相觑。 “真的睡了?” 神医一人给他们一脚:“赶紧滚,还想听你们主子的墙角不成?” 刚掐算过了,此女与残王命格相配,是大吉,不会出事。 室内,沈星月静静躺下,打了个哈欠,刚要睡去,突然听见身侧人闷哼。 她挑眉看去,这才发现他左臂晕开一抹血色。 沈星月将手覆了上去,替他愈伤,刚到一半就被一双不老实的大掌结实抱住。 炙热的鼻息喷在耳后,下一秒,略带清苦的薄唇覆了过来。 独孤辰本就中了秘毒,鬼气又激发他体内的情毒。他神志昏沉,凭借身体本能被沈星月吸引,将人密密实实匝在怀里上下其手。 第6章 什么妖孽?这明明就是祥瑞! “啧!” 沈星月不满自己施法被打断,扯断床头帐幔,将人捆了个结实。 “看着冷心冷情,还是个不老实的登徒子!” 翌日清晨。 独孤辰缓缓睁开双眸,只觉得浑身酸疼。 对上沈星月正在他胸口画圈圈的美颜,将人推开。 脸色冷硬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星月指着自己花了的口脂,笑眯眯道:“夫君,你可要对我负责呀。” 第六章 女人笑面如花,眸波流转,当真是一汪春水。 可偏偏独孤辰除了浑身酸痛,再也想不起其他。 昨晚种种,都如同是梦幻一般,再次睁眼的瞬间,全都忘却脑后。 “怎么?夫君做了不想认?” 沈星月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只看见他坐在那里沉默。 立马委屈起来,凑上前去,顺势贴上他的身子。 独孤辰终于是有了反应,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女子。 他征战沙场,手劲本就比一般人大。 这一下,竟然直接把人推的飞了出去。 沈星月像是只被风卷走的蝶,眼看着她重重的落在地上,独孤辰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中隐约有些后悔。 沈星月身居高位多年,多年没遭过这种慢待了,一时之间竟然恼到发笑。 吃了肉却想要赖账? 她也不急着起来,只是坐在地上,顺势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再次朝着独孤辰看过去。 这一次,也不说话,只眸光闪烁,无声控诉。 “我并非是有意的。” “昨夜,我们当着……” 为不可查的绯红染透了独孤辰的耳朵,他实在是羞于启齿。 “夫君,妾身摔的好痛,起不来了。” 沈星月声音缱绻,眸子里透着委屈。 无奈,独孤辰只能是掀开被子下床,把人给扶了起来。 看准机会,沈星月再次借力撞到了他的胸口,近距离接触,可以很清晰的听见这个人凌乱的心跳。 她还以为他当真是稳若老狗,却不想,竟也会如此慌乱。 “夫君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 沈星月就这么顺势搂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贪婪的感受着他身上流动的龙气。 这东西三界少有,对她的修为更是大大的助益! 只可惜,他现在身中奇毒,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的话,肯定是拆入腹中。 独孤辰很快就发现了女人的小动作,眉毛死死地拧在一起一阵,下意识的想要把人推开。 可是偏偏却下不去手,满目复杂。 “你到底是谁?”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并非是镇国公嫡女! 那姑娘,绝不会如此。 “妾身是王爷的人。” “王爷说妾身是谁,妾身就是谁。” 沈星月抬眸,看着他的时候,专注又认真。 这是她的真心话,借了沈星月的身子,她自然就是真正的沈星月。 这个人的身上龙气十足,日后定是人皇! 只是眼下身在困顿之中,不过,只要有她在,这些困顿,不值一提。 她想借助他身上龙气修炼,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帮他扫清障碍,成为真正人皇。 毕竟,鬼王琅骅从不会白白占人便宜。 “当真?” 独孤辰对上那波光流转的眸子,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开口反问。 “自然是真的。” “出嫁从夫,昨夜过后,妾身就是夫君你的人了。” 沈星月终于舍得从他的怀中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若他不是人皇,也配不上这一礼。 “好。” 独孤辰应了一声。 他虽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可以确定,她并非是镇国公独女,对自己没有恶意。 眼下,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决定此女子的去留。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契约达成。 独孤辰总觉得似是有些别扭,脖颈处也是微微发凉,想要细究之时,那感觉却又消失不见。 这是鬼王标记一个人的仪式,从现在开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了! 沈星月上前一步,挽着独孤辰的胳膊往外走。 走到门口,独孤辰反应过来,看了看一旁的轮椅,走过去,坐在上面,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男人看着冷峻,却是个情绪丰富的,尤其是这演技,可以称作是一流。 沈星月从善如流,走到轮椅后面,推着他一起出了门。 一早上起来,亲卫和神医就守在门口。 昨天晚上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众人只看见王妃和王爷,恩爱非常。 见到这一幕,亲卫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神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医昨天已经算过,这两人天作之合,若是真能相知相许,便是大吉大利! “昨夜入洞房的又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这女子邪魅非常,她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就把王爷给她了?你那些所谓法宝,都是唬人的不成?” 亲卫这下是真急了,他们若是不能确定这女子的性质,那么昨晚上不就等同于把王爷塞进了虎穴之中? “谁说的?我那都是真东西!” “那为什么,这女子半点损伤都没有,还满脸荡漾!” 哪怕是亲卫没什么经验,也都看出来,这女人情况不对劲。 神医自知理亏,偏偏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只能是咬着后槽牙,保持沉默。 说话间,沈星月已经推着独孤辰到了二人面前。 她眼神在神医身上扫过,一眼便看出来,这并非凡人,有点修为,昨天房中那些东西,应该是出自这人之手。 昨日进门之时,沈星月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这府中藏有能人,个有本事,修为都不低。 不愧是人皇命格,当真是网罗了天下英豪。 “夫君,他们怎么盯着妾身看?” 沈星月娇滴滴的叫着,捏了捏独孤辰的肩膀。 “见过残王妃。” 独孤辰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宣布这件事。 这一句话,无异于是平地惊雷,生生炸开。 亲卫不可置信,身体却十分诚实,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礼:“参见残王妃。” 见他如此没出息,神医一阵嫌弃,对着沈星月行了一礼:“见过王妃娘娘。” 沈星月见二人还算懂事,随手丢了一个法器过去:“免礼!” 那法器如同长了眼,就这么套在了神医的手腕上,阴冷气体瞬间席卷他全身,经脉也都跟着通顺起来。 这东西,竟有如此效果? 神医立马跪地谢恩:“多谢王妃娘娘赏赐!” 什么妖孽?这明明就是祥瑞! “夫君,我们是否应该进宫谢恩?” 第7章 规矩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皇帝御赐,按照规矩,应该是次日进宫谢恩的。 只可惜,残王现在身份尴尬,哪怕是万分尊贵,却不招皇帝待见,皇帝赐婚之日,就已经下了命令,意思是残王身体不便,无召不必入宫,只管在王府修养便好。 这话,听上去像是体恤,可事实上,谁不知这是另外一种羞辱,直接就把独孤辰彻底排除在朝政之外,让他孤立无援,只能一个人在王府默默等死。 “不用,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独孤辰收回目光,冷淡回答,紧接着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在外,他是身残智消的活死人,可若是如此就认了命,他怕是对不起自己多年征战。 沈星月见他眸中隐忍,便知道,这非池中之物,身怀龙气,果真非平凡之人。 这独孤辰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还有一点其他事情,需要清算一下。 沈星月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紧接着随手抓取一个路过的小厮:“沈宝珠在哪里?” “奴才不知!” 小厮被沈星月眸中威压吓到,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声音都瑟瑟发抖。 “呵,虚弱的凡人。” 沈星月一阵的嫌弃,转身朝着后面柴房走去。 她刚刚已经探查过,已经找到了属于沈宝珠的气息。 进了门,就看见沈宝珠被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地牢阴冷潮湿,不见天日,此时的沈宝珠可谓是狼狈至极。 鬓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一片,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想来这女人生下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沈星月!你这个贱蹄子,你!你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 那蛊虫是她亲自看着进入了这贱人的身体,绝对活不过昨晚的,怎么会如此? “区区蛊虫,也能要了我的命?” 沈星月走上前去,冷冷一笑。 手指翻转,一条黑色的虫子,在她的指尖不停蠕动,贪婪难耐的扭动着身子。 蛊虫灵智不高,却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感受到沈星月身上的气息大变,明显是更加兴奋。 “你……你不是沈星月!” “你是谁?” “何方妖孽!” 沈宝珠瞬间慌乱起来。 她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人越来越靠近。 沈星月是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她是最了解沈星月的人。 那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废物,绝对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站在自己面前,更没有这个本事生生的把蛊虫逼出来。 她的挣扎和谩骂,全都是徒劳。 沈星月走进她,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玩味。 只是微微用力,就撬开了她的牙关,生生的把那蠕动的蛊虫,塞进了她的嘴里。 “啊!” 沈宝珠尖叫出声。 她双手无法动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那蛊虫还是顺着她的喉管十分顺滑的下去。 “沈星月,不管你中了什么邪术!”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把你剁成一块一块!” 沈宝珠的咒骂声,一声高过一声。 难怪原主宁愿献出肉身也要报复这一家人,这日子,的确是够憋屈。 “好,我等着。” 沈星月微微一笑,直接解开了沈宝珠身上的绳子。 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沈宝珠就用手指头去抠自己的喉咙,然而那蛊虫入口即化,如今已经是完全没有了踪影,彻彻底底的融入了她的身体。 “沈星月!” 沈宝珠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这么打过去。 可是以往得心应手的事情,如今却变得格外艰难。 明明这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明明沈星月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可是偏偏就是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沈宝珠缓慢回头,对上了一张狰狞恐怖的厉鬼脸。 “什么东西!” 沈宝珠快速退后,手中符咒瞬间丢出来。 那厉鬼微微侧身躲开,再次兴奋的朝着沈宝珠扑过去。 “啊!” “我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沈宝珠,你们要是敢伤害我,我就会让你们魂飞魄散!” “沈星月,你给我等着,爹娘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嘴上说着狠话,脚下生风,就这么快速离开了残王府。 外面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就只有残王府透着阴冷,出了王府,身后厉鬼也不知所踪。 沈宝珠站在阳光下,后知后觉,她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看着近在咫尺的残王府,沈宝珠捏紧了拳头:“贱人!你生来下贱,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踩在我头上的!你就该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宝珠再怎么不爽,也必须要快点回家。 原本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化作泡影,她必须要回去报信。 残王府,书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夜过去了,那女人平安无事,你的法器到底是管不管用?” 亲卫拎着神医的领子,不停质问。 他现在总觉得,自家王爷被糟蹋了,不干净了。 神医的注意力全都在新得的法器上面,面对质问,嘴角狠狠一抽。 “很明显,并非是池中之物,我的那些东西已经算是顶尖,可是却伤不到她分毫。”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要么她是个神人。” 神医小心翼翼的把法器收起来。 他朝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辰看过去。 “王爷以为如何?” 独孤辰坐在桌前,神色淡漠,正在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一向浅眠,从未出现过这样情况,可是如今,却真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王爷?” 神医发现独孤辰的脸色不对,快速上前,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很快,神医就更加激动了。 “王爷,你的身体,竟然有了好转!” “原本的寒毒都已经要侵入肺腑了,可是如今,却停滞住了?” 亲卫听了这话,也凑上前来。 “当真?” 独孤辰有些意外。 他并未做过其他措施,也对这寒毒束手无策,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难道是…… 第8章 有救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洞房的缘故? 神医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他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开口:“昨天晚上我就已经算过了,你跟这女子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果然!果然如此呀!” “王爷,有救了。” 神医激动地几乎是要跳起来。 这下,亲卫也来了兴致。 “难道只需要洞房就可以?” “你这是什么屁话?还不是我妙手回春?” 两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可是独孤辰却没有一个好脸色。 他现在根本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昨天晚上,沈星月用了半夜的时间,仔仔细细的探查,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独孤辰是个倒霉催的。 给他下毒的人,有手段,有人脉,最关键的是很有钱! 这摇人都摇到他们地府去了。 别的毒,沈星月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然而这个,她却熟悉的不得了。 这是她死对头鬼老二的看家本事! 这老小子之前在地府的时候,就跟她作对,好不容易滚蛋了,竟然跑到这里来为祸人间了! 果然是修为不够,竟然给身怀龙气的人皇下毒,还真的是活腻歪了。 这毒虽然凶狠毒辣,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人类世界他们的确是解不了。 毕竟,解药是地府的永生花。 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地府。 毕竟现在地府那些人嗷嗷待哺,就盼着她回去呢! 不过,要是没有永生花,就不能解毒,更不能圆房,这修炼的事情也就要搁浅了。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损害她的利益。 万般无奈之下,沈星月只能是进屋躺在床上,魂魄脱离肉体,驾轻就熟的回了地府。 “你可算是回来了!” “听说你找了个小白脸残废成亲了?怎么想的?” 刚刚回到地府,一帮不靠谱的就靠上来,开始八卦。 这就是琅骅不愿意回来的根本原因。 “都滚蛋。” 她随手一挥,周围人被阴风席卷,飞出去好远。 琅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永生花,不想跟这些人过多的纠缠,直接就去了地府十三层,随手摘了两朵永生花,转身就要走。 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匆匆赶来的老阎王给拦住了。 说他是老阎王,并非是他长得老,而是年纪大! 哪怕是几万年的物种了,还是要把自己幻化成漂亮少年郎的样子。 每次看见老阎王这个样子的时候,琅骅都会默默在心里吐槽——老黄瓜刷绿漆! “地府之物,岂是随便可以拿出去的?” “琅骅,你太冲动了。” 老阎王上前,盯着琅骅手中的永生花。 琅骅自然知道,这么做事违反了规矩的,只是独孤辰实在是不能等太久,何况她还馋他的身子,馋他的龙气呢。 “这可是为了救命用的。” “老阎王,你不会为难我的,是吧?” 琅骅扯扯嘴角,眼角红痣闪烁着妖冶。 两个人在地府相伴多年,算是最好的伙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 两朵永生花,对于地府来说不算什么,阎王爷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东西真的跟鬼王计较。 只是…… “永生花可以给他,你不能走。” “你本就是万鬼之王,你在地府,那些恶鬼才能消停,你若是走了,他们蠢蠢欲动,怕是会有暴动。” 阎王是这地府之主,他必须要为整个地府负责。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琅骅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永生花藏在身后,笑嘻嘻开口:“我的结界,谁能冲的开?再说了,我都被你关在地府多少年了?我出去走走还不行?” 天劫的事情,惊险万分,所以哪怕是相伴几万年的老伙计,琅骅也不会告诉他。 她现在不是馋,是必须要,否则的话,天劫来临,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不是任性,这是求生啊! 只是,她不能说出口,只能是做出固执的样子来,左右老阎王也一直都是放纵她的。 “不行,你离开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有大鬼开始蠢蠢欲动,你不能走。” “琅骅,你是鬼王,镇压百鬼,这是你的职责。” 阎王挡在琅骅前面,态度坚决。 这么点事,要是动起手来影响太坏。 琅骅无语,翻了个白眼之后转身回去,坐在了阎罗大殿的高位上,抱着膀子盯着阎王看。 “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阎王无奈,他走上前去,凑上前,好奇的盯着琅骅。 “那小白脸就这么香?” “你若是真的喜欢,勾过来,不就是了。” 他们把人变成鬼,还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你敢!” “你要是乱来,这地府只会更乱!” 琅骅气急,这倒霉玩意果然是没脑子。 整个地府,怕是也就只有她这鬼王,可以如此跟阎王说话了,偏偏阎王对着她的时候,有的是好脾气。 “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是一点,你不能离开地府。” 丢下这话之后,阎王指了指门口。 “回你的万鬼殿去!” 走就走。 琅骅也不挣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她没有回万鬼殿,只是绕了个圈打算离开。 却没想到,不经意间碰上了陆判。 陆判正在改写命簿,琅骅本是好奇凑上前去,却不想,他更改的竟然是独孤辰的命簿? “你放肆。” 琅骅怒喝一声,身上鬼气四散,瞬间把陆判震了出去。 那判官笔瞬间落入了琅骅手中。 “鬼王息怒!我只是想鬼王留下来,帮助阎王镇压地府。” 陆判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立马请罪。 见状,琅骅哼了一声。 在地府相伴多年,她知道,这陆判就是个死心眼的,他一心一意都是为了阎王,一切都以阎王为先。 没有理会他的屁话,低头看着命簿,果然是更改了命格。 独孤辰的确是身怀龙气,可是却也是配上命格,才有人皇之姿,若是更改了命格,就没有了这人皇之姿不说,身上的龙气也会受到损伤。 这相当于是变相的敲掉了她看上的饭碗! 第9章 真欠抽 “你真是,欠揍。” 琅骅给了陆判一个白眼,紧接着拿着判官笔,重新改写了独孤辰的命格,恢复了他的人皇之姿。 她的动作轻柔顺畅,没有丝毫的阻碍。 可是陆判却瞠目结舌,这判官笔乃是他的本命法器,按理来说,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操控。 怎么这鬼王竟然也可以如此轻易操控? 眼看着自己的行径败露,陆判也知道,自己怕是惨了。 改写了命格之后,琅骅随手把判官笔丢了过去。 “老阎王要是知道你假公济私做这样的事情,非得把你丢到十八层地狱去不可!” 琅骅抱着膀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判。 陆判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所以也不意外,他点点头:“任凭鬼王责罚。” “我不罚你,只是你要记得,你欠我个人情,日后我要讨回来的。” 这么点小事,琅骅也没有打算抓着不放,挥挥手,瞬间消失在原地。 脚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不要说是这地狱小鬼,就算是老阎王来了,也未必真的能够拦住她。 “她还是跑了?” 阎王感受到鬼气震动后追出来,却已经不见了琅骅踪影。 陆判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判官笔,心中琢磨着,这人情日后怎么还? 镇国公府。 “爹,娘!” 沈宝珠没有马车,跑了大半天,总算是回来了。 “这……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丫鬟婆子凑上来,诧异的盯着沈宝珠。 沈宝珠人如其名,那可是他们整个镇国公府的宝贝明珠,怎么出去一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爹娘呢?” 沈宝珠一把推开凑上来的老妈子,满脸都是暴虐。 镇国公和夫人,听到消息之后快速出来。 看着自家女儿成了这个样子也是纷纷震惊。 尤其是镇国夫人心疼的无以复加,大步上前,把人搂在怀中。 “残王府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残王还活着,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跟着你去的人呢?” 镇国夫人心疼询问。 镇国公也是面色凝重。 “爹,娘,那个小贱蹄子不知道被什么邪魔占了身子。” “现在整个人都变得邪乎的很,残王府更是明知道我是谁,还把我关起来羞辱我!” “这个仇,不能不报!” 沈宝珠从娘胎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紧随其后跟出来的是太子殿下。 看着沈宝珠如此狼狈的哭喊,就知道之前盘算落空,眸中难掩失望,却还是走上前来安慰:“宝珠妹妹放心,残王不过是个废物,活不久的。” “太子哥哥!” 沈宝珠看见太子之后,更是委屈的叫出声来。 她下意识的扑向太子,可是太子却不着痕迹的退后,明显是嫌弃她现在这一身的狼狈和脏污。 镇国夫人立马反应过来,拉着沈宝珠,去了后宅清洗。 “沈星月这个贱人,果然是一个天生的丧门星,一生下来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不说,现在又来祸害我们。” “娘,这东西现在厉害得很,我带过去的人,全都被弄死了。” 沈宝珠有些后怕,眼前总是不自觉的闪现那恶鬼的模样。 见状,镇国夫人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心疼的安抚:“好了,不要想了,这件事不算玩,不管她是什么东西,也不管是不是装神弄鬼,她都是我镇国公府的嫡女,都是沈星月。” 只要是这个身份不变,他们想做什么就都是可以的。 有了这话,沈宝珠总算是冷静下来,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又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样子。 她跟着夫人一起去了前厅。 太子殿下的手,有些不耐烦的拨弄着茶盏。 他们只知道残王和沈星月都还活的好好的,但是却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沈宝珠终于是回来了,他们必须要打听清楚。 只是沈宝珠昨天晚上也是被困在柴房一整夜,所以只能是把自己看见的东西说出来。 “百鬼忽然逆行?” “这怎么可能,昨天跟着你去的那可是最好的大祭司,将来有可能做国师的,修为可都是实打实的。” 太子的手,轻轻地点了点桌面,这是他思考的时候,常用的动作。 难道说是他们的计划早就已经被察觉了,所以残王早早有了防备,如今的沈星月,就是他弄出来的? “这个沈星月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只要是跟她沾边的,准没好事。” “残王必死,这个沈星月,也不能活。” 沈宝珠捏紧了拳头,只要一想到自己吃了那恶心蛊虫,就恨不能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这件事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这门婚事本来就是皇上赐婚,镇国公府若是一下子跟残王翻了脸,那不就是不给皇上面子?” 镇国公虽然一直跟随太子,可是却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如今形势复杂,他第一反应还是要保住镇国公府,毕竟太子可以是任何人,可是皇帝只有一个。 太子也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恼怒镇国公滑头,却又依赖镇国公保住地位,拓展势力,所以只能是点点头:“镇国公说的对,如今,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看看残王那边,要如何反应。” 沈星月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不习惯这副孱弱的身子,但是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看着手中的永生花,沈星月嘴角微微扬起,紧接着,朝着残王的书房走去。 她对他身上的龙气十分依赖和喜欢,所以无论他在哪里,她都可以精准找到他的位置。 门口亲卫把守,看见沈星月过来,立马阻拦。 “王妃,书房重地,不可擅入。” 沈星月没有理会亲卫,只是随手一挥,一阵阴风袭来,把人卷到一旁。 她则是拿着永生花,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刚刚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了刺骨的寒气,这寒气之中夹杂着几分杀意! 第10章 永远的王妃 沈星月身形灵动,侧身躲开了迎面飞来的冰针。 她微微蹙眉,这才想起来,鬼老二是个王八蛋,他的手段更是下作,中毒之人应该是十分痛苦的,若不是这龙气护体,只怕是独孤辰现在已经是一片碎冰冰了。 “什么人?” “竟敢擅闯书房,找死?” 神医的银针从屏风之中飞出,直直的朝着沈星月的面门攻过来。 这神医虽然是凡人之躯,却有点手段,银针上淬了毒,挨上肯定是不好受的。 沈星月再次挥手,鬼气散出,化解了这三根银针。 “我来送药。” 她对着屏风,叫了一声。 紧接着,脚步声临近,沈星月走了进来,看见面前一幕,鼻血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独孤辰此刻光溜溜的泡在浴桶之中,整个身体因寒气入侵苍白的不像话,肌肉线条流畅,龙气更是伴随着寒气丝丝升起,胸前背后有几处伤疤,更是透着野性。 被鬼老二的毒折腾了这么久,竟然还有这样的身子,果真是人皇之姿,不同寻常。 “咳咳,王妃,你流鼻血了。” 神医见过好色的,可是却没有见过如此好色的女子! 他快步上前,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沈星月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紧接着她拿过帕子,擦了擦鼻血,绕到了独孤辰的面前。 独孤辰双眸紧闭,双手死死地攥着浴桶边缘,指甲渗出血迹,明显就是在硬抗这体内寒气的侵入。 一个凡人之躯,能有这份坚毅,实在难得。 “夫君?” 沈星月柔柔的叫了一声。 下一刻,独孤辰睁开双眸,满是警惕,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出手。 沈星月则是无视他眸子中的杀意,就这么搂了上去,把人整个抱在怀中,暗自给他度了一点鬼气,帮着他抵挡住这一波的寒气侵体。 “放肆,放开本王。” 独孤辰浑身僵硬,咬着后槽牙呵斥。 沈星月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没一会,原本冰冷透彻的独孤辰,终于是一点点的恢复了温度。 他本人也感受到这一点,诧异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人。 这寒气霸道,哪怕他用尽浑身真气也抵挡不住,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化解? 有了沈星月的帮助,这一次的寒气发作,很快就结束了,独孤辰甚至都没有觉得太难熬。 那神医更是瞠目结舌,从未想过,血肉之躯,能够硬抗这诡异寒气? “夫君,还冷吗?” 沈星月搂着独孤辰,贴着他的耳朵,柔柔的问着。 这一次,他们距离很近,所以沈星月可以清晰的看见,独孤辰的耳朵泛红。 果然,他并非草木,心中有情。 “你……先放开我。” 独孤辰现在什么都没穿,被一个女人如此抱在怀中,实在是不习惯。 凡人就是麻烦。 沈星月听话放开,却委委屈屈:“夫君,可是要不认账?” “我?” 独孤辰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认账?又怎么不认账? “你先出去。” 他无奈之下,挥挥手,想先把衣服穿上。 沈星月自然不会离开,反倒是亲自上前,伺候他穿衣服。 一个光着身子坐在浴桶中,一个手持华服站在一旁,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无声对峙。 最后光着身子的还是妥协了,站起身来开始擦拭身体更衣。 如此,沈星月更是里里外外把人看了个够,对这副凡人之躯彻底放下心来,尤其是那关键部位,她更是仔细估算过,确定不会委屈自己之后,心情明显更加欢快了。 独孤辰虽是个男子,可是却并未有过女人,平时见得也都是高贵典雅的世家女,什么时候被人用眼神如此猥亵过? 他莫名害羞,却又隐隐约约有了抬头之势,不敢再过多耽误,快速的穿好衣服,这才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神医站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之后只觉得叹为观止。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了。 她是不是人都不重要,她就是残王的天作之合! “夫君,我知你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 沈星月笑眯眯的拿了永生花出来,递给了独孤辰。 这东西,只在地府生长凡人自然是不认识。 可是神医看见之后却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把抢了过来,不可置信的甄别。 仔仔细细看过之后,他更加震惊。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是地府才有的永生花,你是哪里得到的?” 这人竟然认得这东西? 沈星月也是微微诧异。 怎么都没有想到,区区凡人,竟然认识地府之物。 “朋友送的。” 沈星月实话实说,这的确是朋友给她的,只不过,她的朋友是阎王而已。 朋友? 这…… “你在地府有朋友啊?” 神医这话问出来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他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可以确定,沈星月就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跟地府有瓜葛? 这女人身上,迷雾重重,实在是看不透。 “这到底是什么?” 独孤辰皱眉,看向了神医。 “是地府的永生花,有了这东西入药,你身上的毒,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神医说话的时候已经极力控制,却还是难掩激动。 他之前说无药可医,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有地府永生花,如今解药就在手中,残王终于有救了! 跟他的激动比起来,独孤辰的警惕更胜一筹。 他站起身来,走到沈星月面前:“这东西,从何而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我是你的人。” “夫君,难道要抛弃妾身?” 沈星月勾着他的腰,委屈喃喃。 “你到底要什么?” 这永生花并非凡品,虽然是救命良药,可是背后代价若是他付不起,他不会要。 “我要你。” 沈星月抬眸,直直的盯着他。 眼里没有任何对世俗的渴望,就只有对他的执着。 “好,你是永远的王妃。” 第11章 站稳了脚跟 独孤辰的认可算是让沈星月在府中站稳了脚跟。 再者加上永生花能为她解毒,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算的上独孤辰的恩人,总不至于还让他怀疑自己。 成功在府中安置下来之后,沈星月第一日上街,第二日去酒楼,第三日逛花楼。 痛痛快快在人间将新奇事都玩了个遍。 暗卫将沈星月的动向一字不落的传给独孤辰,后者微微挑眉,半是不解的问道,“她去花楼做什么?” 书房之内,不止有独孤辰,另一边菱形花窗棂上,还有个男人靠窗立着,闻言扭过头来,嘴角咧着,想八卦。 独孤辰扫他一眼,接着以眼神询问暗卫。 暗卫吞了吞口水,心道他哪里知道? “属下...这,王妃请了几个颜色迤逦的姑娘去房里喝酒,好一会才回来,属下也不知王妃做了什么...” 很好,非常好。 独孤辰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 暗卫提气,忙不迭的出门。 他们这位王妃,从进门的第一天就不正常,行事处处透露着诡谲。 哪里有大家闺秀出门逛花楼的? “宋青,你说她逛花楼做什么?” 宋神医摸着下巴,眼神透露着坚定,分析道,“王妃娘娘那可不是一般人,且容貌绝色,依我看...” 宋青买了个关子。 独孤辰敲了敲沉木桌子,“依你看什么?” 宋青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我倒是知道有修炼成精的女妖为了增进修为、维持容貌,会选择吸食凡人女子的精血...” “啧啧啧,这可是极为邪恶的修炼法子。” 独孤辰捏了捏鼻梁,面上云淡风轻,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丢下一句,“少看点志怪话本吧”随即出了门。 宋青哎的唤了他一声,在他身后吵吵嚷嚷道,“你别不信啊?王妃在地府都有朋友,还能给你搞来永生花,说不定就是一只大妖呢?” 空中半路传来虚无飘渺的一句话。 “那你直接说她是鬼就好了。” 宋青嘟囔一声,“骗鬼呢!” —— “阿嚏——” 另一边的沈星月刚刚回府,进了房间,身子一软,直接瘫在床上。 当鬼当久了,这一下子活到阳光地下,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沈星月揉了揉眼睛,想喝水。 但犯懒起不来,只得仰天长叹。 她当鬼王这么久,何时被这么怠慢过? “水?来人啊!给我拿水!” 活脱脱一个不拘一格的大小姐模样。 木轮压过青石板路,吱呀吱呀的靠近,能发出这动静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一股龙气扑面而来,丝丝缕缕的渗入骨血,钻进骨头内,叫人觉得从内到外都轻松起来。 沈星月舒服的哼了哼。 独孤辰一进来就看见床上床上躺了个女子,倒了茶水过去,轻声道,“你去何处了?” 有龙气的滋润,沈星月的疲累渐渐消失,唇角也不自觉的弯了起来,朝人靠过去。 胳膊自来熟的搭在他的身上,五指柔荑乱摸,半是不着调的回道,“出门玩儿了。” 独孤辰知道他这个王妃是个不大正经的,眼神落在她的纤细手指上,一瞬,又挪开。 嗓子有些紧,他努力忽视掉身上的感觉,故作轻松道,“需要到花楼里头去玩吗?” 独孤辰知道她的动向,沈星月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从她一出府身后就跟了几个小尾巴。 那些人藏在暗处,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却不知她沈星月是何人。 能视凡人所不能视之物。 沈星月就着他的手,顺势喝了口茶水,茶水清香甘冽,入口绵延醇厚,她眨着星星眼,不着调的反问,“不逛花楼,逛清倌楼也是好的呀?” 手指落在他胸口,自上而下滑下来。 独孤辰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慢慢落下,小腹似是升腾起一股暖意。 没带任何犹豫,独孤辰直接将她的手拿下去,别开脸,转了转轮椅,调整了个方向,不自在道。 “你刚入王府,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免得被人盯上...” 独孤辰没说的事,她一个貌美女子,瞧着柔弱,就这个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难保不会有人对她起什么歪心思。 沈星月努努嘴。 有些不开心。 在地府的时候,她都不能擅自出去,怎么到了人间还是一个样呢? 沈星月没说话,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再说出去可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想要出门也不是不可以,身边需带上暗卫和侍卫,他们会护你周全...” 话说到这,好像有些不对劲。 沈星月的战斗力他是见过的。 虽不知是什么功法但能操控百鬼,额,好像,好像也不需要谁的保护。 正出神之际,沈星月陡然一个熊抱扑过来。 脱了鞋子的白色袜子搭在他的膝盖上,整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独孤辰眼神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沈星月十分享受的偎在他怀里,肆无忌惮的吸食着他身上的龙气。 侍卫跟着独孤辰过来,见人进了屋子迟迟不出来,心中疑惑,进门一看,当即想自戳双目。 他们家王爷那么不近女色的一个人。 自从有了王妃之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日日和王妃...纵欢? 方才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二人之间还抱的严丝合缝的... 还能瞧见王妃的双脚垂下... 羞煞人也。 侍卫忙不迭退到屏风外头,轻咳一声,气若游丝,“王爷,人都来了。” 独孤辰顺手从床上拿来毯子,胡乱将人包成一团,将人抱到床榻上。 眉心一拧,朝后道,“知道了退下吧。” 怀中女子挣扎几下,从毛毯里头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谁呀?” 眼见女子手脚并用的又要爬上来,独孤辰忙退后两步,想起来正事,“你身边还没个侍候的丫头,今日一早,我派人从市上买了几个回来,你且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说罢,独孤辰做回轮椅,退出去了。 龙气渐渐稀薄。连带着身上的疲累劲一股脑的涌上来。 第12章 万事小心 方才面如桃花的脸色现在看来倒像是半月没刷的茅房。 沈星月认命的穿上鞋袜,急吼吼的往外走。 王府很大。 尤其是后院。 从主屋寝房出来,入目就是主院,院内靠窗的空地上种着几株桃花,银杏,寒梅,应四季变换,不管是何种时节,从窗外望过去,应能看见一翻别有韵味的景色。 远处还有些小小的廊桥,旁边种着好些名贵娇艳的花,那些花儿太过娇贵,于是廊上还搭建了半开放式的花厅。 总之,这布局之人是个极为细心的。 目光从花厅上收回来,落在院内的空地上。 那齐刷刷的站了两排人,模样年纪瞧着都不大,清一色的站在那不知等了多久,竟连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独孤辰早就在外面了。 听见动静,才扭头看过来。 她衣衫似是有些不整... 府内的下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谁也不敢赤裸裸的盯着沈星月看。 方才一翻折腾,她的发髻都有散,偏生这人一点察觉都没有,目光一扫,看见独孤辰的对面有个凳子,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好似是怕人跟她抢位置一样。 笑话。 谁敢跟她抢位置? 他身边的位置不就是留给王妃的么? 沈星月不知他心中腹诽。 转过头来,眼神询问。 钗子欲落不落,独孤辰伸手将她发间的钗子重新插进去,这才道,“屋内院内的粗使丫鬟,还有贴身照料的丫鬟都得有,里里外外须得几人,你若是喜欢,将她们全都留下也可。” 沈星月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看过去。 人还挺多的。 “王爷,王妃进门时还带来两个陪嫁丫鬟呢?” 这倒是提醒了独孤辰。 “她们人呢?” 管家忙道,“之前事情多,我便将她们打发到前院做事了。” 说是打发到前院做事只是个措辞,毕竟是外府的人,若是安插在内院,如何能放心? 独孤辰递了个眼神过来,管家会意,吩咐下人将那两个陪嫁丫鬟带过来。 好在此处是阴凉之地,沈星月在阴凉处下,手边放着一碗冰镇西瓜,正打着扇子闭目养神。 这人家的鬼天气。 都快把鬼烤化了。 “夫君,你热不热?” 独孤辰自动忽略她对他的称呼,气定神闲道,“不热。” 沈星月吃一口冰镇西瓜,不解道,她一个鬼,活得居然还不如一个人? 独孤辰不觉得酷暑之际有多热,纯属是因为他体内的蛊毒。 所以,这竟然算是他中毒的一个好处? 不一会的功夫,下人领着两个容貌中正的婢子进来,拱手道,“王爷,人带过来了。” 说来,这还是沈星月头一次见这么两个陪嫁丫鬟。 二人身上穿的不是王府丫鬟统一的浅蓝色缎子,而是一身鸭黄襦裙并烟紫色小衫,瞧着倒不像是个做事的。 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见着独孤辰之后,神色到还算是谄媚的见了礼,见着沈星月,眼睛一转,白眼翻天,敷衍的见了礼。 “见过王妃,王妃娘娘,我们好歹也算是王妃的身边人,这些王府的下人居然敢将我们打发到马厩做事!实在是没把王妃放在眼里!” 好家伙。 这么三言两语的,就直接将两个丫鬟和她绑在一起。 变相的意思就是,若是不尊重她们,就等于不将王妃放在眼里! 好个有心机的丫鬟。 管家忙出面,“王妃见谅,新婚事宜多,未来得及像王妃请示她们的去留,便自作主张派去前院干活,下人们懈怠,这才怠慢了两位姑娘,老奴有错。” 沈星月欸的一声,“管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她们既然是我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就是王府的一份子了,这前院的活计既然安排在她们身上,自然无错。” 两个丫鬟自从进府之后就与沈星月分开了,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沈星月并不是原本的沈星月。 她们惊讶于沈星月的行为态度。 沈星月岂会这么自然的坐在这吃着冰镇西瓜? 还...还这么轻松自如? 不对。 沈星月应该怯懦的低着头,声音细微语气讨好才对,凭什么能这么光彩亮人?! “王妃,您可别忘了,我和彩云是二小姐专门派来‘服侍’您的,这不在您身边伺候着,奴婢们都没法给二小姐交代不是?”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当她是从前的那个沈星月呢? 沈星月手中氤氲一团黑气,正要发作。 “放肆!” 独孤辰呵斥道。 整个王府何时有过这么以下犯上、胆敢威胁主子之人?! 黑气散去,沈星月扭头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胆敢出言不逊,对王妃不敬,来人,先杖责二十!” 管家点头,神色自若又妥善的吩咐下去。 侍卫随即上来拿人,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望星一惊,看独孤辰的面色不像是玩笑,这才急匆匆跪地求饶,“王爷饶命!王妃饶命!是奴婢一时失言,绝非有意轻慢王妃啊!” 二人被粗鲁的压到长凳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了一场处罚。 皮肉之声带着惨叫声一下接着一下。 众人看在眼里,畏惧在心里。 王爷对王妃可是看重的紧,绝不允许有半分轻慢之举。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王妃在王爷心中是何种分量,自然不言而言。 沈星月看向独孤辰,努努嘴,她向来自己报仇习惯了,习惯于用自己强悍的实力镇压百鬼,叫他们顺从。 岂不想,原来有人护在她身前,为她出头居然是这样的心情。 好像,还挺奇怪的。 不过,有人帮她,倒免得她出手了。 她出手可没个轻重,若是一不小心让这两个丫鬟像那喜婆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那可就不好了。 二十大板打完。 一个晕了,一个还撑着一口气。 独孤辰扭头,轻声道,“这两个丫鬟你想如何处置?” 沈星月想了想,“既然是我的陪嫁丫头,也就跟在我身边吧。” “好。万事小心。” 沈星月从另两排人之间指了四个人留作己用。 第13章 将就着用 剩下的便分去内院外头做事。 被她指出来的这四个人,模样瞧着单纯,年纪也略小,举止形态还有些拘谨,按理说让老嬷嬷教导一阵就好了。 可她沈星月身边没人做事呐。 且就将就着用罢。 也不知这偌大的王府里头,怎得丫鬟婆子就这般少? 沈星月在外面只觉得闷热,打着团扇回了房,身后的那四个小丫鬟都齐齐跟上来。 四面通风开窗的屋子坐北朝南,房屋后面种着一片翠竹,都还没开花,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之声。 沈星月仰躺进紧挨后窗的贵妃榻上,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心道,这才是人间的气息呐。 风起,屋角悬挂的风铃叮铃作响,霎时,屋外扬起一阵风沙,巨大的风沙冲进冲撞屋门,“啪”的一下。 风力裹挟黄沙进来。 可偏偏室内之人只觉有风,不觉有沙。 侍女循着外头的风沙望去,眼疾手快的将屋门关上。“好生奇怪,这白日的天,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沙?” 沈星月睁开眼睛,目光凌厉的射向屋内的某个角落。 凡人看不出来屋内氤氲着的一团黑气,但身为鬼王的沈星月自是能第一时间洞察。 有鬼来了。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对了,我近日喜欢读些志怪传奇的画本,你们去找些来。” 四个丫头应声退下。 待关了门,沈星月才扭头对那一团黑影道,“你来干什么?” 凤吾是她在鬼界的侍卫,这次来人间,她身边一个鬼都没有带。毕竟普通的鬼没有她这般深厚的修为,再加上没有皮囊,在人间也无法长期行走。 人间阳气过剩,待得时间久了,是会有损修为的。 “属下凤吾,见过尊主。” “起来吧。” 黑影没有实体,只能看见一团似人形的东西蹲下又起来,凤吾捧出一只乌漆嘛黑的盒子,道,“尊主,这人间阳气过盛,我等普通的鬼身都不得现出原形,您再此多日,会不会...” 会又能怎样?不会又能怎样呢? 天劫就快来了,就算来人间注定是一条死路,那她也得试一试吧。 “本尊可没有你们这般弱不经风的,区区人间还奈何不了我。” 凤吾点点头,“这是阎王吩咐我带来的生息丹,可让尊主在人间保持一定的阴气,但尊主要经常返回地府吸取阴气,否则人间的阳气会压过尊主身上的鬼气。到时可就麻烦了。” 阳气与阴气向来相撞。 身为一只鬼,若是人间的阳气盖过了鬼身上的阴气,那这只鬼的下场的就是魂飞魄散。 沈星月点点头。 没想到做人的时候怕死,做鬼的时候还会怕死。 凤吾的身形随即消失,桌案上多了一只蓝凤纹的锦盒。 沈星月努努嘴,“好个阎王,这次出手倒是大方,还真怕我死在这不成?” 来了人间就犯困,沈星月枕着大迎枕正睡的甜,忽地外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接着便有人说话,声音急促,隔着些距离倒是有些听不清,“快去叫人!” “...宋神医...” “还不快去守着?!” “准备温泉药水!” 沈星月生生被人吵醒,拧眉不悦的睁开眼,“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瞧不见你尊主大人正在休息吗?!” 正嘀咕着。 屋门“磅磅磅”被人敲响,那力气,是一点都没含糊,“沈星月!沈星月!快出来,独孤辰出事了!” “砰”的一下,沈星月一个弹起,连忙将鞋袜穿好。开门便道,“好端端的怎会出事?” 她嗅了嗅空中的龙气,淡薄的厉害,好似自己的精气也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 宋青一边拽着她胳膊,一边道,“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许是那地府的永生花的功效,此物我只在书本上见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永生花,明明是按照方子解的毒,但不知为何,阿辰会突然陷入昏迷!” 沈星月两眼一翻。 还神医呢? 药材都给送过来了,配个药都配不好! 主院寝房是独孤辰的住所,空间稍大,寝屋后面还连通着一个小屋子。 宋青毫不犹豫的带着沈星月进去。 屋内,雾气氤氲。 房梁上的白纱无风自动。 下人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把昏迷过去的独孤辰泡进了温泉池水里,眼见他牙关紧闭,肤色死白。 一头墨发被水打湿,丝丝缕缕的贴在大片的皮肤上。 真是做鬼做久了,好久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男人了。 沈星月越发看直了眼。 宋青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这人反应,一扭头,才发现沈星月正直勾勾的盯着这人看,顿时无语扶额。 “来人,重新端一碗汤药过来!” 下人们不敢有一丝的耽搁,侍卫在屋外候着,片刻就将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端来。 “这永生花你都能搞来,那你看看阿辰为何会陷入昏迷?为何服下解药之后还未醒来?”宋青一边掐着她胳膊,一边紧紧盯着独孤辰。 独孤辰这辈子太苦了。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就是当场以死谢罪都抵不回来他的命! 力道大的似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星月微微皱眉,十分不爽的将他的手拍掉。 “拿银针来。” “叫所有人出去,我要为他施针。” 宋青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才是天下第一神医好不好? 沈星月双手一摊,“怎么不信啊?那我不治了。” “欸,别别别,你治,你治,这永生花的功效想必你是最了解的。”宋青也不耽搁,将所有人都叫出去,随后自己也离开。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正要关门,想了想还是探头道,“若不然我留下给你打下手吧?” 布包卷着风,砰的一下砸在他头上。 紧接着,屋门关上。严严实实的不漏一点缝隙。 独孤辰的面色已然有些青紫。 沈星月一个纵深跳入温泉,与他面对面看着。 纤细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屏息凝神取出银针来,一一扎在穴位上。 第14章 寒毒 治疗寒毒的药方没错。 只不过,此永生花生在地府长在地府,阴气极重,若是这么直接灌下去,反倒是会要了凡人的半条命。 再说了,现在的独孤辰身子虚弱,这下子直接将他体内的寒毒给激发出来了。 明明是极热的温泉,沈星月一个鬼,皱眉喘息,额角哗哗的流汗。 而身中寒毒的独孤辰,一双剑眉上竟还凝着霜。 想必他此时体内已是冰火两重天了,沈星月运出鬼气,极为缓慢的注入他的体内,替他为永生花疏通经脉,引导永生花在他体内扩散开来。 银针封穴。 沈星月控制着解药的走向。 屋外。 宋青焦灼的等在外面,时不时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周围的花花草草,万物自眼前一晃而过,眼中容纳万物,但似乎有什么都没有看进眼中。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宋青急得抓耳挠腮,一个还未娶妻的大男人居然提前体会到像是在外等候妻子待产的心情了。 烦躁... 暑天闷热的很,呼出的气体都带着格外灼烫的气息。 独孤辰面色痛苦,眉目都拧在一起。 沈星月轻舒一口气,他一个凡人之躯,中了寒毒,又服用了永生花,现在体内还存有她的极阴鬼气。 若不是他身上有龙气护体,非要爆体而亡不可。 沈星月小心翼翼的在他体内周转永生花,直到永生花的药效完完全全的被他吸收。 因为疗伤,二人靠的极近,沈星月凝眸仔细用目光审视他的脸,眉眼锋利,鼻梁高耸,唇形优越。 许是这温泉沸热的缘故,他唇异常红艳。 瞧着,应该挺好亲的。 周围的龙气越发的浓郁,沈星月知道这人是被自己给救回来了。 但盯着唇,想亲。 再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救了他,亲他一口就当让他还利息,有何不可? 成功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沈星月一仰头,红唇印在他唇上。 异常的软。 独孤辰身上的龙气渐渐将她包围,这样的接触只会让她吸食的更多。 沈星月正享用的欢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察觉男人已经冷不丁的睁开了眼睛。 好大胆的女子。 感受到唇齿上的感觉之后,耳尖猛地窜上薄红,奈何才刚刚转醒,身上无力的很,只能被这女人按在温泉边上索吻! 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 独孤辰微微偏头错开唇,虚弱的睁着一双水波波的眸子,就是不看她。 额,偷亲还被人发现了? 沈星月极快的往后一退,笑嘻嘻道,“你醒了?还有哪不舒服?方才我给你疗伤可真是热死我了。” “疗伤?”独孤辰转过头,入目瞧见她的薄纱衣在水中早已泡湿,半是透明的贴在皮肤上,这欲拒还迎的模样,还不如不穿。 独孤辰撇开眼。 反正便宜已经占完了,沈星月自顾从温泉池里起来,随意披上男人的一件外衫,“我去叫人...” “等等!” 独孤辰挣扎两下,没看她。 穿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还要出去给别的人看不成? 他动了动手脚,裸着上身从池子里起来,在沈星月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开口,“你在这等着,我叫他们送干净的衣裳来。” 独孤辰让她去屏风后头的木榻上等着,自己则出门吩咐。 好在这里头够热,耳尖通红一片,半晌都没下去。 屋门打开。 宋青猛地跳起来,险些就要往自家祠堂里烧上高香了,方才求爷爷告奶奶的,自家祖宗可算是办了一会正经事。 这不,人好好的出来了。 “王爷!感觉如何?!” 独孤辰试着晕了晕体内的真气,顺通无阻。 之前的寒毒凝塞了他的经脉,暂时封印了他体内的真气,眼下真气运行无阻,寒毒已经解开了。 只不过,独孤辰发现自己体内多了一股陌生的极阴气息。 方要探寻,那抹气息便消散掉了。 “我没事,寒毒已解。” 宋青仰天长啸。 “天不负我苦心人啊!!” “来人,将王妃的换洗衣物拿来。” 侍卫推来轮椅,独孤辰神态自若的坐上去,方才一番波折,他现在极为虚弱,还需好好疗伤。 —— “这寒毒为何会出现在独孤辰身上?” 沈星月仰躺在自己房里的软塌上,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就是想不明白。 鼻间传来一股冷梅香气。 清淡的极为好闻。 心情豁然疏朗,斯条慢理的想,“寒毒是鬼老二下的,他不在鬼界好好待着,反倒是来为祸人间了,难不成他也盯上了这身怀龙气的独孤辰?” 不行! 独孤辰现在可是她的人,竟还敢有人觊觎她的人? 可恶。 这个鬼老二还真是无时无刻的都在恶心自己。 沈星月把脑袋往软被上一扎,接着补午时被打断的觉。 这一觉就到了天黑。 侍女从外面走来,提醒她时辰。 滴漏响了一声,时辰已经不早了。 “王妃,何时用晚膳?” 虽说这人间的食物她吃了没什么用,但好歹色香味俱全,比鬼界的东西好吃千万倍。 沈星月笑了笑,“挑好的上!摆上个十荤五素!” 好家伙。 侍女从前不知王妃的性子,就算听下人说,王妃性子有些跳脱,却也没想过竟是这样的不拘一格。 王妃,这是要宴请宾客吗? 素桃没多问,点头下去准备了。 按理来说,这王爷王妃既然成亲,那便是要在一处用膳的,还听说王爷王妃极为恩爱,午时王爷泡温泉,王妃都要和王爷在一起呢。 这晚膳,自然是要设在一起的。 且就在沈星月的院子里。 王府后院,另一间院子。 宋青看着府中下人提过来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桌子,不由得膛目结舌,“你家王爷是三天没吃饭了吗?” 下人恭敬回答,“这些都是王妃点名要的。” 宋青微微挑眉,看着桌上的数十道名贵的膳食,素盘,点心,慢慢点头,勉强道,“王妃的胃口着实叫人羡慕呐。” 厨房用膳,各位主子都是共通的,菜品虽多,分量却少。 第15章 等王爷用膳呢 素桃将一应膳食摆上来,恭敬道,“王妃,菜都上齐了。” “嗯。” 沈星月点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不管是凡人还是鬼,她都没有让别人参观用膳的习惯。素桃犹豫一下,心想要不要提醒王妃等等王爷,一道用膳。 毕竟这几日王妃夜夜晚归,和王爷连一顿晚饭都不曾吃过呢。 话到嘴边,素桃瞧见沈星月的神色,又默不作声的咽下了。 主子的事,哪是他们做奴婢的能过问的。 月色清凉,透过枝桠映射到青石面上,落下一片疏影,月门处往外延伸出一小片路径,循着视线看去,便瞧见一小盏发光的灯笼。 昏黄灯光落在路面上,隐隐约约露出一片靛青色下摆。 前头掌灯的侍卫一手放在腰间的刀上,面部表情的在前面掌着灯。及至月牙门处时,便转身低头道,“王爷。” “下去吧。” “是。” 独孤辰养足了精神,入门瞧见正屋还亮着烛,从善如流的进去,院内守门的丫鬟瞧见他,忙见礼,“王爷。” “王妃呢?” “王妃正在屋内等王爷用膳呢?” 哦?稀奇?等他用膳? 成亲这么多天,他们何时一同用过膳?更何况按着沈星月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等他? 心里头疑惑,独孤辰开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沈星月正吃得欢,瞧见门口动静,扭头看去,微皱眉头,这院内做事的下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辰都进门了,为何不来通禀一句? “咳...本王就是来看看你。”独孤辰转动轮椅,慢慢到了桌案的另一侧。“对了,明日要随本王进宫面圣。” 沈星月手中的竹筷一顿,微微惊讶,“要面圣?” “是。”独孤辰点头,“陛下为你我赐婚,本王知道,这不是所谓的世家联姻,只是用来羞辱本王的而已。” “所以明日,或许冷嘲热讽,或许试探猜测,本王都不想露馅。” 也是。 沈星月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眼中了然。 独孤辰在外一直都是装瘸的,想必也是为了麻痹朝廷的那些人。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沈星月不清楚也不太懂。 不过,独孤辰的命格多舛,想必朝内朝外不少人要害他。 双腿瘸了不说,还身着寒毒。 甚至不知是得罪了谁,连鬼老二都来插手对付他。 到是可怜。 不过做戏而已,沈星月没什么意见。“你放心就好,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又不受宠的沈家小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自然知道。” “那便多谢。” “谢什么?”沈星月目光锐利的将独孤辰审视一遍,忽而一笑,双眼都弯成月牙形状,挤眉弄眼的暧昧道,“不过你要真想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同我圆房!” 空气中霎时安静一瞬。 独孤辰瞳孔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星月,“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我说...唔!” 眼见她还要大言不惭,独孤辰忙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噤声。 独属于独孤辰身上的冷梅香气混合着身体体温渐渐蒸发出来,叫她嗅见,好闻的紧。 沈星月顺势抱住面前的男人。 独孤辰目光警惕的落在菱形支摘窗的窗纸上,眼神极为危险的眯起来,外面有人。 原本的王府下人都是严加筛选进来的,不可能出现奸细,更何况能出现在这个院子的,只能是沈星月的人。 久久没动。 沈星月舒坦的嗅着独孤辰身上的龙气。 好大一会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目光上抬,落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在往上就是一截分外锐利的下巴。 下颌线划出优美的弧度,皮肤冷白。 沈星月伸手就摸了一把。 独孤辰顺势握住她的手,他这王妃不似寻常女子,手拿把掐的调戏男人都是常有的事。 沈星月瞧见他神色正经,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户,那处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 “谁?” 沈星月无声询问。 独孤辰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窗户那处,怒声道,“你放肆!一个大家小姐,就算是不受宠爱,也不该学那些青楼的伎俩,若是再将这些手段使在本王身上,本王便一纸休书休了你!” 知他是有意做戏,沈星月抬手抿了一口茶水,演技爆发,痛哭流涕,“你敢?!我可是陛下亲自赐婚于你的,你敢休了我就是对陛下的不敬!到时我一纸御状告到陛下面前,我看你怎么说?!” “你真是放肆,你敢威胁本王?” 砰的一声,青琉色缠枝桃花瓶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烛光将沈星月的影子照应在窗纸上,上跳下窜,左右开弓,随着屋内的瓷片声音和不绝于耳的谩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外头听门的人终于相信。 这沈家的大小姐真是活脱脱一个悍妇。 同什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根本不一样,这残王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个这么个玩意。 屋内。 独孤辰一手拿着竹筷,一边吃吃喝喝,任由沈星月在屋里砸来砸去,听着女子愤恨的谩骂声,自己也时不时配合着一两句。 顺手将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 和上一句,“你才是大不敬!明日我便找圣上休了你!” 沈星月摔累了,坐在桌案上,一手提壶呼呼往自己嘴里灌水。 “哎呦喂,晕了晕了。” 人可算是走了。 沈星月从软被里抬起头眯起一只眼睛,望过去,不知何时,那里没人了。 独孤辰也用好膳了。 二人对视一眼,均想笑。 玩累了,沈星月躺在床上睡着了。 残局还未收拾。 地上碎瓷片散了一地,稍有不慎便会扎穿鞋子受伤。 独孤辰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唤了心腹进来。 “将此间收拾干净些。” 心腹干活快话不多,存在感极低,几个人三两下将屋内的碎瓷片收拾出去,连一二声响都没有。 丝毫没有惊扰到正在睡觉的某人。 第16章 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隔着屏风,湖色山河绣鸳鸯的屏风外头,几人迅速退下。 天色不早,独孤辰进了内室瞧见沈星月趴在床上,软被压在腿下绕了半截,睡姿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似是认命一般。 长指捻住被角,一手抬起她的胳膊。将被压住的被子抽出来,一动,反倒是惊醒了这人。 沈星月半眯着眼,深吸一口气,忽地咧开嘴,嘿嘿直笑,“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独孤辰轻哼一声,喃喃道,“没个心眼...” —— 次日天晴,这般的好天气,还要虚伪起一张脸,去宫里面唱二人转。可真是白瞎了这样的好天气了。 骄阳烈日,就算马车里边乘着冰块,也难挡这烈日骄阳。 沈星月一手打着扇子,一手撑着额头,眼皮子都撑不起来,只一个劲的扇风送风,“什么鬼天气,天气这般热,鬼都要晒化了。” 脑袋坠拉下来,眼睛阖上又睁开,视线里突然多了一方青色手帕。 “擦汗。” 一个大男人还用什么帕子,还怪骄气的嘞。 沈星月接过帕子,将额上的汗擦掉,又撩了撩衣裳,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独孤辰将冰块乘进一个小盆里,单独往她身边放了一盆,扇子在冰块的另一侧扇风至她身上。 原本潮湿黏热的水汽略过冰块,倒是凉爽了不少。 沈星月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了下来。 一路行至宫门口。 沈星月慢慢睁开眼睛,还未靠近此处,便能察觉出此处阴气有些重,加上宫城风水极好,阴气慢慢汇聚,竟也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规模。 滋生阴气之地,进了宫门之后,反倒是没这么热了。 一下马车,二人便开始装不熟。 但碍于什么面子,沈星月还是老老实实的给独孤辰推着轮椅,木轮轱辘轱辘的压过去,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正宫口呢。 这路上连个引路的小厮都没有。 沈星月努着嘴巴,心道,皇帝治下不严,只怕也离灭国亡种不远了。 独孤辰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卫进宫,且进宫不能携带武器,赤手空拳的进去,像是不得已听命于皇权一般。 “咳咳咳!” 独孤辰手掌攥成拳抵住唇舌,一阵咳嗽,而后虚弱的倚在轮椅边上,这孱弱的样子,说他明天就死也说得过去。 太重了。 沈星月吐槽一声,装不下去了。 招手将两个侍卫唤来,沈星月心安理得的退了位,专心跟在独孤辰身边走。 大殿上。 两人一坐一站,侯在大殿上。 几个宫娥从殿外端了些茶水糕点进来,只不过都尽数摆在上边的龙案上。陛下竟还没有要来的意思。 这是摆明了要晾一晾他们,准确是说,是想要晾一晾独孤辰。 摆一摆皇帝的架子。 毕竟之前独孤辰是大盛战神的名号,她也有所耳闻,堂堂大盛,只闻战神之名,而不问皇帝之名。 功高盖主,换谁都得忌惮。 更何况,独孤辰还是正儿八经的王爷。 皇帝老儿不怕才怪。 “哎呀,皇弟,久等了!” 一声沉稳的男声从殿外传来,一阵风似的略过去,沈星月全程都低着头,安安分分的当着工具人,低头只瞧见一角绣着龙爪的黄袍飞过去。 听这语气脚步,这人应该健壮的紧。 只不过,健壮之间又夹着一点虚弱。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独孤辰双腿已瘸,早就没法见礼了,只拱手弯了弯腰,沈星月在跟在独孤辰身边糊弄似的拜了拜。 反正也没事,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而已。 没规没矩的才正常。 “你与朕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沈星月冷笑,心道,若是不客气,只怕独孤辰现在都不能活着回来吧。 “阿辰,朕前段时间听说你中了什么毒,外头的郎中束手无策,这才叫你来宫里,寻御医为你看看。” 沈星月撇撇嘴,心道,狗皇帝,我看你是想看看独孤辰什么时候能死吧。 “再者,朕为你赐婚冲喜,这新王妃可还满意呐?”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独孤辰才终于有点反应,扭头看向身后的沈星月,她心不在焉,面色不虞,一看就是走神了。 “回陛下,陛下指婚,自然是最适合臣弟的...臣弟遭犬戎算计被下了剧毒,已是无解,就不劳皇兄费心了,臣弟想,能多苟活一日便算一日吧。” “欸?怎可如此?”陛下情真意切,“你是朕的皇弟,朕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宫里头的御医会诊断毒药,朕一定叫他们治好你!” 这分明就是试探。 昨日他才在王府解了毒。 今日皇帝传召,究竟是王府出了叛徒还是巧合? 总而言之,不能让陛下发现毒素已解。 “来人。为残王诊治!” 殿外齐刷刷站了两三排的太医,看这架势,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吧。 皇帝眼眸微眯,摆摆手,“残王中了犬戎之毒,定是犬戎人蓄意报复,残王是我大盛的战神,断不可能出事,你们须得仔细诊治。” “是陛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诊治殿下。” 箭在弦上。 已是不得不发了。 这毒分明是鬼老二的手笔,犬戎就算在厉害,难不成还能去地府里头找鬼老二买药? 八成就是那不干人事的鬼老二主动将药送出去的,在鬼界争不了她的地盘,反倒是为祸人间了。 沈星月将手搭在独孤辰的肩膀上,缓缓送去阴气。 一股极凉极阴的气体像昨日在温泉池里一般经流身体,这熟悉的感觉,独孤辰佯装无事发生,抬头看向沈星月。 后者动了动唇,示意,“放心。” 昨日之人果然是她。 身上有这等阴凉之气,又在新婚之夜使阴鬼掉头,这究竟是何人,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难不成... 也是身手极好的大祭司? 鬼气入身,早就造成身中剧毒的假象。 太医把脉,见独孤辰的脉象虚弱无力,甚至隐隐有脉象将断的迹象,忙收了手,朝陛下递去一个眼神。 “残王中的是犬戎的密毒,此毒甚为恐怖,还请...陛下王爷多给一些时日,微臣定当全力医治!” 第17章 皇室秘闻 太医递过去眼神,武全帝了然,心里虽畅快不已,面上还是虚伪道,“残王于大盛的江山社稷有功,断不可毁于此毒。” “微臣明白。” 明明毒已经解了不是吗? 独孤辰朝沈星月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朝他挤眉弄眼的笑,“妾身一定会好好服侍王爷,让王爷快快好转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的? 独孤辰不与他计较这些,武全帝知道独孤辰身中密毒,命不久矣,就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空话,便摆手叫人退下了。 殿外,沈星月毫无顾忌,淡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好对付?可这也太简单了吧?随便几句话就蒙骗过他们了?” 独孤辰凉凉道,“我身上的脉象是你做的手脚?” 沈星月一挑眉,绕到他身后为他推着轮椅,“我这不是救了你的嘛?若是被那狗皇帝发现了你身上解了毒,你猜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 可从沈星月的口中说出来,不是威胁,像是...邀功。 独孤辰轻笑,“嗯...对亏了你。” 沈星月扬起笑脸,“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句紧挨着一句,丝毫不给人反应的空间,好在沈星月反应够快,话到了嘴边生生打了个弯,给转了回来。 眼下回过神来,才道,“好啊,你诈我?!” 刚才若不是她自己反应够快,这会都已经被人诈出身份来了吧。 独孤辰未回应她的话,敛下心绪,又续上前一个话头,“陛下让太医探出我的脉象,这关过了,可不代表宫里头的其他人不会试探欺负你,接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离开我。” 嗯...不要离开我。 沈星月扬唇一笑,娇颜一现,“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独孤辰一噎,没说话,兀自吭哧吭哧的自个儿转着轮椅,一副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嘿,这人,不过就是调戏他两句而已。 原本拜见完武全帝之后便无事了,谁料皇后得知残王入宫,便派人召见。 沈星月推着独孤辰进了后宫,沿着长长的宫道跟在那传话之人的后头,一路上不言不语的走。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那太监。 “王爷,王妃,皇后娘娘听说二位进了宫,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们一面呢。”他一直弯着腰,说完抬头看了沈星月一眼,笑眯眯道,“尤其是残王妃。” 她有什么好见的? 不过这太监笑得也忒瘆人了。 沈星月弯唇,讨好道,“劳皇后记挂,王爷身子不适,成婚之后此时才来宫中拜见,实在是失礼了。” 说什么失礼? 这皇宫难不成还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若非是皇帝召见,别说是成亲了,就是生孩子了都不一定进来。 都是客气话而已。 那太监只笑着点点头,将人一路引到宫里去。 皇后住的佳乐宫实在有些阴冷。 凡人不觉得有什么,大多数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久居地府之人对阴气可是极为敏感的,能造就这般浓郁阴气的,能与之姘美的恐怕也只有乱葬岗了吧。 沈星月抬头凝望宫门上的金色牌匾,一时之间停下了脚步。 “王爷王妃,请随奴才来吧。” “哦哦哦。” 主殿。 金钗冠玉的皇后正坐在正中央,目光期望的看向空荡荡的门口,身边的宫娥站在身侧,垂着头,目光望向地面。 “人怎么还没来?” “奴婢去找找。”宫娥正走出几步,人就来了。 皇后见着独孤辰,眉开眼笑,但目光落在他的腿上,眼神又多了一丝心疼与难过。 再看向独孤辰身后的沈星月时,眼神中陡然多了一丝恶毒。 只不过这些都被她压在了眼底,什么都不曾外露。 面上笑语晏晏,只不过看人的时候,无端觉得瘆得慌。 这人,敌意不小啊。 沈星月随着独孤辰见了礼,余光打量上头的人,瞧着年纪不算大,和那老皇帝都快差了一个辈分了。 再看她看向独孤辰的眼神。 沈星月眼神暧昧,心想,他俩,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咳咳...怪不得,独孤辰守身如玉,碰他一下跟那什么似的,合着心里头已有佳人了,且还是自己的嫂子? 啧啧啧。 这皇室,玩的就是花呀。 沈星月想看好戏,谁料这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 “残王妃还是第一次进宫吧?这时候的御花园景色甚好,残王妃不妨去花园里头转转,本宫和残王有些花要单独说说。” 她说什么来着?!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不简单! 沈星月微微挑眉,也没看独孤辰,这二人想要说些体己话呢,她留在这,也不合适。 “那妾身就先...” “谁允你出去的?”独孤辰淡淡道,“你若是走了,谁来照顾本王?” 也是,侍卫们都在外面守着,进不来内殿。 独孤辰这话分明就是冲着皇后说的,“娘娘,臣弟有伤在身,身边离不得人,娘娘有话直说就是。” 有个碍眼的沈星月,叫她如何能直说?说出对他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愁绪么? 朱妍扯了扯唇角,“罢了,不过是想问问你的伤势而已。” 她关心的眼神不似作假,可独孤辰却不喜欢她的眼神。皇后本就是后宫之主,辅佐皇帝治理天下,不该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回娘娘,臣弟无碍。” 沈星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默默流转,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听一听八卦。 “你才从战场上回来不久,这伤了腿又中了毒,本宫实在于心不忍,来人,将东西拿上来。” 宫侍端着盒子上来,俯身将东西呈递在独孤辰面前,接着又道,“这是本宫寻进天下名医,为你求来的神药,定能为你解去身上的密毒。” 我去。 沈星月暗暗点头,可以啊,一个老皇帝想要独孤辰去死,一个年轻貌美的皇后一心想要救下独孤辰。 好个皇室秘闻。 第18章 语塞 沈星月眼观鼻鼻观心,深知这时候无需她说话。 独孤辰往她身上使了个眼色,沈星月忽视。 独孤辰不死心,又使了个眼色。沈星月还是没注意到。 眼皮子都快抽搐了,这厮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低头抿着唇,一看就是憋着坏呢。 “咳咳...臣弟中的是犬戎密毒,宫内的太医已经再为臣弟寻找解药了,至于这东西...”独孤辰拱手回道,“娘娘还是将它赏给有需要的人吧。” 涂着豆蔻的指尖微微颤抖,朱妍险些绷不住,“你不信我?” “娘娘,君臣有别,并非臣弟不信任娘娘。”独孤辰声音未变,从容道,“既然娘娘说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正巧,王妃还不曾见过,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朱妍挽留,独孤辰忙招呼沈星月离开。 手背啪的一下被打了一下。 沈星月回过神来有些跳脚,正要质问独孤辰为什么要打她,对上他阴沉沉的眼神,只得先咽下这口气。 “不说了?” 独孤辰翻了个白眼,背对着朱妍,牙关挤出几个字,“快点走!” 若不是他现在在装瘸,他直接扭头就走了。 沈星月忙点头,告别皇后之后,推着人走了。 “这么好的药你为什么不吃?” “给你你吃吗?” 沈星月摇头,“不吃,怕吃死人了。”不对不对,怕吃死鬼了。“王爷,你和这皇后娘娘到底是何关系?” “本王与她能有什么关系?”独孤辰扭头扫她一眼,见她一脸八卦的神情,就知她自个儿又脑补些什么,“你别乱想,本王在边关好些年,与皇后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哦~ 说什么?还一走就是好多年,难道是因为皇后嫁人之后,便伤心欲绝的随军出征? 还说不爱? 沈星月点点头,嗯,男人呐,口是心非。 独孤辰险些一个白眼翻过去,他跟她说不清楚,简直就是越描越黑。 索性闭了嘴。 刚到御花园没多久,皇后的仪仗便来了,只不过像是掩人耳目似的,朱妍身边只有几个宫女。 “好巧...” 巧吗? 专门跟过来的哪里巧? “皇后娘娘还有何话要说?”独孤辰向来都是敢作敢当之人,此时坐在被鲜花簇拥着的轮椅上,哪怕不站起来,都是风姿绰约之人。 朱妍一时之间不由得看呆了。 果然是她看上的人。 风神俊朗,身姿不凡。 上好的芙蓉花茎连带着正在盛放开来的芙蓉折断在他的掌心中,花瓣躺在他手心中微微颤抖。 似是受伤的蝴蝶,欲飞不飞的,惹人怜爱。 朱妍无视沈星月,笑道,“那药既然你不想要,这人总该收下了吧。” 话落,沈星月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两个貌美的女子,窄腰丰乳,模样娇俏,这样的美人,她看了都想上下其手占占便宜了。 遑论男人。 “王府不缺侍女,娘娘的好意臣弟心领了。” 独孤辰还是有一说一,那古板的模样连沈星月见了都要在心里吐槽两句,真是瞎了眼了,这样的美人都不要。 朱妍神色失望,“这不是侍女,是赐给你的美妾,你身子不便利,身边得有两个说话的体己人照顾着才行。这美妾,陛下也是同意的。” 这就是变相的说,她沈星月是个白痴,照顾不了人。 换句话说,这人不要也得要。 只不过,这送来美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可就不一定了。 独孤辰神色微凉,“王府不需要侍妾,王妃一人足矣。” 朱妍看向沈星月,眼含嫉妒又不屑,“她?” 长得虽好,却是个蠢笨的,自小无人教养,性情粗鄙,如何能侍奉好王爷? “臣弟的家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说罢,独孤辰不欲纠缠,将轮椅转过去,拉着沈星月走了。 粉色芙蓉花簪在头上,更衬得这人面容清丽似出水芙蓉。 沈星月吐吐舌头,弯腰叫他簪花,小声道,“你在这秀什么恩爱呢?皇后娘娘可不喜欢你这样。” “别管她。” 沈星月打了个哈欠,见他簪好才直起身来,笑语言言的望着独孤辰,心里却在想,这人怕不是看她过的太好太舒服,在这给她拉仇恨呢吧。 估计皇后看到这,想把她扒皮抽筋的心思都有了吧。 不远处。 隔着几丛花枝,皇后狠狠攥住了拳,身边的侍女小声道,“娘娘,探子不是说残王与王妃性情不和,王妃被闹得鸡飞狗跳吗?” 朱妍眼神略暗,伤心道,“他这是做给我看呢。阿辰怎么可能会喜欢沈星月那样粗鄙的女子?。” “待他们出宫之时,将这两个美妾送到残王府上去,就说是陛下赐来照顾他的。陛下钦赐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是,娘娘。” —— 万无一失的从宫内出来,沈星月得意洋洋,“看吧,我应付的好不好?” 独孤辰点头,接过她这有些无聊的话头,“做的不错,陛下并未起疑。” 出了宫门,沈星月快他两步,一头扎进了马车上,等这侍卫将他扶上来。独孤辰一边上车一边道。 “你好像很不喜欢阳光?” 又试探? 沈星月神色正常,道,“当然不喜欢,这样热的天,难不成你喜欢呐?” 她是不喜欢。 做鬼的都不喜欢。 哪怕她现在并不惧怕阳光,可那骄阳射在身上就像是针扎的一样,浑身密密麻麻的疼。 沈星月躲在车上,吃了一口冰镇西瓜。这才多久,车上原本备好的冰块已经化成水了,还在渐渐升温。 沈星月双目一阖,道,“快去,回府!” 马车匆匆到了府门前,沈星月瞧见后头的两个美妾直发愣。 “见过王爷、王妃。奴婢们是奉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令,特来王府照顾王爷和王妃的起居的。” 春花粉唇含着笑,盈盈一福身。 嫩白的胸脯露出一点,紧接着便是束胸的薄纱,沈星月眼睛都要看直了,忙将人扶起来,“快来来来,美人们真是辛苦了,快进府吧!” 三个女人进了府,独孤辰坐在轮椅上,一时语塞。 第19章 不妨试试 他怎么觉得,沈星月好像比他更喜欢那两位姑娘呢? 从宫里带回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独孤辰当即就吩咐府中管家,将她们二人打发到外院去。另外,好好审查府内之人的身份,至少查清谁是奸细。 他对外虽声称是瘸了,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那他也不介意陪对方玩玩。 —— “二娘,这沈星月说到底还是还是沈府的大小姐,还是你的姐姐,她就算是别人假冒的,只要还顶着沈家大小姐的名讳,旁人也说不到沈家身上来。” 静谧的沈府后花园中,晴光大好。过于曝光的日光落在二人身上,耳边是细微的虫鸣声,偶然有一两只蝴蝶飞过。 不远处,有侍卫和侍女背对花园,正在望风。 明明是大好春光,可这二人口中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她现在可不是一般人,瑜郎,你是没看见,新婚那日,沈星月可是手撕了大祭司!” 现在只要想起这等景象,她心里就害怕的紧。 那眼神,绝对不是沈星月。 “她早就已经不是沈星月了...” “或许,是因为那毒虫,才致使沈星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独孤瑜张开怀抱,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那蛊虫十分厉害,我也是在北疆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兴许正是因为这蛊虫才使得沈星月性情大变。” 独孤辰握了握她的手,含情脉脉道,“你不想叫她回来,也无妨,我自去残王府上拜会就是了。” “欸?”沈宝珠满目担忧,“怎可?那残王府是什么地方?残王独孤辰不是个好想与的,新婚之日,他却命人将我绑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瑜郎,你别去冒险了。” 独孤瑜将她的手放下,“可蛊虫这件事若是败露,父皇可是会治我的罪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一见沈星月,看看她到底是真的变了,还是装的!” 沈宝珠不舍他孤身冒险,有些犹豫,“那我...传信让她过来,瑜郎,在沈府见面比在残王府安全的多。” 独孤瑜疏朗一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就知道,宝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送死的。” 女子娇羞一下,伸手半是嗔怒半是羞恼的砸在他的胸口上,春光满面,“只要是为了瑜郎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独孤瑜动情的将她揽进怀里。 侍卫掐算着时辰,悄无声息的靠近,小声道,“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独孤瑜是东宫太子,一言一行都被皇帝和朝中大臣所监视,是以他日常的出行都十分谨慎,这次能进沈府来寻沈宝珠,也是做足了准备。 且时间不能耽搁的太长。 独孤瑜只能松开沈宝珠,轻叹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宝珠,我先回去了,等沈星月确定了时间,我便在过来。” “好,我等你。” 目送独孤瑜离开,沈宝珠才收回视线。 “沈星月...”十几年的欺压时光早就让她觉得,沈星月不过是个任人揉搓的贱玩意,可这贱玩意什么时候就能欺压在她头上了呢? 沈宝珠冷哼一声,伸手从旁边伸探出来的花上狠狠一揪,表情狰狞,双手将盛开的大红色鲜花揉成一团,花瓣被挤压出鲜红色的汁水。 从指缝间留下,地上全是被揉搓过的花瓣。 沈宝珠看着手心的痕迹,慢慢欣赏,“不管她是人是鬼,到了沈府,照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待好好布置一翻,还愁控制不了沈星月么?想要拜托她的控制,哼,不可能!沈星月一辈子都只能是她和瑜郎的棋子。 —— 才是清净了没几天,沈星月从一大堆的古籍里头坐起身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手边尽是一些古书籍,张开的、倒扣的、歪着的躺着的。凌乱了整个内室,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本文书古籍。 这等古籍,换做旁人家都恨不得将这裱起来,生怕损坏,沈星月可倒好,看完手头的一本古籍,仰天长啸,随手将古籍一扔。 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 “来人!” 声音夹着戾气,屋外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无声推搡。 你先去? 我不去,你去。 那咱们一起去? ... 片刻,两个侍卫低眉顺眼的从外头推门进来,瞧见屋内凌乱一片的书籍,大气也不敢喘,“王妃,您有何事吩咐?” 沈星月坐在内室的软垫上,身子微微斜倾,一手撑着太阳穴倚在贵妃榻前,凉凉扫了她们一眼。 素桃和春杏瞬间觉得脊背一寒。 “王妃?” 沈星月不说话,屋内的气压低的厉害,素桃冷汗一滴一滴砸下来,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位王妃娘娘,可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沈星月翻了个白眼,凡人好生没得定力,这就吓的不行了? “这古籍,还有吗?” 春杏忙恭敬道,“回王妃的话,市面上按您的要求寻来的古籍只有这些了...”王妃喜看古籍,她们刚进府的时侯就被指派了这个任务。 现在寻来百八十本古籍,不过四五天的时间而已,王妃竟全都看完了。 便是不眠不休日日夜夜看着,熬坏了眼都看不尽吧... 沈星月不耐的轻啧一声。 都说这大盛朝的文化底蕴浓厚,如今看来,也就一般。 “不过,奴婢到是知道还有个地方,或许有娘娘想看的古籍。” “说。” 素桃道,“听说王爷曾收藏天下名品,珍贵残卷,王妃想找的东西或许王爷知情。” 指尖点在龙脊案上,桌案上香烟袅袅,模糊面前之人的绝色容颜,静默的像是一幅画一般。 素桃和春杏跪在不远处,低头瞧不见神色,窗外落花纷飞。 屋内,沈星月将手中的案卷一扔,心中犯难,一个凡人,怎会无缘无故收藏什么鬼界的东西。 这有关天劫的神策,到底在哪? 沈星月大步流星的走出去,直奔独孤辰的书房。 算了,不妨先试试。 屋内,春杏和素桃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第20章 成精了? 她们王妃,实在是厉害。 独孤辰的书房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想要不经过独孤辰混过去不容易。 当然,那只是针对人而言。 但她沈星月是鬼呐。 守在书房外的两个侍卫只觉得一阵阴风扫过,寒的后背发凉。 “嘶,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啊?刚才好像起了一阵风...” 屋内。 沈星月双手撑在檀香木矮桌上缓了缓神,鬼知道,顶着人间的阳气动用阴气对她的损耗有多大。 人间的阳气压制阴气,若是在地府,她可以悄无声息的去任何地方。 这书房还是沈星月第一次来,目测有正院的主屋这么大,前后用了雕花门短帘隔开,前后通透,雕花木帘前头像是经常办公用的,后面则是藏书家和博物架,上头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藏品了。 这独孤辰,到是阔气。 博物架上随意浏览一件,都是古朝代的珍品,上好的青铜器还有漆器小人,雕画的栩栩如生。 “这得值不少钱呢吧?” 沈星月估摸着这东西要比她生前所在的朝代历史更久远。 能收集到这么多完整的古物件,这独孤辰还算有些实力。 没多耽搁,沈星月径直去找了藏书,这些藏书架上抵屋顶下抵地,草草一看,少说也有万卷。 “这么多,得找到猴年马月?” 沈星月正要看过去,屋外,有人说话,“王爷。” 糟了。独孤辰回来了。 书架顶天立地,连个藏书的地方都没有,沈星月忙收敛了身上的阴气,往书架后头一躲。 侍卫将独孤辰推进来,便躬身退下了。 纵使屋内没有其他人,独孤辰还是谨慎的很,平常时间都坐在轮椅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站起来。 暗卫身形极快的推门进来,全身都拿黑布包着,沈星月从后头的藏书架上往外偷窥,瞧不见那暗卫的脸。 也听不见他说的什么话。 只看见独孤辰背对着藏书架,接过暗卫手中的东西。 “查不到背后的人?” “沈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继续盯着沈家。” 沈星月一惊,这厮莫不是还在背后查她?可她都救过他两命了。 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她这恩叫他以身相许一百次都足够了。 咔嚓一声。 沈星月一激动,失手碰见了藏书架上的竹简,竹简相互碰撞发出卡茨一声。 声音虽不大,但独孤辰定然听见了。 完了。 沈星月心想。 长这么大,第一次要被人当成贼了。 