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悔婚来得及吗》 第1页 《现在悔婚来得及吗》作者:迟小椰【cp完结】 简介: 醉酒第二天,江杳惊觉大事不妙。 而不见踪影、只留下字条和手机号的另一方,正是他活到现在最讨厌的人——段逐弦。 当晚再碰面。 江杳难以启齿,便先指着酸痛的手腕,质问段逐弦怎么敢绑他。 段逐弦:「你挺配合的。」 江杳语塞。 虽然是句实话。 但他都这样了,落了宿敌下风,身心严重受损,段逐弦还不忘怼他,真不是个东西! 夜色下,江杳鼻子一酸。 「段逐弦,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江杳转过身,红着眼圈,声音散进风里。 - 后来,江杳得知家里公司出现危机,需要他联姻。 想到段逐弦如今成了人人追捧的「段总」,他心想自己也该成长起来了。 遂满血复活,四处跟人宣布自己要成家立业娶老婆的消息。 至于段逐弦,不过是个被他踢出人生大局的傢伙,谁还有空管他啊? 江杳听他妈说,他的结婚对象是个恪守本分的正经男孩。 见面那天,在他妈的督促下,他特地换了身温顺无害的行头,打算和对方应个景。 然而到了餐厅,江杳看着某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人傻了—— 「草,轻喑我老婆怎么是你?」 * 死对头文学,但其实是小故事 斯文败类但深情攻x美貌嚣张但好撩受? 第1章 「玩儿得还挺花。」 晚八点,正是灯红酒绿的好时候。 江杳窝在会所沙发里,对着只剩冰块的空酒杯发呆。 舞台上一场无病呻吟的情歌奏唱终于结束,几个女人笑吟吟在他身边落座,把几瓶洋酒往桌上推。 「江少,这是新到的酒,从f国私人酒庄空运来的……」 「不用介绍了。」 江杳打断女人的话,像是刚回过神来,睁开半阖的眼。 「像以前那样,记我帐上就行。」 江少一句话,一周业绩直接拉满。 几人笑逐颜开地替他倒酒,借着明暗交叠的灯光,视线悄悄在他身上流连,多少有点儿心猿意马。 面前的这张脸几乎挑不出半分错处,无论看过多少遍,再见都叫人怦然心动。 但要用英俊形容,又不甚贴切。 有别于剑眉星目的长相,江杳生了双桃花眼,眉梢隐约挂着风流气,总有种漫不经心的性感。 尤其今天,这种性感像被激发过一样,更强烈了。 可惜她们的任务是当牌搭子,没机会深入探究这副皮囊下的温度。 江杳打牌鲜少瞻前顾后,今天的出牌速度更是快得离谱,甚至有些失了章法。 仿佛浑身力量都汇聚在指尖,源源不断地被掷出,以免无处宣洩。 随着起牌落牌的动作,贴合度不够高的黑衬衫袖口略微隆起,空阔的部分反覆露出内里冷白的皮肤。 凸起的腕骨附近,明显有半圈暗红。 另一只手腕也有。 像是被长时间捆绑过的信号。 这张桌上除了江杳,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一眼看出这痕迹带了多少非同寻常的刺激色彩。 「想不到,江少私下里玩儿得还挺花嘛。」 江杳闻言,顺着她们的视线垂眸,敛了敛两边袖口,没说话。 他讳莫如深的态度,反倒勾起了周遭八卦之心。 江杳是这儿的老主顾了,性格大方,出手阔绰,每次过来,都招呼一堆颜值高的服务生作陪,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他通常只是纯喝酒打牌,赢了钱归牌搭子,输了算他,牌技好的小费管够。 任凭再多人对他袒露渴望,从不向「信徒」施恩。 明明长了张「像有十个女朋友」的脸。 很难不叫人好奇他的私生活。 有个紫发女人继续试探:「是咱们这的人吗?」 「不是人。」江杳面无表情开口,「是禽兽。」 紫发女人闻言愣住,饶是妙语连珠傍身,也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被江杳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出牌。 * 昨天,江杳参加了一场婚礼,新郎是他青春期曾短暂暗恋过的对象,沈棠。 虽说少时那点儿浅薄随性的爱慕,早被岁月磨灭得一干二净,但望着台上那个温润如玉、谦和腼腆,好像和十年前别无二致的男人,江杳还是难免生出恍惚。 不过,比他更恍惚的,估计还有对桌那位。 江杳心想,顺便扫了一眼。 他曾经的情敌——段逐弦,正端坐在那里,聆听沈棠对妻子深情款款的誓言。 段逐弦祖上有欧洲血统,一双深瞳压在略高的眉骨之下,晦暗如海,压根捕捉不到半点情绪波动。 江杳不信邪,盯着看了半天。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瞬间,那张雕塑一样的脸终于松动了些许,唇角牵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应该是笑了。 江杳反覆确认几次。 这个笑容,被江杳理所当然地解读为故作大度的自嘲。 据说这场婚礼的五星级酒店,还是段逐弦以好哥们的身份贊助的,颇有种为心上人「送嫁」的败犬气势。 第2页 这么一想,江杳内心明媚了起来,有点嘚瑟地喝了口酒。 他和段逐弦可不一样。 高中毕业后,他只在逢年过节才偶尔和沈棠见上一面,曾经有多少旖旎的想法,如今也都散得没影了。 可段逐弦不仅跟沈棠就读同一所大学,还一前一后去了北美留学,追这么紧,怎么看都不可能有放下的机会吧? 这么一想,段逐弦也真够自虐的。 不过,江杳还没圣母到对讨厌的人产生怜爱之情的地步。 段逐弦纯属自寻烦恼、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婚礼结束后,沈棠在酒店娱乐区开了间包房,招呼他们这些老同学聚会。 江杳和段逐弦都去了,分坐南北角,就像平时那样装不熟,从头至尾没讲一句话。 聚会上,江杳见到不少昔日同窗,心情好,多喝了几瓶,醉后稀里糊涂进了沈棠为他准备的客房,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刚醒来的时候,江杳还非常茫然,只觉得浑身酸得不像话,像在健身房举了一晚上铁。 可他不记得自己喝醉后有这种怪癖。 迷迷糊糊下床的瞬间,一股刺痛从下方猛然窜上嵴椎。 转头,视线定格在床尾的垃圾桶。 里面全是用过的套,数不清有多少个。 他似乎不是举铁一晚上。 而是被人举了一晚上。 用那玩意儿。 「我草!」 江杳脱口而出一句国粹,眼圈都差点激红了,大脑嗡嗡作响,扶向腰后的手腕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依稀有被领带捆绑的记忆,那个狂徒捏住他的双腕,力气大得吓人。 江杳来回抓着头发,在套房里一瘸一拐地走,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找到凶手留下的其他罪证。 直到他看见客厅茶几上,自己手机下压的一张字条。 字条上飞凤舞两行钢笔字:公司有重要会议,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繫我。 没署名,只留了串手机号。 江杳一眼就认出了笔迹,断片的记忆在这一刻回笼几缕,手也跟着腿一起抖了起来。 这时,他收到沈棠发来的语音消息:「昨晚你醉醺醺离开包间,逐弦说要去看看你,之后你俩都没回来,我找他有点事,但联繫不到他……他还好吧?」 江杳本来也想讲语音,但使用过度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只得抬起颤巍巍的拇指回覆:「他目前还活着。」 沈棠:「这样啊。」 语气明显带点迟疑。 但江杳非常确信这一点。 因为昨夜上他的不是别人,就是段逐弦。 * 嘎嘣一声。 江杳咬碎了嘴里的冰块,磨牙般嚼着碎渣,缓缓咽进肚里。 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把对面洗牌的女人吓了大跳,她还以为是自己赢了牌,惹江少不高兴了。 下午那会儿冷静下来后,江杳记起了一点昨晚的事情。 他和段逐弦是在客房门口撞见的,都坚称这是自己的房间。 段逐弦一副懒得和他吵的样子,率先进门。 他也不爽地跟了进去,想把段逐弦从床上踹走,后来两人莫名其妙纠缠到了一起。 他不记得是谁先主动。 他俩甚至还为谁上谁下打了一架,领带就是那时派上的用场。 而且后来他发现,确实是他走错了房间,他的房间在隔壁。 这一切,离谱得就像梦,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他整个人都没缓过劲来。 明明遭受了奇耻大辱,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对策,只能像个鸵鸟一样,钻进「安全屋」喝闷酒。 江杳今天手气不好,连输好几把。 打到最后也没了兴致,说累了,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再战。 紫发女人叫amy,是服务生里的领班,十多分钟后,她悄悄跟出去看情况,发现江杳站在狭长的走廊尽头,对着一幅挂画兀自出神。 身形有些说不上来的颓唐萧索。 走近才发现,这怪异感都是江杳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黑色衬衣闹的。 她笑着问:「江少,你衣服是不是稍微买大了点儿?」 墙上的挂画是泛黄的仿宋古琴图,江杳从琴弦上移开视线,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自己的衬衫经过昨晚的厮混,已经皱得像腌咸菜,纽扣也脱线了,还沾了不明液体,压根穿不了。 好在床头柜上放了件衬衫,看着挺新,应该是段逐弦买来的。 他当时急着跑路,想也没想就穿了,这会儿才注意尺码不太合身。 刚才打牌太久,江杳下意识揉了揉愈发酸痛的腰。 amy见状,好心提议:「要是喝多了头晕,可以扶着我。」 江杳没拒绝,直接往她肩膀送了几分力道过去。 两人沿着走廊往回走,江杳漫不经心和amy说话,顺手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刷到三十分钟前熟人发的一张聚会照片,配文:【猜猜哪位大佬大驾光临?】 画面里充斥着乱糟糟的光线,江杳一眼就看见段逐弦坐在沙发上,随手捏了杯酒,像块玉一样,显眼得发光,仿佛和周围所有人都有壁。 狗东西! 把他搞成这样,还有兴致寻欢作乐! 江杳怒上心头,拇指用力双击段逐弦脑门儿,放大照片,无意间瞥见酒桌边缘一个熟悉的标志。 第3页 他抬头看向走廊墙壁,上面也有相同的图案。 ?? 他一愣,脑中还来不及拉响警报,就听见前方迎头传来讨好的询问。 「段总喜欢什么样的啊?待会儿回了包间,我叫几个漂亮懂事的过来热热场子。」 然后,是一道冷淡的声音—— 「不必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来吃一口先爱吧! 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雷需要排,也没有白月光坏事之类的胃疼情节 感兴趣的宝贝记得点收藏哦,可以给我一些评论和海星吗?? 第2章 「你挺配合的。」 段逐弦是被冯衍做东请来会所的。 冯衍手上有个项目要拉大额投资,想私下和段逐弦套套近乎。 最开始,段逐弦拒绝了他的邀约。 想想也是,段逐弦和他们这帮同龄人云泥之别,向来不参加乌七八糟的派对。 冯衍随即更改计划,打算过两天找个高雅的地方,正儿八经宴请段逐弦一回。 可就在聚会开始前,他意外收到段逐弦同意加入的消息。 贵客光临,冯衍特地叫了几个网红模特儿过来助兴。 段逐弦坐在包间里,全程沉着眉眼,看也不看美人,没过多久说要接个电话,结果半天没回。 冯衍生怕段逐弦不满意他的款待,赶紧出来找人,刚要把段逐弦往回请,转头便遇到了江杳。 彼时,江杳正搂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和他们狭路相逢。 「江少。」冯衍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不期而遇,江杳脑仁子嗡嗡了半天,面上没露声色。 他稍稍点了下头,刀子似的视线扫过一旁的段逐弦,发现段逐弦也在看他。 不过,对方只瞥了眼他搂在amy肩头的手,就挪开了目光,继续看手机,肩颈被走廊浅黄的灯光衬着,面部线条有些冷硬。 段逐弦高挺的鼻樑上,横着一抹突兀的红痕,是他俩昨晚在床上打架弄的。 破坏了五官原有的平衡,使得整张脸少了几分刻薄,多了几分落拓,显得不怎么正经,甚至有股莫名的骚气。 跟个会所的鸭子似的。 江杳充满恶意地想。 这时,有个阴阳怪气的男声突然响起:「哟,段总这是得罪谁了,怎么还挨揍了啊?」 江杳循声看过去。 来人他恰好认识,名叫李睿智,可惜本人是个标准的傻缺。 