独孤辰一摆手,暗卫眼眸一冷,随即抽出刀剑,悄无声息的靠近。 沈星月忙用阴气遮盖了自己的身形,收敛气息。 他们凡人纵然本事通天,只要她不主动现出原形,旁人是奈何不了她的。 暗卫寻过一圈,凭借自己极为敏感的耳力和嗅觉,并未发现有什么人。 “王爷,无人。” 独孤辰一摆手,暗卫随即退下。 沈星月长舒一口气,幸好她是鬼。要不然非得暴露不可,可独孤辰一直在这,沈星月也不敢搞出什么动静了。 隐去身形,开始漫无目的在书房里头走,悄无声息的,并未惊动任何人。 一屁股在菱形支摘窗面前的交椅上坐下,身子一斜,双腿搭在扶手处,两条腿晃来晃去。 窗外桃花粉白一片,时不时落下几朵,在地面上铺成一小片桃花堆,阳光透过支摘窗子,将窗花映射在地面上。 沈星月顺着地上的窗花看过去,瞧见独孤辰一身圆领黛青袍,正端坐在桌案后面,手中的狼毫沾饱了墨汁,正飞快的写着什么。 还真别说,这厮,长得还挺好看的。 完全就是按着骨架的长相,剑眉星目,瞧着一股子阳刚之气,偏生生了一双丹凤眼,中和那股子阳刚,多了一丝...妩媚。 鼻梁高挺,双唇朱红。 今日他并未束发,墨发柔顺蓬松的披在肩背上,额前两缕细发垂下。 沈星月不由的咽了咽口水,这样的男人的美,和女人的美,大不一样。 老天待他不薄,生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王爷。” 门外有人正在敲门,独孤辰头也未抬,双唇一张,“进。” 侍卫从门外进来,躬身拱手,“王爷,沈家送来请帖,说是王妃成婚三日后并未回门,明日叫王妃去沈府一趟。” 独孤辰接过请帖,道,“知道了。” 侍卫该退下了。 可并未退下。 沈星月一听说是沈府送来的请帖,忙踮脚靠近。 “还有何事?” 侍卫有些为难,垂首道,“王爷前几日带来的侍婢春花姑娘做了解暑的百合汤,现下就在外面候着呢。” “不见。” “是...” 沈星月努努嘴,小声道,“忒不解风情。” 这么好的汤给你喝了也是白瞎。 沈星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独孤辰的手一顿,拿着请帖的动作都缓慢了些。 大张大合的打开请帖,上头的话说的到是客气,说是沈星月并未回门,于礼不和,明日叫她自己回去一趟。 回的是龙潭虎穴。 沈星月撇撇嘴,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独孤辰好似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压在请帖之后,自顾写信。 沈星月草草看过一眼,好像说的是关于北疆战事的后续。 不是都停战了吗? 不久前独孤辰率军重击犬戎,主力军队打了昏天暗地,终于以独孤辰的双腿为代价,重创犬戎。 双方停战。 犬戎这下子若想卷土重来,不修养生息一阵是不可能的了。 身上的阴气耗费甚多,沈星月悄悄翻窗出去,惊动窗外一地的桃花瓣。 独孤辰目光落在敞开的支摘窗上,翻开手掌,手心正是一片绯红的桃花瓣。 这桃花难不成是成了精? 请帖被送到沈星月院子里的时候,两个陪嫁丫鬟也像是得了底气。说话也中气十足起来。 但碍于进府之后得了二十大板,身上的於痕都没散干净呢,心里头还是忌惮。 第21章 定然想您了 “王妃娘娘,您自从来了独孤家,还不曾回去呢,老爷和夫人定然想您了!” 想? 沈星月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砰的一声,茶水四溅在檀木桌上。抬眸凉凉扫了彩云一眼。 后者惊惧,不敢再开口。 想她?这绝对是她沈星月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沈家人安的是什么心,你我再清楚不过,与其在这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让你们主子把真实的意图说出来。” 彩云同望星对视一眼,沈星月是给沈宝珠替嫁来王府的,身上种了蛊虫,原本就该是死在新婚当日的,却不知这沈星月用了什么把戏,才逃过这一劫。 彩云讪笑道,“娘娘,您就回去一趟吧,毕竟您还是沈家的女儿。” 多说无益。 沈星月翻了个白眼,正想将她们都打发出去。 门一响,独孤辰来了。 “见过王爷。” “你们先退下。” 她们二人怕极了独孤辰,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当机立断的二十大板可是说罚就罚。 犹豫片刻,终是点头退下,“是。” 独孤辰转动轮椅到她跟前,道,“请帖我已经看见了,沈家是你的母家,新婚三日并未回门,这次沈家叫你过去,你如何想?” 沈星月努努嘴,仰躺在贵妃榻上,他说的到是爽快,一点弯弯绕绕也没有。 “王爷,沈家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怕...我受他们威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 独孤辰听罢一挑眉,“你会吗?” 若是想杀他,何须废这么大的力气? “那可说不准...”沈星月嘟囔一句。 “你我是陛下赐婚,你与沈家的关系不能太僵,但你既已经是本王的人,那我便会护你万全,明日咱们一道去沈府。” 咱们,还一道? 沈星月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一丝别的味道。 独孤辰大概也是怕她出事,怕她被沈家人威胁。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家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她堂堂一个鬼王,难不成还会怕他们不成。 纯属不想自己恶心自己罢了。 “行!那咱们就一道去!” —— 沈府 四进四出的沈府内,下人从拱月形的月门处进来,绕过花坛,径自来到内院。 “小姐,残王府的马车停在沈府跟前儿了。” 沈宝珠勾唇,“还真敢来?”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丫鬟忙点头,“都准备好了,除妖捉鬼的物件,桃木剑、捉鬼符、狗血,昨个夜里请来的捉妖师和灭鬼师都来了。今个就算来的是个神仙,咱们也有法子叫她显露原形!” 沈宝珠满意的笑了笑。随手从头上拔了个金钗子下来,放在那丫鬟的手里。“做的不错,这是赏你的。” 丫鬟受宠若惊,忙收礼道,“多谢小姐!” 沈宝珠摩挲腕上的玉镯子,得意的笑起来,“沈星月呀沈星月,管你是何方神圣,进了沈家的门,可就别想再出去了。” “既然不能帮到瑜郎,倒不如死了,免得脏了我的眼。” 沈府门前,空无一人。 下人瞧见残王府的马车从远处行驶而来,随意嘲弄两句。“这大小姐还真是命大,嫁去残王府居然没死?!” “你忘了?这沈星月可是至阴之体,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服下了蛊虫被钉死在花轿里都没死,可见这至阴之人命硬的很!” “啧啧啧...” 一阵唏嘘声传进马车,好巧不巧的让马车内的两个人都听了去。 独孤辰不算意外,他早就打听出来,这沈星月在沈家极为不受宠,一出生母亲死了,父亲随即扶持外室当了正室夫人。 这沈星月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乱嚼舌根的下人,不如将舌头割了去。” 一道带着愠怒的沉稳男声从马车内传出来,两个下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马车上的,不止有那个废物沈星月。 还有残王殿下! “参见殿下,参见王妃娘娘!” 他们做下人的不曾见过残王爷的正是面目,不过整个京城对残王爷的传说可都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三岁读兵书,七岁智谋北取朔州,十三岁入了军,从低级士兵做起,短短七年,成了整个大盛功法入神的大将军! 传言他对敌人心狠手辣,出手果断,杀人无数,阴狠嗜血,不仅让犬戎那些蛮人闻风丧胆,更是让京城小儿夜中止哭的利器。 何人见残王不惧? 门帘被一双极为好看的长指撩开,独孤辰垂目睨向跪在马车旁边的二人,瞧不出表情有身边变化,只不过语气冷森的厉害。 “来人,把他们的舌头割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连沈星月都没想到独孤辰会让人直接割掉他们的舌头! 这些时日相处起来,还以为这独孤辰不似外界传言那般阴狠冷血,今日这么一见,或许是她并不真的了解独孤辰。 “殿下饶命!王妃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是小人的错!”那二人目露惊恐,手指并成掌,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煽在自己脸上,妄图能让独孤辰开恩。 独孤辰无动于衷,甚至将门帘放下隔断沈星月往外看去的视线。 他微微偏头,轻声道,“别脏了你的眼。” 马车外一阵动静,原本耳边极为聒噪的求饶声消失不见,变成了含混的呜咽声,不消时,耳边什么声音都没了。 “王爷,王妃,可以下马车了。” 沈星月先行,站在沈府门前,瞧不见一丝血迹,那两人也不知是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独孤辰在侍卫的协助下坐上轮椅,轻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 下人的通风报信比独孤辰的脚程快,镇国公在见到沈星月之前,已经知道了方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锐利的眼眸一眯,镇国公冷笑一声,“残王这是下马威呢?” “走,随本官出去看看。” 正院内,镇国公同继室一前一后的出来,继室柳木瞧见坐着轮椅的独孤辰。 第22章 来者不善 柳木又惊又惧,惊得是独孤辰会和沈星月一道回来,惧的是他们来者不善。 “哎呀瞧我,居然忙忘了时辰,我这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炖上补汤,专门给王爷王妃熬的,下人们看着我不放心,这忙来忙去的,居然忘了时辰了!瞧我瞧我,月儿来了我都不知道了。” 柳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快快,老爷,您和王爷先去前厅喝茶,我和月儿有些体己话要说。” 镇国公的面色在柳木一句接一句的热情话中也渐渐和缓过来,应和道,“王爷,咱们先走吧。” 沈星月借着给独孤辰整理薄毯的功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心。 后者意会,握了握她的手,“夫人和岳母有话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夫人要记得,为夫行动不便,夫人可要快快过来照顾我。” 沈星月点点头,心道,这厮说的到是一套有一套的,身边没了她,难不成那些侍卫暗卫都是摆设么? 说到底,是做给镇国公夫妇看的而已。 “好,妾身一会就回来。” 柳木笑吟吟的看着镇国公和残王离开,回头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变了。垂花门处,沈宝珠从隐蔽处出来,脸上挂着阴森的笑。 “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沈宝珠慢慢逼近,瞧见她乌发中盘卷起来的龙凤琉璃钗,正要拽下来。“妹妹想你想得很呢。” 便听见沈星月凉凉道,“你要是拆了,这手怕就得折了。” 沈宝珠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威胁我?”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 柳氏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心疼的紧,根本不舍得沈宝珠受一点委屈,见沈星月神态行为不似从前,忙将沈宝珠拉到自己身后。 “宝珠,那是你姐姐的东西,莫动。”柳氏像模像样的“训斥”沈宝珠几句,又好声好气的同沈星月道,“月儿,你也知道,你妹妹被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沈星月别开眼,笑得虚伪,“王爷还在等着我,二位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你这丫头,怎么跟母亲说话这般客气呢?到底是嫁出去的姑娘了。”柳氏一边说一边亲昵的抓住沈星月的胳膊。 那大祭司说了,似是沈星月这般性情大变的,多半就是被邪祟上了身了,而真正的沈星月应该早就死了。 是以,柳木笃定此时的‘沈星月’不是从前那个沈星月了。 柳木和沈宝珠一左一右,几乎是将人拽进了后院,若非她们二人刻意与沈星月亲昵,旁人见了非要说这是一起绑架不可。 “月儿,这次回来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娘早就将你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沈星月被带到一处院子前面。 柳氏和沈宝珠对视一眼,见沈星月什么都没说,心下了然,此时的‘沈星月’根本就是假的! 陌生的沈府,陌生的院子,陌生的镇国公夫妇。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琅桦不知道从前的沈星月在府中是什么处境,不过猜也能猜得出来。 想必,是极为不好的。 沈星月想看看她们二人想耍什么把戏,半推半就道,“好生漂亮的院子。” “你喜欢就好,去屋里看看,看看屋内的布置喜不喜欢?” 沈星月将手放在门前,正要开门,背上突然多了一股子推力,猛地将她给搡了进去。 “我去!” 敢阴她? 沈星月勾唇一笑,顺着那股力道入门,转身双手一手一个将柳氏和沈宝珠也薅了进来。 “哎呀!” 柳木一惊,抱着沈宝珠连连后退,背抵住门扉,满目惊恐,糟了糟了,这下贱蹄子怎么把她们也给带进来了? 一眼扫过去,屋内没什么出奇。 只不过整个院子都被做了阵法,所有的家具陈设都被人动了手脚。 很明显的陷阱,很明显的捉妖师和灭鬼师的手笔,这柳氏和沈宝珠,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来人!开门!我要出去!快放我们出去!”沈宝珠将门扉拍的哗哗作响,这东西是她命人找出来的,什么功力她心里自然清楚。 “母亲,妹妹,这装设我很喜欢,只不过,你们的表情怎么看着这么害怕呢?” 那岂止是怕,简直就是惊恐。 从她们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阵法就已经启动了。 就算这里闹翻了天,外面的人也根本听不见半分动静。 且不管是功力深厚的大妖还是逃出地府黄泉的鬼魂,在这里,都得显出原型来! 柳氏撑起一口气,故作无恙,“月儿,不妨去内室看看清楚。” 沈宝珠靠近门扉没动,她想起来沈星月手撕了大祭祀时,那等无惧的模样。 桌椅的下方被贴了符,但这些小把戏对沈星月而言不过是挠痒痒而已。一个普通的捉妖师或者是灭鬼师一辈子就几十载的寿命。 纵然天赋过人,修为高深。 但面对她这活着数百年的鬼王时,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沈星月一屁股坐在梨花木椅上,表情镇定,没有一丝异常。 “妹妹,你立在门口那处干什么?快过来坐。” 简直就是魔音入耳。 沈宝珠不想动,但下一瞬双腿便自己僵硬的动起来,“娘,娘!你快救救我啊!娘!” “好妹妹,这才刚开始,你叫的这么大声干什么?”沈星月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看好戏。 柳氏正想解救沈宝珠。 沈星月一个眼神扫过去,柳氏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沈星月回了个极为纯善的微笑。让沈宝珠自己走到阵眼那处。 院外。 几个身穿黑青色团窠复杂花纹的道袍老者,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紧紧盯着手中的转盘。 “阵法已经启动了,师兄,可要出手了?” “嗯。” 几个看着快要飞升的老道士用着快生锈的物件吱吱呀呀的做法,阵法起,沈宝珠堵在阵眼处。 被白色的真气托举起来。 第23章 阵法 这可是对付妖鬼一类的东西。 对寻常凡人不起效用。 但没关系,她能让阵法起效用。 沈星月佯装惊恐,‘吓’的连连后退,手中却做法暗中让阴气缠绕在那些真气上,能让外头的神仙们误以为就是妖鬼入网。 一出自食恶果的好戏,她一定要好好瞧瞧。 “啊!”沈宝珠痛苦挣扎不已,浑身像是千万根针密密麻麻的扎在身上,火烧火燎的疼,身上一阵一阵冒着虚汗。 “娘,快救救我!” 柳氏早就没了心神,听见女儿呼唤,眼神一狠心一横,直直朝沈星月扑了过去。 本就该是你来受死! 何故叫宝珠遭罪?! 沈星月惊恐转身躲过,忽地空中升腾起许多黄色的神秘符篆,一个个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尽数贴在沈宝珠的身上。 活像是个玉米粽子。 “啊!!!” 一声惊天阵地的撕心裂肺之声猝然响起,沈星月挖了挖耳朵,心都抖上三抖。 看着就疼。 阴气附着在沈宝珠身上,外面那些神仙自然而然把沈宝珠当成了鬼怪,可不是拿出了看家的手法,可着劲的折腾。 神仙掐指一算,点点头,“这鬼怪倒是个小鬼,咱们布下这局到是有些大题小作了。” “可柳夫人不是说,对方能空手撕了段位极高的大祭司吗?” “师兄,要收手吗?” 师兄点头,三人合力,急急如律令! 屋内,沈星月周身一紧。 —— 前厅。 茶续了两盏,独孤辰坐不住了。 这么久没来,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来人,王妃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去找找看,总不至于王妃在自己家里还能迷路。” 镇国公哈哈一笑,打着圆场,“王爷说笑了,月儿怎么可能在自己家里迷路呢,许是两个姐妹相聚一翻,女儿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独孤辰心中冷笑。 做给谁看? 当初一顶封死的带血红轿子抬进府内的时候,沈家那一副卖女儿的嘴脸,可没有今日这般慈祥。 侍卫点头退下。 不消片刻,便已经打听到了沈星月的位置。“王爷,王妃正在一处院子里头,院外有柳氏的人在把守,属下看了一眼,主屋紧闭,里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果然不对劲。 独孤辰摆手,侍卫便推着自己离开,镇国公忙拦人道,“王爷,这后院外男不便进去,既然王爷想见月儿,我这就让人把她叫出来就是了。” 镇国公心里心知肚明,沈星月不是沈星月,一定是独孤辰身边的细作,他又岂能容忍一个细作顶着沈家姑娘的名义呢? 除鬼怪这事,是得了他的默许的。 绝对不能让独孤辰坏事。 “我家王妃性子胆小,若是没我撑腰,外人还不会欺负到她头上去?沈家的下人素来是没管教的,若是再像那门府的守卫一样以下犯上,本王,一定要了他的命!” 说罢,便一个眼神也不留给镇国公,径自离开了。 果然如侍卫所说,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但院外却有几个侍女侍卫守在门口。 里面若不是藏了什么金银珠宝,那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愿意叫人知晓了。 “王妃可在里面?” 侍卫抬眼觑了一眼镇国公,才敢答话,“回王爷,这是夫人的院子,至于大小姐,小人也没瞧见。” “胡说八道,王妃分明是跟着柳氏离开的,现在居然跟本王说不知道?” 搁在轮椅上的长指微微屈起,独孤辰点点手指,偏头对自己的心腹侍卫说道,“王妃不见了,就算将整个沈府都倒过来,也得给我找到她!” “是!” 几个沈府侍卫拦不住独孤辰,动真格来,镇国公也不得忤逆残王。 沈府之内,无人敢拦。 独孤辰驱使轮椅进了院子。 —— 院内主屋 沈星月运气化解危机,稍松了一口气,便闻见空中一股子浓郁的腥臭味。 沈宝珠从半空中掉下来,昏死过去,柳氏忙跪过去查看。 浓郁的腥臭味越来越浓,沈星月不敢动用太多的阴气查看,从内室的床榻上撕下半扇帘子。 好巧不巧,兜头就是从天而降的狗血。 她侧身拿帘子一接一甩,星星点点的狗血落在脚边的地上。 沈星月轻啧一声,嘟囔道,“这沈家可真是够恶心人的。” 还用狗血。 怪不得这么臭。 沈星月能躲过,柳氏和沈宝珠就没这么容易了,这狗血从天而降,直接将两人淋成个血乎乎的血人。 “呕——” 她实在是没忍住。 地府的黄泉可以擢清人身上的血腥味,是以魂魄虽多,却并不恶心。但这么腥臭的狗血粘腻的挂在她们身上。 味道刺鼻。 闻之作呕。 还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简直太恶心了。 沈宝珠早就昏死过去了,这么大的血腥味都没将她臭醒,也难怪,她一个凡人被当成鬼怪被她和那些所谓的神仙道士折磨了这么久。 眼下已是元气大伤了吧。 “该死的,来人啊!快来人呐!”柳氏发起疯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狗血,看见沈星月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气血翻涌,瞬间涌上心头。 “你这贱人!你使了什么妖法,要害宝珠的性命?!” 沈星月忙摆手,装的一脸无辜,“母亲,你在说什么呀?我不知道呀!” 柳氏张着血乎乎的爪子来抓沈星月,后者连连往后退去,一个踉跄抵在门板上,暗自使劲,直接推开了门板。 “啊!” 沈星月一个倒仰摔在门阶上,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紧跟着沈星月扑出来的一个血人。 眼瞧着那血人挥舞着双臂就要扑在沈星月身上。 独孤辰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长眸一眯,“唰”的一下,手里利剑射了出去。 “砰”的一声。 剑身穿过那血人的发髻,将她身子猛地往后一带,猛地钉死在身后的木板上! “啊!!!” 心情像是过山车,一下子又要丧命,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柳氏慌了,抬眼看见半截噌亮的剑在阳光下亮的刺眼睛。 第24章 老爷,妾身死了吗? 摸了摸自己的头,一股粘腻的手感。 柳氏双手直愣愣软绵绵的垂下,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镇国公和独孤辰连同沈府和残王府的几个侍卫全都在院内。 垂头的垂头,颔首的颔首。 “老爷,妾身死了吗?” 镇国公怔了好一会,听见柳氏说话,才认出这血人就是柳木来。“哎呀呀!来人啊,快!快,这是怎么回事?!快把夫人救下来!” 沈星月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到独孤辰的身边,半蹲直着身子往他怀里扑,哭的嘤嘤嘤,“王爷救我,妾身好怕呀,妾身都要被吓死了!呜呜呜。” 整个残王府,沈星月的演技最好。 两个侍卫将柳氏从木门上解救下来,拖扶着柳氏。 刚才独孤辰的那一剑若是射在柳木的心口或者是喉间,柳木也活不到现在了。 “快!快扶夫人下去!” 三两瞬的功夫,几个道士神仙慢悠悠的从后院过来,准备查收自己的战利品,正瞧见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出去,各自会心一笑。 对镇国公讨好道,“国公爷,这作乱的妖孽只是一直小鬼而已,现在我等已经合力将这小鬼捉了,往后,家宅安宁,再不会横生事端了。” 镇国公狠狠咬着牙,碍于独孤辰在场才没有及时发作。 方才的景象一看就是柳木和宝珠她们失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打碎了牙还要和着血往自个儿肚子里面吞。 这感受确实不是滋味! “啊哈哈,几位道人辛苦了,先行休整一二吧,待本官收拾残局,定好生款待款待诸位...” “不好了!二小姐昏死过去了!” 镇国公忙指挥着丫鬟婆子将屋内浑身贴满了符篆,满身是狗血的人抬下去。 几个道人看着一前一后拖出去的二人,不由道,“欸?这是怎么回事?被妖孽上身的不是府上的大小姐吗?!” 大小姐沈星月正盈盈趴在独孤辰的双腿上,眼眸含泪,活脱脱像是吓着了,只不过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在他身上乱摸几把。 “不过照眼下的情景来看,被妖孽上身的只怕是二小姐才对!” 镇国公忍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将那几个没用的道士打发走了之后,耳边才算是清净下来。 看向独孤辰和沈星月。 独孤辰拭去她眼角的泪,眉眼一沉,“可有受伤?” 沈星月暗自腹诽,嘿,这人的演技和她有的一拼。只不过别擦泪行不行?她好不容易哭出来的。 知道身为一只鬼要哭出眼泪来要多不容易吗? 她摇头,抬眼看向独孤辰的时候,满眼的委屈。 独孤辰移开目光,声音凉薄,“国公大人可是觉得王妃被妖孽上了身,才故作此计,引王妃来此?” 镇国公忙辩解,“王爷误会了,只是最近家宅不宁,自从月儿出嫁之后,府内便怪事不断,本官请了钦天监的人堪舆风水,卜算凶吉,算出有阴魂作乱,这才请来道士做法设阵...怎料月儿如此不小心,误闯进来。” “父亲,哪是我误闯进来的?分明就是母亲和妹妹带我进来的,父亲既然说是是有妖孽作乱,方才几个道士做法,屋内又是符篆又是狗血,什么东西都往宝珠身上去...难不成...” 沈星月眼眸一转,水灵灵的伏在独孤辰膝头,大声道,“难不成是妹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父亲你是没看见,方才再屋内,妹妹险些要掐死母亲呢?” 真的假的啊,说的这么真。 独孤辰垂下眼睫,静静注视着她,嘴角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牵起一丝弧度。 她,好生有趣。 镇国公知道不管沈星月说什么都得忍下,否则若是传出去沈府苛待女儿,使计诓骗残王和残王妃的名头,陛下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都是虚惊一场,有高人坐镇,定能将邪物杀个干净。”镇国公看了眼独孤辰的脸色,道,“王爷,咱们不妨接着用膳?” 独孤辰理了理被沈星月弄乱的外衣,无不关切道,“岳母和妻妹才受此惊吓,现下又昏迷不醒,镇国公该是担心她们才对,今日事乱,本王身子不便,就不留下给国公爷添麻烦了,这便离开。” 这就要走? 镇国公的一张脸都黑了个彻底。 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反倒是自己惹了一身的腥。 “那本官恭送王爷、王妃。” 府外。 残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沈府内,一人青天白日披着纯黑的外衣斗篷,面上带着金属面具,浑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睛。 看见残王府的马车离开之后,才默默退回到沈府内。 “殿下,沈大小姐看着确实不一样了。”侍卫阿七跟在他身边多年,和沈家的两位小姐多少有些了解。 他敢确定,今日看见的这位沈大小姐,绝对不是沈星月。 可究竟是什么,才能让人的性情大变呢? “殿下?” 独孤瑜回神,又点点头,“江湖道士奈何不了她,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或许这一切都是残王安排的,主子何不派人盯着残王?这样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出答案。” 独孤瑜勾唇冷笑,“残王是什么人?偌大的残王府想要安插进去内应并不容易,再者,他深居简出,无人知其动向。” “跟踪他的风险太大,若是暴露了,对本宫反到不好。” 阿七点头,应下了。 声音从铜质的面具中传出来有些模糊,“告诉镇国公和宝珠,孤不能离宫太久,这便先回去了,另外,告诉他们最近先不要打草惊蛇,少找沈星月的麻烦。” “孤倒要看看,沈星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是,属下明白。” 二人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马车内。 独孤辰闭目养神,沈星月翘着腿吃吃喝喝,窗子来了半扇,外面燥热的风混合着市乡井里的话传到耳边。 叽叽喳喳的热闹的狠。 这卞记的卤鸭脖就是好吃。 沈星月哧溜哧溜的嗦着大鸭脖子。 第25章 好一个无偿加班 抬眼冷不丁瞧见独孤辰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鸭脖子,手不由得往后一缩,但又伸到跟前。 “你...你要吃吗?” 往常的马车上从不会有这等卤食小吃,都是府中下人日日拿着千篇一律的糕点放在食盒子里。 而他,也基本上不吃。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二人肚子空空,独孤辰顺势接过她手中的鸭脖,忍住手指头的油腻感,蹙眉看她。 “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沈星月观察他的神色,从旁边拿了个小碟子过来,试探道,“王爷,你不会没吃过吧?” “炙鸭肉常有,而民间卤味小食不曾有。”独孤辰说的老老实实,正要往嘴里送,沈星月却突然制止了她。 “喏,蘸着这个吃,味道更正宗。” 她指了指食案上的小碟子,里头乘着一些磨碎的粉末,瞧着,像是某种香料。 独孤辰半信半疑,沈星月直接摆出架势,亲自往那香料上沾了一下,送入口中。表情享受,好像再说,再不试试,你就亏大了! 独孤辰跟着沈星月的动作,直到格外火爆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炸裂开来,像是含了一口吐不尽的火! “嘶——你是胆子肥了!沈星月!” “哈哈哈哈!” 沈星月掩面而笑,前俯后仰的摇摆不定,一阵阵笑声从马车内传出,带着某种坏心眼得逞后的窃喜。 独孤辰连喝三大碗茶水,咬着牙才堪堪将脖子蒸腾上来的热意压下去。 看他忍得辛苦,沈星月忙殷勤送上一块冰。明眸皓齿,唇红齿白,正殷殷望着他,眸中含笑,好似是得了什么新奇的宝贝。 “含块冰会好受一些。” 她眸中殷切,独孤辰轻咳一声,撇开眼张嘴含了。 冰块沁凉,冰的指尖麻木。 一直到残王府前,独孤辰才清了口。拿着手帕仔细擦手。 沈星月正要提裙下马车,便听见独孤辰道,“方才你也吃了这辛辣的东西,为何并无异样?” “那自然是,吃惯了。” 才不是,她是捏了诀,所以才感受不到。 俏皮的冲他一笑,沈星月一个纵身跳下马车,大摇大摆的进了王府。 —— 马车旁。 侍卫见王妃离开,才上前禀告,“王爷,边疆传消息过来了。” 半扇帘子被撩开,伸出一只修长宽厚的手。 侍卫恭敬将书信递过去。 ‘残王亲启’ 暗中查找军中底细,王爷所中寒毒确非犬戎所下,望王爷在京城多多留意,以防小人。 收了信笺,独孤辰轻叹一声,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 不是犬戎,那会是谁? 进府不久,宫中的郑总管突然来了,独孤辰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出去,郑总管是武全帝身边的大公公,虽是个奴婢,可过的比有些主子还要好。 “哎哟王爷,咱家找过去就是了,王爷身子不便,不用勉强的。”郑总管双手交叠,身子微微前倾。说话的时候一派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总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怕有什么急要事,总归是不好耽误的。” 他双膝上盖了薄毯,明明正值大盛最热的酷暑时节,寻常人只恨不得日日都住在刨冰屋里,身上的衣裳更是一件比一件薄。 偏王爷畏寒,丝毫不见炎热。 也看来,他身上之毒确实厉害。 郑总管的目光只落在他膝上一瞬便错开,笑吟吟的拱手道,“王爷现在只管修养,旁的脏活累活就叫别人干去就是。” “这不,陛下日日记挂着王爷的伤势,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日多次勒令太医院尽快将解药配置出来,就生怕...” 郑总管止住了话头,但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这些药材都是上好的解毒之药,虽说不能完全根治,但也能抑制毒素的发作,殿下,陛下还说了,望您长命百岁呢。” 独孤辰笑了笑,“难为皇兄这般费心了,臣弟一定不辜负皇恩。” 郑总管没多留,急匆匆赶回宫复命去了。 京城一连下了数日的暴雨,终于为闷热的京城带来了一丝凉爽的气息。青石板面被大雨冲洗的干干净净,浑身透露着湿润的气息。 雨珠连成丝线,珠玉似的啪嗒啪嗒砸下来,屋檐下,沈星月凝神盯着这雨,心情很是舒畅。 “这样的天气可就好多了。” “春杏,拿把油纸伞来。” 泼墨山水画的伞面顶在空中,瓢盆大雨从天而降,沈星月踩着石阶去了书房,外头,两个侍卫照旧将人拦下来。 “见过王妃。” 又是这两个人,沈星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次次来,次次被拦。 清了清嗓,沈星月端出架子,瞧见紧闭的屋门,这次她可是专门挑着独孤辰在的时候来的,“我来找王爷,有要事相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一般王爷在书房办公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一时之间拿捏不住王妃话中的要事是多重要的事。 犹豫一瞬,这才道,“王妃稍等,容属下通禀。” 雨珠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在耳边,锦绣做线的鞋面晕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透过鞋袜,凉的很。 沈星月努努嘴,门便开了。 “王妃,王爷等您进去呢。” 一股子清淡的香味从屋内传出来,沈星月进门瞧见书房桌案上摆了一枝修建过后的桃花枝。 这独孤辰,还有摆弄花草的喜好? “王爷,这雨都一连下了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闷在屋里?”沈星月想说的是,再不去见见阳光,都要变成鬼了。 “朝廷事多,忙不过来。” 好一个无偿加班呐... 沈星月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的奏折,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撑在桌头,道,“朝中之事与你何干?” “身为皇室亲眷,享皇室尊贵,自然要为我大盛百姓除忧。”说罢,手指哗啦又翻过一页。 沈星月直接将他手上的文书拿过来,三两眼扫过去,眉头越皱越紧,“江南水患?” “正是如此,江南一带整整下了两月暴雨。地势低洼处早已被淹没。” 第26章 无关紧要 “良田千万顷被淹,房屋倾塌,都是因为这水患。” 沈星月啧啧两声,自古以来,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死亡千万,她倒是不但心这些人会不会活下去,她担心的是,要是这么多人都涌入地府。 孟婆熬汤的手都给熬断了吧。 再说了,她最烦加班了。 “咳咳,那这些事,你也管不了呐?朝中这么多能人异士,你就别操心了。”她将文书合上,下一瞬,独孤辰又照旧给它打开。 凉凉道,“闲来无事,多看看也好。” 行,想自愿加班,她才不管。 “我听说你这有好些藏书,我想看看。” 她说话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明明是要求人,说出来倒像是命令。独孤辰已经有点习惯,指了指那雕花镂空隔门的后面,“小心一些,莫弄坏了。” 嘿嘿。 早知道这么好说话,她前些阵子千辛万苦的跑进来算什么? 算自己笨... 广袖带走一片桃花,传来一阵暗香,独孤辰仍旧坐在那处,光是看着手中的文书,字里行间能都看见那无处可去之人了。 独孤辰收藏的孤本颇多,一时半会都看不尽,上有民间百工百艺,下至阴间玄学八卦,样样都有。 若是有一天独孤辰不做王爷了,当个能工巧匠还是算命先生都挺好。 沈星月一边想一边搬梯子往上爬,心中吐槽,记载阴间的志怪书籍摆的这么高做什么... 一梯一梯的爬上去,手边全是有关神、鬼、妖各类的传说,毕竟,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很少很少。 剩下的,也只能是传说了。 “阴生花...不是这个,天劫,天劫在哪呢?” “天界有仙,功德圆满,飞升上仙,仙有劫难,容纳三界,故曰天劫。” 嘿,就是这个。 沈星月格外激动的翻开下一页,破解天劫的真相就在眼前。 “哗啦——” “我去!不是吧。”这黑心肝的书后面全是空白,沈星月哗啦哗啦的往后翻,不出意外,一本书后面连一个字都没有。 在人间的书也都这么不靠谱么? 沈星月接着在书架上面翻找。古书从手中掉下去,一声坠响。 前头,独孤辰从书卷里抬头,转着轮椅去了后面,“这古书来之不易,可莫要弄坏了它们。” 一抬头,沈星月同他隔着十几个书架遥遥相望。 独孤辰将古书捡起来,随手一翻,竟一个字都没有。合上一看,书名也没写。 “做事的下人也太不小心,竟将一本空书放进去。” “什么空书?”沈星月放书的手一顿,目光扫下去,正看见那本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封面。 “见鬼,明明刚才有的呀。” 沈星月一激动,手脚并用的往下爬,谁料中间踩空,整个木架子猛地往一侧歪去,自己则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不是...欸——” 广袖从空中擦出一道弧度,沈星月先是觉得自己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里,接着才敢睁开眼睛。 一双英俊的面映入眼帘,对方好看的紧。 天上地下人间鬼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个好看的人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独孤辰皱眉责怪。 沈星月努努嘴,爬起来趴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坐在他的双腿上,分明就是欺负伤患,“那是我不小心吗?分明就是这木架子年久失修,这才将我摔了下来,我险些摔成肉泥,你却这般说我。” “欸?你倒是有理。”独孤辰摇头轻声道,对她无可奈何。只能将错全都怪在那木架子身上。 “王爷。”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这样的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方才是为了接到沈星月,可如今对方平安无事,却还这么赖坐着,实在是...独孤辰撇开脸,“还不下去?” “我不。”沈星月料知他没办法,双手得寸进尺的环住他的脖子,身子往前又挤了挤,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吸取龙气的机会。 “王爷?”侍卫的语气有些着急。 独孤辰忙扯了几扇屏风挡着,抱着人背对着屏风才道,“进来。” 屏风一侧,两人相拥,另一侧,侍卫拱手禀告。 “王爷,城外聚集着许多流民,正要往城内涌来,流民数量众多,城司军不敢擅作主张放这些人进来,只得先关了城门,上书陛下了,这流民盘桓在城外,离咱们的军营可近的很,裴将的意思是,要不要让将士们先简单扎个营子?” “毕竟,外面还下着雨,那些难民里头,有不少人都是老弱妇孺。” 沈星月望着他的脖子出神,这么好看的脖子她许久都没见过了,“啊呜”一口,嗦在他脖子上。 虎牙磨着软肉,细细密密的疼。 独孤辰闷哼一声,手指捏住扶手。 她在干嘛? “王爷?” “嗯?没事...”思量片刻,独孤辰才道,“官府流程走的没这么快,让裴将军安排人把那些难民先安置在城外吧。一切,等陛下的旨意。” “是。” 侍卫随即退下。 独孤辰双手抱住她的头,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拔起来,不解道,“你咬我干什么?” “我哪有?” 还死犟死犟的?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牙印,质问,“那这是什么?” “你方才说这本书是空的,我看看哪里哪里呀?”沈星月捡起书,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分明就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还真是空的...可我刚刚明明看见字了....” 眼花了? 不大可能吧,毕竟这么多字呢? 可是怎么好端端的就没有了? 奇怪。 “许是下人弄差了一本,不过也无关紧要。” “什么无关紧要,这很重要的好不好!” 独孤辰眼神瞟向她,“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啊?”沈星月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呀,就是,就是一个菜谱...” “菜谱千千万,你若想要,我命人给你找就是了。” 沈星月望着那空白书面发怔,真是奇怪,方才明明有字的。这是什么术法?能隐藏字迹? 第27章 罪几召 大盛三年的雨在京城下了整整半月,江南一带泛滥成灾才算是止住了。 朝中。 武全帝神思哀痛,罪几召已下。 盛世见天灾,是上天对在位者的不满。 朝中一片压抑,所有大臣均是垂目颔首,不敢声动。 “诸位爱卿,近来城中出现不少江南一带的难民,沿街乞讨,朕心甚忧。” “回陛下,确有此事,此次暴雨冲淹良田,损坏房屋,受灾之面极广,还请陛下尽早镇灾救济,以慰民心。” 朝中百应。 武全帝点点头,“工部尚书、户部尚书。” “微臣在。”殿内出现二人,拱手垂目。 “江南水患还未疏通,工部尚书先行,疏通水患,让当地的守官送来灾情,户部拨银子。”武全帝望向下首的几位皇子。 轻声道,“此次江南水患,太子也一道去吧。” 独孤瑜抬头望向龙座上那人,一瞬之后又低下头来,拱手道,“儿臣遵命。” 独孤瑜是皇帝众多皇子之中最看重的一个,否则也不会立为太子。 “此次让独孤瑜参与此事,分明,就是为太子造势。” 窗纸映出一片模糊的身影,屋内,宋青脱了鞋袜踩在木地板上,一手拿着扇子晃个不停,一边道,“王爷,这独孤瑜心思重,小小年纪为人狠辣,往后不一定是位明君。” “陛下所出,良莠不济,太子算是出挑的了,有心机总比没心机的好。” 独孤辰抿一口凉茶,消了消暑气。 “这倒也是,不过且得看看这太子将心计手段用在什么地方了。” 话音刚落,屋门骤然被敲响。 两短一长,是独孤辰身边的心腹暗卫特有的识人标记。 “进来。” 屋门哗的一声打开又阖上,将短暂照进来的阳光又隔断在门扉外面。 暗卫闪身进来,瞧见宋青也在,没说话。 “都是自己人,说罢。” “王爷,朝中有人借城外军队安置流民一事,趁机让陛下收回王爷的兵权。” 宋青“嘶”的一声,“他们也忒不要脸了,阿辰才回来,这边撺掇着收回阿辰的兵权,他们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那犬戎不会来犯?” 独孤辰还算镇定,道,“陛下怎么说?” 暗卫垂首,“陛下并未回应朝中大臣的意思,将此事压下了。” 宋青讪笑,“你看,你那皇兄比他们明事理多了。话说,城外那些流民你打算如何安置?” 独孤辰挥手,暗卫随即退下。 “太子已经去了江南受灾区,待水患得以疏整,他们自然会离开。”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得需要多长时间?三个月?还是半年?阿辰你要知道,这些流民饿着肚子,时间长了,盘桓在京城脚下,是会生乱的。” “本王何尝不知?”只不过,他困在京城如鸟雀困于金丝笼,纵然有心又能做到几分? —— 太子独孤辰出京的前一天,武全帝急召残王进宫。 大殿上,斗深的脊廊金碧辉煌。正中,武全帝正在伏案批阅奏折,他未着朝服,未穿鞋履,侍人径自将独孤辰引进去。 十二扇山水镂空屏风处,轮椅轱辘声响。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不在百官面前,不在有所谓的君臣之前,他们二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哥哥与弟弟。 “皇兄。” “嗯。”武全帝撩开眼皮看他一眼,削瘦沉稳的面上饱经风霜,眼神却似鹰隼一般锐利,“朕把沈家的草包小姐许给你,可是心有不平?” “臣弟不敢。” 武全帝轻哼一声,“这又没有外人,还说什么敢不敢的?” 独孤辰想了一瞬,才道,“起初,确实不知皇兄是何用意,但后来想想,皇兄许是不想让我在被朝中势力裹挟?” 武全帝没说话,静静看着手中的折子,朱笔横批在那墨色的字迹上,简短又利落的下达命令。 帝王之仪,不怒自威。 “朕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同瑜儿一道去江南救灾,瑜儿年纪小,朕怕他应付不来这等复杂的局面,关键时刻还得有高人坐镇。”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这个皇叔最适合了。” 独孤辰只短短思考了一瞬,随即便点点头,“以臣弟之躯,能为大盛的百姓在做些什么,再好不过了。” 残王府内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的从院内进进出出。 门廊下,沈星月坐在一方软垫子上,手里头拿着块咬了一般的糕点,手边还一字摆开着许多吃食。 “就不能早说两天吗?” “你看看这,我衣物不用收拾的吗?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对面,独孤辰的目光穿过那些来来往往的侍人,道,“下人们的事,交给她们做就行了,时候不早,何不早些休息?” 沈星月指了指手边的东西,“可是明日一早,这些铺子都未开门呢。” “早说了江南一带发生了水患,这一路颠簸,到了江南不比在王府,既没有梅花糕也没有卤猪蹄,就算这样,你也非要跟去吗?” 沈星月站起身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身上的龙气。 再说了,京城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别处说不定有。 沈星月回身噔噔噔的进门了。 月色倾斜洒下,墨色深了又浅。终于天光大亮。 独孤辰从府外进来,手中提着个油纸包,管家早早备好了马车,守在府门外。 “王妃可起身了?” “回王爷,下人们叫了三遍,已起身了,眼下许是再用早膳,王爷要不要...” “不必,我再此等她就是。” 说罢,便背对府门转过身去了。 沈星月只让素桃简单梳了个发髻,匆匆出了府。府内,闻声而动的两个侍婢出来,神色担忧,“听闻殿下也要去江南?” “那里可危险的很,殿下已然伤了腿,陛下何故还要在差使殿下呢?” “奴家的心都快疼死了。” 沈星月打了个哈欠出来,“心都疼死了,怎么也没见你要跟着去呢?” 春花嘴一撇,“王妃,殿下身边有您,奴家就放心了。” 第28章 休整一二? 江南一带水路迢迢,一路上都是灾民流民,纵然他们带来的食物再多都不够分的。 沈星月倚在窗花帘上,一连怅然的朝外看去。 随即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直奔她这处。 待看清了来人是谁,沈星月面无表情的啪的一下关上窗帘子。 “皇叔,前方就是吴平县了,皇叔可要在此休整一二?” 独孤瑜迎着即将沉入海平线的金灿灿的夕阳寻来,马儿跟在马车身侧,目光扫了一眼紧闭的窗帘,神色微动。 “时辰也不早了,今夜就在吴平县下榻吧。” 一连几日快马加鞭,沈星月也神色怏怏,垮着个脸下车了,进了一家客栈,才终于没有了在马车上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小二,来些招牌菜!” 肚子饿的都快前胸贴后背了。沈星月一坐下来就招呼前堂正在打瞌睡的堂倌。 “欸欸!来了!” 堂倌一扔汗巾,忙扯着笑来,瞧见几人模样都英武不凡,身上穿的衣缎也好,更加不敢怠慢了,“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也不知这吴平县的名菜有什么...”沈星月随口嘟囔一声。 那堂倌耳力不错,笑呵呵道,“听几位的口音,不是咱们是吴平人吧?咱们吴平地方虽小,可位置却在这南北交通的要道上,是以这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咱们小店都能做一些。” “只不过...”堂倌讪讪一笑,“南边发了大水,水路不通,鱼虾一类的海产小店是没有了。” 沈星月看着菜名单仔细的挑选。 独孤辰便和堂倌说话,“近来大雨淹了南方,不少流民被迫北上,今日入城却并未见着流民,不知这些人可是被据之城外了?” 堂倌收了托盘,小声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对于南边的流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已经招了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在城北地下挖矿呢。” “原是如此。多谢多谢。” 沈星月要了四五道膳食,一边看外头突然又阴起来的天,一边撑着下巴道,“不会还要下雨吧?” 这时候阴天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独孤瑜从门外大步跨进来,倾身吩咐身边装扮成寻常人的随侍,“戒守在附近,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 吩咐完之后,独孤瑜自然而然的坐在独孤辰的对面,这二人虽说一个是皇叔一个是侄子,但二人的年纪相差不大。 沈星月不着痕迹的往后厨看去。 心道,怎么还不上菜,再这么僵持下去,真的很尴尬。 “此处不比京城,叔叔嫂嫂可还习惯?” 独孤辰随意应了一声。 沈星月权当没听见,谁料这独孤瑜像是专门同她套近乎一般,伸手给他俩各自斟了一杯茶,“听说嫂嫂出阁之前一直待在沈府,原以为是个性子温吞的闺秀,倒是不曾想嫂嫂的性子比我想的更要欢脱一些。” 话说的这么委婉干什么? 倒不如直接说,她毫无闺秀之态,简直像个粗鄙妇人算了。 “太...额...经历过许多事,人的性子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吧。” 独孤瑜弯唇笑起。 沈星月是极不喜欢他这样的笑容的,眼睛眉毛和嘴唇弯着弧度,可眼神却薄凉,上下不动声色的窥探扫视着,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一看,心思就阴沉的很。 “我记得,从前去沈家的时候,倒是远远见过嫂嫂一面呢。嫂嫂那时可不像如今这般。”说罢,还特意看了一眼独孤辰的神色。 “欸!客官久等了!” 堂倌将膳食端上来,算是中断了方才的话题。 毕竟食不言寝不语呢。 沈星月微微挑眉,埋头苦吃。 这两天她都饿瘦了。 举筷刚要动,正见对面的独孤瑜正在密切的关注着她。 服了啊。 这太子八成是有什么毛病吧? 性格变得太多,看来是引起旁人的怀疑了。 沈星月放慢了速度,慢慢用起膳来,吃的不紧不慢,她不知从前的沈星月是何种性格,不过想到那柳氏和沈宝珠飞扬跋扈的性格,也能猜到她之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沈星月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还是用膳吧。 客栈外。 一阵阴风扫过,卷着绿色落叶和着路面的雨滴黏在路面上,拍在窗户上。 “又起风了呀?” 堂倌卷着袖子,正要将客栈的门关上。 突然,自阴风阵阵的路面上缓缓走来一人,她衣衫褴褛,脸色苍白,雨滴打湿她的衣衫布条,仓皇可怜。 “有人吗?救命啊...” “欸?欸!我这可不是乞讨的地方,要去找别处去!” 堂倌正要赶人,还未碰见,那女子便一个踉跄躺在客栈门前了。 “欸?不是,你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 “小二,你不是说流民都在城北挖矿吗?那她是谁?”沈星月拿着一块糕点倚在门扉处,望过去。 那女子漏在外面的皮肤细腻,绝不是常年乞讨之人。 “这...这...确实就是这样,县令确实贴了告示,不管男女,均可去城北挖矿谋生,不信你们就去看看。” 沈星月将披风盖在那褴褛女子身上,道,“你是从何处来的?” “城北矿场...杀人....别去,会死...” 褴褛女子神志不清,能说的只有这些。 独孤辰微微眯了眯眸子,吩咐人给了些吃食之后,才打发人走了,“这城北的矿场为何会杀人。 “一去便知。” “九叔。咱们是来寻看灾情的,若是因此耽搁了时间,只怕会延误时机,扩大伤亡。” 独孤瑜不想管闲事,这当地的事若是一件一件都来管的话,猴年马月才能到灾区? “勘察灾情是为了受灾百姓,南方的百姓是,吴县的百姓也是。” 沈星月摊摊手,“那就兵分两路好了。我和阿辰去城北,你继续向南,稍后我们赶过去就是了。” 独孤瑜的目光看向轮椅上的男人,见独孤辰迟迟没有说话,才知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九叔行动不便,怎可亲自去那种地方?派侍卫过去就是了。” 第29章 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潮湿的水汽混着独孤辰沉稳的嗓音,在空气中逐渐发酵。 独孤瑜想了片刻,才拱手退下,收拾行李去了。 父皇在他出发前特意交代了,要他跟着皇叔多学多做,毕竟皇叔的经验要比他多得多。 年纪轻轻又骁勇善战的王爷,击退犬戎数次,镇守边疆多年,若非是...哪个帝王不会忌惮他? “你就不觉得有些可疑吗?” 沈星月以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木桌案上写写画画。 前堂的堂倌一手拿着抹布,不时徘徊在周围。 从始至终.... 这客栈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独孤辰垂下眼睫,半盏茶水泼在桌案上,将上面的字迹淹没。 “晚上,去看看。” 深夜。 二人摸黑出去,客栈之内只留下两个心腹侍卫守着寝房,外人不得进入。 月黑风高夜。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从月色中一晃而过,“不是,你不扮残废了?” “本王若是继续做轮椅,岂不是要看着你去死?” 二人均是一身黑衣打扮,黑色绸布充作面巾。沈星月往上提了提面巾,“切”的一声,“小瞧我?” “不敢。” 独孤辰拨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杂草丛,望向前头那隐隐约约的矿场,按客栈之人的描述,应该就是此处了。 “这地方无端阴森,待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先逃。” 沈星月瞪大双眼,“我先逃?我可跑不快...” “那你跟来干什么?” 沈星月嘿嘿一笑,讨好的摇了摇他的手,“小女不才,略通一点鬼神之术。关键时刻是能救人的。” 独孤辰没接话,继续看前面的矿场。 这地方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却点着两盆火盆,说明此处有人。 加上路口处与旁边的草地泾渭分明,说明此处应该时常有人来才是。 “嗝——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不扶本大爷过去?” 矿洞门口突然出现几人,独孤辰忙摁下沈星月的脑袋,隔着杂草丛生的荒草地,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财气豪横的中年发胖男子颤颤巍巍的被几个小厮扶着。 不远处,竟还停着一辆马车! “走,过去看看。” 沈星月捂了捂鼻子,眉头紧蹙给独孤辰使眼色:这根本就不合乎常理。谁好端端的会吃了酒来鸟不拉屎的矿洞里? 独孤辰也摇摇头,突然在他们背后起身,一人一个手刀,一两声闷哼之后,沈星月看着地上晕过去的三人。 双唇扯了扯,“你干什么?” 后者早就利利索索的将两人身上的外衣扒下来,随手丢给她一件小厮的外衣,道,“穿上,咱们进去看看。” “好脏...” “里面穿我的。” 待装扮好之后,二人才寻看过去,走进矿洞几十步,烛光越发明亮,见到守门的两个小厮,沈星月垂了垂头。 小厮见有人来,警惕一瞬又放松下来,谄媚的笑道,“这位爷,是要看戏还是听曲呢?” 独孤辰斜睨他一眼,“看戏。” 小厮点头哈腰,瞧见他身上挂着的玉佩,忙道,“您快请快请。” “咔嚓”一声, 一眼望到头的矿洞之内居然凭空出现一个石门,石门大开,竟是一个入口。 二人大摇大摆的进去,沈星月压低了声音,“咱们就这么进来了?这么随便?” 独孤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能进来。” 这玉佩的反面是一团雕刻的花纹,正面则是一个王字。 身份牌,怪不得。 “今晚第三场马上开始,诸位押注的押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巨大的矿洞之内,中间是搭建起来的木台,四周依矿场地势而建,坐满了一圈圈的人。 场面混乱噪杂,直到中间的圆场之内被人驱逐进来数十人,头发糟污,浑身褴褛,同今日见着的那女子更为不堪。 “好大的阵仗。” “开始!” 一声令下,场内的男人们像是疯了一般,赤手空拳以命相搏,分明是不死人不罢手的架势了。 场上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沈星月微微挑眉,“这就是看戏?” 看的还是出人命的戏。 “若我猜的不错,场中的这些人应该就是北上的流民了。” “嗯,他们看起来不会武功,一招一式皆是漏洞,这是以命相搏的架势,这些人被吴县县令以挖矿的名义诓骗过来,被囚禁在这,嘶,细思极恐呐。” 吴县的县令官员若真是参与其中,这吴县可就算是烂透了。 “我去看看听曲的那,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线索。”沈星月当即要走,独孤辰忙道,“等等,先别去,你回去叫人。” “叫什么人?” 独孤辰嘴唇微动,轻轻说了几句话,后者会意,轻声道,“那你小心。” 等沈星月离开,独孤辰才穿梭在矿洞之内,将里面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此处收容流民男女,男的则送去搏斗场,杀的只剩下一个人,女的则被迫做着勾栏的伎俩,此处,才是个巨大的阴谋场。 独孤辰混了出去,将周遭一片的杂草尽数点燃。 —— “救命呐!来人呐!” 州县府衙内的灯笼迅速亮起,几个侍卫匆匆从府内跑出来,“什么情况?!” “外面有人!” 府门一开,正见一个女子半躺在地上,脸上脏污,看不清面容,正伏在地上哭哭啼啼。 “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大人!起火了!城北的矿场起火了!我夫君还在那处做工呐!求求你们救救他!”沈星月一边哭一边看他们的反应。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那矿场周围全是石头,怎么会起火?” 沈星月低下头,看来是不知道了。 “你们看!浓烟!” 有侍卫眼尖的看见城北处升腾起来的浓烟。 一茬茬升起来的浓烟还有冲天的火光在城外“唰”的蔓延开来,沈星月指着浓烟道,“如今你们能相信了吧?矿洞里还有不少矿工住在那处,若是全都被烧死了,那可真是不得了!” “叫上所有的兄弟,去救火!” “头儿,还要不要告知县令一声?” 第30章 香甜的气息 “快去!” 待一行人举着火把急匆匆的离开了,沈星月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双手上的尘土,褪了一身破烂衣裳。 “好像...忘了什么事来着...” “糟了!独孤辰!” 矿洞内外氤氲着阴气,一团浓重黑影悄无声息在洞外汇聚成一个人影,宽大的黑色斗篷兜住身形。 虚无幻化不了实质。 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影子。 “他来了...好香甜的气息...” 声音镀上一层金属音质,不辨男女,不知年岁。 黑色斗篷人正要往矿洞里面钻去,忽然,整个身形猛地一僵,随即大手一挥,整个身形隐匿不见。 “好生久违的气息,鬼王。” 沈星月捏诀匆匆赶来,一过来便察觉此处极为阴重的阴气,就算此处时常死人,阴气也不该这么重。 夜间起了大雾,这阴气重的似乎是能满溢出来。 矿场周围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迹,只是碍于绿草青青和潮湿的水汽,并未大面积的烧毁,火很小,烟倒是大。 沈星月比那些侍卫还要快上一步,找到独孤辰的时候,正巧见那些侍卫赶来。 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沈星月摊摊手,“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 “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如此了。” “你就不怕那些官吏沆瀣一气?反倒是把咱俩给抓了。” “就算官吏能沆瀣一气,你看,他们呢?” 沈星月扭头朝后看去,瞧见浓雾之中出来乌泱泱的一群人,“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来了?” “城北失火,官吏救援不及,只要百姓肯跟着过来,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独孤辰看了看阴沉不见天日的大雾,道,“此处雾大,咱们先回去。” 沈星月点点头,不安的看了一眼矿洞,正要回去,鼻间却嗅间一抹不寻常的气息,“等等!” “怎么了?” 鬼老二? 这气息极淡极淡,若非她功力深厚,对这抹气息绝对察觉不到。 周围的阴气已经分辨不出了,可沈星月笃定,这些阴气里面,有鬼老二的痕迹。 这么多年他销声匿迹,只留下寒毒的痕迹。 原来是蛰伏在人间。 看来这矿洞没这么简单。 “没事...快回去吧。” 鬼界的事,沈星月并不想让独孤辰牵扯进来,可这鬼老二不守武德,拿凡人做诱饵。 实在下作的很。 回到客栈之后,沈星月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独孤瑜早早离开客栈,只留下一封书信,让他们完事之后尽快赶去。 沈星月从客栈下来的时候,正见侍卫从外面进来,低头小声同独孤辰说话,见沈星月过来,又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了?” “无事,吃完上路。” 侍卫退下,沈星月嚼着油饼,随口一问,“昨夜这么大的事,怎么今夜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今早我让侍卫前去探查,他说,城北的矿洞年久失修,里面什么都没有。” 筷子一僵,沈星月茫然的抬头,“怎么可能?” “确实是一桩奇事。” 沈星月擦了擦手,唤来堂倌,问道,“小二,今儿个城内就没出什么事吗?我听说,昨夜城北的矿场起火了?” 堂倌一搭汗巾,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这年头咱们吴平县能出什么事呢?” 沈星月不死心,又问,“可昨日不是有个姑娘晕倒在客栈门口,说是城北的矿场出了人命吗?” “欸?”堂倌疑惑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姑娘你是记岔了吧?” 怎么可能? 沈星月正要再问,独孤辰却轻轻按住她的手,道,“最近南方来了许多流民,可我看吴县城内并未有流民,可是县令不允流民进城?” 堂倌笑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对于南边的流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已经招了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在城北地下挖矿呢。” 独孤辰呼吸一窒。 看了沈星月一眼。 这堂倌,说了和昨日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原来如此,多谢。” 堂倌离开之后,独孤辰才道,“这事蹊跷的很,待会要不要再去城北看一眼?” “好。” 今日是个晴天,二人又伪装了一番,才出门去。 城北矿场。 满地青草混着去岁的枯黄的杂草,长了一片,沈星月望着那像是废旧已久的矿洞,双手叉腰。 “这荒无人烟的,和昨夜分明就是不一样呐?” 正说着,矿洞内突然出现几个人影,两个人担着一个竹筐,上面满是矿石,正一边擦汗一边从内到外运出来。 “这天也太热了,浑身的土腥味,热死了!” “大哥,咱们就在忍忍吧,等凑够了盘缠,咱们就往京城去。” 二人边说边干活,等注意到有人靠近时,才止住了话头。 “你们是?” “奥,是这样!我和妹妹自南而来,身上的钱财都用光了,听说此处的矿场招人做活,这才来看看。” 话说今日独孤辰的扮相确实很想逃荒而来的难民,他身上甚至还有几块未干涸的泥巴水滴。 “原来也是来做活的,那你先等一会,等午时的时候,会有人来送膳,那送膳的就是个小官,你直接找他说就行了。” 独孤辰一拱手,“多谢多谢!” 走的远了,他脸上的笑才卸下来。 “怎么了?你脸色不对劲。” 独孤辰拿起她的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沈星月凝眸一看,再看看那几个正在做活的男人,微挑眉头。 “为何这般说?” 独孤辰附耳说话,“因为本王昨夜,看见他们死在了台上,他们,不是人。” 鬼把戏。 沈星月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引开一人,随即将一个明黄色的复杂符篆贴在他的额头上。 瞬间,男人的身体浑身抽搐,原本正要挣扎暴起,但不知何故,突然掐灭了阵仗,双膝跪地,化作一滩血水。 “还真是。” 独孤辰走过来,看着那一滩血水上的符篆,“这是什么?” “灭鬼符。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本小姐略通鬼神之术。” 第31章 半信半疑 独孤辰半信半疑。 但眼见为实,昨夜,他们分明死在了打斗的台上,绝对不可能死而复生。 沈星月心中呵呵一笑。 这鬼把戏蒙的过凡人,却骗不过她。 能让死人“死而复生”的,况且还能生龙活虎的如此逼真,整个鬼界除了她,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看来,有空还得去地府一趟。 “独孤辰,这里不简单,你确定还要继续调查吗?” 她的神色不像作假。 独孤辰努努嘴,居然还再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笑出来,“怎么?略通鬼神之术的沈大小姐害怕了?” “怎么可能?这等鬼把戏本小姐才不怕,我怕的是你,一介凡人,若是...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她可没吓他,毕竟那要人命的蛊毒就是鬼老二的手笔,虽然也不知道鬼老二为何将主意打到独孤辰身上。 他抱起双臂,剑鞘也束在怀中,对此反倒是没多大的俱意。 清风扬起他的衣角,袍角猎猎作响。 “来都来了,总归是要一探究竟的吧。” 沈星月点点头。 不怕。 她是鬼界之尊,整个鬼界没人打得过她。 她还怕什么? 沈星月忽然挺直了腰杆子,大手一挥,“走!” 二人从洞口进去,周身体温都降下来,洞内阴气十足,凡人行走在此,都会脊背发寒,汗毛竖起。 沈星月不动声色的往他心脉上注入一道护心真气。 越走越深。 到了熟悉的地方,早不见昨夜的那两个守门人。 矿洞的四周被蛛网蒙起来,尘土满地,鼻间还有一股尘封已久的矿洞气息。 沈星月张望四周,从怀里翻出个火折子,“啪”的一下,微光亮起,将周遭方圆十步都隐隐照亮。 “这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了。” “不错,从墙壁上的灰尘来看,荒废已有数年了。” 沈星月拿火折子靠近墙壁,一层的尘土,“这么说,那客栈的小二是故意骗咱们的?” “他不对劲,今日和昨日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但他又不记昨日来过客栈的难民。他忘记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却还记得告诉我们流民在城北的矿场...” 沈星月眼睛一转,接上独孤辰未说完的半句话,“看来,是有人故意将咱们引过来。” “是人是鬼,看看就是了。” 沈星月心头一跳,心道,就算你有龙气护体,也不能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呐? 凡人跟鬼斗? 岂不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阴气越发浓郁,不少阴秽的东西闻见独孤辰身上的龙气,争先恐后的吸缠过来,但靠近之后又瞬间退避三舍。 在那龙气浓郁的男子身边,有个实力更为强大的鬼气之力迫使他们不敢靠近! 潮湿阴气像是菌丝一般吸附过来又退避三舍,蛰伏在独孤辰身边,就盼着,那实力强悍的鬼气没了,他们好享用这道送到嘴边的美食。 独孤辰的护体龙气对所有的鬼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圆形的空洞矿洞之内,根本就没有昨夜看见的那些人,一地狼藉昭示着这里只是一个废弃的矿场。 独孤车神色一怔,声音急促,“出去看看。” 二人从洞口出来,果然,入洞口之时看见的那些人,不,那些邪物已经不见了。 “这地方诡异的很。” 当然诡异,鬼气氤氲的地方能不诡异吗? 沈星月吐槽一句,不经意扭身察觉到居然有小鬼想要黏附在独孤辰的身上妄想逃出来,她反手给它打了回去。 这鬼界的鬼差是不是偷懒了?人间有个这么大的鬼矿场,居然也没发觉。 看来有空还得给阎王好好说说,要是再没有什么考核制度,这些小鬼能懒死。 “看来只能晚上再来看看了。” 回了客栈。 一切安好。 客栈内的堂倌已久在柜案后面打瞌睡,沈星月佯装取酒靠近,试探他体内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果不其然,鬼气刚入体,便有一股子陌生的气息千般万般的阻挠。 沈星月单手捏了个诀,直接掐灭了那鬼气。 堂倌正在打瞌睡的脑袋猛地一垂,猝然惊醒,“啊?客官,要点什么吗?” 沈星月随手一指,“来坛酒送上楼,噢,对了,这段时间流民不断,可我瞧这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流民,可是当地的守官不允城外流民进来?” 堂倌嘿嘿一笑,“咱们吴平县的县令可是个清官,为了城内百姓的安稳,便暂时关了城门,还在城外设立了粥棚、收拾了土地庙,让那些过路的流民休整一二。” 沈星月满意的点点头,“多谢,多谢。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可能有灾祸临头,有空的时候不妨去普济寺拜上一拜,听说那里甚是灵验。” “是吗?”一听说危及自己的性命,堂倌忙惊恐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困扰的喃喃自语,“怪不得最近睡觉老是不安稳呢。” 独孤辰明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却还是稳如老狗的住在这里,心倒真是大。 侍卫进门,将消息尽数传给独孤辰。 “王爷,太子一行人已经抵达怀州,不知殿下何时启程?” “怀州无非水患,勘察地势还需几天时间,独孤瑜不是什么都不会,皇兄既然有心放他出来历练,他也该学会自己担事了,至于咱们,先把吴平县的事情处理好吧。” 侍卫垂下头,语气有些拿捏不准,“听小六说,今日王爷同王妃去了一处废弃的矿场,属下已经打探过了,那矿场废弃多年,没有任何线索,不知是否是有心之人阻挠王爷办事?” 也并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不过阻挠他对对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今晚让弟兄们同本王一块去,势必查出个水落石出。” “属下明白。” 隔壁房间。 是的,隔壁房间。 作为已经成了亲的夫妇,他们一直分房睡。 不是沈星月不愿意,而是独孤辰不愿意。 也不知他守身如玉是为了谁。 沈星月反锁门窗,留下一丝护身鬼气。 第32章 好主意 之后坐在床上打定入坐。 手指成诀放在双膝上,阴魂离体,直奔地府。 地府的鬼差只察觉一股阴气奔袭而来,还不等有所动作,那鬼气便又消失的彻底。 沈星月直奔阎王殿。 推门就道,“不是我说,你怎么管事的?” 阎王鬼龄万万岁,明明都已经是要得骨质疏松的年纪了,他身板却好,相貌也好。 两绺垂下的鬓发,配着姣好的容颜,好像是人间那专爱作怪的小妖精。 沈星月撇开眼。 老牛装嫩草。 “这么长时间没见,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吗?”阎王靠过来,“说嘛,谁又惹你生气了?” 沈星月“啪”的一下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皮笑肉不笑,“你自己看看人间都发生了什么。” 幻世镜内。 正是白日里在矿洞发生的一切。 看见那被灭鬼符拍死的小鬼,阎王微微诧异。 “这地方看着阴森的很,少说得有几百上千个冤魂了,这黑白无常都是怎么当的差?” 阎王生气了。 捏了个信诀让黑白无常过来。 原本黑白无常还在人间勾魂,装成个舌头拖在地上的吊死鬼。 魂勾了一半,正见阎王那信诀。 ‘不管在干什么,马上滚回来!’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把鬼魂给放了回去。 霎那,阎王殿内。 黑白无常跪在殿内,舌头耷拉在地上。 求饶道,“大人,小人正在人间勾魂呢。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何事呐?” 沈星月看阎王险些将幻世境拍在他们二人的脸上。 又看了看那长舌头,无语望天,“还不把那舌头收了。” 二人听话,乖乖照做。 收了舌头,黑白无常二人才起身拱手。 他们二人脸上涂脂粉,一人黑衣一人白衣,正是相衬。 “成天就想着勾活人的魂?那人间大盛的吴平县平白有几百上千的冤魂,怎么也不见你们带来?” 死人的魂魄在人间逗留多日,有碍法则运转,事情若是闹得大了,说不定还会受天道的惩罚。 黑白无常二人忙弯了腰,“这...这这这,属下不知啊。” 阎王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颤抖的伸出一根手指来,“你...你们办事疏漏,这个月,俸禄减半!” 黑白无常:...想死的心达到了顶峰... 为了弥补这一过失,阎王命黑白无常二人于午夜子时,将那些魂魄全都带回来。 二人坠拉着脑袋离开,阎王才眼巴巴的凑过去,“祖宗哎,咱不走了行不?” 沈星月摇摇头,看着幻世境内的景象,“如此偏安一隅,我看你那脑子都要生锈了。” 阎王又道,“咱们鬼哪里来的脑子?” 沈星月不搭理他,接着道,“这人间蕴藏如此多的魂魄,阴气之重,黑白无常二人不可能毫无知觉。是有人,不,是有鬼故意隐去了这些阴气。” “能将几千魂魄隐藏,骗过黑白无常,且还能幻化出死人生前的模样行走,此人的实力很强,在鬼界不可能是岌岌无名之辈。” 阎王那生锈的脑子终于转起来。 “你说的没错。” “可,咱们鬼界众人都安安分分的在鬼界待着,除了你,便无人外出了。” 沈星月撩起眼皮,“不,还有一个人。” “谁?” “鬼老二。” 这倒还真是。 鬼老二之所以叫鬼老二,那是因为他不是第一。 但他想要第一,但次次都不是第一。 他想打败沈星月,却次次都败在沈星月的手中。 鬼界并不完全统一,地盘就这么大,谁有实力谁就是老大。 但阎王不同,他可是天道法则运转的螺丝之一,体制内,地位无可撼动。 但鬼界之内,她的信众与鬼老二的追随者向来水火不容。 他觊觎那鬼界尊主的位子由来已久,这次沉寂这么多年,原来不是放弃了,而是又有动作了。 “嘶。”阎王头疼的扶了扶额角,“难不成又是这家伙搞的鬼?” “没有证据,但大概率是。” “若真是他,黑白无常怕是打不过。” 沈星月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我能打赢他一次两次,就能打赢他三次四次。” 虽然,天劫将至。 “这个家伙行踪向来不定,这次危祸人间,绝不简单,琅桦,待你寻到他,定要传信给我,不将他捉到鬼界,留在人间始终是个祸患。” “放心。我走了。” 地府门前。 阎王一把拽住沈星月的胳膊,“就不再留几天?你这总往人间跑,身子可还撑得住?” 不跑又能怎样? 等天劫来了把她劈成灰吗? “我可是鬼王...” “天道可不管你是不是鬼王。” 手上多了一个乌漆嘛黑的锦盒,阎王一脸肉疼的交给她,“这可是我秘制的丹药,你在人间待久了,功法只会持续退步,说不定,都要被耗死在那边了,这丹药能叫你暴涨一时功法,危机时刻或可救你一命。” “知道了。”沈星月拿着盒子就走。 地府的传送门处,阎王在她背后大声道,“这丹药的钱你记得给我啊!” 神魂归位。 沈星月上下运气,片刻,才睁开眼来。 日暮西沉。黑色鸟雀在夕阳前成了几个黑色的圆点。 沈星月右手微动,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盒子,将锦盒收好之后,她才开门出去。 抽离神魂对她身体有所损害,现在她急需进补一番。 隔壁屋内。 独孤辰派去的侍卫已经折返。 那客栈堂倌说的城外安置流民的粥棚和土地庙确有其事。 “今夜,你留在客栈。” “为何?” “那里危险。” 沈星月撇撇嘴,心道,没我你更危险。 “我也去,那地方阴气重,你一个人可对付不来。” 独孤辰放茶盏,清澈的黑色瞳孔不带任何情绪的朝她看来,“你能对付?” 又在试探她? “或可一试,毕竟我通晓鬼神之事,再不济,也能保下咱们的命。” 这可不是说大话。 “也罢,今夜跟咱们一道的,还有普济寺的和尚。” 独孤辰准备完全,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了。让和尚诵经施法,确实是个好主意。 第33章 都不认识我。 夜半 百鬼呜咽。 林中多雾,前头掌灯的随从手中提着一盏防风灯,堪堪照亮脚底下的路。阴风卷着地上陈年的落叶,扑簌扑簌的往人身上刮。 绛紫色的长袍下,一双有力的大腿款款往前走去。 目光上移,瞧见亦步亦趋跟在独孤辰身后的沈星月,“你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就不怕旁人将你认出来?” 独孤辰微微偏头,一缕细丝垂下,他带着面具,严丝合缝的将整张脸都贴合起来,“我常年在边郡,此地之人,都不认识我。” 原来如此。 沈星月又看他脸上的面具,都不认识还带什么鬼画符的面具? 想到一半,普济寺的和尚便跟上来,双手合十,沉稳道,“施主,若真是如你所说,这密林之中的矿洞应该十分凶险才对,施肉体凡胎,还是留在林外吧。” 沈星月脚步未停,伸手拂过垂落下来的一截枯枝。讪讪道,“主持,我略通一点鬼身之术,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她敢说,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在场众人没一个比她还能打的。 普济寺的主持往独孤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点头,才走开去了别处。 前头,矿洞之内的呜咽声越来越大。 一阵阴风扫过,矿洞的门口霎时多了两盏和昨夜一模一样的盆火。 “这地方诡异的很,诸位和我一道做法,在外面为两位施主加持。” “是。” 普济寺的和尚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半长长袍。席地而坐,做法诵经将洞口围了个严实。 沈星月为难的眨眨眼,这样做,待会黑白无常二人怎么进来? 算了,不管了。 让他们自己努力去吧。 沈星月耸肩,一脸无所谓的往前走,独孤辰一手持剑,抬脚便走,透过他的面具,只能看见一双极为沉静、清澈的眼睛。 似他这般久经沙场之人,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生死、狡诈、阴诡之事,这一双眸子非但没有被污染,反倒变得比常人越发明亮透彻。 但仔细看去,又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封闭自己也阻挡外人。 乌黑睫羽落下,扑下一道弧形的阴影,独孤辰扶了把她的胳膊,轻声道,“凝神,留意。” 矿洞之内,仍是昨夜之处,两个守门的小厮等候在门外,仍旧笑呵呵的问道,“二位是要看戏还是听曲呢?” 阴森诡异的气氛下,甚至都觉得这两人下一秒就张大血盆之口,生生将人吞下去似的。 沈星月上前,眉眼扬起,“今日听曲。”说罢从怀中摸出两块银子,道,“这是我家主人赏的。” 两个阴鬼小厮齐齐张开手去接,银子落手,霎时,手中便冒出一团黑气,烧灼皮肤的刺鼻味道散发在空气之中,那两个阴鬼小厮面容瞬间狰狞起来,狠命捏住自己的手腕,口中发出破锣嗓子的呼哧声。 “啊啊——” 片刻,两个阴鬼蜷缩身子蹲下去,黑色的斗篷越来越小,直到盖在地上,消失不见。 空中蒸腾起一股阴黑的气息,沈星月抬手随意打散。 耳边是独孤辰的声音,“你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分外镇定。 沈星月回头扬唇,笑得神秘,“反正不是银子。” 小插曲过后,二人齐入矿洞内,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片尘土满地,荒废已久的地方,此时却热闹的厉害。 一个个精美的皮囊下面全是白骨横生,绿腐殖生的骷髅,沈星月眨眨眼,扭头看向独孤辰,他们凡人可看不见这些。 凡人只能看见嫣容红唇,媚眼如丝。 “客官,奴家可想死你了。” 几个女娇娇扑着香菱粉花,不由分说的往独孤辰面前靠去。后者侧身一躲,鼻尖闻见一股子混着腥臭的香味。 “这地方人太多,咱们往上走。” 独孤辰眼神一晃,忽觉自己被谁拉着往前走,可看她的衣裳,并不熟悉。 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前头乌发簪花的姑娘转过头来,顾盼神飞的粉面上点朱唇、扑香粉,正殷殷切切的看着他。 “夫君,你怎么了?” 独孤辰呼吸一窒,眼神都亮了几分,看着沈星月,出声道,“你...你怎么....” “怎么换了一身打扮?”沈星月抿唇轻笑,又拿团扇扑他,“来这种地方,不打扮打扮怎么能行?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便在这里可好?” 洞房花烛? 独孤辰眨眨眼,怎么话题越说越偏了,嘶,他为何会过来?他过来是干什么来着? 越想脑子越疼。 可沈星月已经将他带到了屋内,满是红纱绫罗的寝房内,瞧这房间的布置,竟与他们王府之内的寝房一模一样。 正当独孤辰迷惑之际,沈星月一把将他推坐在床上,抬腿跪在他双腿旁边,娇声软软,“夫君,你想什么呢?” “不是,你我...是不是...太快了些...?” 她双手不老实的放在他身上,褪去他身上大红色的婚服。 “你我乃是陛下赐婚,天定良缘,怎得就快了?” 独孤辰咽了咽口水,瞧见自己和她身上的衣衫均凌乱不堪,再看她褪下外衣,露出一大片软腻嫩滑的胸口和肩颈。 眼神一暗再暗。 他倾身吻上她的身体,身体想要纵欢沉溺,意识却还在拼命撕扯他。 独孤辰闭上眼,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他和沈星月虽是陛下赐婚,但大婚之日离奇不断,绝非如此。 还有,这不是王府。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独孤辰睁开眼,猛地将面前的女人一扯。 就在这时,鼻尖好像又闻见什么香气,他脑子一疼,这才睁眼眼睛,清醒过来。 “喂!独孤辰!快醒醒!醒醒!” 沈星月看着倚坐在角落里的独孤辰,抬手捏了个诀,不断唤他。 鸦羽一颤,独孤辰抿唇,睁眼瞧见沈星月正一脸焦急的看着他,见他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醒了,你方才中了幻术,这幻术名叫浮生,啧啧啧,我还以为你要好久才能醒过来呢?” 独孤辰视线往下,瞧见她衣衫完整。 第34章 只让我脱? 还是原来的衣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为何这样说?” “这浮生幻境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这幻境会依据中术之人内心的渴望,切身打造出最适合中术之人的幻境,你说又有几人能抵御的了这样的幻境?” 根据中术之人的渴望? 独孤辰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渴望和沈星月做那种事? 沈星月笑嘿嘿的凑上前来,道,“话说你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么表情这么享受?” 独孤辰看她一眼,瞧见她芙蓉粉面,又想到放在在幻境之中的所作所为,深吸一口气,耳尖一红,别开脸没答话。 “不说就不说嘛,走吧。” 此处矿洞之内,依据矿洞的形状建了两三层的客楼,独孤辰瞧着来来往往的粉面女子和男人,问道,“这里面全都不是人吗?” 沈星月瞧见那披着绫罗绸缎的骷髅女子和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随口一答。“非也,这里面人鬼各掺半吧。” 若是叫这些凡人知晓挽着自己胳膊的妖娆女子实际上是个骷髅,只怕能吓破他们的胆。 “可有办法将这些人引到洞外?待会普济寺的和尚施法,免得误杀了人。” 沈星月点点头,“好办好办。你叫那些和尚吟佛诵经护住那些凡人,这些小鬼崽子,交给我就是了。” “你一人留在这,不可。” 他蹙眉,神色并未玩笑。 “放心,只要外面的和尚好好念经,我便无妨。夜半之时,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恐怕打草惊蛇。” 沈星月将他往外推了推,示意他快走。 入矿洞的只有他们二人,若是独孤辰出去了,沈星月便算得上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抬手将颈间的玉牌摘下,挂在她脖间,“带上这玉牌,鬼祟不近身,我出去知会他们一声,便立马回来,沈星月你好好的等我。” “好。” 她点点头,目送独孤辰转身离开。 夜半时分。 黑白无常二人落在矿洞山上,看着那闪闪发金光的洞口,无语扶额,“既然叫了咱们来,还弄啥子佛光普照呢?” 白无常肘子一怼,道,“咱们可是地府的常驻人员,这佛光挡的是那些阴魂小鬼,又不是咱们,你在这打抱什么不平?” “也是也是,时辰到了,该勾魂了。” 两人阴气缠身,瞬间消失在原地。 瞬间,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沈星月面前就多了两个人,啊不,两个鬼。 “见过尊主。” 两个鬼拉长了声音,瞧见身后那一大片吓得瑟瑟不敢发抖的上千鬼魂们。 白无常收起舌头,指着沈星月胸前的玉石头问,“尊主,您带着那玉牌做什么?这东西开过光,对您可不好。” 玉指摩挲胸前玉牌,沈星月微微挑眉,“就这,还伤不到我。” “对了,将这些小鬼们带到地府去吧,该下黄泉的下黄泉,该投胎的投胎,反正别在人间待着。” 黑白无常利索的拿出法器,拿着锁鬼绳子将一连串的鬼魂们绑上,口中念念叨叨。“尊主,阎王临来时嘱托,不可在人间过多使用阴气,扰乱了人间秩序,可是会受天道惩罚的。” “知道了知道了,跟在那老阎王身边,你们的话也婆婆妈妈的多起来了。” “尊主,咱们告退了。” 黑白无常锁着那上千的鬼魂,消失在原地。 洞内,原本污浊不堪的阴气渐渐消散,地上噼哩哗啦的多了一堆骸骨,还有那些早就昏迷过去的凡人。 “沈星月!” 洞内一声呼唤,大片的光明争先恐后的进来,独孤辰打头出现在眼前的洞口处,身后还跟着一干普济寺的和尚和侍卫。 “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一个汹涌的怀抱堵住了话头。 “我很担心你。” 身后有人自发上前将那些昏迷过去的流民一个个搬出去,普济寺的和尚们盘坐在矿洞内,对着那一堆的骸骨念诵往生咒。 耳边明明嘈嘈杂杂,她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时间在这一刻被无线的放缓拉长,就这行色匆匆的众人,听见耳边如鼓阵阵的心跳声。 “我没事。” 出了矿洞,后事尽数交给吴平县的官府来做。 可莫名出现在矿洞内的流民和那满地的骸骨始终解释不通。 若是只说阴鬼作乱,只怕民心不稳。 次日一早。 吴平县官府贴了告示,直言有人发国难财,私自扣押难民,谋取暴利,先已被官府稽查捉拿。 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沈星月一开始以为,是鬼界有人做活人和死人的消息,但鬼做生意干什么?只怕做起这生意的鬼,还有更大的意图。 短暂的休整了一天,南方的水患实在要紧,只得再次上路南下。 马车内,沈星月百无聊赖的躺在车内眯着眼睡觉,旁边的木桌上放了一盘冰块,独孤辰一边为她打扇,一边看着手头的卷书。 “醒了?” 凉爽之气扑面而来,沈星月舒服的眯了眯眼,“你哪里来的冰块?” “吴平县的州府给的。” 翻了个身,接着道,“何时能到怀州?” “最快明日。”独孤辰翻了个页,“你昨夜不曾休息好,不妨再睡一会?” “嗯。” 做鬼的本性,白日困倦嗜睡,晚上精神活力。 再一睁眼,已至夜幕之时,沈星月伸了伸懒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到什么地方了?” “回王爷,谭家庄。怀州就在前方,只不过,城门想来已经落锁,咱们只得在此住上一晚了。” “今夜再此休整,加强戒备。” “是。” 此处毗邻怀州,难民人数明显增多,沈星月一下马车便察觉这周遭的黑暗里有人正在盯着她。 不是鬼,是人。 “几位客官,小店只剩一件客房了。最近人员满增,这周遭几里,只怕与小店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大人,您与夫人一房,属下自寻住处。” 想来也只能如此。 客房内。 沈星月抱着被子哭唧唧,指着独孤辰控诉道,“你为什么不脱衣裳?单只让我脱?” 第35章 疏于防备 水汽氤氲,独孤辰哑然,“不是你说白日赶路身上汗湿要沐浴的吗?” 沈星月清了清嗓子,方才声音夹得有点过,“那...那,那这屋子就这么大,我若是脱了,岂不是让你白占便宜?” 这难道不是故意? 独孤辰仰头,将屋内的六扇屏风摆好,隔着屏风道,“我出去为你守门就是。” “我不要,这里这么多流民,要是其中混进了歹人,趁黑从窗户那里摸进来,又该如何是好?” 独孤辰微微垂头,那模样还真像是在细细思考一般。 “不如你就在屏风外面守着,嗯...还得把上衣脱了。”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不多时。 屋内,水汽氤氲,床上帷幔轻拂。 独孤辰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屏风,赤着上身,胸膛腰腹处的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因着沾湿了水汽,微微潮湿。 他一手扶额,一边听见屏风那边,女子哗啦哗啦撩动水花的声音。 方才是她非要说,他们二人各自脱了衣裳,才算是公平。 独孤辰想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公平。 她要洗澡脱衣裳,他也得脱衣裳陪着。 好在此处无外人,若是这事被追随他的军士们听见,估计能成军中流传一月的趣闻了。 “哗啦啦——” 水声四溅。 “我要巾帕!” 这沈大小姐命令人的语气又来了。 独孤辰没扭头,撑着脑袋回复,“在你手边。” 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听见独孤辰耳中暧昧的很,片刻,沈星月才答话,“我洗好了。” 独孤辰松了一口气,又将屏风挡在浴桶和内寝床榻之间,唤来堂倌,吩咐换水。 堂倌讪讪一笑,拱手哈腰道,“客官,咱们这客栈日日柴火短缺,每间房内只能供应一次水。” 独孤辰额角一跳,“我可以加银子。” 堂倌苦哈哈的笑,“客官,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这...这...柴火因水患打湿了不少,实在是短缺的很。” 这么说来,今日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忍者身上的汗湿粘腻。二,用她的洗澡水洗。 这两个想法仅仅纠结了两个呼吸,独孤辰便果断的挥退堂倌关上门,脱衣下水。 他在边郡用过深山老林里的冷泉水洗澡,也在王府之内用过泡满花瓣的温泉水洗澡,可独独没用过女子剩下的洗澡水洗澡。 呼吸之间尽是馨香,还有独属于她身上的香气。 稀里哗啦一通。 半炷香的时间没到,独孤辰便利利索索的从浴桶之内出来,擦净身子穿上衣裳,唤来堂倌撤了水。 往内室一瞧。 床榻上鼓了个小包,女子平稳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日夜兼程这几天,应是累坏了。 目光从她身上越过去,瞧见里面还有一床锦被,独孤辰长臂一伸。 “唔...别动。” 独孤辰当真不动了,半个身子斜倾过去,长臂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女子的藕白双臂缠上。 他屏息一瞬,注视着她的眉眼。 好在没醒来。 顺利勾住被子,轻轻一攥,又慢手慢脚的将她的双手拨下。 待直起身来,头上已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呼——” 独孤辰吹熄了蜡烛,在她塌边展了被子,平躺睡下。 夜半。 江南的天十分闷热,窗牗半关,客栈之内一片寂静。 窄巷内。 月色拉扯着几人细长的影子,出现在墙边的草垛上。 其中一人拍了拍另一人的肩,后者被吓得猛一缩瑟,手中的匕首都险些掉了。 “怎...怎么了?” 声音极小,被附近寻不到的虫鸣声淹没,另一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打起精神来,今天这个肯定是个富户,只要咱们今夜能顺利,或许往后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大哥,可是那里面的有男子,身量不矮呢。” “怕什么?”瘦高男子低喝一声,道,“他只是个坐轮椅的瘸子,还能跑得过咱们?” “大哥...我,我害怕。” 瘦高男子身形很瘦,身形又极高挑,身上的衣裳却过于肥大,只得让他拿着草绳在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你在外面守着,把刀给我!” 月色无声。 瘦高男子直接爬上二楼,借着月色慢慢往里面窥探。 灯烛灭了有一会儿了,他是专挑他们睡熟之后才下的手。 屋内,独孤辰将身形隐没在角落里,地上的锦被早就不见了,窗牗处有细微的细琐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风吹开了窗户。 瘦高男子翻窗进来,举着匕首慢慢靠近内寝,伸手正欲撩起床帘。 “呼”的一声。 耳边似是过了一阵疾风,还不等他回头,后退猛地一疼,膝盖被迫向前弯去,口中下意识的疼叫出声。 独孤辰一手压着他的肩,一手将一团破布塞到他口中,提起他的衣裳猛地往后一扯,直接将他甩到屏风外头去。 “何人?!” 帘帐之内,沈星月陡然被这动静惊醒,帘外,独孤辰缓声安慰,“无妨,进了个贼。” 贼? 烛光亮起,沈星月披衣起身,探头往窗外一看,没人。 借着烛光,独孤辰将此人看的彻底,方才试了他的功夫,不是杀手,出手断用蛮力。手掌之中厚茧分布不均,瞧着像是经常干活的。 “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只是想偷些银子,压根就没想过害人!” 独孤辰神色淡薄,“谁允你入室窃银的?” 瘦高男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原本也是清白人家,但一场水患淹了田地,庄稼颗粒无收,断了营生,这才不得不...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犯了错就得罚,总不能因为你有诸多缘由,就对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视而不见吧。” 内寝,沈星月疏懒的声音传来。 那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对类似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二楼一翻响动,惊动了楼下的管事。 