段逐弦走精英路线,顶着旁人的崇拜和嫉妒,活到现在拉到的仇恨数不胜数,李睿智赶巧就是其中之一,不知给段逐弦造过多少谣。 他和段逐弦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这么个货色来指摘。 没等段逐弦和冯衍作出反应,江杳松开amy,抄兜往前走了几步:「还有空关心别人呢?不如先想想自己飙车撞人的事儿,怎么瞒住你爹。」 江杳扬起下巴,侧身挡在段逐弦前面,没注意到段逐弦微动的神色。 李睿智闻言,「草」了一声。 那男的开口就要三百万损失费,不然就喊媒体闹大,他不是拿不出,只是这么一笔帐划出去,难保不会被他爸发觉。 他为这事儿愁好些天了,冷不丁被江杳当众揭起,立马恼羞成怒:「我说话的时候,也轮得到你一个乡下来的臭暴发户插嘴?」 江杳不是本地土着,早前听过不少这种蔑称。 他揉揉耳朵,有点好笑地问:「我是臭暴发户,那你是什么,臭要饭的?」 冯衍在旁边兴致勃勃观战,听到江杳这话,忽然想起李睿智是情妇带去讨名分的私,在讲究脸面的李家从小不受待见。 他一个没忍住,噗嗤乐出声。 被连续戳到痛脚,李睿智涨红了脸,怒目圆睁放狠话:「江杳,你他妈给我等着!」 江杳挑眉:「没问题啊,我等着,等着看你爹打断你的腿,你妈给你哭丧。」 李睿智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又自知怼不过,还被四双眼睛包围着,最后灰熘熘走了。 冯衍朝李睿智背影骂了句「傻逼」,转向江杳:「江少今天一个人?」 「嗯。」江杳点了下头。 「不如去我们那边吧,人多热闹。」冯衍指指身后不远处的包间。 江杳本想拒绝,接触到段逐弦同样看过来的视线,生生咽回了话。 别搞得好像他故意躲着段逐弦一样。 「行。」江杳抬抬下巴,「我过去坐坐。」 到了包间,一群人疯疯癫癫五光十色。 江杳有点诧异,段逐弦竟也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找乐子。 其他人没想到冯衍还能拐个新成员过来,纷纷跟江杳打招呼,探究的目光在江杳和段逐弦之间来回瞟。 段逐弦走在江杳前面,路过原先落座的单人沙发,没坐,径直往对面的硬质座椅走去。 江杳和人寒暄完,就近朝那个单人沙发坐下,往后一靠,腰部抵在松软的鸭绒垫上,酸胀感顿时缓解了许多。 这沙发坐着还挺舒服的。 和段逐弦这种遗世独立的贵公子不同,江杳江湖气息重,为人大方坦诚,人缘素来不错,包间里想和他做朋友的大有人在,很快形成了新的话题中心。 冯衍招呼完江杳后,走到小吧檯边和人碰了杯酒,一脸八卦兮兮。 第4页 「前阵子还听那帮人在传,说江少和段总不对付,可我刚才在外边,看江少还挺维护段总的嘛。」 江杳和段逐弦不合这事儿,早就传遍了整个圈子,但都是些虚虚实实拿不准的消息,大家也只能当乐子听听。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是你以前没在菱北,不清楚,这俩早都斗了多少年了。上学那会儿,我跟他们一个高中,经常围观他俩打球,只要这两位风云人物一对上,保准精彩的要命……」 两人借着音乐声谈论,只言片语隐约飘进江杳耳朵里。 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不过也并非全是无稽之谈。 江杳纯属吃了长相的亏,看上去像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但他其实头脑不错,运动细胞也发达,样样都能在同龄人里拔得头筹。 直到升了高中,他以为自己还能不费吹灰之力稳坐年级第一,然而首次月考后,排行榜上出现了一个以一分之差压倒他的人。 放榜那天,他独自在公告栏前,站了许久。 段逐弦。 回教学楼的路上,江杳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冷不丁听到身边有人叫出这三个字。 顺着那人看的方向,他举头,遥遥一望。 二楼的栏杆边趴了一堆放风的学生,段逐弦就在其中。 肤色明明不算特别白,但站在一群人里,仿佛在发光,视线应着呼唤垂落的瞬间,如同误入凡尘的神,朝路人匆匆降下一眼。 傲得要命。 江杳这人从小到大顺惯了,有点儿眼高于顶,又刚好处在最嚣张的青春期,瞧谁都不入眼。 段逐弦是第一个,让他仰头看了许久的人。 此后,江杳就和段逐弦彻底槓上了,双方实力旗鼓相当,都想压对方一头。 除了每个月争夺成绩榜一二名,让第三名望尘莫及的固定节目外,他们也会在运动场上短兵相接,或者分别代表自己的班级打辩论赛,甚至一前一后站在国旗下演讲。 他还挺享受和段逐弦做对手的感觉。 再后来,通过段逐弦,他认识了段逐弦的同桌沈棠,被沈棠身上恬淡的气质吸引。 经过多方打探,他得知沈棠出身书香门第,最大的爱好是现代诗歌。 江杳学什么都快,唯独语文扯后腿,写诗更是挤半个字都难。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脑细胞都快死绝了,好不容易编了首情诗,矫揉造作得他自己都没眼看。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严重的羞耻感,于是让隔壁班关系不错的同学帮忙递信。 结果信还没送到,就被段逐弦拦截了。 那会儿他们学校正在狠抓纪律,尤其是早恋,而段逐弦是教导主任钦点的纪律员,传说六亲不认,人送外号「玉面阎罗」。 当天晚自习后,在校门旁大雪纷飞的小巷里,江杳大步追上前方背影修长的少年。 他气喘吁吁问:「你把我的信交到政教处了?」 「我没收了。」 段逐弦并未停下脚步。 江杳长舒一口气,还好段逐弦没做得太绝,替他省去了一些麻烦。 但他心里还是难免冒了点疙瘩。 他跟在后面:「我知道这是你职责所在,能理解,可咱们好歹也算有点小小的交情,你就不能通融我一下?」 段逐弦听到这话,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江杳,脸色不偏不倚藏进夜色和雪色里。 「小小的交情?」 在一间嘈杂的、惹人心烦的小杂货店旁站定,段逐弦只说了这短短五个字。 但江杳永远忘不了段逐弦当时的语气—— 充满了疑问和不认同,尾音还透着点嘲弄,不知道是在讽刺谁。 说不失落是假的。 他和段逐弦的确没有正式表明过朋友关系,甚至大多时候,他们都以交锋的形式相处。 可他原本以为,段逐弦也跟他惺惺相惜,没把他当成单纯的对头。 彼时,段逐弦冰雪般的态度给了他当头一棒。 原来只有他在一厢情愿,段逐弦连「有点交情」的名分都不想给他。 「高三了,最重要的是学习。」 紧接着,段逐弦丢下一句极其生硬和匆促的话,朝前方停车的地方走去。 江杳依旧愣在原地。 一个推测乍然浮现。 随即,他想起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譬如他每次去隔壁班找沈棠,总能透过窗玻璃,触到段逐弦意味不明的视线。 还有好多回,他和沈棠说话,段逐弦突然出现,然后以各种理由叫走沈棠。 以及他逐渐表现出对沈棠的兴趣后,段逐弦无故对他疏远…… 「段逐弦,你也喜欢他。」 江杳冷冷说出心中所想,用的是陈述语气,段逐弦亦没有反驳。 「你这叫公权私用!」 江杳朝段逐弦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喊,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雪打在脸上生疼。 或许,段逐弦不是没把他当朋友,只是在情敌关系面前,他们的交情变得不值一提。 思及于此,他心中忽然横生出一股邪火,提着拳头就砸了上去。 段逐弦稍一偏头,凶狠的拳锋从他颧骨旁掠过,又被他反手接住,但他的颧骨还是擦破了皮。 不过江杳也没好到哪去,被段逐弦捏住的那只手,由于对方力道太大,小指轻微扭伤,连续一周握笔的时候只能翘起来,写作业跟唱大戏似的。 第5页 他对段逐弦的好感度,也在那天跌入谷底。 「真诚」是他做人的准则,做对手他随时欢迎,就像段逐弦在竞技场上处处与他争锋相对、分毫不让那样。 但千万别和他玩阴的。 欣赏这么久的人,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实在难以接受,甚至有种遭到背叛的愤怒,此后便再没给过段逐弦好脸色。 从一种敌对,转为另一种敌对,箇中落差可谓天翻地覆。 但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关系从未改变。 * 「来唱歌啊江少。」 一只话筒呈抛物线滚落进江杳怀里。 「不唱,嗓子疼。」 从恼人的回忆中抽离,江杳眉心微皱,嗓音有些沉冷,随手将话筒递给另一人。 那人喝多了,抱起麦克风就开始荒腔走板地干嚎,一个人搞出一整个合唱团的动静,吵得很。 江杳有一搭没一搭,和周围的攀谈者说话,意兴阑珊时,伸长胳膊,去拿桌上的伏特加。 接近瓶身的瞬间,冷不丁碰到一只微凉的手。 他触电般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酒瓶被对面的段逐弦拿走。 他沉住气,等待段逐弦倒完还回来。 谁知段逐弦倒了一杯后,直接把酒瓶放到了离他很远的另一张桌上。 ? 要不要这么没公德心? 江杳眉心微蹙,随手开了瓶桌上的果汁,一边啜饮,一边眯眼看向段逐弦的方向。 段逐弦正坐在椅子上,和冯衍聊项目,面上斯文沉稳,游刃有余,把这乌七八糟的包间搞出了谈判桌的气势。 装逼得很。 这时,有人拿了道具提议玩桌游,点数最小的两个人唱情歌。 江杳和段逐弦作为稀客,都被推上了游戏桌。 延续刚才打牌的烂手气,江杳第一把就输了。 然而更倒霉的,是段逐弦和他手气一样烂。 结果揭晓时,气氛凝滞了一瞬,随即沸反盈天—— 「唱情歌!唱情歌!」 「快把话筒给二位呈上去。」 「来首经典老歌,《今天你要嫁给我》怎么样?」 江杳闻言,像被什么刺中,一下握紧拳头,皱眉扫了段逐弦一眼。 有人挤眉弄眼问:「段总怎么说?」 段逐弦扔下手中的道具:「愿赌服输。」 江杳眉心一拧。 从偶遇到现在,段逐弦始终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也对。 浑身散架的是他,被讨厌的人肆意妄为的还是他。 段逐弦只不过哆嗦了几下而已。 「江少好像不敢跟段总唱情歌啊。」 「哈哈,江少害羞了。」 见江杳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其他人变本加厉起闹。 他们都听过江杳和段逐弦不和的传闻,多少带点儿故意。 闹得正起劲的时候,江杳黑着脸,猛然站起身,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有个女生怯怯地问:「杳哥怎么了呀?脸色好差。」 「想吐。」 江杳面无表情丢下两字,也没让左右让路,长腿一跨,直接迈过横在面前的矮桌,离开了包间。 * 走出声色嘈杂的夜场,四周仿佛一下被抽成真空,耳膜只余涟漪般的细微震颤。 江杳的确胃不怎么舒服,今天一整天都没正经吃东西,喝下去的酒全在胃里翻江倒海。 他点了支烟,试图用尼古丁镇压浑身不快。 九月的秋夜悬在头顶,弥天盖地沉默。 万籁俱寂中,皮鞋踩出的沉稳脚步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快走到路边的时候,江杳转身。 几米外,夜雾浓重,迎面而来的男人面容不清。 「还打算跟多远?」 江杳面无表情问。 「结束会议后,我打你电话,提示正在通话中。」 段逐弦边说边走上前,伏满全身的夜色缓缓褪去,在路灯下露出一张难辨情绪的脸,连同鼻樑上那抹显眼的红痕。 「因为我用你留的纸条把你电话拉黑了。」江杳绷着唇角,弹弹菸灰。 段逐弦「嗯」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意外。 最近几年,他们几乎没有主动来往过,即使处在同个交际圈,时常避免不了碰面,也要么装不认识,要么针锋相对。 江杳想问段逐弦是怎么搞到他手机号的,但仔细想想,他的号码好像不是什么军事机密,于是换了个问题。 「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段逐弦:「确认你的状态。」 江杳冷着一张脸:「放心,我不会找你索要精神损失费。」 「我是说——」段逐弦视线垂落,朝江杳身后略扫了一眼,「那里。」 江杳脸色一僵,嘴上却若无其事:「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能太细了吧。」 对于江杳造的谣,段逐弦并没有像多数男人那样被激怒,只是淡淡道:「我早上给你上过药,消肿功效很强,你醒来后没太大的不适感也正常。」 江杳:「……」 空气瞬间陷入一片窒息的沉默。 江杳拿出唇间的烟,朝段逐弦的方向吐了一口白雾,直到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逐渐模糊,他才终于压下翻涌的情绪,隔着一层朦胧,凉凉开口。 第6页 「还有件事,我想请问段总。」 段逐弦点了下头,示意他说。 「你是怎么敢……怎么敢绑我的?」 江杳咬咬牙,指着手腕的红痕,没能问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昨天晚上,你挺配合的。」段逐弦说。 江杳语塞,沉沦慾海的荒唐记忆浪涌而至,将他烦躁的心吞没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抛去理性不谈,他的身体确实就范了。 像是某片未知的神经,突然被注射高浓度的渴望,根本无法抗拒。 但他眼下都这样了。 被宿敌凌驾一夜,心身皆损。 段逐弦还不忘怼他,真他爹的不是个东西! 见江杳耷拉着眼,突然不说话了,段逐弦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原本淡淡的语气忽然染上几分异样:「我还以为你不会穿我的衣服。」 「你什么意思?」 江杳低头,脑中忽然捲起狂风骤雨。 他猛地揪起自己的前襟:「这不是新衣服?」 「不是。」 段逐弦说。 「你进错的那间房是我的私人套房,这件衣服是我的。」 江杳闻言,没抬头,依旧愣愣看着身上不合身的黑衬衫。 段逐弦睡了他,又让他乖乖穿上自己的衣服,就像打上标记那样,里里外外全部侵犯了一遍…… 一阵夜风吹过,江杳鼻腔突然泛起酸来。 他机械地转过身去,红着眼圈将烟按灭进垃圾桶里,嗓音被凉风浸过,清晰中透着轻颤。 「段逐弦。」 「嗯?」 「以后别再见了。」 江杳说完,头也没回地朝驶来的计程车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呜,老婆委屈了。 ---- 一周6更,周三不更,每晚8点更新,遇到审核情况可能会晚点儿? 第3章 「我也不是不能结婚。」 直到江杳钻进计程车,消失在车水马龙中,段逐弦才上了自己的车,藏在眼底的斟酌和小心一点点地松懈了下来。 坐在后座,他开着车门,点了支烟。 刚才江杳在他面前抽菸抽得凶,柔软濡湿的嘴唇反覆包裹菸嘴,垂眸吐雾时,发出刻意且不耐烦的喘气声,一下接着一下。 他被勾起了一点瘾。 烟燃到一半,段逐弦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最新照片是江杳喝酒的画面。 缓缓往前翻了几张,主人公也都是江杳。 早上赶去公司主持临时会议之前,他特意留了人等在酒店,随时向他汇报江杳的动向。 这些照片,就是几小时前在会所拍到的。 卡座区昏暗暧昧的氛围灯下,江杳穿着不合身的黑衬衫,孤孤单单坐在那里。 就连发尾那绺张扬的红色挑染,也显得黯淡无光。 他印象里的江杳就像只骄傲的红狐狸,无论输赢得失,怎么都藏不住招摇,很少露出这样彷徨脆弱的神情。 唯二两次的类似记忆,一次是十年前的校门外,江杳满脸失落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没收他的情书,又红着眼扑上来,朝他砸拳头。 还有一次是昨晚。 江杳冲进他的房间,满身酒气地扑向他,直到被他反禁锢在身下。 再后来,那张漂亮的脸上,不甘一点点化作迷离,抗争和反击也逐渐变成无意识地迎合,却怎么都不得要领,因为汲取不够,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难以启齿的渴望…… 最后一缕烟雾升起,破碎。 段逐弦掐灭还未燃尽的烟,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开车吧。」 司机问:「段总,回住处吗?」 段逐弦:「去公司。」 正在此时,车内导航报时:22点整。 司机发动了车子,虽说对目的地并不感到奇怪,但内心仍抱有一丝好奇。 段总作为华延集团最年轻的高层,上任后为了能尽快服众,正带领团队大刀阔斧地开拓版图,每分每秒都精确分配在行程表上,简直就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像今天这样突然扔下工作,跑到声色犬马的会所,实属罕见。 他还以为段总连轴转了这么久,终于捨得给自己放个假,变回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好好享受一番,没想到结束后,还是要回公司加班。 * 今天是周日,踩着双休的尾声,人们各自藏回领地,计程车的车速一程快过一程。 江杳把脸贴在洞开的车窗边,被呼啸的夜风吹得睁不开眼。 司机好心提醒:「帅哥,醉酒吹冷风,第二天会头疼哈。」 「我没醉。」 江杳下意识反驳,被噎了一嘴凉风,呛咳着缩回脑袋。 司机笑了笑,不打算和乘客争辩,只略微放缓车速,他有点担心对方在他车上吐出来。 十几分钟前,江杳在会所门口拦车,脚步匆促而不稳,眼眶鼻头脸颊都是红的。 在司机看来,就是最明显不过的醉态。 不然一个大男人还能当街哭鼻子不成?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杳搓了把吹僵的脸,打开微信,回复下属发来的工作消息,接着又收到发小陈一棋的语音,要他去朋友圈帮忙点赞撑场面。 他打开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他哥发的和爸妈吃饭的合影。 第7页 三人勾肩搭背搂在一块儿,把画面挤得满满当当,再融入不进半个人,得要命。 评论区有个他哥的朋友留言:【遗传的力量也太强大了吧,你简直就是你爸妈简单相加的结果。】 计程车驶入双环岛路段,弯来绕去,江杳有点眼晕地盯着手机看了一阵。 说来挺怪,他从小就和家里人长得不像,甚至可以说南辕北辙。 四个人一起出门,外人通常能一眼看出他哥是爸妈的孩子,但对于他的身份,总要稍稍迟疑一下。 几分钟后,江杳忘了要给陈一棋点赞的事,给他哥点赞之后,直接关掉了微信。 不知道是不是和段逐弦那个混蛋讲了太多话的缘故,他胸口忽然有点发堵。 回到家,江杳冲进二楼房间,火速换了衣服,把那件黑色衬衫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团巴团,一股脑塞进垃圾桶里。 今天光顾着借酒浇愁,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巧保姆告假,他只好自己摸进厨房,找了点速食填肚子。 回来路过书房的时候,从虚掩的门缝里,江杳听见他爸妈谈话,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驻足偷听了一会儿,发现他爸妈居然是在商量给他安排联姻的事。 袁莉明显不太贊成,话音从门缝传出,掷地有声:「杳杳有自己的人生,不该受拖累,更没义务奉献自己的未来。」 江擎天沉默良久,嘆了口气:「嗯,你说的也对,实在不行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江杳站在门口,略微拧起眉头。 江家原本是在南方小城做硬体生意的,二十年前,网际网路第一波浪潮袭来,两口子慧眼如炬,当即求来船票,搭上时代巨轮,带着全部身家漂到菱北市扎根,创立了江利科技。 然而从今年年初开始,江利这艘大船因为某些政策原因,驶入了暗礁区,股东们分歧不断,大会连着小会,如今就连合作的投资方也起了跳船撤资的念头。 这种情况,通常得找个靠谱的对象当靠山,而联姻不失为一种简单粗暴的好手段。 江杳他哥江琛大他两岁,两年前,已经和孟氏集团的千金结婚了,也是商业联姻。 江琛当时闹了好久,还质问爸妈如果是弟弟,他们舍不捨得送去跟人和亲。 也不怪江琛口不择言,从小到大,江擎天和袁莉的确格外迁就江杳一些,无论他犯了什么错,从不打骂,总是对他和和气气的,和棍棒底下养大的江琛形成鲜明对比。 江琛因为这类事情吃过好多回醋,还偷偷跟江杳讲,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最开始,江杳也得意过能被父母偏疼,可随着年龄增长,他愈发觉得爸妈好像对他小心得过头了,反倒有种将他隔开的疏远。 就比如现在,他哥可以被爸妈以家庭奉献为由,毫无介怀地推出去承担责任,为什么他不行? 甚至还用「拖累」这么生分的话…… 他难道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况且结婚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过不下去了还能离,当务之急,是先帮家里渡过难关。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江杳推门而入。 「爸,妈,你们别为难了,我也不是不能结婚。」 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容干练的女人和一脸福相的男人齐齐看向门口。 袁莉没想到江杳全听见了,她收束了刚才和丈夫谈话时的气场,有些艰难地开口:「杳杳,对方是男孩子。」 江杳点头:「嗯,我听到了。」 坐在沙发上的江擎天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向江杳,语气和蔼地说:「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爸爸妈妈无权替你主张,更不会逼你做什么。」 被父母迁就的目光环绕,热血缓缓下头,江杳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冲动了。 他今天突遭败落的滋味,严重折损了自尊心,脑子这会儿还是乱的,总想证明点什么。 虽说他目前的人生追求里并没有「谈情说爱」的选项,对结婚这种事也看得很淡,但毕竟是做一个关乎自身乃至家族的决定,不能光凭热血和责任感。 他沉吟片刻,还是留了点余地:「到时候先见见人吧,觉得不合适再另说。」 * 睡前,江杳做了好久心里建设,才走进浴室,还是愣在了镜子前。 江杳从九岁就开始学格斗,尽管肤色偏白、体型偏瘦,却仍然充满力量感,如同破土的修竹,绝非任人宰割的类型。 然而此时此刻,这副身躯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欺凌。 就连膝盖也有点发青。 从酒店醒来那会儿,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房间里非常昏暗。 再加上他当时太惊慌,穿上衣服后就慌不择路逃出了酒店,根本没心思仔细检查自己。 「段逐弦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 江杳没忍住,痛骂出声,干脆仰着脖子不去看那些痕迹,一把拧开花洒,任凭水流在他身上沖刷。 第一遍泡沫冲掉后,他又重新打了几遍沐浴露,像有强迫症和洁癖症一样。 昨晚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记忆里充斥着潮湿,被汗液包裹着,整个人仿佛溺毙一样。 但醒来之后,身上并没有脏兮兮的感觉,可见有人帮他进行了清理。 想起段逐弦说给他上过药,江杳脑中不可控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第8页 段逐弦站在床边,替他一点点抹匀药膏…… 江杳忍不住「草」了一声,猛然涌起的热意由内向外刺着他的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他把水温调低,却还是没能缓解面上一阵阵涌起的燥热。 这个澡,江杳足足洗了一个小时,冷热水来回交替,皮肤都搓红了。 躺进被窝的时候,他总觉得身上有股味道没洗干净,像是某种禽兽的气味。 昨晚一整夜都没开大灯,四周暗得仿佛在做梦,只有一盏模糊的夜灯高频率地摇晃,分不清是光在动,还是他的视野在动。 他夜视能力不好,看不清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格外敏锐。 醉意朦胧间,他能闻见段逐弦身上某种难以忽视的气息,清冽又危险,每一次吸入,都能勾起一阵心跳。 如同踩在悬崖边,被高纬度雪原上的夜色铺天盖地包围,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由于心力交瘁,江杳很快入眠了,但睡得不怎么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同铅块一样沉重,梦里还被个疯子追杀。 