三言两语说清了状况,管事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让楼内的两个伙计将人捆了,打算明日一早就去报官。 “最近难民多,这些人吃不饱肚子,便心生歹意,今夜是小店疏于防备了。” 第36章 客官好生休息 “今夜小店会派人守着,客官好生休息。”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烛。 视线略显昏黄。 沈星月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不满道,“离怀州越近,出的乱子越多,到了怀州之后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若是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才不会去。” 独孤辰将藏起来的被子再铺在地上。 沈星月抬抬下巴,指着那锦被道,“你我已是夫妻,何故不一起睡?” 她是还在惦念着他身上的龙气,与他靠近一分,龙气便浓郁一分,于她修行便更有利一分。 若是与他同修,她得的好处只多不少。 正美滋滋的想着,独孤辰吹熄了烛,道,“本王在旁人眼中已是将死之人,若是有朝一日本王被逼上绝境,何故还来连累你?” 眼前一暗,沈星月撑着身子,望着黑暗中的那一团阴影道,“你会死?” “或许。” 这人是怎么这么心平气和的说出来这样的话的?堂堂一个王爷,竟过的这样水深火热吗? “本小姐保你不死就是了。” 再没有声音传来。 她才没有这么多的杞人忧天,径自抱着被子光着脚丫下来,啪啪啪的踩在地板上,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猛地往前一扑。 好巧不巧,手下压着一团既软又硬的东西。 还没来的及等她细摸,独孤辰便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在锦被上。 一道略显不解的声音徐徐响起,“你做什么?” 墨发散在锦被上,沈星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若是你快死了,我保你就是了。” 独孤辰微微歪了歪头,松开了手,没计较她的胡言乱语。 “地上凉,起来。” 沈星月囫囵用被子裹住自己,再往他身上一压,趁机吸了好多口浓郁的龙气,“我才不!我要跟你一起睡!” —— 半夜。 独孤辰睁着眼睛,旁边,是早就已经睡死过去的沈星月。 他微微叹息,心想,这沈大小姐胡搅蛮缠的性子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他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亮之后,沈星月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屋内没人,一开门,两个打扮低调的侍卫守在门口。 见她出来,拱手垂头道,“王妃。” “独孤辰人呢?” 整个大盛敢这么直呼残王名讳的人,只她一人。 侍卫大气不敢出,乖乖回答,“王爷一早出了门,临走时还吩咐,等王妃醒了,咱们便启程出发。” 莹白圆润的双足踩在地板上,贪婪的化解这炎热的暑气。 独孤辰提着油纸包推门进来,就看见某人正光着脚丫,在屋内乱踩。他下意识的拧眉出声,“地上凉,穿鞋。” 语气带着克制,像是想视而不见但又不能真的做到这一点。 沈星月只顾着坐在铜镜前挽发,草草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一叠松软咸香的小食从油纸包内散发出香气,沈星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带了一两支素钗。 “好香,你买了什么?” “只不过是侍卫们买来带去路上的干粮罢了。”独孤辰将鞋子放在她跟前,闷声道,“穿鞋。” ... 从屋内出来,骄阳越发毒辣了。 照这架势,这怀州的水患就算不及时疏通,想必也能被蒸发干了吧。 马车内照旧放着一盆冰块。 等到冰块完全融化成一盆水的时候,怀州尽在眼前了。 城墙厚实,灰黑色的墙壁四四方方的将一座城围住,来往守卫如故,只不过,此时城门大开,或有老弱妇孺,或有举家搬迁,一个个都眼神麻木的排队等在城关处,等着检查离开。 是以,这辆马车逆着人群而来,显得格外醒目。 进了城门之后,马车停在一处州府面前,从牌匾和府门来看,不难看出,这从前是多么的繁荣富贵。 方下了马车,骄阳一下子像是个烧热的铝锅似的扣下来。 就在这时,视线的上空突然多了一抹阴影,接着一个纬帽便扣在自己头上。 独孤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天热,先戴着遮阳。” 纬帽上还编了一串铃兰花,盘在帽子上,沈星月摸了摸,撩开白色纬纱同他说话,“欸?这东西你在哪买的?” 声音越来越小,他们穿过府门进去。 太子独孤瑜早就在怀州了,此刻正眼底泛着乌青守在前厅,一道的,还有怀州官府的官吏。 “大人!残王殿下到了!” 侍卫急匆匆前来禀告。 “快!随我出去。”崔长史忙出来,瞧见十几人从门外进来,为首之人虽坐着轮椅,可周身的冷峻气势,便足以叫人不容忽视。 崔长史忙跪,“见过王爷、王妃。” 独孤瑜在旁边也拱手示意。 “崔长史快快请起,本王途径吴平县,在那处理了些小事,这才来晚了几日。” 朝廷排下来的两位主心骨都来了,崔长史感激还来不及,区区耽误了几日,更算不了什么了。 “王爷王妃一路奔波辛苦,便是再晚几日也是无妨的,殿下,咱们进去说。” 一路从城门走到州府门前,路上尽是游走的灾民。 “听说那决堤的灾口就在城外十几里处?” “是。只不过那片已经泛滥成灾,下官派过去许多侍卫工匠,大多还没走到就被淹死了。” 独孤瑜揉着眉心,“秦淮河水流湍急,这么直接了当的去堵,自然不能将堤坝堵死。” ... 前堂正在议论解决之法。 沈星月则被州府之内的侍女带去了偏院。 “王妃,州府修葺还算完整,几位贵人都会在州府住下,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好了,王妃若是觉得还有什么短缺的,直接告诉奴婢就是了。” 偏院收拾的还算干净,至少在看过怀州城内那些残壁断垣之后,更显的豪华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进了寝屋,沈星月便布了结界,盘腿坐在榻边,抬手捏了个诀。 瞬间。 屋内阴风阵阵,黑色雾气快速在面前凝成一个人影。 凤吾单膝跪地,“尊主,有何吩咐?” 第37章 切磋 手中突然多出一本书籍,只不过诡异的是,这本书籍纸张空白,甚至连封面都没有字迹。 “这本书是我无意之中找到的,你且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这书上的内容。” 凤吾接过书籍。 他对尊主琅桦的事情向来不过问缘由,只顾做好尊主交代下来的每一件事情。 “是,尊主。” 黑气比往常都逗留了一会,凤吾的声音在结界之内响起,显得有些空洞的不切实际。“尊主,鬼黠确实不在鬼界,且极有可能就在人间,尊主只身一人留在这,属下担心鬼黠会对您不利。” 担心她? 沈星月微微挑眉,看向空中虚无缥缈的那团黑气,似是能透过这团黑气瞧见凤吾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轻哼一声,“放心吧,鬼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真有我应付不来的情况,我直接回地府搬救兵不就行了?” “是...” 凤吾说话还是有些犹豫。 一般的鬼魂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更何况还是脆弱的魂魄。沈星月抓紧交代,“这书的内容你尽快找些法子弄出来,越来越好,对本尊来说很重要。” “是,尊主。”凤吾说完之后,身形便自动消散了。 沈星月大手一挥,结界随之破碎。 有侍女在外敲门,说是太子残王等一行人去了决堤口处勘察。 沈星月微微皱眉,心道,他一个在外装成的残疾人,过去凑什么热闹? “王妃,王爷特意交代了,怀州不安稳,您平日里少出门。抑或是要出门,也要多带几个侍卫。” 沈星月应声。 她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堂堂鬼王能出什么危险? 暮色四合。 他们居然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白日的炎热散去,天地精气日益升起,正是修炼的大好时机。 透明结界将屋子笼盖住,屋内,女子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着双目,运行鬼气,吸纳天地灵气。 小周天在身体内运行一遍又一遍。 霎时,屋外一闪而过的阴气叫她敏锐的睁开双眼。 闪身从屋内出去,空气中那抹阴气却已经消失,再不见踪迹。 这阴气刻意伪装,看来是不想让她发现。 “不好了!!后院死人了!” 丫鬟粗和的惊叫声打破了州府内的宁静,后院不少人都聚在一口深井前。满院的火把将视野照亮。 沈星月循声赶去。 正巧瞧见州府李夫人带着丫鬟过来。 “王妃娘娘,我听下人说,有个婢女溺死在井水之中,这场面恐怕血腥恐怖,王妃娘娘还是先行回避吧,来人——” “慢着!” 沈星月抬手制止。 “州府之内人人自危,出了这档子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该是有个说法的,既如此,我留下来看看,也算稳定人心,为怀州出一份力了。” 李夫人见沈星月不是个怕的,否则,也不会跟着残王千里迢迢来到这怀州了,便也只得遂了她的意。 水淋淋的侍女已经被人给抬了上来。那素色青衫挂着淅淅沥沥的水痕,乌发打湿贴在面额上,衬得那溺水而亡的人的脸更加惨白。 府医上前探了探鼻息,回身拱手道,“夫人,人死了。” “可是溺水而亡?这院子已经好久没住人了,这丫鬟好端端的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李夫人拿着锦帕掩着口鼻,侍卫抬了担架过来,将死人放在上面。 府医仔细勘察那侍女身上的伤痕,口鼻秽物,指甲痕迹,半晌才道,“回夫人,确实是溺水而亡。” “夫...夫人...”贴身丫鬟翠儿瞪大双眼,伸手颤巍巍的指着那溺死的侍女,害怕道,“那不是...在周姨娘院里侍候的阿柳吗?” 李夫人接过那丫鬟手中的灯笼,慢慢靠近。 顺着灯火看过去,瞧见那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一点血色。正是她几日前还见到的那活蹦乱跳的阿柳! “啊!” 李夫人猛地往后一退,好在侍女翠儿扶住了李云。 灯笼被打翻在地,已经唰的一下着了起来。 李夫人强作镇静,捂着心口道,“既然人已经不小心溺死了,趁早埋了就是,老爷还在为怀州的事奔波,府内这点小事就别让老爷知道了...” “夫人!” 府医惊叫一声,随即跌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那具尸体。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李云下意识皱眉,不悦的看着府医。 后者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道,“夫人,此婢女已有身孕了。” 井水打湿那侍女的衣衫,众人细细看去,那肚子分明已经有了轮廓! 竟还是个怀了孕的! 真是晦气。 沈星月入住这州府后院还不到一天,自然不知道这州府之内的各个大小主子都有什么恩怨,她是不想管。 可如今却不能不管。 因为,那侍女的尸体上,分明氤氲着一团阴气!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尚不可知。 “快快处理了去!” “李夫人,这侍女怀有身孕却溺水而亡,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何不停灵几日,好好勘察一翻呢?” 沈星月绝对没有插手别人家事的爱好,若非是那一团来路不明的阴气,管他活得死的,全都当作不存在。 “这...王妃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此丫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如今与人私通有了身孕,想必也是不想叫人怀疑,才跳井溺死的,左右也没什么好查的不是?” 李夫人言语讪讪,看样子,是想尽快将这侍女脱手了去。 “夫人!万万不可!” 院门处,一个身穿靛蓝色的妇人行色匆匆,侍卫的火把映照在她的脸上。 李云声音一冷,“周姨娘,你来干什么?” “听说死的是我院里的丫鬟,这便过来看看。” 看似一言一语之间,实则已经来回切磋了八百个回合。 “既是你院里的丫鬟,那也合该有个解释才对。”李云让那府医重新说了一遍,才道,“这孩子,说不定还是那个孽障的子嗣!” 周姨娘眼眶一红,眼神狠厉,“夫人,逝者为大,您素日吃斋念佛,还请积些口德吧!” 第38章 舍得回来了 “你!” 周姨娘轻飘飘的看了李云?眼,吩咐下?道,“将阿柳的?体抬回去,究竟是?杀还是他杀,总 该有个分断!” 聚在院内的?霎时散了。 沈星?在侍?的指引下回了暂住的偏院。 乌云遮?,邪?横?。 格外静谧的?路上,悉悉索索的声?不断响起,前头提灯的侍?忽????僵,眉眼坠拉下 来。 ?中的灯笼啪的?下从?中滑落。 最后?盏烛光也熄灭了。 沈星??在原处没动。 静静看看那侍?霎时头带着上半??扭转过来,以?种?常?所能达到的?度回头。?容狰狞 恐怖。 “嘶。” 沈星?微微抽?。 ?个箭步上前,双??点,径?点在那侍?的额间。 瞬间,缠绕在那侍??上的阴?像是?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唰的?下尽数消失了。 “这么恐怖?吓?呢?” 拍了拍?,那侍?才陡然醒来,??中的灯笼不是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忙低头捡起来。匆匆 道,“王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常?难以抵抗那阴?缠?,若是不加阻?,这侍?的下场只会跟今?死的那个?样,不明不? 的没了。 “今?那个,?前可是你的好友?” “算...算不上...阿柳是周姨娘院?的,平常同我们前院的下?也打过交道,竟不知,好端端的 为何死的这样惨?” 沈星?捻了捻指尖,出声讽刺,“好端端的?不?得吧。?个侍?何故有了?孕?难道不是与? 私通?” 那侍??脸为难,轻声道,“娘娘,您还是莫要打听了,免得脏了您的?朵。” “不是我?要打听,只是眼下,怀州乃是多事之秋,今岁更是不知伤亡?何,若是府内就这么 不明不?的多了?桩命案,只怕会惹来更多的邪祟,啊!说不定,那阿柳的死就是写邪祟作案 呢。” ?听到这,那丫鬟便不做声了,像是受着了什么惊吓。 “你若是将你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等丧事?办,请来道?做法??,岂不太平?” 侍?吞吞吐吐,碍于沈星?的?份,这才艰涩道,“王妃,实不相瞒,那阿柳?前颇有?分姿 ?,原本是周姨娘院内的下?,可偏偏?公?看上了她。” “?公?是谁?” “?公?名唤崔桂,是周姨娘所出,可惜是个爱寻花问柳的性?,就?个?前突然暴毙死了。 这阿柳腹中的孩?许是?公?的,只可惜现在??两命了...那院?...就是?前?公?的院?, 这...这,难道是?公?来寻她了,他们?家三?在地府团聚?” “啊!” 个踉跄。 沈星?忙出?扶了她?把,道,“?虚乌有的事,莫要以讹传讹。” “是...” 挥退下?,已?偏院。 院中点了昏灯,迟迟不灭。 正屋堂前坐着?个?影,?边也没个侍卫,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才回来?” 男?久未开?的声?有些沉哑,带着夜?的凉意,?了她的?。 “府中难道没?与你说?后院死了个丫鬟。” 她说话轻飘飘的,?如往常吃饭喝茶这么简单。 “崔府的事,叫他们??去办。” ?外之意,莫要插?。 沈星??在他?前,微微俯?才瞧?他的脸,“那?死的蹊跷,还得好好观察观察呢。” 轱辘轱辘的?辄声响起,沈星?推他进了屋?。 屋外。 远处的屋脊上模糊?团?影,隐隐约约瞧?那??的?篷,只不过下半?都被??萦绕,瞧不 ?半分。 男?阴私沙哑的声?低低沉沉的响起,“琅桦,吾恭候多时了,不如先收下吾的??礼吧哈哈哈 哈i” 阴森的笑声带着格外张狂的语?,唰的?下,消散在原地。 屋内。 沈星??朵?动,?开窗?看向外?。 阴云不知何事散了,?朗星疏。明?定是?个好天?。 ? 府内另个住处。 独孤瑜脸?沉沉的坐在桌案前,吩咐暗卫道,“盯紧独孤?,尤其是看看他的那双腿,究竟废没 废。” “属下明?。” ?转星移,?晃?是?天。 次?天还未亮,州府之内?个接?个的坏消息传来。城中出现了疫病。 ?灾过后最怕的就是出现疫病,这些流?若是已经感染瘟疫,到处传播,只怕整个?盛都要? ??危了。 “可查出是何疫病?” “王爷,郎中们还在诊治,很快就有结果了。” “疫病出现?同?可,封锁城?严禁外出,派?筹备药材在城内设药篷,将染病之?隔离起 来,绝对不能让疫病扩散!” 独孤?条理清晰的吩咐下去。说罢便带着侍卫离开,出?与独孤瑜擦??过。 崔?史忙吩咐城内守军办事,忙的那叫?个脚不着地,??过后?发瘟疫,天要灭我怀州呐! 后院。 沈星?听?侍?说疫病?事,不由得?个激灵,“快!带我去那?井看看。” 侍??怔。 井边。 沈星?带着????,探头往??望了望,“这井?可连通怀州的?井?” “这是?然,凡是能打?的好井,都连着咱们怀州的地下?呢。” 井?氤氲出?团??,沈星?蹙眉。 昨夜阿柳才死了,今??早就有了疫病,难道是巧合? 沈星?敛去那井?上的阴?,接着??侍?,独?潜?那停放??的灵堂。阿柳只是?个奴 婢,她的??被草草的放在灵堂中央,上头只盖着?层?布。 翻窗进来,沈星?揭了?布,瞧?她肚?上的?团快要消散的??。 捏诀作势正要抽取??,就在这时,那原本浮散的??霎时朝她??攻击?来,沈星??个仰 ?躲过去,抬?将四散的??收拢于掌?。 “?是?界的??难不成是还是?黠?” 这疫病看来也是有?故意为之了。 收???,沈星?直接去了地府。 阎王正在翻看命簿,瞧?琅桦来,起?相迎,“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39章 回去 沈星?迎?将?中的祟?扔过去,双?环臂抱在胸前,“这东西,你可认识?” 阎王煞有其事的将那?团祟?聚在掌?仔仔细细的看。 良久,才抬眉吐出?句,“这是何?的?” “不知,却是在?间发现的。” 阎王狠狠皱着眉头,语???的不妙,“?间?间?是?间!这?间何事才能消停?会?”说罢 还埋怨的看了沈星??眼,“若不然,你别待在?间了,那地???混杂的很...你看看,这才 多久,连祟?都出来了。” “这?间?不是因为我才?乱的。你看看这祟?,模样?成,分明是有?在修炼邪功。” 假借瘟疫之名,实则暗中传播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这?间还真的灾祸不断...” 阎王轻喃?声,当即在地府之内唤来两个??,交给沈星?,以协助她在?间的勘察。“这祟? 功?不浅,你万事都???些。” 他早就已经对琅桦的来去?踪习以为常了,说罢也不多问,径?叫她?了。 灵堂内,沈星?仔细端详那抹祟?,这混杂了?界阴?的祟?在那横死腹中的胎??上像是吸 取到了什么养分,显得更加活跃蓬勃。 ??旦将其收拢起来,那祟?便?平静下来。 这是什么邪功? 怀州乱成?锅粥,寻常百姓战战兢兢的躲在家中,?怕遭受了这等?妄之灾。阿柳的??只能 短暂的停在州府之内。 沈星?怕她?上中祟?的事情被?察觉,只能施法掩盖它们的?息。 府中上下??惶惶,郎中只诊出疫病,但?论配置何种解药都?济于事。 当然没有?。 阿柳的?体沉到井中,祟?已经沿着?井蔓延到千千万万?家去了。 ?体是假,想要??体传播祟?才是真! 沈星??奈扶额,当机?断的带了??出?。 三两下甩开侍卫,沈星?直奔治安堂。 脚步未?,光是?在?外都能听?那????的呻吟声。 堂内,不少医者正?汗淋漓的给药炉扇?送柴,?股?药味从空?中弥漫开来。沈星?提脚便 ?。 “欸?姑娘!此处全是疫病病?,外?莫靠近。” 还未?近,不知何处突然冒出个?唰的?下将她拦在外?,?急忙退后?步,拉开距离。 “?也,我乃外地?医的郎中,听闻此处爆发疫病,这才赶来。” 那?郎中点点头,这些天,属实有不少?从城外赶来,但这疫病来势汹汹,他们已经死了不少 ?了。 “还请随我来。” 抬脚进?,屋内滋?出来的祟?蔓延在每个?的?上。 有的祟?吸??的??精?,当被吸?的?受不住折磨死了,那养成的祟?便会再次寻找他 ?。 周?复始,直到将??养成更加强?的祟?。 ?郎中没瞧?沈星??上的药箱,只得先取了?只来,正在喋喋不休的嘱咐着,沈星?浑然没 听?。 眼神落在那?郎中的脑后,正盯着那?团祟?。 从死??上逸散出来的祟?没了精?来源,便会寻找下?个祸?当作?标。 不巧,这个?郎中似是被它给盯上了。 “姑娘,你可听清楚没有?” “姑娘?” 沈星?忙回神,猛地将?郎中拉到???后,右?捏诀?挥,空中的祟?随即不?。“啊...你 ?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待?郎中细细重复?遍,沈星?才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其他?离开,?袖袖中,她双指捏着的,正是那?团祟?。 但这祟?,?那胎??上的?体祟?可要厉害多了。 双指?捏,祟?哗的消失不?。 ?外,??注意处,沈星????挥,医馆?头的祟?便像是被?掐住了脖?,挣扎?刻后便 ?个接?个的消散。 ?后,她转?离开。 可这淮洲城太?,这样?点?点的清楚不知到何年何?,更何况,背后之?尚且还在暗处。 实在不好办呐。 “你去了何处?” 背后有声?响起,还这么的熟悉。 沈星?微微抬头,轻咳?声,视线回转,果不其然在她?后瞧?坐在轮椅上的男?。 “王爷...” “暗卫说你离开了王府?阵?,你去了何处?” “州府太闷,?然是出去透透?了。” 独孤?没信,却也没在问。“以后出?让暗卫跟着,更安全些。” 今?城南烧了?批死?,他?上也沾了?些?腥味,闻着并不喜欢。 “我今?去了?趟医馆。” 独孤?的??顿,接着?听?她道,“那?的郎中已经对症下药,找到了疫病的解药,相信要不 了多?时间,疫病便能彻底的遏制住了。” “哦?是吗?本王倒是不知这个消息。” “王爷!有急事要报!”?外,有?急匆匆的敲?进来,拱?道,“王爷,回春医馆的病?已经 尽数好了,郎中写了药?,已经于各?医馆之内传开了!” 独孤?惊奇的看向沈星?,挥退下?之后才道,“你做的?” “你猜。” ??眉眼弯弯,微微歪着头伏在轮椅旁边,让他猜。 夜深。 沈星?来到那?深井旁边,将??的内息尽数注?井?之中,这井?连通淮洲城内所有的饮? 来源。 只要医馆给病?煮药都?此?,那他们便可平安?虞。 旁?可以?这井来害?,她便可以?这井来救?。 怀州城太?,这样,竟也还废了她不少内息。 轻轻喘了??,她慢慢靠在井边养神。 凤吾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于深夜?时终于凝出?个?形。瞧?她??惨?的靠坐在井边,?中 ?紧,忙道,“尊主!您受伤了?” “不妨事,只是内??的太多罢了。” 凤吾?披氅?,眉眼冷冽,“尊主,不过是?些凡?,您何必这么费神相救?” “凡?命数都有定论,但这些?委实不该死,你我窥探不了天机,但救??或是数?,倒是可 以...咳咳咳!” 凤吾扶住她的?臂,道,“我扶您回去。” 第40章 散了 “凤吾,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凤吾瞧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只比她几岁,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们都在一处。生前十几年的日日相处,死后几百年的朝夕相伴。 若说这世上最懂她的人是谁,那一定是凤吾了。 “那无字书,可有眉目了。” “属下失职,还未破解出一分。” 沈星月摆摆手,“无妨,想要窥探天机,岂是这么容易的?” “尊主要那无字书,究竟是要做什么?” 脚步一顿,沈星月微微愣神,“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劫?” 那是凡人死后,或是飞升上仙,或是天道之中所有的人鬼神妖尽数都躲不过的天道劫难。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遭。 或早或晚。 凤吾微微瞪大了眼睛,“莫不是...” “我近些年来无论如何勤加修炼,功力迟迟不见增长,我已隐约察觉到已无法突破,天劫将至,我若是迟迟找不到破解之法,恐怕也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了。” 凤吾抿紧了唇,“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为尊主破解此书,只不过尊主面临天劫的事...旁人是否知晓?” 沈星月摇摇头,“莫告诉其他人。” 她不喜欢煽情的离开,正入当年自刎于城墙之上。 她不需要什么万民的哀悯,那只不过是她的职责而已。 月形门洞之外。 凤吾远远便瞧见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他呢?” “谁?” 凤吾眼神躲闪,道,“人间几次三番出事,背后定然有人使坏作乱,尊主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只管传召属下就是。” “去吧。” 男子身形一散,瞬间消失不见。 “王爷?这么晚,出来赏月吗?”沈星月倚在门洞那处,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在与他对话。 独孤辰招招手,声音清冽,“家中的猫儿得空总是出去,本王好奇的紧,看看她是去哪偷腥去了。” 沈星月哈哈一笑。 这笑话可真冷。 “王爷日日辛劳,居然还有空这么关注我,倒真是叫我好生惶恐。” “牙尖嘴利。” 独孤辰视线瞧见她颈间的玉牌,眼神微微一顿,但又随即转开。“听说州府之内不明不白死了个侍女,李夫人要请道士前来做法,免得日后家宅不宁。” 这州府到底还隐瞒了什么秘密? “既然他们怕家宅不宁,那就说明,这侍女确实不是一般的侍女,这其中也必有隐情,可怜这朱门大院,竟是个恶鬼吃人的地方。” 沈星月微微挑眉,“请来道士做法也好,免得又被什么人利用...”她喃喃自语,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 次日一早。 独孤辰早早不见了。 早膳摆上来,州府之内的丫鬟笑语道,“今个儿这燕窝粥可是王爷特意吩咐小厨房熬的,近来王妃因咱们怀州之事也跟着忧心,还是快些补补吧。” “嗯,好香。” “昨日听说回春医馆制出了治疗疫病的汤药,想必这疫病很快就能遏制住的。” 侍女又赞,“有王爷王妃和太子殿下几位贵人福星镇着,咱们怀州定能安安稳稳的度过难关。” 这话倒是甜。 她昨夜耗费太多内息,虽说这燕窝于她养伤毫无用处,但至少能养养这身体。 消息一二连三的传过来,疫病已经有了卓有成效的控制。 沈星月擦了擦嘴巴,勾唇一笑。 那么... 背后之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沈星月凭着那一抹祟气,溯其源头,终于探到一点蛛丝马迹。 位置好似在城南。 “笃笃——” “王妃娘娘,午时便有道士前来做法,那场面晦气,娘娘尊贵,这几日还是不要去前院了。” 隔着屋门,沈星月道,“知道了。” 屋外,两个侍卫一言不发的守在门前。 可她要去寻那东西的事情不能让人知晓... 思来想去,沈星月推门对那两个侍卫道,“近来本小姐睡眠奇差,你俩在这守着,谁都不许叨扰我睡觉。” 侍卫齐齐拱手,“是。” 屋内,沈星月双手掐诀,周身一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城南。 就这那抹若有若无的祟气,沈星月一路追到城南。 从吴平县开始,此人就一路跟随,究竟是何方神圣,总也该有个面目了。 密林深处。 沈星月立在石堆上,掌心的祟气似是察觉到主人的靠近,正在一蹦一跳的挣扎着。 “何人胆敢违逆天道在人间胡作非为?”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倏忽,一阵疾风动。 万千竹叶霎时变成银光闪闪的竹叶刀片,毫不留情的唰唰刺来。 沈星月本体消散,躲无可躲,右手翻出阴气,挡在身前。 脚步连连后退,猛地抵住一颗竹木,唰的一下旋身上前,将竹叶尽数抵了过去。 “吾等你许久。” 竹木尖上,一个人形模样的身穿黑色斗篷的东西正踩在竹木尖上的虚空处,斗篷下,不是人形,确实一团氤氲的黑气。 “鬼老二,真是好久不见。” “鬼界尊主?哈哈哈——吾的这份大礼,你可喜欢?” “这等下三滥的招数,整个鬼界,除了你,本尊还真是想不到其他人!”说罢,沈星月一脚蹬地,直冲上前。 右手瞬间幻化出一柄黑色长剑,带着万千之势,砍在黑衣人身上。 利刃划过他的身体,却像是砍在空气中一般简单。 面前之人的身影瞬间消散,沈星月眼神一凛,翻身抽剑踩在那斗篷黑衣人的剑尖上。瞬间,二人身影消失不见。 偌大密林之中,二人身影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诡异的黑气萦绕在二人之间,短短几息之间,已过招数十次。 “许久不见,你的功力还是这样垃圾。” 束身的长袍微微飘动,沈星月一手持剑,一边不屑的看向她这多年来的对手。 “这祟气是你的手笔吧?” “被你发现了...”鬼黠低沉阴森的笑起来,“但没关系,你很快,就能见识到它的威力了。” “你是说这个破玩意?”手中的祟气被她手指捏着,沈星月笑得云淡风轻,手指轻轻一捏。 散了。 第41章 自己走了 祟气消散在掌心之中,像极了鬼黠那不自量力的好胜心。 “鬼界尊主,可千万莫要轻敌呀。” 鬼黠的声音不男不女,带着极为浓重的金属音质,从那黑暗的斗篷下传来,“一下子使了这么多功法内息,有没有觉得丹田无力呢?” 沈星月提气运行周转,手掌压至丹田只觉丹田内息四散,无论如何都凝聚不到一起。 “是你的手笔?!” 鬼黠不阴不阳的声音再度响起,“若非如此,吾又怎么能将你生擒?在你今早的那碗饭食中,用的是吾亲自为你准备的丹药。吾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糟了。 是那燕窝粥。 “用龙气加持吾的祟气,等二者合二为一之时,吾定杀了你——祭旗。” 一听到龙气这两个字,沈星月上下牙猛地一磕,“妄自篡改凡人命数,扰乱凡间秩序,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天道的惩罚?”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天真!”鬼黠慢慢移动到她身边,他没有脸,不,准确的说是没有身体,只有一团黑气充盈在他的斗篷之中。 “这世上,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吾—一统两界之后,管他什么凡人命数,什么天道轮回只不过都是吾的一句话而已,待到那时,谁,还敢质疑吾?” 沈星月冷冷勾唇,“我看你是病的不轻。” 祟气瞬间萦绕在鬼黠身边,显然他是动了气“吾是否天真,你且仔细看看。” 话音刚落,浓重祟气带着绝对的杀伤力扑面而来,沈星月眼睁睁的看着那祟气直击面门却又无可奈何。 丹田气息虚弱无力,不管如何都未能将气提起。 祟气缠着红色丝线直击而来,沈星月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铿——”的一声。 对抗的气流在身前炸开,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借着气流退后十几步。 “夜魑?!” 身后那人轻推她背,将她扶正,微微颔首,“见过尊主。” “原来阎王指过来的两个大鬼就是你们。” “多来几个也好。”鬼黠飘在半空中,放才那一剑就是鬼黠和夜离的手笔,他与夜离隔开距离,手中氤氲祟气,“让你们助长吾的修为,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好大的口气! 不等沈星月吩咐,夜魑夜离兄弟二人瞬间离地,双手借助法器蕴出万千力量,砰的一下在空中对撞。 巨大的气浪震开二人。 鬼老二的名声在鬼界也不是白当的。 更何况,他还不知从何处修炼来这等妖邪的祟气功法。 夜离吐出一口血,回身道,“尊主,快搬救兵来!” 她倒是想动,只可惜丹田无力,如是被封印住了一般。 “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走!” 鬼黠召出阴阵,径自将沈星月困在阵法之中。 那圆形的阵法像是一只倒扣过来的锅,严严实实的将人困了个彻底。夜离当即就要回地府搬救兵,人才走了一截。 万千红丝线裹着祟气霎时将人拽了回来。 “夜魑!夜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天真!”鬼黠哈哈大笑,“送上门来的猎物,吾岂有不收的道理。” “鬼黠!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黠分出手来对付夜离夜魑两兄弟,前后十几回合,夜魑便觉吃力,一个不留神,锋利的脊刀划破胳膊。 伤口处洇处阴气。 “干什么?”鬼黠轻呵一笑,伸手隔空控制住夜魑。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红丝线萦绕在夜魑的身上,越发鲜红亮眼。 夜魑痛苦挣扎,只觉神魂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抽吸着,像是要敲骨吸髓,剥离神魂。 沈星月沉心凝气,凝出的力量对抗法阵远远不够。 “住手!” 鬼黠不会听她的话,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那红丝线的亮度越来越弱,直到地上的神魂俱散。 “阿兄!” 夜离双目猩红,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却再也来不及见到夜魑的最后一面。 “我杀了你!” 沈星月狂拍面前的透明罩子,“夜离,快回去叫人来,你又岂是他的对手?” 痛苦的夜离根本听不进去话,只顾着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跟鬼黠拼命。 鬼黠像是有意逗弄一般,看着团团转的夜离,没杀他反倒是玩的畅快,“琅桦,你看,吾的实力已经登峰造极至此了,你,再也不是吾的对手了。” “你放什么狗屁?!敢不敢放了我?咱们堂堂正正的一决高下,你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真以为这样就能赢得了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连日来勘察水患以及灾情,纵然独孤辰身子康健,都隐隐吃不消了。 “皇叔,孤这就回去将此处事宜上报父皇,可这瘟疫。” “大灾过后极易出现疫病,你如实禀告就好。” 独孤瑜点头退下。 崔长史也跟在身边,连日来的风吹日晒,人人都憔悴了不少。 “殿下,您身子不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至于剩下的,下官来做就是了。” “内外流民无数,加上瘟疫横行,水患频发,就算崔长史吃得下饭,本王也没胃口了。”独孤辰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道,“瘟疫等遏制住是意外之喜,朝廷的赈灾粮不日便能抵达怀州,这段时间,劳烦崔长史组织流民修筑堤坝防治水患。” 崔长史伸手接过,“如此一来,既能解决堤坝的民工问题,减少银钱开支,又能安置流民,如此良计,下官代怀州百姓多谢殿下。” 回到州府,意外没瞧见沈星月。 拨给她的那两个侍卫严严实实的守在屋外。 “王妃呢?” 一人拱手,“王妃不及午时便说要休息,不允我等打扰。” “她还未出来过?” “是。” 推门而进,屋内陈设一如往昔,可独独就是没有侍卫口中的人。 “人呢?” “属下失察!王爷恕罪!” 就算沈星月此人来路不明,可也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的独自离开,是否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可这屋内干净整洁,并无打斗痕迹。 只能是,她自己走了。 第42章 找 “找!” 两个侍卫吓得双腿打颤,赶在王爷发怒边缘匆匆离开。 侍卫召集起来,盘问府中下人小厮,就连李云都被叫出来盘问。 独孤辰一人面对那冷清空荡的屋子,敛着心绪,不知是在想什么。 待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暗卫才急匆匆报信,“王爷,城南一处点心铺子,说是瞧见了王妃出行。” “走。” 话从牙关里说出来,他沉着眸子,脸冷的像是一块寒冰。 范围从城南扩大,出城之后,独孤辰懒得装,径自下了轮椅翻身上马,纵马城外。 城南是一大片密集的竹林,他只身一人来此,寻寻觅觅,陡然听见密林之中传来的打斗痕迹。 “沈星月!” 无人应答。 竹叶哗哗作响,独孤辰循着声音找过去,瞧见让他觉得奇异的一番景象,那团黑气在斗篷之中显现出人形。 眼睛的部位凹进去两团红线,像是棉线点着了火,在他眼眶里头汹汹燃烧。 “吾还未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便寻过来了。” 沈星月猝然回头,震惊的看着形单影只的独孤辰,“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青白相间的骢马之上,男子只看了沈星月一眼,便对那一团黑气道,“放了她。” 区区犯人,见了人间妖鬼邪祟,竟还能镇定至此。 鬼黠冷哼,心道,不愧是天道选中的人。 此等魄力才干,非常人能比拟。 也好在,还未等此人长成,现在夺了他的身子,取了他的气运,取而代之! “你不怕吾?” 鬼黠抬起手,准确来说,是抬起袖子,将地上的夜离扔到他面前,“你的性命,吾眨眼之间就能夺走,而你,一个凡人,又有什么筹码让吾放了她?” 夜离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双眼一翻,昏过去了。 独孤辰站定,语气不卑不亢,“若真是如你所说,那你千里之外便可取人性命,又何故这么大费周章?” “独孤辰你还跟他废什么话?他是要杀你。” 沈星月现在恨得牙痒痒,若非吃了做了手脚的那碗燕窝,她又何必沦落至此? 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时辰刚好,尊主,吾倒是要谢谢你,没有你,这凡人可改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来此。” “血祭就要开始了。” 话落。 鬼黠动用祟气,在面前的空地上制出一个巨大的法阵,红色的血丝缠绕连接在一起,勾勒出极为复杂神秘的图案。 “上古邪术?” 沈星月咬牙切齿,“你疯了不成?” “为了练就大成,吾不知废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凡人的命才将这血阵练成,琅桦,你如今能亲眼看见这上古之阵,那必将见证吾的成功。” “血阵?难不成吴平县的矿洞....” “不错,为了蛰伏起来,吾只能秘密在矿洞之中修炼,放出信使,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凡人前来送命,他们血交织成这血阵,成就吾的大业,他们死的不冤。” 怪不得。 那矿洞如此邪门,白天是废弃已久的矿洞,晚上确实载歌载舞的阴祟之地。 他们弹指就能让人生人死。 大盛的百姓何其无辜。 “你一路将我们引过来,那州府之内枉死的丫鬟阿柳,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了吧。” “不愧是鬼界尊主,猜的对,吾只不过将一点点疫病和祟气放入那死胎之中,就惹的怀州大乱,而你为了祛除祟气,动用内息过多,想必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竟还是冲着她来的。 沈星月现在恼的能呕出血来。 大意大意了。 鬼黠为了修炼功法提升内力,竟不惜修炼上古邪术,怪不得他身上的祟气这般厉害。 沈星月吞了吞口水,没想到她鬼生几百年,今日就要被鬼黠这个万年老二给算计了,罢了罢了,若是阎王得知她死于鬼黠之手,定会为她报仇的。 “独孤辰,我受制于此不能走脱,趁着他现在开启邪阵,你赶紧离开。” “他说得对,本王只是一介凡人。” 安能走脱? “沈星月,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目的?为什么扮成沈星月的模样?就算是死,也让本王死个明白。” 老天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血阵徐徐在半空中显现出来,血阵阴气极重,如此悖逆天道之事,必然逃不过天道的制裁。 阴风阵阵,天雷滚滚,这盛夏风轻日朗的天猛地换了一副模样。 “我乃鬼界尊主琅桦,百年来不问人间事,此次借用沈星月的身份,是来人间办事的。” 鬼界... 独孤辰敛下眸子,他还以为他的夫人是只成了精的桃花妖。 原来是只活了几百年的幼稚鬼。 “血阵已成。” 鬼黠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星月冷笑一声,抬头看见天上阴云阵阵,天雷滚滚,揶揄道,“这天雷都快劈下来了,你就不怕,一个天雷把你劈的魂飞魄散吗?”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吾当然忌惮,所以,吾找来了他。” 顺着鬼黠的黑气凝成的手指,沈星月瞧见立在原处的独孤辰。 “琅桦,你你觊觎他身上的龙气,但现在已为吾做了嫁衣。” “我呸!” 沈星月站累了,坐在地上指着鬼黠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吗?你这种不受武德的阴鬼,活该就被一道天雷劈死!” “龙气?什么龙气?” 独孤辰诧异的看向身后的沈星月,在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嗅到一丝真相的气息,他轻笑一声,脸色却冷冽。 “所以,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龙气才接近我的?对不对?” “不...不是...” 掌心之中猛地刺疼一下,弯曲的指缝之中隐隐约约闪现出一丝亮光。 但确实,她接近他,确实是为了吸取他身上的龙气。 她和鬼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人。 掌心一疼一亮之后,跟在鬼黠动手之前的,正是阎王鬼江。 “不是,你有毛病吧,你是要炸了人间,然后再让天道将你四分五裂?” 第43章 好生热闹 鬼江身影刚一落地,便指着鬼黠的鼻子大骂。 “今日好生热闹,连阎王都来了。” “若非小人作怪,我会放着鬼界的舒服日子不过,眼巴巴的跑来人间受罪吗?”鬼江一喘气,趁着他分身乏术,直接将沈星月救了出来。 “今日不管是谁来,都阻止不了吾。”鬼黠将大片的祟气释放出来,看来就算让他们全都死在这,也不足为惜。 没了桎梏,沈星月直接迎着天雷登天上去,手中的鬼脊刀霎时凝满了阴气,就着欲落不落的天雷,与鬼黠打成一片。 鬼江带着独孤辰快速后退几步,直退到安全地界。 “鬼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助我?!” 沈星月大喝一声,手中的鬼脊刀直接劈在鬼黠的身上,霎时不见了踪影。 沈星月举刀,环顾阴沉沉的四周,鬼江赶来,唤出本命剑来,却不见鬼黠踪迹。 “血阵已成,你们且先在此化去内力吧。”远处,鬼黠的声音空荡的回响在密林之中。 “糟了。” 鬼江低头,看着脚下徐徐升起的血阵。 这是中了圈套了。 “这是血阵,会不断的吸食咱们的内力,直到变成一个废人。” 鬼江大惊。 “不是,杀你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我呀?” 沈星月送他一个白眼,“你是鬼界十殿阎罗之一,鬼黠在人间大肆屠杀,用几千人血铸成上古邪术血阵,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吗?” “他这是...想要称霸鬼界?” “不止如此,人间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行不行,如此坐以待毙,你我都得死在这。”鬼江方要动用内息传信地府,这严实的血阵便毫无留情的将一点内息化为粉剂。 完了。 两个大大的字盘旋在脑中,鬼江生无可恋的看她一眼。 “琅桦,没救了。” “助我。”沈星月双手运起内力,趁着自己的内力被血阵吸没之前,使出浑身解数,势必要在这血阵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啊——” 身体承受着血阵和天雷的双重压迫,不仅来站起来都极为艰难,甚至连眼眶都尽数充血,双瞳肿胀。 鬼江的七魂六魄都在挣扎,魂魄承受不了这样的高压,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想要从身体里逸散出来。 “琅桦...快点,我快撑不住了!” 沈星月奋力凝聚内力,赌上全身的内息内力,拼死才在血阵之上撕开一道口子。 “现在,快走!” 他内息耗竭,待下去也是一个死字,死一个还是死两个,鬼江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琅桦,这血阵能叫人魂飞魄散,你我一同出去!” 沈星月急得想骂人,她使着全身的力气撑着,可不是让人在这说话的,她空出一只手,直接将鬼江扔出血阵之外。 “琅桦!” “沈星月!” 两道声音争先恐后的响起。 沈星月在没了能支撑下去的内力,就势倚在血阵上。 让阵内的吸力将她七魂六魄都揉捏撕扯。 “啊——啊——” 好疼...真的好疼啊... 昏过去的前一瞬,沈星月还在想,这样被血阵抽取七魂六魄还是死在天劫之下,究竟是哪个更疼一些。 若是得知会是死在血阵之中这样的下场,重选一次,她可能不来了吧。 眼角沁出泪珠。 在血阵之中蒸腾消散。 —— 一月后,怀州水患在太子的带领下得以疏通,疫病自然而然的控制住了。 残王独孤辰未等到太子处理完怀州后事,急匆匆回了京城。 原因竟是,王妃病了。 沈星月是真的病了。 从血阵之中出来之后,她一病不起,这一昏迷便是一个月。 期间全是残王贴身照顾。 等不及太子处理后事,残王爱妻心切,直接回了京城。 王府内。 菱花形状的花窗格影出现在地面上,随着日光渐渐偏转。沉香木桌上飘来一丝残香。 “哗——”一声。 屋门打开,独孤辰被侍卫推进来,屋内静谧无声。 “她今日...可有异常?” “回王爷,王妃并未有异常,王爷...这京城的名医甚多,连陛下都遣来御医为王妃诊治,王爷为何将将人拒之门外,不让他们为王妃医治呢?” 独孤辰没说话,眼神冷冷的扫过去。 那侍卫身形一僵,径自跪下身来,“属下失言。” “下去吧。” 榻上女子一如睡着一般安静,如此不苟言笑的时候反倒是叫独孤辰有些不习惯,“不是什么尊主吗?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不醒?” 沈星月安静的躺在榻上,殊不知在她脑海中早就糊涂一片了。 刀与剑相碰撞的刺啦声阵阵响起,兵戈相撞,隐隐陷入血肉三分。 “快走!快走啊!” 额头渗出汗迹,又被独孤辰细心擦去。 梦中,一身朝服的中年女子猛地将她推出去,自己却跌坐在地上。她满身血污,脸上、身上都是鲜血的痕迹。 甚至连空气中都是血腥味与烈火燃烧过的糊味。 兵戈相撞的声音传进耳朵。 中年女子明明离她这般近,却又像是隔了整个人间这么远,“阿娘走不了了,趁着乱兵还没打进来,你走...走!” 中年女子大呼一声,肝胆俱裂。 沈星月呼吸急促,手指无意识的屈起。 梦中,双足像是深陷泥潭之中,任凭她如何驱使都不能动弹一分。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个小兵,银甲和刀剑折射出暗沉沉的天,乌鸦盘旋在天上,雨水冲刷血痕。 她眼睁睁看着那小兵一剑刺穿那妇人的胸膛。 大片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参杂着不甘的血泪,那是恨。 画面一转。 面前是整齐的一片乌压压的军队,身后,是满城的狼藉。 她像是脚底生风,身子猛地下坠。 榻上,沈星月身子猛地一个激灵,猝不及防的睁开眼来。 “啊!” 小小的惊呼一声,沈星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手,身子,方才那散去的失重感不像是假的,可为何现在花鸟虫香,一片静谧? “你是谁?” 塌边坐了个男子,眉眼英俊,英俊不凡。 第44章 腿脚不好 视线往下,她微失神。 可惜了,腿脚不好。 独孤辰微皱眉,看她,“你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 沈星月当即就要掀被下床,瞧见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宅邸之后,才出声,“这是何处?” “王府。” 女子耸肩,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窥探外面的景色,“那你是谁?” “沈星月,你...”话说了半句,独孤辰转着轮子过来,“你不记得我了?” “嘶...”她微微扶额,眼神清澈又娇气,努着嘴道,“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子神色隐隐龟裂,深吸一大口气,才唤来侍卫,叫了府医过来。 女子一手捏着玫瑰馅的鲜花饼,一手搭在桌案上,让那郎中把脉,时不时窥探在场中人的神色。 一个个板着个阎王脸,她是欠了他们家银子了吗? “如何?” “回王爷,王妃突遭大病,大病初愈,极有可能是因此失了忆。” 独孤辰和郎中单独在外面说话。 “王爷,王妃这失忆之症并无确切病因,何时能恢复尚且不知...王爷恕罪。” “不是你的错,下去吧。” 她是鬼,一个鬼怎们可能会被凡人所治好呢。 大概就是在他们口中的血阵之中,才叫她失了忆。 麻烦。 眼看独孤辰就要离开,沈星月忙从屋内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他,“喂...那个王爷,你何时送我回宫?” “回宫?” “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好像住在宫中,仆妇如云,人人唤我公主...” 这不仅是失忆了,记忆还错乱了? 独孤辰抿唇,解释道,“此处是残王府,你是我的王妃,名唤沈星月,是沈家大小姐,一月前你随我去怀州赈灾,不慎...发生意外致你失忆,但是无妨,你在王府安心静养,本王不会为难你。” 说罢,男子离开。 沈星月望着那阴沉沉的背影失了神。 他说他是自己的夫君? 嘶... 这棺材似的不苟言笑的脸,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之前为何嫁给他? 心思百转千回,眼看独孤辰已经离开,侍女素桃忙上前,道,“王妃,您这大病初愈的,千万别伤神了。” “他...他一直都这样吗?” 素桃讳莫如深的看了看早就消失的背影,“王爷性子冷清,王妃偏喜热闹,王妃刚嫁入府内不久,和王爷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沈星月迟钝的点点头,回屋去了。 她的记忆不算是一片空白,只感觉像是隔了千万年,只依稀记得一点不连贯的零星画面。 “那我父母呢?我又没有兄弟姐妹?” 素桃为她细心布菜,为她解答,“王妃姓沈,是沈家的大小姐,生母早逝,父亲镇国公偏疼二小姐,对大小姐有诸多疏漏,您....您嫁进府来,亦受了不少委屈。” 原来是这样... 回到书房之后,某人看似安安稳稳无波无澜,实则内心已经嚎叫不已。 她说什么?! 失忆了! 留下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就这么水灵灵的失忆了,他问都没问,不知当日那满身妖邪之气的一团黑雾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他们筹谋算计的什么。 这么一觉醒来,就失忆了。 心头憋着火,独孤辰望见书房窗边的那一株新鲜的桃花,立时连花带瓶都扔出门外。 “王爷,怎得了?” “滚。” “是。” 沈星月昏迷了一个月的事,王府之内人人皆知。 第一个来看望的,便是春花和秋月二人。这二人当成残王侍妾后不久,且不说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王爷一面,便是见着了,王爷也好似看不见她们二人似的。 在府内像是个透明人,长此以往,如何对皇后交代? “王妃,春花和秋月来了。” “她们是谁?” 沈星月摆着双腿,目光落在素桃身上。 “她们....她们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赐来的侍妾,王妃若是觉得心烦,我叫她们出去就是了。” “不必,让她们进来吧。” 反正她这清净的很。 多几个人也能热闹热闹。 “见过王妃。” 素来被忽视惯了的二人没想到沈星月昏迷一个月之后竟还好说话了许多,当即笑着福身行礼。 “王妃,您可觉得好些了?您昏迷的这些日子真真是要把我们吓死了。” 素桃怕沈星月受欺负,便待在里屋没出去。 “王妃福大命大,自然能化险为夷,二位来咱们院子又是有何事呢?” 春花涂了殷红口脂的唇微微一笑,“王妃...还需养伤,近来不宜操劳,可王爷身边又不能没人照顾,妾身便与秋月商量一番,能得此时机照顾王爷也是极好的。” 素桃险些一口气没传上来,这两人的脸皮是怎么这般厚的? 这样的话,竟也好意思说出来? “王妃?” 沈星月没答话,不知看着什么发呆出神。 “素桃,叫她们下去吧,我累了。” 脑袋空空的感觉果真一点都不好受,甚至...甚至还觉得空洞。 提不起一点兴趣。 春花秋月二人对视一眼,乐呵呵得退下来。 什么都不记得的王妃,还不是任她们揉搓捏扁? “姐姐,看来这王妃确实是病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就是咱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吗?” 夜间。 春花秋月二人好生打扮了一番,敲响了书房的门。 独孤辰没出来,隔着屋门让她们滚。 一连数日,沈星月都没见过她那所谓的夫君。 独孤辰是忙,但也对她刻意视而不见。 是以,这多日来,除了第一次苏醒见他一面,独孤辰多日不曾露面。 朝堂上,怀州正在从水患之中恢复过来,而太子下怀州无疑是在朝堂上赢得了更多的赞誉。 陛下在为独孤瑜铺路,理所当然的让太子积攒功德。 只有独孤辰一人深陷怀州泥沼之中不得解脱。 怀州州府那日均看见独孤辰浑身是血的抱着王妃回来,轮子车辙深陷在泥沼里,他面容麻木,犹如行尸走肉。怀中的沈星月,早已昏死过去。 谁也不知那日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后许久,鬼界都不曾有人来过。 第45章 传言不靠谱 京城六七月的天实在是闷热极了,若非是有屋内冰块与轮扇镇着,她当真是呆不住了。 素桃推门进来,手里头端了盘新鲜的冰镇果子。 “王妃,一会素心医馆的郎中会来给您问诊,您先准备准备?” 沈星月点头,复又问道,“昨日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说的便是她的经历家世这些,要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可旁人说的终究是旁人说的,身边没个知心的体己人,叫她如何能信? “有了有了。” 素桃递来一张字条,垂目道,“王妃,奴婢已经打听到了,之前在沈府一直伺候您的贴身丫鬟清渠竟在您出嫁之后就被沈府卖了出去。” “亏得那小丫头还算憨厚,应是在老鸨手中留了下来,现下被贱卖给了刘府做洒扫的侍女。” 素桃是她信得过的人。 沈星月对此不疑有他,想要彻底的弄清自己失忆前的事情,必然少不了自幼跟在她身边的人的帮助。 “这刘府是何底细?” 素桃细细想来,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她,“这刘府主家是新任的吏部员外郎,前阵子升迁换了座宅院,因而才采买了下人。” 既然是吏部员外郎,那以她的身份想要个丫鬟想必不难,可此番行径只怕会遭人怀疑,想来还得委婉一点才是。 —— 城中茶楼。 正是京城好时节,烟波浩渺的茶楼之内,临湖的窗子开着,隔岸的名花贵树和着湖上船只,一静一动,颇为雅致。 正经茶楼内,小桌熏香炉,下人们置办好一应物件吃食,静静立在原处。 茶楼内的旋转木梯上,上行和下行的几人堵在楼梯间,原本就不宽敞的木梯登时变得逼仄起来。 立在那女子身后的丫鬟轻喝一声,“何人挡路?冲撞了咱们吏部员外郎家的小姐?” 素桃忙上前,脸色并未急茬色内,和缓道,“是奴婢的错,原来是新晋员外郎家的小姐,刘大人高升员外郎,实乃是喜事,小姐若是得闲,不妨上楼与我家主人一见?”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兔子似的看了一眼素桃,她虽自称奴婢,可一言一行却极为规整,不似寻常家奴。 “你家主人是谁?” 素桃微微俯身,轻声道,“乃是残王妃。” 刘小姐略略吃惊,她与残王府,甚至他们刘家与残王府都没有什么交集的,这大名鼎鼎的战神残王迎娶的据说是沈家那不受宠的嫡女。 她拿捏不准,有生怕自己拒绝会给刘家招惹来祸事。 方才还横眉冷对的侍女这会子也不敢说话吱声了。 “刘姑娘莫怕,我家王妃性子是个纯善的,绝对不会为难姑娘,姑娘就当是出门喝茶结交友人可好?” 素桃一边伸手,一边迎刘小姐上楼去。 半迎半推的将刘小姐拉上了楼。 茶楼屋门一开,顿时一股子茶香逸散出来。 乃是上好的碧螺春。 看来这王妃娘娘也是个懂茶之人。 刘小姐的警惕性微微降低了两分。 进屋一看,布置落拓的茶屋临窗大开,四面通透,屋内燃香雅致,分外怡人。一女子正坐在茶座上,隔窗观望外面的湖景。 刘莼微微看痴了去,江风铺面而来,她打了个激灵,才回神请安行礼。 “王妃,刘家小姐到了。”说罢,便拉着刘莼身边的女侍出去了。 “莫拘谨,快坐。” 沈星月点了茶,放到她手边,瞧着这个脸色还有些稚嫩的小姑娘,不由得放轻了语气,“你莫怕,虽说我已嫁了人,可咱们年纪相当,我也只张你一二岁而已。” “刘莼惶恐,不知王妃娘娘叫我前来是为何意?” 她说话都险些打着颤,却还是硬撑着坐下来。 想想也是,正在自己父亲官路亨通的时候,残王妃就这么毫无预见的见了她一面,莫非是因为父亲的仕途? 刘莼大气也不敢喘。 “妹妹莫怕,咱们今日能在茶楼碰面,那就说明有天大的缘分不是?这新贡来的碧螺春甚是不错,妹妹尝尝?” 几个来回的话推说下来,刘莼这才相信她并没有恶意。 “京城之中贵女无数,户部侍郎之女舞乐惊人,左御史大人之女精通琴艺,傅家姑娘下的一手好棋,这众多贵女之中,也只刘小姐这般懂的茶道了。” 刘莼推脱,“王妃谬赞了,我只不过喜好喝些茶水,不懂什么茶道的。” “刘小姐是出了名的爱茶之人,整个京城皆有声名,何故谦虚?” ... 方不及正午,烈日骄阳下,岸边人群渐渐散去了,或是躲在有阴凉之处,或是闭门回家,反正不在外面晒着就是了。 刘莼放下茶盏,笑得腼腆,“原来是这样,王妃与我直说就是了,母亲掌家,待我回去就让母亲清点家中奴仆,将王妃之前的丫头送回去。” “如此甚好,妹妹这般帮我,我这也有一份礼物送给妹妹。” 素桃双手捧上长数尺宽五指的窄长木盒,恭敬的奉上去。 “听闻妹妹喜爱前朝名士葛如的画作,我便四处寻找,终于得到了这副名士山居图,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刘莼惊闻,从盒中拿出名士山居图,满目震惊,“这...这也太破费了些...我,我万万收不得的。” “欸?我唤你一声妹妹,咱俩就是朋友,朋友之间还有什么收得收不得的?” 盛情难却,刘莼只得收好名画,笃定道,“王妃且放心,那误收进府的小丫鬟,明日我就遣人送过去。” 沈星月满意的点点头,“都是我院里的人办事不妥当,只怕这传出去还要说沈家主母办事不利,妹妹可千万别漏了口风。” “王妃放心。” 出了茶楼,沈星月上了马车直接回了残王府。 屋内。 刘莼爱惜的抚摸着画卷,不解道,“之前京城人人都说那沈家的大小姐自小没了亲娘,又不受亲父疼爱,纵然在京城长大,却是个困在后宅之内的愚钝女子,可今日一看,简直是与传言半个字都对不上。” 第46章 妇人心计罢了 “是呀,这沈王妃一瞧,便是个极为通透的女子,小姐,后宅是非多,多的是妇人心计罢了。” 果真如刘莼所说,清渠一早便被送来了残王府,刘莼藏得严实,更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去。 “姑娘!” 清渠怆然跪地,哀哭不止。 沈星月上下打量这位自小在她身边的丫鬟,身上穿的是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褐色亚麻衣裳洗的发白,模样年轻,瞧着比她年长五六岁的模样。 到底是自小在她身边侍奉的,方一瞧见她,便觉得亲切。 “清渠,快起来。”沈星月搭了把手,将她扶起来,“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奴婢不觉得苦,只要姑娘还平安无事,莫说是卖给人家做仆妾,就算是到花楼里头做下等的娼妓,奴婢也无怨无悔。” “胡说什么。”沈星月拉住她的手,眼眶竟不自觉的一阵酸涩,明明她全然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对她,对自己感到悲悯,“只要有我在,定会护你平安。” 主仆二人数月未见,有些许知心话要说,素桃关了门,从外面守着,直到暮色降临。 “啪嗒”一声。 案卷扔在桌子上,独孤辰抬眼,下人正在点屋内的灯烛。 “她领了个丫鬟?” “是。”侍卫拱手,将门房传来的话尽数告诉独孤辰,“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独孤辰摆手,“去吧,小心一些,莫要被察觉了。” “是。” “可这就明明问一嘴的事。”宋青倚在窗户旁,半长袖的浅青色薄衣被手掌压在窗台上,不解道,“你何不直接问她去,那不来的更直接?” 独孤辰捻笔写字,“她如今记忆全无...”上次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家在皇宫,而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想必不仅记忆出了错,还神志不清了。“本王于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她又岂会轻易交心吐露实情?” 宋青哑然,“那要如何?这天下哪有你们这样做夫妻的?” 一纸婚书赐下来,还是不相熟,都在一个宅子里头,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清汤寡水的不知成婚来是做什么的。 “话说这失忆之症我也略懂一些,你何不让我给她看看?” “大盛内外,不管是神医还是名医都治不好她。” “话何必说的这般笃定?”宋青小声蛐蛐。 从独孤辰中了那莫名其妙的寒毒到如今沈星月好端端的记忆全无,净碰上这等奇怪事了,单从这方面来看,他们二人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都是那倒霉催的气运。 主仆二人畅聊许久,沈星月也因此得知那沈府不过就是一个吃人的牢笼罢了,生母早逝,生父便急不可耐的将外室同他们的一儿一女接回来,对待自己更是纵容打压。 十七年来长于荒野后院,形如弃子。没有京城贵女的尊贵,反倒是在沈府之中艰难求生。 一朝婚嫁,也要被当作替死鬼,嫁给命不久矣的残王。 自问她这些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会是这样的下场。 “姑娘,您是真的不一样了。” “何故出此言?” 清渠笑言道,“从前姑娘被府中的那些下人磋磨怕了,加上府内那两个奸生主子总以折磨姑娘为乐,明明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姑娘却要为每日的温饱头疼不已,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不得先夫人看见姑娘受苦将他们的命全都索了去!也好过在他们手中被折磨。” “好在姑娘因祸得福,一场大病忘了半生因由,再不惧那恶人嘴脸,往后也能在王府之内安心过日子了。” 沈星月木木然,反问她,“清渠,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我若不自强,他们能欺负我一回两回,也能欺负我三回四回,便是我嫁入王府,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个人人揉捏的软柿子罢了。” “那姑娘想如何?” “以牙还牙。” ——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见山。入了王府有了人撑腰,难不成还要像之前那般畏畏缩缩的不成? 沈星月带着一众丫鬟仆从回了沈府,只说是大病初愈,前来沈府修养几日。 柳木闻言一惊,赶紧找靠山,“老爷,咱家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上次回来妾身和珠儿险些死了,这次回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镇国公也心有惴惴,挥手道,“就说主母病了,她若是来了恐怕照料不周,让她回去吧。” “母亲犯了什么病?” 大门敞开的屋外,一女子扬声而来,站定在屋门前,定定看着屋内仿若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的二人。 镇国公率先反应过来,面上挂着笑,“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柳木心虚的轻咳几声,拿着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星月,你这好端端的何故要回家来呢?” “母亲也说这是我的家,我大病一场记忆全无,想来我自幼生活在这,对沈府应该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便回家修养,说不定还能想起什么来。” “是是是,早该这样的,前几日听说你病了,你父亲本想去王府看你,岂料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竟一夜之间突然病下了,耽误了你父亲的时间,否则早就将你接过来了。” 柳木走上前,挽住她的手,正要说些体己话,却突然看见有人正在盯着自己,那目光似针扎一般割在自己的皮肤上,叫她心头猛地一惊。 “清渠?!你不是...” 柳木猛地止住话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母亲,清渠是我的婢女,我想寻回记忆,这才将她找来。” “原是如此。”柳木悄咪咪的将她拉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沈星月微微扯唇,“也是,母亲身子弱,还是好生休息吧,女儿先行退下了。” 待人走后,柳木才惊喘的看向镇国公,“老爷,她这一病变化可真是不小。之前她与咱们多生嫌隙,这回若是好好弥补的话。星月这乖顺丫头定然还会听咱们的话的。” “嗯,说的是。” 第47章 老实待着 清渠随着沈星月离开,直到到了后院,她才缓缓开口,“这柳氏当真是个没情义的,她方才同我说,你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发卖出去,还说之后会拨一二丫鬟来伺候,此人惯会用些后宅心计,咱们都得小心些。” 清渠狠狠一啐,“没良心的狗东西,她是黑了心肝!”清渠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柳氏将咱们老爷吃的死死的,又诞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姑娘,咱们就是牟足了劲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倒无妨。” 沈星月理了理衣袖,“是人,就有破绽。” 很快,柳木从自己院中拨了两个心腹丫鬟过来。 一人名唤青云,一人名叫青雾,乃是一对双生姊妹花。 “王妃,你出嫁几月,这从前的宅子主母吩咐人已在修缮一二,怕是住不了人了,遂吩咐奴婢们收拾出来新屋子,这玲珑阁原本是老夫人的住处,老夫人驾鹤西归之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如今让王妃来住刚好。” 说话的叫青云。 沈星月注意到她头上素白发钗,微微点头,笑得和善,“到底是自己家中,住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欸!奴婢这就吩咐人进去收拾,保管让王妃今夜就住上干净的屋子。” 十来个小厮侍女拿巾布的拿巾布,洒扫的洒扫,一时之间整个玲珑阁都灰蒙蒙的。 青雾端来茶水并着一点糕点吃食,踩着台阶来到院子里头的凉亭处,恭顺道,“王妃也未来得及提前告知主母,这院子收拾的仓促,王妃且就先住下吧,待来日在好好的洒扫收拾。” 跟在柳木身边的人就如同这柳木本人一般,面上和和善善的没什么攻击力,说话做事处处都是为着你好,实则心里头已经不声不响的将过错都推给别人。 嘴上说着洒扫的仓促,这事一拖再拖,早晚没个音信了。 沈星月淡淡点头,一手撑着额头养神,“都听母亲的就是了。” 青雾讪讪退下。 刚出院子,迎面撞上沈宝珠。 青雾忙低头福身,瞧着沈宝珠怒气冲冲过来的样子,忙温声要拦,“二小姐二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沈宝珠手上拿了条细鞭子,前头两指粗,尾巴一指细,“啪”的一下甩在地上,破空之声响起,能叫人不寒而栗。 “我干什么?!那贱人上次使计将我好一番捉弄,你还问我做什么?!”她当即就要闯进去。 院门处没人,青雾忙将人拦下,回头看了眼凉亭处的位置,才扭头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莫动气。现在大小姐病了一场,已经全然没了记忆,二小姐您要是突然冲过去,只怕会怀了主母的大计。” 听此,沈宝珠才略微收敛了跋扈的样子,“母亲打算怎么做?” “这大小姐自从出嫁之后,先是被恶鬼上了身,而后又失了忆,是个多病多灾的,趁着她失忆,只要咱们好生利用,还怕不能为二小姐出口气吗?” 沈宝珠想了想,确实是比拿鞭子直接抽她要委婉大度的多。 母亲时常跟她说,说她是个爆脾气,耐不住性子,做事粗枝大叶,比不得寻常女子心思缜密。 她要那心思缜密有什么用啊! 拿鞭子抽她岂不更是解气? “这位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青雾敛了神色,暗暗递给沈宝珠一个眼神。 回头过来,表情已经完全正常,“王妃,您这病了一场,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认不得了...这是府内的二小姐,沈宝珠。” 沈星月回了一个笑,“原来是...宝珠妹妹。” 沈宝珠将鞭子窝在手心中背过手去,走到沈星月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看去,“大...姐姐,你真的失忆了?” “说来也怪,去了趟怀州,病了一月,这醒来记忆全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沈星月垂眸看向她身后露出的一截鞭子,假装不知问道,“宝珠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 “哦...我是要上马场。” 沈星月脸上挂着笑,上前轻轻为了理了理衣袍领子,温柔道,“骑马射箭要穿正经的胡服的,你这宽袍大袖的可不妥当。” 沈宝珠简直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温温柔柔说话的人还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沈星月了? 这何止是失了忆,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沈宝珠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堆起笑,“大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换衣裳!” 说罢,瞧了青雾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雾,这二妹妹向来如此吗?”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青雾身上,后者微微点头。 “王妃因自幼没了生母,纵然咱们主母生了二小姐和三公子之后,心里头却还是怜惜王妃的身世,对王妃自幼偏疼的。三位小主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浅不了。” 沈星月微微一笑。 能洞察人心的素来不是眼睛,而是人心。 沈宝珠甩着鞭子出来,直接去了院子里头,“娘!那沈星月怎么回事?” 在那跟她装什么姐妹情深? 柳木正侍弄着院子里头的娇花,闻言温声责备道,“嚷嚷什么?被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沈宝珠不以为意,“这院里院外都是娘的人,谁敢说我半句坏话?” 随手拈来一颗梅干果,沈宝珠轻蔑一笑,“那贱人上次不知耍了什么鬼把戏,应是让那几个学艺不精的道士将我一顿好整,这次我不还过来,我就不姓沈!” “好了你,成日里没个正形,她那里娘自有法子,反倒是你,一天到晚不知做些什么,你可还记得你三弟就快回来了?” 前头的絮叨话沈宝珠听的多了,耳朵早就生了茧,惯是左耳进右耳出,后头听见三弟才猛地抬眉。 “三弟快回来了?” “他去书院念书也有一阵子了,这次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柳木无奈的摇摇头,“春闱将至,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士,你弟弟此番回来,也正有此意。你最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莫出门惹事。” 第48章 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沈宝珠面上讷讷点头,实际上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对付沈星月了,既然她失忆了,那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找也得好好照拂照拂她。 是日晴天。 暖阳回照大地,艳阳天将地上的芳草都晒蔫了去。 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沈府门前,车上下来两个书童打扮的人,撩开车帘搬下脚凳,迎着一身穿青花色直缀的年轻人出来。 柳木“欸哟”一声,“澈儿,快过来。”她打着扇子,将扇面顶在沈澈的头上,心疼道,“可别晒坏了你。” 沈宝珠笑嘻嘻的拉着沈澈进门,双手比划比划他的身高,“几月不见,三弟瞧着又高了。” 沈澈坠拉着脸,推开沈宝珠的手,轻嚷道,“破书院的伙食都能淡出鸟来,什么又长高了?我看是二姐你眼花了。” “嘿!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柳木笑骂他一句。 他从书院赶回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还有两日夜里是宿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里,身子早就累的不行了。 拔腿正往里头走,忽而视线一顿,往右一看,骇然失色。 “她...她是谁?” 沈宝珠悄悄拧在他后腰,小声道“闭嘴。” 柳木拉着沈星月,往他前面一推,笑盈盈道,“怎得?出去一趟,不认识你大姐了?” 沈星月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三弟。” 沈澈上上下下打量他这位名义上的大姐,沈府原嫡出的大小姐,面前女子穿着一身烟霞色蝴蝶纹裙衫,头上梳了个妇人发髻,乌发间簪了只同色的绢花。 这是那个整日里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沈星月? 在他的记忆中,那位原嫡出的小姐是个京城人人得知的极阴命格,一出生就克死自己的生母不说,还连累父亲被贬官。 整日缩在自个儿的院子里,鲜少外出。 有时候碰见了,她也是穿着那洗的发白的衣裳,畏畏缩缩的,哪有半分沈家姑娘的样子? “大...大姐?” 他惊呼一声,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柳木徐徐道,“初春的时候,你大姐嫁去了残王府,如今可是残王妃了,当时你正在书院读书,娘也就没叫你回来。” 这沈家与残王的婚事,居然落到了沈星月的手里。 怪不得...她现在变化这么大。 “一家人守在门外做什么?咱们屋里说。” 几个主子带着各自下人侍女进去。 沈府那金漆的牌匾一如往昔,从前数年,京城人人只知沈府老爷有一对极为孝顺的一儿一女,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便是那被视为污点一般的沈星月了。 “娘,她怎么瞧着变了?” 沈澈和柳木压在后头,母子俩小声说话,柳木拍了拍他的手,“待会我在同你细细说来。” 前厅内。 楠木桌上摆着两碟细瓷釉色盘子,上头叠放两层绿豆豆饼。旁边一尊脊兽香炉正仰着身子吐烟。一盏干干净净的茶盏摆在桌面上。 沈星月挥袖坐下,扰动那桌上的青烟。 清渠为她斟茶,听见柳木笑吟吟的开口说话,“澈儿,你大姐前些日子跟着残王去了怀州一趟,出了些许差错病了一场,如今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澈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大姐受苦了。” “什么苦不苦的,都说凡人多忧,如今我脑内一片空白,正是无忧呢。”她笑回。 一屋子里的人心思各异,弯弯绕绕的心思旋在肚肠里,隔着一层肚皮,谁也察觉不出来。 等到晚上,沈澈早早等在府外迎接镇国公,后者见着自己儿子,心中大喜,在后院摆了小宴,除了寻常这些人,府内竟还有个她没见过的人。 那人梳着妇人发髻,头上一只素色银钗,一身香芋色对襟连理衣,迈着莲花步子就出来了。 沈星月观她神色淡淡,眉眼之间隐隐淤积着郁色,不自觉有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是...” “家中表妹,因亲人全都病故,夫家早逝,无处可去,才投奔沈府来了。” 按理说,沈家的小辈们还得喊她一声表姑母呢。 沈星月没记忆,她不认得,沈宝珠却认得,道,“表姑母素来不喜热闹,除了过年过节才会露面,今日想必是得知三弟回来了,这才高兴出来吧?” 中年妇人微微点头,手中拿着绢帕放在嘴边轻咳两声,眼神却往镇国公那处瞟“是...听说三侄子回来了,想必家中热闹非凡,我这也来凑凑热闹。” 自从俞敏来了,柳木就一直没说话,瞧那脸色,笑中隐隐带着难看。 沈星月全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抿了一口茶。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来,咱们一道喝一杯。” 饮毕。 镇国公又道,“澈儿,此番回京,你须得好好准备一番,若是能在小试中展露头角,于你声名大有脾益。” 沈澈拱手,笑得自得,“父亲您就放心吧,这次春闱,儿子一定不负众望。” 镇国公满意的点点头,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的用膳。 饭后,镇国公语重心长对沈星月道,“星月,你是咱们沈家的长女,现如今又是残王府的王妃,可莫要忘了,爹爹将你养大有多么不容易。” 沈星月颔首浅笑,“女儿省的。” “你和残王能和睦一生,在官场上多多照拂爹爹,爹爹呢,也与残王同气连枝,大家互帮互助才对嘛。” 沈星月眼神微微一动,顺着他的话道,“父亲说的是。” “这就对了嘛,你帮爹爹多多打听残王的消息,爹爹呢在朝中也能有个依仗不是?” “是。” 沈星月乖乖应下,尽显贤良淑德的模样。 前夜,院内的小宴早就撤了,君子兰上的露珠渐渐凝成一大颗,啪嗒一下从叶片上滑下来。 临近四更天,院内一声尖叫声骤然打破静谧的院子。 “不好了!老爷吐血了!” 院内原本睡下的仆妇丫鬟匆匆起来,围在后院主院里,火把的亮光将角落里的虫鸣细碎映照的彻底,簌簌两声,虫物便又四散逃匿。 第49章 你们下的毒? 清渠端着烛台推门进来,将床榻上的香纱撩起来。 “这是怎么了?” 清渠动作一顿,低声道,“主院那边出事了,说是...老爷吐血了。” 沈星月匆匆拿了衣衫,待穿戴整齐之后,才提着一盏灯笼,“随我去看看。” 天色还未至透明,凉意渗透皮肤,比白日的燥热不知舒坦多少。 折身进了院子,沈星月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便看见院内乱糟糟的一片。 两个府医急匆匆提了药箱过来,一路拨开一群进了主屋。 屋内点了灯烛,昏黄灯光透过窗纸映在外面仆从们的脸上,瞧见他们神色之中的惊惧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 “回王妃,奴婢们也不清楚,只知老爷半夜吐血了...” 沈星月目光锁在屋门处,抬步往里走,还未走近,便看见柳木着急的推开屋门,着急忙慌的出来。 她眼神一暗,那柳木的左袖上,赫然是一抹阴沉的血迹。 沈星月忙动起身,神色惊慌无措,正要往前冲过来,旁边的嬷嬷却一把拦住她,沈星月就势望向柳木,“母亲,父亲怎么了?” 柳木遮了遮袖子上的血迹,眼神飘忽不定,“怎么...没怎么...郎中已经进去了。” 沈宝珠沈澈姐弟二人随即赶到,见柳木身边的嬷嬷拦在门口,不由看向柳木,“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木眼神闪烁,“我怎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她左袖上那一大片血迹颜色阴沉而非鲜艳,一看便知十分的不正常,再说了既能呕血出来,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众人心惶惶的等着郎中出来,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郎中推门出来,步入偏屋,道,“依老夫经验,镇国公这是中了毒。” 柳木激动不已,跳起来道,“可知是什么毒?” 老郎中摇摇头,“此毒沉积体内已久,今夜爆发出来不过只是一个契机,老夫已经为镇国公施针放血,诸位勿忧。” 柳木难耐的攥着帕子,眼神飘忽不定,沈星月递给清渠一个眼神,后者会意。 “姑娘大病初愈,奴婢给您拿一件披风来。”说罢便退下了。 沈星月蹙眉,扬声道,“既然是中毒,那还请母亲将家中一应吃食都拿出来仔细查验一番,另外下人房中也还得仔仔细细的查,还有今夜晚膳上的东西。” “也不该呀。”沈宝珠起疑,“这晚膳上的东西,咱们不也都吃了吗?” “此毒是冲着父亲来的,没有伤及无辜已是万幸,二妹妹这倒是提醒了我,来人。”沈星月唤了府内下人,“查查小厨房过手饭食的人都有谁。” 柳木院里的人忙的团团转,压根就没注意沈星月在做什么。 后院,主院主屋的后头,一小簇花卉园里头,一个侍女躬身弯腰鬼鬼祟祟,眼神时不时的张望四处,手中捏着的一个纸包都被手心里的汗水打湿。 倏尔,肩头被拍了拍。 “啊——”的一声,那侍女陡然回头,还未瞧清是谁的脸,双腕便被粗麻绳绑住了绳子。 清渠拽着她,从主屋后头绕到前院里,霎时惹来不少人打探的目光。 沈星月微微挑眉,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呀,清渠,你绑着的人是谁?” 被绑着侍女躬身弯腰,脸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手中紧攥着东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眼神止不住的往柳木身上瞟。 “那...那是小翠!” 柳木咬咬牙,捏着手中的帕子,扯出笑来,“星月,你这是做什么?” 沈星月微微诧异,“这人还真是母亲院里的?清渠,还不放开?” 她微微呵斥,明摆着说自己毫不知情。 清渠不为所动,“姑娘,奴婢去拿披风,瞧见这人鬼鬼祟祟在柳夫人的后屋,奴婢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谁料这丫鬟手里头拿着什么东西,像是要销赃。”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柳木捏着帕子,三两步走到清渠面前,眼中蕴着怒火,道,“这是我院里的丫鬟,难不成你要说,老爷中毒是我指使的?” 沈星月将清渠拉到自己的身后,温声道,“母亲莫要误会,清渠也是一心想为主子解难,只是这丫鬟行事鬼祟实在可疑,不如将她手里的东西验一验,也好还母亲一个清白。” 面前的年轻女子目光灼灼,比之从前更加灵睿,若非是那一瞬间的恍惚,柳木还真当是看见了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清渠不由分说,一把从那侍女手中讲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夺下来,恭敬的交给沈星月。 沈宝珠看不下去,正要动怒骂人,柳木却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去查吧。” 母女二人盯着那东西。 故作的坦荡。 郎中很快接过药包,不多时便给了答案,“此物乃是沸香粉,可助男女房事。却并非镇国公体内积毒。” 柳木当众被人说出这等隐秘事,脸上都快挂不住笑。 反观沈星月,斥责了清渠两句,便安慰道,“母亲院里的小丫鬟也忒不懂事,半夜三更的拿母亲这东西做什么?” 沈宝珠瞪着双眼,“还不是你多管闲事?!” “二妹妹,我担忧父亲,将可疑之人捉来有何过错?二妹妹不如还是查检自己房里的东西或人,看看有没有贼胆包天的丫鬟也窃了主人的财物出去。” 沈宝珠当即还要吵,柳木使了个眼色,才止住沈宝珠的话头。后者只得不甘心的瞪了沈星月一眼。 府内的下人分成几对,将沈府内内外外搜查个遍,全然没个线索。 已至天明。 侍卫来报,只说除了俞夫人的院子,其余几处院子都已查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柳木眼神一冷,“俞敏?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芙蓉阁外。 两个嬷嬷守在外面,严防死守的堵着门,“夫人还在休息,岂容得你们放肆?!” 柳木从后头走近,未睡好的脸上有些阴沉,“老爷中毒吐了血,沈府内大大小小的院子都得查验一番,你们这么堵着护着,莫非这毒是你们下的?” 第50章 你在怕什么? 嬷嬷惊怒,声音讽刺,“柳夫人可别血口喷人,咱们俞夫人可是老爷的表妹,在这沈府之中,夫人全仰仗着老爷过活,又有何理由毒杀老爷呢?” 柳木冷笑一声,“既然心中无鬼,那就让我们进去好好查查,如此才算洗脱额冤屈不是?” 芙蓉院外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那院门,好像这扇门之后真的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般。 “可...” “不妨事。” 门后突然有人说话,紧接着院门打开,俞敏的身形在灰蒙蒙的天中被勾勒出来,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绢帕碰了碰唇,轻咳两声,“夫人莫急,我近来晚上总也睡不着觉,因此才吩咐下人们不得叨扰,每想到险些误了大事,是我的过错了。” 柳木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俞敏的芙蓉院去。 这是一处偏院,院子不大,统共一间正屋,两间偏房还有两件下人屋。屋子后面原本是一大片空地,但此时已经种上了绿油油的蔬菜。 不种花反种菜,到有意思。 “下人们四散开来,挨个的搜查屋子,惊得芙蓉院的下人们慌乱无措。 沈星月隔着距离对俞敏笑,紧接着又解开披风披在俞夫人身上,俞敏想躲,但被沈星月先一步蜡烛。“表姑母身子弱,这晨起露水重,表姑母仔细着身子。” 俞敏自从知道沈星月失忆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双手不由得抓紧了披风,后退半步拉开距离,面上挂着苍白的笑,“月丫头有心了。等改日屋后的青菜长成了,我给你送些去,自家种的,吃着安心。” 沈星月淡笑不语。 俞夫人在得知镇国公中毒之后,不慌不乱,言语之中半句都为提到镇国公,难不成是一早就知道什么? 半晌什么都没查出来,柳木捂着心口去了主屋歇着,芙蓉院的下人奉了凉茶,随后如避蛇蝎的退下去了。 刚进门,屋内便熏着一股味道极重的熏香。 沈星月下意识嗅了嗅空气,回头去看俞夫人的脸。 她还是一如往常,坐在柳木的对面,关切道,“表哥当真是中了毒?这...听说表哥这些年备受陛下青睐,莫不是有什么政敌...欸,妇人之见,柳夫人莫往心里去。” 柳木放下凉茶,打量她这屋内,陈设用了十好几年,还是老样子,一点新意也无。 也是,沈家能容她一个死了丈夫又没孩子的无依无靠的寡妇在此生活十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罢了,这宅邸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着...说不定还真是什么政敌之类的...”柳木喃喃道,毕竟那毒只在他身上查出来了,摆明了就是冲着镇国公去的。 忙活了小半夜,柳木早已疲倦,“老爷那里还得有人守着,我就不多留了。” 侍女引着柳木出去。 沈星月停在屋内,也起身欲走,“表姑母,往后屋内莫点这么浓烈的香了,仔细着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俞敏笑意盈盈,“知晓了。” 待人走了,侍女关上门,才忧心仲仲道,“夫人,这大小姐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俞敏拢了拢肩膀上的披风,淡笑,“你方才没听见么?点浓香晚上睡不着的。” 这毒发虽猛烈却无性命之忧,晌午之时,镇国公便醒了。 沈家姐弟守在病床边,要表孝心。 柳木命侍女端了汤药,仔细给镇国公喂药。 他苍白着脸,心里却还记恨给他下毒的人,“查到什么没有?” 柳木摇摇头,“郎中说您是中了毒,可妾身将府邸翻了个遍,也没见什么毒...老爷,您说会不会是...” 她附耳凑近,镇国公的眼神便一下子警惕起来。 确实,沈府之中无人害他性命,或是是朝中有人看他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 可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谁会愿意得罪太子呢? 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镇国公浑浊的眼睛一亮,前端时间太子不是暗害残王未遂吗? 难不成... 叹了一口气,镇国公服完汤药便睡下了。 —— 残王府。 周小六大步流星从门外进来,看见独孤辰还是不厌其烦的看着那些文书,拱手道,“王爷,出事了。” “说。” “今日早朝未见镇国公,属下便去打探了一番,据说镇国公是误食了东西,腹痛难耐,一连告了三日的假。” 年轻男子眉眼一抬,不知在琢磨什么。 “王妃在沈府待了数日,岳父又告病家中,怎么说本王都得去看看才是。” 周小六明白,拱手告退准备去了。 沈府。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沈星月也是没想到的。 按理说,她跟这位王爷可不熟的很,统共只见了两面,一面是刚醒来的时候,一面是来沈府之前同他商量的时候。 “月儿,过来。” 年轻男子坐着轮椅上,遥遥同她招手。 她目光中,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梅子色素面圆袍,墨发冠起,清润的面容上只眉间夹杂着一丝狠戾劲。 望之如高山雪莲,让人捉摸不透。 沈星月走到她身边,微微福身,略显惊讶道,“王爷怎么来了?” “听说岳丈生病告了假,本王这便登门看望。” 周小六捧着黑漆木盒奉上来,只听独孤辰道,“这里面是根百年的老山参,想必对岳丈的病情应有所帮助。” 柳木笑面接下,“难为姑爷这么有心了,来,宝珠,快送去厨房好生炖煮出来。” 沈宝珠没动。 众人疑惑的视线看过去,发觉沈宝珠正盯着独孤辰看,像是入了神,连柳木唤她都未听清。 柳木赶忙隔着袖子掐了她一把,将木盒子往前递了递,“你这孩子,担忧你父亲的病情都快愣了神,连王爷来都还未见礼呢。” 沈宝珠想起来那日大婚上,独孤辰看她那如同看死人一般没有温度的眼神,忙打了个寒颤,匆匆行了礼接过木盒子就跑了。 沈澈看得一清二楚,为走近,直接去了小厨房。 “二姐,你怕什么?” 第51章 慌张 沈宝珠被他吓了一跳,见厨房内没什么下人仆妇,才匆匆关了房门,不满道,“谁说我怕了?” “没怕?二姐你怎么神色这般慌张?” 沈宝珠轻啧一声,拉着沈澈的袖子,低声道,“你难道还没察觉出来?此沈星月非彼沈星月,我犹记得,大婚当日,那祭司被沈星月手撕了个干净,鲜血溅了满地。可你知,那祭司手段高深,沈星月绝对是个连大祭司都对付不了的恶鬼!” 她言语狰狞,闻说起当时情景还止不住的打颤。 沈澈蹙眉,“那这么说,咱们更不能让她进家门了。何不寻些术法高深的道士...”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娘和我没有想到吗?”沈宝珠忌惮道,“上次以回门之事让她回来,娘早早布局,可最后,那等术法却尽数施加在我身上,叫我丢尽了脸面。她又岂是什么善类?这次突然回来,指不定...” 越说越心慌。沈宝珠捂住心口,看着锦盒之内的老山参,“她才刚回来,爹就中毒吐血,她这是要害死咱们全家人!” 沈澈扶着她,觉得那沈星月虽性子确实同之前不同,但如沈宝珠说的这般,只怕是夸大其词。 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什么鬼魅妖邪,天子脚下,只怕是有歹人心生作乱之意罢了,他们读书人可信不得这个。 “二姐,管她什么妖邪,若是再敢犯事,我定叫她好看。” 沈宝珠惊魂稍定,沈澈眼下就是她们唯一的依仗了。 沈星月并不知自己在沈宝珠的口中成了千恶万罪在身的妖孽,眼下正和独孤辰一道守在寝房内。 镇国公已经醒了,只是面色仍不似之前康健。 见独孤辰来,微微动了动睫毛,“姑爷有心记挂了,老夫没事...” “岳丈突遭此劫,这背后之人可曾查到?” 独孤辰静静看他,言词语气一日既往,但还是少见的掺了点真情实意。 虽不知是不是故意摆出来叫人看的。 “无妨...不劳姑爷记挂了。” 草草叙完话,独孤辰声称还有事,便让沈星月推他出去。 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向守在独孤辰身边的侍卫周小六远远的跟着,没靠近,应该是独孤辰特意吩咐的。 “王爷怎得有空来沈府?” 他背对着她,如此沈星月便瞧不见他的神色,只知他语调平静的几乎冷漠,“本王专程来一趟,除了探望岳丈之后,还要与你说一事,陛下派我南巡,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她没什么意见,甚至说,他是否出去,出去多久,何时回来,与她并无关系。 沈星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还是说了两句贴心的话,“那王爷一路注意安全,身边多带点侍卫。” 许是她也忘了他的腿已经好了这件事了。 独孤辰垂下眼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遇到麻烦,就去寻城外外军营内的武将军,他会帮你。” “妾身省的。” 不知是否是独孤辰的错觉,总觉得她失忆之后,规矩倒是好了不少。 前后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他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等清渠寻过来时,他已经走了。 清渠虽然在沈府内是沈星月的丫鬟,但出嫁前,柳木就寻了个由头将她关了起来,还口口声声说伺候小姐不力,指了两个陪嫁丫鬟过去。 柳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想要那两个丫鬟骑到沈星月的脖子上,让她吃苦罢了。