那人从后方勾住他脖子,变态一样用刀尖挑破了他后面的西裤布料,他吓得回头,看到狂徒长着段逐弦的脸。 第二天大早,江杳呵欠连天起床。 刚到公司没多久,他会见了一位合作方,之后便脚不沾地忙碌了起来。 江杳做惯了乐天派,最擅长自我调理,很少长时间地处于低迷退潮的状态。 全身心投入工作后,逐渐满血复活了。 至于那晚的荒唐,权当被狗咬了。 连狂犬疫苗都不用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成家立业,走上人生巅峰。 谁有空去管段逐弦那个早被他踢出人生大局的傢伙? 【??作者有话说】 人生大局:是吗?(转头掏出一个小段)? 第4章 「我老婆怎么是你?」 这天中午,江杳在办公室小憩片刻,到点准时睁眼,活动筋骨,端起秘书送来的摩卡啜饮几口,然后拎出小喷壶,给办公桌旁绿油油的常青树浇水。 窗外阳光正好,那抹悠悠然的午后惬意,昭示着他阴雨连绵的心情已经放晴大半。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发小陈一棋发来消息,约他周六出去happy。 江杳:「周六没空,要见人。」 陈一棋:「谁啊,又是客户?你都加班十几天了,不怕猝死啊。」 江杳:「见老婆。」 下一秒,陈一棋甩来几十个问号。 江杳起身把喷壶放回柜子里,等陈一棋发完癫,才慢悠悠扣字:「准确说是未来的老婆,我可能要结婚了。」 发出去后,聊天框顶部的名字立马跳转成「正在输入中」,保持了一分多钟。 结果蹦出来的消息只有俩字:「恭喜。」 这一分钟里,陈一棋的确打了好多话。 譬如「对象是谁」、「怎么这么突然」、「被逼的你就眨眨眼」、「需不需要兄弟帮你逃婚」。 只是最后都删掉了。 他和江杳穿一条裤子长大,除了沈棠,他没见江杳喜欢过别人,但沈棠已经做了人夫。 出身他们这样的家庭,没几个人的婚姻是自己能完全做主的。 两人被利益扭在一块儿,要么客气配合走形式,要么横眉冷对成怨偶。 江杳能想这么开,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件好事儿,他何必出些馊主意影响兄弟心态。 再说以往多少逃婚的例子,离家出走,被家里断掉经济来源,吃了几顿糠咽菜后,还不都老老实实滚回来结婚。这生来泼天的富贵,没谁甘愿放弃。 陈一棋:「要是成了,记得帮我给未来嫂子带声好哈。」 江杳靠在办公桌边,懒懒回了个「ok~」过去。 陈一棋是个嘴把不住门的,没过几分钟,就有几个平时经常来往的朋友打探情况。 以免其他人排着队跑来问,江杳干脆群发了一个「相亲预告」,一一通知到位。 说自己可能要娶老婆了,收到一箩筐饱含震撼的「恭喜」。 * 大约是某种逃避心理作祟,之后的几天,江杳一直没问和他联姻的男人是谁。 他爸妈也像在照顾他情绪一样,从没主动提过对方的信息。 转眼到了和联姻对象见面那天下午。 江杳坐在车上,捧着手机,跟陈一棋和另一个朋友玩牌,连续三把王炸。 陈一棋在公屏发言:「这运气属实牛逼啊,出去踩到狗屎也能染一身香吧,看来咱们杳哥要娶个贤妻了。」 朋友:「最好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乖巧不惹事的,可千万别像陆家顾家那两位,两个都不着家,没几个月就离了,闹得鸡飞狗跳。」 朋友说的是房地产大鳄的长孙和私立银行的小公子。 传言两人压根没见过面,婚礼当天,顾家那小子还认错了结婚对象。时至今日,二人逝去的婚姻早已沦为圈内笑料。 江杳倒是没担心过这种情况。 毕竟两个被利益凑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处成相濡以沫的爱人,和处成分外眼红的仇人一样,机率都是微乎其微。某种意义上讲,陆顾二人也算是「天选之人」了。 江杳:「借你们吉言。」 第9页 他一赢牌就心情好,勾着唇角嘎嘎直乐,一点也不像个被迫联姻的倒霉蛋。 车子驶入最后一段路。 袁莉在江杳耳边唠叨:「杳杳,人家是个恪守本分的正经男孩子,等下到饭店了客气点儿,别吓着人家了。」 江杳腾出一只打牌的手,有点儿不耐烦地摆摆:「知道了妈,我穿成这样已经够给面子了。」 在他妈的督促下,他特意摒弃平时那些花里胡哨的潮流穿搭,只套了件姜黄色薄卫衣,搭配休闲裤,头发也没用发胶打理,任刘海纷纷搭在眉眼上。 除了发尾那一绺红色挑染,看上去就像个没出社会的学生。 他妈老用「男孩子」称呼他的联姻对象,想必对方应该年纪不大,很好拿捏,他跟着应个景,也未尝不可。 吃饭地点选在一间挺高雅的中式餐厅。 轿车缓缓驶入招揽贵宾的区域,门童殷勤迎上前,帮忙泊车。 下车后,江杳缀在江擎天和袁莉身后两米远的位置,乘着悦耳的琵琶声,朝一楼的花园包间走去。 穿过小迳到达门口,正好拿到十连胜,结束最后一把牌局。 「nice!」 江杳得意洋洋地抬起头,视线高高越过他爸妈头顶。 紧接着,灿烂的笑容如水泥般封在唇边。 茶烟缭绕的室内,端坐着一个玉一样显眼的男人。 江杳险些没拿稳手机,像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屁股,三两步猛地跌出去。 看着眼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段逐弦,江杳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飙出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 「草,我老婆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些宝对顾家和陆家这对感兴趣,于是给他俩也开了个坑,《你消停一点》,也是先婚后爱真香预警,在我专栏就能看到,可以先加个收藏——2024.3.19? 第5章 「良配。」 惊骇过头,江杳尾音都噼了叉。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段逐弦的父亲段松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第一个反应过来,笑道:「是小江吧?挺不拘小节的,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孩子。」 哈哈,您情商可真高。 江杳强行抓回几分理智,从失控的表情中挤出一丝生硬的笑。 刚才一瞬间袭上心头的那个乱梦颠倒的混帐夜晚,也被他强行镇压了下去。 他咬咬牙,先朝段松和他身边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问了声好。 袁莉没想到江杳会和段逐弦认识,惊讶地看向段逐弦:「逐弦,原来你认识我们家杳杳呀?」 「嗯,我们是旧相识。」 段逐弦神情自然地走上前,亲自将两位长辈请到饭桌边,又十分绅士地替他们拉开座椅,给他们一人沏了杯刚煮好的大红袍。 得知江杳和段逐弦原先就有交情,江家夫妇面上持续多日的纠结消退了些许。 江杳的脸却像暴风雨前的天,肉眼可见阴沉了下去。 长辈落座后,段逐弦转头,朝还站在门口的江杳招了下手:「过来坐。」 江杳正揣着裤兜,假装欣赏挂在玄关墙上龙飞凤舞的书法,闻言偏过头,和段逐弦视线相撞。 段逐弦今天穿了身黑色薄西装,搭配蓝色斜条纹领带,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应该是抽空从公司赶来的。 这人气宇轩昂地坐在几个长辈身边,举手投足间满是温文尔雅,就连唇边弯起的弧度,恐怕都是算计好的。 简直惺惺作态,十足的伪君子做派。 江杳轻哼一声,跨过内心重重障碍,走到桌边,发现只剩段逐弦身边还有个座位。 他犹豫半晌,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坐下了。 菜还没上桌,两家长辈已经就华延入股江利的事宜聊到一起。 段逐弦在旁边作补充说明,既有小辈的恭谦,又有商人的老练,为人处世,无懈可击。 唯独江杳像被打过一闷棍,直挺挺地坐着,偶尔被点到名字,才掀起嘴皮,干巴巴地回应。 身边某人存在感实在太强,江杳想转移点注意力,便看了眼桌上的夏威夷果,但没找到开壳工具在哪,只得作罢,拿出手机刷了起来。 他先是敷衍地回了几句陈一棋打探相亲情况的消息,又登录邮箱,点开没看完的工作内容。 忽然,鼻尖触到细微的空气流动。 略抬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捏着个小瓷碟,稍一倾斜,几颗剥好的奶白色夏威夷果滚进他的盘中。 「你干嘛?」 江杳像被针扎了似的往旁边挪了下屁股,一脸警惕地瞪向段逐弦。 段逐弦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情,借着段松和江擎天两个中年男人高谈阔论的话音,低声道:「正式场合,个人恩怨先放一放。」 「不用你教。」 江杳抬起眼皮,没好气地回敬。 此后,他不再刻意避开段逐弦,却像蚌一样更加闭紧了外壳,浑身散发着「妖魔鬼怪快离开」的气息。 这场餐叙的目的是商讨联姻事宜,但实际重点却放在「联」,而非「姻」上。 从长辈们的交谈中,江杳大致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段家经营的华延集团从创立以来,投资重心一向是大宗和房地产。段逐弦的爷爷作为创始人,虽说已经放手公司事务多年,但思想还在与时俱进。 第10页 老爷子纵观时局,看到近几年网际网路科技突飞猛起,人工智慧更是蓄势待发,吃到螃蟹的都赚得盆满钵满,于是也想分一杯羹,经过多番调研看上了他家公司,怎奈他爸妈坚决不肯让渡控股权,最终演变成了联姻。 个中弯弯绕绕相当复杂,总之联姻可以实现双方利益最大化。 跟段松一起来的漂亮女人叫何璐,是段逐弦的后妈,一双狭长的凤眼时不时地在两个小辈身上瞟。 看到江杳被小龙虾辣到嘴,段逐弦给他拧矿泉水,她笑眯眯地说:「逐弦和江小公子关系真好呀。」 阿姨,眼瞎是病,得治。 江杳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挪动屁股,再度和段逐弦拉远了一点距离。 见江杳和段逐弦谁都没搭腔,何璐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继续说:「难怪当初,老段想安排飞逸和江小公子结婚的时候,逐弦拼命拦着不让,还毛遂自荐呢。」 段飞逸就是这个何璐生的,段逐弦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只比段逐弦小半岁,怎么来的自不必多猜。 看着何璐竭力维持优雅,却几度藏不住窃喜的模样,江杳大致摸清了段逐弦和他后妈的内在关系。 但他懒得探究这些恩怨算计。 他在意的,是何璐最后那句话。 一顿饭的工夫,双方家长已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商量好了领证时间,之后再择个黄道吉日举办婚礼,就能对外界坐实姻亲关系。 结束晚餐,两家长辈准备移步茶室闲聊。 江杳腾地站起身,对一桌子看向他的人笑了笑。 「抱歉各位,我和段逐弦先失陪一下。」 他特有礼貌地丢下一句话,随即扣住段逐弦的手腕,用力将人从座位上拉起,风驰电掣般带到包间外的小花园,凶狠地怼进墙角,眼里的锋芒彻底藏不住。 「解释一下,你后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得江杳好想揍人。 他拧眉,一条腿往前跨了一小步,膝盖用力抵在段逐弦腿边,压低嗓音:「你知道我对你没什么耐心。」 段逐弦道:「我忘了你从小语文不好。」 江杳瞪他:「你不怼我会死?」 段逐弦垂眼看他,不置可否。 就这样面贴面地僵持了几秒钟,江杳往后退了两米,烦躁地转过身,踢了脚花坛边缘。 一不留神用劲太狠,脚趾头痛得直哆嗦。 「刚才在饭桌上,你应该听明白了,以我爷爷的态度,势必要从适婚小辈中挑出一个和你联姻。」 正当江杳蜷住脚趾,偷偷嘶哈嘶哈的时候,身后的段逐弦突然开口。 「我那些叔伯听说这件事后,都争相推诿,唯恐重任落到自家儿女头上,只有我爸不一样,他想借这个机会讨好老爷子,而我作为长子,主动替父亲排忧解难,有什么问题?」 「什么狗屁逻辑!你做孝子闲孙还顺带牺牲我?」 江杳转身,甩了个眼刀子过去,触到段逐弦不知何时淡下来的神情。 「就算不是我,你也要和别人结婚。」段逐弦表情未变,语气却平添几分冷冽。 江杳愣住几秒,乐了:「我和别人结婚关你屁事?」 段逐弦闻言,一步步走到江杳面前站定,晦暗莫测的目光压在眉骨之下。 「至少我们知根知底,算是良配。」 江杳:「?」 他语文成绩的确没段逐弦好,但良配这词儿是这样用的么? 【??作者有话说】 江杳:来个语文好的给我解释一下? 