在小姐嫁出去之后,便寻机将她给发卖了。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心思真是歹毒。 “姑娘,也不知这残王殿下是不是个好心的?”清渠走上前,喃喃道,“京中人盛传,说先皇的这个小儿子自小文武双全,等到陛下继位之后,更是自请去边郡带兵打仗。正是如此,咱们大盛才挽救败局,年年传来喜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话头一下子掐了,觑一眼沈星月的神色,“可惜...” 可惜大好年华,让京城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心头挂念的小殿下在战场上的断了双腿,这辈子都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了。 一朝从云端之上跌下,跌进了尘埃里。 沈星月神色平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其担心他是何处境,不如担心担心咱们。” 毕竟,沈家可是个虎狼窝。 镇国公清醒之后,表面上并未大张旗鼓的查找自己体内的毒是何人所下,反倒是暗中请来名医细细诊治。 可是没动静不代表就是风平浪静,有时候也可能是风浪之前的最后一丝宁静。 这道理沈星月明白,俞敏自然也明白。 一日天晴。似墨水刚染过的山水画,厚云翻滚,藏着几分天晴。 清渠摘了一把青绿色蔬菜,上头嫩叶上挂着露水,一看就是新鲜的。 她走进来,身后还有个脚步声,有人跟着她进来,沈星月一抬头,正瞧见素桃。 “见过王妃。”素桃行礼,“王爷临走时吩咐,说是王妃要在沈府多住一段时间,怕沈府的下人王妃用着不习惯,这才叫我来伺候着。” 沈星月神色未变,“你来的刚好,也省的我在吩咐人去叫你了,这是清渠,自幼跟在我身边。”说完又扭身介绍素桃。 “你们都在我身边贴身伺候,日后好好相处就是。” “奴婢省的。” 沈星月吩咐清渠掐了一把新鲜的果蔬,便去芙蓉院了。 这一路上遇着的下人都耳聪目明,沈星月不过前脚刚踏入芙蓉院,后脚柳木就得了消息。 “哼。一丘之貉。”柳木轻哼一声,任由丫鬟给自己按腿,“头先那女人就处处护着沈星月,她俩倒像是母女一般,哪怕失了忆,都想着去芙蓉院来示好。” 可柳木只猜对了一半,她与俞敏不熟,这次来一半是来示好,一半却是威逼利诱。 “俞夫人。” 她扬声唤了一句,紧接着便听到屋内之人应了声。 “大小姐来了?” 三面通透的窗子,将外头日光更好的容纳进来,清渠提着一把素菜,递了过去。 第52章 仰人鼻息 “表姑母。” 随着一声婉转女音,俞敏面前款款进来一个身形纤痩的女子。她面上带笑,瞧着温婉,步子不停,直直往她这处来,款款行了个礼。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俞敏自认在这沈府之中,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既然仰人鼻息,又怎能让人家主子小姐对自己行礼呢? 沈星月好似随口一说,“表姑母屋里的香气好似散去了不少。”她指着那茬鲜绿的小菜,道,“前几日见表姑母院里种了些果蔬,恰巧今日清晨庄子上送了些农货过来,我这便想起了表姑母。” 俞敏拉着人坐下,声声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房里歇着,往我这处走动什么,我若是想吃鲜菜,派人去买就是了。” 她好似还有话说,给身边的清渠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退下了,屋内的嬷嬷见沈星月有话要单独说与俞夫人听,便也跟着退下了。 临了,许是又不放心,道一声,“夫人,老奴就在外面候着,夫人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是。” “有劳嬷嬷了。”沈星月几乎是和颜悦色的看着嬷嬷离开,这才道,“表姑母这些年住在府上,可还觉得好?” 没料想沈星月问的话,俞敏足足愣了一会,才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我夫家亡故,这日子怎么过也就一样了。” “表姑母来了沈家十几年,甚至比我降生的时间都要早些,难道就没想到自个儿筹了银钱出去?怎么也比在沈府看人脸色来的实在。” 她话问的锋锐,似是知道些什么,所有才这么不避讳的同她交谈。 俞敏微微一惊,她惊讶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今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明明她未出嫁时在府中过的如履薄冰,甚至有时还要需要她的一点接济。 若不然,这么多年,肯定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 “你...” “表姑母,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在沈家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视为我的生母,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瞒我?” 俞敏看着她,沉默的摇摇头,“我的事,你别掺和,好好做你的王妃...” “沈家人一门心思的想害我,我又如何能安心呢?这么多年我在沈家过的什么日子还有人比您更清楚吗?” 俞敏说不出话来了。 这丫头很苦,刚出生就没了母亲,加上有了克亲的谣言,连镇国公-她的亲生父亲都不待见她,加上镇国公将那外室迎回家,甚至还不知羞耻的奉为主母。 她的日子就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吃不上饭是常事,有时衣衫被褥单薄,天气寒冷,半夜起了高烧才是要命的。 沈家人从来不过问她的死活,好像沈家有没有这位小姐都无所谓一般。 那时老夫人还未过世,沈星月生下来被扔进了老夫人的院子过活,她也不时的照拂一二。 可也做不到更多,她在这宅子里头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那镇国公.... 俞敏变了脸色,有些不悦,“他沈怀良是官,咱们只是一介妇人,只要你能在王府站稳脚跟,他沈怀良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沈星月淡淡回道,“倘若独孤辰死了呢?” 俞敏心中一惊。 “怎么会这么说?” “表姑母觉得我为何会大病一场,又为何会失忆?若这背后没有人推动,残王殿下又何故从神坛之上跌下来?” 沈星月握住她的手,“姑母,沈府是你的牢笼也是我的牢笼,现下我神智清名,在没有比这更加清醒的时候了,姑母你同我说实话,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直直望着俞敏的眼睛,不放过她眼神中的任何一丝变化。 俞敏神色一冷,斥道,“你胡乱猜想什么?我看你是失忆之后脑子也不好使了。” 沈星月弯下腰压低声音,“姑母是在怕什么?我正是因为没了这记忆,才能看清楚这背后的真相,沈怀良将您囚禁在这芙蓉阁内,姑母难道就甘心吗?” 她言语铮铮,俞敏猝不及防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如何知晓?” 她慢腾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在身边并无下人在场,否则只会看见她此时的窘迫。 沈星月打量这屋内的陈设,上至屋顶梁柱,下至地板桌椅。良久,才缓声道,“上次来姑母屋里,只闻见一股子极为浓重的熏香,按理说这般浓重的熏香若是燃上一夜,屋内定然呛咳异常,住不了人。” “可那日清晨,屋内香味虽浓,却不至于呛咳,所以那香是半夜才点起来的。”沈星月走进桌案,拨弄桌上的斗彩莲花纹香炉,手指抚上上面的莲花纹路,她淡声开口,“可表姑母为何半夜燃香呢?” “可是为了掩盖什么气味?” 她抬眸看向俞敏。后者神色已不像方才那般平静,双手揪住身前衣摆,是难掩的紧张。 “你....” “姑母,你在沈家十几年,并非是你自己不愿出去,而是他沈怀良将你囚禁在此,我说的可对?” 双腿陡然一软,俞敏跌回梨花木交椅中,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十几年了,她早已同幼年那狼狈兮兮的模样不同的。她张开了,也更加聪慧了。一举一动之间也更像先夫人了。 瞒天过海的事,竟这般被一个小女子猜出来了。 “姑母莫慌,在沈家过的这稀里糊涂的十七年,我早已恶心了。现下只要姑母告诉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可保姑母平安无虞搬离沈府。” 屋内一片寂静,双方看着对方谁都没开口。 沈星月之所以认为母亲的死另有原由,一方面是不认可那克亲的谣言,一方面她母亲身体一直康健,怎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俞敏轻叹一声,“十七年前,我才搬来沈府不久,因我丈夫新死,沈府又在京城之中,我甚少抛头露面,直到与你母亲结交。” 沈家先夫人庄徽,其父是翰林院大学士,祖上三代皆是文人,官至高位。 第53章 书堂 庄家夫妇老来得女,甚为爱护,庄家小姐也算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可这备受宠爱的庄家小姐在她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这辈子都让她深陷痛苦中的人——沈怀良。 那年秋闱,沈怀良进京赶考,他家原不过是一县户百姓,家中父亲是秀才,几次不得高中之后便心灰意冷,在家置办了宅院铺子,开了家书堂。 沈家老父一心一意都想让自己的儿子金榜题名,日夜供其苦读,尽心尽力终于让沈怀良中了举人。 中举之后,不少学子都在京城拜贺名师,沈怀良在京城名师之中挑选甚久,终于拿着束侑拜访庄家。 也就是这一次,毁了庄徽。 年少不知事的庄徽第一次见沈怀良,便是在自家府上,她拿些银针瓷瓶提着裙摆匆匆在路上跑。 这庄家她熟悉,便是蒙着眼也能一一数出这些院子。 身后跟着的丫鬟忙唤她,“小姐,您慢点。” 庄徽提裙去了前堂,正要给父亲过目她的“佳作”,岂料一进门看见的不是父亲,反倒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似乎也是没有想到,会突然闯进来一个闺阁小姐,况且还是在府中下人都不在的时候。 他惶恐站起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最后只得拱手行礼,“在下沈怀良...” “小姐!” 远远甩在后面的丫鬟终于追了上来,见屋里头还有个陌生男人,进了前堂,想必就是在等老爷了。 丫鬟来不及见礼,拉着自己小姐就要走。 “欸...我爹呢?” 庄徽找不到庄老爷,反倒是一直都在打量那个年轻书生。 他一身豆青色素面湖衫,手里头还提着书画东西,好像是从未见到哪家的姑娘如此活泼,呆呆的立在那。 直到庄老爷进屋才打破屋内微妙的气氛。 “晚辈特来拜谒庄大人。” 近来京城不少学子都来拜谒庄老爷,庄老爷早已习以为常,吩咐下人泡茶之后,叫他等上一等,才带着那不知礼的大小姐出门去了。 “欸,爹!你拽我干嘛。” 庄老爷脾气好,庄夫人脾气更好,但不知怎么的,生出来的庄徽脾气可算不得好,她就像是一团火,呼啦啦的烧着。 “没规矩,家中来了客人,你捣什么乱?” 庄徽努努嘴,将手中的瓷瓶子递上去,笑语言言,“爹,这是我新制的药,对您的眼涩很有好处的...” 话没说话,庄老爷便接过了瓶子,对她身边的侍女道,“带小姐下去休息,不许在人前走动。” 那丫鬟领了命,只得在庄徽一片装模作样的嚎叫之中带着自家小姐走了。 庄徽虽不善女工,独独对药理甚是痴迷。 庄老爷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和庄夫人的年纪都到了,本就是晚来得女,又将她留在身边十八年,这秋闱三年一度。 庄老爷的意思,要在今年的青年才俊中,为庄徽则一个好亲事。 沈怀良文章做的不错,品行出众,自然成了庄老爷的学生。 这一来二去的,便与庄徽有了牵扯。 庄老爷寻来今岁门当户对的才俊,任她挑选,但庄徽却独独认了沈怀良。 二人之间的情事藏不住,沈怀良便请了媒人来说亲。 庄家夫妇原本不愿同意,只因那沈怀良的家世确实一般,他们庄家在京城虽算不得什么世家贵胄,但好歹也是翰林院大学士,文采斐然。 两家家世差的过多,可奈何庄徽只认沈怀良一人,任那京城的英俊儿郎有多多,她都看不见。 眼看着自己女儿的青春年华都要被耽误,夫妇俩一咬牙,算是准允了这门婚事。 那沈怀良才识不错,参加殿试之后,赐同进士出身。 将来做个官,也是不难。 婚嫁之后,二三年的时间,庄家夫妇就先后驾鹤西归了。 许是伤心过度,庄徽嫁给沈怀良几年,迟迟没有身孕。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又在产后不久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星月,你母亲有身子的时候,我常伴她身侧,她平日里是个喜怒随性的性子,却不知为何,那几个月常常独自黯然神伤。” “我曾问她原因,她却不说,我那时只当她是有了身子情绪多变。岂料,一日,我瞧见庄徽入夜时将下人送来的保胎药倒了个干净。” “我问她是何原因,她却答不上来,只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 俞敏回忆那日情形,窗边的那盆娇贵的君子兰日日夜夜被浇灌安胎药,原本鲜嫩的叶子也渐渐变得枯黄。 “我以为她能挺过去,没想到...” 君子兰彻底枯死的那晚,庄徽也殁了。 “星月,我知有人害你母亲,奈何这么多年我亦自身难保,加上尚在襁褓中的你,我没往下查。” 更何况,背后的凶手在暗处,她无权无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若不然,只会让沈府在平添多一份命案罢了。 可庄徽的孩子还这么小。 将来,谁又会为她打算呢。 俞敏说的泪眼婆娑,看向沈星月,“你长大了,庄徽看见,也会高兴的。” 沈星月微微抽气,看向窗外慢茵茵的天,末了才沉声一句,“她走的时候,可痛苦?” “那病来的急,甚至还没寻到病因,她就急急去了,前后不过月时。” 过了不知多久,沈星月才慢慢开口,“表姑母,沈怀良中毒刚醒,表面上虽没有大张旗鼓的查案,可私下一定派了人暗中寻找线索,你房里的那些东西,还是趁早清出去,免得叫人起疑。” “一击不成,想要在对付沈怀良就更难了。”她叹口气,道,“我会慢慢寻些时机,让沈怀良不在起疑。” 俞敏难为的点点头,她说房里的那些东西,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 再寒暄交代两句,沈星月便带着清渠出去了。 那一茬鲜嫩的菜叶下面,盖着几瓶细腻白瓷瓶,俞夫人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瞧见上头贴着字:安神丸。 这丫头,怎知她睡不好呢? 第54章 可有为难你? 清渠在外面打了竹骨伞来遮阳,瞧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 “姑娘,这俞夫人可有为难你?” 沈星月摇摇头,说实话,这从前种种她早已不记得,但现如今至少耳聪目明,从沈府内各人的一举一动中也不难窥见她从前是何等处境。 沈府下人对她多有轻蔑,哪怕她现如今成了残王妃,骨子里还是瞧不上她这身份。 清渠将幼年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她岂会不知沈怀良、柳木等人按的是什么心思? “你难道还不知表姑母吗?她素来是个心软的,若没有她,我或许早就死在这了...” 清渠默了声,只心疼的看着她。 她家小姐在沈府过的不易,幼年遭沈家夫妇漠视,被手足欺凌,下人视她为奴婢,多有打骂。 岂知,全因为一场失忆,竟妄想一笔勾销了去? 可笑至极。 沈怀良之所以按下此事,倒真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而是秋闱将近,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了。至少也得等此事之后。 近来沈怀良好似甚为忙碌,出走频繁,沈星月让素桃仔细盯着,看看他有什么动向。 已至掌灯时分,枝影婆娑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一方画卷,沈星月看着桌上的昏灯,毕博声响起,一瞬一瞬的盯着,居然还有些晃眼。 门口传来西索动静,清渠开了门,将门口那穿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迎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褪下了斗篷,交给清渠之后才快步走到沈星月面前。 “如何了?” “王妃,今日镇国公去了翰林院许大人的住处。” 窗外起了一阵风,扇动桌上敞开的一沓文书,那上面有人像有文字,细细看去,正是记载京城京官大人及家眷的画册。 “许风?” “是。” 素桃灌了一口茶,才坐下来慢慢道,“许风是翰林院的人,据说也是此次的考官之一,镇国公能屈尊降贵的往许府去,莫不是...” “有可能,毕竟,沈澈的文章做的确实算不得好。中规中矩并不能让他在秋闱上大放异彩,而镇国公一向望子成龙,说不定—” “姑娘的意思是,”清渠收好那件出过门的黑色斗篷,绕到前屋来,“他贿赂考官?科考舞弊可是大罪。” 沈星月摩挲素面杯盏上纹路,沉静道,“只要利益足够,便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主仆三人都沉默片刻。 素桃才道,“依王妃的意思,咱们要不要告发他们。” “既要告发,就得有证据,可现在咱们手头上并无实证,不妨等一等,让事情坐实,咱们再一举戳穿。” 一连几日,沈星月都没什么动静,除了有时去芙蓉阁看看,旁的都是待在屋内,一副养伤的样子。 临近秋闱,天气越发炎热,常人很难沉下心来做什么,奈何秋闱将近,备考之人愈发浮躁。 沈宝珠端了杏仁汤来,一进门,便见沈澈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四周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书籍。 那书本还很新,几张薄纸搁在手边,脸上倒扣着一般书,听见门口的动静,书也没摘,懒洋洋的开口,“谁啊?” 沈宝珠挥手让侍女退下,端着杏仁汤来放在桌案上,伸脚踢了踢他的腿,“还不起来?幸好来的人是我,若是父亲或母亲过来,看见你这样懒懒散散的样子,定要斥责与你了。” 沈澈拿开书,露出一张略显白皙硬挺的脸,两绺细发从额角边垂下来,沈澈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道,“做做样子罢了,难不成还要我将这些书都背下来不成?” 沈宝珠一听,顿时觉得邪火横生,伸出手指往他脑门上戳了戳,“你呀你呀,但凡你长点心,父亲还用得着为你奔波劳走吗?” “爹是镇国公,咱家的爵位就算不是世袭的,以镇国公的权力为我谋一个官职,又岂在话下?” “是是是,可谋来的官职哪有自己考来的称心如意?” 沈澈端起桌上的杏仁汤,三两口闷了个干净,“二姐,你这汤可真好喝。” 沈宝珠摇摇头,同沈澈叙了几句话便走了。 考前前一日,沈家上下的仆人主子都像是被同一件事压在心间似的,连素日里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今日可是入考场的日子。 柳木吩咐下人拿着准备好的数箱子,急忙忙的寻到了沈澈。 旭日初升,沈澈一早就被下人服侍起来了,见柳木来,面上一松,道,“娘,您怎么来了。” 柳木将屋里头的下人都挥出去,又将木盒子端来,“今日就是进考场的日子了,我不得过来送送你吗?” 沈澈自顾看着柳木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松散道,“这不还早呢吗?” 柳木打开书箱子,将里头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一一查验了,才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就在里面,万事小心些。” “娘放心。” 柳木亲自送沈澈进了考场,和一些同为官夫人的妇人一道回来,面上笑语言言,互相吹捧着高中举人。 京城阳春街正对档口的酒楼内,素桃从白纱帘后撩帘进来,通过对外敞开的窗户,能瞧见楼下街面正徐徐过着三两辆马车。 那四方华盖宝顶前檐上挂着一道牌子,上头刻着沈字的木牌,是镇国公府的马车。 “王妃,您是如何猜到沈公子会选择舞弊呢?” 沈星月盯着那华盖宝车顶消失在这条街上,才道,“科举舞弊无非就是外带抄品,或是考官透题。沈怀良既然几次三番的往翰林院去,那就说明翰林院一定有他的人,会帮助沈澈蒙混过关。” 素桃醒悟,喃喃道,“这么说,是那姓许的泄了考题?” “只泄了考题还不算,科考都是糊名制,考官阅卷时并不知道考生是何人,因此...” “因此他们得知道同一个答案。”素桃大脑飞速旋转,眼神唰的一亮,道,“所以沈公子一定知道那考官给的答案,届时将答案一字不差的写在答卷上,那许风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第55章 仕途就算是完了 “不错,原本是天衣无缝,只可惜,沈澈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就背下来所有的内容呢,着夹带私货已是必然。” 只要有人发现沈澈舞弊,那他这仕途就算是完了。 这还不算是最狠的,只要沈澈一出事,必然会惊动朝野,甚至连宫里的那位也会震怒,届时会给镇国公府降下什么惩罚,她也拭目以待。 下了酒楼,沈星月带上幕篱,进了马车缓缓离开。 科考时日,沈府一日既往。 岂料出考场那日,大理寺忽然带着官兵堵在考场门口。将外围接考生的家眷们堵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大理寺的官兵...为何会在这里?”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是什么事惊动了大理寺的官兵。 大理寺的人腰间都配着腰刀,脸上冷然没有什么表情,有官吏大声呵斥,将围在考场外面的百姓往后一推。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人群之中,有个女子身形细瘦,头戴幕篱,身边跟着个丫鬟,她身材纤细,露出来的手腕盈盈一握,似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了似的。 人群如潮水一般往后挤来,将她往后撞了几个踉跄。 素桃忙扶住她,道,“姑娘,咱们要不寻个人少的地方?” 拢在幕篱下的女子微微摇头,“站在这里,才看的更清楚。” 素桃没说话了,尽量扶住沈星月,让她更加靠前一些。 考场开门了,一涌而出的考生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沮丧颓然,但不管是何种心情,在看见考场门外一层层佩戴腰刀的官兵时,脸上都同时出现畏惧的神色。 他们都是白身,同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不同。 大理寺围了考场,挨个查询所有人的腰牌。 翻包的翻包,搜身的搜身。 沈澈跟在人群后面,汗如雨下,手中捏紧了书箱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才挺直胸膛来到官兵面前。 他似是面不改色,临危不惧一般先行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广天化日之下强行搜身吗?” “得罪了,属下也是依命行事,大理寺接到消息,有人舞弊夹带,还请配合。” 沈澈脸色当即就绿了,梗着脖子道,“我家父可是镇国公,你们这样....” “找到了!” 人群之中有人大呼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门口有人将一褐色衣衫中年男子扭压在地,从他的衣领之中揪出一条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抄本。 大理寺的人随即将此人连同证物一块收押。 素桃眉心一跳,惊讶道,“王妃,怎么不是沈公子?” 沈星月静静望着考场之外。 沈澈眉眼含韫,“人已经抓到了,能让我们走了吧?” 跟在他身后的考生也不耐的小声嚷嚷,“是啊,让我们走吧。” 八月的天仍旧炎热,一大颗热汗啪的一下砸在地上,不多时便被蒸发干净了。 素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身穿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立在远处,轻喝一声,“继续搜!” 沈澈下意思捏紧手中箱笼,但在下一刻,箱笼就被那办差的小吏夺去。 箱笼里的笔墨纸砚全都被倒了出来,空荡荡的箱笼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那小吏手上动作不停,挨个敲了敲箱笼内部。 一道空音响起。 紧接着,箱笼夹层内赫然出现一纸抄本。 “大人,查到了!” 还不等沈澈动作,两个皂衣小吏瞬间就将他压在地上,场面顿时一片哗然。 “带走!” 皂衣小吏压着沈澈离开,人群中自发让出一条过道,素桃搀扶着沈星月,静静看着沈澈离开。 “走吧。”女子轻唤了一声,主仆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原本来接沈澈的小厮惊闻此巨变,忙赶回沈府通风报信,一进家门,便惊呼出声“不好了,出事了!” 这科考出考场的日子,说什么出事了?听着平白让人觉得晦气。 柳木眉头一拧,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哪个嘴上没个把门的?瞎说什么胡话?” 那小厮匆匆进来,“夫人出大事了!” “出何事了?”柳木一瞧这是今早她派去接沈澈的小厮,如今只见他来却不见沈澈,当即便站起身来,“我澈儿呢?” “二公子一出考场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说是查到了科场舞弊!” 柳木眼白一翻,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在梨花木交椅上了。 “快...快去找老爷来。” 柳木撑着说完这句话,一口气闷在胸前不上不下,险些昏死过去。 沈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的两个小厮寻到沈怀良的踪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只见沈怀良脸色铁青,告别同僚匆匆回府。 沈星月府外进来时正巧碰见赶回来的沈怀良,“父亲行色匆匆,这是怎得了?” 她手上还提着一叠油纸包,丝丝松软的糕点香气从中散发出来。上头的细绳处还扎着一条红纸。 上头醒目的写着‘定胜糕’三字。 京城人家为着讨一个好彩头,科举之时吃定胜糕,有定胜的彩头。 可如今这三个字落在沈怀良的眼中,却是无比的刺目。 沈星月见他盯着这定胜糕一动不动,便闻言解释道,“父亲,今日是三弟科考归家,我这做姐姐的自当—” 话没说话,沈怀良一把夺过定胜糕,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松香细软的糕点被摔在地上,几个方方正正的糕点滚落出来,沈怀良什么都没说,砖头入府,糕点被踩在地上,污泥一片。 沈星月像是愣怔着没回神一般,眼看那糕点上全是泥污,才缓缓道,“这糕点,三弟怕是吃不上了。” 沈家人一筹莫展,沈澈科考舞弊被关入大理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会传入陛下耳中,也不知陛下何时会降罪下来。 但从得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这样的未知的恐惧,最是磨人。 沈怀良在府内大发雷霆,他虽让许风透了题,可并未让沈澈夹带。 第56章 你害惨了他! 柳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爷,那是你唯一儿子,是沈家唯一的男丁啊!” 他当然知道,可...沈怀良指她恶狠狠骂道,“慈母多败儿!你害惨了他!” 便是再如何痛哭流涕也都来不及了。 沈星月冷眼看向门内,听了个大概,不多时便扮了个楚楚可怜模样从正屋门进去。“父亲母亲,眼下时节不是自家人推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在三弟舞弊之事传入宫内之前,先找到应对之法。 沈怀良向后跌坐在交椅上,眉眼松散,苍白无力的摆手道,“不会有办法了。” “如何不会?” 柳木忙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沈星月的胳膊,“这么说这么说你又办法对不对?你快说快救救你三弟啊。” 果真是病急乱投医,她的人情也是这么好做的? 沈星月沉吟两声,才目光犹疑的看向沈怀良,“这事,有些风险,但成了咱们沈家便能躲过一劫,可若是败了,恐会让父亲陷入两难境地。” 柳木一听见自己的儿子还有救,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你说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眼下因三弟科考舞弊一事,咱们整个沈家都牵扯其中,若是陛下降罪,三弟的仕途一断,咱们沈家后继无人,门户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可若是三弟是被别人栽赃的话,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如何能让旁人认为澈儿是被人陷害的呢?”柳木拉着她的手,急忙问。 “这就要问问父亲收买的考官是谁,他若是肯自己认罪,三弟自然就能从中摘出来了。”沈星月说的平静。但沈怀良却面色惨白。 柳木急忙哭求,不管是牺牲何种人或是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沈澈能平安无事,她什么都愿意。 “老爷,你说句话啊?” “老爷,那是你的澈儿啊,难道一个外人的命还抵不过澈儿吗?” 沈怀良被她哭的心烦,直接将她甩开,脸色很差,直盯着沈星月道,“你是残王妃,去大理寺见见澈儿一面应该不难,你去告诉他,要他咬死了说不知情,其余的我会处理。” “父亲想怎么处理?” 她神色平平,甚至能说得上是担忧。 沈怀良并未说明,撇下摊在地上的柳木和沈星月就离开了。 沈宝珠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回家来,还没进门便瞧见沈怀良大步流星的离开,屋内自己母亲正不顾仪态的歪在地上。 旁边的沈星月神色淡漠。 “娘!” 一声惊呼。 沈宝珠跳进门,一下子伏在柳木身边。“三弟怎么回事?” 柳木痛哭流涕,“都是娘害了澈儿啊。” 沈星月没什么心思听柳木与沈宝珠母女二人要如何哭诉,她要赶在沈怀良动手之前改变既定的结局。 谁都别想让沈澈完好无损的出来。 回到院子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沈怀良并未说出下一步要如何做,但无非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误会。 但她偏不,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天子面前,闹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 —— 大理寺。 两个舞弊的考生被扔进来,这刑狱之中满是污秽之气。不见天日的层层牢狱之中,关的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沈澈在京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两个大理寺的皂衣使窃窃私语,“这几日是科考,事关重大,上达天听,咱们大人是怎么知道有人在考场舞弊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略年长一点的皂衣使压低了声音,“说来也奇了,这考完的前一天,大人忽然接到一封信,还是个半大的小孩送来的。这信上面就写着一行字,科考舞弊。” “大人虽将信将疑,但科考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这人不就...” 大理寺卿查到此二人科举舞弊,当即就写了折子打算明日入宫。 当日晚,京城不知怎么就起了一道流言,说是科举舞弊之风积弊已久,天子设科举本就是为我朝筛选能人仁官,造福百姓,岂料有权势京官居然卖官鬻爵,不正之风已久,官场成了乌烟瘴气之地,不少寒门子弟求告无门。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对朝堂大失所望。 岂料这关头,权贵子弟郎将之子欺辱民女,卡在这关头闹得沸沸扬扬。 官府不许百姓议论,却耐不住人多口杂,百姓私下口口相传,越传越乱。 这乱语同大理寺卿的一封奏折传入宫内,天子大怒。 压下秋闱考卷,罢了一干翰林院和礼部高管的职位,让大理寺彻查此事。 整个朝廷人心惶惶。 清渠从屋外进来,低声道,“姑娘,都办妥了。” 给些糕点蜜饯,教会那些小孩传唱歌谣,甚至在市井闹市之中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出去,并不难。 陛下一定会下令彻查此事。 小小的科举舞弊变成卖官鬻爵,众人避之不及,不会再有人施加援手。 而事实正是这样,沈怀良到处走访,处处碰壁,没人会想在这关头顶着触怒陛下的风险,帮镇国公一把。 晚上。 沈星月细细装扮一番,在外穿了件肥大的斗篷,才带着素桃出了门。 素桃是她在王府收下的丫鬟,做事机灵。清渠自幼跟着她,深谙沈府之内的腌臜事,沈府只留清渠才是最好的选择。 “王妃,大理寺会见您吗?” “若我只是沈家大小姐,或许不会,但以残王妃的身份去,尚有一半可能。” 更深露重,入秋的天气冷了几分。 沈星月裹紧衣袍,去了城中西南角的大理寺,大理寺门庭宽阔,汉白玉砖石雕刻的字迹龙飞凤舞。 门庭两侧各放着一株灯台。两个小吏守在门外。 “这是大理寺重地,不得进。” 两个小吏将人拦住,声音冷淡的说了句话。 清渠便从身上捧出腰牌来,回道,“这位是残王妃,来这不过是见见家中幼弟,待说两句话就走了。劳烦大人通禀一二。” 第57章 身份 小吏不敢轻易放人,但碍于沈星月的身份,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大人们做决定。 毕竟他只是个大理寺的小吏,犯不着因为贵人们的事情权衡利弊,平白让自己担一身罪责。 “王妃稍后,属下去请示大人。”皂衣小吏撂下这话便走了。 凉薄更深露重之中,宽大斗篷披在她身上,随夜风摇摇晃晃,女子一张清瘦的脸面白玉无瑕,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眸子在夜中黑亮夺人,摄人心魂。 等了不多时,皂衣小吏带出来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人。那是个年轻的公子,看起同独孤辰的年纪差不多大,面上沉稳肃静,风神俊朗,却没有京城世家纨绔子弟的轻浮行径。 “你便是残王妃?” 那人淡淡开口。 沈星月愣了一下便缓缓点头,接着沉声说明来意。 对方久久没答话,纵然如此,隔着斗篷,沈星月还是能察觉到那年轻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头顶。 独孤辰是残王,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按理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她沈星月就算是在京城横着走都无人敢管,担怪就怪在当今陛下与残王关系微妙。 既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离。而是恰好的拿捏着其中的分寸,让京城的权贵们不由得猜测陛下的心意。 陛下若是亲近残王,那权贵朝臣们对残王大不敬便有可能招惹圣怒,但陛下若是不喜提防残王,那他们亲近便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 独孤辰自双腿受伤以来,回京才不到半年,权贵们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位残王的态度说不说不好,看得出不坏。 双方都在巧妙的维持关系。 但对于陛下指婚的这位残王妃,众人又不得不多出一层思量。 良久,正当沈星月以为这位绯色衣袍的大人会拒绝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崔钰便开口了,“令弟乃是大理寺要犯,加上此案还未审查清楚,按理说是不能让嫌犯见人的。” 身后的素桃捏紧了手中的竹篮。 “大人,我一介妇人,不懂什么朝政,只知家弟头一回入狱只怕心中惶恐不安,家中父母双亲担心弟弟情况,才叫我来看看,顺便给他送些吃食。” 沈星月略略摆手,素桃将手中的竹篮掀开一角,里面正是一碟子汇仙楼的绿豆饼。 崔钰眸光微闪,心下一动,侧身让出路来,“也罢,一炷香的时间,待看完令弟后,王妃便请回吧。” 沈星月终于笑了笑,“多谢。” 皂衣小吏引人进去,混暗无边的窄小过道上,墙壁上多了一排照明用的昏灯,将他们三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如是深夜之中的鬼魅,影影绰绰,叫人一见不由得心生恐曳。 “前边就是关押沈氏之子的地方,大人吩咐了,说两句话就快离开。” 素桃道了谢,将手中竹篮递到沈星月的手中,“奴婢去前头等您。” 她点点头,提着竹篮兀自往身侧走去。 牢里点着昏灯,四面皆墙的牢房之中,一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干草席上,正背对着牢门。他原本穿着去号舍的朱红色圆领窄袖衫早就脏了。 那是柳木为了给他讨一个彩头,特意叫成衣坊的人量身定做的。 而眼下出现在这凌乱的牢房之中,显得有些刺目,她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敲了敲铁栅栏,声音小小的却一阵压着一阵,空灵的声音惊醒了牢中浅睡着的人。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沈澈先是在考场外面被大理寺的人带回来,仍入这牢房里头,但大理寺却没有上头的指令,遂没有对他用刑。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惹来那大理寺的人盘问查看,这京城素来都是权贵们一手遮天,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招惹镇国公府。 想着想着,奈何太困了,沈澈歪倒在干草铺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鼻腔间是难闻的腐败气息,混着干草上的麦秸和泥土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昏昏沉沉的浅眠睡着,却又冷不丁的被一道声音震响。 “谁?!” 沈澈陡然清醒,双目短暂失神,在适应牢房中的黑暗之后才看清铁栅栏外面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肥大的黑色斗篷,帽子摘下来,瓷白的面上柳眉如画,双目有神,唇珠饱满,双耳缀着莹白的细珠,瞧着弱柳扶风。 “三弟。” 她开口。 沈澈只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猛地下榻来到门口,他双手攥着铁栅栏,初时惊奇已至深夜,沈星月怎会在这。 但转念一想,定是父亲安排的。 “大姐?” 说实话,近来几年,沈澈是没怎么见过他这么名义上的大姐姐的,只依稀记得,幼时还在族学中上学的时候,二姐经常伙同他欺负那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瘦弱小孩。 但渐渐他长大之后,便去更远的地方求学,一年之中甚少回家,因此,印象中那个不会闹也不会反抗的小女孩早就消失遗忘了。甚至他归家见她的第一面时,都已经无法将二人联系起来了。 她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姐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痛恨,二姐之前就说过,她只不过是一个贱人生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一样的命贱,生来就是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讨生活的。 沈澈信了,跟着沈宝珠一次又一次的欺辱她。 寒冬腊月里,他们吩咐下人褪去她的外衣,将她沉在满是冰雪的大缸里,看她牙齿冻得发颤,看她嘴唇乌紫。 春日初晴的时候,外头的春花都开了,那原本栓狗的绳子套在她的颈间,绳子的一端牵在他二姐手里,她让她与狗争食,却年幼可欺,反被恶犬咬下一块肉来。 ... “三弟?” 尚还陷在思绪里,沈澈猛地回神,再看沈星月时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记忆中的女孩与她联系在一起。 “秋闱显然是有外人在做局,这事闹得大,就连陛下都听闻了,户部连同翰林院不少人都被下了狱。” 第58章 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 “那我呢?父亲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 沈澈焦急的扒住栅栏,一双目光直直看着沈星月。眼神之中有期望也有哀求,毕竟就眼下的情景来看,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外人的机会。 “舞弊一事虽事关重大可也不及性命,父亲奔走良久,虽能保住你的命,却保不住你将来的仕途。” 闻言,沈澈眼神的光霎时一下全灭了。 没有仕途,他将来便是废人一个,不能入朝为官,他沈家的富贵又如何能延续的下去? “父亲当真这样说?” 沈星月摇摇头,她站在昏灯投射下来的一道阴影里,让头晕眼花的沈澈看不见他的脸,阴影中的女子缓缓开口,“父亲说,让你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被陷害的....但是沈澈,你知道的,父亲先是中毒,紧接着你便出事,显然易见,这是有人在官场之上针对沈家针对父亲。” “若你真的一意孤行,不顾沈家人的死活坚持自己是被污蔑,陛下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父亲与翰林院的那位,安能逃过死劫?” “你是仕途和沈家老小的命,哪个更重要?” 牢里牢外都沉寂一片,沈澈微微摒住了呼吸,脑海中全是她方才的那句话,自己的仕途和沈家人的性命,哪个更重要? 他本就是舞弊作案,这是不可争论的事实,若是自己主动坦白一切,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非但无虞,还有望东山再起。 可若是父亲出面被查住,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镇国公参与科考舞弊定然会惊动朝野上下,倒是陛下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对他们沈家有什么更重的处罚,若是因此罢官免职...岂不得不偿失? 还不等沈澈思考太多,皂衣小吏便一手按住自己的腰刀,一边踱步走来,出声提醒,“时间到了,夜里天冷,王妃还是速速离开吧。” 沈星月将手中的糕点往前一推,她方才瞧见这牢房的角落里正摆着米粒零星的粥食和干瘪发硬的馒头。 却是一口没碰,想来自小金尊玉贵的沈家公子,还没尝过这样的痛吧? 也难怪,幼时比这难吃一百倍的东西她都尝过,毕竟有段时间,沈宝珠将她同一只站起来有半人高的黑犬拴在一起,相互争食呢。 “三弟,你好好想清楚。”说罢,那身轻飘渺的身影在他身前晃了一下便离开了,甚至于还不等他思虑清楚。 出了大理寺,并未再见到那位绯色官袍的年轻大人。 素桃在前面为她掌灯,扭头却瞧见昏灯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由担心道,“可是牢里太过血腥,吓着姑娘了?” “无事,我只是渐渐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沈星月渐渐恢复记忆这件事,只有她身边贴身侍候的两个丫鬟,素桃和清渠知道。 回到府中已过子时,沈星月回府便歇息了,相信凭沈澈的孝心,一定不想看见沈家全家人为他送命这件事。 加上清渠时常找人在大理寺门口散播关于此次科举舞弊案的言论,只要那些小官吏时时讨论,不怕这消息传不到沈澈耳中。 翌日清晨。微风渐冷。 下人奉了秋裳过来,一套湖蓝色前绣金盏花的裙裾,并一套胭脂红缠枝金丝薄褙。她瞧见这两件衣裳,反倒是默了默,才出声道,“近来家中不太平,还是穿件红色的冲冲晦气吧。” 清渠侍候她穿衣打扮好。二人提了一茬青绿的嫩蔬,这才往芙蓉院走去。 素来素净淡雅的芙蓉院一下子进了个衣着鲜亮的美人,整室瞬间都亮堂起来,沈星月正拿着俞敏时常用的竹筒,细细给窗前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丫鬟不一会扶着俞夫人进来,她近日气色好了很多,许是那安神香起了作用,一簇胭脂红色的裙裾散在地面上,开出一朵艳艳红的花。 俞敏牵起一个笑来,“好端端的,怎么跑我这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段日子忙的很,怕是没时间来了。” “表姑母怎么这般说?” 沈星月一边说一边还在侍弄那盆君子兰,这东西极不易养活,又生的娇贵,稍有不顺心的地方便要死给你看。 养这花的人,可万不能是个急性子才对。 俞敏从她手中接过瓠瓢,道,“一你回来,澈儿哥就出了事,如此急不可耐,可真不像你的母亲。” 沈星月的母亲庄徽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性子虽养的跳脱了些,可说到底也是见识过京城繁华的大家闺秀,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好。 “表姑母让我做事三思后行,须得找到万全之计,殊不知,这世上要算计别人的人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被别人算计,若是只想着万事周全,那我何时才能给母亲报仇?” 俞敏默了默,终究还是轻叹一声,“你好歹也要和我商量一声。” “原来表姑母担心的是这个。”沈星月牵起唇角,“事情我一人为,姑母不必掺和其中,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姑母毫无牵连。” 她这样说,俞敏反而更加不安了。 “姑母放心,该死的人没死绝之前,我又岂会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见沈星月说的笃定,加上科举舞弊一事办的利落,俞敏也就没说什么。 一晃数日过去,再过不久,就是中秋日了。 京城秋日的天夜凉如水,颗颗璀璨的星子亮出来,映着那轮愈发饱满的弯月,映过千家万户。 这京城官场舞弊的事落在寻常百姓的耳朵里,多的是气愤,可这气愤一过,平常的日子也还得过下去。 残王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久违的亮起来。 主院内,一阵阵幽淡的血腥味从门隙之中散出来,院内种着一株金桂,如今正是金桂飘香的好时节,恰巧将那丝极淡的血腥味淹没。 屋内,银针泛着冷白色的光,在烛火上炙烤一番后便扎进榻上之人的穴位上。 宋青铁青着一张脸,不急不徐的施针。 第59章 吃上一番苦头 面上男子脸色惨白,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滚下来,沁湿枕巾。 素有神医之名的宋青扎完针,又细细处理那腿上的伤口,小腿上中了箭,偏那箭是弯钩箭,一旦插入皮肉,想要拔出来就得吃上一番苦头。 若是强行拔出来,薄薄的箭刃翻卷,会将伤口处的血肉弄得更加溃烂,伤口恶化,更加不容易愈合。 他这双腿才好了不久,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是铁打的身子都不能这般糟蹋。伤势不容乐观,宋青收了思绪,全神贯注的拔箭、治伤。 划开周围血肉,小心翼翼将那卷了刃的箭头拔出来,割去腐肉,再缝合伤口,撒上伤药,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院子里头空寂,像是没有惊动府内的下人,只有周小六守在门外,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小六,热水没了。” 宋青喊了一声,周小六忙推门进去,屋内两个银盆都盛满了血水,一截泛着冷光的箭头被扔在木盘上,看样子,是包扎好了。 卷了刃的箭头上边挂着腐肉,周小六打了个寒噤,怕吵到独孤辰休息,轻手轻脚将两盆血水端走,又换了新的来。 等收拾好一切,二人齐齐出门关了屋门。 宋青才眼神晦暗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伤成这样?” 周小六似是有些忌惮那出手伤人的对家,但宋青是自己人,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才道,“那夜我与王爷一道出门办事,不想遇到了埋伏,对方什么都不说,看样子一心想把王爷置于死地,也不知身份是否暴露了。” 宋青狠狠吐了一口气,听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只可惜,他是一个医者,却并非身手矫捷的杀手。 便是有心也无力。 “二位皇子争得凶,也不知是不是连累到阿辰了。” 又叹了口气,二人托腮望月,忽而周小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忙环顾四周,道,“怎不见王妃?” “王妃回沈家去了,最近沈家那公子科举舞弊叫人抓到了把柄,眼下可不好过呢。”宋青哎呦一声伸开腿,“话说那沈姑娘自从失忆之后,性子真是越发难以琢磨了。” 周小六难得赞同的点点头,自从沈星月入了王府以来,他们下人们不是没有猜测过王妃到底是什么底细,但派去的人只能查出来沈星月幼年在王府内过的不如意,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按理说,这样在后宅过的不如意的女子,应是行事怯懦或是行事癫狂之人,总也不至于像王妃那般...谨慎。 周小六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词来很适合沈星月—食人花。 瞧着单单薄薄的样子,身板痩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跑似的,但正是这样娇弱的女子,眼神像一滩古井无波的深潭,她神秘,古怪,于独孤辰而言,更像是一个变数。 既是变数,便不易掌控,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这变数就能致人于死地。 致人于死地.... 周小六越想越觉得瘆人,半晌才道,“出去了好,去沈家总比待在王府好。” 残王府空荡,不着人气,若非那一道圣旨,也没必要耽误一个花季少女来王府守活寡。 ...... 此时别人口中的花季少女正兴致昂扬的鼓捣桌上的草药,那医术晦涩拗口,还有许多药材是在京城里头寻不到的。也不知那残破医术上记载的东西是真是假。 黄灯静静燃在桌案上,将面前女子的五官映照的更加柔和了一些。倏然一声响,屋门被人推开,里屋的灯烛晃动几下,才堪堪稳下来。 素桃从外面进来,见桌上摆着一些草药似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才压低声音道,“王妃,镇国公回来了。” “他还是无功而返?” “是,看上去神情很是沮丧,不过想想也是,科考舞弊圣上大怒,牵连出来不少高官,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圣上的霉头。” 就着桌案上的烛光,年轻女子微微抬头,神色捉摸不定。没想到翰林院的人嘴巴这么紧,纵然自己下狱,也没有将沈怀良给供出来,可见他们二人之间交情很不一般。 原以为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沈怀良有几分手段。 “他注定无功而返,等沈澈主动认罪,就算不能让他服罪,至少也能让重创沈家了。” 年轻女子只是平淡的说出事情,哪怕身在后宅之中,却也在谋算沈家乃至朝堂之上。 素桃同清渠退下之后,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沈星月抬眼注视着那烛光,片刻又错开眼。娴熟的涅起桌上的药材,碾碎。 在她所有的记忆之中,甚至在清渠的印象之中,她都不曾接触什么草药之类。但不知为何她近日晚上做梦,频频出现她在制药的画面。 身着素衫的女子在油灯下,也是极尽娴熟的碾碎药材,配置混合。 那场景初初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只当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可这梦却一而再再而三,直到能回忆起来更多的的细节。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不是梦,而是回忆。 凭着记忆中的样子,沈星月默默将捣药银罐之内的药材捣碎,再混合均匀。 一丸乌黑的药丸放在掌心之内,她神色不定。 夜色深了,外面隐有虫鸣声传来。小厨房倏然被人推开,一道细长的影子被长,从地面上渐渐映射到墙壁上。 这几日将近中秋,丫鬟婆子早早买了些家禽备着,只怕到时候货物短缺买不上。 被篮子扣着的竹筐内,隐隐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沈星月慢慢踱步到跟前,掀开竹篮。 那是一窝小兔子,粉红的鼻子毛茸茸的身子,一双红眼睛时不时的瞅着来人,年轻女子单薄的身影映在地上,她不管那兔子是睡了还是在进食,径自挑了个顺眼的提起来。 这兔子手上还拿着片菜叶子没吃完,沈星月扯了扯唇角,将菜叶子扯出来,又一股脑将手中的药丸塞到那兔子嘴巴中。 小兔子咀嚼的动作还未停。 第60章 毒 那粉白的小兔子只不过咀嚼嘴中的药丸,不过片刻,便忽地四脚迷瞪,重心不稳似的栽倒在地上,沈星月凑近了去,才瞧见原本活蹦乱跳的兔子死了。 它嘴中溢出一丝黑血。 记忆中的方子竟是一方毒药。意识到这个问题,沈星月身形晃了晃,但很快便整理好情绪,将死了的兔子埋在院中的槐花树下。 此事就连她身边的素桃和清渠都不曾知晓。 翌日。 前来蒸糕作月团的嬷嬷顺手将昨日夜里那把不新鲜的菜叶拿去喂兔子,谁料原本盖着竹筐的竹篮不知为何错来许多。留出缝隙。 嬷嬷小声嘀咕两声,没放在心上,许是昨夜有风,吹开了竹篮也说不定,一把菜叶子扔下去,嬷嬷仔细点了点数。 “一、二、三、四、五...欸?怎么少了一个?” 分明是六只兔子才对,这只无缘无故死的兔子现下已成了一个谜,众人只当那兔子是跑出去了。 后日便是十五了,一大清早,残王府忽地有仆从来传消息,说是昨夜残王已经回府,眼看着十五快到了,府上也不能没有女主人主事。 眼下沈府多事之秋,大理寺那边迟迟没个结果,这科举舞弊的案子不知道是要在十五前还是拖到中秋后去。 近几日,沈怀良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前段时间身上中的余毒尚没有清理及时,沉疴宿疾,真叫他有种行将就木的错觉。 眼下,沈怀良还不想开罪残王,只得将人好生送到府门,就这今日这慢阴阴的天,吐出一把心酸话,“王爷金胄富贵,若是他肯出手相帮,澈儿就不用在大理寺受难了。” 沈星月讷讷抬眉,瞧见面前的中年男子一脸哀愁,他并不光滑的额头上已经横生了几道褶子,满脸的无措与心疼,全都是因为担忧在狱中的儿子。 而这么多年,她日日都在府中受下委屈,他却视而不见。 沈星月淡声应下,“我自会恳求殿下帮忙。” 至于帮不帮得上,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上了马车。素桃和清渠一前一后上来,马蹄声踏踏,直到身后那些人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 她撩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 “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来传信的小厮说昨个黄昏时回来的,料想王妃此时已在沈府睡下了,就没有前来叨扰。” 年轻女子一面往窗外看去,一面轻嗯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方才素桃说的话。 穿过西街,此处热闹的很,加上临近中秋,这两侧街市俱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马车缓下步子,但好在未耽搁多长时间便出去了。拐角进了南街,此处比西街的热闹清减了不少,但不管是两侧阁楼的装潢还是这些平民小贩的衣着,都要比西街的好些。 城南此处汇集大片朝中的高官权贵,不仅地租比别的地方要高一些,甚至寸土寸金。 天凉入秋,路过的香音阁内却还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在外面草草一瞥,还能瞧见香阁里头女子巧笑盼兮的模样。 当真是有钱权贵们的销金窟。 沈星月放下竹帘,在心中默默评价一声。 马车拐过去,便是金字题写的残王府,府邸簇新,因着这的主人实际上也没住过几年,朱门外面守着两个门吏,见她过来,拱手作辑。 抬脚进了正门。说实话,残王府她还没有好生逛过,不知里面风物到底几何,路过前院,小桥流水,框起来的清池里面,还有几位锦鲤,不肥不瘦的样子。 水波流动,但几位锦鲤却纹丝不动,她随意扫了一眼,这弯弯曲曲的池水一路流出去,想必是引用了城外护城河的水才对。 “殿下在哪?” 周小六方从主屋离开不久,路过前院便看见前头有个穿着胭脂色金枝缎面的漂亮女子,未看清脸面,只想着殿下应该也没有邀约年轻女子入府的习惯吧。 这么想着,待走近了,才看见那年轻女子挽着夫人的发髻,心里一个咯噔,心道难不成是王妃回来了? 像是印证周小六的猜测一般,年轻女子转过身来,正是一张平静的清淡的面容。 他忙上前,“王妃。” 沈星月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声音还算稚嫩,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亮,沈星月记得他,是时常跟在独孤辰身边的那个圆脸的少年。 看来他真的回来了。“殿下呢?” 周小六一拱手,指了指里面,“殿下正在休息呢,属下还有事做,先行告退。” 沈星月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二人好像是事先就约定好了一般,井水不犯河水,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久久都不曾见面。 沈澈被放出来了。 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是大理寺的官员都想在中秋之前过个好节,应是赶在中秋前一夜,将人放了出来。 当然,罪名也是定下的。 毕竟沈澈夹带东西进了考场,是不争的事实,而她只不过是将此事闹得大了些,传到宫中陛下的耳中,加上御史台的那些大臣言辞激烈。 陛下只能降下惩罚,以儆效尤。 也只能怪,沈澈的运起不太好了。 除了一干受贿和卖官鬻爵的官员落马之外,替考之人或是以不当手段参加考试之人,尽数都要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 残王说是中秋将近,将她从沈家那个鱼龙混杂的大池子里捞出来,但又晾着不管,府中的下人婆子自会将所有差事都打点好,每月只是送来账目,管家在细细说上一边而已。 中秋当日。 院内摆上了祭月的贡品,几碟子香腻的糕点一壶桂花酒,还有些坚果茶点之类,一晃三日过去了,沈星月才堪堪见到那早就回来的夫君。 “殿下。”她唤一声。 由远及近的男子听到动静,不远不近的抬了抬手,跟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寡言的侍卫,平常不怎么露面,一般都是那个圆脸的周小六跟着他。 前几日白日见他行色匆匆,许是出门了。 第61章 炮制 独孤辰让那侍卫退下,才看着她道,“沈澈被放出来了。” 沈星月并不惊讶,嘴上却还是道,“殿下好快的消息。” 年轻人的眸子黑得发亮,面部轮廓英挺,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向上勾起,毫无疑问,他长了一张叫年轻女孩们都心生嫉妒都心生爱慕的脸。 可惜,这人嘴巴并不像他的脸这么讨女孩的喜欢。“那流放三千里何等艰苦,沈澈一个世家子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在书院多抄了几张字吧,他这样的,撑不过去边远之地的。” “看来,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后半句话让沈星月有些警惕,她对这人了解不多,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的腿是何时伤的,他从前都在什么地方,或者他在诡谲的皇城之中都经历了什么,这些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晓。 她只知道,是陛下一纸婚书,将他们赐婚。绑在一处。 可陛下是何等精明,她一个声名狼藉,在京城人人都知道的沈家痴痴傻傻的大小姐,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能亲自让陛下赐婚? 她不理解,但也没问。 乌睫垂下来,掩藏眸中事。 “殿下说笑了,三弟都出来是他吉人自有天相,但做了错事就是要承担后果才对,陛下开恩,我们沈家又岂敢揣测圣意?” 独孤辰默默听着,她如今说话做事,不知比之前谨慎了多少,若非面前的女子皮囊未变,他真的要觉得此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只鬼了。 是了,她不是人,鬼变万物,哪一面都是她的样子。 今日是中秋,二人坐在院中,面上石桌上摆着几碟菜肴,他们二人难得坐下来一道用膳。 独孤辰不方便坐过来,她便好心来为他推轮椅,凑的近了,不知为何闻见他身上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以及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气。 近来她对血腥味十分敏感,甚至能一眼断定清渠寻来的药材,有时候还能将药材的功效说出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像是从前就在她记忆深处的。 这些怪异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想,她便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独孤辰一愣,他这伤已是好几日前的了,伤口在伤药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止血结痂,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或许,她只是试探。 独孤辰牵起唇角,眼中含笑,“夫人莫担心,只是宋青为我施诊治腿的时候,引出来的淤血罢了。下人们做事不麻利,衣裳熏得不够,连这点小伤都能被夫人察觉,让夫人担心了。” 他一口一个夫人,脸上还挂着笑,青年笑起来,终于中和了脸上那股子肃杀之气,眼尾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熠熠夺目。 沈星月含糊两句敷衍过去,毕竟她与残王的关系不像寻常夫妻那般简单,有时候名义上的夫妻,夜里的枕边人,也会变成杀人的恶鬼,夺命的无常。 用晚膳又在桂花树下闲坐片刻,下人将温好的桂花酒端上来,沈星月独饮几杯,便借口困倦,先行离开了。 月色清凉,男子身形未动。 如今他却不得不再一次审视神星月了,她到底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如果是太子的人,那她为何将沈澈置于死地? 自她深夜去往大理寺之后,他安在大理寺的眼线便传来消息,虽不知她究竟与沈澈说了什么,但几日后沈澈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大理寺顺势结案,上疏陛下,陛下若是念及镇国公劳苦功高,或许还是格外开恩尚未可知。 镇国公是太子的人,沈星月这般明目张胆的至沈家于死地,与太子对着干,又怎么会是太子的人? 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他顺手端起桌上的空杯盏,径自倒了一杯茶水。 ..... 沈澈原本是要流放三千里,但这可是沈家的命根子,沈怀良求到太子头上,太子与陛下求情,才终于让沈澈免去此难。 只不过,还是罢去了再次科考的权力。 子嗣不能为官,无疑是对沈家的重创,也是陛下对太子的警告。 沈家这年的中秋过的很是潦草,沈澈闯下这样的祸事,当即就被沈怀良压去祠堂罚跪,但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沈澈如今虽虎落平阳,但难保不会有什么翻身之举。毕竟困境不是一世的。 中秋之后,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乍一下就冷了不少。窗子半开,隐约能看见屋中一脊背单薄的女子正坐在桌边分拣药材。神色之认真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神医。 可这位“神医”正在桌上分拣的药材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份在独孤辰的书房。楠木桌上,一方一方的黄纸上尽是形状各不相同的药材,细细闻去,还能闻见空气中的药苦味。 独孤辰不懂药材,只能按方子找人采购过来,让宋青仔细辨认。 “附子、川乌、生娘虫....”宋青往后退了一大步,啧啧啧了几声,扭头道,“殿下,您最近没惹王妃娘娘不开心吧?” “何出此言?” 宋青放下手中的绢布,扔到桌边,“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大桌子上十几味药材,三四味都是剧毒。” 独孤辰抬起眼,目光晦暗的看向远处的桌子,“可能看出来,她在制什么药?” 宋青摇摇头,“这不是成方,若想知道她要制什么药,我还得细细钻研几天。”毕竟这十几味药材有的药材相冲,实属八竿子打不着,说是胡乱在药铺抓来的他也信。 “尽快。” 另一边,沈星月拿起铜称,从善如流的将称好的药材扔到药罐子里,细细研磨,这些东西又是她昨晚做梦梦见的,梦中的药方名字她已经烂熟于心,今日一早醒来便写在纸上,让素桃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没成想,药材的名字一个都不差。 这就更加让她怀疑了,那些药材她没见过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制药的过程并不复杂,按着记忆中的过程一一炮制出来,便制成了。 第62章 试药 王府之内并无什么活物,沈星月将药丸装进瓷瓶子里,等着来日买些什么东西前来试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科举舞弊的案子方下去没多久,如今大街小巷尚且还在议论纷纷,沈府之内便又出事了。 沈星月到底还是沈家的女儿,就算为着俞夫人,她也得过去看看。 沈澈头先惹怒了沈怀良,中秋一过完,沈老爷就将沈澈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暂且避避风头,等什么时候京城的人不记得这档子事了,再悄无声息的接回来,说到底,那还是沈府的公子。 沈怀良办完了舞弊案,心头稍松,前两日病发的毒症就又找了回来。那是陈年累月的毒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除的。 沈府下人拿着帖子去翰林医馆请来太医,日日为其调养身子,但不知为何,这两日病情又有加重的样子。 沈星月带着素桃和清渠又来了沈府,柳木脸色很差,惨白着一张脸,连脂粉都盖不住,那白的红的脂粉涂在脸面上,瞧见两个丫鬟拥着一位穿杏黄色上襦下绒白裙的女子,乌云堆发间,镶金戴珠玉的发钗熠熠生辉,虽然只是简单的用了几件首饰,但样样都价值不菲。 “父亲这是怎得了?” 年轻女子上前两步就要嘘寒问暖,柳木瞧着沈星月这一身行头,暗叹这丫头命不错,被沈老爷当成了晦气的物件扔出去,没死,反倒是活得好好的。 她沉吟片刻,扯开一个笑,“老爷中的毒还没个下落,大小姐看起来气色倒是好。” 年轻女子猝然笑起,倒像是有些惊奇似的,“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这话正常人肯定能听出来柳木这是在讽刺挖苦她,可偏这人像是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深意似的,笑吟吟的应了。 柳木一口气呕在心间。 “母亲,近来我响起许多事,不知是真是假,待有空了,我还需同母亲好好讨教一番。”她上前两步,站定在柳木跟前,黑白分明的瞳仁满是隐隐期待,显示出女子心境澄澈。 可柳木一对上她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哆嗦着嘴唇问,“你说...你想起来了?” 沈星月摇摇头,“只是记起来一部分,分不清是梦还是什么,特来问问母亲。” 柳木心虚的扯出一个笑来,将人迎进屋里了。 太医院的院官也在,镇国公中毒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又能叫朝中好一阵唏嘘了。 太医开了方子,交代几句便匆匆走了。 柳木遣散了院中下人,只说是让老爷好好休养,在她临走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母亲,三弟在庄子上过的还好吗?” 柳木仰着头转身,“庄上清净,澈儿能在那住上一段时间也算是修身养性了,他很好。”柳木是潜意识的不愿意在沈星月面前露怯,一如当年她面对沈家先夫人庄徽的时候。 可沈星月毕竟不是庄徽。 她微笑着走近,神情说不上来的阴森可怖,“那母亲可要多多为三弟祈福了,毕竟这背后的人可一直都在盯着沈家呢。” “毕竟,父亲的毒就来的不明不白。” 柳木微微一惊,却还是按捺住心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让父亲在官场小心一些而已,母亲觉得呢。” 未多留,主仆三人扬长而去。 躲在花窗外面的沈宝珠将此听的一清二楚,急忙追出府外,“沈星月!你站住!” 素桃轻喝一声,“放肆,王妃娘娘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小姐能直呼的?” 沈宝珠微微一怔,但随即缓过神来,恶狠狠道,“别以为你当了王妃就是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我告诉你,这婚事是我让给你的。若非是我,又岂会有你的今天?” “这么说,我到还要谢谢二妹了?” “沈星月,临你出嫁之前,父亲就交代过你,你嫁去残王府是要监视残王的一举一动,不管他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的汇报过来,你现在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为何有关残王的动向迟迟没有交代?” 两个侍女离得远,不能听见她们的对话,沈星月轻嗤一声,“你们这是不顾我的死活,若是被残王发现,你可知我是什么下场?” “你怕什么?到时候爹爹自会保你。” “保我?”年轻女子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时间笑得花枝乱颤,“科举舞弊之后,沈澈被送到庄子上,你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若真是有办法,为何陛下的旨意仍然没有变动?沈宝珠,你想的简直太天真了。” 年轻女子微微俯身,对上她的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再也没有之前的混沌与害怕,“你们既然想要利用我,也该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免得一家人都被搅入那浑水里,还不知情的被人当靶子使。我衷心的奉劝你一句,离太子远些,否则你的下场,就是一个死。” 她说完,神色冷清的站直身子,招呼两个丫鬟上了马车。 身后,马蹄声声内,传来沈宝珠不甘的声音,“沈星月!你就是嫉妒我!” 素桃放下竹帘子,将那愚人的面容隔绝在车外,腹诽道,王妃何须羡慕,就算太子将来娶了太子妃,见着她们王妃还要唤一皇叔母呢。 在这,陛下若真是有意将沈宝珠许配给太子,早就定下亲事了,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是沈家的二小姐不知羞耻,对太子殿下纠缠不休,只欺负太子殿下好脾气,顾及着贵女名声才没有出面澄清。 话穿的越来越离谱,直传到宫里去,让皇后娘娘和一众妃嫔都看不进眼里去。 自己弄臭了自己名声,也不知她将来要怎么混得下去。心思一断,沈星月兀自笑笑,也是,沈家没有什么将来了。 自从沈星月被沈家推出去之后,沈家就成了对付太子之人的活靶子,就算她不出手,沈家也早晚要倾覆了。 他们,竟还不知。 第63章 惋惜 今日所行之事独孤辰并不知晓,他前几日中的箭伤还在恢复,进了九月,天还不算冷,疏日阳光下,府内除了进进出出几个暗卫,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屋内,雅青色的长衫将年轻男子的身形完美勾勒,腰束金赤带,襟前墨绸华缎上压着细致的金绣纹。男子眉眼松松盯着面前的书卷,神色专注,他长了一张叫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艳羡的皮囊,也让京城的女子对他倾心不已。 目光下行,落在年轻男子的腿上,他鸦青色的袍子在膝盖处撑出一个直角的弧度,倒是挺让人觉得可惜。 毕竟这样俊美的男子居然是个瘸子,是个人看见都会惋惜的。 周小六一去三五日,现下终于回来,一进门就瞧见这等情景,“主子。” 轮椅上的男子轻嗯一声,将书卷随手放在手边的楠木桌上,上好的安神松栀香徐徐在空中飘荡,薄胎奶蓝色的瓷瓶空空如也。 配着这么好的楠木桌子和香炉,不插上几株桂花枝真是可惜了。 “都办好了?” 周小六点点头,方才从外面走过来,居然还有些发热,他自顾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两下喝完,才道,“先前那波人还不知道来历,主子,咱们才回京多久,怎么这就被人给盯上了?” 独孤辰摇摇头,“身份在此,便是挡了别人的路。” 谁能对堂堂一个王爷下手,周小六真要反问,忽然脑海中想起谁来,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下去了。 毕竟在殿下还未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中毒了,此毒虽然解了,但还是给他们留下不少阴影。 年轻男子默了默,突然道,“原本想以双腿残废为名降低朝中之人的警惕心,没想到反倒是叫他们越发变本加厉了。” “看来,我这腿是得‘好’起来了。” 周小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主子就不怕陛下猜忌?” “无妨,大不了军权交上去就是。” —— 回程路上,路过热热闹闹的西街,街上有人正吆喝着买东西,还有嘈杂的人声混着这种香味传到鼻腔中。 “家中幼犬....看家护院——” 心神一动,沈星月轻声吩咐前头的车夫,“先停下来。” 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简单的年轻女子,头戴一只素钗,神色淡淡,下了马车穿过街道停在一笼小犬面前。 “这位姑娘,家中母犬产下的幼犬,数量太多,不知姑娘...” 话还未说完,沈星月便蹲下身来,仔细瞧这些小犬,这摊位不大,地上铺着一层单薄的薄布,上头放着个大笼子,里头有四五只幼犬。 小犬长着棕黄色或白或黑的绒毛,许是还不知为什么主人要将它们关起来,正双眼澄澈的看着过路的行人。尾巴摇的飞起,看样子想往人的怀里扑。 细吟吟的幼犬声音听着格外能讨好人,里头有个小犬一直对她摇尾巴,黑亮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嗅嗅她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她。 之前制的那味药,迟迟没有活物来试药。她直起身,便将那只棕黄色的幼犬买了回来。马车上,清渠逗弄幼犬,实在不理解,“姑娘为何想养宠物了?” 年轻女子答得随意,“养着玩玩罢了。” 不出几日,朝中都听闻残王寻到一位神医,或有可能治好残王殿下的双腿。要知道,残王殿下可是大盛的战神,虽然眼下犬戎已经被打到北方,暂时不敢卷土重来,但残王殿下仍有领兵的能力,让百姓的心都更加安稳了。 宋青在房内直瞪眼,“我这神医之名,为你可是白白耽搁了好久。” 腿上的箭伤呈现出乌青色,宋青见到伤口,稍稍处置一下,便开口,“修养的不错,再养十天半个月的,就能下地了。” 那腿上新伤叠着旧伤,并不光滑,甚至还有些可怖。 独孤辰随意发问,“之前让你看的方子,如何了?” 宋青啊呀一声,卖起来关子,“这位沈家大姑娘可真是不简单,我翻了好些医术,你猜这方子是什么?” “什么?”他紧跟着重复一句。 宋青一拍手,“数百年之前的殷国禁药—寸肠断。” 独孤辰不懂药理,更别提这相隔了几百年的殷国,开口解释道,“这传说,殷国盛行巫术毒术,皇室之人更是精通此道,相传他们皇室还有一本独家秘传的殷氏毒术,记载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毒术和蛊术。这寸肠断就是其中一副。” 宋青凑上前,将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来,“这沈家小姐怎么会知道这殷氏毒术的?” 独孤辰的目光扫过来,宋青往后一仰坐直身子,道,“先说了,这殷氏的毒术失传已久,只残留几幅,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我师傅留下来的古籍之中有所记载。” 窗外秋日日光朦胧,透过花窗落在年轻人的面上让他的五官也更加模糊,“许是她也恰好知道这残存的几幅殷氏毒术呢?” 明明是晴天,宋青却忽然觉得背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不是,你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她制这毒药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别是为了毒死谁吧? 他师傅虽然偶然得到几幅殷氏的方子,但可不确保有解药.... “主子,王妃来了。” 宋青想到年轻女子站在日光下那张笑意全无的脸,甚至还会拿着手中的毒药循循善诱,小孩子把那东西当成糖豆吃了,一命呜呼都不知道了。 宋青忙摇摇头,将脑中的幻想全都摇出去,忙道,“我还有事我先撤了,你自己应付就是了。谁让那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王妃。” 有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王府之内,还会炮制殷实毒药,简直就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 宋青跑的极快,从后门一溜烟的跑出去,屋内只剩下周小六和独孤辰面面相觑。 “让她进来。” 女子款款进来。乌发盘起,发间只斜插一只簪子,远山如黛,眸若秋水。 第64章 还有个死胎 瞧过去,清冷至极。 身形单薄,迈开的步子将裙角微微拂动,像是个不食烟火的仙子。但就是这样一个仙子背地里炮制殷氏毒药,不知何人在她的算计之中。 “见过王爷,听闻王爷寻来个神医,这腿疾说不定就好了?” 独孤辰原先在沈星月面前站起来过,但很可惜,她现在记忆全无,闻言,男子点了点头,“不错。” “恭喜王爷失而复得。” 女子站的远,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神情淡淡,不知心里是否和嘴上一般,真的“贺喜”。说完没两句,沈星月就退下了,好似这次过来只是专门来慰问他一般。 待人走后,独孤辰才不由得深想,如今失了忆的沈星月倒真是和活人一般无二了,可若不是他曾发现过她的秘密,那来路不明的一团黑气又该如何解释? 在怀州的一切让人细思极恐,但眼前这位绝不是普通的凡人这般简单。 颈间藏着一丝细线,年轻男子伸手将黑色细绳串联起来玉牌拿出来,那玉牌莹润,品相不俗,他自小佩戴在身边,至于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自己也忘了。 但就是因为这块玉牌,那日才在怀州的密竹林之内将沈星月救回来。他们许是能人异世,才能做些玄之又玄的术法。 但很可惜,除了相救这一段的记忆还记得,其余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正如沈星月的失忆之症一般。 就连宋青也无可奈何。 大概是凡人不慎窥见了天机,才渐渐没了记忆吧。 思绪戛然而止。 今日幼犬进门,这小犬还小,不足以吓退敌人,放在房中,反而觉得乖顺可爱。 清渠小心翼翼将一个妇人从后门扯进来,妇人眼睛上蒙着黑布,似是极为恐慌一般,拽着前头清渠的袖子不松手。 老妇年纪稍大,清渠带着她一路穿过廊亭小院,才进了院子。 推门而进,清渠道,“姑娘,崔老妇带来了。” 屋内没动静,只有细瓷轻轻碰撞的声音,半晌,沈星月才道,“清渠,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能进来。” “是。” 老妇手上也被绑了绳子,有些惶恐不安的将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一睁眼,忽见古色古香的一间寝房,这是外间。一大扇细雕屏风上绣着好一副山水景色图,旁边竖开的花窗往外推开,能窥见外面的一丝风景,窗边的一小方高桌上,正放着一只细颈瓷瓶,新鲜的桂花枝簌簌开着。 胡乱扫了一眼,老妇惶恐将头低下去,她连沈星月的脸都没看见。 “你就是崔老妇?” “正是正是,不知小姐寻老妇,有何贵干?” 那十锭银子还放在她家中,几日前,有个京城来的丫鬟说要寻一个姓崔的老妇,曾经伺候过镇国公夫人的那个。 这事知道的没几个人,崔老妇从离开京城之后便渐渐忘却此事,没想到都十几年了,竟突然有人打听这事。 对方拿出十块银锭,要她去京城见个人,问些话。 崔老妇心动了,她家里的孙儿今刚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花销不小,加上二儿媳妇又怀了身孕,这往后的花销大着呢。 奈何他们家只是一个贫困的百姓人家,每日下地干活上山打猎也换不来几个钱。谁看了那十块银锭不心动呢? 再说了,只是问一些旧事而已,又死不了人,于是这样,崔老妇就跟着那丫鬟进京来了。 这一晃十几年,崔老妇也已经十几年没有踏足过京城了。 “听说你之前是在沈家做事?” 崔老妇猛地打了个冷战,猛地回神,哆嗦着身子,“是...是....” 屏风里头的女子语气不快不慢,压着人心上的那根弦慢慢开口,“我要问你一些事,若是胆敢说谎,你的丈夫、儿子、孙儿都活不了。” 崔老妇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个狠心肠,也是,京城的权贵世家公子小姐们都是一惯冷漠又高傲,他们不把什么人命当回事,人命在权贵眼中,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冷汗在额头上凝结,崔老妇磕了几个头,“老妇绝不敢说谎!” 沈星月满意的笑了笑,这老妇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她若是敢说谎,那也得看看自己舍不舍得一家人的性命。 “你何时进的沈家?” 清冷的夺命声音响起。 崔老妇颔首,“老妇记的,是在一年冬日特别冷的时候,大约十八年前,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找到老妇,说是让老妇伺候个怀孕的妇人,价格给的颇高。” 轻盈的脚步声徐徐响起,是屏风后面的那位小姐动了。崔老妇忙低下头,贵人脸面不是她能妄自见的。 面前扔了一张画卷,面前女子声音清冷,“看清楚了?可是他?” 画卷上的男子绿豆眼睛,下巴上一撮胡子,最醒目的还是下巴上的那颗黑痣。崔老妇巡视几眼,“是是,就是他,他寻来老妇给了银子,便让我住进一宅院里。我原以为是京城的富户人家夫人有孕,身边缺个婆子照顾,之后去了,常常见不到主家,有时候那主家白日来,天刚擦黑就走,后来在宅子里待得久了,我才猜疑,伺候的夫人说不定是个外室。” “还知道什么?” 崔老妇犹豫一下,道,“那主家姓沈,不知名姓,每次过来都披着斗篷,小人也没见过他的脸。” 沈星月回身,眸色深谙,“你说你是十八年前去的,那夫人的孩子想必也已经十七八岁了吧?” 崔老妇像是想起什么,啐了一声,满脸晦气,“没有,那夫人...她,她生了个死胎。” 沈星月眉心一跳,转过头来,“死了?” “千真万确,夫人生产的时候正是春日,主家早早请了稳婆在府里后候着,夫人生了整整一夜,但...生下来却是个死胎,当夜就埋了。” “确定是个死胎?” “千真万确,夫人因此还失落了好一阵呢。” 原来,柳木还有一个死胎。 十八年前,春和二十四年春日,不也是她降生的时节吗? 第65章 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参与? 若非柳木的那一胎是个死的,这沈家的大小姐或许就不是她了。 沈怀良和柳木的勾结,竟这般早了,早在她母亲还没见背的时候。怪不得母亲嫁来沈府之后会受这么多的苦楚,沈怀良定是一早就勾结好的。 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参与? 谁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眼神一冷,她淡淡看向崔老妇,“那之后呢?你在她身边照顾多年,还知不知道其他的秘密,比如那主家正室的事?又比如谋害正室夫人或子嗣? 话落,崔老妇身子一僵,随即将头埋得更低,沈星月自然将她这反应纳入眼底,这老妇说不定还真的知道别的什么东西。 “小姐!老妇知道的都说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干粗活伺候人的嬷嬷,那夫人搬了院子之后我就没联系过了—” “你可想好了?” 崔老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神带着惶恐往上看去,只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影,那格外清冷的声音就是出自她之口。 “不...” “崔老妇,你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我手里,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若是提供了什么重要线索,银子多的是。” 崔老妇一颤,终究是闭了闭眼,“还有一事...” “当年我也是无意之中听到的,那时夫人产后虚弱,加上又是个死胎,惹得夫人连连伤心,主家吩咐要好好照顾夫人,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懈怠,那夜,我原本是给夫人送燕窝补汤的,谁料,在屋门外听到一桩秘辛。” “什么秘辛?” 崔老妇不敢抬头,尽量回忆起那十八年前的夜晚,“我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屋内有激烈的争吵声,夫人那晚情绪时常,声音大了些,她说是正室夫人害了她的孩子,她要还回来。之后,主家怒气冲冲从房内出来,我只当是夫人没了孩子伤心过度,纵然只是嘴上说说可也是毫无证据,没成想....” “夫人当晚寻了丫鬟采买毒药,我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 室内默了默。 静谧如新。 半晌,见没人说话,崔老妇又道,“可是后来也没听说谁家府上死了孩子,之后我便出城了。小姐,小人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了。” 透过薄纱屏风,看见崔老妇的头低低的垂着,那是一颗被世事磋磨的有些丧气的脑袋,俨然已经被当前的阵仗给吓住了。 若真是如这崔老妇所说,当年她确有不轨,只不过没有对母亲腹中的孩儿动手,反倒是因此害死了母亲。 闭了闭眼,似是极为乏倦,沈星月唤了清渠进来,道,“带崔老妇下去吧。” 清渠正要带人离开,忽而又听见沈星月制止的声音,“崔老妇,今日所问所答,你若是敢泄露出去半个字...” 崔老妇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老妇知道!老妇知道!一定把嘴巴管的严实,若是说出去半个字,任凭小姐处置。” 赌咒发誓好一通,清渠才将崔老妇带出去。 屋内。 屏风内侧。 年轻女子像是被浑身抽干了力气,在屋门关上的那一刻任由自己的身子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细碎的呻吟哭声从指缝中传出来。 她的母亲,她还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她记忆中从未有过她片刻记忆的母亲,竟是被人害死的。 先前俞夫人迂回兜转与她说母亲是被害死的,她未全信,至少还有一部分的怀疑,但此刻听见崔老妇将当年实情说出来,这一切的一切,才有迹可循的串联在一起。 母亲几乎与还是外室的柳木相差无几的有孕,后来,临盆之际,柳木生了个死胎,因此怀疑记恨是母亲的手笔,因此不择手段给母亲下了毒。 虽不知柳木当初要谋死的到底是母亲还是她自己,或许,她是想要一尸两命。 但后来母亲警惕,发现了汤不对劲,窗前的那盆君子兰枯死了,她顺利降生,母亲却沉疴难治,终是撒手走了。 五指猛地攥起,指痕在掌心划出一个个深红的痕迹。 若非是沈怀良不仁不义,她母亲大好年华又怎么横死?那厮竟还不知廉耻的将杀人凶手接入府中,从一个外室抬为正妻。 呵,这人心,竟凉薄至此。 沈怀良借着母亲庄家的势一步步高升,结果母亲却被他养的外室害死,她在沈家待了十七年,也被磋磨了十七年。 沈家他怎么敢? “姑娘。” 屋外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沈星月站起来,短暂的整理好思绪,“我无事,将崔老妇放回去吧。” 屋外人应了一声,随即便没了声音。 既然柳木这般工于心计,那就让她亲眼看看,她这么多年得到的东西,都是怎么一件件失去的。 “王妃。” 屋外是素桃,这丫头平日里在王府,与清渠时常为她为沈府之事奔走不同,毕竟不是自小跟在身边的,她自己的那些事情,很多都与清渠说了。 “进来吧。” 沈星月早已整理好了情绪,正伏在案前打香篆,素桃进来,随手掩了屋门,双手递上帖子,“王妃,后日是京中贵人们举办的金桂宴,这是左御史夫人送来的帖子,说是邀您一道去呢。” 残王今岁才刚娶妻,对承办宴会自是不熟悉,且每岁京中的金桂宴都是由不同府邸承办的,今岁刚好轮到左御史府上。 这金桂飘香的请帖,自然就是左御史夫人送来的。 “王妃,您还未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呢,之前不少人因为您之前的名声对陛下赐婚多有猜忌,咱们这回好好在宴会上露个面,也省的那些贵人们嚼舌根了。” “说的也是,毕竟之前的沈家大小姐是要脑子不好的。陛下贸然赐婚,只要京中那些人都很是好奇吧。” 素桃点点头,“是他们有眼无珠,王妃才不是一般人呢。” 沈星月眼眸微动,听说,这柳家没没落之前,也算京中清流了,现下虽早已没落,但到底还是镇国公夫人。 第66章 抽啥风 既然是镇国公夫人,这金桂宴,她们自该出席。 凑一凑这热闹,也无妨。 金桂宴当日,左御史府上一大早就多了许多莺莺燕燕,宽阔的大街上一连停放着数辆马车,将原本的街道堵塞起来。 缓滞的流动着,各家府邸上的车夫小厮将府上贵人送到左御史府门处,便将马车停在不远处,或是折返家中,待黄昏之时在来接送。 这京城富贵,到处都是繁盛烂漫之处,贵人们自小锦衣玉食,后宅日子过的平静,平日里有节每节的,姐妹们都要聚上一聚,说说京城时兴的簪子缎子公子小姐,一日日的也就过去了。 是以,凡是递了帖子的官宦人家,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参加宴会,更何况,还是左御史夫人亲自举办的金桂宴。 黔南一块年年征收入宫的赋税不少,朝中上下皆言左御史大人治理黔南有功,便是陛下都对其大加赞赏,一时之间,左御史门第也是水涨船高。 京城的官宦们一家连着一家,追其溯源,或许都还沾亲带故,谁不想与左御史大人攀上点交情? 柳木就是这般想的。 方下了马车,沈家夫人柳木就急忙过去,几个刚来的夫人们正围在府门口,来不及坐下,便七嘴八舌的交谈起来了。 其中一人瞧见个熟悉面目,才小声提醒,“沈家夫人来了。” 镇国公在朝中地位不低,连带着柳木看人也都傲气起来,一些六七品的小官夫人压根都不放在眼里,便是瞧也没瞧上一眼,就直奔里面去了。 “哎哟,唐姐姐,近来可好啊?” 左御史夫人姓唐,不亲近的人叫声御史夫人,亲近的人互称姐妹,唐夫人听见个熟悉声音,扭头一看,瞧见是柳木,原本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下,才若无其事的拉着她的手,“原来是沈家夫人,快请进。” 左御史夫人顾及脸面,在京城中广发请帖,但也不是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会来,唐夫人就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柳木会来。 正遐想着,胡听闻府外小厮拉高声音道,“残王妃到——” 对于这位残王妃,京中早有传言,说沈家一个痴痴傻傻的大小姐,配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刚刚好。 这话所有人都不敢在明面上议论,到底是还顾及着独孤辰手中的兵权和皇家的颜面。但那残王妃就不同了,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又不曾在众人面前亮过像,是以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沈家嫡女究竟是多么的貌丑无盐、痴痴傻傻,才被陛下赐婚给残王呢。 素净手掌微微掀开帘子,一辆华盖宝马香车上,缓缓出来个女子,一身水色映淡桃纹襦裙,从马车上下来,模样周正。 有人啐了一口,小声同身侧之人交谈,“原也就是个小丫鬟,想必那沈姑娘也不怎么样....” 说话之人一边说一边那眼神往马车那边瞟。头先出来的素桃拿手扶住马车内女子胳膊,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个只是个丫鬟。 年轻女子一身桃红色曳地长裙,腰缠流苏锦囊玉佩环,桃腮莹润粉红,双眸熠熠生辉,青黛眉含愁似嗔,双唇莹润饱满,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更何况这美人才十七八岁,皮肤吹弹可破,玉骨丰肌,霎时就将在场的贵妇人们精心打造的容颜皮囊给比了下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众人皆是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年轻女子,一时之间尽数忘了反应,最后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反应过来,福身见礼,“见过王妃——” 小小年纪的王妃娘娘,从无人问津的沈家嫡女一跃成为金尊玉贵的王妃娘娘,加上那不俗容颜,一下子在官宦夫人的心底长出好几个疑问。 