第6章 「现在悔婚来得及吗?」 江杳不记得,段逐弦这张冷淡又刻薄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他压低眉毛,气势汹汹盯住段逐弦的脸,试图看出点破绽。 但那双深眸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真不愧是和他针锋相对这么多年的宿敌,就连跟他上一个户口本儿这种逆天的事情,都不肯和他统一战线! 在何璐说出那番话之前,他还无比天真地指望过,段逐弦能和他达成共识,一起想法子推掉联姻。 江杳一烦躁就爱摸烟盒,手伸进兜里掏来掏去,半天也没找到。 他低头拍拍裤兜,说了句「真倒霉」,耳边冷不丁响起敲纸盒的声音。 下一秒,一根烟抵在了他的唇边。 竟是他常抽的定制款,不似寻常香菸呛鼻难闻,国内很难买到。 细细的菸草味勾得他心痒,最终他还是没嫌弃,双唇微张,把烟抿进嘴里。 段逐弦抬手拢在江杳唇边挡风,另一只手推开打火机盖子,拇指拨动砂轮,咔嚓一声,蹦出一朵幽蓝色火花。 烟燃起后的几分钟里,段逐弦并未离开,沉默地站在旁边,像是在等答覆。 莫名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可恶的镇定。 江杳不爽,但懒得赶人,深深浅浅吸着烟,指间的橙色光点毫无节奏地明灭。 走到垃圾桶边敲菸灰的时候,透过不远处竹帘的缝隙,江杳依稀看到他爸在朝段松敬茶,段松则拍拍他爸肩膀,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这场联姻是他自己应下的,爸妈不仅没逼他,还劝他三思。 相亲嘛,他不是不能反悔,可他要这会儿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痛快了,得罪的却是段家,对于江利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况且短时间内再找一个足够稳定其他股东的靠山,很困难。 第11页 还是成熟一点吧,他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至少不能被段某人比下去。 遥远的地平线,融化的夕阳逐渐冷却,沉没。 江杳徐徐吐出一团烟雾,心中突然有种暴风雨过后的诡异宁静,尽管留下了一滩无从收拾的狼藉,但再也激不起搏斗的欲望。 「冷静下来了么?」段逐弦问他。 江杳掐了烟,语气别扭地开口:「先说好,只是在这方面达成合作,至于其他更超过的事,想都别想。」 「更超过的事?」段逐弦语气略缓,像是在把玩这五个字,「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更超过的事?」 江杳指的是勾销他们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 他知道段逐弦懂他的意思,是在故意拿他话柄挤兑他。 他翻了个白眼,不想理段逐弦。 「既然以后要合作了,总不能连合作对象的微信都没有吧?」 段逐弦拿出手机,在江杳面前晃了晃。 江杳停顿片刻,「哦」了一声,掏了手机,直奔黑名单而去。 段逐弦略垂头,目光顺着江杳冷白修长的指尖落在屏幕上。 江杳的黑名单里,就躺了他一个人。 段逐弦眉梢微挑:「你只拉黑过我?」 江杳低头盯着手机,哼哼地说:「是啊,给段总安排的豪华单人大牢房,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一声笑毫无预兆撞上耳膜,带着磁性的质感。 江杳操控屏幕的拇指一顿:「你笑什么?」 段逐弦道:「没想到我对你而言这么特别。」 江杳抬起眼皮凶他:「再多哔哔一个字就不放你出来了。」 段逐弦抬抬下巴,示意江杳继续,表情恢复了高深莫测。 江杳没好气地点开段逐弦那个多年没变的飘雪水晶球头像,关闭「加入黑名单」按钮。 段逐弦的微信终于刑满释放。 刑期七年零九个月。 * 其实高三那个糟糕的雪夜,在校外那间小杂货店门口分道扬镳后,江杳并没有当即拉黑段逐弦微信。 好歹亦敌亦友地相处那么久,共同创造了无数回忆,心情平复下来后,难免会有不舍。 这样复杂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高考后第一个圣诞节,他去q大找沈棠。 那天,他坐在约好的校内餐厅,等沈棠下课。 到了时间,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响起,他满怀期待地朝门口望去。 身披风雪走进餐厅的,却是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对方一身深灰色大衣,没系纽扣,肩膀沾满的雪粒像是行色匆匆的痕迹。 内里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那人脸色苍白,有种落寞的氛围,但丝毫没能撼动那副疏冷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视线上下交汇的瞬间,江杳身体猛然前倾,不自觉拔高音调。 「q大的学生出现在这家餐厅,似乎比b大的学生更合理。」 半年未闻的嗓音由远及近,听上去更成熟了一些。 段逐弦缓步朝餐厅内走来,一张骨相优越的脸,自门外的天光逐渐没入昏暗。 江杳自知理亏,不以为然地哼哼两声,正要低头给沈棠发消息,忽然感觉面前光线一暗。 抬头,段逐弦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找服务员要了杯热美式。 江杳环顾四周,店里只有零星几个顾客,不存在没空桌的情况。 段逐弦一坐下来就自顾自地喝咖啡,也不像是要找他叙旧的样子。 何况段逐弦不把他当朋友,跟他也无旧可叙,硬要攀关系,他们最多算个情敌。 江杳微微眯起眼,目光升起明晃晃的疑惑,正要开口质问,玻璃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沈棠来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个长发女孩,两人戴同款红色围巾,手牵手。 江杳大脑有点短路,坐在椅子上愣了许久,直到他们言笑晏晏地走来,才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挪开视线。 「她是谁?」 江杳抬眼问。 女孩面色稍稍泛起红,她心思敏感,察觉到了江杳情绪上的细微起伏。 「这是我女朋友。」沈棠掌心覆上女孩手背,温柔地替她解围,「还是逐弦听说你要来,临时提议的,要我趁这个机会,把小薇带过来,让你见见她。」 江杳闻言,凝固的思绪顿时如同惊飞的鸽子,在脑中炸开。 他第一反应,不是回应沈棠的解释,而是去看一旁的段逐弦。 彼时,段逐弦正搅动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动作不疾不徐,神情淡然,仿佛身处明净优雅的高级餐厅。 女孩试探着往前一步,轻声对江杳说:「你好,你就是江杳吧?我叫许玥薇,听沈棠说,你以前特别照顾他。」 许玥薇,也就是沈棠后来的妻子。 度过最初的动荡,江杳脸上恢复那种懒散的笑,站起身,亲自邀请许玥薇落座。 「应该的应该的,我俩是哥们儿嘛。没想到沈棠这么单纯的小朋友,居然刚上大学就搞对象了。」说完他捶了沈棠肩膀一拳,「你小子可以啊,谈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早点公开。」 「我们才刚确定关系没多久呢。」沈棠看了眼女友,贴着她坐下,又仰头笑吟吟地对江杳说,「以前的朋友里面,你和逐弦是最先知道的。」 第12页 这顿饭,三人间的气氛一如既往,表面平和。 段逐弦依旧惜字如金,江杳还像以前那样,偶尔拿话去逗沈棠。 但沈棠不再对江杳做出温吞羞赧的反应,而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照顾身边的女孩上,举手投足都有种成熟的感觉。 江杳全然看在眼里,心中说酸不酸,反倒有种奇蹟般的、难以言喻的释然。 记忆中,那个总是挂着腼腆笑容的男孩,随着这顿饭的进行,一点一点改头换面,不再是正中他胃口的模样。 江杳当然知道自己没那么深情。 能从高中坚持到大学,无非就是心有不甘,更不想轻易输给段逐弦。 而此刻,他和段逐弦一同落败,也就没有再强求的必要。 但他还是非常不痛快,想了想,和沈棠关系不大,多数源自某人。 饭后,沈棠送许玥薇去勤工俭学的地方。 江杳和段逐弦都没跟上去当电灯泡,依旧面对面地,坐在杯盘狼藉的饭桌前。 沈棠消失在门外的剎那,江杳在桌下伸长腿,憋了好久的右脚用力踩向段逐弦胯间的座椅横槓,脸上浮起阴沉沉的笑意。 「怎么,看到我失恋,你心里终于平衡多了?」 段逐弦目光略微摇曳了一下,没说话,往他怀里扔了个东西。 江杳低头一看,是他给沈棠准备的圣诞礼物,一只腕錶,用小盒子装好放在羽绒服口袋里,不知何时掉了出来,还落到段逐弦手上,或许是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但已经不重要了。 江杳猛然起身,撞得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擦地声,大步往餐厅外走去。 十来万的表,毫不拖泥带水地被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黑色的缎面盒瞬间被盖了一层薄雪,如同冰封一样。 不一会儿,后面传来踩雪的声音。 江杳转过身,是段逐弦跟了出来。 尽管段逐弦刚才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但以他对段逐弦的了解,再结合段逐弦故意让他见到许玥薇的举动,他断定此时此刻的段逐弦是心情愉悦的。 他其实丝毫不惊讶段逐弦会做这种事。 段逐弦从来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那颗求而不得的心,早都不知道扭曲成什么样了。 雪下得浩大,两人都没打伞。 江杳皱起的眉宇下挂了几片雪花,被皮肤的温度牢牢摄住,随着眨眼的动作,逐渐化成了细碎的水沫,缀在颤动的眼睫上,使得整双眼睛好像遍布湿意。 从段逐弦身边擦肩而过时,他听到段逐弦叫他。 「江杳。」 他抬头,一只温热的手蓦地拂上他的眼睛,又轻轻擦过颧骨。 「别太伤心了。」 路边人声嘈杂,北风呼啸,他听不清段逐弦的语气,但能感受到指腹烙下的温度。 很烫。 毫无预兆地偷了他一拍心跳。 太温柔了,温柔得如同戏弄。 他怔忡在原地,视线猛然望向那双黑眸,却被挡在冷静和深沉之外。 如同记忆中,那次毫不留情的拒绝。 江杳心中霎时燃起一阵怒火。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心了?想用这种事看我笑话,省省吧。」 他怒气沖沖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实上,那天的他究竟伤心与否,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段逐弦专门跑来看他笑话,又故意装出关怀,试图藉此嘲弄他的嘴脸有多可恶。 他原本计划陪沈棠过完整个圣诞,但当天下午就告辞了,并拒绝沈棠送他的提议。 离开q大后,他拉黑了段逐弦。 * 「杳杳,这会儿只有自家人在,你实话告诉妈妈,你和段逐弦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从餐厅回家的路上,袁莉坐在车里,神色担忧地问江杳。 她到底是女人,天生通透,尽管整场饭局都在谈投资,但还是察觉出异样。 被拽出久远的回忆,江杳淡淡道:「以前同校,打过照面,但是不熟。」 江擎天闻言,从副驾座回过头来,一脸乐呵呵的表情:「你看我说吧,俩孩子要真有矛盾,人段逐弦也不可能主动担起这个联姻。」 江杳也说:「妈,你就别给我操心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你处理呢。」 袁莉被父子俩哄着,点了头:「这样妈妈就放心了。」 江杳露出宽慰母亲的笑,脑中还是不自主地浮现出过往种种。 对于这场联姻,他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尽管段逐弦给了他一个非常官方的解释。 他窝在车座里,点开微信,问段逐弦:「你该不会是想故意噁心我,所以才主动和我联姻的吧?」 几分钟后,收到段逐弦回覆:「随你怎么想。」 江杳都能脑补出段逐弦打下这句话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欠揍模样。 