那就是沈家嫡女?如今的残王妃,传言不是说她不受宠爱,行为痴傻吗?这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众人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起来吧。” 年轻女子淡淡挥手,神色自若,别看她年纪小,成了残王妃,和当今皇后成了妯娌,不管这些官宦夫人的官家高居几品,又或是有诰命在身的诰命夫人,见了王妃,都得矮下几分身子。 左御史唐夫人反应过来,笑吟吟的引人进去,一面还不忘夸道,“王妃瞧着年岁不大,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许是一般年纪,从前王妃待字闺中,倒也不曾出来走动走动,平白与咱们生疏了不是?” 梨花木桌上放着一盅花香四溢的花茶,几个夫人纷纷落座,沈星月不急不躁回了个笑容,“之前年纪尚幼,又总爱犯懒不愿出门,不知京城富贵,叫唐夫人见笑了。” “诶哟,这是说的哪里话?”唐夫人坐在她旁边,中间只隔了一方与交椅齐平的四方小桌,亲热道,“小姑娘家家的都爱犯懒,我家那小女与你一样,待王妃想出门的时候,不妨带着我那小女一道去,她呀知晓京城不少好吃好玩的地方,定能让王妃在外面玩的开心。” 年轻女子微微点头,似是应下了。 下首的官宦夫人都没见过沈家嫡女,说来也奇怪,沈家的继夫人这么多年只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出来走动,倒像是沈府内没有沈家嫡女这一号人似的。 说来也都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自个儿亲生的。 众人小声交谈或是金钗首饰,或是衣裳纹饰,眼神却都若有若无的观察那上座的残王妃,见左御史唐夫人与之相谈甚欢,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这位残王妃看着与常人并无二般,甚至姿容仪态都是京城之内官宦子女的佼佼者,更能得陛下赐婚,可见并不一般。 坐下下方的柳木脸色不太好,从进门开始,沈星月就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在怎么说,她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这还不算,就连平素与她要好的左御史唐夫人也对她爱答不理,反而在沈星月那小丫头片子跟前献殷勤。 这一个个的,都是中了什么风? 第67章 糊弄 下首的夫人有些好奇,同身边的柳木说话,言语之间都是打听沈星月的事,柳木扯了扯嘴角,三两句话又给糊弄过去。 直到时辰差不多好,各位夫人们携女带仆争相观望后宅的金桂,身边的人渐渐离开,柳木才觉胸中那口气吐了出来。 这些看人眼色望东风的墙头草,见沈星月成了残王妃便来巴巴的关切,柳木翻了个白眼,呕也呕死了。 柳木扭头看了一眼沈宝珠,方才她一直都跟在身边。节节宴会,瞧见官宦夫人身边带着个这么水灵灵的小女儿,都会前来慰问夸赞一番,打听打听年纪,在问问家世,不少公侯之家的夫人见过宝珠几次,都是极为夸赞的。 今日沈星月一来,倒是将这风头全都抢走了,纵然有人前来询问,问的也是沈星月为何多年不曾在人间露面之缘故。 柳木只得说那是她天生福薄,常常生病,说着说着以至于自己都相信起来,越发的理直气壮了。 “母亲,后院在赏金桂,母亲要去吗?” 一句温言将柳木的思绪拉回来,她看了一眼沈宝珠,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便道,“那后院人多眼杂的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去了,倒是你年纪轻轻的要多在官宦夫人小姐面前走动,结交些权贵子弟,以后行事才方便些,莫像你父亲一般,临了连澈儿都...” 又提到了母亲的伤心事,沈宝珠只能干巴巴的宽慰两句“三弟如今在庄子上,已是陛下开恩了,母亲就先忍一日子,等这事彻底风平浪静了,父亲再接三弟回来。” 闻言,柳木才点了点头,心情也终于舒畅些,好歹是求了情,才没让沈澈流放三千里之外,若不然,天高路远,他们母子或许此生都不得再见! 沈宝珠稍稍宽慰两句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去了后院,正如母亲所说,她要多多结交权贵,才能在巨变之中保全自己。 这人前是一回事,人后也是一回事,不管在府内闹到有多难看,关起门来,这消息传不到外面一丝一毫,可不知是怎得,沈宝珠进来后院,正向寻自己要好的姐妹万家小姐时,忽觉她回避了过去。 可她明明看见了自己。 再看万家小姐的身边金氏小姐,同样也回避了过去,她们不是没看见,而是装作视而不见。 之前她在府内作威作福,府中的小厮丫鬟嘴巴严实,定是一丝一毫都不敢往外面透露出去,这次怎么.... 眼神猛地一暗,沈宝珠迅速在密集的人群中搜寻沈星月的身影,之前家中请来道士,名曰捉鬼实则是想要沈星月背上恶鬼缠身的名声,谁料那好大一盆狗血悉数倒在了她的身上... 这事除了府上无人知晓,也就是说一定是沈星月透露出去的,沈宝珠咬牙切齿的想,这个贱人。 正兀自郁闷着,清凉的池塘边,残荷零星,水渠清澈,哗哗流水声从假山上落下来,击打在池塘内的顽石上,正好掩盖住某人的脚步声。 沈宝珠闻所未闻,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出神,直到身边的侍女小心提醒,“姑娘,祁家公子来了。” 沈宝珠慢腾腾的转过身,双眸似是含着万千心事,眉宇之间染上一抹忧愁,像是怎么都化不掉似的,一下子叫迎面走来的少年揪紧了心脏。 “祁公子?” 少女涩生生的开口,微微福下的身子身段纤细玲珑,说实话,京城之中的官宦子女大多有家世供养,身姿容貌才情都差不离,可祁庆却很喜欢沈家这位姑娘。 “咳....”少年略略腼腆,让她起来不必多礼,说话的时候眼神又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她,“你...你是心情不好吗?” 沈宝珠对此人还算有些印象,祁郡王家的小公子,年纪轻,三弟还同他一道上过学堂,只是他们之间算不上熟悉,至多就是有几次宴会上,这祁小公子老是盯着她看而已。 “小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只是有些...” 沈宝珠一面说一面猜测他什么用意,话说到一半顿下来,侧身看前头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娇俏女子带桂花、喝秋茶。而她一人孤零零在此,有些被孤立的孤家寡人的味道。 “听说前段时间贵府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道士做法竟不幸牵累到了你,我还想问沈姑娘你没事吧?” 少年的眼神满是关切,不似作假,沈宝珠立时明白这祁小公子为何好端端的来寻她了,她是镇国公之女,容貌身姿才情俱是数一数二的,这京城同龄的富家官家子弟不是没人对她表露什么心意,只不过都被她含糊不清的拒绝了,这祁小公子想来也是如此。 沈宝珠默了默,眼眶中蓄了一层薄雾,才委屈道,“我....” 小姐含羞难以说出口,她身边的丫鬟是个有眼色的,当即就接话道,“祁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小姐自从上次被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胡乱整了一通后,旁人都以为小姐是个着邪的血煞命格,连素日交好的小姐们都避的远远的,姑娘是有苦说不出呐。” 听见心上人受了这样的苦楚,祁连终于耐不住心思,道,“那都是误会,我自知沈小姐是个不争不抢善良温吞的性子,是那道士害人不浅,若是沈姑娘不嫌弃的话,可随我一道喝些茶,说说话,也好过一个人故自神伤。” 沈宝珠咬咬唇,半晌终于应下了。 一阵秋风卷落叶起,吹落不少缀满枝头的金桂。 一些落在沈星月的脚边,一些落在她身上,鼻间尽是幽幽的桂花香。 素桃从一侧走来,附耳小声道,“姑娘,祁郡王家的小公子正在和二小姐一道用茶。” 沈星月微微挑眉。 自上次沈府出事之后,那几个道士将沈府的柳夫人和二小姐作法作的浑浑噩噩人尽皆知,这凶煞的名声可不好听,更何况众目睽睽这么多人都瞧见沈宝珠当场全身被泼满狗血贴了符篆还昏死过去。 第68章 见面礼 这事传到外头,一时之间,都觉得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是上了二小姐的身,大家自然也都不愿靠近了。更有甚者,还偷偷观察沈宝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盯着就是。” 年轻女子手上正捏着一杯花茶,清亮的茶水里头圆圆润润的飘着几朵金桂,馥郁芳香。煞是好闻。 不远处,一对俊俏男女立在花廊下,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正看着,面前忽而多了一道姜黄色的裙裾。 沈星月就势抬头,三个女郎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就挡在她身前,那为首的姑娘正穿着一身姜黄色缠枝莲花纹襦裙,眉眼精致不俗,身上穿金戴玉,乌发梳成个活泼的小髻,剩下的一半散在肩头,耳垂上还精心配置了同色的宝石坠子。瞧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年纪看的出比她小些。 “你就是残王妃?” 茶盏随手往楠木桌上一搁,倒映出头顶上的金桂一角和湛蓝的天空,莫名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但显然,有人想要打破这份宁静。 “正是。”穿着桃粉色的女子淡然开口,紧接着又听见她道,“敢为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穿着姜黄色襦裙的少女没答话,反倒是立在她身后的女郎出声,“王妃尚在闺中的时候就鲜少露面,估摸着还不知道祁家小姐吧。” 是个紫衣少女说的话,她一身淡紫衣裙,模样瞧着伶俐,说话却是稳重,三言两语就摆清沈星月不常出门的事实,也让那姜黄色少女的脸色和缓了些。 众人都只当那残王新娶的残王妃是个不懂事的花瓶,又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大场合里露面,估摸着什么都不知道。谁料下一刻,桃粉女子便开了口,“如何不知?祁姑娘名动京城,便是不出门也能听闻姑娘声名了。听闻姑娘极善骑射,改日若能一见,也好叫我大饱眼福。” 沈星月从善如流的答出来,反倒是叫众人吃了一惊,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第一次见面,怎么就知道祁钰善骑射? 众人疑惑,反观沈星月神态自若,“都闻大长公主不似普通女郎,还曾持长枪系红袍去过战场,今日虽未能见到大长公主的风姿,却能窥见祁姑娘风采,也不算是白来。” 祁钰微微一惊,这说起来,她还得叫沈星月一声舅母呢。 可明明两人相差无几,一想到要叫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舅母,只觉得是给人叫老了。 “咳咳...原来你认识我...”祁钰嘟囔一声,清了清嗓又问,“听说小舅不知从哪寻回来一位神医,那腿似是快好了?” 沈星月眼眸微微一顿,她之所以知道祁钰的面向来历,俱是因为提前做足了功课,这么大的宴会,不知谁与谁是何种牵连,朋友或是敌人,是大忌。 这位祁姑娘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也是独孤辰的皇姐,膝下一子一女,与残王关系尚可。 沈星月虽知道她们各自的身份,却又不知他们私下关系如何,只能含糊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神医确有几分本事,想来真如传言所说吧。” 一番话说下来,祁钰再打量沈星月的眼神便友好了很多,这沈家大小姐果真不像是传言说的那般貌丑无盐,行为痴傻,不仅不如此,还生的国色天香,聪明睿智。配她的小舅舅刚刚好。 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可真是害人不浅。 沈星月并不知祁钰心中所想,但看对方眼神清澈无害,好像也不是要找茬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这位祁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祁钰看了半晌,终于高兴了,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好,等小舅舅什么时候康复了,我再去找你,若你想看我骑射,咱们就一道出城,我兴许还能教教你呢。” 沈星月点点头。 祁钰像是想到了什么,在人群之中巡视一圈,瞧见自家弟弟正在同一女子说话,而那女子不知在干什么,身子都快歪到她弟弟怀里去了,见此不由得眉头一皱,扬声道,“祁连!做什么呢?!” 被扬声一唤的少年陡然一惊,忙站直了身子,同隔着水渠的台上的女子挥了挥手,“姐姐...” “还不过来?” 身穿白玉袍的少年不知同身边的女子说了什么,这才磨磨蹭蹭的赶过来,祁钰一把抓住他,往他来的方向扫了一眼,那是个背着身子的女郎,瞧不清模样,不知道是谁,停顿了一会居然走了。 祁连不由得发问,“你才多大,同女子亲热什么?” 闻言,少年的脸唰的一下涨红起来,变脸速度之快让沈星月也咂舌不已,“不是...我没有...没有亲热。” 祁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管他,叮嘱道,“你年纪还小,以后注意点分寸,当心被旁人有心扭曲事实了,娘可不会放过你。” 少年小小的点头,乖乖应下了。“姐,你唤我来何事?” “喏,这是—”祁钰卡了壳,看了看沈星月又道,“这是小舅母,小舅舅的王妃,你不得过来见见?” 祁连看向年轻女子,她穿了一身桃粉色曳地襦裙,乌发都盘了起来,姿容甚美,只不过...祁连有些厌恶的垂下眼睛,方才与沈家姑娘说了几番话之后,再看这女子的容颜,便觉得有些虚伪与歹毒。 能设计陷害自家亲人,能是什么好人,长着一张玉面菩萨似的脸,实际上却是蛇蝎心肠。 祁钰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是看呆了,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小舅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祁连撇了撇嘴,心里不愿意可还是得给她见礼,张嘴便干巴巴的唤了句,“舅母安好。” 祁钰挠挠头,她怎么觉得今日的祁连有些不正常,他往常的时候谦和有礼,根本不是这样的啊? 沈星月没计较这些,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来的匆忙,改日一定将见面礼补上。” 第69章 嚼舌根 沈星月倒是不介意少年的莽撞,敢爱敢恨,确实要比一些伪君子真挚许多。 祁连不知她心中所想,心里头惦记着旁人,匆匆与祁钰说了两句话便告退了,祁钰望着他的背影直叹气,“这小子,忙里忙慌的也不知做什么去?” 兀自嘀咕一句,祁钰才扭过头来眉开眼笑道,“小舅母,改日来公主府玩呀。” 沈星月点点头,目送祁钰离开。 眼神平淡的看向祁连消失的方向,神色微顿,片刻又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同身侧的素桃道,“王爷和长公主殿下交好?” 素桃是王府内的丫鬟,知事要多一些,闻言便回道,“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长公主年岁相差甚多,或许大长公主只是出于姐弟情分才来照料一二的吧。” 独孤辰回京不久,既是炙手可热的护国将军,又是双腿残疾的尊贵王爷,陛下对这位残疾王爷的态度很是微妙,既默许独孤辰的亲兵在城外驻扎,却又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 沈家的大小姐,其父镇国公沈怀良还是太子一方的人,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恐怕也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了。 王妃是个没露过面的嫡女,新嫁入王府不久,不仅官场之人在望风,就连这些官眷们都得好生掂量掂量,这残王妃究竟能不能结交。 唯恐行差踏错,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人都有趋利避害之能,这也算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正想着,后院池子旁密集的人群之中陡然传出一阵惊慌错乱的呼喊之声,引得不少人侧目看过去。 甫一抬眼,只见那池塘旁边的人群连连后退,中间猛地空出一个大的缝隙。 高台够高,站在上面能看的一清二楚,那人群之中围着的,显然是个人,身上的青褐色粗布衣衫哗啦啦的往下流水,在青石板路上湿了一片,好似是方才落水之后才爬上来。 不少人纷纷围拢上去,但又不敢靠的太近,毕竟那落水之人好似有些不正常,他双目圆瞪,眼球上布满血丝,好似是要生生将眼睛给瞪出来似的,脸上表情似是痛苦又麻木,身躯呈现一种后驱的僵直性。 周围的官眷小姐纷纷拿着帕子掩住眼睛,不忍再看。 左御史唐夫人听了仆从的禀告,连茶都赶不及喝完,急匆匆的去了池塘边。 脚步走的急,一下子拨开人群进去,同那倒地不起、身子抽搐的家仆来了个脸对脸,登时双眼一翻,没给晕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接了一句话,眼睛左右看去,“我看呐,这就是中邪了。” 这话颇有针对性,在场众人都知道前段时间那沈家刚出了一段中邪的事,这事可不好说,说不定,是沈家的人将灾祸邪物给带过来了。 闻言,左御史唐夫人面色一僵,幸而,府医听到消息很快赶来,拨开人群将药箱放在地上,待细细看了落水之人的神色症状,搭脉之后,那府医才道,“夫人,此人似是癫痫发作...” “怎么可能?”穿着一样衣衫小厮难为道,“是不是诊断错了?咱们做下人的同吃同住这么多年,也没见有谁发作癫痫,这好端端的...” 唐夫人的脸色更沉,但碍于京城的官眷夫人们都在,又不好发作,便道,“许是他自己隐瞒了病情,并无关系,等人清醒了,给点银钱打发出去就是。” 池塘里头的鱼儿似是受了惊,尾巴直腾腾的扑动起来,劈里啪啦的扰乱池面的平静,引得不少人的目光看过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后,格外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原本奔腾的一尾尾锦鲤竟陆续翻了肚皮,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在日光之下,原本惊弄的水面渐渐恢复成死一般的平静。 那些鱼,竟全都死了。 “这这这....”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倒在地上的小厮忽而从口中大口大口吐出白沫,双手既用力又无力的扯住那府医的衣领,口齿含糊不清,“救我...救救我...” 这一池塘的锦鲤离奇死了,总不能说还是癫痫了,唐夫人知道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自家老爷的官运,若是金桂宴上死了人,就更糟糕了。 “来人,快,快将此人抬到偏房去,快去医治。” 官眷们瞧得一清二楚,大部分人都相信这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进了门,否则好端端的人,人怎么可能青天白日就失足落水,一池塘的锦鲤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全都死了,这分明... 有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家人的脸色。 柳木和沈宝珠站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水池中那瞪着死鱼眼的鱼,面上一阵惊恐。而露台之上的残王妃则面色清淡,好似并未受到恐吓。 唐夫人暗啐一口,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邀沈家人一道前来,鬼神妖邪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将来真让鬼邪缠身,他们唐家的官运算是到了头。 唐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人群中不少人神色怪异的看着沈星月和沈宝珠。 “据说,当时那捉鬼弄妖的道士就是在沈家二小姐身上发现了妖邪踪迹,那狗血泼了满身,听说整个沈府内外都有那妖邪伏诛时的悲痛大叫呢。” “真有这么邪乎?那既然妖邪已死,这好端端的为何还...” “这妖邪是死了,可这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听说沈家大小姐,如今的残王妃就是血月时出生的极阴命格,一出生沈夫人就承受不住,没过多少日子就撒手人寰了,沈家老爷因此才这么多年将沈家大小姐拘在家中,不允她出门,你看,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等邪乎事了...” 于是,众人看向沈星月的眼神有变了,方才还和她站在一处的官家小姐闻言急忙往后撤了十来步,眼神惊恐而害怕。 素桃也瞧见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喝道,“放肆,王妃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第70章 伤人 苍白无力的解释只会让这件事越描越黑,让众人深信不疑就是沈星月才召来的祸事。 沈宝珠忙走到年轻女子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姐姐,若不然你还是先回府吧,这有我和母亲呢。” 女子眼神冷淡,像是完全没有受到那些人恶意的揣测与攻击的影响,眼神微微垂下,落在那满池塘的死鱼身上,忽而牵了牵嘴角。“妹妹这么着急让我离开,难不成是想让我坐实什么妖邪鬼魅的虚无缥缈之事?” 沈宝珠垂首咬了咬唇,忍了忍道,“妹妹绝无此意,只是格外担心姐姐。” 她说的情真意切,至少在旁人的眼里是如此的,但沈星月知道,面前的女子惯来是个心口不一的,旁人没见过她言语讽刺凶神恶煞的拿个鞭子耀武扬威咄咄逼人的样子,便以为沈家二小姐是个心思善良之人。 可惜啊,人心隔肚皮,旁人岂能看着这么清楚? “唐夫人,依此虚无缥缈之事就匆匆给人定罪,未免也太可笑了。” 唐夫人还没答话,柳木反道,“月儿,这....这当然不是因着你,但唐夫人的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你幼时曾有天人卜卦,说你命格极阴,容易滋生邪祟,不可离这太近,你妹妹也是担心你,才想让你先行回府休息。” 这好像说的,是她不识好歹了一样。 这母女俩,惯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清渠只觉得恶心,上前小声道,“姑娘,这下怎么办?这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星月勾唇,“这就奇了,难道母亲忘了,上次在沈府,那几个道士可是将二妹一顿做法,狗血符篆麻绳,这才堪堪将母亲口中的妖邪除去了,可见,这妖邪也不单单是只喜欢极阴命格之人,在场众人,皆有可能是他它的容器。” 此话一出,众人忙有退后几步,同柳木母女二人拉来距离。这沈家可真是晦气的很。 “诸位莫怕,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物,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唐夫人与其在这猜测,不如请来医馆郎中好好勘验勘验这锦鲤是为何而死,而不是怪语乱神。” 清凉的花厅下,祁钰同几个官家小姐说话,眼神时不时的瞟过去一眼,祁连则是站在祁钰的旁边,显然很是着急。 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诸位夫人们侧身坐在流觞旁边,时不时从漂流过来的木盘之中托起一盏酒盏。情绪得过安抚之后,众人也都在观望结果。 清澈的池水边,那几尾锦鲤已经被打捞上来,派去拿帖子请医馆的小厮还没回来,府医又在救治那口吐白沫的仆人,抽不出来功夫。 可这时间拖得越长,诸位官眷的心就越是恐慌,这好端端的一场金桂宴怕也是办不下去了。 沈星月从清渠手中接过白色面巾,手上带了同样白色的手套,唐夫人正在焦头烂额的打着扇子,猛地看见沈星月这般打扮,忙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年轻女子冷淡回应,望向唐夫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澜,“这鱼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是以怪力乱神这等虚无缥缈之言,恐让好人蒙冤,坏人得志,因此,须得刨开鱼肚,看个清楚。” 堂堂王妃要刨鱼? 唐夫人想劝,“这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再者,医官马上就来了,王妃何不等等?刨鱼这等血腥之事真的不适合王妃亲手来做。” 唐夫人好言相劝,甚至还想将沈星月手上的尖利小匕首拿过来。 年轻女子微微一侧身,躲过去了,藏在白色面巾下的脸看不出是何表情,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确实格外坚定有神,“夫人,微小药末本就难寻,正巧,我看过几本医术,在医官来之前,我就是最好的人选,夫人若是不放心,在此旁就好。” 唐夫人看了眼正在花园中乘凉的诸位贵眷,再看看沈星月,最终只得点点头,干巴巴的笑道,“王妃自便,实在不必勉强。” 素桃端来一盆清水,沈星月将匕首放在锦鲤的下腹,自下而上流利的刨开,若非这持刀之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唐夫人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围观哪家猎户宰猪杀鱼。 鲜红的血迹瞬间洇湿手套,唐夫人痛苦的别开眼。 三两下,沈星月快速将鱼肚之中的杂物处置出来,又迅速将混着血的内脏搁在一个木碗之内,就着素桃端来的水洗净了手,唐夫人才扭过头,瞧见素日里喂的鱼大剌剌的敞开肚子,格外血腥,一声干呕,险些没吐出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将唐夫人扶了下去。清渠从府医那处借了银针出来,递给面色镇定的年轻女子后,才看了看那刨肚出来的死鱼,默默咽了咽口水,瞧王妃这手起刀落的架势,简直比城东庙口处那鱼铺子宰鱼的老板还要熟练。 银针插入内脏之中,反复试了试,无毒。 素桃瞧见那银针没变黑,有些担忧道,“姑娘,鱼儿既然没中毒,那是因为什么才死的呢?” “或许,那失足落水的小厮身上会有答案。” ....... 另一边,沈宝珠捏着手绢,惴惴不安道,“母亲,真不会查出什么吧?” 柳木神色镇定,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茶,似是这茶水的清爽口感讨好了她,弯了弯唇角,一手拍了拍沈宝珠的双手,“放心吧,那沈星月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难不成她一个长在深闺中的姑娘还真的能查出什么?” “就算真的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有什么证据呢?” “旁人的无畏的猜忌言论最是伤人,今日她沈星月乌无法自证清白,往后世家贵眷们便都会知道,她沈星月就是个生来不详的天煞命格之人,凡是跟她在一处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就足够了。” 沈宝珠终于安下心来,缓缓露出一个笑。无畏的言论确实伤人。 第71章 癫痫 只要将罪名钉死在沈星月的身上,她再想翻身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后院偏房内,方才口吐白沫的小厮已经被安置在小榻上,府医扎针救人之后,刚推门出来,便瞧见唐夫人和残王妃立在外面。 唐夫人掩住口鼻,面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样了?” “回夫人,此人犯病确实像是癫痫疾病,许是常年不曾发病成了隐疾,今日发病落水也有可能。” 闻言,唐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劳什子贵神作怪就是,“既然这样,那就水落石出了—” “夫人。”一声平静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年轻女子立在身边,神色平淡却执拗,尤其还是位高权重,“那一池锦鲤想必也是夫人精心侍养的,今日死的蹊跷,难道夫人不想知道原因吗?” 唐夫人面露难色,既然已经知道这小厮是突发隐疾,就说明今日之事许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搁在往日,家宅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但现在...京城高官家眷都在此处,若是查出背后之人,岂不是诸位脸上都会闹得很难看?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唐夫人并不像继续查下去了,到时候就说这小厮突发癫痫,神志不清这才失足落水,至于那池子鱼,便推说是府中下人喂错了东西。 唐夫人牵着嘴角,刚想这么说,谁料一瞧见年轻女子的眼神,猛地打了个冷战。 “夫人,京城素有传闻,说我是极阴命格,天煞孤星,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原本我对着流言蜚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岂料如今还有人想依据此事打压我,我只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我的名声如何并不重要,但夫人不要忘了,此时的我不仅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还是残王妃。” “残王归京不久,旧疾未愈,正是多事之秋,夫人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来残王侧目吧?” 唐夫人忙笑呵呵的点头,“是是是,王妃说的是,此事有碍于皇家名声,确实不应该如此草率的放过去,王妃放心,我定助王妃找出背后之人。” “夫人不急,若想知道这背后是何人做局也不难,只要...” ...... 后院金桂飘香的花园之中,众人神色轻松,显然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大半了。祁钰一直都在注意沈星月的动向,见人从后进的院子出来,忙跟过去。 “小舅母,怎么样了?” 长在朱门大院里的祁钰,年纪不大,却也见识过各种后宅的阴私手段,今日这一出,若说是巧合,鬼才信呢。 祁钰瞧见唐夫人和沈星月接连摇了摇头,应是没什么线索。 祁钰眉头一皱,小姑娘气性便又上来了,“若是查不出来就让大理寺的人来查!我还不信查不出个名堂了!” 沈星月神色微微一顿,为着个后宅这点小事就要惊动大理寺,实在是小题大做。她摇摇头,道,“不妨事,而且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祁钰高高兴兴的回来,当即吆喝起自己的两三小姐妹,笑嘻嘻的比对着谁的荷包上的刺绣精致。 祁连举起自己的小荷包,笑语盈盈,“听说左御史夫人府上的金桂飘香乃是京城的一大名景,今日咱们都不白来,正好拿着荷包装些桂花,金桂飘香配在身上岂不好闻极了。” 闻言,身边也有人符合,“若能将这金桂上的桂花香长长久久的保存在身上,祁姑娘这个法子倒是妙哉。” 大盛上下不管男女老幼,都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异性只见赠送香囊,有表达倾慕之意,若是同性之间赠送香囊,则有惺惺相惜之意。 世家贵女们都觉得这个法子好,争相捡落地上的金桂,上至夫人小姐,下至小厮丫鬟,都拿着自己的香囊装些桂花,如此桂花飘香,也能让这金秋过的更加浓烈一些了。 唐夫人也瞧过去,甚至还亲手在桂花树上攀折几朵,放在别人的香囊之中,目光略过一丫鬟手中的香囊时,停顿了一瞬。 倏尔惊呼出声,看向那丫鬟手中的香囊,“这香囊上纹绣栩栩如生,可是你亲自缝制的?” 丫鬟盼儿匆忙福身,没想到左御史夫人还会关心一个小丫鬟的香囊,便惶恐道,“夫人见笑了,奴婢的女工算不得好,这上面的凫鸭只是随手一绣。” “这么说,这是你亲自绣的了?”唐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轻轻招了招手。 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侍卫,正握着腰间的佩剑站在盼儿身后,原本热热闹闹捡金桂的后院霎时因为这两个侍卫而短暂的凝滞一瞬。 随即便有个年轻女子走过来,仔细端详她手中的荷包,闻言笑了笑,“盼儿?我见过你。” 名叫盼儿的丫鬟忙行礼,道,“王妃娘娘您是见过奴婢的,奴婢在柳夫人身边伺候,这是...” 许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处已经围聚来越来越多的人,清渠从怀中摸出个香囊,递给沈星月,后者比对了一下香囊上的针脚与图案,冷然道,“是谁指使你谋害御史大人家的小厮的?” 此话一出,贵眷们一片哗然,盼儿急急忙忙的跪下来,面露惊恐,“王妃娘娘,您说的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啊。” 柳木带着沈宝珠过来,瞧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盼儿跪在地上,温言对沈星月道,“月儿,这鬼神之事向来都是无根无源的,你便是不信鬼神,也不该为了急于找出证据而胡乱攀咬啊?” 她这话说的委婉,但并非所有人都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深意,她这是说沈星月为了给自己脱罪,随意诬陷别人呢。 沈宝珠泫然欲泣,“姐姐,母亲让你回府也是为了你好,你威吓这婢女做什么?” 好一对母女。 唐夫人看不下去了,将两个香囊并排捏在手心,“你看清楚了,这香囊可是出自一人之手?” 柳木脸色一僵。 沈宝珠迟钝道,“这是...” 第72章 笃定 毫无疑问,这两个香囊之上的图案凫鸭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在场众人都是学过女红之人的官家夫人小姐,只消得一看,便能察觉异样。 柳木皮笑肉不笑,“仅凭两个香囊,唐夫人想说什么?” 官家老爷都在一个天子底下做事,同朝为官,私下说不准什么时候还有往来的时候,夫人们都知道这么道理,是以在官场之外的宴会上处处周转,迂回人情,谁都不敢将面皮撕破,以免为自己树敌。 旁人这样想,但显然,有人不这般想。 “母亲,这我倒要问问你,盼儿亲自绣来的香囊为何会在那无故发了癫痫之人的身上?” 此话一出,周围看向柳木和沈宝珠的贵人们脸色就变了,后宅之内的阴私手段被这么大剌剌的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其中这些人还有不少都是来看笑话的。 柳木一顿,随即厉色看向盼儿,“你这下贱的狐媚子,可是你勾搭上了御史府上的下人?!” 盼儿被这一声厉喝吓得回神,一抬头瞧见柳夫人那面色平静眼神却又阴狠毒辣的神色,心中一颤,“这...我....” “你只管说出实情,在场这么多夫人们,断不会冤枉了你,更何况,”沈星月眸色往周围人群中扫去一眼,瞧见一个身穿绛紫色圆袍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还有大理寺卿的夫人在场,断不会冤枉了你,但你若是不说实话,迟迟查不出什么下落,可就保不准要去大理寺走一圈了。” 她这话是威胁,果不其然,那侍女猛地打了个冷战,抬头看着一圈一圈的贵人们面色冷淡的看着自己。 忙哆嗦着身子伏下身去,“这香囊是前些日子,夫人叫奴婢绣来的,但这香囊为何会出现在别人身上,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嘴角一勾,两根如凝霜素指芊芊拈起那香囊一角,递到柳木面前,笑吟吟开口,“原来这香囊是母亲的。” 一个镇国公夫人的当家主母与一个御史府的下人有染? 今日镇国公夫人若是能亲口承认,势必会让镇国公脸上蒙羞,甚至可以成为京城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木神色倏然一变,伸手将香囊拂去,声音冷然,“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香囊确实是盼儿做来给我的,但我不曾用过,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别人身上,许是哪个下人盗走了香囊也未可知。” 想想也是,一个镇国公的夫人,确实和一个御史府的下人不当有什么勾结。 就在这两厢僵持不下的时候,府医遣人急忙来禀,“夫人,那小厮醒了。” 沈星月收回香囊,笑道,“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问问那人,既然柳夫人否认这香囊不是自己交予出去的,那不妨两个人对质一番。答案总会水落石出的,不是吗?” 众人本着要看热闹的趣味,都眼巴巴的跟上去,大理寺卿夫人倒是淡淡开口,“此事确实蹊跷,池子里的鱼全都死了不说,还出现一个不清不楚的香囊,唐夫人,这事还是查清了为好,免得京城里又传出什么鬼神之类的风言风语。”说罢,还张望一下四周,目光从各个贵人们的脸上掠过,也算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偏房跟前,那小厮神智已然清楚,有个小厮正拿着那香囊盘问。 “这香囊....是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给小人的,还说约小人去后日去城东庙会....” 果然有人。 “你可看清给你香囊的女子是何模样?”唐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戳破那虚妄的鬼神之说,这样哪一方都不会得罪,他们唐府也就不是惹了灾厄之气的地方了。 那小厮神色微微迷茫,忽而有些腼甸的开口,“那女子带着面纱,我没瞧见她的脸,只不过隐约瞧见她腕间有一只修补过的雕画青玉镯子。 这人废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送个香囊,唐夫人面色不虞,召来身边的几个下人,“来人,给我搜。” 官宦家眷自是不会佩戴什么修补过的镯子,几个侍卫正要挨个的搜寻过去,人群中有个丫鬟急急捂住自己右手的镯子,想要从人群之中跑出去。 岂料她动作太大,素桃又一直跟在人群之中静静的观察着,那侍女方一动,就被素桃注意到了。 “王妃!” 素桃轻喝一声,几步冲过人群将那欲要逃走的侍女压在地上,冷然抓住她右手手臂,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正是小厮口中的修补过的雕画青玉镯子。 “就是她!” 柳木脸色一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抓的这侍女正是她的心腹丫鬟。 大理寺卿夫人踱步过去,质问道,“那香囊可是你送于小厮的?” 侍女垂头半晌,忽而抬起头来,目光看似看向大理寺卿夫人的方向,实则是看向她身后的柳木。 此事几乎已经暴露。 柳木开口,“此人刚才还犯了癫痫之症,胡言乱语的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只是瞧见了丫鬟手腕上的镯子,便妄自和送香囊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疯子的话算不得真,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夫人,此人虽有癫痫夙疾,但经年不曾发病,今日也只是轻微症状,不至于胡言乱语神智癫狂。”府医适时开口,算是将柳木的最后一条路都堵死了。 见此,侍女终于认下,惶恐道,“此香囊确实是奴婢送的,借着夫人们的宴会,奴婢要赠送香囊,约人出去,自知不知廉耻,还请夫人降罪。” 若只是赠送了香囊,约人私下见面,只能说明这是一对野鸳鸯,也不能证明什么。 柳木正要讥诮开口,忽听沈星月开口道,“既然这样,这香囊里面药材也是你亲自装进去的吧,你放入天麻、全蝎、当归、蜈蚣这些药材,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引起小厮的癫痫之症,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女子语气平淡,却也笃定。 第73章 担忧 一瞬间,沈宝珠紧紧握住柳木的胳膊,目露担忧。 那丫鬟咬死了不说,只道,“王妃明鉴。奴婢不知道这些药草会引起什么癫痫之症,实属无意。” 无意?难道一句无意就能掩盖想要杀人的罪行吗?如果那小厮没有及时被救回来的话,他就会溺死在池塘之中。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 见不得她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善心大发的小姐突然开口,“说不定她真的是误打误撞才用了些有毒的药材...就算这药材能够引起癫痫,那池塘里面的锦鲤总不能也各个都患有癫痫之病吧?” 金桂飘香,不少人看这场戏看的兴高采烈,只恨不得抓上两把瓜子来。 立在金桂树下的女子垂眸,不知她有没有听见那女子说的话,像是正在沉思该如何解答。 祁钰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冷冷的扫过那方才说话的女子,道,“池塘里头的锦鲤为何死了,这话你应该去问郎中。” 那女子一抬头,正要反驳过去,但瞧见说话的是个钟灵淮秀的长公主之女,到嘴的话又默默咽了下去,当今陛下只有这一个亲姐姐,而长公主也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半晌,沈星月终于抬头,清渠已经将那刨开的死鱼端过来,旁人一见这秽物,全都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就连大理寺卿夫人也往后挪了一步,这等血腥之物实在不合适当众呈递在众人眼前。 沈星月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淡淡道,“香囊之中全蝎和蜈蚣有毒,这毒细微,但在死水之中也不容意扩散,但鱼儿饮水食之,毒素便在身体之中积累,是以,池中水毒素微末,并不能检测出来,但鱼...” 她将银针插入那稀里哗啦的内脏之中,须臾,银针的末端乌黑一片。 方才用银针试水,才没有试测出来。 “竟真的有毒?!” 祁连微微惊呼一声,错开眸子看了沈星月一眼,五味杂陈。 众人呆呆的还未回过神来,月门处有侍女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医官来了。” 医官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试毒,果然如沈星月所说,香囊之中的当归、全蝎、全麻等过量会引起癫痫之症发作,且池塘之中的锦鲤都是被毒死的。 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明白一系列的祸事都是人为,这什么极阴命格不祥之人的污蔑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大部分人都看得出只不过是有人想要污蔑而已。 毕竟名声这东西,对女子男子来说,都甚是重要。 唐夫人恼怒自家金桂宴出了这样的事,又庆幸这无稽之谈的鬼神之说解开谜团,当下就急急忙忙的解释解释只是误会一场,金桂宴还是继续。 至于那侍女,既然不是她府上的人,她又何必插手别家府上的事,倒显得多管闲事似的。 只不过,唐夫人看向柳木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嫌弃与不屑,拿着她府上的名声开涮,当真是个伥鬼。 暗中啐了一口,唐夫人才扭头满面春风的招呼别人去了。 柳木遭了这一回事,在人前终究是挂不住面子,声称要好好处置处置侍女,急急忙忙带着沈宝珠回府去了。 瞧那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了似的。 清渠立在沈星月身边,轻舒一口气,“姑娘,这柳木变着法子的想害您,也多亏的您能识破。” 沈星月淡笑不语。 前段时日,沈澈方被下狱牢中,之后又辗转到了庄子上,名声算是毁了,这时候,若是再让沈怀良知道自己夫人在外欲构陷残王妃,恐怕只会急得怒火烧心吧。 “清渠,再去帮我办一件事。” —— 金桂宴上除了这样一回小插曲之后,众人都算是尽兴而归。一辆辆宝盖香车游走在街上,马儿吃饱了干草,正拿着马蹄刨着路面。 马车上叮铃铃的铃铛哒哒响起,待回到残王府,已过酉时。 从正门进去,前院里,忽而碰见正在往屋里收药材的宋青,后者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梦见她,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这就是人家的宅邸,于是微微拱手,“王妃。” 沈星月的目光从他手中那巨大的圆草簸中掠过去,轻而淡的点了下头,擦身而过。 宋青见人走远,才慢吞吞的嘀咕一声,“这怎么失忆之后性子冷了许多?”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宋青又摇摇头,一边收拾草簸上的药材,一边道,“何止是冷淡了许多?简直就是杀人不吭声的冷面女阎罗。” 满心满腹的算计,和那位比起来,还真是不遑多让呢。 无人听见他的心声,就连尚在书房的那位也不知道。 侍卫匆匆推门进来,靠近男人小声说了几句,独孤辰脸色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 “盯着就好,别插手。” “是。” 同一府内的寝院内,今日参加金桂宴,同小人斗法已经累了一日,屋内金桂飘香,水声不断,清渠和素桃时不时的进去送些帕子,新衣。 在门外守了一会便听见屋内人说话,“吩咐人撤下吧。” 穿好雪白的中衣,头发搅得半干,清渠便拿着个放了碳块的小暖炉,仔细的为她熏蒸头发,“姑娘,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 年轻女子阖着眼,似是极累的模样,只淡淡嗯了一声。 清幽的桂花香气从她身上传出来,混着半干的湿气,氤氲一室暖秋。清渠都不由得晃了晃心神。侧眸瞧见那未拉拢好的肩头上,还纵横着一道道的陈年旧疤。有种硬生生的破坏美感的感觉。 清渠下意识皱了皱眉,道,“姑娘,改日咱们去铺子里寻几个祛疤的药膏,姑娘这一身伤....” 伤就旧伤,有的是几年前,有的是十几年前,或许更早。 从沈府的十七年中,她挨过的鞭子数不胜数,有些是下人的谩骂辱打,有些则是沈宝珠伙同其他人对她的单方面的施暴。 这些陈年旧疤,很多年了。 第74章 难以恢复如初了 沈星月不在意的拂过肩头的伤痕,淡声道,“伤痕陈年累月,已经太久了,就算用上宫里的上好玉肌膏,也很难让皮肤恢复如初了。 清渠跟在她身边,身上的伤比她只多不少,甚至后背还有一道更长更为狰狞的剑痕,那是某一日沈宝珠不知为何来了兴致。 从沈怀良的书房内提了一把剑来,她那时年纪尚小。提剑闯过那片荒芜的院子,正要与往常那般欺辱她。 或许,是想直接杀了她。 女孩童稚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沈宝珠看着锋利的剑刃道,“这把剑是爹爹专门吩咐人打造的,听说削骨如泥,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可是手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你了。” 她笑言笑语的说着,好像只是一桩在小不过的小事。挥过来的铁剑却让她避之不及。沈星月躲来躲去,奈何被几个婆子摁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铁剑挥来,千钧一发之际,年幼的清渠却猛地趴在她身上。 硬生生的,替她挨了那一剑。 好在沈宝珠手劲不大,锋利的铁剑割破皮肤,划伤血肉便顿住了。 血流如注,含混着女孩刺厉的尖叫声。 快出了人命,最后这事闹到沈怀良面前,也只是唤来了他轻飘飘的一句,“不过是个丫鬟,治治伤就是了。” 那陈年的刀疤横亘在清渠的背上,像是一条可怕的蜈蚣。 彼时的沈星月无法为清渠讨回一个公道,但现在她要从前沈家对她所作的一切,统统都还回来。 不惜代价。 一头乌发被熏染干燥,见沈星月困倦,清渠便熄了屋内的灯,只留下昏黄一盏端在手中,“姑娘今日累了,还是快些休息吧。” 清渠吹了灯烛,关上门出去,寝院内清凉一片,月色隔着疏影洒下来,将地面上的青石板都微微照亮。 寝院内熄了灯,只剩下门口那廊庑下悬着的两盏风灯。 月色诡异,一团黑影倏的消失不见。 翌日一早,天色晴朗。 秋日来连番多雨,自金桂宴之后倒是晴朗不少,金桂宴上的夫人小姐都是大户人家,纵然是知道了别人家的龃龉,也不屑的高声传扬。 但不知怎得,或许是前端时间沈家之子牵连到科举舞弊一案中,引得不少平人家议论唾弃,对沈家的关注似是还未消除,一听说前几日柳夫人在左御史府上分说那残王妃是个被妖邪附身之人,结果,是她身边的侍女险些害死了人,还毒死了左御史府上一池上好的锦鲤。 街头巷口一传十十传百,慢慢议论起来了。 朱门大院里都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买菜的妇人厌恶的瞥了瞥眼睛,“个个都是表面仁德的夫人,实则,啐,心思狠着呢。一个教唆儿子科举舞弊的妇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议论声是出府采买的丫鬟传进来的,柳木知道后险些没气死,当场人虽然多,可都是些官宦人家,谁会闲的没事嚼舌根? 还说自己是阴毒妇人? 柳木气急,猛地一拍桌子,还未发作,便见外头进来个穿着深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蓄着美鬓,脸面痩窄,虽略显老态,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只不过这么一眼看过去,未免觉得此人有些刻薄。 柳木从堂厅内迎出来,眉头紧皱,“老爷。” 沈怀良从屋外进来,看着她沉沉开口,“前几日去金桂宴了?” 柳木心里陡然一惊,心中猜测沈怀良也知道在宴会上发生的那些事了。“老爷,左御史唐夫人递来帖子,我便去了,再说了,之前也是年年岁岁都去参加...” “往后在人前,你与月儿都是一家人,万不可针锋相对叫别人看了笑话,以为你们母女二人不合。” 柳木干巴巴的笑,“是是...我自然将月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柳木蹙着眉头,万般心疼道,“自从月儿嫁人之后,不知怎得越发与我离心了,澈儿才送去庄子上不久,没了科举功名,只怕也帮不到月儿什么了。怕不是因此...” 剩下的话柳木没说,但就算是没说,沈怀良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觉得沈星月嫁人之后似是翅膀硬了,再也不顾及着母家的脸面了。 沈怀良沉吟片刻,才道,“过段时间,你寻个由头与月儿在一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月儿与沈家不合。你要记得,沈星月终究姓沈。” 柳木便应下。 说完这番话,沈怀良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将喝了半盏的茶水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去,“今夜我还有事,你早些休息。” 半夜三更的来有又半夜三更的走,柳木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才道,“老爷慢走。” 中年男人大步走出去,柳木站在原地,紧盯着那喝了半盏的茶水。神色暗怒。 夜色下,沈怀良边走边想,当初陛下为沈家女和残王殿下赐婚,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莫不是让残王上了沈家这艘船,从而助力太子殿下不成? 一个王爷站队皇子,倒是稀奇。 沈怀良摇摇头,半晌,踏入一条幽静小道,竟是去了芙蓉院。 柳木的贴身丫鬟,正是前几日送去香囊意欲害人的那个,此时正从屋外打了灯过来,瞧见柳木坐在黄花木椅上愣神,不由道,“夫人,夜深了,奴婢伺候您休息。” 柳木看向她,“老爷呢?” 婢女没说话,半晌,柳木才阴沉沉的笑起来,“他去了那个贱人哪里?哈哈哈——真是个贱人,但只要我活着,她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早晚有一天,她也会陪着沈星月那个早死的娘一块在地府见面。” 侍女猛地打了个冷战,伺候柳木睡下,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眉眼周正的女子一身月色小衫,面上未施粉黛,只点上安神香又放下帘帐才走出去,这番举动万分熟稔,好似是做过千百回一般。 窗外,月色正浓,冷风渐起。 第75章 嫉妒 距离金桂宴已过去了七八日。刚过处暑,天气仍有些炎热。 近来这些天那被下人照看的小犬神色恹恹,不似往日活泼,素桃见小犬抱来,道,“王妃,近来秋燥,连犬儿都吃不下饭了,可要请郎中来看看?” 斜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撩开眼皮,看了眼偎在素桃怀里的幼犬,前不久她从路上买来,原本就是打定了让它试药的准备,但不知怎得....女子动了动身子,“我看看。” 小犬皮毛光滑,想来在王府的这段时日被养肥了不少,抱在手里还沉甸甸的,只是神色恹恹的兴致不高。 沈星月将幼犬放在地上,自顾翻找起来药材,近日为了测验梦中的方子,来来回回买了不少药材,多半还有剩余,素桃一边抱着幼犬,一边同忙忙碌碌的沈星月说话,“王妃,这幼犬生的可爱,不如起个名字可好?” “随便。” 女子声音平淡,自顾在桌案前捣药,外头的光线从菱形花窗外照进来,光晕也将她的面渡上一层暖黄色。 年轻女子神情专注,动作娴熟。 素桃想了想,才试探道,“不如叫‘白虎’好了,但愿它长大之后能英勇无比。”素桃笑吟吟的看向沈星月,抱着幼犬走近,见她还在捣药,“姑娘可是要为白虎做药?” 沈星月没反对她起的名字,将些山楂放在木捣之中,点点头,“做些下食的给它。” 正说着,门外忽而有人推门进来,清渠手中揣着一封帖子,道,“姑娘,过两日福安寺有法会,这是...这是沈府上递来的帖子。” 素桃顺手接过,打开帖子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王妃,是柳木邀您一道去法会,不知安得什么心思。” 跟在沈星月身边久了,自然知道那沈家之人个个都精明算计不是个好相与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无事献殷勤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福安寺的香火甚是灵验,咱们京城不少官宦富贵人家都要去福安寺请香,这年年呢,福安寺都要准备法会祈福,因此不少人家都要去观会,据往年所知,福安寺的法会要整整三日才能结束呢,贵眷们在此吃斋念佛,祈佑福报。” 木捣之中草药已经稀碎,甚至还泛着鲜绿色汁液,年轻女子的目光停顿在那草药之上,片刻才道,“一个手上沾满血腥之人,还妄想得到神佛的宽宥,可笑。” 清渠试探问道,“那姑娘,咱们还去不去了?” “去,当然要去。” 毕竟,也该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善恶有报。 —— 肃静院落内,周小六从门外进来,一进门便瞧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摇头道,“殿下,外头传言您双腿腿疾已好,甚至健步如飞了,您还坐着轮椅做什么?” 轮椅上一手执卷的男子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凉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还要等多久?” “快了。”独孤辰揉了揉眉心,“王妃不是要去福安寺法会吗?就等法会之后,就说上天感念王妃心诚一片,本王这双腿好的差不多了。” 周小六语塞一阵,垂首称是。 “殿下,王妃上次在左御史府上被柳夫人针对,咱们要不要派几个兄弟帮衬王妃一些?”周小六,不,应该是说独孤辰对沈星月的事情了如指掌,至少现下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必,你看轻她了,似她这般如此有城府心计的女子,派去侍卫只会给她添乱。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本王监视她。” 周小六挠挠脑袋,心道,谁家正儿八经的夫妻处处提防、针锋相对呢? —— 福安寺法会来的很快,这几日沈星月闭门不出,却还是接下了柳木送来的帖子,既然她想让旁人看见她们母女二人齐心,那大不了就做给别人看就是。 天气渐渐转凉,清渠从外头捧着一件崭新的披风进来,放在案头,“姑娘你看,珍绒坊里新进的料子,这眼色花色我一看就特别衬姑娘的气色,这就叫人给姑娘裁剪了一套,穿着去福安寺法会刚刚好。” 沈星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案头上放着一件鸭卵青色的薄绒披风,以暗金色纹绣锁边,整件披风上的花纹浅而不显,却又在日头的照耀下微微翻出些光华,显得很是低调。 “到是件好料子。” 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瓶放了整整小半片桌子,地上散落着好些翻了面的医术书卷,手边还有些干的、湿的药材。虽不知姑娘什么时候对医术有了好奇心,整日里摆弄不说,但属实有些效用。 白虎现在吃饭的胃口好多了,小犬每日吃的饭多,也慢慢长大了,她看在眼里,不知有多欣慰。 清渠顺手想要理一理桌上有些杂乱无章的瓷瓶草药,却在刚要触碰之时猛地被一声惊喝声打断。 “别动——” 清渠那双手还未碰见那银罐,便生生被叫停了去。沈星月松了一口,将银罐从她手下拿出去,“这些东西或有毒物,你不识得还是不要乱碰为好。” 清渠一听,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姑娘如今对医术倒是上心。” 沈星月垂下眼睫,淡淡道,“偶然窥见医道,分外好奇罢了。” 清渠放下披风,又嘱托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就退下了。 桌案上,一只银红色的瓷瓶格外引人瞩目,这里面的药丸正如它的外表一般,浓烈且有毒。 —— 福安寺法会当日,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沈星月一身淡黄色襦裙,外罩鸭卵青披风,刚从府内出来,便见外头停着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是沈府的,一辆则是残王府的马车。 沈宝珠在残王府门庭开阔的门前撩开竹帘,窥见王府之内不俗的装饰,不由得冷了冷脸,当初将沈星月替嫁进来,是为着叫她弄死独孤辰,好立下大功成为给太子的投名状。 谁知,阴差阳错的还真让她成了王妃。 一想到这,不甘与嫉妒便齐齐涌上心头。 第76章 凉快的很 天气转凉,这时候外面却凉快的很,树上的青葱还未落尽,瞧见格外舒适。日头在马车下面投下一个阴影,马车外面的车夫还在尽忠职守的做着自己的事,时不时伴随着一两声马儿的叫声。 沈宝珠没了耐心,死死盯着残王府,“她端什么架子?难不成还要咱们亲自去请她?” 柳木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小声一些,这可是在残王府门前,你难道不知那残王哪是个好相与的?再忍忍就是了,她们嚣张不了多久。” 沈宝珠才不愿带着沈星月一道去福安寺法会,往年都是她陪着母亲去的,今年也不知怎得,父亲非要让她们带着沈星月一道去,简直就是故意给她找堵。 那沈星月若是还是以往的任打任骂的性子还好,可不知怎得,翅膀硬了,处处与她对着干不说,就连容貌身段也出落的越来越好。 纵然她不想承认,可她每每与自己站在一处,好似总能平白得到旁人青睐的目光一般,这叫她嫉妒。 不知不觉间,沈星月已经到了府门前,温顺乖巧的同马车上的柳木和沈宝珠打过招呼,径自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去了福安山寺脚下。 还未到山寺门口,便听见马车外越来越热闹的声音,少男少女们随着家中长辈前来,热热闹闹的,问路的、结伴的、同山寺中的小僧说话的。 马车提地咣当的停下,车夫在外面一喊,清渠便伸了个懒腰下车去了。“可算是到了,今儿个可真是热闹。” 沈星月也从马车内下来,一落地,便瞧见山脚处马车挨着马车,进去的马车出不去,外头的马车进不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堪比街头庙会,一眼扫过去,全都是乌黑的人头。 这福安寺的盛会,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都想来讨个彩头,是以,人多的很。有钱的三日法会都住在这里,没钱的便早出晚归,一连三日。 刚下马车,需还得上寺门处的小和尚那登记所需,这福安寺占地面积极大,头先清渠已经打听过,这福安寺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黄字最低,住的都是交了钱的普通香客,一两银子一晚。 依次往上,价钱越高则身份越高,最上等的天字号则是有钱也买不回来,那是皇室之人专门的住所。 小僧笔耕不辍,一边收银子,一边记下账本,还有个小僧在一旁帮衬着递牌子。 素桃早早就去排队了,等到递牌子事,带着幕篱的女子便横插一句,“我与我母亲和妹妹一道来了,家人在一处都舍不得分开,在多要两间天字号房。” 那小僧看了沈宝珠和柳木一眼,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多给了两道牌子。 幕篱下的女子唇角一勾,笑道,“多谢小师父。” 清渠一便随着人流上山,一边回头暗觑觑的看了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柳木母女二人,遂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为何要给她们多准备房子?她们理应住在地字号。” 沈星月默了默,从袖中掏出一瓶银红色的瓷瓶,宽袖遮住她们的动作,身后二人并无察觉。 “这瓷瓶之内是香丸,待会你先放进这间屋子里,记得,别让人察觉。”随着瓷瓶一道递在她手中的,还有个木牌子。上头刻着数字,想来是门舍的标号。 清渠点点头,应是明了。 这福安寺主寺建在寺顶,从上往下依次是天地玄黄四处号舍,因此天字号舍最少,而黄字号舍最多,但也因此,天字号舍离寺中殿宇最近,从上往下俯瞰全寺,风景也是最好。上山的路也是最多。 走到半路,沈星月缓了缓脚步,喘了口气,却示意清渠先行。好在秋日的天不算闷热,这一路行来,山寺枫叶溅红,偶有山峰吹过,倒还舒适。 专门等在山顶上的小僧依次为到达山顶上的贵客引路,越往上人就越发稀少,自然而然,也就遇见了—— “小舅母!” 沈星月被这一声喊得猝不及防,待抬起头来,才看见少女一张明媚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兴冲冲地下来在她身边绕视一圈,瞧见她累的气喘吁吁的模样,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小舅母,你这身板不太行啊。这才几步路?” 几步路? 沈星月扭头往下看去千百阶石阶,素来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破碎,指着下面问道,“你说这是几步路?” 祁钰眨眨眼,笑嘻嘻的慢下脚步同她一块走,“也是也是,毕竟我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习武,小舅母比不过我也正常。” 祁连未发一词,上次见祁连长得不算壮硕,但这一路行来,却见他神色正常,并无劳累疲倦之症,看来长公主对他们二人的教导倒是上心。 “怎么只见你们二人,长公主没来?” 祁钰随口道,“母亲说这是京城盛会,来人很多,她不喜热闹,年年只让我和二弟一块来。” “原来如此。” 二人正在说话,走在最前头的祁连却时不时的将目光看向后面,越过祁钰和沈星月,看向最后面那人,正想说些什么,忽而不知为何,神色落寞下去,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走到山头,方觉景色曼丽,从上往下俯视而去,正见整座山寺都被慢慢染红的枫叶围裹其间,偶能看见一两条幽静小道,当真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小僧等在山头,依次看过他们的木牌,才道,“几位施主是有缘人,都在一个院子朝霞阁,还请随我前来。” 祁钰眨巴着眼,问道,“何为朝霞阁?” 小师父极有耐心,“所谓朝霞阁,便是整座山寺中观赏朝霞最美妙所在,每日日头升起的时候,朝霞阁都是最先看见的,因此才叫朝霞阁。” 祁钰点头。 朝霞阁见朝霞,这名字倒是直白又诗意。 待到了朝霞阁,各人按门牌号码进去,沈星月在最里面,对面则是柳木的房间。 第77章 她该死 左边是沈宝珠,右边是祁钰,至于祁连,则在另一间院子。 佛寺之内,男女向来不同住。 屋舍雅致,窗后是郁郁葱葱一片竹林,院内种着一株极粗的金桂,枝繁叶茂,树底下铺着不少落下来的金桂花瓣。 幽香满室。 清渠推门进来,待回身关上门,才道,“姑娘,都办妥了,只不过姑娘给的那香是什么?” 沈星月抬手倒了一杯素茶,轻抿一口,这茶看不出来是什么,入口极苦,却又在咽下口逐渐回甘,也算是对得起这天字号房的银子了。 “能让人失魂之物,等到明日法会,柳木失魂,届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凶神恶鬼了。” 清渠听的胆战心惊,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 只希望,万莫出事才好。 —— 舒缓心神的香丸静静在铜炉之内燃烧,侍女阿婧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搁下,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屋子不大,收拾的简朴又雅致,比如那方矮木长桌上摆着的铜炉,一早就点上来的香丸,几台上的瓷梅瓶,墙上的山水画,三面通透的窗景。 只消得一推窗,便能看见—对面沈家大小姐残王妃的屋舍。 阿婧快速收整了屋子,道,“夫人,明日就是法会了,今日才到午时,一会用完膳可要出门逛逛?” 鼻间是浅淡的香味,如雨后春泥一般疏朗,柳木在榻上翻了个身,“再说吧,上山累得很。” 阿婧便没在说话了。 山寺中的时光很容易便过去了。 翌日一早,寺院之内的小僧便来请人前去观会,沈宝珠将自己打扮的乖巧可爱,远远瞧过去像是个有福的瓷娃娃,她一手搀着柳木,一边往外走。 回头没看见沈星月,见她屋门还关着,沈宝珠觑了一眼柳木的眼色,才道,“母亲,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没睡好?” 柳木点点头,脸色颇有些苍白,今日早上是涂了许多脂粉才盖住一点,“无妨,昨日劳累,这床板又硬,没睡好而已。走吧。” 不知怎么回事,她昨夜居然梦见了那个早就死了的妇人,柳木喘了口气,大概是法会将近,那些震在地底下的妖魔鬼怪才齐齐涌了上来,但没关系,法会一过,管她是什么阴魂恶鬼,都做不了怪了。 待她们出了门,祁钰才从屋内出来,迎着外面的朝霞伸了个懒腰,那小和尚说的果然不错,这院的朝霞确实好看。 也不在犹豫,祁钰迅速拍响了沈星月的门,嚷道,“小舅母,别睡了,法会就快开始了。” 门一响,是清渠开了门,屋内,沈星月穿了件青绯色的小褙子,头上待素钗,瞧着,像是吃斋念佛许久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气场投缘,祁钰总觉得,似小舅母这般的妙人,就适合待在这深山老林里...啊不,世外桃源里。 “小舅母,昨夜睡得可好?” 沈星月不着痕迹的往对面看了一眼,人去楼空,人已经走了。她收回视线,才道,“尚可。” 一行人收整齐全才出门去。 清渠落后半步,待她们出了院子才匆匆赶上来。 她是去收拾那铜炉里面的香灰的。 福安寺正殿,斗角廊庑巧夺天工,布景设施都用尽了心思,来上头香的香客早早就等在此处了。 殿内,可容纳几十号人的大殿上是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蒲团,法会开始时,前来上头香的香客是可以留在此处听大师宣讲经书的。 沈星月不经意走在前面,一转眼,瞧见跟上来的沈宝珠和柳木,柳木面色灰白,活像是一夜没睡似的,又好像是碍于佛光盛行的寺庙下,被打回原型的恶鬼一般。 唇角轻扯,沈星月抬眼看向正中央以金漆塑身的佛像,佛眼低垂,似是看不见众生一般。 “福安寺法会——” 佛像下,有小和尚一身素袍,高唱,“上香——” 进贡头香的香客将香插进前头的铜炉之中,满室都是青烟香火。 这味道算不的好闻。 跪拜之际,柳木只觉头晕眼花,神志不清,那丝丝缕缕的香火味更让她觉得头晕脑胀,似是炸开一般。 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流下来。 背后似是有人在轻抚她的身体,搭上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柳木——你还我命来——哈哈哈哈...” 昨夜梦见的女子又缠了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在福安寺圣僧的讲经之下,那女鬼竟又缠了过来。 “柳木——” “啊——”只有耄耋老者徐徐讲经的声音下,这一道带着畏惧的惊呼声像是陡然的一颗地雷,打断圣僧的讲说,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柳木瘫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口中一会低声呢喃,一会高声尖叫,“啊!别过来,你这贱妇...”她又小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你是你该死,谁让你有了身子,是你该死!” 极恶的咒骂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她身边的沈宝珠像是才反应过来,忙抱住柳木的身子,急声呼唤,“娘?您怎么了?” “我儿我儿,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是错,没有办法的,娘没有办法、你在身边、在娘身边就好,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殿内官宦家眷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这目光或有疑惑、嘲讽、看热闹、鄙夷,但不管何种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都让沈宝珠觉得坐立难安。 “方丈,我母亲病了...这先退下了。” “不!庄徽!啊——啊!庄徽来了,她来了,她要杀我、婧、宝珠,她要杀我!” 沈星月面色陡然一变,阴沉着脸靠近,“夫人胡说什么呢?难不成庄徽是你害死的?” 柳木面色灰白,躺在沈宝珠怀里,状若疯子,“该死,你们都该死。哈哈啊——” “她该死、该死。” 在福安寺法会当天疯了的,古往今来柳木都是第一人,不仅满口胡言乱语,甚至眼神毒辣阴狠,活像地狱阎罗。 柳木只在法会上呆了半日。 第78章 柳木疯了 因突发的癫狂之症,被沈府的下人们送回了沈府,可惜就算人已经走了,在法会上闹出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已知晓了。 人人都说,柳木疯了。 在福安寺圣僧的吟诵声中,疯了。 口中说词含糊不清,隐约提及先夫人庄徽之名,似是被谋死的。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百姓相互争论,将风暴之中的沈家推上风口浪尖之处。 沈怀良面色极差,一把推开门大跨步走进去,寝屋内,绕过屏风正有郎中为柳木施诊,他轻咳两声,自己体内的毒素尚且没有清理干净。 沈家、柳木、宝珠便接二连三的出事,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的煞神。 “大人。”郎中拱手作揖,道,“夫人是失魂之症,下官已经施了针,待喝下几幅方子后便能好转了。” 说罢,郎中欲走,沈怀良却拦住他,“可知她是因何失魂?” “这....”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自福安寺法会之后,人人都传,这是柳夫人做多了丧心病狂之事,才引得佛祖当众降罪,但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口。 于是,郎中想了想,一瞬才道,“许是最近夫人忧思过多,寝食不下,伤及心神,才出现妄语癫狂之症,之后也万不可在刺激夫人了。” 沈府小厮将人送出去,给了银钱,打发医官走了。 古屏纹绣荷花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个身影,中年男子立在榻前,眉眼阴沉,低头静静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妇人,满脸阴鸷。 废物。 只不过是拉拢沈星月而已,好端端的又让别人看了笑话。 沈怀良口中之人彼时正在王府之内,正在精心布局,邀所有人共入棋局之中。柳木刚出事,随着大街小巷的议论,她自然也要添把火才是。 柳木谋死先夫人庄徽的说法一经传扬,沈府的名声急转直下,偏柳木本人尚未苏醒。她那香极为霸道,似柳木这般疯癫之后的人,纵有医官调理,醒来时也得是三日之后了。 三日,足够布局很多事情了。 柳木不过是个外室,而外室的孩子却并未比先夫人庄徽之女沈星月小多少时日,这只能说明一点,镇国公沈怀良早就养着外室柳木了。 京城里头的官眷夫人们虽知柳木出身不高,却并不知道她是外室上位,正头夫人们对外室素来没什么好脸色,一听说柳木原为外室,何况还蓄意谋死了先夫人庄徽,登时就变了态度,以与柳木结交为耻。 舆论发酵了两三天,往日与柳木交好的贵眷们居然无一人为她说话。 可怜至极。 寝屋内,女子正坐在檀香木书案前,执笔而写,随着一个个名字落下,原本洁净的纸张渐渐混乱,沈星月定睛看去,那一排排的字迹全都是名字。 庄徽、柳木、沈宝珠、沈怀良.... 柳木尚为外室的时候,不过就是因为妇人短见,一心想着攀高枝,这才与沈怀良纠缠,而沈怀良虽已娶妻,却还是选择避开耳目将柳木养在外面。 这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相知且是谜团。不过柳木是个孤儿,她无父无母亦没有兄弟姐妹,沈府之人都知晓。 一个伶仃孤女,又是如何认识沈怀良的? 年轻女子执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还有,当日福安寺法会上,柳木口口声声说庄徽该死,姑且就认为庄徽妇人之见,想成为镇国公的正室夫人,这才痛下杀手,买通庄徽身边的下人,给庄徽投毒。 可一个外室妇人痛恨至此,杀了正室夫人,为何还要留下那刚刚诞生的孩子?一尸两命难道对庄徽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做事不留后患,柳木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来了,她要杀我、婧、宝珠,她要杀我!” “我儿我儿,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是错,没有办法的,娘没有办法、你在身边、在娘身边就好,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耳边再次响起柳木那日的癫狂之语,说是疯言疯语,但又何尝不是一个人伪装的久了,才会在万分情急的时候吐出心中真实所言呢? 婧? 阿婧? 阿婧只是跟在柳木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而已,何以至于让柳木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她的名字呢? 而且,阿婧是在幼年入府的,年岁与她差不多,也与...那个死胎差不多。 眼神一凛,沈星月倏然起身,手指狠狠捏着那薄薄的纸张。柳木说她没有办法,只要待在她身边就好。 这是对谁说的?谁要待在她身边?沈宝珠吗? 不对,沈宝珠一直都在柳木的膝下长大,沈澈也是。然而柳木一生怀孕三次,第一次却是个死胎。 倘若,那人没死呢? “清渠!” 穿着鸭黄色的侍女从门外推门进来,“姑娘怎么了?” “你可知去哪里打听陈年消息最为灵便?” 清渠想了想,才道,“消息灵通之处该是酒坊花楼一类,不过奴婢听说,有的酒坊花楼还干一些杀人的营生,他们暗中豢养杀手,若有买家想要买谁的命,根据那人身份地位估出一个价来,只要银钱给的够多,便是皇子公主他们也敢杀。” 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当真?” 清渠慢慢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奴婢也是听说的,不过应当不是空穴来风的事,姑娘若是想要打探个什么消息,那奴婢去问问?” “这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是哪个?” “贵乐坊。” —— 贵乐坊内,秋夜湿冷的天似是被阻挡在贵乐坊外,不过一门之隔的距离,门外肃杀冷寂,门内罗旖香风不觉,香腻扑鼻而来,粉纱玉肌,动含人笑。 乃是京城第一销金窟,一夜豪掷万两金。 一个模样清秀的公子缓缓从门外走来,一身浑镶金线滚边朱色圆袍,手拿一把折扇,腰间一个大荷包摇摇坠坠,随他的脚步晃晃荡荡。 “公子,怎么瞧着脸生,可是第一次来贵乐坊?” 年轻公子解下腰间香囊,冲老鸨摆摆手。 第79章 好好团聚 “要年轻姑娘侍候,快去快去。” 老鸨掂了掂手中钱袋,“欸”的一声,脸上的笑容都快笑出花来了,一青衣书童似的下人紧紧跟在那年轻公子身后,闻言似是有些担心,“公子,若是被老爷发现,可就糟了。” 年轻公子厌恶的瞪了一眼那小厮,“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爷在贵乐坊寻欢?这事若是被别人知晓了,爷弄死你。” 那小人被恐吓的战战兢兢,在不敢说话。 被老鸨推过来的舞姬扭着纤细腰肢,盈盈走来,瞧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子,连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公子好等,奴家名唤茵茵,公子快随我上楼吧,良宵苦短的很。” 女子掐音柔媚的话听的人酥酥麻麻的,年轻公子顺势搂腰跟了上去。跟在身后的小书童只好也眼巴巴的跟上去,一面去一面扭头看这贵乐坊内奢靡的陈设,不时躲过舞姬们抛来的香袖,直跟去楼上雅间。 名唤茵茵的舞姬正在为那年轻公子倒酒,但看那公子一脸愁容的模样,借酒浇愁的成分多,来寻欢的意思倒是少。 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茵茵便道,“公子一直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酒盏“腾”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清亮的酒液从杯盏之内溅出来,洇湿了桌上上好的金蚕丝方巾。 “哎!还不是家里那老不死的,心都偏在别人身上,明明我才是家中的嫡子!他却总要将万贯家财都让给一个妾所出的庶子!” 说罢,那清隽公子秀气的脸庞都要扭成麻花状,灌下杯中酒液仍觉得不解气,眉眼之间满是暴戾。 茵茵忙为他捏肩,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就是个庶子,哪能让公子这么劳心伤神,既然是个碍路的庶子,他死了不就行了?” 青年男子闻言浑身一震,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当真?” 茵茵柔媚一笑,“爷未免太看轻咱们贵乐坊了,只要爷的银钱够,甭管是什么消息抑或是杀什么人,贵乐坊都得将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决不让爷为着这点小事烦心。” 看来这能杀人越货的酒楼,就是贵乐坊无疑了。 在马车上换完行装,进去的年轻公子一下来变成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年轻姑娘,租赁来男子衣裳被完完整整的还了回去。 谁也探听不到方才去贵乐坊的年轻公子是谁了。 清渠半信半疑,“姑娘,这贵乐坊若是说话不算数或是消息有误怎么办?” 沈星月摇摇头,“凭着贵乐坊能在京城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就说明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当作靠山,他们也没必要售卖什么假消息,那样一来,岂不是自毁名声?” “对了清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沈怀良的老家打听打听...”附耳说了些话,清渠神色一怔,正要问。 沈星月却拍拍她的肩,道,“去做就是。” —— 柳木醒了,似是忘记自己在福安寺法会上说的疯话,醒来之后与常人无异,但不管是府内的小厮下人还是外面的街头摊贩路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出行的挂着沈府牌子的马车停在路上,都会惹得旁人一阵小声的议论。 柳木坐在马车内,神色阴沉,这些乱嚼舌根子的贱民,将他们的舌头全都拔下来才好。 “夫人,皇城司指挥使杜大人府上退了帖子,说是...”侍女将帖子呈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柳木的神色,“说是这两日杜夫人身子不爽利,见不了客人。” 那描金吉祥如意纹的拜帖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柳木冷哼一声,随手接过帖子扔到马车里,说什么身子不爽利,都是借口罢了。 这些人一朝看着她柳木在福安寺翻了个跟头,便不记得往年情分,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快。 原本那皇城司指挥使杜大人的嫡长子年岁正好,与宝珠年纪家世也算相匹配,但如今看来,一家人都是个趋利避害落井下石不顾情分之人,这样的人家,配不上宝珠。 她也不屑的再三上门拜见了。 “回府吧。” 马车涤荡摇晃,不多时,竟又停下。 还不等柳木问清是什么缘由,车夫便从外回道“夫人,遇见残王妃了。” 柳木心底一惊,撩开竹帘,正瞧见对面马车里做了个女子,半扇竹帘遮住她的脸,叫她看不清面容,但女子冷淡的声音随即响起。 “柳夫人,近来安好?” 柳木眉心一蹙,一手撩开竹帘,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好似是要穿透那半扇竹帘将她刺死一般。 “福安寺法会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年轻女子声音再度传来,“柳夫人多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多半就是柳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福安寺法会,叫柳夫人原形毕露了吧。” “闭嘴——”柳木狰狞道,“沈星月,往事以已,旧事重提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结果。”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像是恶劣的诅咒,“庄徽死了就是死了,十几年了,她的尸骨都化成一捧灰尘了,你想将她死的罪名扣在我身上?做梦!” 坐在香车里头的女子倏尔一笑,“柳夫人,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真的有人来索命了。” 说罢,对面的马车缓缓驶过,柳木双掌成拳,不甘心的看着沈星月离开,而她最后的话好像也正是戳中了柳木的心思。 “或许,真的有人来索命了。” 不,不。 庄徽死了。 可当日在福安寺法会上,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突然发疯,以至于成了京城之内的笑话?柳木想不明白,事后她找人去福安寺住过的地方仔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是鬼魂索命.... 柳木脸色一白,随即又阴森森的笑起来,“庄徽啊庄徽,你不在地狱安心做鬼,还来祸害人间干什么?”她哈哈笑起,涂着艳红色的指甲一翘,真像是在与鬼说话,“既然你寂寞,那我就送你的女儿下去陪你,你们母女二人好好的...好好的团聚。” 第80章 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福安寺法会之后,独孤辰的腿疾便好了,初初在朝堂之上露面,叫不少朝臣都看了个清楚。 武全帝关心垂问是哪位医者能有如此本事? 独孤辰照实作答,一位四海云游悬壶济世的郎中。 宋青若是听到这话,估计只会嗤笑一声,这话用来形容他的师傅还不错,他师傅确实是一个鹤发童颜云游四海且悬壶济世的神医。 只不过他嘛,姑且算是一个爱钱的俗世人罢了。 武全帝神色疏朗,再问他体内余毒如何,独孤辰轻咳几声,“余毒未解,但暂时压制,不知寿数几何。” 君臣之间兄弟之间关切几句,残王置之死地而后生,福大命大。 边郡战事稍平,武全帝收揽了兵权,又借口让独孤辰养伤为由,领了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也算是让此等武将人才不被埋没。 北风呜咽,大雁南归,展眼秋分已至。 清渠已经离京好几日了,这些日子都是素桃在她身边侍候,沈星月不提及清渠去了何处,素桃也不多问,只说王爷福大命大,一双腿疾可算是好全了。 年轻女子托腮看着窗外飘零了一地的金桂,掐算着时日,清渠去了这么久,算算也该回来了。 贵乐坊打听的消息还没送来,光是探听消息的定金都送出去不少,沈星月不敢动用残王府上的银钱,生怕独孤辰会怀疑,这些时日卖了好些个药丸子才将将把定金给交上。 熬的已是双眼昏花了去。 见沈星月心不在焉,许是没听见去她方才说的话,素桃又走进,一边侍弄窗前的梅瓶,一边道,“王妃,素日来熬夜,连眼睛都熬红了,既然手头上缺银钱,何不找王爷借来?” 沈星月摇摇头,“这笔钱不少,若是被独孤辰发现了就麻烦了。” “可王爷未必会探听王妃的事。” 就像在王府住了许多月,二人之间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彷佛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素桃不免为他们俩心急,真要生分成这样,何时才能看见夫妻恩爱的日子? 未料到,比素桃还急的人多的是。 眼见着王爷的腿疾好了,头次进宫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两个侍婢便有些坐不住了,进了王府这么久,她们算是看清了,王爷冷心冷清,加上之前腿伤未愈,便是一次都不往王妃屋里去,可见这王妃在王府之内是个不受宠的。 王妃不受宠,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春花秋月二人想了法子,暗中盯着沈星月,就是想看看王妃每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 贵乐坊来的消息比沈星月意料之中要快的多,清渠还没回来,贵乐坊的管事便让人递了信。 密信拿到手中的时候,她还有几分期待。 在贵乐坊打听消息的价钱十分昂贵,且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那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换回来的只有这薄薄的一张信封。 沈星月问的是,柳木的那个死胎,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信封拆开,里头只写着一行字,“元贞二年,外室柳诞下一死婴,送去坊间,长至六岁,接入府中。” 那婴孩没死,可柳木为何冒着风险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自己诞下一名死婴呢?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为了保全那个婴孩? 当时庄徽也有身孕,柳木先行产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能让沈怀良对她更加怜惜几分,可她为何冒着让沈怀良失望的风险,承认自己诞下的是一名死婴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沈星月揉着额头叹气,这么多银子就换过来这点消息,那贵乐坊果然挣钱。 “笃笃——” 门被敲响,沈星月顺手将密信扔到铜炉里,素桃端来小厨房的补汤,给她盛了一碗,道,“王妃身子弱,入秋之后饭也吃的少了,每日吃的像是猫食似的,还不如白虎吃的多呢,长此以往,非要垮了身子不可。” 言罢,手边便多了一碗羊肉冬瓜汤。 沈星月笑着点头,瞧见白虎在她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笑着招了招手,白虎似也是认得这就是它的主人,尾巴摇的更欢了。 沈星月摸了摸白虎的皮毛,进府这些时日,白虎倒是越长越大了。“素桃,你上次是怎么寻到的那侍候柳木的婆子?” 素桃默了默,道“这好办,知道柳木当外室的时候宿的是哪个院子,纵然现在已经卖出去了,但左右邻居还在,使点银子就能打听出来她们的长相,王妃问这些做什么?” “我还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一个接生婆子。” —— 清渠一去半月都没有消息,沈怀良的老家据京城最多也就四五日的行程,这一来一回加上探听消息,半个月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府上小厮急匆匆送来一封信,没有署名,“这是从哪的来的?” “回王妃,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递来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她的,让他交给府上的女主人。” 沈星月了然,拆了信封,却是一句摸不着头尾的话,“王妃,今日酉时于城外破庙有要事相告,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王妃....破庙.... 什么事不能回到府中再说,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清渠素来不唤她王妃只叫她姑娘。 默了默,沈星月将纸条平坦在桌案上,自己只带着车夫去了城外的破庙。 —— 素桃挑了煮好的骨头给白虎磨牙,见它吃饱了才收拾了狼藉,待洗净了手往寝屋一看,晌午时还坐在屋内的人不见了,屋里屋外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 寻来院内的下人一问,才知王妃出门去了。 王妃素日出门身边不是有清渠就是自己,眼下清渠不在,王妃出门理应带着自己才是。素桃心中一紧,直奔屋中,竟看见一副字条。 那字条被麒麟镇纸压着,正是一行字迹。她一一看去。 “王妃,今日酉时于城外破庙有要事相告,耳目混杂,晚则失矣。” 第81章 相会 几乎是同一时间,素桃捉住那字条,迅速冲向外面,不管送来字条的人是什么目的,都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她需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 一路狂奔至轩竹院,从外面看过去,书房门窗紧闭,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院子里有人正在洒扫。 “王爷可出门了?” 那洒扫的下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紧张便道,“王爷午后便不在了,许是出门了。” 坏了。 —— 车夫甩着鞭子,咕咕噜噜的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外头一轮日头不骄不躁,今日城门军司刚发了银子,大家脸上喜气洋洋的,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酒楼里头好好聚一聚。 城门守军司这个东西,清闲的时候是真清闲,平日里就在城门这处检查检查晃悠晃悠,可忙起来的时候也是真忙,要是上头在通缉什么要犯,一不留神,犯人跑了,上头那些贵人们怪罪下来,说不定还要推几个人顶罪。 总而言之,他们拿着钱,就是做这份工的。 许三看了看悬在城门上日头,这日头凉快,不像夏天的时候,酷热炎炎,整个城门守军都躲在阴凉的地方可劲儿的拿着扇子扇风。 许是这好天气的原因,许三的心头松快了些,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忽而听见一辆马车嘚嘚嘚的由远及近。 眯着眼瞧了半晌,才瞧见那狂奔而来的宝车香盖,车前一角悬下来的四角灯笼上,正是独孤两字。 原本想要呵斥马车急行的话再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便说不出口了,天老爷的,这可是残王府的马车,谁敢拦? 许三殷勤的闪开,忙让人过去了。 马车只在城门口停下短短一瞬,马车上的灯笼又摇晃起来,滴滴答答的往城外走了。 许三挠头想了想,这么晚了,城门都快落锁,这时候出城干什么? 算了,权贵家的事情哪是他一个小吏该知道的? 还未到酉时,马车稳稳停在城外竹兰亭附近,城外这处荒芜,但因靠近来春山,春季风景秀美,不少文人雅客喜欢在此地游玩,但如今是秋天,地上尽数都是枯萎的草渣,一眼看去,如荒芜的春山,不见半分生机。 这来春山附近有个破庙,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一直破败至此,官府不管不问,反倒是成了来往行人的歇脚之地。 沈星月吩咐车夫在这等她,若是两柱香的时间看不见她回来,就立马去残王府报信,说自己遇见了危险。 车夫有些担心,问要不要跟她一起进去,被沈星月给拒绝了。 里面纵是情况不对,也得留下个通风报信的人。 破庙四周杂草荒芜,足有半人高,庙门口延伸至外却有一条清晰小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践踏的清晰。 沈星月试探的摸过去,推开那摇摇欲坠的破旧不堪的庙门,一眼就看见倚在那尊泥石像下的女子。 “清渠!” 侍女清渠倚靠在泥像的脚下,并未睁眼,她伸手探上她的鼻息,还有气,便狠狠掐了掐她的人中,怀中的女子才辗转醒来。 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溃散的眼光经过好长一时间才慢慢聚焦起来,待看清面前的女子后,猛地瞪大眼睛,面露惊恐,可身子却软绵绵的倒在她怀里。 “姑娘快走,走,有埋伏...” 破庙安静,整个庙堂之中除了这个塌了半边身子的泥像,再也没有别人了。沈星月吃力的将她的胳膊搭载自己肩上,尝试将她扶起来,却被清渠制止,“姑娘,走,我动不了的,你快走,是有人要对付你....”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沈星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低骂一句,“这是软筋散。” 正说着,庙门砰的一下被推开,原本残破不堪的庙门因此重击直接咔哒一声,半扇庙门扑在了地上,扬起尘土满室。 一人站在庙门处,是个带着面巾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斜落下去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大很长,常常一道影子落在庙门两个女子身上,让人有一种再也逃不出去的感觉。 “你写信将我引至此处,想干什么?” 沈星月站起来,挡在软绵绵倒下的清渠面前。 男子眼神冷冽,似是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抽出腰间的佩刀,步步逼近。 —— 自从腿伤好后,独孤辰被陛下指了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成日里倒是忙的很。素桃在偌大的府邸之内找不见王爷,便派人去军马司传话,连带着的,还有那张纸条。 军马司内,周小六原本就是独孤辰身边的亲卫,后来又参加了军马司的选拔,仍然还是独孤辰的亲卫,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可以领两份俸禄了,想想就高兴。 正高兴的哼着曲,前头忽然小跑进来一个司兵,远远看见他就喊,“小六侍卫!小六侍卫!且留步留步。” 周小六一听就不高兴了,拧着眉纠正道,“叫什么小六侍卫?叫周亲卫。” 那人管不了这么多,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周小六,“好好好周亲卫,这是残王府上的人送来的,事关王妃,还请周亲卫速速联系指挥使。王妃不见了。” 他略略拱手,将那团皱皱巴巴的东西交给周小六之后,只感觉耳边似是一阵风死的,唰的一下,人就跑没影了。 周小六叩开军马司主屋的屋门,见其中还有军马司都指挥副使,匆匆行礼,便将手中的纸条塞到独孤辰手上,附耳一句,“王妃出事了。” 副指挥使岑元见独孤辰有事,便抱拳道,“既然指挥使有事,那属下先行退下。” 等人走后,独孤辰才拧眉问,“出了什么事?” 周小六将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又挠挠头,“会不会是素桃太大惊小怪了,说不准王妃就是与人约在破庙相见呢...” 说完这话,又觉得十分不对劲,正紧人家谁会约在破庙里头相会? 再看这纸条,上面说的含糊其词,难道莫不是... 第82章 血迹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周小六的神色一顿,看向独孤辰的眼神都变得难以启齿,后者额心一跳,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这上面说是破庙,还说的这么含糊其辞的,莫不是只是一个讯号?实则王妃是要跟人私奔的?” 出入王府这么长时间,周小六也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王爷王妃压根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他们就是一对被一道圣旨绑在一起的怨偶! 说不定,王妃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要和心上人一走了之呢。 独孤辰面色一冷,开口反驳,“不可能,除非她想沈府满门获罪。” 周小六接着就道,“这岂不是正合王妃心意?王妃与沈家不是向来都不对付的嘛?” 独孤辰觉得他今天的废话真是很多。 “殿下,素桃说今日下午,王妃身边就带了个车夫便匆匆出去了,那现在....咱们还去看看吗?” “你去清点一队骑兵,去城外破庙。” “是!” 果然啊果然,殿下心里还是有王妃的吧,若不然这么着急带人过去干什么? 车夫在竹兰亭附近等了两柱香的时间,可迟迟没见王妃回来,正要按王妃所说驱车离开,谁料就这此时,那破庙的方向陡然发出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塌了。 车夫心急,王妃是单独和他出来的,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他几条命都不够赔的。遂只能将马车拴在远处,拔腿就往破庙跑去。 破庙之中的泥石像塌了,重重砸在地上,惊起的余波让对面的黑衣人都往后退了三步,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这么难缠,素日他杀人的时候,那些人要么不会武功,像是一滩软塌塌的肉扶倒在他脚下,要么就是有些武艺,不过与他过招之后也还是免不了一死。 只这个女子,一直与她兜兜转转,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你到底是谁?你杀我又是受何人指使?”女子站在石像的后面,与他隔着一座坍塌的石像说话,“你不说也可以,对方是出了多少银钱买你杀我?我出两倍、不,我出三倍,只要你能将买凶杀人的人告诉我,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这话听着诱人,但没办法,银钱再多也买不了他的命,杀不了她,他就得死。 带着黑色面巾的男人一言不发,或许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不管沈星月给他开多少银钱,只要他肯开口,只要他肯透露一点点的消息,就能得到旁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 可惜没有,眼前这个杀手固执的可怕。 长刀泛着银光,好似是极其渴望鲜血的力量,就连男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也透露着耐心告罄的余味。 黑衣男子抿唇,唰的一下腾空而起,手中长刀直直往面前女子的脖颈上砍去,而后者好似也是吓傻了,方才的伶俐狡猾都不见了,现下只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竖劈下来的长刀。 唰的一声。 长刀劈开一滩粉末,原本在他刀下的人却不见了踪影,那粉末被他隔着面巾极微量的吸入鼻腔之中,瞬间,身上的内力便像是潮水一般褪去。 黑衣男人一惊,察觉不妙时已为时已晚,刚捂上口鼻,一扭头,便见方才在他刀下逃脱的女子正扶着那中了软筋散的侍女离开。 但不行,他必须杀了她。 纵然没有内力,一个中了软筋散的侍女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不是他的对手,长刀举起,再次对准女子的后背,黑衣男子沉了沉心,猛地往前一刺。 而正扶着侍女出逃的女子似是及时察觉了过来,侧身往身侧一躲,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嘚嘚嘚——” 破庙外一阵马蹄声响起,地上尘土四扬,忽而在那尘土满天的时候,倏然出现一支长箭,直冲黑衣人而来。 那箭力道极快,黑衣人许是受了之前药物的影响,反应迟钝了半拍,根本躲闪不及,箭尖刺在右臂上,“噗呲”一声,血登时就流了出来。 根本来不及过多反应,黑衣人左手使剑削了那长箭的箭杆,看一眼外面腾腾赶来的骑兵,而后迅速翻了后窗逃离。 尘土飞扬之中,陡然出现一队骑兵,各个都穿着骑兵的黑衣骑服,银色的暗绣在骑服之上流转,唯有最前面的男子不同。 他一身黑色骑服,跨坐在马背上,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衬,一头墨发也用冠宇束起,露出的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左手持着一张长弓,显然,方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来人正是独孤辰。 她的眼神下意识放在他腿上,心道,看来传言果然不错,他双腿恢复的很好,看来那神医确有几分本事。 思索之间,男人的马儿就停在破庙内,他身上披了件黑色氅衣,这么瞧着更像是不好招惹的样子了。 长腿迈进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沈星月也不急不忙的回看过去,男子身量很高,从前他坐在轮椅上,倒是不这么觉得,这时候站起来,瞧着威迫感十足。 极为复杂的墨色纹绣衣摆一看就做工精湛价值不菲,更衬得此人沉重内敛,深不可测。沈星月轻咳一声,见他带来的骑兵们已经开始分散去追那黑衣人,才歪了歪头,“殿下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周小六急急忙忙从庙外进来,看见沈星月狼狈的坐在地上,怀里的侍女昏迷不醒,当即“啊呀”一声,招呼两个骑兵来,“快快,将人抬走,请郎中来看!” 破庙之内坍塌的泥像无声的看着庙内二人的对峙,独孤辰巡视一圈,轻笑道,“没想到王妃还很是抢手,居然这么多人都想要害你。” 这话听着像是风凉话,沈星月抿唇淡淡一笑,“也是,嫁给了王爷,祸事确实很多。” 方才没注意,眼前的女子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双唇都泛着白色,再定睛看去,她身上橙红色衣裳一角颜色偏重,地上也凝聚着一团血迹。 第83章 戒备 骤然有个念头凝聚在心间。 她受伤了。 无意义的争论最是没用,他垂眼看她,“周小六会好好追查黑衣人的下落的,现在。回府。” 沈星月苍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破庙外头一支骑兵已经将破庙里里里外外搜查个遍,没瞧见什么可疑的痕迹,但...军马司骑兵统领段回拎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 周小六走近一看,“这不是王府上的车夫吗?” 段回拿刀尖指了指后头的草丛之中,“看形势是被枯草绊倒,不慎摔在石头上了,已昏死了过去,既然是王府里头的人,那就劳烦周亲卫将他带走吧。” 周小六一拱手,“应该的应该的。” 时候不早,暮色四合,一行骑兵在前头开路,末尾缀着个宝车香盖的马车。眼看到了换值的时候,许三正拄着佩刀巡视,猛不丁看见一行骑兵从门外过来,为首的那个不是军马司统领段回又是谁? 许三一惊,心说,怎么今日频频有大人物出城? “开城门。” 段回冷声吩咐,城门守兵不敢不从,恭敬将城门开了,看着一支骑兵同残王府的马车进城。 身边有人凑上来说话,眼神觑着那马车,神秘兮兮道,“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酉时的时候,王爷亲自带人来这,一问就是有没有看见王府的马车出城?” 许三因去买浆水,反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见同僚搭上他的肩,才压低声音问道,“哪个王爷?” “还能是哪个王爷?咱们京城里头还能有哪位亲王有残王这般本事通天的?” 说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急忙噤了声。 残王可是如今陛下唯一的亲兄弟了,又位高权重,掌有实权,实在是不容小觑。 摇摇晃晃进城的马车上,话题中心的男人并不知道旁人口中的议论,只垂眸不甚在意的扫过她胳膊上的伤势。 这是方才沈星月与那黑衣人交手的时候,不慎划破的。 也不能说是交手,纯粹就是黑衣人追着她杀,若非是她机灵一点,独孤辰赶去的时候她都是一具尸体了。 马车内正中央摆着一方小几,独孤辰拉来小几下面的暗格,摸出一瓶伤药。“先止血。” 女子的视线落在瓷白小瓶上,又顺着胳膊看上去,男子神色正常,也并没有出言打探她为何会去城外破庙。 纵然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医者,但现在也感受到胳膊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而她也越发感觉疲倦,浓稠血迹在淡橙色衣衫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色牡丹。 沈星月道了谢,撩开衣袖直接撒药。 素眉微拧,脸上额上不知是吓得还是疼的,出了一层的薄汗。 小几暗格处还有赶紧的纱布,沈星月没客气,直接缠在伤口处,打了个结。 “现在,能说说你是去做什么了吗?” 男子声音平静,沈星月深吸一口气,将上身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我好累,不想说话。” “......” 从城外到残王府,少说也要两柱香的时间,独孤辰知道消息后,匆匆从军马司出发,赶过去的时候还不到两柱香。 才救下她一命,她可倒好,眼睛一闭,分明就是不想说的样子。 —— 残王府内 明月挂上枝头,将院内照的一片素净,素桃焦灼的在门廊下走动,直到听见外面一阵阵的脚步声才,才匆匆提了身边的灯笼过去。 王妃不见了,桌上仅有一张字条,走的时候身边两个像模像样的侍卫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都难辞其咎。 好在... 院内的灯笼将院子照的明亮了一些,素桃提灯出来,一眼看见穿着淡橙色裙衫的女子,,忙惊呼上前,“王妃!您可算是回来了。” 这处院子是她的寝院,独孤辰没跟着回来,周小六和下人帮忙将清渠扶进来。素桃眼尖,一下子就看见沈星月左臂上的血迹和昏迷不醒的清渠。 正要开口问,女子却道,“先做事,之后我在慢慢与你说。” 宋青来院里一趟,虽然她自己就会一些医术,但到底旁人并不知晓,再者,药材不够,还是让正经郎中治伤比较好。 清渠中的只是普通的软筋散,加上受惊过度昏迷了过去。而沈星月则是左手小臂上被砍了一道。留下一道三寸长的刀伤,有点失血以外,其他的都好。 清渠站在边上,细细看着宋青为她处理伤口,又在过后仔细记着王妃的饮食。 “忌辣忌酒,伤口处呢,不要沾水。”说罢又从药箱子里头翻出两个瓷瓶,道,“左边这个是治伤的,早晚各一次涂在伤口上,右边这个是祛疤的,这么年轻的姑娘身上可不能留下这么难看的疤....” 素桃一一应下,又带着宋青去看清渠。 寝屋静了下来,沈星月从榻上睁开眼,缓缓撩起纱帐,桌上,那张字条已经不见了。 —— 还不到半夜,秋夜的风倒是凉快,前脚从沈星月的院子出去之后,后脚宋青直接去了竹轩院。 甫一推开门,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对着手中的字条望神。 宋青啪的一下将药箱搁在桌上,自顾倒了杯茶水。 “她怎么样?” 宋青乐了,“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呗。” 又不是别人家的王妃,也不知道他矜持个什么劲儿?越是矜持,就越是一个人孤寝难眠。 “何人想要刺杀她?” 宋青看一眼他手中的字条,“这府中上下都是你的眼线,你想知道还不简单?” 独孤辰将字条拿镇纸压住,点了点太师椅上的红木扶手,“她最近,好似对素桃很是防备。以她缜密的性子,若是想要出城见人,身边不带侍卫我姑且认为她是信不过残王府上的人,可偏偏为何,单单将这字条落下呢?” 宋青没这么多的心计,只是单纯猜测,“或许是忘了?毕竟出门急忘记也是很有可能的。” 男人摇摇头,目光略过那跳动的烛芯火苗上,“不,她已经开始戒备了。” 第84章 钻了空子 “主子,属下失察,让人钻了空子。” 耳边传来黄莺啼鸣一般的嘹亮声音,咿咿呀呀好似情人低喃耳语,鼻间还有淡淡的脂粉香气,只不过视线昏暗的院内,地上跪着个男人,空中传来的脂粉香味在靠近男人之后就变成了浓重的血腥味。 血液洇透了黑色衣袖,慢慢滴落在地上的枯草上。几步开外的空地上,站着个金尊玉贵的男人。 这时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陡然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得意洋洋的笑,“你说什么?” 刃无涯垂手,面色惨白却恭敬,“是属下失职——” 话音未落,前方一身绛紫色男人抬脚往他心口上一踹,刃无涯整个身子被踹飞出去,砸在地上,喉间溢出一丝闷哼声,一道淅淅沥沥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 男人收了脚,白净圆胖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好说话的样子,“刃无涯,还有你杀不了的人呢?别忘了,你的妹妹还在花楼里呢,你若是敢打什么歪主意...” “属下不敢!属下会再找时机杀了沈星月的。” 绛紫衣的圆胖男人冷哼一声,“一击不成,若像再动手就没这么容易了,这段时间莫要再出手了。” “是。” 绛紫衣男人交代完之后便自顾离开了,刃无涯半跪在地上,浓眉下的眼神凉的可怕,嘴边的血迹将他的皮肤衬得极白,似是这天底下的璞玉一般。 “咳咳咳...” 急不可察的微弱咳声响起,刃无涯捂住心口,刚才分明是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他抬头望向前方笙歌夜舞的贵乐坊,里面好似盛着巨大的宝藏,所有买欢寻乐的人都能再在其中找到食髓知味的感觉。 夜夜如此,不知疲倦。 似是血流得多了,右臂上的箭伤斑驳不堪。年轻男子收回视线,慢慢挪开。 —— 不知是宋青的药很是灵验还是清渠底子好,只一夜过去,人就醒了。 素桃照应她喝水,初初醒来,神智尚且混沌,只记得昨日异常危险,眼前似是闪过刀光血影的痕迹。 她猛地抓住清渠,着急万分,“姑娘呢?!” 素桃被她猛地一拽,手中的茶盏里头的温水好悬没给洒出来,方才提气道,“你放心,王妃一切都好,就是胳膊上受了点伤。” 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屋门吱呀一声,从门外逆光走来一个女子,一茬嫩青绿色的交衽长裙晃入视野,清渠双眼微微湿润,从榻上下来,“姑娘没事吧?” 沈星月淡淡一笑,“方才素桃不是都说了,我好得很,反倒是你昏迷了一夜,平白叫我担心。”说罢,女子又唤道,“素桃,之前让你打听的接生婆怎么样了?” 素桃一愣,才道,“王妃,已经打探清楚了,就是原先住在清河坊街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回老家去了,那老家离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不到两日的时间便能将人寻来。” “好,拿银子找几个会些功夫的武夫去,务必将人给我带回来。” 素桃称是,但转念一想又提议道,“王妃,那外边的人哪有咱们府上的人好使?王妃若是想用人,直接知会府中下人一声就是了。” 窗外时不时掠过一大片南飞的雁,传来阵阵空灵的啼叫声,外头忽而起了一阵风,将窗前梧桐树叶吹落一片,在树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枯黄枫叶。菱形花窗外的阳光似是格外青睐榻前的女子,穿着一茬嫩绿色的姑娘面容平静,光晕将她的脸分割成两块,一块隐在暗处一块尚在光明之上,边缘凌厉。 半晌才抬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素桃点头退下。 屋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主仆二人,清渠坐回榻上,听见沈星月问,“昨日在城外破庙,你可知是何人将人掳走?” 清渠摇摇头,“奴婢不知,我走水路回来,按理说身边无人知晓我的身份,可不知怎得,在客栈住了一夜后,醒来就在城外破庙了,是那个黑衣人,他虽然绑了我,却没有杀我...”清渠猛地瞪大眼睛,惊道,“他的目标是姑娘!” 沈星月不知可否。 “怪不得他劫持了我却没有杀我,也难怪姑娘出现在破庙里。可是,咱们同别人无冤无仇,谁会下这样得狠手?” “谁说我们与旁人无冤无仇?”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牵动起一丝温度。 清渠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沈家?” “除了她们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 静默许久,清渠方问,“姑娘找接生婆做什么?” 沈星月倒来温水递给她,“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还打探到一些消息,柳木在正式入沈府之前,是有过一次身子的,只不过,生下的是个死胎。旁人都这么觉得,但根据贵乐坊的消息,那人没死。” 清渠一惊,“这么说,姑娘早就觉得不对劲,才让我去临淮县打听?” “觉得不对是一回事,但我更不明白的是沈怀良认识柳木的时间竟比认识我母亲还要早....” 清渠立马下榻,将桌几上的盒子拿出来,翻出一张薄纸,“姑娘,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老爷也就是沈怀良,家原在临淮县,老太爷就是个学堂里头的教书先生,可...”清渠压低了声音,道,“可这老太爷还有个学生,是临淮县柳知县家的公子。” 沈星月微微皱眉,“哪个柳家?” 清渠翻开她的掌心,在她掌心之上仔仔细细的描绘。 “怪不得,沈怀良和柳木早有认识,原来这缘分早在临淮县的之后就已经结下了。”女子唇角噙着冷笑,眼神穿透外面的秋意,直让人觉得无比冰冷,说出的话更冷,“可是那临淮县的知府柳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清渠骇然点头,“确实如此,至于现在的这位夫人是不是从前临淮县知府家的小姐,奴婢还未查清楚。” “临淮县知府一家死绝,偏偏沈家与柳家认识,偏偏沈怀良上京考取功名时柳木在场,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偏偏?” 第85章 人为 “分明就是人为而已。” 清渠试探开口,“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查。” —— 整整齐齐的金锭被秘密退还给沈府,柳木看着那一沓黄橙橙的金锭,恨得牙都要咬碎了,“没用的废物,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做不到?” 那前来送金锭的小厮油滑一笑,“您也知道,您要杀的那位可是个皇亲国戚,咱们那得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肯出这个手呢?夫人也莫怪,等过段时间,那头的风声少了,咱们在动手也不迟。” 丫鬟婧儿也道,“夫人,这位小哥说的是,一次不成还有下此。” 柳木的脸色方和缓了些,随意摆摆手,叫那传话的小厮退下了。 那沈星月就是这个贱命,从小到大在没人管没人顾的沈府之内居然也没饿死她,到真不如她那个母亲好拿捏。 啜了一口茶,柳木才问,“老爷去哪了?” 婧儿垂首,“说是朝中有事,一大早就离开了。” 柳木看了眼桌几上已经空了的茶盏,忽然神伤道,“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松口让澈儿哥回来的意思,当真是狠心。” 婧儿仍垂首,似是一座安静的木雕,没有半分波动。 —— 素桃的动静很快,带着几个王府之内的侍卫匆匆去匆匆来,将那婆子找来,而此举也只不过是给独孤辰的一个试探。 王府之内尽数都是他的人,除了清渠之后,沈星月不知还能信谁,但自从上次在破庙之后,素桃看见她故意留下的字条,而独孤辰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出现,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独孤辰对她没有这么大的敌意,至少不拘束。 否则之前查案的种种,他定会在其中阻挠的。 素桃是进了王府之后才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她是独孤辰安插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也就是说,她之前或是将来做的大部分的事情,独孤辰都是知道的。 他默许了。 或许,他在放任自己对付沈家。 不过没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残王府与沈家是什么关系,只要独孤辰不反对不阻挠,她对他们的事也没这么大的好奇心。 更何况,还能支配残王府的人为她做事,岂不美哉? “王妃。” 素桃垂首从门外走来,身后还跟着个侍卫正压着一个带着黑头套的人进来。 如是之前来此的崔婆子一般,她们神色畏惧,不知为何会有泼天的灾事降在她们身上。 侍卫放下人之后便拱手离开了,寝屋之内,只有主仆三人。 “安阿婆,崔婆子你认识吧?” 地上的妇人发间的发丝白了几根,瞧着和崔婆子差不多的年岁,只不过她的眼神可不好使,就算摘了头套,眼睛失神,像是快瞎了。 安阿婆忙点头,循声往沈星月的方向看去,像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似的,只道,“我是与她认识,你、你们是谁?” “安阿婆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年轻女子声音放软,慢慢踱步道安阿婆的身边,“安阿婆,这是沈府,柳夫人是我母亲,当初你还给我母亲接过生,你忘了吗?” 闻言安阿婆身子怔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原样,只哆嗦着嘴唇,“是是是,我想起来、想起来了,柳夫人是个好人,孩子...” 她噤了声。 沈星月转了转手中的拨浪鼓,咚咚哒哒的声音响在鼓面上,一下又一下,年轻女子在安阿婆面前蹲下身,手中的鼓面还在滴答作响,她将鼓面塞到老妇手中,循循善诱,“哪家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哪家的母亲又能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呢?安阿婆,我母亲的苦衷你可能理解?” 安阿婆抚摸手中的拨浪鼓,缓缓点头,“柳夫人呢?我想见见她...可是她寻我来的?” 沈星月笑了笑,安抚性的拍了拍安阿婆的手,“母亲方才歇下了,是她命我将安阿婆寻来,说是感念您的大恩大德,邀您一叙。我这才来看看婆婆,顺便帮婆婆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以免待会母亲问起来的时候婆婆想不起来...” 安阿婆还是摩挲着手中的小玩意,没动也没说话。 “阿婆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难道不累吗?” 话落,安阿婆手中的鼓面上的哒哒声也同时停下。 “我很好奇,阿婆为我母亲接生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哐当”一声。 木制的拨浪鼓重重砸在地面上,安阿婆睁着眼睛看向来人,努力却又看不清楚,“你是谁?” “阿婆,我不是说了吗?柳木是我母亲,我是沈府的二小姐,沈宝珠呀。” “沈宝珠....沈宝珠...”安阿婆喃喃念了几声,还是道,“柳夫人若是想回忆回忆当年的事情,那就请当面与我说,若不然...” 还是不肯说。 “阿婆,与谁说都是一样的。” 安阿婆还是支吾纠结,她看不清面前女子的脸,但感觉自己应是在屋内,木色的桌椅和家具,还有一抹淡绿色的身影。 这里会是沈家吗? 正想着,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安阿婆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霎时瞪大眼睛,似是已经意识到那冰凉的物件是什么,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 耳边,是一道极冷的声音。 “快说,我们姑娘可没这么多的耐心。” 清渠拿着冰凉的匕首贴在她的脖颈上,低声威胁。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星月转身温婉一笑,“阿婆,难道你不知道沈府的二小姐耐心可不好,你若是迟迟不说,那我便只能给母亲交上一具尸体了,毕竟,没有那个所谓的哥哥姐姐,母亲只会更加疼爱我。” 安阿婆战战兢兢,张口道,“是,你们都知道,我为夫人接过生,看在这面上莫要杀我,老妇一把贱骨头,实在不值得让姑娘们脏了手。” “那还不快说?” 思绪像是浸在当年的夜色之中一样,十八年前的晚上,有人匆匆寻到她,要她为府上的夫人接生。 第86章 八成就是难产了 那日夜间阴云密布,遮住月光之后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她跟着前头请人的婆子进去,连去的是哪家府上都不知道。 只不过那宅子很大,还请得起婆子,想必是个富贵之家。 她那时还想着今夜过后能得多少筹钱,一进府去,便被一道格外痛戾的声音给吓回了神,这才刚开始生,这位夫人便喊叫的这般厉害,八成就是难产了。 产房外面还站着个中年男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她尚未来得及细看,便匆匆提裙进了屋,屋内血腥之气浓烈,但显然,她早就已经习惯出入产房了。 那位夫人果真是难产了,生的极为费力,几乎是整整一夜的时间,夫人叫的惨痛,声嘶力竭了到了后半夜才生出来。 是个女孩。 那夫人撑着一口气躺在汗湿的榻上,让身边的侍女捂住那婴孩的嘴。没让一丝声音传出来。 “夫人,是个女孩。” 安阿婆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位夫人不喜女孩,没成想她身边的丫鬟从一个香笼里抱出个婴儿,还是个死婴。 “啊——” 响彻天边的惊呼声在屋中响起,门外的人听见动静似是想要闯进来,但终于是被好说歹说才给劝住了。 那夫人身边的侍女将死婴塞给她,“待会你就说,夫人产下的是个死婴。” 同婴孩一道奉上的,还有整整五个银锭。 安阿婆想,朱门大户里面有数不清的孽障事,说不定这位夫人她另有苦衷,再看一眼那五个银锭,她点点头。 抱着死婴出去,说夫人力竭,产下死婴。 清渠将匕首撤下,反问,“你可看清楚了?是个女孩?” “千真万确。”崔阿婆想了想,“之后我还想问问夫人为何这样做,,她身边的的丫鬟却让我不要打听,将银锭交给我,让我带着家人离京,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沈星月喃喃道,“是个女孩的话,现在也该十七岁了,真是巧了,同我一般的年纪。” 崔阿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你...你不是沈家二小姐?” 沈星月回了个微笑,只可惜安阿婆看不见。 “姑娘,可要查查那女孩是谁?” “沈府很大,府中女侍不少,只知道十七年前的婴孩是个女婴,查找起来确实困难,只不过....既然柳木肯将人接到身边,那必然是放在身边养着的,从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女下手,应该不难找到。” 素桃将安阿婆带回去,这一趟也算是知道了些消息。 柳木果然还有一个孩子。 只不过很可疑,十七年请她生下孩子,却只敢让一个死婴代替她,是因为什么,一定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以当时沈怀良对她的爱重,不管她生男生女都无所谓,只不过为何不肯承认呢? “清渠,你可知当年的临淮县知府柳家为何被抄斩?” “好像是因贪污之罪才下狱的,当时先帝正严厉打击贪污之罪,好端端的一个小小的知府便被捅到先帝面前,自然是重重惩罚了。” 且不说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但柳家确实是被先帝亲自定罪的,罪人之后...又是如何逃出生天,在皇城之中成了镇国公的夫人的呢? “当时柳家被问罪的时候,是奉清三十二年,之后先帝驾崩,圣上即位,元贞二年,柳木诞下一婴孩。这中间隔了三年,而柳家当时被问罪的时候,沈怀良分明还是个白人之身,尚未科举入仕。这二人之间,至少这三年之内并无交集。” 清渠听懂了,“这么说,柳木死了三年,之后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出现了?” “与其说是死了,不如说是藏起来了。” “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沈怀良将柳木藏了起来?” 沈星月摇摇头。“事情过去这么久,改朝换代柳木又刻意藏匿,想要找到线索太难了。”沈星月轻叹一声,“不急,我们做不到的,那就找能做到的人来做。” —— 军马司内,更深露重。 外头的枯荣枝木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已经是深秋了。 主屋之内尚还点着烛,周小六从屋外进来,带着外面肃寒的冷气,瞧见有人正在矮桌上看卷,才努努嘴道,“都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回去?” “有事?” 原本这么完了,周小六早早就跑的没影了,如今三更半夜还能来军马司一趟,倒是稀奇。 周小六嘿嘿一笑,道,“这不是王府传信过来了,我怕你着急,就赶来那给你看看。” 他是命苦,一个人干着军司马的活还得照看着王府里头事,白天忙腕上也忙,整个军马司没有比他更累的人了。 周小六心中哀嚎一声,但看见一盏豆灯之下男人清隽的侧脸,心里头平衡了很多,殿下也很忙。 “出什么事了?”独孤辰刮他一眼。 后者忙上前,“昨日王妃调用了府上的人手,从循州来回来个老嬷嬷,今个晌午问完话就带走了,但是瞧着,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昨天的事为何今日才报上来?” 周小六一噎,忙解释,“殿下!你也不看看我昨日都在军马司忙成狗了,哪里还有时间汇报王府里头的事,往后再有个什么事...您直接问王妃不比问我快嘛....” 独孤辰:“...既然顾不上府内诸事,那就出门一趟。”言罢,伸手递过来一张字条。 周小六一看,脸都黑了,“殿下,这一趟的活报销吗?” “若是都能查出来,有赏。” 周小六咽咽口水,对比这上头的活和独孤辰口中的有赏到底值不值当,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我去。” 独孤辰让他去查一件旧事,一件有关朝廷动荡的旧事,当初他远在边疆,却听说三皇子带兵逼宫,父皇丧命当夜,太子理所应当的继承了皇位。 这本也没什么,可偏偏,母妃也死在那场争斗之中。 前朝之争何必殃及后宫?陛下登基之后,给先三皇子钉上弑君弑父的恶名,当他日夜兼程赶去京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第87章 玉肌膏 宋青给的伤药一连擦了几日,伤口已经痕迹渐消了,那玉肌膏很是惯用,若是在民间售卖,一定能得官眷贵人们的青睐。 天气愈来越冷,到了晚上,寝屋内便燃上了炭盆,室内如春温煦,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几旁边捣药,银拄不断击打银罐,将里面的草药捶的稀烂。 白虎伏在她的腿边,整个身子蜷成团正枕着尾巴睡觉,十一月的天,已经不暖和了,窗外树上的叶子已经落了七七八八,飘落在下面,不久就被洒扫庭院的下人们收拾干净。 这处院子与她而言,像是住所也像是囚笼。 自上次在城外破庙受伤之后,独孤辰已经有意无意让她不要出门,不要惹麻烦,当日独孤辰带着军马司的骑兵一道赶来的时候,至少从军马司到城门处,不管是过路的百姓还是当值的小吏都瞧得一清二楚。 之前肯借人给她调查柳木的事,现在却警告她不能惹出乱子。果然,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得到的好处都是得要有条件来交换的。 很可惜,现在的她并无什么条件。 若是单单这一身似是凭空得来的医术能入独孤辰的眼还好说,偏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神医宋青。并且,相对于医术,她其实更擅长的毒术。 就好比面前银罐之内的草药,见血封喉。 身边没有亲信之人已经让她吃了亏,一次刺杀或许能有人及时解救,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呢? “吱呀”一声,正想着,屋门便被缓缓推开,素桃从外面端着一盅银耳汤来,放在桌几边上,却没太敢靠近那堆草药。 “姑娘,天冷了不妨喝些热汤来暖暖身子?” 今日王妃的脸色依旧如平日那般清冷,只不过今日这清冷皮囊上瞧着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冷漠,年轻女子一袭淡花色薄绒衫裙,是当下京城内施行的渐变颜色,四肢处的眼色较深,越到中间颜色便越发轻减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朵已经盛开的花朵。 “素桃,我对你好不好?” 素桃不知沈星月为何这样问,却还是一跪,“自是极好的。王妃有何吩咐,奴婢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完成。” “何必是赴汤蹈火呢?”沈星月淡笑一声,“不过是再府上很是烦闷,今日格外想出去走走罢了。” 面前的丫鬟垂下双睫,掩住眸中神色,圆圆的脸儿肉嘟嘟的,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小丫鬟就道,“眼下王爷不让王妃出门,但奴婢觉得,咱们可以从后门出去,只要不让人发现即可。” 沈星月满意的点点头,这丫头还算机灵。 “既如此,你就留下来,今夜我与清渠离开,若是有人来找,便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千万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素桃一惊,却还是点点头。 前几日从破庙回来之后,沈星月确实以养伤为由在府上闭门不出好几日了,沈府的消息都是两个丫鬟上街打听的。柳木果然是好了,她要是没好,何来的刺杀呢? —— 夜幕降临,时至深夜,冷风阵阵,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王府后门处,不久,两个身穿斗篷的女子便从后门出来,直上了马车,一气呵成。 木色的马车空间狭小,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赶在宵禁之前将人送去贵乐坊。贵乐坊是什么地方,世家权贵子弟们的销金窟,一席千两银,坊内的酒楼客栈或是赌场花楼白日里人来人往,到了晚上,出入的可都是权贵了。 京中遍地皇亲,一到晚上,不少摸鸡走狗之辈便来贵乐坊一掷千金,但少有人知道,这贵乐坊不仅做活人生意,同样也做死人买卖。 贵乐坊对面是个酒楼,横着看店面宽阔,在往上有叠加了几层,墨金写出来的牌匾雄厚有力,挂在二三楼的中间,显得气派极了。贵乐坊的后面是一整条清河,贵乐坊乃是临河而建,此时河道两边的木架子上挂着数十排红彤彤的红灯笼,不仅能照明还为此处的贵乐坊平添一份靡丽之色。 马车停在贵乐坊与酒楼中间,车夫来催,清渠与沈星月二人一前一后的下来,没去贵乐坊反而是去了对面的酒楼。 贵乐坊在此地已经有些许年头了,里头的年轻姑娘们都不知换了几波人,为了拢住那些耽溺于享乐的世家子弟们,贵乐坊可是花样甚多,比如什么蒙眼摸人的大杂烩,甚至有人耐不住下面的物件,当即就靡乱的也是常见,附近男人女人们的声音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助兴,但有人不喜如此,便购置单间。 所谓单间,就在沈星月的对面,贵乐坊三楼上是一整排的古色单间,许是为了附庸风雅,上头房间名字都是一个词牌名。 文雅与风流,合二为一。 三楼处的栅栏都是繁复复杂的精致雕花镂空纹样,舞女携客人们上楼,在一个个房间外面皴寻,这一幕幕尽数都能被对面的酒楼看见。 “姑娘,咱们来这干什么?” 沈星月尽可能的看向贵乐坊的全貌,道,“贵乐坊豢养杀手,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将人掳走的?” 清渠摇摇头“姑娘也知道,那些杀手是听命于人,这贵乐坊财大势大,又有数不清的暗卫和杀手,姑娘若是要报仇,岂不是与整个贵乐坊为敌?” 沈星月默了默,没说话。 她更好奇的是,这贵乐坊凭何可以豢养杀手呢,此事她知道,旁人也会知道,既然知道却不拆穿,只能说贵乐坊身后之人的背景实在高深了。 对面三楼之内,十一月的天,贵乐坊内却十分温暖,熏香袅袅,美人美酒足以让那些人快活。 “美人美人别走呀...” 贵乐坊内正演着一场好戏,有个穿着褐色绸布的中年男人长得肥胖,正背对着酒楼拦住一个舞女,那女子脸上带着薄薄一层面纱,身上穿着的也是花色各异的轻纱,双臂都坦露出来,腰间系着一圈一圈的小铃铛,像是异域的打扮。 第88章 挑逗勾引 双臂拦着琵琶,正眼含羞愤的看着对面的男人,这美人羞愤的眼神落在那褐布衣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眼里,更像是隐晦的挑逗勾引。 男人一双绿豆眼睛眯了眯,双手在她坦露出来的双臂上胡乱摸了一把,色咪咪的凑近,“美人,大爷我注意你好久了,每次那老鸨都护着你,可今天不一样,老鸨不在,你呀就快快从了我吧。” 那舞女羞愤的一张面猛然抬起,双目含恨,拿着手上的琵琶重重砸在那男人正要伸袭而来的手上,霎时,一声惨叫声接连响起。 褐衣男人吃痛,脸上带着几分狰狞,一手捂住被砸中的胳膊,看着连连后退的美人忙招了招身边的几个小厮。 “美人,跟了本大爷是你的福气,你若是肯从了我,将本大爷伺候好了,说不准大爷我一开心就将你赎身买回家做妾呢?嘿嘿嘿——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抓住了。” 茵茵快速往后退了几步,往日她在楼中弹琵琶卖艺,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欺凌于她,往日老鸨都会护着她,可今日老鸨出门办事,贵乐坊却正常营业,没想到却被人给钻了空子。茵茵悲愤的想,若是今日被这些人玷污,等到木已成舟之时,就算老鸨有意护她,可也不会费力护着一个没了清白的女子了,她的命运和楼中其他卖身的姊妹只会一样。 “你们别过来!” 茵茵往后退了几步,嘴唇被牙齿咬的青白,却还是竭力在说,“我是卖艺不卖身的!你们不能这样!” 孱弱的解释像是一个笑话。 褐衣男子转了转手腕,眼神揶揄的看向她,嗤笑一声,“什么卖艺不卖身?进了这贵乐坊你还有什么清白?装的这么像谁知道你被别人上了多少次了?今日本大爷就是要你陪睡!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将她给我抬到床上去!” 几个家丁眼看着就要上前来扑人,茵茵猛地将手中的琵琶奋力砸到他们身上,扭头就跑,脸上的面纱在跑动的过程中掉落在地上,那轻纱姑娘的脸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巴掌大的脸,皮肤吹弹可破,一双乌黑的眸子看谁都带着几分可怜,殷红唇瓣和那牵引向下细颈,漂亮的像是个瓷娃娃。 众人都沉浸在茵茵的美貌之中,无人在意她的下场。 一个身子孱弱的姑娘如何能跑的过几个大男人,眼看着姑娘的隔壁就要被人拽住——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猛地从墨色中现身,一个斜刺里冲出来,一脚踹在那率先靠近的家丁胸口上。 男人一袭墨色束袖束腰黑袍,手中分明还拿着刀,只不过刀未出鞘,横着刀鞘将扑上来的几人给打趴下来。 褐衣男人看见对面突然蹦出来的人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冷笑一声,讽刺道,“原来还有情郎护着呢?我说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呢?在本大爷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快去,把人给我抢——” 他话音未落,便已经惹得刃无涯暴起,茵茵见他要杀人,忙拽住他的袖子,“哥!” 刀还是未出鞘,面对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家丁,刃无涯面色极冷,如覆冰霜,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身影如魅,再看过去,那些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家丁们居然没能伤面前的男人一分一毫。 褐衣富商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早就听说过贵乐坊坊内隐藏着一批身手极好的护卫,原先他还不信,今日一看却有几分明白,此人出手果断狠辣,便是再来十个八个家丁都不够他打杀的。 褐衣富商忌惮他的实力,正要借机逃走,却陡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提调在半空中,紧接着身子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啪”的一下砸在贵乐坊的石墙上。 刃无涯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提刀走去,却猛然被个温软的双手给拉住了。茵茵含泪望着他,“哥哥不能再打了,你会受罚的!” 刃无涯轻轻拨开她的手,冰冷的眼底终于生出一丝温暖,“没关系,我不怕。” 黑衣男子正要上前继续收拾那已经吐了血的褐衣富商,面前却陡然出现个身影,那身影娇弱又不堪一击,看着便让人觉得怜爱。 “哥!不能再打了。”茵茵张开双臂拦在刃无涯面前,抹干净脸上的泪,“我不想你被罚受伤,哥,咱们走吧。” 周围聚着两两三三看热闹的人,最终那男子深深看了一眼褐衣富商,才跟着那姑娘走了。 此等煽情一幕落在对面酒楼内二人的眼中,很是凑巧。 清渠觑一眼自家姑娘的脸色,看着楼下进去的人,道,“姑娘,那人看着好生面熟。” “咱们第一次来贵乐坊打听消息的时候,就是此人透露贵乐坊有杀手的事,好像是叫...茵茵?” “茵茵,没事吧?” 楼内,黑衣男子带着茵茵上了楼,又仔细看她身上有无抓痕,见她一切完好,才轻舒一口气,“对不起...” “哥,这又不是你的错。”在这贵乐坊十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侮辱,方才他们的话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杀伤力,毕竟这十年内她无时无刻都在遭受这样的经历。“今日只是个意外,若是楼主在的话,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意外?”刃无涯看向茵茵,满脸心疼,“可我经不起这样的意外,茵茵对不起,是我无能不能带你离开,如果你是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姑娘,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事情了?” “没关系的哥哥,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好好活着,茵茵不在乎是在哪里。” 纵然茵茵这般说,刃无涯还是捏紧了拳头,他会更加努力,只要茵茵能逃离这样的地方,他无所谓怎么样。 “再等等我,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 楼外人不知楼内人的想法,但酒楼之上确实要比贵乐坊内清冷的多,方才垂眼看见的那一幕,兄妹亲情,实在是让人唏嘘。 第89章 熟悉 半晌,沈星月才看见方才出手黑衣男子从楼内出来,身边却没有那个姑娘,他一身黑衣隐藏在墨色之中,似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似的。 但背影,却很是熟悉。 沈星月认出他来了,当日在破庙之内的那个杀手,纵然当时没看见他的脸,但是看着此相熟的背影和方才打斗之中男人的出招的招数,亦能猜到,是他。 “清渠,咱们跟上去。” “姑娘?” 夜色渐深,寒夜肃静,这个时辰早就已经闭坊了,坊内之人出不去,坊外之人进不来,想要找到什么人,还是很简单的。 窄巷之内,两个披着氅衣的女子一前一后的跟进去,细窄的窄巷之内,一眼望到头,分明就是个死胡同,但方才跟着进来的人却不见了。 清渠四下寻找,却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夜色下,年轻女子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黑衣男子,冰凉的匕首贴在年轻女子的脖颈之上,沈星月慢慢转过身来,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当日破庙一别,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我?” 他用刀的是左手,显然在破庙之内受了箭伤的右手还没有好全,刃无涯眼神一冷,贴着沈星月脖子的匕首又陷进去两分,“你来找死?”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男子讲话,声音略低沉清冽,煞是好听。 女子唇角微微勾起,反倒是让刃无涯一愣,他之前的刺杀对象沈府嫡女沈星月如今的残王王妃,查到的一贯消息都是此人在沈府之时痴傻憨呆,没想到如今倒是清明了起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成想.... 他还记得在破庙的时候,女子绝境之下不见慌张,有条不紊的与他谈论条件,金银官卫,只要他想要,她尽数都可双手奉上。 还有当时她扑过来的药粉,闻之让人丹田凝滞,再也提不起半分内力。 纵观这两次不算完美的遇见,都让刃无涯觉得,此人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我来是与公子做交易的。” 刃无涯轻蔑扯了扯唇角,收回匕首,“我不杀你,快滚。” 清渠从方才的惊慌之中回过神来,挡在自家姑娘身前,“方才我与姑娘在酒楼之内都已经看见了,我家姑娘言出必行,公子何不再想想?就算是为你那妹妹着想?” 原已经抬脚的脚步犹豫的落在地面上,刃无涯回头,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像是再看一具尸体。 “什么意思说清楚。” 果然,一旦听说有关自己的妹妹,便会耐心几分,似他这样贵乐坊内的杀手,难得的会有软肋。 “茵茵姑娘我是见过的,这位公子呢也为贵乐坊做事,想必是受了什么威胁吧,今日那富贵商人在贵乐坊外想要轻薄茵茵姑娘,难道公子心里不难受么?” 双掌狠狠攥起,刃无涯面上很冷,一身黑色单衣站在肃冷风霜之中,只余冷冽,“你既然能猜到,又如何能帮我?” “当然能!”沈星月直视他的眼睛,“我有法子让贵乐坊主动舍弃茵茵姑娘,至于公子你,我也可以让你假死脱身。” 刃无涯也在仔细的看着她,似是在猜测试探她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无声的对峙在冰冷的黑夜中蔓延开来。 良久,男人才在黑夜中慢慢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为我做事,为我卖命,这就是条件。” “我给公子三日时间,若是公子想好了,希望能救妹妹于困境之中,我在城内天外茶斋天字号舍等公子。”言罢,女子便转身离开。 夙夜霜寒,窄巷之内无一盏昏灯,只有朦胧的月色从窄巷的上空泼洒下来,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终于肯莅临人间,只不过,这处的窄巷太窄,一如阴沟里头的老鼠,不配得到神女的眷顾。 良久,男子身形消失在窄巷之内。 —— “姑娘,那公子上次还要杀了姑娘呢,咱们这么没有防备的找他,姑娘就不怕那人再杀姑娘一次?” 毕竟方才那人还拿着匕首对着她的脖子,眼神凶狠无比,真有杀了姑娘邀功的可能性。 “怎会?”沈星月一手从一袖子内拿出个拆了的药粉,“你家姑娘哪有这么不防备外人?这药粉见血封喉,一旦接触皮肤,三日内全身溃烂而死。他要杀我,自己也活不了的。” 清渠一怔,忙后退三四步,生怕那毒粉被一阵风刮来飘到她身上,白白遭受这无妄之灾,“姑娘,您快收起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沈星月轻笑一声,“放心,这毒药的解药只有我才有。” 坊市闭市,她们已经回不去了,只好在贵乐坊对面的酒楼内住上一晚。 店老板看见她们去而复返,不由得苦口婆心道,“两位姑娘,咱们这清河坊可是京城之中的富贵地界,不是外头那些酒楼客栈能比的,这地方租金贵,价钱自然也就高了些...” 清渠没继续听他啰嗦,听店老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不起她们没钱住在这呢。 将一袋银子递过去,清渠与店老板要房间,沈星月便顺势同楼内一小二说话,“方才在外面看见一个富商情薄楼内的一个姑娘,那富商看着也不差钱,怎么,这楼内可是还有良家子?” 一听客人说的是些八卦乐事,堂倌也就来了兴趣,“这对面的贵乐坊楼内的女子有接客的也有不接客的,像是方才那个姑娘,手里头端着琵琶,那就是给人听曲的,卖艺不卖身,但在贵乐坊这种不清不楚的地方,好姑娘进去就算什么都不干一出来也要被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喽。” 原来如此。 沈星月点头,清渠已经取好了牌子,店老板客客气气的亲自给人带路,“二位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新房已经开好了,姑娘轻便。” 酒楼三楼,正对贵乐坊的贵客雅间。 女子立在窗前,细细看着对面舞乐升起,直至深夜。 第90章 打招呼 想要拿捏一个亡命之徒,须得找到他的软肋,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臣服。 翌日回到残王府时,素桃一直都在沈星月寝屋之内闭门不出,凡是有人上门便推说自己的病了,仅仅一夜,倒也无人发现。 只是一大早沈府递了请帖,说是担心沈星月的病情想来看看,她接过烫金的请帖,随手放在桌案上,清渠从旁过来为她拆发梳妆,“姑娘觉得,柳木此时递来请帖是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想看看我伤势多重罢了,毕竟上次在福安寺法会上,她已经对我很是警惕了,找人刺杀,许是想让我闭嘴,不在深查我母亲的事。” 铜镜上的女子一张芙蓉面,乌黑的眼珠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风华,远山黛眉,瞧着都凭空孱弱三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子能狠下心来做出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清渠还是有些担心,“柳木或许是发现姑娘再查十七年前庄夫人身死之事,她心里有鬼,定然会想方设法的不让姑娘查下去,刺杀的事有一回肯定就会有第二回,姑娘...咱们往后可得是小心了。” 确实如此,柳木就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趁人不备的时候反咬一口,此人牙呲必报确实难缠。 几次三番的龃龉也让柳木不愿意在扮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了,也好,她原本也不屑于与她演戏。 “让她明日来吧。” —— 柳木知道沈星月接了她的请帖,轻哼一声,喃喃道,“现在才知道怕了,晚了。” 沈府后院的暖阁之内,一方不大的小室内,里面上铺了保暖的地毯,古色的楠木桌上放着一套蓝翠雕花茶盏,靠窗的小几上放着一株早开的花,整个暖阁都是在外面供暖,是以,就算里面不燃炭盆也仍旧是温暖如春。 一席花青色薄氅衣的女子蹲坐在小几旁,正在精心侍弄面前的兰花,闻言才扭头看向柳木,“娘,沈星月处处跟您对着干,上次安排杀手都没能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就算没死也无妨,这就是给她的一个教训,好叫她知道就算成了什么残王妃,也始终都是沈家的女儿,再不济她也该叫我一声母亲,还真以为当了王妃就能摆脱我的控制了?可笑。” 柳木转了转眼睛,上次在福安寺法会上,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她当时为何会在法寺上失神妄语,但言语之间涉及那早死的庄夫人,这世上庄徽的亲人早就死绝了,除了沈星月,不是她还能是谁? 纵然没有证据,柳木也猜到是沈星月的手笔,于是才在贵乐坊重金寻来最好的杀手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没想到沈星月这贱命还颇有几分福气,残王及时赶到,那杀手只伤了沈星月却没能杀了她。 也罢,给个教训也好。 免得让她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还敢为庄徽翻案了。 “明儿个给我好好打扮打扮,头次去残王府,怎么着也得光鲜照人一些。” 沈宝珠抿唇,忽然想到残王又觉得此人阴晴不定,才犹豫道,“娘,残王双腿腿疾已经好了,咱们家之前将一个草包嫡女嫁过去的事,你说会不会让残王记恨上咱们?” 残王是谁?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数年都在镇守边疆,自双腿残疾之后便回京修养,近期听说是寻到了一位神医,治好了双腿,又得陛下重用,成了侍卫亲军兵马司的指挥使,怎么说也都是前途无限,更何况此人还是皇亲国戚,举重若轻。 原本以为残王废了双腿中了奇毒之后合该是废人一个,活不长了,就算沈星月一时之间成了残王妃,也注定是个寡妇。 没想到啊没想到,残王好了,真若是追究起来沈家搪塞给他一个卑微的痴傻嫡女,岂不是到了他秋后算总账的时候了? 这么一想,柳木心里也拿不定几分主意,思虑良久才道,“沈星月既成了残王妃,那就和咱们沈家没有半分关系了,就算残王不满沈星月,也不该怪罪到咱们头上,毕竟残王与老爷同朝为官,面子上自然不会闹得太难看,反倒是沈星月说不定还会承受残王的怒火。” 沈宝珠眼神一亮,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残王若是肯替我们出手整治沈星月,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 此处的算计当事人并不知道。 比柳氏母女来的更快的是刃无涯的消息。 他一夜没睡,思来想去都在思考沈星月的条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真的能使将茵茵从贵乐坊内就出来吗? 昨夜茵茵当众被人招惹调戏,数年来这样的事情在贵乐坊内数不胜数,这样以命反抗的姑娘们也数不胜数。 她们或许只想要一个落脚之处,卖艺不卖身,却平白成了那些肮脏男人口中的下贱玩意。她们没有贵人们的照拂,一朝被贼惦记上,只会没了清白,或有人轻生或有人沦落花楼,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有人为她们正名。 可他不想茵茵也成为这样,茵茵绝不能成为这样。 刃无涯闭了闭眼,右臂上的伤口已经疼的麻木,十几年了,活在这样的伤痛之中他不会再有一点起伏了,忍了这么多年但凡还有一点零星的希望,哪怕是要搭上他的命,他都要救茵茵出来。 她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窗外天空边际线上朝云翻涌翻开鱼肚白,露出一束绚丽的五彩光泽,面前桌上的蜡烛早就已经燃尽了,这处屋院简陋但又像是居住多年,刃无涯起身,提起桌上的银刀,没有半分犹豫的直接大步朝外走去。 —— 素桃从府外进来,怀里揣着一张字条,路过前院的时候瞧见军马司亲卫周小六也风尘仆仆的进府来,便兀自垂下头往后院去了。 周小六日夜骑马兼程,已是疲劳不已,但看见素桃匆匆从门外走来的时候,还是提起个笑来打招呼。 第91章 本就帮到底 谁料那人躲他就是想躲瘟神似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脚底下的路,只恨不得将眼睛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想瞧见她。 周小六摸了摸脑袋,他这一去好几日,该是没得罪什么人吧。想着想着便抬腿往里屋去了。 待到进了月门,拐角处瞧不见周小六时,素桃才深深喘了口气,袖中的字条被攥的发白。正缓着神,便听见在院内洒扫的侍女唤她,“素桃姐姐,你在这干什么呢?” 素桃提起一个笑,回道,“方才走的太急,不慎崴到脚了,我在这缓一会就行,你忙去吧。” “欸,好。” 院内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院子中央一处小水池内,夏日的时候还有满开的荷花与锦鲤,只不过到了十一月,荷花早就败谢了,下人们将残荷从水池中捞出来,连带着锦鲤不知也为何死了几条,最后竟全都死光了。 王妃没说继续往水池之中添置锦鲤,下人们自然也就没有自作主张,是以到现在,那池水之中除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石子,便空无一物了。 偶有落叶漂浮在池面上,也显得几分寂寥空旷之感。 素桃定了定心神,从水池边绕过去,叩开了寝屋的屋门。“王妃,有人从天外茶斋传信过来。” 举着茶盏的手一顿,沈星月慢慢回过头来,“比预想之中的还要快一些。” 这是刃无涯传来的信,他早早等在天外茶斋的天字号舍,让人递了张字条给残王府上的王妃娘娘,便一个人心神不定的等在这。 怀疑、犹豫、记恨、杀意....刃无涯想,若是此女子信口开河,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客官客官,里面请——” 门外传来堂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的一共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是个年轻的男人,快手快脚,脚步重而仓促,还有两个人是女子,脚步轻盈而慢。 他耳力一向极好。 常年作为杀手,他早就已经习惯隐藏在暗处而趁人不备的时候取人性命,就算是杀人也只会选在晚上,从来只有别人的性命等他来取的份,还从未有过这青天白日在这等人的份。 脚步声还在靠近,正当即刻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刃无涯忽然起身将自己藏起来,眼睁睁看着三人进来。 堂倌笑着指着屋内,笑呵呵的对沈星月道,“姑娘,这位客官等了好长时间了...”堂倌说着往里一瞧,不仅瞪大了眼睛,茶斋之内空无一人? 沈星月神色微变,还是先让堂倌下去,清渠跟在她身边,仔仔细细搜寻去,半晌没瞧见人,才道,“姑娘,那人没来。” 桌案上的一套梅兰菊竹的四色茶盏已经被人动过,沈星月自顾瞟了一眼,才扬声道,“公子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还要躲躲藏藏的呢?” 清渠意外的扭头看向四周,忽然瞧见一人从里屋屏风之内出来,不是,她方才看去的时候,明明没有人的... 刃无涯将腰间银刀放在桌案上,在她对面坐下,清渠便颔首退下了,一时之间屋内只有两人面面相觑。 “我已经按照约定来了,你有什么法子能救茵茵出来?” 沈星月抬手为二人斟了一盏上好的春山醉,道,“想救茵茵姑娘出来不难,但公子还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问。” 刃无涯素来如此直白,沈星月便挨个问去。 “公子为贵乐坊做事多久了?” “十个年头。” 春山醉茶香四溢,清亮的茶汤无一点浮渣,沈星月又问,“贵乐坊为何不肯放了茵茵姑娘呢?” 刃无涯素来直言直语,如此沉默倒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淡淡看着眼前的茶汤,又抬眼盯着沈星月,半晌才握紧了手中的银刀,“是为了牵制我。”他轻叹一口气,“十年前,我家乡发了大水,淹死了不少人,之后疫病随之而来,一多半的人都死了,爹娘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护妹妹平安,我便带着妹妹四处逃窜。” 许是想到了记忆深处那惨痛的回忆,刃无涯微微皱眉,将一切告知。“就是流落街头吃不饱饭的那时候遇见了贵乐坊的掌事,他将我与妹妹带回贵乐坊,我做杀手,妹妹则在花楼之中...我不愿意妹妹做那种事,便与掌事争论,他承诺只要我一辈子效忠贵乐坊,妹妹只需弹曲卖艺就好...” “说是条件,实则是掌控,掌事每每以妹妹的身家性命与清白威胁我,要我卖命,却又几次三番将我妹妹置于危险之中,茵茵生的国色天香,许多人都觊觎不已,就连那掌事...”刃无涯深吸一口气,才续上话,“也几次三番骚扰她。” 这一番话算是交代清楚了,沈星月轻笑,“既然你这么心疼你妹妹,凭借你的功夫,想带着茵茵姑娘逃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刃无涯偏头,掌中的银刀握在手中,因用力过大,连手背都泛起一丝青筋,“没用的,我逃不出去,自我们被贵乐坊领进门的第一日,便已经被喂下了毒丹,那毒药药性霸道,一月需服用一次解药,没有解药的话...” 他眸中似是闪过一丝痛苦,挣扎的、痛苦的、绝望的。 原来是贵乐坊的毒药才牵制住了他们,为了控制这些杀手的性命,不得不说,贵乐坊确实是用了一个好法子。旁人在乎自己的性命可刃无涯却不怕,他唯一怕的就是自己死后无人护着茵茵,所以那掌事将茵茵放入贵乐坊之中也是为了拿捏刃无涯替他卖命。 “我需要解药,只要能有解药,我无需你帮我。” 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双颊有些消瘦,长眸之中透出些疲倦以及渴望。 沈星月顿了顿才道,“我当然会帮你,只不过你们若是强行杀出贵乐坊的话,就不怕后半生都在追杀之中度过吗?” 刃无涯神色一顿。 “放心,本姑娘说了会帮就一定会帮到底。” 说罢,才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来。 第92章 动手 将瓷瓶里头的一丸丹药拿出来后,沈星月又伸手去摸他的银刀。 刃无涯往后微微一躲,眼神之中满是警惕,“你做什么?” “取血。” 他那银刀极为锋利,乍然拔出刀鞘的时候,寒光乍现,铮铮鸣响。沈星月是见过刃无涯的银刀的,刀刃锋利,再见时,就连左臂上的刀伤似都隐隐泛着疼痛。 初见时是一方为着另一方的命而来,又见时一方却为另一方抛出橄榄枝,有时候这人世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手掌上的疼痛一闪而过,男子握拳将流出的鲜血滴入瓷瓶之中,不多时,沈星月才出声,“好了。” 桌上的药丸被推到他的手边,“止血丹,吃了吧。” 在茶斋耽搁的时间久了,再不回府只怕惹人怀疑,沈星月匆匆交代两句,便带着清渠回府了。 —— 周小六自清晨回了一趟王府之后,见找不到独孤辰的人影,便又折返去军马司寻人。 方一进军马司,迎面便看见副指挥使岑元握着腰间的金晤刀出门,他远远的打了个招呼,“副使,指挥使可在?” 在军马司,还是称呼指挥使为好。 副使岑元冷然的点点头,随即扭头走了。 周小六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心道,这一个个的怎么脸色都这么难看,俗话说的好,难过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既然都是一天那为什么不开开心心的呢?难道人非要自找苦吃才算是有成就感吗? 周小六摇摇头,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 明明,开朗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撩开门帘进去,才发掘屋内的气压低的可怕,有周小六认识的几个军马司的人正垂首半跪在地上,整个屋子之内都安静的没有一个人讲话。 他好像已经明白为什么副使刚才的脸色这般差了.... “咳咳,指挥使...” 周小六底气不足的唤了一声,试图唤起独孤辰的良心,他可是没日没夜的奔波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至于一回来就遇上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吧。 案前的男子终于开了口,“丢失的那批军马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你们只有五日时间。” “是。”屋内站着的其他人忙称是,丢失军马已是大罪,指挥使却愿意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已是难得,说罢三人便齐齐退下了。 独孤辰将面前的文书仍在桌案上,看向周小六,“可查到什么没有?” “殿下,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周小六从怀中摸出个卷宗递过去,“我前前后后都查过了,当年东宫事变之后,三皇子死了,连同三皇妃及其母家,人都死光了,但三皇妃的父亲也就是前朝文渊阁大学士,收下的徒弟无数,其中得意门生也有几人。” “当初陛下登基之后处斩了三皇妃的母家,但到底是顾及着天下学子的心,只杀了顾大学士的几个得意门生,这事才算了了,但了接归了接了,这些前朝里头顾大学士的弟子们如今的朝堂可不好混,官职不高不说,且都是外派为官,一辈子在那里混到死,这辈子也没有重回朝堂一展抱负的时机了。” 独孤辰翻阅手中的卷宗,当初顾大学士的弟子很多,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具体有哪些他并不知道,但就当时陛下屠杀与三皇子有所涉及的人来说,这些人应当或多或少的知情。 陛下当初杀了这些人是替天行道呢还是心中有鬼呢? “啪”的一下,独孤辰合上手中文书,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周小六道,“我私下寻了当初跟在顾大学士身边的门生,他们好似对此很是避讳,根本不愿提及,我也是好说歹说才从他们嘴中翘出点有用的信息。” “你自暴身份了?”独孤辰刮了他一眼。 周小六惊起,“怎么可能?他们多半过的贫苦,使了些银钱我就说自己是写杂文轶事的他们也就透露了一些,当年先帝在时,骁龙卫便是跟在三皇子手里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 “所以当初骁龙卫包围整个皇宫逼宫作乱,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三皇子的主意。” 周小六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但当年骁龙卫指挥使和副使都被杀了,殿下,咱们这还怎么查呐?” “他们是死了,但祸不及家人,他们的亲眷或许还在人间,去查。” 周小六扭头刚要离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道,“对了殿下,今日我清晨回来瞧见素桃心神不定的回来,连我与她打招呼都没看见,府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素桃一直都是他的人。 独孤辰摇摇头,“还能有什么事?家里请来的那位王妃手段高明的厉害,连本王的人都能策反,最近叫人盯着点她们,看看她们几个又在算计谁呢,对了,找些功夫好的别让人给察觉了。” 周小六“哦”的一声,拱手告退了。 独孤辰这才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声,素桃自从进府的第一日起就是他准备好的人,或者说送进府供她挑选的那些丫鬟们都是他的人,以至不管沈星月最后选谁留在自己身边,都是为他留下了一双眼线。 素桃的消息也传过来几回。包括沈星月昏迷醒来之后忽然痴迷医术草药,在路边买了白虎,甚至那日府内失踪也是素桃递过来的消息。 该是他到的太及时,竟忘了以沈星月那般警惕的人,如何会将纸条放在显眼处,分明就是故意让素桃看见与他通风报信的,果然,打草惊蛇之后,沈星月已经发现素桃是他的人。 她未明说,却私下里待素桃如初,但关键信息又不让她察觉,恩威并施,彻底将素桃变成她的人,这笼络人心的本事倒是好手段。 近日军马司忙的厉害,军中竟无缘无故丢失了军马。这事还未呈报上去,但显然是有人看军马司太清闲了,以至于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第93章 难堪 从天外茶斋出来,马车摇摇晃晃往残王府门前行去,街边人群熙熙攘攘,马车在人潮声中缓慢前行,直抵王府。 天色稍冷,撩帘从马车内出来,一股冷风便扑面而来,清渠扶着她下来,陡然见王府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正有人从其中下来。 “姑娘,柳夫人来了。” 清渠语气不太好,眼神飞快往那处一瞥,随即收回视线,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柳木是特意上门来教训她的,自从在福安寺法会上出尽丑态之后,镇国公府一下子便少了许多客宴,京城名门贵人们的私宴都不愿意在带着她,毕竟谁会愿意结交一个苛待府上嫡小姐,甚至谋害先夫人的妒妇呢? 柳木想,若不是沈星月自作聪明,沈家什么事都不会有。 身穿红绍衣摆牡丹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面上似是还挂着几分笑意,瞧见残王府的马车也停在王府门口,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裳。 “月儿,这是去哪了?” 年轻女子立在府门外,闻言勾了勾唇角,“近来许是总有小人作祟,劳神伤身疲惫不已,出门转转而已。” 跟在柳木身边还出来个格外俏丽的姑娘,二八年华,耳边一缕缕头发被精心编纂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小辫子,剩下的则柔顺的披下来,头上没戴什么金银饰物,反而带着几朵绢花,清丽的很。 这么一看,确实有几分唬人的本事,沈宝珠在众人面前一向是乖顺的性子,也难怪之前柳木给沈宝珠相看的人家都这么中意沈宝珠。 若是娶了这样的新妇,小意温存,确实让人心向往之,只不过,旁人却不知道她这乖顺皮囊下藏着的阴狠心思,属实叫人觉得难堪。 沈星月移开目光,清浅笑道,“请吧。” 清渠眼神从她们二人身上扫过去,照理说,她们都快与柳木撕开脸皮了,属实也不用这么客气了,再说了,像是柳木与沈宝珠这样自私自利的恶人,还用得着温言相对吗?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姑娘没发话,她都想抄起扫把把她俩给打出去。 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能安什么好心? 柳木确实没安什么好心,方一进府,便道,“听人说你前段时间在城外土地庙遭人劫持刺杀,险些失了清白没了性命,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眼下我还要给你过头七了呢。” 跟在柳木身边的沈宝珠轻蔑一笑,那沈星月是个什么玩意?她素来都不放在眼里,自小在她手心里被玩弄的玩意,白白占了那沈府嫡长女的名号,平白让人觉得厌恶。 沈星月脚步一顿,直直看过去,“托那贼人的福,我不仅性命无忧,还能好端端的给夫人送终呢。” 沈宝珠眼睛一瞪,进府之后便是装也懒得装了,大声呵斥道,“你咒我娘早死?!你好大的胆子。” 年轻女子后退一步,躲开沈宝珠攀扯扑上来胳膊,素颜倏尔一笑,明明是在单薄不过的身姿,在素净温吞不过的容颜,此时却不卑不亢的回视过去,勾唇嘲弄,“我可不是妹妹心里的意思。”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厅,这几日独孤辰日日早出晚归整日都待在军马司内,他们所见不过几面,眼下这会,自是还没有回来。院内时不时出入府内的下人,却不敢抬眼往这处打量。 沈宝珠坐在太师椅上,神态自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星月,挖苦讽刺道,“这府上看着冷清,你一个人在这想来也是备受冷落吧。” 沈星月举杯抿茶,不着痕迹的反击,“自是比不过妹妹的,妹妹风华正茂,连刺史府上的公子都未能入了你的眼,看来是要奔着那三宫六院里头去了?那我以后还真是要沾沾你的福气了。” 御史府上的公子,便是柳木先前为沈宝珠相看的那一个,只不过对方因为知晓镇国公府那请了道士驱邪弄鬼的丑事,自觉断了关系,分明就是看不上柳氏的做派。 柳木自也是听出来了,这是变着法的挖苦自己呢。 沈宝珠并不知道柳木私下为她相看的事,放眼整个京城,豪绅富家子弟她谁都看不上,她要做就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让沈星月这样的人对她俯首称臣一辈子才好。但陛下年纪已经大了,而其膝下的几个皇子却风华正茂。 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 不等柳木说话,沈宝珠便道,“这是自然,往后有的是你求我的时候,沈星月,你若是现在给我跪下来道歉,我或可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往后你也不用担心哪一天就忽然没命了,我赏你多活几天,如何?” 此等狂背之言,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定会觉得这镇国公府丧心病狂,让一个公府小姐、堂堂王妃给一介继母生的女儿下跪,不仅是折辱她自己的颜面,也有损于皇家威严。 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沈星月抬眸,看着沈宝珠的眼睛,“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让我给你下跪,你可承受的起?” 柳木没有沈宝珠这般极端,打断她的话便道,“宝珠年纪小,随口一说罢了,月儿你也太不听话了,你难道忘了吗?咱们才是一家人,你父亲将你嫁给残王本意就是拉拢残王成为咱们的人,而你呢?却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还一心一意的对付起自家人来了?上次在福安寺法会,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残王的意思?” 一阵穿堂风过,轻轻吹动裙摆,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疾风卷过,像是在酝酿什么骤雨一般,年轻女子的眸子慢慢旋起风暴,压抑的低沉,“柳夫人是觉得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坐不住了吗?” “什么真相?你可不要胡说?” “胡说?”沈星月站起来,慢慢逼近柳木,“十七年前我娘为何得了急症而死,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女子的眼神太过锐利,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让她看见了当年的庄徽。 第94章 狂言 话音刚落,沈宝珠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当即炸猫跳脚,指着清冷女子的鼻子痛骂,只恨不得将她狠狠踩在脚下,“沈星月!你口出什么狂言?!我娘可是在你娘死了之后才进门的!你少来污蔑!” 这厢的情势太过剑拔弩张,空气中的无声的火药味瞬间笼盖整个房间,屋外,清渠踟蹰不定的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往里面张望几眼。 她是怕姑娘吃亏,对上那两个死不要脸的东西,万一真的又惹怒了她们,依着那沈宝珠的脾性,再与姑娘动手怎么办? 姑娘性子温软,这么多年白白咽下许多苦楚,旁人不知晓姑娘的难处可是她是知道的,眼看着姑娘脱离了那吃人的狼窝,谁能料到那些人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眼,死抓着姑娘不放手,还胆敢放肆到残王府上来了。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清渠咬了咬牙,心道,待会屋里面若是打起来了,她一定拿着屋里的炭火往她们脸上烧,反正这是残王府,谁人还敢置喙这王府里头的王妃行事?一定要她们吃不了兜着走才是。 这么一想,浑身的干劲都起来了,寒冬天里,清渠往上撸了撸袖子,整个身子都惹起腾腾的。 她是打定主意了,若是那柳氏母女再敢伤她们家姑娘一分一毫,她一定叫她们母女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污蔑?” 屋内女子轻呵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是不是污蔑咱们来日见分晓。” 柳木眼神一眯,藏在袖中的双手都紧紧攥在一起,旁人不知道的事她却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份心知肚明决计不能说出来而已,她扯唇嘲讽,“凭你一个孤女?蚍蜉憾树,终究是不自量力罢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就此停手,我或可放你一命。” “好啊,我就在这,看你杀不杀得了我。”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使得柳木脸色一暗,这个孤女真的有种逃离她掌心的感觉,镇国公府上的道士做法,福安寺上的法会,甚至澈儿平白被大理寺查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看见沈星月的手笔。 是谁在背后助她?是独孤辰吗? 沈宝珠被她这极为傲慢的语气激的眼睛一红,这沈星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同她这么说话?她不过就是她好心收养下来的一条狗,不对,分明就是一条白眼狼,现在这白眼狼还想翻脸不认人? 沈宝珠越过柳木上前,神色蔑视,“你以为你是谁?沈星月你逃得了一次还逃得了第二次,我看下次还不会有人救你。” 她贴过来的极尽,剑拔弩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似的,清渠在外一看,立马惊瞪了双眼,不管不顾的从门外跳进来,张牙舞爪的就往沈宝珠身上扑。 “你离我家姑娘远点!” 沈宝珠没想到好端端的还有个丫鬟进来惹事,身子猛地往后一仰,直接仰摔在地上,捂着胳膊尖叫起来。 “你这贱婢!” 柳木见此扬手就要打过去,谁料清渠的动作就是快,双手拿着个火钳子,上头还夹着烧红的碳块,就这么大剌剌的对着柳木和沈宝珠,直将她们全都逼退到角落里面去。 “我告诉你们,少在这假惺惺的,你敢伤姑娘,我就和你们拼命,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我一命换你们两命还赚了呢!你们这黑心烂肚肠的,姑娘远在王府都要被你们喊打喊杀的,你以为这是哪?!你以为姑娘还想之前一样忍受你们的作践吗?昂?” 清渠拿着火钳子朝她们逼近,引得沈宝珠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那声音刺耳难听又高亢,活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的公鸭,难听至极。却还在一边尖叫一边威胁,“走开你这贱婢!若是弄伤了我,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清渠拿着火钳子往她身边一递,“你以为我怕你?姑娘从小到大受过了多少委屈?今日我就替姑娘还回来!” 眼见着那烫红的火钳子就要往沈宝珠身上戳,却又猛地顿住。 “清渠,不必如此。” 年轻女子劝小丫鬟放下手中凶器,才道,“伤人伤己,我并不希望你受伤。” 清渠瘪瘪嘴,方才强忍着的痛苦转瞬化成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姑娘...” “何人喧哗?” 门外似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人声,四人齐刷刷的往门外看去,来人一袭水段掐丝水蓝色圆袍窄袖,好奇的往里探过头来,又在看见地面上烧红的炭火,瘫坐在地的小姐,已经惊恐失色妇人,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这什么情况? 打起来了? 周小六忙缩回了脖子,小心翼翼的看向后面来人,谨慎道,“殿下,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吧?” 独孤辰见他神色不对,墨色衣袍裹着长腿直接迈进来,淡淡扫了一眼对峙的四人,可以瞧出,方才热闹的很。 瞧见独孤辰过来,几人目光齐齐一怔,最后还是沈星月先回过神来,朝男子微微福身,“怎得王爷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独孤辰微微挑眉,似是没看见地上那块通红的炭火,道,“军马司无事,我便回来的早些。” 周小六撇嘴,心道,明明军马司才丢了一批军马,司里上下忙的不可开交,说什么还清闲无事呢? 不知是不是这点腹诽被男人听见,周小六茫然抬头便看见男子飞射过来的眼刀,顿时脖子一缩,赶忙退下了。 殿下的家务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听说前几日沈澈被沈大人接了回来,柳夫人爱子如命,这会这么在这?” 沈宝珠早就在独孤辰进来的时候就爬起来了,清渠也将炭火重新扔到火盆里,立在沈星月身后,目光低垂。 柳木扯了扯唇角,“澈儿是回来了,但月儿也是我的孩子,听说她前几日独身一人去破庙里头,被歹人劫持还....还受了伤,我以为月儿有什么事不方便对王爷说,这才过来看看。” 第95章 用心教导 柳木啊呀一声,“你说这月儿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往破庙里面去做什么?身边连个侍卫丫鬟都不曾带着...这没出什么事是好,可若是出了什么事呢?” 她谆谆教诲,好似沈星月真是是她女儿一般用心教导,“那些会些刀剑贼人可不像是柔弱书生,专把你往偏僻的地方骗,这稍不留神就是被人坏了清白名声,这次是王爷及时赶到,可若是没有来相救呢?咱们女儿家的清名最重要了,这若是被旁的不知情的人给传出去了,岂不是败坏镇国公府和残王府的名声?” 清渠暗骂一声,呸!你才没了清白! 柳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怎么可能没听懂,只不过这话虽是对她说的,却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女子微微偏头,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男子侧颜上,他生的高,而今与他站在一处,她才堪堪到了他的肩膀,此人不笑的时候,一张脸冷静出尘,一双长眸含着深渊似的,只会让人觉得很是不好惹,可若这人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扬,方觉得还像点青年人该有的模样。 还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青年微微勾唇,看向柳木的目光带着疏离客气,“柳夫人说的是,夫人贪玩,是我照顾不周了。” 柳木愣是没想到独孤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似独孤辰这样的上位者,看不过沈家搪塞给他一个憨呆嫡女还在情理之中,若是在得知,沈星月偷溜出府不知作甚,只会更加厌烦,岂料这人轻飘飘一句话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沈宝珠偷偷扯了扯柳木的袖子,不知为何,她现在一看见独孤辰就想起来大婚那日他看向她那冰冷的目光。 像是再看一团死物。 让她至今久久不能忘怀。 柳木扯了扯嘴角,“王爷能这么想也是极好,毕竟月儿自小内敛,不常在人前走动,性子又是个愚笨的,也就只有王爷心胸大度,才不与她一般计较了...” 独孤辰笑了笑,算是回应。 “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柳木带着沈宝珠出来,方才还扯起来的唇角方出了门便坠拉下来。匆匆而行的脚步还带着几分凌乱。 屋内。 “既然知晓她们上门折辱,又何必自讨苦吃?” 青年转身在镀漆的太师椅上坐下,渐渐沉暗下去的日光照不进屋内,将男子的眉眼也都遮盖模糊,他定定望着她。 女子一袭拖地碎花薄绒襦裙,侧身站着,屋内只他们二人。 这也是自那日破庙相救之后,他们又一次的见面。 “看她们如跳梁小丑一般,图个乐子而已。” 独孤辰未置一词。 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夫人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一些。” “王爷谬赞。” 他们像是一对极为客气又疏离的陌生人,各自约定俗成一般不打探不干涉,水到渠成的观望着彼此的动作。 各自猜着心意。 —— 回到小院之后,清渠匆匆忙忙迎上来,见人神色如旧才道,“姑娘,殿下跟您说什么没有?” 清渠担心的是,残王知晓姑娘要做的事之后会不会阻挠姑娘,要姑娘像京城里头其他的后宅妇人一般,庸困于家事。 “放心吧,能有什么事?” 素桃才从小院里出来,天色沉了,院内的防风灯亮着,天上冷星与地上暖灯,应合成一片。 兀自弯了弯唇角,沈星月才抬脚进门去。 她袖口里,还揣着一小瓶的血。是刃无涯的。 用过晚膳后,清渠原以为不会再出门了,谁料沈星月又一骨碌的爬起来,让她在院内守着,自己带着素桃出门去了。 “姑娘,这晚上天这么冷,道上结冰,说不定再过两日就得下雪了,您还出门干什么去?”说着还是为她披上厚厚的氅衣,在她襟前系上了绳结。 “去贵乐坊一趟。” “啊?” 清渠睁着大大的眼睛,转瞬又摇了摇头,她家姑娘明明是个女子,出入贵乐坊那等销金窟却去的比男子都勤快,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姑娘是看上里头的哪个姑娘,要为她赎身出来做姐妹呢。 清渠安排了马车,又递给她一个汤婆子,才道,“那姑娘今夜还回来吗?” 沈星月难得窘困的低下了头,实不相瞒,那贵乐坊过宿的钱实在不便宜,就连上次在贵乐坊对面酒楼住上一晚,都已是奢侈,而她最近去的频繁,更是得节俭一点银子了。 “回来,记得给我留门。” 清渠一笑,欸了一声,又嘱咐她快去快回,注意保暖身子,送出门去,还是有些不放心,难为道,“姑娘,今日柳氏母女才上了门,言语之间都是威胁,姑娘还查着先夫人的事,要不出门还是带着两个护卫吧?” 年轻女子顿了顿,又摇头道,“无妨,不碍事。” 素桃随她一道出门。 贵乐坊是素桃第一次来,见到如此奢靡之景也是微微吸了一口气,在马车内,沈星月娴熟的递给她一套男装,“换。” 天儿越是冷,就越显得这贵乐坊里温暖如春,如人间仙境。此处有美人舞乐,有琴师弹琴,还有美酒佳肴,就是神仙来了都难走。 老鸨在门口招揽客人,不多时便看见一个脸熟的年轻公子,这公子生的俊俏多情,又岂是笑起来的时候,哎呦呦,饶是她见惯风月名场面,也都要被勾去大半的魂儿了。 “哎呦,岳家公子,今儿个怎么才来呐?姑娘们等您都等不及了。” “岳公子”拍了拍腰间的钱袋,随手丢给老鸨,别看那面上一阵清风得意,实则心里都在酷酷滴血。 银子!她白花花的银子啊! “茵茵姑娘呢?” 老鸨一听还是茵茵,一张脸都快笑出花儿来了,勉强道,“岳公子,实在不巧的很,茵茵今儿个被另个客人叫走弹曲去了,要不然您换个别的姑娘?咱们这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岳公子不妨让我这的红绡给您跳一段舞?”老鸨脸上陪着笑。 第96章 出手阔绰 这位公子是常来的,且出手阔绰,但每次来只点善弹琵琶的茵茵,茵茵是不侍人的,看来这公子是真的喜欢她。 “岳公子”眉头一皱,“被人叫走了?”他沉下脸来,似是极为不喜,“这银子我可是没少给你,现在说伺候不了爷?信不信我掀了你这贵乐坊?!” 老鸨一惊,这位爷可不是好招惹的,出手恁般阔绰,指不定就是京城里头的哪位富贵公子,平白招惹了对贵乐坊有害无利,忙道,“爷消消气,咱们贵乐坊做的是小本卖卖,爷要是真想要茵茵姑娘,我将她叫来就是,爷可千万别动气。” 老鸨笑着退下,招呼楼里的姑娘将茵茵唤来。不多时,一个身穿海棠色胭脂针织纹绣裙的女子走来,手中还端着琵琶,烟柳蒲姿,姿容艳丽却又带着几分单纯。这样的模样是很讨巧的,来这的客人都垂涎茵茵的美貌,奈何茵茵是卖艺不卖身,若非如此,她这贵乐坊可得有的赚了。 见还是位端方公子,茵茵端着琵琶微微福身,“茵茵见过公子。” 瞧见了美人,“岳公子”才微微缓和了语气,道,“可真真是让本公子好等,还不跟本公子进来?” 老鸨推搡着人进去,又在厢房外面陪笑,“良宵苦短,岳公子好好听曲,我这就先退下了。”贴心的替人将屋门合上,老鸨转身,笑着招呼别人去了。 屋内,茵茵坐在慕白纱帘子一侧,垂眸看向面前的花茶小几,长睫微微颤了颤,“公子今日想听什么?” 仰首吐息的兽首铜炉之内,袅袅青烟徐徐升起,混杂着芳草气息,贵妃榻上的男子斜斜倚在榻上,素白长指微微点在太阳穴上,阖着双眸,半晌才道,“茵茵姑娘一手问天弹得出神入化,今日就听这个吧。” 素白纬纱后面的女子微微点头,算是应下。紧接着素手拨弄琴弦,如流水一般的琴音从琵琶上泄出,搅弄一屋靡靡琴声。 每次沈星月在贵乐坊之内呆的时间都不算长,但每次只点茵茵只听曲,一来二去,不仅老鸨记得他,就连茵茵对他也有几分好感。 这位“岳公子”相貌出挑,举止之间款款风流,更何况,此人从不做什么逾越之举,比她这些年见过的许多人都要知礼,对他有好感,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 回到王府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按照往常的情况,此时的王府应该万籁俱寂才是,但不知怎的,王府后门那处紧闭的府门缝隙中微微透出一点光亮,年轻女子放下竹帘,揉揉眉心,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素桃,今日殿下可有问起你来?” 素桃知晓自己曽对王妃不忠,但自破庙之后,她也确确实没给旁人透出一点关于王妃的消息了。她惶恐在马车里跪下,“王妃明鉴,奴婢不曾透露过什么。” 不过是问问话,好端端地这丫头跪什么?“也罢,起来说话。”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后门处,素桃正欲下马车来,一脚还未踏下,后门便陡然被什么东西一撞,发出“轰——”的一声脆响,窄小的后门忽然涌出许多丫鬟婆子,团团将马车围住。 众人拥着穿着红粉褙子的女人出来,素桃被这阵仗弄得蒙了好一会,待看见春花出来,才反应过来,怒骂道,“你这是做什么?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堵着门做什么?” 粉红衣的女人笑了笑,“还能是为什么,我怕咱们王府遭了贼,这便唤来几个丫鬟婆子看着,哪知道素桃姑娘大半夜的在这呢?” 素桃看一眼门前几人穿戴整齐的丫鬟们手上的火把燃了一半,分明就是早就等在这了,分明就是守株待兔。 “既然无贼,那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春花没动,眼神死死盯着马车,弯唇一笑,“这可不行,若是贼人藏在马车上,回头混进府上,伤了王爷怎么办?来人,仔细搜查马车。” 