有点想顺着网线杀过去干一架。 他眉头打结,哒哒扣字:「现在悔婚来得及吗?」 段逐弦:「来不及了,老婆。」 草! 江杳眼都没眨一下,再次把段逐弦拉黑了。 【??作者有话说】 段逐弦:喊声「老婆」判几年?? 第7章 「他脾气不太好。」 江杳是家里的老么,打娘胎里带出了一点含金汤匙的性子,后来磕磕碰碰地长大,才逐渐磨平了一点稜角,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伪装成一个成熟的大人。 第13页 但与段逐弦相关的某些记忆,似乎永远无法成长,无论何时想起,都带着最新鲜最冲动的十几岁的情绪。 车窗外的街景倒退成模糊的画片,江杳蜷起手指,抵在额角,眉眼恹恹地,朝外边发了会儿呆。 不爽的感觉稍稍平息的时候,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的消息。 他点击通过,对面很快发来自我介绍:「江先生您好,我姓林,是段总的生活助理。」 江杳眉梢微挑,顿了顿,问:「加我什么事?」 林助:「是段总交代的。」 见江杳半天没回复,对方又补充一句:「还请江先生通融一下,可以吗?(黄豆人哭泣)x3」 看着三个齐刷刷流泪的黄豆人,江杳轻轻眯起眼,脑中浮现出对方焦头烂额的模样。 像段逐弦那种天生的孤家寡人,如今当了领导,想必也是个独裁主义者,对待手下的员工绝对不会仁慈。 江杳心中燃起同仇敌忾的革命共情感。 算了,留着当个传声筒也挺好。 江杳垂下眼,懒洋洋回了个「哦」。 * 另一条公路上,一辆商务车正朝城西的金融会场疾驰,后座的林助理屏息盯住手机屏幕,神经高度紧绷。 几分钟前,段总给了他一个微信号,要他想法子加上。 「他脾气不太好。」 段总是这样提醒他的。 语气却丝毫没有厌烦,反倒有点纵容的意味,连疏冷的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林助直觉对方非常重要,容不得半点疏忽。 于是他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事先询问:「这位江先生是您的客户吗?」 段逐弦淡淡开口:「是未婚妻。」 林助悚然一惊,肩上本就不轻的担子顿时重若千斤,险些把他压垮。 添加好友期间,段逐弦一直在闭目养神,食指缓缓敲击中央扶手,声音不大,但听在林助耳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 和江杳对话几句后,林助忐忑不安地等了约摸十分钟,试探性地发了个「感谢理解(双手合十)」过去,发现居然没被拉黑。 「段总,成了!」他惊喜交加,不由得发出感嘆,「江先生为人还是挺和气的嘛。」 段逐弦睁开眼,毫无睡意的目光掠过眼角,停在林助手机屏幕里的聊天记录上。 江杳前不久刚发来一条消息:「没事儿。」 的确相当和气。 段逐弦顿了顿,问:「他吃这套?」 林助含糊地「啊」了一声,战术性推推眼镜,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和下属说话,段逐弦通常以陈述性表达为主,林助难得从他话里听出真真切切的疑惑。 林助有种强烈的感觉,虽然他圆满完成了任务,但老闆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 联姻事宜初步谈妥后,华延很快就给江利注入了第一笔资金,还从总部调来专家,辅助江利打通各处关节。 笼罩在江擎天和袁莉脸上的愁容消散了大半。 江杳手里的项目也终于重新启动。 去年底, 他从他哥那儿接手了一个刚上市没多久的音乐软体,为了给平台拓宽知名度,江杳打算物色合适的推广人,谁知恰巧撞上公司出事,计划便搁置了许久。 召集项目组开完晨会,部署好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江杳挽着袖口走出会议室,路过公共阳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里面打电话。 「公司情况稳定了,暂时不会裁员……不骗你,我们小江总今天亲自宣布的新项目……嗯,别担心咱妈的手术费……我不累,你安心准备考研,别为了省钱不吃晚饭,缺钱了就找姐姐要……」 女人声音沙哑疲惫,语气却难掩激动,让人听之动容。 江杳嘆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且不说江利是他爸妈半生的心血,单看眼下,多少人指着他家公司养家餬口,江利在风雨飘摇中掉下的螺丝钉,落在谁身上不是一座大山? 和某人结婚,就当普度众生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瞬间,江杳觉得自己特神圣,步步生莲,浑身散发着佛光。 回到办公室,江杳掏出手机,点开家庭群。 他爸妈和他哥热聊了几百条消息,内容主要围绕他哥和他嫂子。 他哥自打被迫联姻后,和老婆隔三差五闹矛盾。他嫂子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半月前一怒之下回了自家,至今未归。 他爸妈在群里批评他哥连自己的小家庭都顾不好,日后谈何管理整个企业,并勒令他哥亲自去请罪接人。 他哥一万个不服,在群里狡辩:【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能做到我这样对外体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凭什么每次都要我先低头?】 以前碰到这种事,江杳还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他哥几句,现在再看这一地鸡毛,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他往下翻了好久,没看到和他相关的内容,便倒扣下手机,叫秘书过来汇报会议总结。 下午,江杳在公司接见了几位外地来的大数据分析专家,傍晚带他们去写字楼顶层餐厅吃了个便餐,顺便欣赏菱北的城市美景。 结束用餐后,江杳伸着懒腰走进电梯,透明玻璃外人间忽晚。 太阳下沉的一瞬间,苍白的天空被泼上各种绚烂的色彩,有些落在对面还未建成的摩天大楼上,被工地反光板切割成细碎的金粉,如同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灵感在闪烁。 第14页 江杳站在电梯里,眺望那堆裸露的钢筋铁骨,无意识地在心里为它们添砖加瓦,构建血肉,直到被围墙挡住视线。 身后「叮」一声,到一层了。 走出大楼,江杳没看到来接自己的车,只有一辆黑色宾利,霸道地横在空地上。 分明不熟,但莫名碍眼。 江杳朝那个方向瞟了好几下,正掏出手机要给司机打电话,宾利后座车窗缓缓降落,露出一张目无下尘的冷淡脸。 这么装逼,不是段逐弦还能是谁? 难得夕阳美好的傍晚,偏要来个冤家路窄。 晦气。 江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正打算绕道,突然听到段逐弦叫他。 他在三米远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兜,偏过头问:「有事?」 段逐弦道:「上车。」 江杳:「我自己没车?」 段逐弦神色不变:「和你司机打好招呼了。」 江杳愣了一下,随即被段逐弦这副当家做主的态度气笑了。 他几步上前,利落俯身,单手撑住窗沿,问车里西装笔挺的男人:「段总这回唱的又是哪出啊?」 被夕阳渲染过的昳丽面孔,毫无预兆地突然靠近,青年唇角勾着挑衅的弧度,清爽的柑橘气息顺着被风吹起的发梢,掠过段逐弦的鼻间。 段逐弦平静如水的眸光被触动几分,喉结轻滚了一个来回,送出淡淡的一句:「我爷爷要我们今晚就住到城北去。」 江杳:「?」 段逐弦说的是段老爷子为他们准备的婚房,一套坐落在城北的园林别墅,据说还是时期传下来的,当年险些被政府规划成小景点,后来华延出资,在周围盖了别墅群。 他原本以为只是讨彩头的摆设,没想到真打算把他扣在那座金丝笼里面。 江杳疑惑:「协议都签了,老爷子急什么?」 段逐弦神色不变,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号码,递到江杳面前:「你可以亲自问他。」 江杳没接。 在这种他和段逐弦都讨不到好的事情上,他倒是不怀疑段逐弦会骗他。 他满不在乎道:「我住不住的,老爷子又不知道。」 段逐弦道:「他有的是眼线。」 江杳失语,视线幽幽落在了前排开车的林助理身上。 林助理嵴背一凉,有种背后中箭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计划通小段:先套个麻袋把老婆抓去同居再说。? 第8章 「你也开始回味了。」 几分钟后,江杳还是先勉勉强强坐上了段逐弦的车。 虽说两家联姻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但眼下他家没有完全渡过难关,还处在单方面索取的阶段。 万一惹老爷子不高兴了,他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不值当。 他没见过段逐弦的爷爷,但能赤手空拳搏出华延这样一个资本巨物的大佬,想必手腕不会太软。 江杳还在认真分析同居的利弊,忽然听见段逐弦问他:「吃晚饭了吗?」 他扭脸凝视车窗,硬邦邦说:「吃了。」 段逐弦对开车的林助说:「直接去下一个目的地。」 车子追随逐渐黯淡地平线,离开科技园区,驶入了一条熟悉的青灰色马路。 「等等。」江杳朝外面确认半晌,偏头看向身边浏览笔记本电脑的男人,「这方向好像不对吧?」 段逐弦「嗯」了一声,专注的目光仍落在屏幕上:「先去你家,拿行李。」 「?」江杳一愣,「合着段总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琐事而已。」 段逐弦不咸不淡抛出四个字。 「行,算你贤惠。」 江杳咬牙说完,没忍住瞪了段逐弦一眼,触到对方唇角的弧度,又似乎是光影交叠后的错觉。 从公司到他家的小区要经过一段闹市,前面的商场好像在举办明星站台活动,尤其拥挤,车子走走停停,堵得江杳有点心烦。 一旁的段逐弦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仿佛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事物能打扰到他。 江杳撇撇嘴,见怪不怪。 以前上高中那会儿,有次大家都在开开心心举办运动会,只有段逐弦消极避世,拿着本外文书,坐在僻静的角落里。 后来还被人偷偷拍了照片,宝贝似的私下传来传去,都快盘包浆了。 江杳硬碟里也有一张,不知道是第几手货,糊得像给五官蒙了层薄雾。 只能看到一个肩宽腿长的少年,右手托书,左手手腕随意搭在屈起的单膝上,一身挺括的白色校服,仿佛被包裹进刀鞘里的窄刃,浑身散发着不问俗世的漠然,一整个大写的「性冷淡」。 车程被晚高峰逐渐拉长。 江杳无聊,和人在微信上瞎侃了几句,干脆也从包里掏出个平板电脑,翘起二郎腿,看秘书交来的汇报。 装逼谁不会啊? 江杳不屑地哼出声。 虽然段逐弦是标准的精英,从名校留学归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华延副总裁的位置。 但他江杳也绝非混吃等死的纨绔,只是对商业领域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所以从b大毕业后,才走了相对按部就班的路线。 况且他头上还有他哥,家业压根轮不到他继承,他顶多也就是个打辅助的。 第15页 一路无话。 黑色宾利无声穿过拥堵路段,车速终于回归正常,中途在一家酒店前停下。 负责开车的林助下车替段逐弦取客户文件。 车内开着灯,明亮逼仄,温柔的光晕盈满洁净的,悄无声息地挡住窗外不断聚拢的夜色,让世界缩小到刚好只容得下二人。 江杳注视前方,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微妙的静谧。 「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要想以后合作顺利,这个坎,他们必须得过。 江杳问得漫不经心,余光却若即若离,衔着右边那双淡色的唇,直到它们缓缓吐出两个字:「全部。」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从现在开始,全忘了!」 江杳偏头看向段逐弦,粗声粗气地命令。 「恐怕有点难度。」 段逐弦亦看向他,嗓音不咸不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江杳就知道段逐弦不会配合,眯起眼问:「你什么意思?」 「难忘的意思。」段逐弦目光略向下,在江杳两腿轻勾一个来回。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杳气势明显弱了几分,随后又扬起拳头威胁,「反正我都忘光了,你也不许再想起来,不然有你好看!」 段逐弦未语,眉梢微微挑动,看着面前的青年。 直到那双桃花眼里的嚣张一点一点化作躲闪,过分白皙的面颊逐渐染上异样的绯色。 半晌,段逐弦淡声道:「你当时的反应可比现在坦诚多了。」 江杳:「?」 段逐弦:「情绪都写在脸上,总是嫌不够……」 「闭嘴!」 江杳再也绷不住,近乎慌张地低呵一声。 这人还能不能再下流一点? 况且他怎么可能嫌不够…… 记忆仿佛拥有实感,江杳稍微一想起细节,头皮就开始发麻,一颗心脏高高跳起,又失重般回落,陷入某种可耻地余韵中。 他抿紧嘴唇,试图同回忆抗衡,迫使自己有点受害者的自觉,视线掠过眼角的时候,不期然瞥见段逐弦似笑非笑的表情。 江杳生出一点心虚,没好气道:「段总被自己编的故事逗笑了?」 「看吧。」段逐弦视线扫过江杳耳廓的薄红,「你也开始回味了。」 【??作者有话说】 喜提一枚红到爆炸的老婆!? 第9章 「疼。」 心里那点可耻的余韵,就这样被始作俑者毫不留情拆穿。 江杳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抱枕往段逐弦那张刻薄的嘴按过去,快要碰到目标的瞬间,遭遇一股强大的阻力。 抱枕随即脱手,掉到脚下。 下一秒,他被捏住了手腕。 段逐弦盯着他,指腹按在他的脉搏上,摩挲了一下。 很轻,但在江杳看来,就像某种挑衅。 江杳愣了半秒,浑身的血气瞬间涌上脑门,整个人直接炸了,朝段逐弦胸口挥去一拳,又被段逐弦另一只手精准扣住,捉猫儿似的轻巧。 因为幼时的一场事故,江杳被爸妈送去学过好几年格斗,拳风出了名的又快又狠,那帮逞凶斗狠的二世祖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从小到大,他打架就没输过,哪怕处在劣势,更别提像此时此刻,在两个人受到同样束缚的狭小空间里,接二连三地失算。 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种完全落于下风的局面,混乱中定睛一看,发现段逐弦不知何时竟解开了安全带,高大的身躯探出座椅,正以一种压迫的角度,将他罩在座位里。 难怪每个动作都游刃有余,搞半天是作弊了。 「段逐弦你还讲不讲道理?」 江杳大声质问。 段逐弦未语,只挑了下眉。 江杳气得不行,又挣扎无果,只能试图用脚去踹段逐弦,但由于安全带和段逐弦的双重束缚,连续几脚都没踹准,还被段逐弦别住双腿。 「别闹了,不然累的是你自己。」 耳边传来沉缓的嗓音,江杳顿了顿抬起头,对上段逐弦自眼底垂落的目光,总觉得里面藏着浓浓的奚落。 过往种种掠过心头。 江杳胸腔那股邪火顿时烧得更旺,用尽全力一抽手,就差一点挣脱束缚。 段逐弦直接将他双腕併拢,单手握住,举过头顶往椅背一推。 后脑撞在柔软细腻的牛皮上,江杳懵了一瞬。 那天晚上,段逐弦也是用这样的姿势将他反制在身下,直到他后脑深深陷进枕头里,之后又抽出领带,趁他不备把他绑了起来。 用的全是阴招,完全不讲武德。 不好的回忆和预感一齐涌上心头,江杳头皮一麻。 转眼,段逐弦抬起空下来的那只手,指尖落到了领带上。 这下江杳汗毛都竖起来了,应激般大叫出声:「有本事放开我,去外面公平打一架!」 「你也说了,我不讲道理。」 段逐弦垂眸,看向咬牙窝在自己身下的青年,手指轻拨了一下领结,缓缓撑在了对方身侧的扶手上。 江杳胸口猛然一个大力起伏,重重松了口气。 段逐弦并非要故技重施,只是扶正弄乱的领带。 就像衣冠禽兽在暴露野蛮之后,要立刻打理自己的皮囊,以此维持伪善。 第16页 车内忽然陷入无声,比车外的夜色还要寂静,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对峙着。 一个钳住对方双腕,一个随时准备反击,粗重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短短几秒比永恒还要漫长。 片刻后,江杳艰难地扭了下手,脸别向一侧,垂下视线,睫毛恰好遮住眼底的小火苗。 他嘴唇动了动:「疼。」 垮下去的脸色,没好气的语调,但配上那张漂亮得令人随时心动的脸,似乎有种奇异的效果,如同炸毛的猫爪,在段逐弦心头挠了一下。 从始至终,他都没下死力气,只稍稍利用了空间优势和心理战术,不至于把个大男人弄得太疼。 况且江杳皮肤太白太细,光是指头多按一会儿都会起红印子,几天前他刚刚领教过,他也不希望上面总是留下粗鲁的痕迹。 但他难得看到江杳向他服软,心里还是软下一片,按在脉搏上的指腹缓缓松开,接着,是圈着腕骨的手指。 三秒后,「砰」的一声。 江杳捡起抱枕,狠狠盖到了段逐弦脸上,半分力也没留。 林助拎着文件袋回到路边,透过车窗,正巧撞见这一幕。 他想起几天前,段总提醒他江先生脾气不好。 现在来看,这位江先生的脾气,可能八成大概,只发在段总身上。 想通了这一层,林助背后冒出热辣辣的汗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从此讳莫如深,不敢再作多想。 等车里的动静结束后,他才默默钻进驾驶座,隐形人般发动车子。 由江杳单方面挑起的纷争,又由江杳单方面结束,只留下个冷漠的后脑勺给人,连发尾的红色挑染都散发着浓浓的不爽。 段逐弦略微侧头,沉黑的视线熟练地落在他曾勾勒过无数次的背影上,从细窄的腰缓缓向上,一路顺着冷白的脖颈,停在发梢尾端。 江杳的头发如他这些年来想像的一样,很软。 那天晚上,他从后面单手扣住江杳的后脑,指腹擦着头皮,埋向他从未碰过的温热发间,直到指缝全被发丝占满。 每逢关键处,江杳都会濒死般扬起脖颈,嘴里不服气地骂骂咧咧,后脑却又无意识地主动朝他掌心贴近,反反覆覆地自投罗网。 那绺红发从他指缝间漏出,随着他五指收紧的力道,翘起、颤动,像孔雀最美的翎羽,又像红狐狸骄傲的尾巴。 江杳对身后那道近乎露骨的视线毫无知觉,专心致志生着闷气。 其实早在初次见面,他全部目光都被这个堪称完美的对手牢牢抓住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意识到,段逐弦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温文尔雅。 但当时的他欣赏段逐弦,觉得段逐弦是个值得他深入探究的人,以至于和段逐弦每一次交集,他都带着无限的期待。 就连不经意触碰到那道沉黑的视线,也能激发他顺着幽深通路挖掘矿藏的快感。 而现在,他只觉得段逐弦是个衣冠禽兽。 扒掉那层皮,除了变态,再无其他。 * 到江家后,江杳进门蹬掉鞋,对管家说:「别放闲杂人等进来。」 说完径直走到客厅岛台喝了几大口水,一回头,发现某人已经被保姆阿姨请进家门,还毕恭毕敬奉上了一盏茶。 江杳眉心一拧:「都说了别乱放人了。」 保姆愣了愣:「这位不是姑爷吗?」 江杳被雷得不行,露出极不自在的神情,瞥向段逐弦:「姑爷个屁,门都还没过。」 保姆显然没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站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朝段逐弦投去求助的眼神。 段逐弦坐在沙发上抿了口茶,淡定道:「无妨,既然未来的关系已经註定,这个称谓迟早属于我。」 江杳语塞,被段逐弦的无耻程度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继而,他想起当年在高中校外,段逐弦那样轻描淡写地拒绝给他「朋友」名分的瞬间,他被惊讶、尴尬、失望等等无数负面情绪扼住咽喉的狼狈心情。 「是啊,你也知道是未来。」 带着忽然而起的报复欲,江杳绷着一张脸,目光从眼角掠向沙发上的男人。 「所以我凭什么提前给你名分?」 见段逐弦风轻云淡的表情略有凝滞,江杳继续保持高冷的态度,步伐轻慢地离开了客厅。 回到房间后,江杳脸上的高贵冷酷瞬间融化,脑中反覆播放段逐弦突然异样的神色。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戴上拳击手套,朝沙袋邦邦捶了几拳,双手高高举起。 「江杳选手,k.o!」 接着做了个胜利者的姿势,在房间绕场半周。 事实上,江杳选手心很大,并不是个爱记仇的人。 但段逐弦除外。 这些年来,他在心里暴揍过段逐弦无数次,如今终于等到报仇的机会。 有点爽到。 但没完全爽到。 毕竟段逐弦真正看重的是商业利益,对「名分」这种事兴趣不会太大。 而十年前的他,却是真心实意想得到段逐弦的接纳和认可的。 江杳缓缓咬开拳击手套。 不知怎么,刚嘚瑟没几下的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收拾行李之前,江杳先给出差的爸妈打了个电话,说了他和段逐弦同居的事。 袁莉似乎对此并不知情,只略显欣慰地说:「看到你们这么合拍,我就放心了。」 第17页 刚和某人打过一架的江杳被「合拍」二字噎得失声,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袁莉那边很忙,叮嘱他住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告诉无论他做什么选择,家人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挂断电话,江杳彻底收敛了残存的反抗精神。 从小到大,爸妈都没逼过他什么,总把「不会替他的人生做主」这种话挂在嘴边。 可越是这样开明,他就越不想让他们失望,说不上来是个什么逆反心理。 半小时后,江杳往行李箱装好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没立刻下楼,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打开床头柜的唱片机,打算听个曲儿再走,顺便晾晾某个就知道惹他生气的人。 谁知却在悠扬的古琴曲中睡着了,一觉醒来,一个小时过去了,期间没人来喊他。 段逐弦应该已经走了。 毕竟传闻中,这位段总的时间是以秒为单位计费的,绝不可能用来等一个互看不爽的对头。 江杳伸着懒腰,晃晃悠悠从卧室出来,却出乎意料地看到客厅沙发上的段逐弦。 他依旧在喝茶,神情说不出的闲适。 啧,某人可真能装啊…… 江杳惊讶半晌后,心想。 于是故意奚落:「看不出来,段总还挺有耐心的。」 段逐弦搁下茶杯,慢条斯理开口:「比你稍微多一点。」 江杳第一反应是段逐弦在和他攀比对沈棠的感情持久度,他挑了下眉梢,勾着唇角讥讽:「那我确实比不上段总撞南墙的精神。」 段逐弦:「虽然你语文不好,但我还是把这句话视作夸奖。」 江杳:「……」 拳头打在棉花上,还顺带受了波嘲讽。 他磨着后槽牙,暗暗下定决心—— 有朝一日,一定要让某人虚伪的脸上露出失控的神情。 同保姆和林助一起将四个重量级的行李箱抬上车,江杳从车窗望着渐渐后退的家,总觉得这件事多少有点不对劲,但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不能是段逐弦想和他同居,才故意搬出段老爷子,急着要他大晚上搬家吧? 江杳捏捏眉心,差点儿把自己都给逗乐了。 他朝旁边偷瞄了眼。 隐没在光影下的一张脸,正闭目养神着,全然一副对未来不甚在意的模样。 就好像有他没他,都不会对段逐弦的私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作者有话说】 是没什么影响,不过就是夜夜笙歌罢了(乱嗑乱讲版)? 第10章 「住天边都和我没关系。」 婚房不算远,离江家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陡然从灯光明亮的商务车里出来,夜色如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 站在大门外往里看,通向住宅的偌大中式庭院,只有几盏灯疏疏落落缀着,寥若星辰。 今晚月色也薄。 庭院里怪石嶙峋,植被茂盛,尖细的枝叶悬在高处泛着冷冷的银光,将浓重的黑暗悉数向下沉淀、赋予实体,阻碍着哪怕是一小寸步履。 等在门口的管家和林助合力取下车上的行李,率先进门。 车灯灭掉的瞬间,江杳眼前霎时陷入一片混沌,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基本界线,隐隐的晕眩随之袭来。 