素桃将自个儿身子挡在马车前,警惕的看着她们几个的动作,“春花你放肆,主子们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主?” “哎哟素桃姑娘,咱们也都是为了主子们的安危着想,再说了素桃姑娘护的这么紧,里面该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说罢,还要上前查看,几个丫鬟婆子仗着没有主事的人,唯春花是从。 眼看着素桃就要拦不住,沈星月揉揉眉心,撩开竹帘,“乱什么?” 春花忙福了福身子,惊讶道,“原来王妃在这,这...天色已深了,王妃怎么还出去了?” 沈星月记挂着配制刃无涯的解药,本不想搭理她,谁知她倒好像故意拖延时间一般。 “要事出府,何须向你报备?我乏了,快些让开。” “是。” 春花不甘心的退后,眼看着那主仆二人进了府去,颇为不甘。 府内似是惊动了什么人,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春花大喜过望,忙探头过去,正瞧见管家带人过来。 黑夜中,旁人都观望着前面,不曾注意后面,有个什么东西“刷”的一下一闪而过,在黑夜中消失了。 后门方才的争闹之声惊动了管家,不多时,独孤辰也来了。 男子漫不经心的坐在太师椅上,眉骨锋利,面容深深陷在黑暗中,半晌才道,“出了何事?” 管家将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独孤辰微微挑眉,看向沈星月,说出的话随意的很,“既然担心有刺客,里里外外搜一遍就是。” 管家得了话,便指挥几人搜车,没人看见暗处春花低头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素桃紧紧拽住了她的袖子,无声的挣扎,那里面有什么她们一清二楚,那里面有男人的衣服,若是被搜出来,她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妃...” 沈星月几乎是冷眼看着侍卫从车内翻出个包袱,里面正是两件男装。 “殿下,两套衣服和一个香囊。” 独孤辰看好戏一般抬眼看着那女子。 第97章 本王的人 他唇角微微弯起,似是嘲弄一般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子,看她该如何收场。 沈星月神色一顿,怎么还有个香囊?这分明就是污蔑!她回看过去,这厮分明清楚这就是污蔑,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深陷囹圄。保不齐,他和春花就是一伙的。 男子的衣裳被赤裸裸的扔在地上,众人看向沈星月的目光瞬间不清白,这世间想要毁掉一个女子的清誉十分简单,只需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她身上,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逞。 素桃咬唇,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猛地跪在地上,“是我!这香囊和男人的衣裳都是我的,和姑娘无关!” 此话一出,周围人虽说安安静静,可那神色之中分明眼含蔑视。素桃此举无疑是将自己推入深渊。 果不其然,春花嘲弄似的看向沈星月,语气极为惊奇,“这么说,是王妃身边的丫鬟背着人偷情不成?哎呀——这这这...王妃管教下人也忒不尽心了些,这样的丫鬟合该乱棍打死才对!”说罢还频频回头看向独孤辰。“王爷以为呢?” 男子没说话,反而看向沈星月,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王妃以为呢?”他将这问题反抛给她,似是试探。 沈星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伸手将素桃扶起来,“没做过的事,我们自然不会承认。” “是吗?那这衣裳与香囊又该如何解释?” 任是泼天的祸事栽下来,也不曾在女子身上看见一丝恐慌的模样,沈星月捡起地上的香囊,放在鼻间轻嗅,面上一副了然模样,“殿下,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 “为何?” 女子不急不躁,将香囊里面的药材尽数倒在地上,拿起旁边的树枝仔细分辨,道,“诸位请看,这香囊里面大多都是药材,阳起石、仙茅、韭菜子...这些药材遇见水便会变色,这香囊到底是谁的手笔,咱们一试便知。” 在场众人并不懂所谓医理,但见沈星月说的如此笃定,便也不在怀疑。青年微微摆手,“拿水来。” 护卫很快退下,等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盆清水。在场众人都有嫌疑,护卫端水过来,想依次验过。 月色下的女子身形单薄,清凉的月色照在她的面上,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艳绝,神态自若,率先道,“便从我开始吧。” 清水没过手掌,在寒冬腊月里显得很是冰冷,不过短短几瞬,双手便冻得发疼。女子面色白了一白,却还是咬牙撑着。 不知为何,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什么旧事来,依稀记得是很多年前,寒冬腊月的天,连呼吸都是疼的。小小的女孩蜷缩在地上,与四周的破烂屋子相比,显得渺小而不存在。 双手冻得已经生了冻疮,密密麻麻的在手背上开裂,很疼。素桃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草药,捣碎之后敷在手上,冰冰凉凉的一层。 “清渠,你在哪寻来的?” “我去问了药铺的掌柜,成药太贵了,掌柜的说城外的山岗上有杂生的草药,他教我辨认了几株,姑娘你放心吧我不会摘错的。” 女孩几乎是感激的看向手上的药材,又反手给她也涂上。 铜盆中的冰水激的她猛然回神,女子将手抬起,月色下,那手除了微微变红之外没有一丝异样。“素桃你来。” 同样,素桃试过的清水也没有变色,众人依次惊奇又胆颤的试过去,队伍的末尾,春花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想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离开。 还没走几步,便有个声音似是地狱罗刹一般响起,“春花,你做什么去?” 众人的目光盯向那人,独孤辰神色淡然,看来这场好戏已经到了末尾。起身几步走到她身边,唇角含笑目光却凉薄的看向春花。许是独孤辰的目光太过锐利,甚至男子一句都没有问,春花便吓得跪倒在他面前。 “王爷恕罪!奴婢...奴婢....” “果然是你,”沈星月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是吗?” 春花目光羞愤的看她一眼,又转头看向独孤辰,如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道,“王爷!这香囊是奴婢放着不假,可那男子的服饰,的的确确就在马车之中,是王妃近些时日来频频外出,定是私会外男去了,说不定她从破庙回来就已经不清白了!” “啪——” 随着话落下的声音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几乎是打蒙了春花,她目眦欲裂,恶狠狠的盯着沈星月,“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送来的吗?我可是皇后娘娘赏给王爷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哧——”女子嗤笑一声,似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张清澈的芙蓉面顾盼神飞,眉眼之间尽是笑意,只听她缓缓道,“哦,原来不过就是个被人送来的玩意?我打你又如何?” 春花听的目瞪口呆,她...她这人怎么蛮不讲理?她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便是在这王府之内,旁的下人仆妇都不敢轻易开罪于她,是以她才能很快号召到一群对自己前呼后拥之人,结果呢?这人居然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治罪于你吗?” 女子不在意的笑了笑,“一个口出狂言,胡乱编造是非之人,你觉得皇后娘娘会保你?” 春花见她这不在意的模样怕极了,忙将目光放在男子身上,一个劲的磕头,“王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作主张轻易揭发王妃的罪行,可是王妃深夜外出却是事实!那男子衣衫上,决计没有什么草药!” 腊月的天很冷,尤其是到了晚上,风像是刀子似的割在人的皮肤上,疼的厉害。身形单薄的女子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低声打了个寒颤。 “够了!王妃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这衣裳不是旁人的,正是本王的!来人,将人拖走,府内这些背主的奴才一道处理了去。” 第98章 内疚 “是。”管家很是内疚,府上这些人背主混账,没能及时发现不说,还险些酿成大祸,让王爷和王妃离心... 院内春花的哭叫嘶喊声渐渐远去,院内经过短暂的嘈杂之后,终于又寂静了下来。 素桃抹了把泪,扶住她的胳膊,才道,“姑娘,外头冷,奴婢扶姑娘进屋吧。” 年轻女子没动,方才围拢在这处的人都被打发了去,只留几个亲信丫鬟,沈星月才抽空看向男子,“王爷信我?” “信。”男子眼神似是含弄着笑意,看向她微红的双手,“其实,那盆水根本就不会变色吧。好了,外头冷,素桃,扶你主子进去吧。” 女子木木然转身。等回了屋内,素桃才道,“王爷方才说那盆水根本就不会变色可是真的?” 沈星月点点头。 素桃一惊,复又问道,“王妃想将她诈出来,可若是...万一她没有上当呢?” 清渠打了水进来,伺候她家姑娘赶紧休息。沈星月不以为意,从袖中摸出包药粉,“沾了药材的手确实不会让手掌变色,但它可以。” 素桃静静的看着她手里的那包药粉,心道,她家姑娘倒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 近来疲乏,连续经历破庙事件,又夜夜都去贵乐坊做戏,加上白日里还要破解贵乐坊的秘药,劳神伤身,身子倒是一日比一日的还要虚弱。 翌日天晴,日上三竿,王府之内一切平常,只不过少了某些极为碍眼的人。天空灰蒙蒙的阴沉。屋内,袅袅青烟直上,在半空中破开一道道的痕迹。 清渠正在院内翻晒药材,抬眼见素桃从月门处进来,忙道,“这都辰正时分了,王妃这是还没起?” 清渠忙拉住她,“姑娘昨儿个可是半夜才回来的,眼下定是困着呢,让姑娘再睡一会吧。” 素桃点点头,说的也是,王妃昨夜回来确实已经半夜了,她看向手中的汤盅,心想还是等些时候再给姑娘喝吧。 岂料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清渠还道姑娘这次是真的累了,可再累也得吃饭不是?大不了吃了再睡。 进了屋内,清渠一凑近,才察觉出来不对劲,“姑娘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糟了,起热了。 清渠手忙脚乱的将手上的汤盅放下,喊道,“素桃!不好了出事了,姑娘起了高热,快叫宋神医过来!” ... 凤尾金钩子挂着帘帐,宋青沉息把脉,空气中短暂的静默一刻,宋青才摆了摆手,示意出去说。 “宋神医,我家姑娘如何了?” “莫急,王妃这是过度劳神伤身所致,此后须好好调养身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可过度忧思,不可心力交瘁。可明白?” 清渠连连点头,“是是是宋神医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随我过来取药吧,每日煎熬一幅即可。” “是。” 沈星月是午时才醒的,脑袋似是要炸开,头疼欲裂,神智都有半分的不清明。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人亲切的唤她,“阿瑶...快醒醒,该喝药了。” 阿瑶是谁? 那人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响起,似是非要把她叫醒才罢休,“阿瑶,你可莫要使性子,这药可是大巫医开的,必须全都喝完,身体才能好起来。” 她没说话,但梦中的女孩却使劲的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喝,大巫医开的药都太哭了。” “你忘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呐。” “母后说的不对,若真的是良药苦口利于病,那儿臣为何喝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好?每每发病起来,都叫母后担心?” 那女子温温婉婉的笑了,但笑意里面却夹杂着一丝痛苦,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阿瑶乖,很快就会好了。” 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下去,五脏六腑都紧巴巴的皱在一起。 画面随即翻转,原本静谧的宫殿陡然变了,空中的火星子都快燎到脸上,阴云密布,耳畔全是宫中之人的尖叫声,杂乱的,惊恐的,四散逃脱。 “母后...母后...你在哪?” “母后——” 金碧堂皇的宫殿上,一满身金贵的女人微微歪在椅子上,平日里温柔的面目已经变得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血迹... “杀!” 耳畔有粗狂的男声响起,带着肃杀之气。 沈星月正要回头看去,眼前却猛地一片模糊,耳边似是有人在唤她,叫的不是阿瑶,而是“姑娘?” “王妃?” 鼻腔之中的苦涩将她瞬间拉拢回现实,榻上的女子总算是睁开了眼,“我...”一说话却是嘶哑一片,“我这是怎么了?” 清渠将她扶起来,拿着茶水给她润了润喉,“姑娘,您起了高热了,整整烧了几个时辰呢,这下高热才将将退下去。” “咳咳...” 嗓子干哑的厉害,身子也疲乏的紧,女子微微闭了闭眼,“是吗?”她这铁打的身子也开始生病了。 素桃端了药来,还是絮絮叨叨的,“王妃,以后什么事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子重要,往后您也不可在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了。这药是刚刚熬好的,还是快些喝了吧。” 她说怎么这么苦呢?原来是汤药。 “素桃,高热不是已经退了吗?既然退了,就实在没有必要再喝药了。” “不成!”素桃义正言辞,“宋神医说了,您这病需得好好养着,断不能再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这药您是一定得喝的。” ... 春花和秋月二人是皇后或者是陛下的眼线,这眼线放到王府里面是监视。现下被独孤辰扫地出门,还不等一日,消息便传到皇后朱妍耳朵里。 面容略显刻薄的女子撩起眼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本宫的人她也敢动?来人,听说不久前残王妃被人劫持到城外,还受了伤?那正好,就传残王妃入宫吧。” “是。” 宫里头的公公带着朱妍的口令,马不停蹄的赶往残王府,彼时,沈星月刚要挣扎的下榻却被清渠又摁了回去。 第99章 死人一般 “姑娘,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着急下榻做什么?” 躺了多半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实在没必要这么躺着。 “清渠,我不是已经好了吗?”榻上女子似是不信邪一般,“你看,如今高热已退,犯不着在歇着了。” “那也不行,您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可不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姑娘一心想制出那解药,只不过别着急,总得把病养好了才是。” 争论无果,最后沈星月还是妥协了。 养病就养病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厢方躺下,宫里头便来人了。 为首的公公穿着簇新的紫蓝厚褂子,半白的头发掺杂乌发之间,只不过再怎么装扮都掩饰不住他那尖细的嗓音。 “皇后娘娘旨意,要残王妃入宫觐见,还是请姑娘随咱家走一趟吧。”奴才都是主子身边的狗,做主子的不喜欢,自然而然做奴才的自然也就不喜欢。紫蓝衣公公皮笑肉不笑,看着两个丫鬟的目光也是不屑又傲慢。 清渠应了声,福身退下了。 屋内,清渠将那公公的来意一一禀明,又道,“姑娘,您现在还病着,若不然还是回绝了吧。”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上,就不能不听宫里头的旨意。无妨,你随我入宫,让素桃留下来吧。” 马车停在宫门口,一行人进了宫门,幽深的宫道两侧红墙高筑,路面平整,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最远处的一道红门。不知行了多久,沈星月一行人才到了永霞宫门前。 “王妃娘娘,还请在此稍等片刻,容咱家通传一声。” 清渠看着那公公进了门,整整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小心的去看沈星月的脸色,道,“姑娘...” “无妨,再等等。” 不多时,那蓝紫衣的公公终于出来,脸上带着没有诚意的抱歉,“王妃,娘娘方才正在休息,咱家便没有打扰,让王妃在此多等了些时候,王妃应该不介意吧?” 清渠撇撇嘴,腹诽道,都让等了再说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存心给咱们找不痛快呢? “既然娘娘醒了,那就进去吧。”年轻女子的目光淡淡的扫他一眼,明明就是看破不说破的意思。 蓝紫衣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向她身后的侍女,“皇后娘娘吩咐了,只让王妃一人进去就好,至于其他人,就先在此等着吧。” “姑娘!”清渠急急叫了一声。 沈星月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放心吧,等我出来。” 永霞殿内,朱妍一席大红色宫服,珠翠满头,面上妆容极盛,正倚靠在小榻上玩弄自己的鲜红豆蔻。 “见过娘娘。” 朱妍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红唇扬起,没叫她起来,反道,“听说前段时间残王妃受了点伤,可有此事?” 明眸皓齿的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让一国之母都嫉妒的绝色面容,“娘娘消息灵通,没想到宫外这些区区小事也能传到娘娘耳朵里。” 朱妍一笑,上身往后靠去,“险些没了清白,这也算是小事?你倒真是都什么不计较。” “娘娘明鉴,至于什么清白之名纯属污蔑,还请娘娘勿要听信小人的说辞,偏听偏信。”她言之凿凿,目光从容,似乎根本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朱妍接着质问,“在你入府之后,本宫遣去两人去王府上帮衬于你,做王府的侍婢也好,丫鬟也罢,到底也是王爷的人,你怎么一声不坑的就将人打发出来了?” 原来问的是昨日的事,事发到如今还没有一日,身在皇宫里头的皇后是如何这么快就知晓的,在王府之内到底还有多少她的眼线。 “娘娘误会了,是王爷不满那几人欺上瞒下的行径才将人打发了出来,是在不关臣妾的事。” “是吗?对了,本宫今日头疼的紧,本宫信佛,王妃应该不介意为本宫祈福抄经吧?” 女子神情顿了顿,“自然。” ... 清渠等在宫外,见门前守着两个宫女,心下着急,也不知姑娘现下如何了。 眼看日头渐渐落下去,宫门却迟迟没有在打开的意思。一门之隔的殿内,穿着素淡的女子正微微垂头抄写佛经。她的手边已经堆放了许多纸卷,一张接着一张,墨色的字迹落在纸上,瘦骨嶙峋,风骨自得。 看了眼滴漏,估算了时间,她已跪着抄写了一个时辰了,膝盖硌在硬质的地面上,早已经酸麻了,正想动动身子,身边的两个婆子便冷声冷气道,“王妃,抄不完这些佛经,您可是不能动弹的。” “我为娘娘抄经祈福,为的是诚意,你们两个嬷嬷却这般说话,怎得是觉得娘娘找错了人?” 两个嬷嬷冷哼一声,不在接话。 她晚上才起了高热,本就没有休息好,眼下跪的头昏脑胀,快撑不住了... 强撑着身子才没有倒下,但落笔的速度已经慢了不少,两个嬷嬷正要上前指摘,还未碰见沈星月便猛地被踹开的大门吓得一激灵。 “哒哒哒”的脚步声充斥在耳边,直到在她身边停下,女子缓缓抬眼,瞧见一双乌金黑靴,紧接着便听见两个嬷嬷齐齐声道,“见过王爷。” 王爷?是独孤辰吗? “啪嗒”一声,沾满了饱满墨汁的毛笔从手中滑落,在满是字迹的纸上划下醒目的一道墨泽。晕染了原本的字迹。 身子一歪,失重的感觉陡然传来,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星月!” 她没听见。 女子已然昏迷过去了。两个嬷嬷见情况不对,忙跪倒在地上,“王爷恕罪!是王妃见皇后娘娘近来寝食难安,这才主动为娘娘抄经祈福,哪知道...哪知道王妃居然...” 男子一袭束腰骑服,显然是从别的地方刚刚回来,两个嬷嬷慢吞吞的抬眼,看见来人一双眸子冷的厉害,目光冷锐,盯着他们似是再看着死人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第100章 倒像是强迫吧? “主动?”青年冷嗬一声,“我看倒像是强迫吧?” “殿下?”朱妍不知从何处听见消息,正神采奕奕的迈步出来,神态步履之间哪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娘娘,本王的王妃近来身子不适,这佛经...”他捻起那些纸张,眉间闪过一丝燥意,成婚这么久,他都没让她抄过这么多字,倏然扬手将纸张扔在地上,男子笑得冷漠,“写不了。” 朱妍目光一窒,紧紧盯着他,“你...” “恕不奉陪。” 说罢便抱着女子转身离开,阔步出了宫门,周小六正驾着马车百无聊赖的看着马上落下去的夕阳,忽而夕阳的影子下模模糊糊的出现两道影子,因是逆光,他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正是殿下。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往前走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独孤辰将昏过去的女子放上马车,“先回府。”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府门前,清渠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满目担忧。周小六凑上前,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宫里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还能怎么?”清渠眼眶一红,“昨夜姑娘才发了高热,现下高热才退下去,宫里头便叫王妃过去,说什么抄经祈福,不过就是折磨姑娘的法子罢了!” 周小六悻悻噤声,这全是殿下惹的祸,谁让殿下生的英俊非凡,风姿矜贵,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看见了都喜欢,更别提是爱美之人的皇后了,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王妃也是倒霉。 “让宋青过来。” 原本的一代神医,自从跟了独孤辰之后,便好似是成了残王府的专用郎中。这让一个神医心里很是不平衡。骂骂咧咧的从自个儿的院子里头离开,跟着周小六过来,一看见那昏死过去的沈星月,脾气又上来了。 “不是,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好好照顾她吗?这又是怎么了?” 宋青骂骂咧咧的放下药箱子,专心把脉,不多时才道,“人没什么大事,就是须得好好将养着身子,按时喝药不能在胡乱来了。” 他扭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独孤辰,摸了摸下巴,“见鬼,昨夜里不是已经闹过一回了?这又是闹哪出?人好端端的怎么晕了?” “皇后传她入宫了,”独孤辰将屋门关上,才道,“不关我的事。” “不管你的事?”宋青写着药方子,闻言点点头,“是是是,是不关你的事。人皇后就是看着王妃不顺眼呗?喏,药方子写在这了,对了,我得回山上一趟。” 青年微微抬头,“何时回来?” “还不清楚,再说了你身上的毒早就已经解了,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待我在外面云游四海够了便回来。” —— 清渠守夜到半夜,几乎是等天快明了才回去休息。素桃帮着关上门,打量着灯火到院子后头去。 翌日清晨,沈星月是被渴醒的,喉咙似是吞了刀片一样生疼,她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又在下一瞬被人贴心的递来一杯温水。 沈星月微微一惊,看向面前的青年,“殿下怎么在这?” “你昨夜昏了过去,自是怕你出事才来看看。” 女子冷笑一声,讽刺道,“要是殿下能洁身自好不在招惹是非,我自然能好好的。”她这语气太过幽怨,好似是个得不到夫君宠爱的怨妇,抱怨他为何如此负心薄情。 青年啧了一声,道,“知道你心里有怨,本王会想法子给你出气的。” 男子将添满的的茶水递过去,看她面色苍白,道,“好好休息。” ... 似是为了印证他说话算话一般,一连数几日,王府之内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糟心的侍婢和皇后,日子过得自然是舒舒服服的。 清渠将院子里面的药材搬进来,道,“姑娘一会该喝药了。今日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女子抿唇,专心致志地将药材碾碎,磨成细粉。 白虎趴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忽的“汪汪汪”几声,朝天叫唤几声。 雾茫茫的天像是冰封起来的冰原,鼻尖一凉,一片沁凉的雪花落在鼻尖上,融化在皮肤上。 “姑娘,下雪了。”清渠惊呼一声,脸上的喜色才展露出来一瞬,便又急急忙忙的收了回去,她大喊,“来人,快来人,收药材啦!” 院子东边的平屋里,那是沈星月专门批出来的房间,专用来盛放药材,屋内通通,丫鬟急忙将四周的窗子关上,一萝萝的药材收拾进来,满屋的沁香。 瑞雪兆丰年。 今年的初雪到腊月里才落下来,将院子里里外外都蒙上一层白纱。这段日子,沈星月一直都在王府上养伤,但对外面的事情也并非全然都不知晓。 比如贵乐坊里面的茵茵姑娘病了,又比如刃无涯受了重伤,眼看就要不行了。 茵茵姑娘病的很重,不知是得了什么急病,浑身起满了疹子,与她接触的好几个客人都被传染了去,在家病的起不来。 客人们找上贵乐坊,一定要老鸨给个说法。老鸨急得团团转,私下不知寻了多少偏方就是不见好。 窗外的腊梅开了,素桃折了一枝来装点屋内的素瓷瓶。 见沈星月正看着手札入迷,才道,“王妃,贵乐坊那边已经又很多人发现不对劲了,那老鸨还在为茵茵姑娘寻药呢,咱们要不要...” “不着急,再等等,等到她们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 沈星月耐心极好,当初将制成的毒药拿给刃无涯的时候,他果断的利落。那毒药会让人全身起疹,皮肤逐渐溃烂脱皮,看之吓人。 至于刃无涯的毒药,自然也是经过精心地调制的,会使重伤之人久病不愈,但就脉象来看,内脏受损,活不成的迹象。 女子一边看手札,一边摆弄草药,似是在按照方子配药。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白虎在院子里踩着雪玩,又被路过的清渠抱进来,寒冬已经来了。 第101章 很荒唐 沈星月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又或是独孤辰自己说的,反正她在宫中为皇后娘娘‘主动’抄经祈福昏迷过去的事情被陛下知晓,碍于皇家颜面,自是赞颂一番残王妃挂念兄嫂的好名声。 虽不知朱妍到底怎么了,但以她的性子,受了委屈却没来寻她的麻烦,想必自己也在麻烦里。 沈星月没空管她。 腊月过了一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春去秋又来,一年复一年,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逝去的人不知人间繁华几何,母亲的坟茔被沈府的人时时修缮的,但她不想看沈怀良那敷衍于世的虚伪做派。 母亲已经死了,凶手却还要扮作无辜之人的模样为逝去的人假惺惺的掉眼泪,她觉得很荒唐。 这层虚伪的面纱是时候该戳破了。 —— 沈怀良又病了,柳木坐在榻前,忧心仲仲的看着郎中,“老爷怎么样了?” “急病攻心。气血两虚。脉象悬弱...”老郎中欲言又止,对上柳夫人担忧的脸色,才五味杂陈道,“将行太虚...夫人还是妥善的准备后事吧...” 柳木大惊,惊瞪着双眼不敢相信,呆呆立了两个响指的功夫,才急急去抓那郎中的胳膊,“不行不行!老爷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会死?!” 患者家属往往不肯接受亲人即将离世的消息,也属常情,老郎中叹息一声,拂开她的手。 婧儿将屋内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看向柳木那惊慌失措的脸,“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柳木着急的踱步两圈,猛地一顿,道,“拿着公府的牌子去宫里面请御医来,御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怀良重病对于沈府来说就是天大的灾事,沈澈前些日子刚刚被定下不能科举的罪名,沈宝珠的婚事还没有着落。王府人丁稀少,全都指望着沈怀良一人在朝堂上周旋。如果他死了...沈澈一辈子就只能是没有官名的白身,公府必然会没落,还有宝珠...宝珠也寻不到一个好人家的... 婧儿抿唇,看向里间尚在昏迷的沈怀良,压低声音小声道,“可是老爷这事还压着,若是去请太医的话,就等于直接将老爷病了的事捅到宫里面了,到时候还怎么收场?”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收场不收场的?老爷要是死了,咱们一家子都没有什么翻身的余地了。” “是,夫人。” 婧儿取了王府的牌子,吩咐下人快马加鞭的赶去宫里请太医。 镇国公府的事情沈星月暂且不知,她现在要做一件更着急的事情。皓月高悬,十里长街满是繁华,不少达官贵人出入的贵乐坊已经来来往往好些人。好些时日不曾过来的“岳公子”再次出现在贵乐坊里。 大有一番物是人非的模样。 “茵茵姑娘呢?” 金玉堆砌的雕栏画壁上总有舞女风姿绰约,香袖满怀,贵乐坊的老鸨陪着笑脸走来,“岳公子,茵茵她病了,今个儿不能弹琵琶了,公子要不要点别的姑娘的?” “病了?”沈星月嗤笑一声,“当真是病了?我看是突发恶疾就快死了吧。” “是...那病确实不好治...” “可否让我见见茵茵姑娘?” “公子,那病可煞人的厉害,已经有不少人都被传染了,感染者皮肤起红疹严重者还会溃烂,公子还是别去见的为好。”老鸨说的是实话,她远远的瞧见过茵茵几次,双臂上是大块大块的脓血,瞧着就够瘆人的。 更何况那疹子瘙痒难耐,下人们是捆着绳子才不让茵茵用手抓挠患处,只能眼看着那皮肤一点一点的溃烂腐蚀,在大理寺狱里面受刑也莫过于此了。 “带我去看看,我与茵茵姑娘的情谊非比寻常。” 知道岳公子常来听茵茵弹琵琶,只得带着她去了。茵茵自从得了这怪病之后,已经接连传染了好多人,被传染的人伤势轻的,喝点药也就好了,也就是奇了,那药用在茵茵身上就是不管用,她不知给她花了多少银子看病。 可就是没有半分好转。 若是在这样下去,养着茵茵在这么耗下去,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了。 她这贵乐坊也不是善堂,可没这么多银子给一个闲人治病。 “公子,就是那了。” 老鸨拿那帕子捂着口鼻,站的远远的指了一间屋子,“茵茵得病之后,原来的绣楼自然是不能在住了,只能搬到这边来,这里人少清净,既能照顾她也能隔离起来,免得又有客人被传染了去。” “我进去看看。” 沈星月甩下一句话,抬腿就往里面走,老鸨急忙拉住了她,“不妥不妥,不能去,急病害人,公子莫不是不想活了?” 哪料岳公子摆手,痴情道,“我与茵茵姑娘一见如故,她就是我此生觅得的知音,知音有难我怎可不管不顾?” 老鸨尴尬的笑了笑,早上涂的红艳艳白腻腻的脂粉干巴在脸上,凑近仔细看,还有点吓人,她在烟花场合里面待得久了,什么情情爱爱知己红颜的她早已见惯了,不管是什么借口,总归都是男女之间那点事罢了。 见“岳公子”这么说,也只得附和两声,“是是,您要不还是远远的看一眼算了,毕竟...毕竟也挺瘆人的...” “岳公子”不管不顾,直接推门进去。 屋子里面破破烂烂,不少尘土和蛛网,乱倒的桌子椅子下不去脚,只有一张木榻还算凑合,规规矩矩的摆在墙角,像是后来着人添置的。 老鸨远远的立在门口,不敢进去。 木榻前蜷缩着一个姑娘,脸上带着面纱,遮住大半容颜,寒冬腊月里屋子里四面通风,木榻上只有一床薄被,屋子里甚至两个炭盆都没有。 女子身上的衣裳也薄,两个胳膊裸漏出来,露出大片溃烂流脓的肌肤。她的头深深的低下去,不只是睡了,还是死了。 “茵茵姑娘?” 女子似是被惊动到,慢慢抬起头来。 第102章 荒凉 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子,目光迟钝了下落在他身后的老鸨上,神色顿时激动起来,起身就要扑过去。 老鸨被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可别过来。” 蜷缩着的双腿用不上力道,双腿冰冷麻木又无知无觉,根本就支撑不住她的行动,茵茵摔在地上,张皇又无助,眼眶含泪看向老鸨,“我哥哥呢?他在哪?他到底怎么样了?!” 老鸨支吾半天,心叹一声,这两兄妹也真是时运不好,这么多年待在贵乐坊都是好好的,哪能想到这一下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都出事了。 “你哥哥...哎...受了重伤,眼下正在治伤呢,你呀也别担心...” 根本不是这样的,来送饭的护卫说她哥哥伤的快死了,茵茵哭了一声,“楼主,你看在我这么多年为贵乐坊挣钱的份上,你买些药给哥哥行不行?我可以不用伤药的,我我我死了也无妨的可是哥哥不能死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楼主,求求你看在这么多年我们兄妹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发发善心救救我哥哥,等我好了...我我可以卖身!我可以挣钱的...求求你...” 她说的语无伦次,艰难又哀求。 老鸨也觉得晦气,她已经给她花了不少银子,病没治好不说,反倒是让几个客人也染了病,幸好那些染病的客人没有她这样严重,涂了药也就好了,若不然,她这贵乐坊可真是有的麻烦了。 “咱们贵乐坊都是实在人,怎么会放任你哥哥的死活不管呢?只不过他伤的真的是太重了,听说被一剑捅了心窝窝...哎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抬眼一看,那姑娘已哭的失声了。 “岳公子”前前后后算是听了个明白,看了眼茵茵,才道,“原来茵茵姑娘还有个哥哥,若不然这样吧,我为茵茵姑娘赎身,老鸨你呢就拿着赎身钱的一部分银子给她哥哥治病,一举两得,可好?” 老鸨原来的眉头都死死皱着,忽然听见这句话,整个人豁然开朗,激动的语无伦次,“当真?当真?公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茵茵这样...” 莫说还能不能再弹琵琶,就是基本的容貌都已经毁了,毁了容的貌美女子甚至都不如平凡的女子看的顺眼一些,再说了,她还有病在身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岳公子”抬了抬下巴,神色一片忧郁,“早就跟你说了,我与茵茵姑娘可是难得的知己...” “对对对知己知己。”老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心里腹诽什么知己我己的她不懂,但能换银子就是好事。 趁着“岳公子”头脑发昏,赶紧将契书签了才是。“岳公子您看,茵茵我是自小养着她的,这培养的才情可堪京城贵女。” “岳公子”不慌不忙的还价,“可是茵茵姑娘这双手...似是废了吧?” 老鸨看去,原本娇嫩如白玉的手上满是脓疮,莫说是弹琵琶了就是稍微动一动都疼的钻心入骨。 她讪笑两声,“是是是,可我家茵茵这容貌这身段在我们贵乐坊可是头牌的存在,更何况人家至今都不曾接过客呢,这样一百两赎身银,这在我们贵乐坊已经是很低的了,旁的人都得五百两才能给坊内的姑娘赎身呢。” “岳公子”冷笑一声,“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且不说茵茵姑娘已经病了,我不仅得给她买药寻郎中还要增配人手照看,更别提若是治不好...” 屋内女子静静听着旁人对自己身价的议论,她不争执不反抗,自己这副衰残之躯若是还值一些银子,也好求求楼主为哥哥多配几副药材。 老鸨顿了顿,坊内以前不是没有姑娘得过绝症,得了病的人别说是能有人将她赎回去了,就是凑也不往前凑的,她们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一个草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岳公子,那您说,您想出什么价?” “岳公子”比了个手势。“十两。” 老鸨一噎,“十两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岳公子”扭头就走,“既然老鸨你觉得低那就算了吧。” “不是,您等等呐,咱们可以在商量商量...”老鸨着急的看了眼茵茵又扭头追了上去,“那十两就十两,哎哟!茵茵这姑娘我培养了这么多年哟....真心疼啊...” 签了契书,贵乐坊立刻派了两个护院过来,茵茵几乎已经不能走了,两个护院一左一右将人架到马车上,才回头对老鸨点了点头。 “岳公子”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扁扁的扔给老鸨,才上了马车,没坐进去只在外面。老鸨看了看钱袋子里面的银子,不甘心的撇了撇嘴,她悉心教导的姑娘,二八年华却只得了十两银子,哎哟,赔死了。 “岳公子”坐在马车上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 马车“嘚嘚嘚”的走远了,老鸨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道,“公子,您可别凑得太近了,这病啊它传染!” 什么传染不传染的。 办成侍卫模样的素桃在前面驾车,沈星月便撩开帘子进去,这姑娘瘦的都快不成人样了,裸漏在外面的皮肤溃烂成一片,病恹恹的。 “别...别靠近我,会死的。” 沈星月从旁边的药箱翻出几个瓷瓶,将其中一个瓷瓶里头的药丸子喂进她嘴里,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一点都不避讳与她触碰,“吃了。” 女子木然的似个瓷娃娃,对他的动作并不反抗。也没询问那是什么灵丹妙药还是什么毒药。 “姑娘,咱们去哪?” 姑娘? 茵茵觉得不对劲,这马车里面只有她一个女子,外面的侍卫又在喊谁呢?可越是想要想出个结果,脑子就越是晕的厉害。 渐渐的,连人影都看不清楚了。 沈星月回道,“清渠之前在广平街赁了个宅子,去那。” “好。”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沈星月一边涂一边看她的反应,这药有奇效. 第103章 第一次来 是她之前为了解这穿骨毒特意研制的。能遏制住伤口的溃烂,重新生皮。 沈星月解了她的面纱,女子左脸上有一块正在脓烂的伤口,还有不断往外扩展的痕迹。这穿骨毒厉害,同样,经受此毒的人也是异常痛苦,若是没有解药,只会眼看着自己的身子溃烂,慢慢死去。 到了宅子,二人合力将人扶下去。 这处宅院不大,总共是个两进院,后院里边还有个盘根错节的古树,树枝广大,时至寒冬,树上早就没了叶子,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枝,一条粗壮的树枝下面还吊着一个秋千。 “先给她擦擦身子,别碰到那些伤患处。” “好。”素桃忙着打水擦身,照顾茵茵,沈星月则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这宅子是她吩咐清渠赁下的,还是第一次来。 后院一间正屋两间偏屋,院子里面还有一株古树,下面有个小秋千,茵茵以后要是住在这,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后院的拐角处以游廊连接前院,前院同后院一样,一间正屋两间偏屋,宅第虽不大,但往后住他们兄妹二人该是够了。 茵茵重伤,平日的起居照顾还有有人才行。沈星月不敢用王府里面的人,打定主意要自己去找一个,当即便扬声道,“素桃,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好好守着等我回来!” 素桃在屋里头回应,“知道了姑娘,您一个人小心点!” 广平街在西市,附近都是平民百姓,很好相处,这些人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也不知道朝廷上的风起云涌,他们关心的是今日的菜价米家如何。谁家的姑娘和谁家的小子又结成了一对,邻里邻外的帮衬着,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沈星月还是一身的男人打扮,出了广平街打听到一家帮闲的铺子里,铺面的老板问她需要什么。 沈星月答,“家中哥哥妹妹都病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一个会照顾病人的嬷嬷,有吗?” 铺面老板将盒子里的一沓纸放在她跟前,“你仔细看看,这上面会做什么都仔细标注好了,你先看着...”说罢转身又去招呼别人去了。 这地方算是个中介,需要的人来着相看,种类极多,做的生意范围也大。若是选定了人,交上一点银子,签了契书,这聘用的关系就算是成了。 沈星月挨个的看过去,这里头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太年轻的或许做事浮躁,照顾不了两个生了重病的人,得会做饭,照顾病人才行。来来回回的翻过去,倒有一个老妇适合她的人选。 这妇人年岁四十朝上,之前也照顾过病人,对此应该很有经验,但不识字也不会说话...沈星月微微抬眉,“不会说话?” “老板,就聘用这位...”她看清了上面的名字,接着道,“周老妇了。” “欸好嘞,客官您留下住址交了银子,明日就能上门了,到时候续期多少您自个跟她商量。” 沈星月痛痛快快的交了银子,待回到广平街小院的时候,素桃也给茵茵收拾干净了。这宅子里面什么都没置办,沈星月将路上买的杂粥卤肉放在桌上,进去看了眼茵茵。 “姑娘,茵茵姑娘一个人在这没人照顾,要不然我留下来吧。”素桃将那卤肉放在洗净的案板上剁碎,混着杂粥给她喂下去。 “也好,我方才联系了一个妇人,明日她就能上门照看,这样咱们也能放心。” 素桃不知道姑娘千方百计的救这姑娘出来是做什么,但是她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想法,素桃没问,好不容易将一碗杂粥喂下去,天色也不早了。 身边没人,沈星月是自己一个人折返的王府,她不会驾马车,但还认得路,从广平街道到武阳街,两个两街四坊,就是走路废些事而已。 街边铺子陆陆续续的关了门,天黑得快,等街上最后一盏灯也灭了的时候,沈星月拢了拢衣衫,脑海里已经有无数妖魔鬼怪的话本不断的出现在脑海中。 赤白的大氅裹住女子的身形,上空却有一团来路不明的黑气循着女子的脚印飘来,咫尺之间,有马蹄声纷至沓来。 有人出声唤她,黑气瞬间消散不见。 “你怎么在这?” 独孤辰骑马过来,他一身骑服身上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双脚踩在马镫里正垂眸看着她。此时已经快要宵禁了,这个点她不在府上好好呆着,乱跑出来在大街上乱晃什么?难道不知道若是被巡行的禁司军逮到,是指望他半夜再去城总兵司捞人吗? “我...” 女子声音吞吞吐吐,面色笼罩在暗夜下,根本瞧不清是什么神色,抬头看他半晌,片刻又重重将脑袋低下,这姿态,大有听训的意思。 独孤辰垂眸看她一眼,她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没凶她... 男子微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臂弯曲到一定的弧度,白净修长有骨感的手掌伸在她面前,沈星月刚抬头,便感觉头顶斜上方传来某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叹,“上来吧,同我一道回去。” 他也不问她大晚上做了什么坏事,还好心载她一程,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已经能和平友善到此种地步了。 沈星月将手搭在他胳膊上,男子一手用力,将她抱拽上马。鼻尖传来女子独有的馨香,味道温暖好闻,青丝拂过他脸颊,紧接着胸膛便靠进来一个瘦小单薄的脊背。他垂目盯了一会,才“啧”的一声,“整日里不吃饭吗?怎得这般痩?” 他伸手去丈量她的脊背,比划一个夸张的弧度给她看,“再不吃饭,一阵风来就能把你给吹跑了。” 平日里看她就觉得痩,如今在马上,他双臂环过她的身子,不经意的触碰之间更觉得女子痩弱得厉害。 沈府平日里是不是不给她饭吃? “王府里头的饭菜若是不合你的胃口,只管跟我说就是,我换你喜欢的厨子。” 他自然自语了半晌,沈星月才懒懒的搭了句话,“好。” 第104章 是不是你的手笔? 她像是心不在焉,独孤辰与她搭话都被她三言两语的敷衍了过去。 好在她在赁下的那宅子里换回了女装,若不然非要露馅不可。正想着头顶上方又传来男子的声音,和着冬夜的冷风飘进她耳朵里。 “近来沈府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他问的是这几日镇国公沈怀良重病的事,倒是开门见山问的一点都不委婉,难道她这做女儿的还能害自己的父亲不成? “哪能呢?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男子嗤笑一声,没答话,什么多行不义,那都是战败者安慰自己的一番说辞罢了,若真是老天开眼,那这世上为何还这么多造了孽却还活得好好的人? 沈星月想报复沈家报复柳木,是因为柳木害的她亲母病死,多年来沈府的冷漠与苛待让她不觉得什么血脉亲疏血浓于水有多重要,她一心想着的,就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沈星月能堂而皇之的对付沈家,其中也有独孤辰的默许,他在她的身边安插了眼线,最起码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却并不阻挠。因为沈家也是他想要除去的人。沈家是太子殿下的人,说不准日后沈家女还会成为东宫的人。 镇国公底下唯有一个儿子,虽说是个不看重用的,但好在镇国公头些年掌过军权,在军中尚有一些根基人脉,就算镇国公后继无人于太子而言,也算是一把好用的刀了。 东宫与沈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惜皇帝不想看见这个局面,恰逢残王重伤回京,于是一道旨意将沈家女赐婚残王独孤辰。 残王府不显山不露水,东宫一直都与残王府分庭抗礼,将沈家指给残王,就算是因为姻亲这一层关系,太子都得好好打量审视沈家了。 沈家将沈星月推出去,留下了沈宝珠,作何打算独孤辰并不想知道。他刚刚回京,京中根基不稳,朝中几乎没有多少人是他的人,沈家对他处处使绊,若是贸然出手势除掉沈家必会引得东宫与皇宫忌惮。于是放手让沈家后宅失火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沈怀良中毒、沈澈舞弊、福安寺法会,一桩桩一件件他看着她做,置身事外给她指点几分。当初沈澈被关在大理寺,沈星月深夜寻人在大理寺瞧见的大理寺少卿便是他的人。 他有心让沈星月成为他的一把刀,至少要合力扳倒沈家才是。 夜色冰凉,露在外面的指尖被冻得通红,沈星月拢住氅衣,尽量不让寒风吹进来,脑袋缩在毛茸茸的氅衣里,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 “冻着了?” 男子一手按着缰绳,不敢让马跑快了去,唯恐让她受了风。沈星月揉揉鼻子,嘟囔一声,“冷...” 知道她冷,独孤辰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拢在她身上,“明日要不要回沈府看看?” “丧家之犬没什么好看的。” 气音蒙在披风里,闷闷的,须得男子伏低了身子才能听得见,他哼笑一声,语气似是有些责备她的冷漠与狠心,“到底还是沈家女,这不仁不义的名声传出去,于你能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往后旁人知晓我是个狠辣性子,说不准便不会于我为难了。” 独孤辰扯唇笑了笑,“这么说,旁人是不是还得同情我,娶了个这么冷心冷清的妻子?” 沈星月没说话,刚入王府的时候,他们相敬如冰,对彼此的了解并不多。一来一往的可以说像是住在同一家客栈的客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若不是月初时,破庙遇险紧接着皇后召她入宫,一连串的事情被牵扯出来,她也不会同这男子走的这样近。 破庙遇刺的时候她欠他一个人情,之后皇后刁难全是因为独孤辰,害她罚跪抄经不说,还病了一场,这算不算已经还过人情了? 正想着,马儿已经停下了,王府正门的两盏宫灯悬在廊角两侧,在寒风中悠悠然的打着转。他唤她,“下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去,早早等着的管家将马牵了进去,打着灯笼送两位主子回去休息。王爷与王妃素来分房,管家正要犹豫开口去何处,便听见男子如雨后青竹一般清冽的嗓音,“将王妃送回去吧。” 管家只得欸了一声。 陛下赐婚只顾兴起,哪能料到被赐婚的两个人是何心情呢? 管家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替沈星月打灯走了。 回去路上,沈星月还在想,方才独孤辰问她明日要不要回府是什么意思?试探她与沈家的亲疏?朝堂之事她了解的不多,却也知道独孤辰独身在外执掌兵权由来已久,皇帝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知道,不过太子... 想到之前被塞进钉死的花轿里面嫁入王府的时候,沈星月记得清清楚楚,沈宝珠一口一个太子哥哥,说不定替嫁这回事就是太子的主意。 他不想沈家与残王府有什么牵扯,又或许不想让沈宝珠嫁给别人,总而言之,对沈府的呵护很是周全,便将她这个外人给推了出去。 太子该是忌惮他这个皇叔的。 素桃不在,清渠便侍候她洗浴更衣,热气腾腾的热汤浴能将骨子里的疲惫都洗刷出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沈星月便起身出来了。 素白的中衣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清婉的女子立在寝屋中央,光脚踩在地板上,窗外朦胧的月色穿过枯枝投射进来,似是罩了一层素纱的影子。 清渠一时都看呆了去,这美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像是自小就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 烛火“劈剥”一声。 清渠忙回神,提着软鞋过来,道,“天寒,姑娘怎么还不穿鞋呢?” 沈星月忘了炭盆一眼,才道,“屋里又不热。” “那也不成,姑娘风寒刚好,莫不是嫌那苦药没喝够,还想接着喝?” 沈星月不说话了,老实巴交的穿了软鞋,自顾歪头让清渠熏干她的头发。 第105章 成不了气候 “素桃留在外院了,明日才回来。” 清渠也不多问,知道她家姑娘心里自有成算,就问了一句“沈大人病了,姑娘回去看看吗?” 她觑着主子的神色,自从入了王府,姑娘做事越发果决了,似是要将从前受的屈辱统统都从沈家身上讨找回来。 沈星月点点头,虽说今日还同独孤辰说那是一家丧家之犬,但... “咱们去送他一程。” 沈星月说的对,沈怀良眼看着是没多少时日了,身体长年累月的中毒这件事情方查出来的时候,沈怀良身上并没有多少表征,几副解毒的药喝下去,又能生龙活虎了。 但这病好端端的复发了一回,诊脉的郎中却说人撑不了多久了,要多离奇就有多离奇。 柳木一连好几日侍候在沈怀良身边,身子也是渐渐消瘦下去,身边只有沈宝珠一人,母女俩相对无言。 不多时,婢子从外面传话,说是残王妃回来了。 她这时回来干什么?前端时间她方才上门好好羞辱了她一顿,此时回来莫不是还能孝心大发了不成? 柳木不想动,打发沈宝珠去看看。 前堂。 从正门进来须得穿过斜桥,这是最近的路径,但显然此时此路不通了,沈星月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 沈澈一身酒气,穿了一身青绿色的圆袍,一手提个酒壶,面上喝的绯红,站定在桥上看了好一会,才惊讶道,“是你。” 他与沈星月并不相熟,他多年都在书院求学,而沈星月打小就是个透明人,幼时或许在沈宝珠的怂恿下欺负过她,但时间久远,他早就不记得了。 二人并不亲厚,更何况还是异母的姐弟。 “大姐!”他扑上来就道,“你救救我吧!我必须得入仕,咱们沈家之后还都得指着我呢!大姐你就帮帮我吧!” 清渠皱眉拦在身前,语气不咸不淡,“三公子,咱们姑娘也没什么本事,哪能改变陛下的主意呢?” 沈澈摇摇头,“殿下可以,大姐你去找殿下求求情,一定可以帮我的...我苦读这么多年...却不能入仕为官,那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他怒极,惶惶终日来不愿面对的事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神色激动,猛地摔了手中的酒壶。 “三弟苦学多年,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机的想要舞弊呢?难道三弟是觉得自己多年所学也不能在科举之中一展才华么?” 这恰恰戳中沈澈的痛处。他学无所成,在书院多年只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沈澈苦笑的摇摇头,瘫倒在地上。“科举误人...误人...” 沈星月从旁边迈步绕过去,只往内院去。院内被夜风吹落的一些树枝枯叶敷衍的堆在墙角,四周的丫鬟婆子懒散,似也是知道王府将要出什么变故,伺候主子都不像之前那般用心了。 见有人来,也只是懒懒散散的回了一声。 有个侍女从斜角出来,顿住脚步唤住了她。沈宝珠恰巧从堂厅旁边的抄手游廊里绕出来,见此不由躲在了一旁。 跟沈星月说话的那个侍女她认识,是表姑母院里的人,离得太远听不清,反正二人说了会话沈星月便跟着走了。 沈宝珠重新折返回去。 芙蓉院内。 兰草引着人进去,不大的院子里一颗枯树下正坐着个妇人,她一身暗褐色衣缎袍子,正在绣些东西,那衣裳瞧着有些老气,表姑母还没容色憔悴到那种地步。 沈星月留下清渠在院外看顾,自己好进去跟表姑母说话,“姑母,哪里来的料子,好生老气。” 兰草也称是,“这料子压在箱底好多年了,这料子的花色样式早就过时了,也不知夫人什么意思,前两天非要我裁了这料子,做了这样一件新衣。” 俞敏默然,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我觉得这衣裳还挺好看的...” 沈星月默默回了一句,“若是我外祖母还在世的话,兴许适合。” 俞敏嗔她一眼,“连你也打趣我?” 沈星月垂下眼,才看见她手中正在绣着什么东西,拿的近了,才看出是奶娃娃穿的衣裳,上好的料子不俗的绣工,很是用心...不对,他们沈家没听说谁生孩子了。 “表姑母你绣这个干什么?” 兰草淡笑不语,给沈星月奉了一盏茶。 俞敏将东西收了收,“自是绣来给你用的。” 茶水刚刚入口,沈星月眼睛一瞪,茶水险些没喷出去,好悬将茶水咽了下去,又觉得嗓子眼奇痒无比,捂着胸口干咳起来。 俞敏白她一眼,说着风凉话,“至于吗?难不成是看不上我这手艺?这料子花色都是极好的,也不知道再过几年会不会过时了,月儿你可得加把劲了,早早也让我抱上个孩子。” 沈星月扫了一眼那蒲盆里的东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自顾又听俞敏道,“我这辈子算是没有子嗣的福分了,这左看右看,也只能盼着你让我享享福,也好体会体会含饴弄孙的快乐了。” 沈星月觉得她想的有点多了。 不理会那些话,她道,“沈怀良没有为难你吧?” 兰草神色变了变,没说话,看向俞敏,后者半抬着眸子,摇了摇头,又去绣缝手里面的小帕子,“不为难,你给我的东西我也已经给他吃下了,他快死了你不去看看他?” “自然得看,我就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 沈宝珠将看见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柳木听,片刻又担忧道,“她跟芙蓉院走的这般近,回府来不说先来看看父亲,反倒是往一个表姑母院里走...娘,你说她们不会还要跟咱们争家产吧?” 那样子一看就是密谋着什么事呢。 沈怀良快死了,这时候最该惦记的就是公府之内的家财了。俞敏名义上是暂住在公府的老爷的表妹,可二人之间早就不清不楚了,若是沈怀良死前再给那女人留下一笔银子怎么办? 柳木心疼的很。 她操劳了大半生可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 “一个沈府外嫁女,一个表妹,成不了气候。” 第106章 唯一的继承者 沈澈才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继承者,哪怕无法科举,也能凭着沈府的积业富甲一方,吃喝不愁。柳木就是这么想的,哪怕她的儿子无缘官位,成不了大老爷,有了公府的财产,也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这关头,沈府的外嫁女回来的不清不楚,保不齐就是想要来沈府分上一杯羹的,眼看那沈星月眼里不敬尊长不分亲疏,却还是巴巴的要赶在沈怀良咽气之前回来。 还指望着沈怀良在咽气前念起父女之情了不是? 沈星月和俞敏别想在她手里讨得一分好处。 —— 阔气的门楣上大写着军马司三个字,周小六抬脚迈进去,绕过两排的矮屋官舍进了正屋,见副使正看着文书,也没出声打扰,径自去了独孤辰面前。 “殿下。” “说。” 他鲜少有这么支支吾吾的时候,这时候殷勤的替他在案前磨墨,觑了一眼他素来干净素洁的桌上,正有一个红纸做的纸糊兔子立在上面,与他素来的风格格格不入。 “这不是马上就年关了吗?军马司那案子快出结果了吧?我这前前后后跑了不少次腿,再说了,上次去外地办事您还没给我放假呢,今年给我多放几天假呗?” 朱笔在朱砂上蘸了蘸,竖写下一道道批文。男子眉眼俊逸,听他说完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待提笔写完,才道,“年关事务多,又逢军马司军马走失,背后牵扯出来不少人,改日本王还要协调各司给陛下一个答案,军马司人手不够,你留下来帮忙。” 此话一出,周小六哀嚎一声,恨不得在地上撒泼打滚似的,“殿下!您也太不厚道了!” 他起身欲走,咋咋呼呼的风势险些将桌案上那只纸糊的兔子拂掉,独孤辰忙将兔子护住,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整个军马司都是周小六的哀嚎声,现在司内上上下下都知道周小六要年假被王爷驳回的事了,周小六是王爷跟前的人,见王爷对自己人都这么狠,他们也不好懈怠。卯着劲都想在年关前办个漂漂亮亮的案子,好开开心心的回家过年。 军马司丢失的军马有着落了,看守军马司的小吏勾结了个什么人,军马辗转被倒腾到京畿旁边的兖州。 独孤辰没人手,就此将这事呈到皇帝面前,至于还查不查的,全看皇帝心意了。其实独孤辰还有另一种思量,能悄无声息的调用军马之人势力定然不小,总之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反正都与他毫无关系。 若是皇帝派人去查,正好也能节省他自己的时间精力人手,从这件事情里把自己摘的远远的。 打的一手好算盘,独孤辰今日早早回了府,回府之后,讶然于没找到沈星月,管家一早来说王妃早就出去了。 去了沈府。 沈怀良是真的要病死了。 手臂枯瘦,眼眶深凹,瞧着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他已经病得用不下膳了。柳木坐在病榻前抹着一把鼻子一把泪,“老爷,您在吃点吧...” 沈怀良虚弱的摆摆手,微微合上眼。 柳木便道,“要不要唤澈儿哥进来伺候?” 自从离开书院之后,沈澈几乎是日日夜夜不着家,整夜不知是宿在花楼还是哪个女人的被窝里,柳木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沈怀良,怕他咽气,实在没心思抽身管他。 沈怀良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柳木抹着眼泪下去了。 夜深了,冷风吹的呜呜作响,窗棂上的花纸拍打窗户,屋内燃着炭火,在外头守夜的小厮就睡着外间的罗汉塌上。 两道女子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偌大的院子里,不知不觉见已经来到正屋了,正在罗汉床上打瞌睡的小厮嗅见了什么香味,随后脑袋一歪,睡得不省人事了。 清渠收了香,默默跟在沈星月身边,“姑娘,您这迷药可真好用。” 沈星月轻轻扯唇,淡笑不语,进了内间,浓重的药味围拢在鼻间,沈星月独自进去,让清渠守在外面。 “父亲..” “您该醒醒了。” 梦中似是有个姑娘脆生生的唤他,“父亲,您该醒醒了。” 沈怀良慢吞吞的睁开眼睛,又在看见面前的人影时骇然的众咳一声,当然他这样的动作并不会引来更多人。 几根银针转瞬落在他的身上,病榻上的中年男子呼哧呼哧的喘不上气来了,张大嘴巴轻咳着。 “你...” “父亲说不了话,便听听我说的吧。”沈星月转而一笑,笑得人畜无害,“对了,我今天来是送父亲一程的。” “您想不想知道您身上这毒是怎么来的?” 沈怀良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听见这姑娘道,“您忘了我的表姑母了吗?哪个被您以暂住的名义接进府里的表姑母,您对她做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这毒日日夜夜浸润在您身上,日积月累年年月月,因此才成了这夺命的毒素。”沈星月弯唇笑得开心,“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可是表姑母送给您的大礼。” 那香...那香....每次他去俞敏屋里的时候,总觉得香的味道不对劲,但当时只顾着...原来如此。 沈怀良说不了话,只能瞪着眼看着沈星月,见她又笑了,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父亲,可那毒还是太轻了,慢性的毒药在您的身体里,说不定您死了毒都没有发作,所以我给了表姑母更好用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短短几个月之内,您的病就急转直下。” 沈怀良重咳两声,嗓音呼哧呼哧的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他怒瞪着她,但这样的眼神或许在她孤苦伶仃的幼时还能有些效用,但现在,已经变成一中软绵绵的威胁了... “三弟不能科举了,您死后,镇国公府的爵位不能世袭,沈家的荣耀也就到这了,至于柳夫人,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她害死了我母亲你知不知道?” 沈星月抬手拔掉一根银针,沈怀良呼哧声变得清晰起来。 第107章 冷淡到了极致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中年男子吭哧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喘息声,声线隐隐不稳,一双眼睛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光亮了。 沈星月垂下眸子淡淡看着他,似乎已经是冷淡到了极致,哪怕心中现在已然翻涌着惊涛骇浪,此时面上也已经无波无澜了,她素来擅长隐忍,隐忍到自己有足够能力的那一天。 “我要做什么?当然是要为母亲报仇,让你们...付出代价。” 她说的极轻,声调平缓,眼神淡漠的看着他,没有一丝留情。 “你母亲是病死的...是因为生下了你!咳咳咳!是你这极阴之体害惨了她!”沈怀良身子大浮动的抽动着,深深陷下去的眼眶边缘发黑,似是一截腐烂的头骨眼眶,漆黑森冷的盯着她。 沈星月眼神倏的一变,又狠又冷的盯着他,“病死?她是怎么死的难道你真的忘了吗?对,你只顾着和外面的女子媾和,哪里还管我母亲的死活?”沈星月倏然冷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骗了你,她那时怀着身孕,你对她处处上心,甚至都不管我的母亲彼时也是一个马上待产的妇人。” “那你知不知道...”女子声音幽冷,又似乎是含着淡淡的嘲讽,“柳木的第一胎,压根就不是你的孩子。” 此话一落,病榻上的沈怀良摇摇头,“那是死胎。” 是,死胎,旁人眼中那晚生下来的就是个死胎,小婴儿的尸体当时就埋了,沈怀良怜惜自己的女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个死胎,生怕她想不开,活在没了孩子的阴影之中,因此他日日照看事事关心,还宽慰她没关系,孩子总会再有的。 可如今沈星月说什么? “你错了,柳夫人的那一胎,是个女儿,现下还活得好好呢。她就光明正大的养在柳夫人身边,您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死胎,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女子勾唇,微微俯下身来,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背后,跃在床头上,朦胧却遮盖住她的神色,直觉阴沉沉的看不清晰,她慢慢开口,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啊。” 气血翻涌,沈怀良深咳一声,似是要把五脏六腑一齐给咳出来。一丝黑色的血迹无声的蔓延在他的唇角,被沈星月瞧见,她微微歪头,笑了。 “柳夫人与您是青梅竹马,可惜当时柳家被牵扯到前朝之事中去,阖家获罪,不久便抄了家,您便上京赶考,遇见了当时的大学士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得他赏识。可惜外祖父识人不清,你虽是个有才华的但却心思不正。” “是你,蛊惑了母亲,让母亲一家同意了你的提亲,母亲嫁给你才是最大的不幸。”沈星月轻吐一口浊气,才接着道,“你与母亲成婚才不久,您科举进士被赐了官,官位虽不大,但有一位好岳丈相助,好歹前程似锦。” 女子靠坐在病榻前的一方黑漆木的太师椅里,脊背靠着褙搭,似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语气郑重而瑟然,“柳木便是这时候寻上您的吧?” 沈怀良没说话,神色却虚弱下来,目光失焦的盯着上方的虚空,沈星月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她知道沈怀良听得见,便又道,“你念着往日的情分给她安置,瞒着自己的夫人,一来二去让柳木成了你的外室,再过不久柳木有了身孕,你以为那是你的孩子?” “呵。”她勾唇笑出声,竟有些畅快,“错了,柳家被抄家之后柳木投靠表亲,那孩子来路不正。因此只得一出生,变成一个死胎喽。”她好笑的望着他,“怎么?难道柳夫人不曾与你说起?” 沈怀良木然的歪着头,神色僵硬,嘴中溢出来的黑血更多了,几乎濡湿了头枕。 “我娘死的蹊跷,她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死在柳木和你的阴谋算计里,你们这对该天打雷劈的狗男女啊,谋财害命将我娘亲害死不说,还要给我按上一声克母的名声,何其歹毒?” 女子轻叹一声,素手翻转拿着银针扎入他其中一处关窍,语气平淡,“但是没关系,很快你和柳木你们沈家人很快就能去地府给我母亲赔罪了。” —— 夜风阵阵,吹醒了宿在外间罗汉榻上的小厮,他马马虎虎的起来起夜,起身见外面的天色略略透明,心道自己怎么睡得这样熟? 起夜回来之后,他忙去里间看望老爷,这么一看不要紧,待看清榻上的人时,猛地打了个哆嗦,脚跟碰到地台,脚跟一跌坐在了地上。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殁了!” 不多时,整个沈府便亮堂的灯火通明,柳夫人从自己的院子披衣起来,连外衣都没有穿好,匆匆忙忙赶去院内一看,果然,人已经凉透了。 “老爷啊——” 府内隐隐约约响起一道一道的啜泣声,府内下人小厮仆妇都忙忙碌碌的奔走,眼中含泪,买白幡,置棺材。 沈星月冷眼瞧着,天空降下一片霜白之色,冷凝的空气凝在她的浓睫上,远远看去似是青山含雾。清渠在她背后为她披上了一件氅衣。 “更深露重,姑娘莫要着了凉。” 拢了拢衣衫,将脑袋往里面缩了缩,沈星月默默看向天上,心道,母亲得知这一天会不会高兴?她亲自送他们去给母亲赔罪。 外面的火把几乎照亮了整个庭院,唯沈星月这处屹然不动,月门外的小厮丫鬟忙的脚不沾地,沈星月回头道,“明日便回府吧。” 她这几日头越发的疼了,脑袋似是要炸裂开来,算计沈怀良已经让她身心俱疲了。 芙蓉院内。 兰草掌灯过来,将屋中蜡烛点亮,瞧见纬纱内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想来夫人已经醒了。“夫人?” 她轻唤一声。 俞敏披衣撩开帘子,见兰草正呆呆的立在四方桌前看她,外面似乎响起很多人的脚步声。 第108章 沈怀良殁了 脚步声噪杂乱却,隔着几堵墙传来,声音隐隐绰绰的听不清楚。“怎么了这是?” 兰草一个越步迈上前来,伏低在榻边,一开口语气竟带了几分哽咽,“夫人,沈怀良殁了。” 俞敏恍惚一瞬,目光虚虚看向外面少时又落在她身上,眼神已带了几分清明。“当真?” 兰草重重点头,“千真万确!姑娘动作快,不消几日,他便死了。”兰草握住俞夫人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声泪俱下,“夫人在沈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可算是熬到头了...” 兰草是俞敏的贴身侍女,她跟着俞敏嫁去先头那位老爷家里,又在俞敏丧夫之后跟来沈府,俞敏的事她都知道,包括被沈怀良酒后玷污的事。 俞敏当时不过是个不到三十的妇人,新死了丈夫,家中父母皆去,亲族之中只有这位表哥不嫌弃她是个累赘,让她来沈府暂住。 俞敏自然是感恩万千,但没想到沈怀良口中的暂住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头先沈怀良规规矩矩,俞敏还当她这个并不熟络的表哥是个好人,哪成想,有次沈怀良在同僚家中应酬,酒醉回家,却来了她的院子,硬生生逼着她从了他。自此之后沈怀良便不在遮掩,三天两头寻她。 柳木自是察觉到了,想让她搬出府去,言语之间侮辱频频,想她也是清白女子家世门风清正,她不愿跟着沈怀良做这龌龊事,但也耐他不得。 她想走,可柳木不知为何却变了口风,沈怀良不肯放她离开,她便只能在沈府后宅给他耗着。 春去秋来,日日心惊胆战,她是个凡人,她受不了这种事,无时无刻她的良心都在遭受着谴责,于是,她弄来了那香。 香中带毒,每每沈怀良深夜至此时,她都要兰草点上一根,她要沈怀良死。可毒效甚微,在沈星月出嫁之后,他病了一场,察觉体内有毒,服下太医院的解毒药之后竟也如往常一般了,多年的心血当然不能付诸东流。 这时候,沈星月找上她了,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之前任打任怨的少女已经胸有城府,谋算至深了。 两人合计给沈怀良用了毒。 毒死了他。 俞敏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面上倏然畅快起来,指挥着兰草,“去,给我更衣,穿那件绯红的,显气色。” 兰草欸的一声,翻箱倒柜去了。 清晨起来,这一觉沈星月睡得格外好,她是亲眼看着沈怀良咽了气的,那无助彷徨的模样不由得让她想到,当年母亲离世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痛苦。 清渠从外面奉了新衣过来,悄声道,“姑娘,前院人都齐了,姑娘还要去看看吗?” 沈家的晦气她不想沾,穿上衣裳便道,“不去了,只告诉表姑母一声,再等等我会将她接出来。” 竟是连膳都没用,径自走了。 沈怀良死了带来的一系列的反应沈星月并不想理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柳木的罪名还没定下,世人还当死了的沈怀良是个朝臣肱骨人品贵重。 沈府想要他风风光光的下葬,不可能。 她要他身败名裂,为世人唾骂。 —— 这几日沈星月都在沈府,不曾照看住在广平街的兄妹现如今如何了。素桃这几日没跟着她,理应也在那里照顾。 素桃确实就在小院里,她知道姑娘忙,姑娘走之前让她帮忙照看着这两个重伤的人,虽说请了婆子照顾,可素桃还是不放心,三天两头的跑。 这会她提着刚从街上买来的一只熏鸭同几个烧饼,打算给他们补补身子,刚跨进门来,便看见一个眼生的姑娘。 “你是谁?” 这处院子是前不久才赁下啦的,二进院子内除了一个不爱说话的杀手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还有一个来照看的婆子,便没有别人了,眼前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让她陡然警惕。 几乎是下意思就去寻腰间的匕首。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到,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怯生生的扭过头来,她眼皮薄而轻,不知就里的胡乱眨眼,眼皮薄薄的像是个展翅欲飞的蝴蝶。 那小姑娘没说话,放下手中的菜篮子指了指菜又指了指锅,紧接着双手在嘴巴前比划比划吃饭的动作,随后一脸期望的看向素桃。 素桃松开握着匕首的手,眉头一松,离她不近不远的距离问道,“你也不会说话?” 小姑娘点点头。 素桃知道沈星月请来的婆婆不会说话,但做事稳落,不管是煎药还是做饭抑或是照看病人都井井有条。这姑娘也不会说话,素桃想难不成是周婆婆的女儿。 周浣还是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素桃的打量,利利索索将菜篮中的菜择干净,又去井水口冲洗、切菜。 忙不多时,周婆婆便回来了,起先看到周浣的时候,会心的笑了笑,接着又看见她身边的素桃,见她戒备,才比划着跟她解释。 素桃默了默,像是看懂了,“周婆婆,您说这是您女儿?” 周婆婆点点头,给素桃伸了个大拇指,是夸她聪明。 素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周婆婆虽然不会说话可耳朵却听得见,素桃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那埋头做事的姑娘,道,“我说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姑娘,原来是周婆婆您的女儿,哎呀怪不得妹妹生的这么好看,显然是随了您嘛。” 周婆婆也跟着笑,就是看向周浣的时候,嘴角的笑有一丝苦涩。 贫家百姓家的女儿,相貌出众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锅中的香气渐渐飘来,周婆婆不再多想,赶紧将刚才买来的药材搁在几案上,去厨房帮衬周浣做饭。 沈星月就是这时候来的。 空了好几日才来,但一进来却感觉变了样,院内素桃正在洗着药罐子,抬眼见姑娘来了,忙兴冲冲的跑上前,“姑娘!” 这院子显然有了人气,和之前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了,沈星月回笑,“这几日辛苦你了,对了,茵茵的伤都怎么样了?” 第109章 出城 “茵茵姑娘还好些,没伤及内里,现在被我劝着多多吃饭,人现在有精神多了。” 沈星月点点头,正想着去看看他们。侧边的厨房内,忽而多了两个人,一个妇人走在前面,想是主家来了这边来见见。记得之前掌柜的和她说,聘请她的主家是个男人,可至今为止,她都没见过掌柜的说的年轻男主家。 盖因是沈星月当时做了男子打扮。 “周婆婆快来,这是我家小姐。”素桃朝她招手。 跟在周婆婆身后的年轻姑娘也慢吞吞的走上前,偎在周婆婆身边,跟着周婆婆也行了一礼。 周婆婆笑意盈盈,她们母女二人都不会说话,是以笑着些还可让主家知道她们都是实诚人。 沈星月点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多礼。上次晚上她走的匆忙,只来得及交代素桃照看,院子里的吃食衣裳一概短缺,若非是周婆婆及时帮衬,素桃一人如何周转的来。 周婆婆只见这主家笑得可亲,模样也漂亮大气,不由得笑得真挚了几分。沈星月扫过一眼院内桌几上的菜和药包,便从腰间解下荷包,沉甸甸的一整个递给周婆婆,温声道,“这里面刨去给您的月银,剩下的便用来买菜买药,两个病人需要吃些滋补的,劳烦您多费费心了。” 那么一大包银子,抵得上半年的月银了。 周婆婆摇头,只摆手不要。 沈星月使了个颜色给素桃,素桃会意,接过荷包递给周婆婆,亲切道,“哎呀,姑娘给您就拿着,咱院里两个病人,可不得吃的好些,有了这些银子,您买药买肉也能方便些。” 周婆婆还是接了银子,因着一进门没见过主家,还当主家是要月结,因此买菜买药的前钱都是自个儿垫着的,眼看自个手里也快没了钱,这银子就像是及时雨一般。看来主家是个心善的。 周浣揪着周婆婆的衣角,只顾低着头。院内饭香味传来,两人又齐齐去了厨房。 院子空了,素桃才在石桌上给她斟了一杯茶,粗陶茶盏简陋,茶壶里面装着大叶茶叶,不似府中用的精贵。 “姑娘,方才那小姑娘是周婆婆的女儿,应是忙不过来才叫她来大下手的。” 沈星月点点头,抬手召她过来,“这两日你去准备一口棺材,停在院中。” 素桃不明所以,“姑娘要棺材做什么?” 沈星月转了转手中的粗陶茶盏,磨砂的触感刺着指腹,她道,“十两银子买下贵乐坊的姑娘,老鸨焉能咽气?说不定还在暗中窥探,怀疑茵茵病的来源,既然如此,做戏不如就做的真切一点。让茵茵‘死’上一回。” 这么一说,素桃转瞬就回过味来了,“好。” 还得是姑娘心思缜密。 茶饭摆在堂厅,周婆婆没想到来这么多人,准备的多是百姓家吃得饭菜,一大锅的猪肉白菜配胡饼,咸香美味。她略微窘迫的搓了搓手,她也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吃不来这样的饭菜。 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身边的素桃姑娘比划比划,谁料那主家就坐下来了。 好在素桃买了熏鸭过来,切盘装起来,还像是个像模像样的菜。 “一起吃。”沈星月招呼众人。 可她们做人下人的哪能真跟主子一道用膳?素桃也不太敢。直到沈星月看她一眼,素桃才坐下,又招呼大家,“我们家姑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这么多规矩,咱们大家随意就是...哈哈哈...” 这顿饭素桃吃的胆战心惊,周婆婆母女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可她确实知道的,跟着姑娘吃饭确实不合礼数。 沈星月没在小院耽搁多长时间,看了眼茵茵便回府了,是带着素桃一道走的。 回府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贵乐坊来了消息,传消息的人是清渠使了好多银子才买通的一个护卫。 贵乐坊的杀手杀人无数,在外不知竖了多少仇敌,那些人摸不到指使贵乐坊的买家,却能打听到是哪个杀手做的事。 贵乐坊内的消息轻易打探不出来,也就是刃无涯受了重伤马上要死,方有人花了重金想要买刃无涯的命。 无非就是透露一些刃无涯的消息而已,就能有一大笔银子,这样的事谁不心动。他当然是犯了规矩,若是换到平常的时候,刃无涯这个级别的杀手,整个贵乐坊无人敢透露他的行踪,就连带着对贵乐坊的茵茵姑娘那都得是恭恭敬敬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人呐,都是风水轮流转的。 护卫得了银子,也大大方方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油黄纸张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沈星月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今夜子时,城外乱葬岗。 算算时间,刃无涯该是撑不过去了,给他的假死药丸可让他撑过十二个时辰,死是假的,可身上的伤确实真的。 那真中混假,刃无涯必定是去了大半条命的。 清渠提了油灯过来,担忧道,“姑娘,晚上有宵禁,咱们怕是出不去。” 沈星月纳罕,“城中宵禁,咱们出不去为何他们能出去?” 清渠也不太懂,“许是...拉着死人才能出去?” 头先给刃无涯的除了一丸假死丹药还有一丸保命丹,她攥了攥袖子,但愿他能撑过来... 这厢已经洗漱睡下了,亥时时分,沈星月坐不住了,披衣起来后才唤道,“清渠?” 外间不多时有人悉悉索索的起来,提了油灯撩开帘子问,“姑娘怎得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刃无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为了捞刃无涯兄妹出来,她几乎砸去所有的银子不说,如今已是负债累累还废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确实不想让人就这么死了。” 清渠蹙着眉,试探道,“要不,咱们去求求王爷?” “不行。”沈星月想都没想即刻否决,独孤辰此人心思难测,她的事他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利。 宵禁事小,难的是怎么出城。 沈星月抱着被子思来想去,眼看着更漏慢慢逼近子时。 第110章 会不会太危险了? 夜色沁凉,素来繁华的京城在褪去白日的喧嚣之后,影影憧憧的楼宇屋角在夜色下看的不甚清晰,如是幽夜内朦胧的幻境,霎时便能窜出一只妖鬼来。 窄巷内,有两道黑色身影慢慢从内出来,坊内并没有城防司的人巡视,出行算是安全,隔壁街口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了。 黑色斗篷下缓缓露出一张芙蓉面,子不过看穿衣打扮似是侍卫一类的人,他们腰上别着长刀,正疾步往城门处奔去。 靠近西城门的坊间墙壁下,靠着两道身影,沈星月已是累的大口喘气,正在努力的平复自己的暴跳的心脏,抬眼看去,素桃偎在墙根处张望城门方向,看样子着一路走来并不累的样子。 “姑娘,他们来了。” 沈星月深吸一口气,抬眸越过素桃往远处的城门处看去,果不其然,一行人正拉着个木板车,朝那城门口的侍卫说些什么。 素桃还是有些心惊,看着沈星月,“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此事败露,我就不相信独孤辰会坐视不管。”她是打定主意独孤辰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帮她。 再说了此事也不一定会暴露,就算是暴露了,那就当是欠他一个人情。 “走。” 城门那处的城防军司已经开了城门将他们放了出去,正目光警惕的看向四周静寂的夜色。城门来了又关上,不多时两道黑影急冲冲的奔到城门处。 两人皆穿着黑色斗篷,肥大的斗篷遮住他们的大半面容,只能看见一截莹润的下巴,城门军司的人看见他们身上带着刀剑,不由得眉头一蹙,警惕的上前。 “你们是谁?此时已经宵禁,速速离开。” 男子交上一枚令牌,声音低沉,“我们是残王府上的侍卫,你们方才放出的那些人极有可能是我们王爷缉拿的凶手,还不让开?” 一听说是残王,城防军司的人自然不敢懈怠,接过令牌一瞧,果然是残王府的令牌,听说最近军马司丢了一匹军马,想必就是为着这事吧... 那方才接了令牌的侍卫不敢擅自做主,便将令牌交给自己的长官,那是个中年男人,下巴上蓄着一茬短须,浓眉圆眼,看起来很是圆融的样子。 待他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个佩刀的侍卫,见其身形比寻常男子的身形都要小上一些,不由得伸手探去。 沈星月是站在素桃身前的,方才交上令牌的人也是她,眼见那城防司的人就要探手过来,咬紧了牙关。忽然,伸探过来的胳膊被人一挡,有人从她身后出来,拱手道。“大人,我们王爷办的事情急,若是耽误了缉拿犯人,恐要问罪,还望大人速速打开城门,如若实在放心不下,使人去残王府走一遭就是了。” 城防军司的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卸下方才的力道,方才触碰之间此人手臂有力坚韧,应是常年习武之人,便摆摆手,“岂会?既是王爷的人,那过去就是。” 城门来了,素桃对他稍一颔首,便打头过了城门。 “等等!” 两人从善如流的过去,行至城门时,猛地被城防司的人唤住,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星月只觉脊背上渗出一星冷汗,粘腻的贴在后背上,她徐徐转过身来,看着几步开外的城防司副将笑吟吟开口,“还请两位小大人替在下给王爷问句好,若往后有什么能效力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沈星月眉头一松,对着那副将微微拱手,便扭身大跨步离开了。 直到城门在背后徐徐关上,沈星月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撩开斗篷的帽子,深深喘了一口气,“快走!” 方才她险些以为是露馅了,没想到那城防司的副将为了巴结独孤辰,倒是并未对她们严查。 好险。 两人一路尾随跟在贵乐坊的人身后,三个红布黑衣打扮的人拉着木板车,夜色下看不清楚,只瞧见隐隐约约一个人形,拢着一袭草盖子。为首的那人啐了一口,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胳膊,埋怨道,“怎么什么鬼差事都落到咱们身上?这三更半夜的还要来这乱葬岗埋死人?!晦气。” 拉木板车的人弱弱道,“大哥你就别抱怨了,他们兄妹也真是不容易的...他妹妹得了怪病不说连自个儿也重伤死了,哎...” 为首那人又呸了一口,“他们可怜他们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来咱们贵乐坊的人有哪个是容易的?大家都是生死里头讨口饭吃罢了,不过...”他扫了一眼那寂静无声的草席子,言语唏嘘道,“这刃无涯可是咱们坊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什么人能将他给弄死?” 拉板车的人又道,“听说...是被人泄露了行踪,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可怜刃无涯一身本事,但双拳难敌四手,还不是叫人一剑一剑的给捅死了?”他忽然是想到了什么,摇头惋惜,“那惨状...也真是可怜。” 为首的人拿着腰间的佩刀抽到路边的枯草,夜色寒凉,几个人漫不经心的搭话,来驱散这黑夜的朦胧的俱意,“他那妹妹可真是生的国色天香,可惜,她哥死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没把那姑娘弄到手,他妹妹倒是先活不长了。” 都在贵乐坊做事,谁不知道刃无涯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就连贵乐坊的主食都垂涎已久,眼下这到手的鸭子算是飞了。 “谁说不是呢,好歹也留下个他妹妹陪咱们玩玩再走嘛。”另一个拉板车的人笑嘻嘻的说了句,神色沉迷,好似已经看见茵茵似的。 旁边那人嗤笑一声,“你可拉倒吧,就算陈茵茵好好的,也只怕最后也只会成为主事的禁脔,有咱们什么事?” 为首那人嫌恶的撇了撇嘴,想起他们贵乐坊主事那张白净油腻的嘴脸,翻了个白眼,“他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索性陈茵茵马上病死了,若不然没了刃无涯做靠山,她在贵乐坊的日子岂不是刀山火海? 第111章 一死百了 这么一想,还是一死百了的好。 沈星月和素桃就跟在他们不远处,几乎是将他们的谈话声听了个大概,前头三日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冬日深夜尤其的冷,那风似是根本不惧御寒的衣物,嗖嗖的往骨头缝里钻。方才拉板车的二人使了力气,现在更是浑身冒汗,相反为首那红布黑衣的护卫冷的发抖,见他们二人各自拿起铁楸才道,“给我给我,冻死我了。” 三人只拿了两把铁楸,挖坑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这处乱葬岗荒无人烟,在城外一处林子的外围,不少零星的高大树木在月色的照应下投射出晃动的干枯树梢,晃动的树影衬着那高低不平的坟包影影绰绰,在乌鸦低鸣的深夜显得更加幽森。 光是吓便能吓出一身汗来。 “大哥,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还怪瘆人的。” 乱葬岗之所以叫乱葬岗,便是因为此地埋着不少无名无姓的人,有的人还有有些良心,挖个坑肯让死人入土为安,但还有一些直接拿着草席子一卷,仍在乱葬岗上,等到不多时便有秃鹫乌鸦下来啄食尸体。 那翻动土壤的人本就因此冬日土壤被冻住而开凿的格外艰难,见他这么说,便只得点点头,“这土太硬凿不开,就这么放着吧。” 其余二人应了声,道了句好,便一前一后将木板车上的人拖下来。其中一人一脚往后一踩,不知是踩到什么东西,“咯吱”一声,他好奇的低下头,一阵阴风吹过,附在地面上的枯叶被吹开,露出一截断裂开的头骨。 头骨眼眶深幽,吓得他嗷了一嗓子。其余两人也被吓得一哆嗦,责备的看着他,“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大哥咱们快走快走!这地方实在是晦气。”那人三两步跳过去,靠在他们身边。 来时为首的那人双手合十,对放在地上的人小声道,“兄弟你也别怨我们,这土太硬确实凿不开,兄弟们今儿个不能让你入土为安,改日一定给你多烧些纸钱,冤有头债有主您就算是变成了怨鬼,别找我们就是...” 那人默默念叨了几句,才跟着其余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乱葬岗阴风阵阵,阴风扫开地上的草席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素桃确认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姑娘,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从月色下看去,草席上的人面色煞白,唇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与死人无异。 “将这药给他喂下去。” 女子冷静吩咐,解开捆在草席外面的麻绳,点了个火折子瞧见刃无涯身上还是穿着一身黑衣,浓腥的血迹斑驳在他的黑衣上,结成了硬珈,他的情况可比茵茵还要严重的多,伤成这个样子,若非是提前给他一枚保命丹药,就算不服用假死药他也能死的翘翘的。 素桃将他嘴巴阖上,点了点头,瞧见自家姑娘拨开他的衣裳,露出密密麻麻的剑伤刀伤,不由得撇开了头,“这也忒惨了。” “拿伤药来。” 素桃将腰间随身携带的银针布卷及药包搁在地上,望了望这阴气森森的乱葬岗,咽了咽口水,“姑娘,今夜怕是回不去了,咱们总不能在这过夜不是?” 沈星月抬眼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确实,此地不妥,阴森倒不是最主要的,户外的气温很低,两个大活人在这尚且撑不过一晚,更别说还有个受伤极重的人。 素桃往前指了指,“哎哟,刃无涯刺杀姑娘的破庙不就在前面嘛!” 二人合力将刃无涯扶到破庙里面,还真是想不到,上一次刃无涯在破庙里面对沈星月喊打喊杀,如今时过境迁,换的沈星月在此为他治伤了。 破庙的两扇木门早就在上次的打斗之中被踢翻了去,冷风簌簌进来,素桃将两扇掉下来的木门重新堵在门口,扭头见沈星月已经用火折子点燃了供台上的两小截蜡烛,便道,“姑娘,我去外面寻点枯树枝来,您一个人在这害不害怕?” 沈星月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人,笑道,“无妨,还有个人陪我。” 素桃安心出门捡树枝去了,她也不敢走远,只在近处的地方搜寻拾捡。 庙内,沈星月收拾出一块空地方,将自个身上的黑色斗篷垫在下面,扒开刃无涯的衣裳给他做简单的伤口包扎。 她带来的药极其有限,保命之外还能做些止血与包扎。 不多时,素桃从外面抱着一堆干枝过来。“姑娘,他怎么样?” 沈星月觑他一眼,叹道,“命算是保住了。” “如此就好,也不算是浪费了姑娘这么久的谋算。” 火柴堆终于点起来,火光顿时照亮整个破庙,木门将外面呜呜噎噎的声音挡在外面,两个女孩共用一件氅衣,外头的天色泛白,想来很快就到明天了。 “姑娘...”素桃犯困,“您怎么什么都不怕?” 不怕在破面之内被人刺杀,也不怕在乱葬岗内救人,甚至还能独身查清当年沈府掩藏的事实,将沈怀良和柳木统统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说沈家拿嫡长女是个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性子,素桃想,方不尽然。若是姑娘真的是传闻中的这样,那他们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又算什么? 在姑娘眼里,不过都是跳梁小丑罢了。 沈星月不敢犯迷糊,在空寂的庙内道,“无非就是见得多了,便不怕了...” 二人在破庙之内絮絮叨叨,却并不知道原先藏在乱葬岗之内的一团黑气在嗅见沈星月的味道之后,缠去了破庙。 极淡的黑气在月色下薄如蝉翼,徐徐流动。似是一层薄薄的结界,垄断了外部与内部。 次日天亮。 素桃猛地磕了下下巴,霎时清醒,睁开眼,地上的火堆已经灭了,余灰泛着冷意。她左右一看,不见沈星月的人影。 神色顿时慌忙起来,素桃将身上的斗篷一扔,忙喊,“姑娘!” 第112章 老成 沈星月并未走远,只在外围取了些山泉水给刃无涯喝下,随即吩咐素桃去弄辆马车来,她们得回城。 素桃领命去了,一来一回,等驾着马车将刃无涯拉到广平街的小院的时候,已近午时了。 一整夜睡得都不安稳,早膳也未用,素桃自己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更莫说沈星月了。 方下了马车便招呼周婆婆来搭把手,沈星月是累极了,昨夜在破庙内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一夜未睡,刃无涯若是夜半起了高热,身边须得有人照应。 更何况,昨夜短暂的迷蒙中,她频频坐着噩梦,又是那个唤她瑶儿的女人,金尊玉贵的倚靠在大殿龙飞凤舞的宝座上,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目光悲怆的看着门外。 “周婆婆,劳您先给姑娘做些吃的,姑娘早上便未用膳。”素桃吩咐周婆婆,后者看了眼榻上又个受伤的男子,眉眼泛着慈润不忍,点点头走了。 周婆婆忙不过来,哑女周浣便时常过来帮衬。周婆婆和素桃将刃无涯扶去挨着茵茵房间的屋子,沈星月便抬脚跟上。 将所有的不适暂且压在脑后,素桃从善如流的准备了清水、伤药、阴针。屋内视野开阔,光线明亮,不似昨夜在破庙内看的不甚清晰,如今再扒开刃无涯的衣裳,方觉得他受的伤极重,前胸后背均有数道剑伤,其中靠近胸口处还有一处贯穿伤,十分严重。 素桃压着眉,“姑娘这人是不要命了吗?您不是告诉过他,只是做戏便可吗?有那假死丹药,谁也看不出端倪,他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沈星月检查完伤口,才道,“伤的越狠,贵乐坊的人才不会起疑。拿帕子来。” 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星月正聚精会神的给他缝针,偏屋的门便响了。素桃将手中带血的湿帕子放进铜盆里,才起身打开门。 门外是那个不会说话十分腼腆的小姑娘,正举着一方红木托盘,妄想里面的人又看了看面前的埂粥小菜与胡饼,最后往素桃跟前一递。 “辛苦你了。”素桃接来同她道谢。 周浣刚要走,目光却瞥见里面大盆大盆的血水,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简单用了些小食,又忙活了许久,才算是保下了刃无涯的命。 素桃收了银针药箱,见她疲累,又道,“我送姑娘回府吧,沈府老爷刚死,这几日姑娘且得有的忙了,还是先养好精神才是。” 沈星月点点头,脊背在圈椅里面动了动,刚扶着扶手起身却猛地一晃,若不是素桃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怕是非要摔这不可。 “姑娘...” “无妨,只是太累了。” 素桃临行前交代周婆婆如何照顾重伤的刃无涯,见沈星月面色不好,便匆匆走了。 残王府内。 暗卫半跪在地上将昨夜沈星月半夜离开,如何离城,如何在破庙过夜都详细说了个遍,说罢便低着头不敢抬头,锦塌上的男子半阖着眼,神色莫名,他这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先是不动声色布局沈家,如今沈怀良死了,也算是为他开路了。沈家已倒,费劲救下贵乐坊的杀手做什么? 锦塌上的男子微微眯眼,手中的茶杯打了个转,指腹摩挲着杯口,片刻才道,“先盯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即刻来报。” 暗卫一拱手,低声道,“是。” 等暗卫走了,锦塌上的男子才掀开桌案上的邸报,军马司丢失军马的案子已经递上去了,陛下暗中遣了人查探,发现丢失的那批军马在太子封地境内。 太子是何想法,不言而喻。 陛下震怒,软禁太子于东宫。 桌案上的邸报静静放在桌案上,是昨日周小六才呈上来的,先前命他去查骁龙卫指挥使杨凌和副使任白山的家属终于有了眉目。 前朝三皇子谋反,骁龙卫参与其中,当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以此给三皇子定了罪,谋逆之罪,赐死。 母妃也死在那场宫变之中。 锦塌上的男子正襟危坐,一手扶着自个的眉棱,一边垂目看向桌上的邸报,半晌,还是翻开。 黄纸黑字上写的分明,骁龙卫副将任白山在宫变前夕曾在家中地窖内安置过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事不甚叫他的妻子许氏知道,任白山便叫她不要声张,还许诺不久会有荣华富贵的日子。 许氏不疑有他,但没过多久,三皇子谋逆,骁龙卫被问罪,任白山甚至没能挺过定罪,便“畏罪自杀”在大理寺。 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尚不能分辨。 前朝诸位大臣各个都是人精,又岂是三法司衙门,断过的案子不计其数,骁龙卫副将死的这么蹊跷,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除非是忌惮背后之人罢了。 先帝已死,三皇子有罪,顺手推舟定了骁龙卫和三皇子的罪,便是给太子的投名状,也是给天下人的交代。 独孤辰微微敛眉,陛下...好深的心思。 此事再查下去能有什么结果?纵然知道陛下一手策划了当年的宫变,但时过境迁,当年弑父弑君的人成了当今陛下,谁都不能为当年的宫变翻案。 日落的余晖渐渐横铺整个霞际,天地之间忽有一阵苍茫落寞之感,他忽然响起幼时在宫廷之中,母妃也是在这样晚霞铺天的时候在殿外唤他。 “辰儿,怎得又学到这么晚?太傅布置的作业不是写完了吗?” 小小的孩童一板一眼,在宫侍的拜礼中淡然道,“儿臣想多学一会,太傅说,胸有沟壑之人才能修身治国。” 年轻的妇人蹲下身来看着他,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总是板起来,轻笑一声,“辰儿竟然是个小古板?哎呀,真是一点都没随了为娘的性子...” “那书有什么好看的?哪有那江山阔丽的景色好看?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年逾八十的老太傅教导你们这样皇子读书,小小年纪的练的一脸的老成....哎...” 第113章 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烛火的“劈剥”声将他拉回现实,矮木锦塌上的男子蹙着俊眉,神色沉沉,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然后越发接近真相的时候,当眼前的迷雾就快要看清的时候,独孤辰只觉的疲倦的厉害。太子已经登基,事情也已经盖棺定论了,此时若是将这件事情捅出去,不仅有碍皇家颜面,自然也会被皇帝不喜。 太子虎视眈眈,正盯着他要寻他的错处,若是此时露了怯,往后便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年轻的男子揉了揉眉棱,心中叹道,不急,慢慢来就是。 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眼下独孤辰事事周旋料理,军马司丢失的军马查到去了太子的封地,陛下对太子自然而然的不喜,于此而言,对独孤辰算是有利的。 但...沈星月这边可就没这么顺利了,这几日连番周旋显然要累坏了她。先是费力将刃无涯兄妹从贵乐坊里给捞出来,置办宅子寻人照顾,又逢沈怀良过世,沈家岌岌可危,此时须得她出手彻底摧垮了他们才是。 清渠正打来盆水从门外进去,见沈星月已经清醒便道,“姑娘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沈星月嗯了声,又问,“广平街可好?” 她问的是刃无涯兄妹,清渠默了默,昨夜素桃和姑娘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头责怪姑娘做事大胆,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父兄为其谋事铺路,唯有她们姑娘不同,命是靠自己挣来的,就连活路也是。 “一切都好呢,等人醒了,自会有人来跟姑娘传话的,姑娘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免得被旁人察觉出什么端倪。” 沈星月点点头,自有人服侍她穿衣洗漱。 正用着膳,素桃回禀广平街那口棺材已经准备好了。下人递了帕子来,沈星月擦了擦唇角,闻言看向素桃。 她跟着自己的时日虽不多,之前还是独孤辰派来的眼线,但不管怎么样,她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的,不管交代下去什么事,也都办的利索妥当,是个难得的心腹。 年轻女子眼神微微一暗,适才想起什么。“今日是沈怀良死后第三日,沈家如何了?” 清渠闻言拧眉,道,“姑娘忙着刃公子的事,这几日沈家都是我来盯着,镇国公殁了,前来吊唁的人不少,但姑娘也是知道的,镇国公的爵位不能世袭,膝下唯一的澈儿哥又被陛下明令禁止参加科考,镇国公府算是到了绝路,如今内外就靠几个女娘撑着,成不了什么气候,因此来吊唁的刃也都敷衍的七七八八...” 说到这,清渠又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之前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经置办妥当了,如今那几位就住在城内的庆来客栈,奴婢已经使了府内的护卫看守着,只等姑娘回来定夺。” 昨日因忙碌刃无涯的伤势,她尚且来不及插手沈家的事,如今刃无涯已是尘埃落定,今日又正逢沈怀良出殡,是个报仇的好机会。 这一次,她要柳木身败名裂,要沈怀良死后都不得安生。 “使人去庆来客栈将人带过来,我要亲自见见他们。” —— 广平街春柳巷 晨起薄雾消散,一轮旭日在天边冒出个头之后又隐隐藏在云雾之中,隔着云雾看去,只能瞧见一轮惨白圆盘。周围的天空被衬得白寂寂的,看样子,今日是个阴天。 西厢房内的男子全身被包裹的像个蚕蛹,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可怜的人还没睁开眼便觉的全身都不对劲。 像是死了一样。 刃无涯睁开眼睛,恍若隔世,入目是一片简朴的镂空雕木梨花床架,素白的帘纱罩在上面,根本就不是他惯常住的杀手屋舍。 那里空间很是逼仄,每日的空气中都凝聚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他不喜欢却也习以为常。而此时此地,他嗅见一抹陌生的香味,温香软软,霎是好闻。 待稍稍平复了心绪,刃无涯才尝试起身。这具身子千疮百孔,可见已经有人为他细心包扎,迟钝的记忆终于翻涌上来,刃无涯记起他与残王妃沈星月的交易,末了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松,吐出一口浊气。 还算她信守诺言。 正想着,屋门不设防的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刃无涯几乎是下意识的看过去,左手习惯性的去摸以往放在榻上的佩刀。 手却扑了个空。 刀不在。 眼神似是无形的刀子似的紧紧扎在转身进来的女子身上,半坐起来的刃无涯像是一头正在蓄势的豹子,只等人靠近便毫无留情的咬断她的脖子。 几乎是在看见榻上的人的第一眼,周浣就被震惊到了,急急忙忙将手上的粥饭连同汤药搁在桌面上。小心翼翼打量他身上的伤势。 刃无涯一直盯着这女子看,她神色胆怯,并不像是取他性命之人,只不过敌人都是会伪装的,就算受着伤,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正寻找着最佳的能够反击的位置,却不想面前的女子双手着急的比划在一起,眉眼拧在一处,蹙眉看她。 刃无涯一愣。 怎么...不会说话? 周浣担心他的伤势,昨夜屋内一盆盆的血水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此人伤的极重,没有个半月是下不来床的,可他偏偏还用力支着个身子。 她的比划他看不懂,周浣看向他包的像个蚕蛹一般的身子,俏脸红了红,抖着手去推他漏在外面没有伤痕的皮肤,力道慢慢加大,让他躺下。 刃无涯此时像是终于回过味来,明白这哑女的意思,于是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躺下,只睁着包扎在外的一只眼睛看她。 “你是谁?” 嗓音干哑苦涩,聚着些许的血腥气,令刃无涯皱了皱眉头,周浣指了指汤药,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照顾你的人。 男子便点点头,没吭声了。 周浣自顾打了水来,擦拭他身上还完好的皮肤,又倒了漱口茶来让他漱口。 第114章 越发小心谨慎了 刃无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被人摆弄的期间,一双俊眉皱的死死的。周浣还以为这人嫌弃她,动作越发小心谨慎了。 也不知是该说此人命硬还是主家本事过人。晕了一天两夜竟醒过来了,周浣细心喂粥喂药,待给他用过漱口茶才关门退下。 刚出西厢房便见一亭亭玉立的姑娘立在门口,芊芊身子摇摇欲坠,仔细看去,那眼底分明还噙着泪。 可怜见的,谁舍得让这样的美人落泪? 只见那女子颤声道,“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前日夜里她还尚且不知哥哥被人给救了回来,周婆婆和周浣都不会说话,也不认识那男子,可素桃是认识的,许是碍于她的伤情,不管她怎么问,素桃就是一字不吭。直说让她好好休养,姑娘自会将她哥哥也一道救来。 素桃没有哥哥她自是不懂,一日见不到哥哥她就一日寝食难安。 西厢房等闲不让人进来,这也是沈星月的意思,刃无涯伤的太重,几乎已是去了半条命去,这等伤情若是让茵茵看见了,哀恫之下对她的伤病有害无利。 周浣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是向她展示了手中空了的托盘和汤药,指了指屋门又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很好,别担心。 刃无涯喝了稀粥又喝了药,整整一个下午又睡了过去。 周婆婆交代周浣看好家门,自个儿提着菜篮子上街去了。 年关将近,西市不少地方都售卖些炮竹烟花,什么腊肉熏肠,成衣铺子里面热热闹闹的,不少人家都跟在年关之前给自己个或是儿子女儿们裁剪新衣。 周婆婆挎着菜篮子往里面张望,想起周浣那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来,她家闺女也是得好好打扮打扮穿件新衣了。 好歹这次的主家给的月银多,手头宽绰,改日给浣浣裁件新衣也是不错的。这么想便进去看看,挑来挑去选中一件嫩黄带粉绿的薄绒布料,与老板推敲定下了,商定改日再来裁剪衣裳。 待出了门去,自也是高高兴兴的。周婆婆挽着菜篮上素日里买菜的张娘子家,那张娘子是个活络人,见谁都是几分笑意,卖的菜品果蔬也都新鲜,素日里大家都爱在她这买菜。周婆婆也是。 想着马上年关,年关的时候商户们许是都不开门,因此还是得多备着一些菜蔬才好,这么想,手上动作不停,周婆婆捡了一些新鲜的果蔬,挨个让张娘子算钱。 邻里邻居都挨得不远,张娘子一看这菜量,显然不是她们母女俩人能吃的完的,脸上带着几分笑和好奇,与她亲热,“大娘,买这些菜做什么?难不成家里还有人?” 周婆婆道,“哪是给我们用的,主家人多,多买些菜备着。” 张娘子知道周婆婆素日接些活计,去人家府上帮忙,也没多问,爽快的报了个银子,又抹了个零头,递菜的时候才悄声问,“搬家这么长时间,那长史儿子没在寻过去吧?” 这话像是有刺似的,一下子让周婆婆打了个机灵,她囫囵将菜蔬都放进篮子里,连忙摇摇头,“没在来过了。” 张娘子这才安心似的点头,“浣儿那丫头长得漂亮,您等闲别叫她出门,早早定个亲才是要紧。” 张婆婆诶诶着连连称是。 从张娘子这处出来,周婆婆还寻思着买些鲜肉,李屠户家在西市最边上,到那去少不得要多走几步路,周婆婆不急不躁的往那头赶去。 陡然见前头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听着悲怆还怪瘆人的,定睛一看,主街上的行人渐渐往路两边靠去,从路中央来驶来一支灵队,不知是谁家死了人,赶在年关前头,没能迈过去今年这个新年。 声势浩大的镇国公的灵队前前后后占了小半条街,打前的是沈澈,他浑浑噩噩的穿着斩衰,双目无神一路扛着魂幡,像是在父亲病死的打击之下痛苦的不能自拔,开路鬼面目狰狞的举在前头,带着孝子贤孙们过去。 周婆婆也跟着众人躲闪,人群之中有人窃窃私语。“这可是沈家?” “哪个沈家?” “害,就是那个镇国公府。” 那人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镇国公正值壮年,怎得....” “听说是突发了急病死的,黄泉路上无老少,也无什么权贵平民,这地府的官倒是公平的很呐,纵有银子一大把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黑白无常给勾了魂去?” 一听说是官家的事,那人悻悻便不敢接话了。 百姓人群中还有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听说前端时间那镇国公府的柳夫人不是还在福安寺法会上的时候闹出事来了吗? 福安寺法会不管男女老幼身价几何,都可参与,虽说能当面聆听老法师讲经的人不多,但这事还是被外面的香客看了去,这一传十十传百,柳夫人在福安寺法会上被吓得口吐妄语的事也就一下子传开了。 “你说那柳夫人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这么害怕大师讲经?佛光正盛的时候把她心里的小鬼一下子给勾出来了?” “这话可说不得,那镇国公是什么人家,朱门权贵后宅里头有数不清的腌臜事...你还记不记得镇国公府有个原配生的嫡长女,听说很是不受宠,一连十几年都困在府内,若不是陛下赐婚沈府和残王殿下,那姑娘估计一辈子都压在柳夫人的手下了。” 继母苛待原配子女的话题总是屡见不鲜,可见人人都会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周婆婆也好奇的望了几眼,他们这样的权贵一辈子都和自己这样的平民小百姓打不着关系,那些话听上一耳朵就当是风似的过去了。半点都不能往心里去。 人群在狭窄的缝隙之间挪动,还不等周婆婆走出去,忽而前方又是一阵躁动,似是有人挡住了灵队,前边不要命的吵闹。周婆婆趁此仰着脖子看去。 第115章 你干什么! 镇国公府灵车前头,有一痩弱男子搀扶着一个发丝花白的老妇,正挡住了灵车队伍,那瘦弱男子脸颊常常,眉眼狭细,一双手狠命的抓住沈澈。 “欸!你干什么!” 沈澈失了魂的眼神木讷的往那瘦高男子身上看去,有些后知后觉想要甩开他,奈何那瘦高男子看着痩弱,一双大手却缠着他胳膊死死的,一双几近突兀出来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我女儿呢?!你们沈家把我女儿藏在哪里了?!” 瘦高男子几乎是发了疯死的死死拽着沈澈,纵然沈家几个护卫前来都未能将他拉开,大街上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沈澈堪堪收回想要踢开他的脚,吩咐左右,“还不把他们拉下去?!” 那瘦高男子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沈府的护卫一左一右的压在地上,跟着那瘦高男子一道过来的老妇突然哭声震天,瘫坐在地上高声哀嚎,哭的那是一把鼻子一把泪的,硬是拦停了镇国公府的灵队。 “镇国公府柳夫人!抛夫弃女!改嫁他人!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呐!” 此话一出犹如一颗炸弹一般砸在人群之中,喧闹的讨论声似是浪潮一般几欲将沈澈淹没,他定定看着地上的妇人,额角的青筋直跳,“你胡说什么?!” 那被压在地上的瘦高男子哀嚎一声,分奋力从两个护卫手下挣扎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封黄册,“我就是柳木的夫君,奉清三十三年,临淮县知府柳大人的的女儿柳木嫁我为妻,官府凭证皆在此处,元贞元年,柳木怀着身孕逃出至此,是你们!是你们强夺人妻,还不把我女儿和妻子还来?” 这话听在沈澈耳中,像是天方夜谭一般离奇,眼看着周围百姓对她指指点点,沈澈眯着双眼,照着那男子心口就是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母亲是父亲光明正大八抬大轿娶来的,你少来这污蔑!来人!来人!” 沈家的护卫正要上前,但更快一步的却是官府衙门的人。 为首的崔长史看着沈家这桩棘手事,郁闷从心中来,好歹也是镇国公的后人,人前装的客气一点,等到人后的时候,怎么判处还不是衙门内的事。 “沈公子,咱们衙门收到状书,状告沈家主母柳木无故与人私奔,舍弃幼女,这事...还是得好好查查,沈公子不妨请来主母跟咱们去衙门里走一遭?” 当众说自己的母亲与人行私奔、无媒苟合的事,无疑是狠狠在他脸上抽了个耳光,沈澈耳边嗡嗡作响,他咬紧牙关道,“镇国公府的灵队,你们也要拦?” 唯一能给镇国公府撑腰的人,死了。 镇国公府已经不在了。 崔长史不敢太过分,笑呵呵的退在边上,等着沈府的灵车过去,圆胖的脸上在灵车彻底过去之后又冷了下来,绵里藏针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身边的小吏凑上前问他,“长史,咱们下步要干什么?” “去沈家。” “是。” 西街上的消息比衙门的人要先一步到沈府上,柳木大骇,熬红了的眼珠上满是血丝,她甚是疲惫,甚至都不曾好好休息,今日是沈怀良出殡的日子,却有人赶巧就在灵车之前闹事。这是冲着她来的。 侍女婧儿从屋外进来,进来关紧了屋门,待瞧见柳木那形容枯槁的身子才道,“夫人,衙门的人已经再往沈府赶来了,您跟我走吧,趁着他们还没来,咱们还有机会混出城去。” 柳木迟钝的摇摇头,声音嘶哑道,“我不能走,我走了澈儿怎么办?宝珠怎么办?这沈府偌大的产业怎么办?” “难道夫人要眼睁睁的看着衙门的人来?只要夫人走了,衙门找不到对证,又岂会为难二小姐和三公子?” 婧儿想带着她走,再不走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柳木痴痴的看着婧儿,“我不能走...难道这一辈子都活在居无定所的流离之中吗?不要...婧儿,你快走,娘走不了了,只要官府的人搜查不到你,娘在一口咬死根本不认识他们,使些银子让这事过去,等风平浪静的时候,娘再接你回来...好不好?” 婧儿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几番思索之间,已是不在停留,当即转身就往旁边的窄屋走去。后门窄小,藏在深巷之中,轻易不会被人察觉,婧儿快速收拾了些细软,一拉开后门,顿时呆住了。 后门窄巷里,不知何时立着四个穿着衙门吏服的小吏,个个按着腰间的佩刀,一脸不善的看着她。 为首那人看了看画册,道,“婧儿姑娘,跟咱们走一趟吧。” 西市酒楼上,临街开的酒楼三楼的窗户开着,一阵寒风扫进屋内,清渠替她关了半扇窗户,垂眸看着方才街市上的闹剧,道,“姑娘,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立在窗边的女子淡淡勾了勾唇,“好戏这不就是开场了。” 沈澈甚至都未来得及亲自主持丧仪,便被两个衙门的小吏带去了衙门,与此同时,柳木也在官堂之内。 官宦人家犯事本该是大理寺或是三法司请审,但念及只是后宅妇人的事,且镇国公府爵位不在,此事便顺理成章的留当地府衙手中审判。 崔长史不见方才街上的笑意,冷着一张脸问,“沈柳氏,你于奉清三十三年嫁给临县方泽,却在元贞元年出逃,可是真?” 柳木押着一口气,“我是镇国公夫人,你凭何这般问我?” 崔长史摸了摸肥腻的胡须,“大胆,镇国公府的爵位已去,不可再以镇国公夫人自居,柳夫人我呢看在与镇国公侍奉同一天子的份上,不妨提醒提醒您,这事不难查,您要是痛痛快快的承认了,咱们这案子才能办下去不是?若是耽误了审案的进度,可得治你一个耽误案件进展的罪了。” 柳木被虎了一跳,但打定觉得婧儿已经逃出去了,只要官府捏不到她的把柄,她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柳夫人。 第116章 咬牙挺过去 没了镇国公府的头衔,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柳木暗暗咬牙,若是沈怀良还活着的话,谁见了她不喊一声镇国公夫人呢? 可怜可叹,就算是为了澈儿,也得咬牙挺过去。 柳木以额触地,道,“这些刁民诬陷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方泽!” 崔长史摸了摸胡子,心想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遂招了招手,身边的衙役会意,片刻将一瘦高男子领了出来。那人一出来便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大人!您要为小民做主呐!小民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还小民一个公道!” 堂厅内顿时都是此人的鬼哭狼嚎声,崔长史听的心烦,用力敲了敲桌子,振声道,“你仔细看看这位柳夫人,可是你的原配妻子?” 方泽转过身来瞧见柳木那雍容华贵的价值不俗的衣裳和头上的金钗银簪,顿时双目放光,这娘们之前总说自己没银子没银子,若真是没银子这身上穿的头上带的怎会这么豪华。不过是借口不给他银子而已。 方泽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回大人,小人观此人相貌,正是我那原配妻子柳氏。” 柳木原想藏着脸面,但堂厅之内还是被他瞧见了去,指着方泽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口说无凭!” 方泽嘿嘿笑了两声,“夫人,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咱们当年也算是恩爱,你怎么说跑就跑了,是不是早跟那姓沈的有私情?我可是知道你们都是临淮县的人。”柳木看着他窄痩的脸直犯怵,又听芳泽道,“那咱们的女儿呢?咱们的女儿你藏在哪了?” 柳木气的直哆嗦。 崔长史将黄册婚书拿出来,道,“人证物证俱在,临泽县柳氏确认方泽之妻无疑,处杖刑一百。” 柳木蒙了,一百杖打下去她怕是连命都没了。 庄严肃穆的堂厅之内,有人急急闯进来,沈澈挡在柳木跟前,目光直直对上崔长史,“我母亲是镇国公之妻,你们岂敢?崔长史,您是一方父母官,可知污蔑贵眷是什么罪名!” 崔长史头疼,指着桌案上的黄册和婚书,“下官自是明断是非,这黄册和婚书三公子若不然看看?这上头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临淮县的原知府柳氏嫁给了邻县的方泽,根据方泽所说,柳氏出逃前已有身孕,本官已经查明了,来人——” 衙役压着一女子进来,婧儿跪在地上,神色无波无澜,沈澈认识这女子,年岁大不了他多少,常年都在母亲身边伺候,怎会....再看母亲与此女的神色,哈,原来他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 沈澈心如死灰。 “柳氏,你可认罪?” 柳木眼底噙着泪,看着婧儿又看了看沈澈,半晌才道,“是,婧儿是我的孩子,我犯了罪任大人怎么惩处我都认,只请大人不要连累我的三个孩子....” 崔长史拍了下桌子,沉声道,“将几人都拖下去。” —— 此等闲文趣事传扬开来,人人都道沈怀良和柳木一对奸夫淫妇,且不说那柳木抛夫弃女出逃,还是心思狠辣之辈,镇国公的原配夫人就是死于她手。 有沈府内俞敏侍女当作证人,沈怀良与柳木勾结害死先夫人庄徽被捅到府衙。崔长史都不由得抹了一把汗,那庄徽是何许人也?残王妃沈氏不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崔长史不敢含糊,就算是为了卖残王一个面子,还是将柳木以谋杀罪名压入大牢,不日问斩,至于婧儿、沈澈兄妹二人则关在府衙内。 柳木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沈家的家财,她又岂会如她的意。 素桃捣着药罐子来,佩服道,“还得是姑娘,姑娘出手,那沈家闹了个家破人亡,庄夫人泉下有知也终得瞑目了。” “沈家那边怎么说?” 素桃凑上来,“还能怎么说?那沈怀良出身不好,宗族里面的亲戚也没个说得上话的,再说了柳氏犯罪,可咱们姑娘却是受害者,加上是沈家的嫡长女,如今又是残王妃,沈家的家财落在姑娘手里正正好,那些人岂敢得罪?巴巴就把沈家庄子铺子的账本都送来了,摆明了就是让姑娘做主的意思。” 闻言,年轻的女子点点头,神色却未有半分轻松,看不出不快或是喜悦。只望着石桌上的蒲盘药材怔神。 素桃想,到底还是沈家,血脉相连,沈家倒了,姑娘也该是不开心的吧。这般想着便岔开话题,笑眯眯道,“姑娘,广平街那边有消息了,今日一早刃公子便醒了,清渠已经赶过去了,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左右也别闷在府里,人要是一闲着了,免不得又得胡思乱想。 “也好。”沈星月亲自配了一副药,用她的方子总比外面的那些郎中药效更加好些,素桃提着两大包的药材,唤来王府的车夫,搬来脚蹬扶人上了马车。 一脚刚踩上去,女子微微蹙眉,扭身看了王府一眼,里头冷冷清清下人们有条不紊的,“王爷去何处了?” 素桃惊喜于姑娘主动提起王爷,便笑道,“王爷一早去了军马司,姑娘也要去看看王爷吗?” 沈星月是想起来之前扮成侍卫混出城的事,是借用了残王府的名义,这事被城防司知晓,她不信这消息没传到独孤辰耳中,只不过是被他承认或是被压下来了,不管如何都是帮了她,她向来恩怨分明,既是帮了她也自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回来再说吧。” 素桃兴奋的“欸”了一声,利索的收了脚蹬。她家王爷王妃性子都冷清,一个塞一个的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眼看着王妃入府都快一年了,两位主子行事风格都像是陌生人一般,她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路过西街时,大街小巷时不时有行人出来,但还还未至暮色四合时,路边摊贩便急急收了摊子。马车幽幽停在广平街的院子外面,素桃撩开帘子,只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地上浅浅覆了一层白霜。 第117章 下雪了 “姑娘!下雪了!” 小丫头惊喜出声。忙折身将人扶了出来。是下雪了,像是一片尘埃落定的雪。 和着阴寒的冷雪,二人齐齐踏入院内。院中央正停着一口黑棺,薄薄的雪花覆上去,显得有几分孤寂,可院内众人却是高兴的。 茵茵已经大好了,脸上和身上的伤疤用了玉肌膏,已经平滑如初了。清渠还是头一回来这,但不多时便和一圈人都混熟了。 后院廊下石桌旁正呼呼烧着药炉,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的药香,周浣垂眸烧着炉子,余光瞧见有人进来,忙起身笑了笑。周婆婆在和素桃择菜,清渠一边择一边将近几日沈府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那姓柳的和姓沈的奸夫淫妇,害死了庄夫人,这种人呐就该是天打雷劈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才是!” 周婆婆闻言重重的点点头。 素桃轻咳一声,清渠扭头一眼看见沈星月和素桃,忙欢欢喜喜的迎出来,“姑娘!” 天空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乌黑的发上,远远看去,似是清冷的不食烟火的仙子下了凡间一般。乌眸清澈身姿窈窕,笑若仙子。 素桃不由看呆了去,半晌才接过清渠手里大包小包的药材,道,“姑娘,这下雪的冷天,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府内无事,过来看看他们兄妹二人的伤势如何了,马上就是年关了,得赶在年关前将前院的黑棺弄出去。” 清渠点点头,为了确保让别人知晓陈茵茵是真的死了,这场戏还是得做的万全的,否则被贵乐坊的人察觉就不好了。“那明日就迁出去吧,一口棺材摆在前院里还怪瘆人的。” 刃无涯醒了,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感觉像是要将他生生躺死似的,他自小习武,每日不打上一套拳浑身都不舒服,现如今被困在床榻之上,大有熬死他的趋势。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开了,这几日刃无涯已经放松了警惕,知晓那人是将他给就出来了,但数日她都不曾来而已。 今日倒是不同,沈星月进来后见人醒了,才道,“刃公子真不愧是自小习武的,这浑身的伤若是换过别人不昏迷个五六日是醒不过来的,刃公子可好,仅两天一夜便醒了。” 跟在她身后的清渠捧着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几块干净的帕子。他眼睛转了转,张嘴道,“托你的福。” 沈星月是来给他换药的,解下这层纱布,往后便只涂药便可以了。这种事哪能亲自劳烦王妃,更何况这还是男人的身子,清渠轻声道,“姑娘,换药这种事交给奴婢来就是了。” “无妨,总得看看他的伤口如何了。”女子神色不痛不痒,看他与看一块死猪肉没有任何区别。清渠只得止了声,看她将他浑身的纱布都拆下来,再细细擦拭伤口,那些原本狰狞的伤疤此刻只剩下一条粉粉的缝伤。 “恢复的不错,一月之内轻易不可下榻,在者伤口不能碰水不能抓挠,每日涂此伤药日日不能间断,对了,每日熬的汤药也得喝。” 刃无涯趴在榻上,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在腹诽道,在床上躺一个月,他怕不是得躺的发霉了?已经躺了好几天了,四肢无力头昏脑胀,在躺下去非得死在床上不可。 冷静如刃无涯,只在心里小小的吐槽了几句。 从西厢房出来,连同的抄手游廊上正有人端着汤药过来,正是周婆婆的女儿,周浣年岁不大,素净的一张小脸上瞧着还有些稚嫩,鹿眼清澈见底,带着些不谙世事的纯净,周婆婆将她保护的很好,脸面虽稚嫩,但看这模样,已是足足的美人胚子了,见主家刚出来,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拐步进去了。 “周婆婆时常带她来帮忙,往后的月银便多给一些,也不算让人家小姑娘白忙活了。” 清渠点点头。 在外院呆了小半日,见刃无涯与茵茵的的身体回复都不错,便自顾放心了,交代了些事情便趁着外面飞雪间歇的时候回去了。 沈星月带着两个丫鬟一走,院子便显得有些冷清,好在茵茵还算是热络,几人相处下来似是亲朋好友一般。 素桃撑着一把抹了棕油的紫鸢花油纸伞,打在沈星月的头顶,轻声道,“姑娘,沈家那边都等这姑娘主持大局呢,姑娘可要去看看?” “不着急,沈家一群墙头草,总得让他们看清楚,唯今我是保他们的不二选择,如此才能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不是?” “是。” 等马车徐徐停在王府的时候,府前管家已经打发下人将另一辆马车牵去喂干草了,见王妃回来,笑呵呵的迎上去。 沈星月外面罩了一层素白的厚氅衣,甫一出来便见另一辆楠木马车的车辙上轧着厚厚一层霜雪,便轻笑道,“殿下这是回来了?” 管家难得听见王妃这么关心殿下,忙笑回道,“是是,这不马上就是年关了吗?殿下许是想抽空与王妃商议今岁的年关怎么过,毕竟这是殿下第一次回京过节,哎哟,殿下往年都在边疆的军营里头,那里头个个都是军汉子,生活粗糙,过个节也都不像样...” 沈星月微微顿住,疑惑道,“殿下往年也不回京过节吗?” 管家叹息一声,“王妃有所不知,殿下自幼时被派遣去边境,这一去便是数年,西北风沙严寒,殿下在那已经带了十数个年头了,若非此次受伤被陛下召回,殿下...” 他欲言又止,可沈星月已经明白了,十几年前独孤辰应还是个孩子,这么小便被派遣出京,先帝不是最是钟爱他这个儿子了吗? 外头的风寒愈演愈烈,残王府主院内却温暖如春,今日恰好赶上一场风雪,整个军马司都放了年假,外面热热闹闹的,府内却无半点喜庆。 “殿下,王妃来了。”外头侍候的护卫在屋外唤了一声。 第118章 宴席 屋内的男子徐徐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便道,“让她进来。” 是夜霜寒,雪下了一日,外头积雪一踩一个脚印,沈星月从抄手游廊过来,径自去了主院,待推门进来时,屋内的气温扑面而来,融化了她眉睫上不慎沾染上的霜雪,浅浅徐徐的挂在那,衬得她如露水一般晶莹剔透,温煦的眉眼带着一丝温顺。 男子看她一眼,暗嗤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了倒是见鬼。 “殿下今日下值早,我便给殿下熬了一碗三参汤补补身子。”女子堪称是温柔小意一般将药膳递了过去。 芊芊素白指尖衬得那药膳越发黢黑发暗,独孤辰舌尖抵了抵上颌。他不是没见过她杀人的模样,那面对一片的死尸骸骨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伏在他的案头,让他喝药,总归越想越是觉得诡异。 独孤辰觉得,他最近应是没有得罪她。难不成是想起来之前的事,想要杀人灭口了? 见男子盯着那药膳蹙眉出神,沈星月便道,“殿下可是有什么顾虑?” “咳....本王是在想,王妃身子不好,经过这段时间调养记忆可有恢复?” 药膳放在桌案上,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看它,“有时是能想起一些,但大多都模糊不清,前后记忆连贯不到一处,我总是想,那到底真的是记忆还是梦境...” “不着急,记忆一事强求不得,王妃潜心修养就是。” 二人说话说的客客气气的,像是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背后的所作所为一般,最后还是独孤辰再次牵起了话头,“沈家出了事,王妃可有什么打算?” “取而代之。” 男子点点头,“王妃行事素来有魄力,本王佩服。” 不知是不是这人在点她,沈星月只得老老实实道,“上次借王爷的名义出城,还要多谢王爷替我压下此事。” 她们深夜出城,次日一早城防司就明里暗里透露出消息。独孤辰可是大名鼎鼎的残王殿下,在军中威信极高,素日里军中的守将不管官职大小都希望能得到独孤辰的赏识,如此跟着残王殿下在边疆建功立业,可比在城中混着升不起来的官要强得多。 他们城防司卖了残王府一个面子,一早就巴巴的想跟残王府混人情,他岂会不知。 “无妨,王妃亦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家是太子的爪牙,现如今,军马司丢失军马的苗头指向太子又逢沈家落败,太子被软禁不说还在朝中丢失了一个助力,此时定是恼恨极了。 逼得太子狗急跳墙才好。 窗外的霜雪簌簌下着,屋内二人在一柄昏亮的竹灯前安坐。像是一对佳人。女子面容温婉,淡笑道,“年关将至,殿下可打算今岁怎么过?” 这还真不好说,残王府往年也没什么惯例,他幼时在宫里过年,之后便是在边疆,那地方苦寒,年关的时候扎几盏红灯笼都是奢望,吃顿好的便算是过年了。 如今回了京城嘛...他扭头看向妻子,反问道,“王妃有何见地?” 这是问她的意思?沈星月愣了愣。 “按照大盛的习俗,年关该是阖府团圆一道过节,只不过这是殿下入京时的第一个年头,陛下合该是唤您去宫里过节。只不过若是回来的早些,兴许还能在府里热闹热闹。” 府里热闹?府里有什么值得热闹的?府里冷冷清清,算起来只有他们这两位主子,热闹能热闹什么劲。 “这事交给管家来做就是,王妃整日劳神费心,不必亲自筹办。” “好。”既然独孤辰不想将王府的活计交给她,她也懒得往自己身上揽活。 一连两天过去,年关到了,这两日独孤辰都歇在府内不曾外出,倒是他身边的周小六来的勤快,每次打个照面,周小六都少不得问问年关的时候怎么过。 在军马司的兄弟可不像他这么辛苦,别人都早早放了假,只有他还在为王爷交代的事情忙的脚不着地。今日就是年关了,怎么着也得留他在这过个节吧。 正想着,马蹄踏雪而来,朱门高阔的府邸横飞几个大字,正是残王府。府邸门廊上的红色灯笼已经挂好了,这么瞧着倒是有些年关的喜庆了,下了马往里走去,往日冷清的残王府到处张贴着年画,府内像是焕然一新,就连拐角走过的两个侍女都小声含笑的说着悄悄话。 终于是年末了啊,周小六镇镇精神,真好。马上他也有年假了。顺着抄手游廊走去,径自拐去书房,待叩响了房门之后,周小六才开口,“王爷?” “进来。”屋内有人扬声回了一句。 周小六径自走进去,屋内檀香木小几后面的男子半束乌发,穿着一件与素日里不同的靛蓝色乌花云朵刺绣蓝衫,正惬意的品茶看书。 周小六:“...” “今日年关,军马司是没放你的假吗?” 周小六讪讪一笑,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他就随意了很多,随即靠坐在桌几对面,笑脸问道,“今儿个可是王爷入京的第一个年,您打算怎么做?若不然我叫军马司的兄弟在酒楼摆上一桌,给王爷热闹热闹?” 独孤辰懒懒翻了个书页,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这酒楼的钱你该不会走军马司的公账吧?” “这哪成?”周小六义正言辞道,“咱们军马司可是为陛下分忧的,咱们这私人宴会怎好走公账呢?原是吧咱们军马司上下的兄弟就算是凑钱也得给王爷接风洗尘庆祝新年不是?” 他话头忽然一转,“只可惜呐,我这一打听,兄弟们要不然就是跟我一样,尚未娶妻,手里没有过夜财,若不然就是已经娶妻生子,银钱全在自个媳妇手里攥着...哪像殿下这样....既有媳妇又有银子的...” 说完,语气里竟还有几分隐隐的羡慕,独孤辰这回算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这么说是得让本王自掏腰包请你们在酒楼摆宴?” “殿下英明!” 第119章 排队 周小六终于是从独孤辰这处讨得了银子,欢天喜地往酒楼定席位去了,临近年关,京城里头从数一数二的酒楼铺子往下数,连番的可是挨不上名号的,若是去晚了,只怕是得排队。 宫里来了旨意,凡是在京城内的王公大臣均得入宫庆贺,这些人自然是不必留在宫中用晚膳,宫里头开了家宴,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并无旁人了,被邀请的人里面自然也有残王和残王妃。 还未至酉时,宫里头传旨的太监便来到了残王府,一边奉承着一边让王爷王妃上了马车,沈星月对宫里的印象并不太好,隐隐约约只记得那中宫之主皇后娘娘似是对她极为不喜,至于这原因嘛,想必是残王殿下是心知肚明。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沈星月没说话反倒是闭目养神,总归家宴之上皇帝在场,皇后就算是想要针对她,也得挑个好时机才是。倒还不至于蠢得直接在家宴上为难她。 到了皇宫大内,小黄门在前面引路,独孤辰面色如常走在后面,他腿长走的快,今日穿了一件绯红色交衽圈边刺金纹绣的王服,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氅衣,姿容清贵,自有皇家气度,似是见她没有及时跟上来,逐渐放慢了脚步,缓几步路下来,与她同行。 跟在独孤辰身边的女子穿着一件正式的石青色绣青竹襦衫,外面亦是穿了一件同色的氅衣,昨日刚刚下过雪的天气还似有清棱雾气,凝在这女子的眉睫上,越发衬得人清冷出尘,雪肌冰骨,不似凡间俗物。 “今日行此宫道,倒觉得有几分陌生。” 沈星月淡淡抬眉,看他一眼方又垂下,他这是在和她没话找话吗?“殿下为何这般说?” 男子倏尔一笑,长眸似凝着深深的渊水,叫人分辨不清他眸中情绪,只觉得此人冷白的皮肤上满是清爽寒冷,京城的骄阳暖和不了西北的风沙,在京的贵人们也无人知晓这么多年这本该金尊玉贵的皇子是如何在西北挺过来的。 “本王多年不曾回京,对皇宫自然不甚熟悉,恍惚觉得有几分陌生,但王妃在侧,本王总归是有几分自在的。” 男子垂眸看向她,长睫忽闪一片,睫毛长而根根分明,素来貌合神离的一对夫妻,进了宫反倒像是一对知根知底的佳人了。在宫里,他们应该是团结一致对外的夫妻。 或许是上次入宫被朱妍刁难,又被闻讯赶来的独孤辰救下,在皇宫这地界她孤立无援,独孤辰就是能救她与水火之人。她心生几分好感,眉眼一弯,露出三分笑意,“殿下多虑了,陛下是殿下的亲兄长,自打殿下回京,陛下前后可是遣了好些太医前来问诊,这份关心,在殿下身上是独一无二的。” 说罢,二人眸色齐齐一落。已是心知肚明。 前头的小黄门是在陛下身边掌使大太监手底下做事的,闻言也垂头笑呵呵回道,“可不是嘛,陛下心里头记挂殿下很是厉害呢,眼看着殿下身上的伤渐渐好了,陛下心里头更是高兴,能团团圆圆在宫里头过年关,别看陛下嘴里不说,心里头可高兴着呢。” 前头的小黄门忽然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忽然沉了三分,还夹杂着几分懊恼,“也不知这份团圆能延续到几时...那犬戎不是又卷土重来了吗?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巍峨的宫殿已经出现在眼前,檐角高悬,明黄的瓦片上面还悬着明净的白雪,气温又低了不少,那些厚雪铺在上面,宫殿的廊檐下挂着一齐的冰溜子。 “殿下,王妃,养心居到了,您二位先进去吧。” 小黄门说着已经辗转回禀了,养心居是皇帝素来休息小憩的屋子,冬日里天气寒凉,养心居便被改造成了暖阁,人在里头如至暖春三月,不觉严寒。 齐齐进了门去,独孤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富贵大气又上格调,里面东西不多,却极好的将皇家的气派尊贵都展示了出来,暖阁比寻常的宫殿要小,进去之后过了镂空的雕画宽粱,能一眼看到头。 皇帝身边立着两个小太监,而他本人则在暖阁中间的案几上批字。 “臣弟恭叩陛下万安。” 沈星月也行大礼。 此处暖阁是皇帝的私所,此时皇帝不似在大殿上那般威严静穆,穿着常服,反而多了一丝亲近的味道,当然也只是别人觉得而已,皇帝还是皇帝,那个能掌握别人生死于一念之间的皇帝。 “小七来了?坐。” 皇帝将毛笔放在笔洗里面,静静看着面前的折子,眉宇之间染着哀愁,却什么都没说。 “臣弟今日特来携王妃入宫共过佳节。”独孤辰面色温润,一如京城那些官宦之家被教养的极好的官宦子弟,君子如玉,冷静自持。 单看他如今,是绝对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人,在西北边沙一十三郡里摸爬滚打了十数年。 “有心了,今儿个可是你回京以来第一次过年节,待会可要与朕好好喝几杯。” “是。” 皇帝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言语之间只是提及残王与残王妃夫妻恩爱之类的话,等酉时正刻,才往大殿赶去。 皇后早就恭迎在此处了,原本有些喧哗热闹的宫殿内在太监的一声呼唤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妃子,左侧从上往下依次是太子同长幼有序的几位皇子,右边则是后宫妃子与公主。 人不多不少,还算是热闹。 众人行礼问安,皇帝摆摆手,“家宴而已,不必多礼。” 皇后朱妍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残王独孤辰,只可惜对方神色从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这边看上一眼,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朱妍压下眼角的不悦,伺候皇帝落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宫内都受了多少委屈?为何将她放在宫里便不管不问了?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她早就想找他问个清楚了。 第120章 能征善战 嫁入皇宫成为皇后非她本意,当初朱家相看的时候,明明相中的是那个在边关征战多年的小皇子独孤辰,有了朱家的助力,加上小皇子聪明异常能征善战,就算入住东宫也不是难事,就算与皇位失之交臂,他们也能在改朝换代之中站稳脚跟。 朱家是怎么想的,朱妍也隐隐期待与七皇子定亲。 可变故就是来的这么突然,欲结亲的帖子递到了先皇面前,先皇却一反常态的将帖子压了下来,而后数日都不曾提赐婚的事。 朱家老太爷不得不进宫面圣,整整一日,老太爷出来的时候神情沮丧,之后回到府中更改庚帖,将朱妍许给了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出了变故,她要嫁的不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小皇子,朱妍几次三番的哭闹求生,都被老太爷给压了下去,原因无他,这是先皇的意思,先皇替他们站了队。 年关热闹非凡,就连素日里严谨异常的皇宫都多了几丝欢庆,待用完晚膳之后,皇后广邀众人去观月台观景,皇帝与残王同几位皇子有要事相商,故而没去,后宫众人跟在皇后身边正欲离开。 朱妍转头,目光直直看向正在饮茶的沈星月,唇角微弯,“王妃不一块去吗?” 女子从锦凳上站起来,冲她笑笑,“也好,方才喝了酒,这会正好吹吹风。” 观月台很高,单单的一方阁楼,却能将皇城内大半的风景都能看遍,远处灯光璀璨,华灯初上,自是天上人间。冷风席卷而来,从衣裳的领口和袖口直灌进去,众人都捂紧了氅衣,在观月台观景。 上头风大,有年幼的公主抱着自家母妃的脖子,嚷着风冷。后妃便用氅衣细细给小公主包了一圈,只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从观月台上往下看,能看见底下攒动的人头同宫内的风灯,沈星月立在角落里,看进皇城的繁华。 但不知怎得,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副画面,同样是灯火三千,年轻貌美的女子弯腰将地上的女孩抱起,让她坐在妖兽宽广的背上,一面吩咐道,“炽焰,带瑶儿看看这天上的风景。”话音刚落,那胯下的妖兽似是已经听懂了妇人的话一般,突然四蹄猛蹬,竟一瞬飞到了天上,远处灯光迷蒙,似真似幻,冷风扑在面上,平添了几分真实。 这样的场景若是告知别人,定会让别人以为这是梦境。 可真的是梦境吗?沈星月这样问自己,那个频繁出现在梦中的年轻妇人和女孩,那个死在大殿之内妇人,高高的城墙,底下是数不尽的黑压压的将士。 一跃而下的失重感好似就发生在昨天,那种真实到离奇的梦境。 “王妃?王妃?” 直到胳膊被人碰了下,沈星月才骤然回神,朱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正盯着她。“王妃这是怎么了?” “从未见到此等胜景,一时之间有些入迷了。” 后妃们均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谁都能看出来,皇后娘娘对这位残王妃并不上心,甚至还有几分隐隐的敌意,但事不关己,她们也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这风大,王妃可得凝神看清脚底下,若不然...”她微微凑近,目光从她的肩头跃向下面的深邃,才道,“摔下去可就不好了。” “谢娘娘记挂。” 远处横飞几只鸟儿,像是乌鸦,远远的盘桓在天上,聚成一个个的小黑点,而后在一声诡异的长鸣之后猛地俯冲下来,胡乱拍散的黑色羽毛打乱了众人的位置,那些远在天边的鸟儿等到飞的近了才能看清,并没有想象中的鸟儿那般玲珑身段,可以在鸟笼里面得到一方的安虞。这些黑色鸟儿很大,寻常的鸟笼绝对关不住,展翅之后更是能将整个阁楼都罩住似的。 “啊——” 慌乱之间一声惨呼声霎时响起。紧接着是几只黑色的鸟儿在阁楼之内晃了出去,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便嗅见空中多了一丝血腥味。 有女童细弱的哭声响起来,“娘...” “快来人,婉妃受伤了!” 借着月色,沈星月才看清那地上半跪着的女子的情势,她的脊背有些鲜血淋漓,一道动物爪牙的长痕划破她的衣衫,撕裂皮肉,血乎乎的一片。原本洁白无暇的镶边兔毛被染上腥稠的鲜血,变成赃污的一绺绺毛发,此刻她脸色发白,正疼的倒抽冷气,却还是稳稳的将女儿护在怀里。 “婉妃这是怎么了?哪来的不知死活的鸟儿?” “那怎么可能是鸟?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鸟?” 沈星月在一片混乱之中扭头看向朱妍,后者神态自若,已经赶紧吩咐了其他人将婉妃给抬下去,还有人照看小公主,其他人依次下了观月台。 出了这档子事,连皇帝与王爷的谈话都被打断,婉妃被抬去了后宫之中,皇帝辗转到了后宫,见众嫔妃面上都冷然恐惧,心下稍沉。 皇后主动将经过都说了一遍,才道,“陛下,这鸟儿可是国师豢养起来的?这好端端的怎得忽然跑出来了?” 皇帝面色不虞,没想到正值年关佳节,竟出了鸟兽作乱的差池,他揉了揉眉心,问道“婉妃的情况如何了?” “太医已经进去了,应当无大碍。” 这厢正在救治,皇帝却面色阴沉的离开了后宫。那鸟兽很大,并不常见,在护卫众多的皇宫之内更是难见,更何况,方才皇后说,是国师豢养。 “殿下?” 独孤辰被唤回神,脸色清隽,侧身看她时,长身玉立犹如仙资,“方才你在观月台可有受伤?” 方才惊慌失措之间没注意,今而想起来好似是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来着,到底是混乱之中的失手还是有意为之。 沈星月摇摇头,反问道,“皇后口中的国师又是何人?” “一个阴晴不定从不现身的人。此人行事诡谲,偏爱一些阴晦之物,陛下多年前寻到他封为国师,准其住在宫内。” 第121章 深居简出 “但他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也不与人打交道。” 沈星月眉头微挑,这么诡异的人和这么诡异的鸟? 夜正深。寒霜沁透了月色,冷冷的洒落下来,让人一望便打了个寒颤。婉妃已经脱离危险了,皇帝犹自哄了好长一会,但却并未派人追究那鸟兽的来路。 年节出了事,众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去了。方走到宫外,只见远处宫道两侧的灯笼张灯结彩的挂着,今日年节,城内没有宵禁,众人欢饮达旦畅聊至今。 上了马车,沈星月还是有些疑惑,“那鸟兽看样子不是一般的鸟兽,今日险些害的婉妃丢了性命,陛下却准允国师豢养此物,难道是因为此物十分重要吗?” 皇宫里头的事独孤辰也知之甚少,对那位深居简出的国师更是没有印象,闻言俊眉都皱在一起,“传言他会些妖诡之术,能吓退三军。” 长睫忽而眨了眨,沈星月想起梦里面的那头会飞的妖兽。如若这世上真的又妖,那她以为的梦境是否就是存在过的事实呢? 回到府中之后,管家急忙相迎,见两位主子今儿个难得凑在一起,便道,“殿下,王妃,城中今日安置了百戏,殿下和王妃可要去看看?” 独孤辰摆摆手,“不必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北方的犬戎按捺不住,还未到开春便已蠢蠢欲动,来年怕是要打仗了。” 管家摇摇头,又小心翼翼的看向沈星月,道,“那王妃呢?” “今日年关,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送我去看看吧。” 管家应声,吩咐小厮驾马,又从府内挑了两个护卫跟着,以防不测。素桃和清渠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星月身后,朝独孤辰福礼过后算是别过。 小厮驾车往西街处赶去,沈星月却忽然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去广平街春柳巷。” “是。王妃。” 广平街春柳巷内,齐家团圆阖目时,不巧,沈家在年关前几天已经倒了,沈怀良死了,柳木进了大牢不日问斩,至于沈宝珠和沈澈二人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她总是无家可回。 清渠叩响了院子的大门,又回身来看她,轻声道,“姑娘,俞夫人今日还来了信,问您明日有没有时间...” 表姑母该是知道她不想回沈家,这才没有明说,沈星月揉了揉眉心,道,“也该是把表姑母接出来了。” 正说着,门开了,周婆婆开了一条缝隙,见外面立着个眼熟的女子,忙开了门,无声的请人进来。 这厢正在吃团圆饭。 前堂的圆桌上已经坐了人,周婆婆挨着周浣坐下,周浣的旁边则是茵茵兄妹,只不过....沈星月的目光落在刃无涯身上,杏眼眯了眯,脸色有些难看。 茵茵忙站起身来,解释道,“沈姑娘怎么来了?这...这...”她看向刃无涯。按沈星月的话来说,他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一个月的。 刃无涯神色依旧。除了面色仍有些苍白已经看不出来伤的有多严重了。 周婆婆忙朝着沈星月比手势,奈何沈星月不看,目光只看着刃无涯,坐上前冷声道,“把脉。” 刃无涯乖觉的将手臂搭在桌子上。病患伤还未好全便擅自下地,如此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沈星月何止是气,她掐死刃无涯的心都有了,他这条命可是她费尽心思救回来的,若是半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功亏一篑? 半晌,女子的脸色才微微和缓,“伤在肺腑,不可食用过多荤腥,平日里也不要过多走动,免得伤口开裂。” 茵茵见她没有发火,主动替刃无涯应下了,“是是,哥哥平日里都是按姑娘的话做的,一日三餐青菜小粥,汤药顿顿不落,就连伤药每日都按时涂抹,今日想着是年节,哥哥说坐一会也无妨的,图个热闹嘛。” 素桃也道,“是是是,刃公子身体强健,恢复起来是比旁人快一些,坐一会也无妨的,若是整日躺着,心情郁闷才不利于养伤呢。姑娘您说是不是?” 这几个丫头,惯会油嘴滑舌。 沈星月勾唇缓和了神色,众人也就自在了起来。 周婆婆又端来三碗米饭,正巧,她在皇宫里也没吃很饱。同一桌子人一块吃了起来,正吃到兴头上,隔壁伸来一只胳膊,沈星月的目光顺过去,便看见一张五官立挺的脸,“沈姑娘一诺千金,这杯我敬你。” 女子看清了杯中清亮的液体,不悦道“酒?” “茶水。”刃无涯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沈星月算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兄妹二人救出来,还能解了贵乐坊秘制的毒药,就冲着这份恩情,他刃无涯认她。 沈星月也不谦虚,二人碰杯随后一饮而尽。茵茵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终于能从那贵乐坊里逃出来可真好呐。 众人吃过一顿饭,沈星月望着廊外的月色轻声道,“听闻边关的犬戎作乱,我或许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清渠蹙紧了眉,“边疆动乱自有将军前去平息,姑娘去做什么?” “自然是做我该做的事。” 自从沈家落败之后,整个京城已经没有能让她分神分忧的事情了,沈家真相大白于天下,在那片段的梦境中,冥冥之中总有人牵引着她,为她指路。 “瑶儿,去西北。娘在那等你。” 她不叫瑶儿,她的母亲庄徽早就死了不是吗? 光怪陆离的梦境为何每到深夜便时时刻刻缠着她?一身凭空而来的医术,脑海中凭空得来的记忆,还有梦境中会飞的妖兽,深居简出的国师。 她就不信,这一切没有答案。 “我同你一道去。”刃无涯知道,既然对方救了自己,那自己的命就该是对方的。陈茵茵担忧的看过来。周浣也不解的看向他们。 “不必,你要留在京城,你有更重要的事帮我做。” 堂厅内人已经散了,刃无涯同沈星月立在廊边,空中大片烟花四散开来,染红天际。 第122章 稳固 沈星月猜的不错,北方的犬戎压根等不及到开春,年关刚过,街上的热闹气氛还都没来得及散下去,一封明黄的诏书便进了残王府邸。 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深谙帝心,一大清早趁着薄雾冥冥的时候赶忙去了残王府。清晨的寒露沾湿他的湛蓝色的丝绸衣摆,衣摆下处的暗纹泛出冷调的光泽。 “殿下。”安公公唤了一声,迎了上去。 “安公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独孤辰从后院出来,一眼瞧见安公公手上垂下来的明黄诏书。神色无波无澜,扭头吩咐道,“今儿个天寒,快去煮壶热茶给公公。” 安公公叫住了管家,“不必忙活了,殿下十万火急的事,陛下让老奴一早来给您送圣旨,昨个夜里宫内收到西北急报,犬戎有破釜沉舟之心,这几日频频南下,边疆战事告急呐!” 这消息独孤辰自然知道,甚至比昨日送去宫里头的急报更早,知道虽知道,但他却不能轻易说出来。闻言,这才面色讶然。“竟有此事?” 安公公正色道,“残亡殿下接旨——” “兹有北地犬戎,屡次侵占我朝边境,掳掠截杀我朝边境百姓,罪不容诛,今特封残王独孤辰为镇北将军,率领三军北上,击退犬戎,护边疆平安。” “微臣接旨。” 安公公将圣旨交到独孤辰的手中,浑浊的眼珠似有泪光闪动,“殿下,今日一早,陛下已经命兵部尚书整兵,明日一早便启程,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有劳公公了。” 王府的护卫将安公公送走之后,独孤辰才捏着那明黄的圣旨微微出神。自从回京之后,陛下从降旨赐婚试探到多次遣太医前来问诊把脉,是试探也是控制。如今西北再次动乱,他这颗棋子还有最后一点价值。 独孤辰一大早便去了军马司,作为军马司指挥使,他还需交接军马司的事务,一整日焦头烂额的忙下来,隐隐约约之间天色都不甚清明了。 周小六知道独孤辰来了军马司之后,也忙不迭的赶来,身上裹着寒霜,一推门进来便咋咋呼呼道,“殿下?!您要去西北?我也去。” 脊背靠在太师椅的褙搭处,男子寡淡的眼风扫了过来,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你去干什么?从前你跟我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总说京城这里好那里好,什么都好,恨不得一辈子都窝在京城领个闲职,混吃等死的过一辈子,怎么这会儿又要主动去了?” 圆脸大眼的少年噎了一下,小声的反驳道,“这回不一样,殿下你没听说?陛下让太子殿下也去呢,太子一个久居皇城里富贵人,他哪里知道战场诡谲云涌?您难道不记得的吗,头先陛下命太子跟着您去江南处置水患,您是忙前忙后的没少操心,累的双腿的旧疾都复发了,太子呢他一回头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也没见陛下怀疑啊,这次说不准又要和殿下抢功劳呢。” “所以啊,我得跟着您去西北好好看着太子。”周小六说完一大通,才见独孤辰的面色变了,他讶然抬头,“太子也去?” “可不是。” 一瞬间,眼眸光芒流转,最后又被乌睫沉沉的压了下去,青年一瞬似是相通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最后又落下,“陛下想让我做个纯臣,做太子殿下的磨刀石。” 周小六啊的一声,暗骂几声皇帝那老东西也忒不要脸,把他们殿下算计的这么狠。“那我就更不能放任太子随行了,殿下可记得带上我。” 消息传到沈星月耳中,后者才将将起床,清渠正在为她挽发,铜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玉骨冰肌,面上却不见丝毫的担心。 人怎么可以冷静到这种程度? 清渠轻咳一声,担心道,“姑娘质疑随军去西北,殿下可不一定会答应。” 镜中女子容颜模糊,却见她嫣然一笑,“他若是不带咱们去,那咱们就自己去。” 清渠:“......” 姑娘想去的西北的心思太过镇定,素桃一早便去收拾行李去了,京城还没开春,边境只会更冷,须得带着几件棉衣御寒,银子也得多带一点防身,边疆这么乱,若是出了差池还能有能力自保。 正急匆匆的从厢房出来,手臂上还揽着个包袱,一下子瞧见殿下来了,忙不迭的行礼。独孤辰自然而然看见她手臂上挂着的包袱,道,“王妃呢?” “尚在后院呢。” 俊美男子的脚步转了个弯,径自往后院去了。 沈星月正在后院单独劈开的药房内装药材,院子内正种了一株寒梅,下过两三次雪之后,薄薄的一层霜雪挂在上面,衬得枝头的寒梅越发娇艳。抬头往窗边看去,正见一人穿着一袭湛黑色衣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过来。 湛黑色的衣裳被地上的雪光反衬着,连眸中也落得同样的湛黑色的微光,显得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二人隔着支摘窗对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千言万语都在一个眼神中。 独孤辰见她动作不停,负手立在窗外看她,“王妃莫不是要说,想与本王一道去吧。” 女子碾药的动作一顿,微微抬头望向他,“我会医术,随殿下出行对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墨色的碎发散在额前,独孤辰点点头,这倒是。他双手枕在窗台上,就这么看着她,神色正经,“王妃你可是要想好了,边境眼下正在打仗,死伤无数,你若是出了事本王可不一定能顾全你。” 沈星月微微一笑,他这算是应下了,随即起身朝他微微福身,“多谢殿下。” 次日一早,深冬的雾气极重,锋利的刀刃收拢在刀鞘内,外面银质刀鞘被寒霜渡了一层水泽,更显冷硬。 跟着独孤辰北上将士只有两万,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年前跟着独孤辰从西北回来的亲军,陛下要独孤辰和他的亲军在边境抛头颅洒热血,用他们的身躯巩固江山的稳定。 第123章 随军出征 死伤对于皇帝来说,好似没有多么重要。 黑压压的一片军士在出征的军鼓响动之后,随着将军北上。沈星月专程等在城外,她不能以残王府王妃的名义前往,而是代替了神医宋青的名义,随军出征。 扮成小药童的素桃扯了扯身上的素布麻衣,嫌弃一般的扯了扯嘴角,“姑...公子,这衣裳可真难看。” 沈星月头也没回,“专门在药铺借的...”说罢,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军中是否有人见过宋青的面目,但沈星月记得,宋神医爱穿月白色的长衫,因为由此一来,更衬得他像个招摇撞骗的臭医师了。 为了迁就宋青的形象,沈星月只好找来几套月白色衣裳套在身上,头发束在脑后,蓬松的发尾垂下来,一眼看过来只道是个皮肤白净、相貌清秀、年岁不大的医师。 阵阵马蹄声在地上传来,素桃猛一回神,“大军出发了。” 二人在小山坡上等人走过,随后又不近不远的缀在后面。行军路上无人坐马车,要么步行要么骑马,临来时,二人是骑着马来的。 独孤辰迟迟没有现身,好似已经忘了这大军里面还有她这个人一般,直到夜幕降临,将士在一个山坳里面搭帐篷,独孤辰远远看了主仆二人,朝身边的近侍吩咐道,“将宋神医的帐篷安置在我的旁边,看病方便。” 那近侍并不怀疑,点头称是,利索的搭帐篷去了。 凑凑合合的吃了一顿晚饭,五脏庙终于是妥帖了一点了,沈星月往后仰躺在山坡上,看着漫天的繁星打了个寒颤。 真冷。 素桃欲哭无泪,指着那半块干巴巴的干粮道,“行军路上就吃这个啊?这个太苦了。” 时至寒冬,原本蒸出来的馒头只消得半日时间,就能冻得像个铁块,根本啃不动一口,她抬了下眼皮,指着旁边沸腾的铁锅,“那边有水,泡着吃会更好受一些。” 素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口被树枝吊起来的铁锅下面烧着一些干柴,不知是不是附近的干柴被雪水沁湿,不仅火光微弱,而且还散发着浓重呛人的烟味,就算离着这么远,也还是能被飘散过来的烟味呛到。 几个军士穿着背心似的盔甲正席地而坐,一面分食铁锅里面的食物,一面低声窃窃私语。素桃蹙了蹙眉,“还是算了吧。” 这边的景象被不远处的军士一览无余,有人笑呵呵的透过浓烟打招呼,“两位小哥,锅里的饭熟了...” 他二人穿的和这些银甲的将士不一样,因此辨认出来十分容易,素桃粗着嗓子摆摆手。示意不用,那军士便转头和同伴们窃窃私语。“看他们那皮娇肉嫩的模样,莫说是给咱们看病了,能稳稳当当的到了西北边境就不错了。” 二人正在斜坡上瘫坐着,斜刺里忽然多了一片绯红色的衣角,附近有人纷纷行礼,“太子殿下。” 年轻的男子俊逸的容颜在银甲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刚硬,此刻正凝眸看来,目光在素桃和沈星月身上皴寻一刻,便道,“婶婶还真是好兴致,不在皇城呆着,反倒是来军中受苦?” 他嘴角压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沈星月看的一清二楚却并不戳破,笑吟吟的回看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宋神医前段时间云游四海去了,我想这自己这一身医术也不能白白荒废了不是?正巧跟着行军治病救人,也算是为我朝出一份力了。” 独孤瑜神色揶揄,似笑非笑,“是吗?那婶婶可得主意自己的安危才是,若是一个不小心死了,王叔岂不要伤心死了?” 沈星月抬眸正欲反击,忽而又见一人从容过来,“不劳太子挂心,行军路上多的是离奇白怪,太子殿下护好自己即可。” “王叔。”独孤瑜浅笑回首,神色倏尔变了变,“既如此,那侄儿就先退下了。” 沈星月一路跟独孤辰回去,进了一大帐旁边挨着的小帐时,方才回过神来。素桃将铺面铺整齐了,待沈星月漱完口净完面,才道,“姑娘,该歇息了。” 这帐子很小,几乎是为了方便行军,至多能容纳三四人,沈星月应了一声,将蜡烛吹灭,翻身向里。 今日还是头一回睡在不知名的帐子里,素桃隐隐兴奋,抱着沈星月的胳膊道,“姑娘,方才殿下不是为您解围来着?” 沈星月闭着眼回答,“什么解围?我的身份若是被传扬出去,对他是什么好事吗?” 素桃才不信,兴冲冲道,“您方才不也是看见了,殿下说‘不劳太子殿下挂心,护好自己即可。’这不就是我的人我自己来护,用不着你多管闲事的意思吗?而且你看殿下特意将您的帐子安置在他身边呢。”素桃嘿嘿笑起来。 沈星月被小丫头吵得头疼,翻了个身道,“随你怎么想,快睡,明日天不亮就得启程。” 素桃撅着嘴巴嘟囔,“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嘛。” 隔壁。 仅仅两布之隔,小帐里面的动静被男子听的一清二楚,他靠坐在案几上,看着面前的急报出神,等到隔壁声音小下去,才揉了揉眉心。 陛下将西北的战事交给他,拨来的兵却只有两万,其中一大半还是自个儿的亲兵,这些人一直跟着他培养数年。若是折在西北,实属可惜。 但陛下的意思,这些兵力加上常年驻守在西北的府兵已经足够了,要如何击退犬戎,全看几位主将了。 这是他的兵,他如何不上心呢? 每每静下来便反复翻看图册,摸清犬戎的行军路径,今日方进了帐子,便听见隔壁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三言两语清冷的女声。 明明是敷衍的语气,却不慎扰乱他素有的平静。独孤辰洗了把脸,冷静下来,就着帐内的烛光一直看到三更才浅浅睡下。 五更天不亮,大军内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沈星月被这动静很快惊醒。 第124章 不一般 她忙披上外套起来,又去推身边的素桃。 撩开帐子出来,夜幕上的黑布渐渐亮堂起来,星子淡化在幕布上,如是胜景的谢幕。外面天寒地冻,已是呵气成霜。 素桃伸着懒腰从后面帐子出来,“姑娘,你起的好早。” 根本不容她们过多耽搁什么,附近大大小小的帐子里面迅速活动起来很多人,雨后春笋一般长出来,沉默又利索的坐着自己的手头上的活计。 “傻愣着干什么?过来。” 小帐依偎着大帐,有人立在大帐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她。随后折身去了帐内。 素桃在旁边暗戳戳的道,“姑娘快去,殿下叫您呢。” 自从上路以来,独孤辰几乎是不管她,对她就如军中普通的医者一般,而沈星月也识趣,从不在他面前乱晃,今日倒是不一般。 沈星月撩开帘子进去,帐内的陈设用得上简单甚至简陋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匆忙过夜的落脚之处,好像也不用打造的很豪华,只不过对于他这样的王公贵族来说,还是有些委屈。 “殿下唤我何事?” 背对她站着的男子脊背挺阔,桌上的灯烛在地上勾勒出一道宽肩窄腰的影子,她瞧了两眼,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今日他未穿银甲,穿着一件柔软的深红色中衣,正背对着她系带子,脚上随意蹬了一双黑藻纹靴子。 正定定看着他时,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昨夜睡得可好?” “啊?还好?” 没有皇城王府内上等的柔软蚕丝被,也没有昂贵的价值千金的熏香,一切都粗糙的简单,枕戈待旦,听着外面白雪压跨松枝的声音,竟也能睡过去。 独孤辰坐在矮凳上,身子微微前倾仰头看她,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怎得沈星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某种说不清的气氛变了,仿佛他们不再是形同陌路的王爷与王妃的关系,而是一个年纪轻轻身经百战的将军与一个女医者... “昨夜匆忙赶路,天冷阴湿,本王腿疾犯了,可有什么办法缓解一二?总之不能耽搁行军路程。” 沈星月回过神来,至少没忘记她是随军来干什么的,当即就蹲在他的腿边,伸手将他靴子褪下,深红色的裤筒卷起,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腿。 手覆上去,冰凉一片。 独孤辰轻吐浊气,低头看她,女子一身柔软的月白色医师服,素净的不施粉黛的脸垂着,神色仔细又认真的观察他的小腿,眉间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双手时不时摩挲在他的腿上。 忽而一下轻微的刺痛传来,青年才回了神,重新将目光落在她抬起来的脸上。 “殿下,此处可疼?” “是有点。” “那这呢?”她信手摁上另一个地方,同样有闷疼涨涩的感觉传来。 独孤辰点点头。一连摁了好几个地方,不出意外的均是闷疼的很。若非是她守法精准,这些闷疼他根本就瞧不出来。 “典型的伤口伤风至气血於堵不能通畅,殿下这旧疾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会成为经年的苛疾,不过不必担心,我先为殿下扎针。” 独孤辰看她折身出了帐子,不多时又提着药箱过来,娴熟的用灯烛火烤银针,快准狠的落在腿上的穴位上。 正施着针,帐外有人声响起,“殿下,咱们这就该启程了,还是按照昨日商讨的路径?”这人说话还算斯文有礼,没得到独孤辰的吩咐便静静的侯在帐外。可跟着他一道来的副将却是个莽撞性子,急急上前一步撩开帐子,瞧见帐内有人之后才尴尬的挠了挠头。 独孤辰眉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叫弟兄们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那斯文副将瞪了身边看着五大三粗的副将一眼,又拱手朝独孤辰道,“是,将军。”说罢即带着那副将一块走了。 等走到帐外,才语重心长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将军没叫咱们进去,你莽莽撞撞的冲进去干什么?” 胡副将打着哈哈,很有理的样子与之辩论道,“那怎么了?总不能遇见十万火急的急报却还要规规矩矩的按着那些虚礼来吧?你们就是在皇城里面享受的太舒服了,咱们在外行军打战,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 程副将说不过他,连连叹气。 他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 帐内。 女子神色如旧,时间一到便抬手将银针收走,“殿下这旧疾想要痊愈的话每日还需擦涂药油疏通经脉,再者更要好好保护双腿,不得受风不得见寒...” “本王知道了。” 也不知独孤辰听没听进去,她收好药箱见他正在穿戴外裳才退了出去。 草草吃过饭,又得启程了。 这样的山路走了整整三四天,出了山便是一大片广袤的草原参杂着黄沙,在一片如血般的落日余晖下,众人跋涉数日,终于抵达西北最北方的绥安郡。 据营地只有一步之遥了。 除了路上偶尔几个夜晚遇见水源草草擦过身子,其余时间均耗在行军路上。如今进了绥安郡后,方恍惚自己身上都快发臭了。 北方绥安郡毗邻犬戎,虽有城墙护着,但显然常年处在犬戎的爪牙之下,换句话说,只要犬戎想作乱,首当其冲的就是最北的绥安郡。近年来边郡连番动荡,百姓苦不堪言,不少百姓背井离乡南下,这偌大的绥安郡官兵竟比百姓还要多。 绥安郡的郡守极为热情的招待了独孤辰一行人,备下客房数间供人休息。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不远处,并未入城。 边疆形势动荡,他几近一年未回,这其中有些变故不得不防,今夜他带着身边的几个心腹先行入城便是来探路的。 沈星月也一道跟来,有一个朴实无华的理由,她想洗澡,她真的快发臭了。 郡守吩咐人备上热水好菜,随即与独孤辰说话,这里没她什么事,沈星月便径自带着素桃进了客房,迫不及待要洗热水澡。 素桃试了试水温,正正好。 第125章 真舒服啊 刚进了浴桶,全身的毛孔在温水的作用下全都舒张开来。数日来身体里面的疲惫也都一扫而空,女子不由舒服的松开紧皱的眉毛。 “真舒服啊。” 这处是郡守府邸空出来的客房院子,布置素净的客房内横亘了一条八扇的山水画屏风,素桃就在外面添水,温热的水源打湿了墨发。因是天寒,屋内虽燃了炭盆可还是显得有点阴凉,待水温渐渐凉了沈星月才从浴桶内出来。 窗子半开半关,素桃一边吩咐府内的侍女将浴桶抬出去,一边为她熏干头发。 天上的星星逐渐蔓延上来,湛黑色的夜幕低垂着,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北地的月亮都比京城明亮很多。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皂黑色的靴子站定在外面,来人身量很高,反手关了屋门,一双眼睛沉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瞧见她了。 “殿下?” 素桃忙矮身行礼。 “你缘何出现在这。” 独孤辰大跨步迈进来,今日他未穿银甲,反而穿了一身黑色暗绣银纹的常服,胸膛上的衣料坚挺,时而在夜色下折射出一点不明显的光泽。他挥手遣散了屋内的素桃。 “我已与郡守说明了你的身份。” 沈星月哑口无言,总觉得他数日行军路上的机警不知为何一进了绥安郡便散了大半,随和的不像是在边关,像是在自个亲戚家里一样。 是否过于放松警惕了。 蹙着眉头想了半晌,待刮进窗户的夜风猛地吹过来,只穿着中衣的衣裳自然抵挡不住寒风,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独孤辰长臂将窗户一关,而后拉着她的手,抬腿往屏风里面走。 “殿下今夜可是...” 她被他的手握住,男人掌心上的粗糙与温度齐刷刷的穿了过来,沈星月眨了眨眼睛,动了动手臂,没挣开。 “嘘。”独孤辰将食指竖放在唇间,有不着痕迹的观察一番客房,末了才扬声对外面的下人道,“备水沐浴。” 奔波劳累已久,备水沐浴实在是最有必要的一环了。 独孤辰只是简单的洗了个澡,府内夜深人静,女子坐在铜镜前,乌发因为刚刚被清洗过,而显出柔润的光泽,她抬手将桌上的一只银簪握入袖间,今夜似是有些不同寻常。 屏风外面的“哗啦”水声接连响起,有人披衣而来。 侍女将屋内水渍收拾干净之后,不敢打扰两位贵客的休息,早早就走了。 屋内,几盏烛光散发出光芒,将整间屋子尽数照亮,也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越来越长。独孤辰吹熄了屋内所有的蜡烛,才慢悠悠的立在榻边。 借着混暗的月光不难看出,锦塌里面已经隆起一个小包,他恍惚的想起来,二人成亲已经半年多了。 刚躺下,鼻尖便灵敏的嗅见一丝淡淡的香味,是今日沐浴用的香皂,二人用的是同样的味道,分不清这味道是谁的。 “殿下,到底怎么了?” 沈星月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恐惧,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的想象,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危险。 她主动问起,想来也是知道今日郡守府邸的不同寻常,独孤辰睁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绥安郡是大盛最北的州郡,毗邻北方的犬戎,但今日...”他欲言又止,凭他在西北生活了数年的经验来看,总觉得今夜过于平静。 有点像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刻意平静。 “今夜最好不要熟睡,不过你宽心睡也无妨,若是出了变故我叫你便是。” 沈星月心尖一凉,他从不过度夸大其词,既然他说了不对劲,那今夜只怕必定得出点什么事。 双手捏紧了被子,沈星月磨牙道,“就算有变故,那他们也是冲着你来的,你将祸水引到我身上干什么?” 若是他不主动将她的身份透露出去,他们二人也就不用睡在一间屋里,成为有心之人的靶子。 黑暗中似乎是有低低沉沉的笑声传来,男子忍着笑,胸腔震动几分,“怎么?怕我护不了你?” 沈星月翻了个身,回应他的是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她气! 怎么着他们二人也算是盟友了吧,相处半年之久,他这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黑呢?非要拖她下水是吧? 临死了还要抓她一个当成垫背的? 沈星月长舒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心里愤懑,第一百次告诉自己,木已成舟木已成舟,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已经被别人知道了,此时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若是独孤辰小心眼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岂不是亏大发了。 这么想着,心里好似是好受了一点,但怒火也仅仅只是被压了几个呼吸,便愈发腾腾燃烧起来了。一百零一次的忍耐也不顶用了。 “你丫的——” 女子猛地抬臂朝着他的俊脸砸下来,得亏独孤辰反应迅速,一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方才避免了血光之灾。 “你要谋杀亲夫?” 沈星月冷笑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知道她气,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的,独孤辰双手枕在脑后,轻声承诺,“无妨,本王已传了信出去,今夜不过是诱敌深入罢了,我就不信今夜还钓不上来大鱼。” 沈星月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他想钓鱼,却把自己当成鱼饵,实在是... 实在是太累了,沈星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竟隐隐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传来,求生的欲望太过明显,她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个黑影。 口中的呼声还未发出,嘴唇便被人捂紧了。“嘘,是我。” 独孤辰? 沈星月重重往他身上踢了一脚,床板发出“咯吱”一声响,她揭开他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恨恨瞪了他一眼,心道,他用这么大力气是要捂死自己吗? 生生挨了一脚,独孤辰好脾气的没跟她计较,压着声音道,“走,从后窗出去。” 沈星月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乖觉的穿衣跟他走。 第126章 关系 二人刚放下窗子,屋门便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硌哒”声,他们动作好快。 屋内,窗户被捅出一个窟窿,几个黑衣人迅速进了房,没发出一点动静,只有被风扬起的衣摆起起伏伏。 黑衣人逼近床榻,手中的刀剑折射出冷调的光泽,随后竖起重重往衣被里插去,想象中的撕裂肉体的声音没有传来,黑衣人眉头一皱,掀开被子一看,只是几只枕头。 “不好,中计了!” “咣”的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就在耳边,独孤辰手起刀落抹了一落单黑衣人的脖子,顿时鲜血如注,“快走!” 沈星月捏紧了袖中的银钗,跟着独孤辰一路跑,飞檐走壁她不会,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身后似有很多人急急追来,耳边充斥着很多人的脚步声,像是踏在心尖上,让人无端在深夜里提起一口气。 “过来。”独孤辰没废话,一手将她拽到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腰,径自往房梁上跃去。外面街道很是寂静,郡守府内火光冲天。独孤辰从怀中拿了个物件出来,三指粗的小木条,手指一拉一提,瞬间一道烟花炸裂在空中。 “这是什么?” “传信用的。” 但对方显然做了完全的准备,是打算让独孤辰等人进了绥安郡便不能活着出去,还未走远,郡守府内的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他们已经出逃,骂骂咧咧的从府内出来,一睁眼,便瞧见被堵在街上的两人。 面目由怒转喜,这才笑了。 “中原人果然是狡诈至极。” 街上横亘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一支队伍,约莫着得有一百来号人,身后的杀手齐齐从郡守府内涌出来,前后一夹击,生路尽断。 巫阿敕冷笑一声,粗声大气道,“独孤将军远道而来,又不是在犬戎,怎么对自己人还这么不信任?” 这声音独孤辰还算熟悉,从前在北境打仗的时候见过,这人是犬戎可汗的左右手,在军中的地位不低,看来犬戎人是一早就知道大盛派兵的消息,才会将计就计在绥安郡设下天罗地网。 “巫阿敕,我们中原人聪明,做事都留后手,若是向犬戎这般没心没肺的,遇到本王这样的情况,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还从未见过独孤辰这么伶牙俐齿呛人的模样,沈星月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银簪,目光阴冷的射向那人。 后者显然是被气的狠了,目光变成针似的扎在他身上,随即冷笑,“那本将就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都给老子上!” 后半句是巫阿敕用犬戎话对身边的人吩咐的,可见这周围的人都是犬戎人。北地的仇人进了绥安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郡守府内,绝对没这么简单。 还不能他细想,那些呼啸而来的刀山便齐刷刷刺了过来,独孤辰护着沈星月连连后退,手中银刀出鞘,寒光乍现。 沈星月虽然不会武,但胜在一身毒术出神入化,今夜独孤辰与她透了气,她便早早就在身上备下数种毒药,定能让对方不得好死。 一把粉末扬在刺过来的敌兵身上,独孤辰分神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抬脚将那几个小兵踹去,肉体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那几人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在没能起来。 二人背对着背,应是在百人的围攻之中争得了一线生机。 “驾驾驾!” 奔驰而来的马蹄重重踏在地面上,远处街道的拐角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队伍,前头的火把攒动,正急奔过来。 巫阿敕大惊,忙用犬戎话问身边的随侍,“是谁的人?” 那随侍指着前头的军旗,大惊失色,“将军,是大盛的援兵!” “他们不是驻扎在城外吗?!”巫阿敕大惊失色,圆目怒睁,眼看着马上就能杀了独孤辰,却在紧要关头被他扭转时局。 随侍见巫阿敕好似还是不死心,便急急道,“将军,咱们还是走吧,对方的人显然比咱们的多。” 几乎是眨眼之间,大盛的援兵已经到了,周小六一人驾马奋力冲在前面,看着前头已经四散逃去的犬戎人,大声吩咐,“杀!” 得救了。 脚步虚浮的退了几步,接着便有人用手托住了她的胳膊,沈星月抬头,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看不出来,王妃战斗力确实彪悍。” 鲜红的血渍还挂在他的脸上身上,而对方像是没事人一般,用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看着她。全然没顾场面的混乱。 周小六翻身下马,见府内几个独孤辰的亲兵带着素桃出来,忙朝他们招了招手。 “殿下。” “干的不错。”独孤辰拍了拍周小六的肩,言语之间都带着欣慰,后者却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都是殿下安排周密计划妥当,咱们才能将计就计来他个瓮中捉鳖。” 一场简短的战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绥安郡的守备已经瘫痪了,轻而易举的就让巫阿敕等人逃了出去,城外还有人再接应他们,追去城外显然已经不理智了。 但这一次也并非全然没有所获。 郡守府内。 原本在城外驻扎的大军连夜赶来绥安郡,在郡内驻扎了下来,整个绥安郡现如今独孤辰已经接手了。 身材略略肥胖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头上束发的玉冠早就没了,发丝有几分凌乱,脸上也多了些泥污脏痕。此时他眼眶中正闪着晶莹的泪水,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哀求道,“殿下饶命!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周小六冷笑一声,“你身为绥安郡的郡守,就因为一句被逼无奈便要置全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是吗?” 冷厉的鞭子摔在地上,破空一身震响。那郡守缩了缩身子,看着那鞭子说话的少年,一脸无措,“小将军,我也想救遂安郡的百姓啊,可是那犬戎兵力强悍,我能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死不认罪了是吧。 周小六换了个话题,“那你说,犬戎人到底是怎么进城的?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第127章 言之凿凿 不愧是常年跟在独孤辰身边的人,这话问出来颇有几分凌厉的气势,让那胖子郡守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我...是那些犬戎人用我家人和全城百姓的性命威胁我,说如果下官不给他们开城门,他们就要屠城啊!” 胖子郡守痛哭流涕,言之凿凿的样子。 周小六扭头去看独孤辰,俊美的男子坐在桌案后面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的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银刀。 屋外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紧接着有人硬闯了进来,跟在后面的亲卫没能拦住,连忙对独孤辰告罪。 “王叔明知今夜是诈,却还是来了?” 独孤瑜神色晦暗不明,走近了桌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孤很想知道,王叔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周小六的眉头狠狠一皱,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他们王爷不成?“王爷进城之后便察觉绥安郡不对劲,这才留下一个心眼,与城外的将士约定,提前潜伏入城,烟花为信。” “哦?是吗?”独孤瑜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周小六的脸上一瞬随后又撤开,看向独孤辰,“烟花为信?给谁的信?是给城内蛰伏着的大盛将士呢还是给潜伏在郡守府内的犬戎人呢?” 周小六眸光一颤,“太子慎言,殿下与犬戎人交手数次,自是知道对方狡诈阴狠,直觉不对便多留一个心眼才能全身而退。” “那王叔能说说,自己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吗?莫非是真是凭借那什么虚无缥缈的直觉?” 这话刺人。 好似是在说独孤辰勾结犬戎一般。 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终于动了,目光冷冷的扫上来,“那太子殿下的怀疑也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直觉吗?” 独孤瑜眉头一皱,不说话了。 周小六抿着唇,不敢露出什么幸灾乐祸的笑来,谁让这太子没事找事,怀疑谁不行竟怀疑到殿下身上?没看见这勾结外敌入城的郡守正在地上跪着了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在心里吐槽一大晌,最后才听见独孤瑜问,“王叔那算如何处置这卖国贼?依孤看,不如修书一封送到宫中,让父皇裁断。” 周小六心道,屁大一点事总是要陛下圣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难道不懂吗?这文书送上去再送回来,一来一回只怕仗都打完了。真是麻烦的很。 似是为了应证他心中所想,独孤辰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努力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郡守,道,“通敌卖国的贼,不必请示陛下,本王自有决断。” 独孤瑜看了半晌,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立时退下了。 只剩胖子郡守一人在原地抖抖索索。 “先将他押进地牢了,和犬戎的关系慢慢审。” 周小六应声称是。 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自从到了绥安郡之后,沈星月越发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虚弱,时常走神不说,眉心也常常凝着一团阴云。 “姑娘今夜真是受惊了。” 远在天边的犬戎人就埋伏在郡守府内,今夜一看就是犬戎一早谋算好了,早早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殿下来呢。可怜连累王妃了。 素桃不管将吃的东西经受旁的人,亲自去厨房端来,央求道,“姑娘晚上就没吃多少东西,若不然吃点吧。” 蓬松松软的糕点和几碟甜食摆在面前,沈星月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只端着甜汤喝了一口。素桃以为她是今夜吓得不轻,才道,“今夜奴婢在屋内陪您,姑娘别担心了,军队已经进了城,整个郡守府也全都是殿下的人了,再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今夜的突发事件确实打了沈星月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没到惊恐过度的地步,她揉着眉心,看着桌案上亮的有些刺目的灯盏,歇了会神,“无妨的,郡守府内外铁桶一个,我还怕什么?” 素桃很是坚持,清渠被姑娘留在京城照看旁人了,跟在姑娘身边的侍女只有她一个,须得好好照看姑娘才行。素桃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又服侍沈星月喝了甜汤才吹熄了灯烛,只留自己手里的一盏。 “姑娘尽管睡,今日奴婢睡在外间,姑娘若是怕的话,就喊奴婢过来,或者喊殿下来也是一样的。” 一说起独孤辰,沈星月才惊醒似的回神,“殿下受伤了?” 素桃挠挠头,“奴婢看着殿下身上虽有血,但好似无伤。” 沈星月点点头,睡在锦塌上,见素桃已经背身出去了,后半夜却还是睡得辗转反侧,很是不踏实。 “阿瑶,到母后身边来。” “你到底是谁?”年轻的女子立在远处,看见一个对她亲切的招手的妇人,那妇人身上的穿戴届时不俗,待走的近了,她才看见那妇人颈间有个黑黢黢的东西,像是个石头,又像是雕刻精湛的工艺品,与她身上华贵的衣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阿瑶,这些年来你生活的还好吗?” 她问的无厘头,沈星月仔细垂眸想了想,好吗?这些年在沈府过的好吗? 年轻女子柳眉一竖,“不好!我过的一点都不好!”泪水潸然留下来,糊了满脸。 那金尊玉贵的妇人收回手,目光爱怜的看着她,“我儿受苦了。前尘往事已过,娘亲现下只有一愿,便是想在看看你,阿瑶,你再来看我一眼吧。” 锦塌上的女子哭的泣不成声,起先像是个小兽一般呜呜咽咽的,而后不知梦见了什么,径自大哭起来,晶莹的泪水一颗滚着一颗,全都没入衣襟里。 “母后...” 一声呓语精准无误的传进独孤辰的耳朵里,他伸手将她脸边的碎发拂下去,嘴边默默咀嚼这两个字,母后... 谁的母后? 依稀记得她刚刚失忆的时候便吵嚷着自己是公主,一开始他以为她失忆而已是导致了记忆错乱,胡乱将梦境还是编造的事情强自纳为自己的记忆。 如今再看... 他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她,而后轻声唤道,“沈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