他凭藉直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鞋尖毫无预兆地踢在凸出的鹅卵石上,险些绊了一跤。 走在前面的段逐弦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停在原地的江杳。 「不走?」 「你先,我有点事。」 隐在夜色之下,江杳晃了晃手机,像要接电话似的,若无其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 直到段逐弦消失在前方,他才喘出一大口气,正打算用手机开个手电筒,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他夜视能力很差,突然进入光线暗的地方,容易看不清东西,老毛病了,看过医生,也做过精细检查,最终被诊断为心理因素诱发。 江杳用掌心抵住额头,指尖逆着发际线,缓缓插进发丝,指腹配合深呼吸频率,用力按压了几下头皮。 缓了一会儿后,终于稍微能看清一点外物的轮廓。 正当江杳做足心里建设,尝试着迈开腿时,耳边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立刻将覆在头顶的手放进裤兜,若无其事地抬起下巴,循声看向段逐弦的身影轮廓。 「有东西没拿。」对方道。 江杳「嗯」了一声,刻意放稳声线,却还是泄露了几分呼吸的轻颤。 好在段逐弦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打开停在院门外的车,从里面取了个物品出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知是否错觉,江杳感觉段逐弦放慢了一点步速。 他身体快过大脑,赶紧趁这个机会跟了上去。 随后的每一步,他都精准踩在段逐弦踩过的地方,穿过一整个长长的直廊,基本都是平地。 还好段逐弦不知道他夜视能力差。 江杳盯着段逐弦的背影,庆幸地想。 不然指定给他带沟里去。 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 江杳一步跨出去,险些撞在段逐弦背上,在对方转身前,迅速将认真跟随的视线瞟到半空中去。 「干嘛?」江杳问。 「低头。」段逐弦说。 第18页 江杳心里有鬼,下意识照做,淡然如常的嗓音再度落入耳中。 「好好看路,有台阶,三级。」 「……」 江杳闻言一愣,原本绷了一路的气性,一下子就有点上不来了。 进入灯光柔白的玄关走廊后,段逐弦的步幅明显变大几分,把江杳甩在了后面。 江杳这才看清段逐弦手上拿的东西,是刚才他用来砸段逐弦的车用小抱枕。 他有点没搞懂,段逐弦特意折返,把这玩意取回家的用意是什么。 紧接着,小抱枕就被段逐弦随手扔进了玄关尽头的杂物篮里,比扔垃圾还随意。 江杳盯着段逐弦云淡风轻的背影,心头缓缓蹦出一个相当炸裂,又马上被他推翻的念头—— 某人该不会是专门回来给他带路的吧? * 段老爷子安排的住宅有两层楼。 四周都採用了落地窗设计,和外面潺潺的流水相接,再搭配深浅胡桃木色的内部主色调,视觉上显得极其通透,颇具世外桃源的隐世感,整体朝向也不错,白天採光应该很好。 正中江杳心仪的风格。 走进客厅的短短几秒,江杳环顾四周,通过中心柱的方位和楼梯的走向,勾勒出大致的房屋结构。 等在屋里的管家走到江杳的四个大行李箱旁边,毕恭毕敬地问:「江先生,这些要和段先生的东西一样,搬进楼上的主卧吗?」 还在分析建筑利弊的江杳立马抬手制止:「不用,我自己挑一间住下。」 管家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江杳一副把婚房当酒店的态度。 见管家迟疑,江杳转头问段逐弦:「老爷子没规定我俩要睡一张床吧?」 段逐弦神色微动了一下。 江杳盯着段逐弦的唇,那紧闭的唇缝好半天才微微张开,吐出两个字:「没有。」 江杳松了口气,哼哼道:「那就好。」 管家和林助相视一眼,双双选择失聪。 随后,江杳跟大少爷驾到似的,插着兜,踱着步,上上下下视察了一遍,房子的整体结构和他预判的大差不差。 二楼住房很多,他目测出面积最小的一间卧室,推门而入,把行李箱里的日常用品收拾出来放好,剩下的全是书籍。 坐在地毯上给书分类的时候,一个硬壳小本子从两书的夹缝中掉了出来,砸出咚的一声闷响。 江杳愣了愣,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扶了下额头。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 他嘴上说得漫不经意,捡起本子的动作却万分小心。 打开泛黄的笔记本,里面是一些建筑设计图,标註的日期都在十几年前,有酒店、科技馆、人行天桥。 很多想法虽狭隘片面,但足以看出小作者出色的天赋和感知力。 江杳缓缓翻动纸张,带着纠错的态度,欣赏自己初中时期稚拙的构思,入神之际,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这间卧室地段还不错。」 他猛地抬头。 虚掩的门已经被推开,段逐弦抱臂倚在门边,不知来了多久。 江杳单手「啪」地合上笔记,警惕拧眉。 「你是来跟我抢地盘的?」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青年长了眼尾微翘的双桃花眼,看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就连绷起脸瞪人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像一个天生的引诱者。 偏偏他对此毫无知觉,还以为自己足够凶神恶煞。 段逐弦喉结轻滚了一个来回:「我已经叫人把东西放好了,就在你隔壁的主卧。」 江杳:「……」 他光顾着选房间大小了,没意识到旁边就是主卧。 江杳心里想着「怎么这么点儿背」,嘴上却风轻云淡地呵呵一声:「只要不住我这,你住天边都跟我没关系。」 段逐弦挑挑眉,落在江杳身上许久的视线终于挪向周围。 房间里到处都是书,绝大多数和建筑相关,桌上还堆放着绘图工具、3d模型。 他问:「你对土木感兴趣?」 江杳狐狸似的眯了眯眼:「段总查户口来了?」 段逐弦道:「查户口没必要,马上就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以后随时都能查。」 江杳腾地站起身,走到段逐弦面前。 「那就等段总过了我江家的门再说。」 说完近距离回了个挑衅的眼神。 啪—— 关上房门。 * 被江杳毫不留情地闭门送客,段逐弦站在门口,回想了一下屋内的情形。 除了房间配备好的基础用品外,那些从行李箱拿出来的东西,大多没有放进柜子,而是整整齐齐堆放在外面,把本不大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就像猫科动物做窝一样。 放到人身上,很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同样惹人注意的还有灯。 摆在明面上的就有四盏,檯灯、小夜灯、手持灯、应急灯。 再联繫江杳下车后的异常…… 下到一楼,段逐弦把管家叫过来,让他尽快安排工人,给庭院和室内的每个角落都装上智能灯,确保夜晚没有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好的段先生。」管家应声记下,拿出手机正欲联繫家装。 「等等。」 段逐弦走到玄关,抬手按下开关,柔和的银白在地板上浅浅铺开,如同朦胧的月光。 第19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20页 【你还来不来啊,敢放我鸽子你死定了!!(黄豆人愤怒)】 只一瞬的停滞,那些压不住的暴虐情绪,都在看到条消息之后瓦解了。 下个月有一场高中生游泳比赛,他和江杳都会参赛,江杳等不及和他一争高下,约他提前比一场。 而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匆匆赶到空荡荡的游泳馆,水池另一头的少年朝他飞速游来,破开水面阳光的剎那,单薄却富含力量的身躯如同一束光芒在眼前盛开,漂亮到目眩。 江杳并没有怪他迟到这么久,只催促他赶紧下水,和他打赌谁先游到对岸。 从水里赤条条地出来后,江杳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 「你赢了,赔你的。」 段逐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狐狸钥匙扣,小狐狸红彤彤的,眯着眼,在他掌心翘尾巴。 心底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就这样被惊动了。 良久,他笑了笑,心想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 被夕阳染成橘红的泳池边,段逐弦问江杳:「如果有人一再抢走你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让他后悔啊。」江杳用脚尖拨了下池水,撩起一大片晶亮的水花。 段逐弦笑了笑,一个攻击性十足的答案,很符合江杳的个性。 然而下一秒,江杳偏头:「但不是现在。」 「嗯?」 「能三番五次被冒犯,说明目前还没有累积到足够的资本与之对抗,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可控的愤怒是火种,是动力,但如果在不合时宜的阶段爆发,就成了冲动,沦落为毫无价值的情绪宣洩。」 「明知人家拳头硬,还龇着牙把脸往上凑,那是傻叉干的事儿。」 落日余晖的浸润下,少年锐意凌厉,眸光灼灼,表情却很认真。 段逐弦盯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吐出来的话有点儿糙,却犹如珠玉般滚进他心底,打消了他对自己一贯而来的隐忍产生的质疑。 半晌,段逐弦点了头:「你说得对。」 成年之前,在那些群狼环伺、受制于段家的压抑日子里,是江杳一次又一次出现,以最无心的方式,撕开窒息的缺口,让新鲜空气灌进他的胸腔,抚平他心中的动荡。 想不到如今,他早已站在了高处,俯视段家那群乌合之众,还能拥有这种珍贵的体验。 站在楼梯上,段逐弦单手插进裤兜,碰到被体温捂热的金属。 是一枚钥匙扣。 「实在不放心怕我摔倒,也可以来浴室帮我。」 段逐弦往下深深看了江杳一眼,抬手抽掉脖子上的领带,缓缓捏入掌心。 江杳仰头挑衅的神情蓦地顿住,耳尖泛起薄红,眼神开始闪躲。 末了嗓音凉凉道:「你还是摔死吧。」 * 第二天是周六,江杳难得有空,熬了会儿夜,接近零点的时候,终于修改完一份图书馆设计稿,发给他之前本科修建筑第二学位时结交的学姐。 这位学姐年轻有为,最近打算创办建筑爱好者共享网站,邀请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撰稿,包括他这个空有建筑师证书,没什么实操经验的半吊子。 对面西五区,这会儿正好是午休时间,江杳很快收到回复。 学姐提出他的设计方案里,用大面积无隔断的玻璃幕墙做支撑,是否考虑到运输和承重问题。 江杳索性打了个视频给她,面对面解释自己的想法。 解除疑惑,学姐连声感嘆他的构思简直精巧,又一次忍不住游说:「你天赋这么高,还有b大学位打底,真不打算转行搞建筑吗?不如来a国留个学吧。」 江杳闻言,脸上泛起一丝波澜。 几秒钟后,他状似没所谓地笑笑,特臭屁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了,我家还有家产等着我继承呢。」 学姐翻了个白眼:「我和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热聊结束,江杳从文件夹里调出自己的作品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半小时后,他伸了个懒腰,打算下楼走走,活络筋骨。 盘旋而下的楼梯新添了一熘地面感应灯,他走哪儿亮哪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音符上,让他心情松懈舒缓。 走到楼梯口前,他已经做好面对黑暗的准备,没想到一楼灯火通明。 而比灯更亮瞎眼的,是客厅和餐厅交界处。 段逐弦正裸着上半身,站在那里接电话,背肌和手臂随着拿手机的动作,在白亮的光芒下隆起蛰伏力量的线条。 江杳险些一脚踩空,人像狠狠撞上不远处的肉体一样,懵了一瞬,随即错愕地瞪圆了眼。 「你不穿衣服搁这儿吓唬谁呢?」 他高声谴责不文明的行为,用力趿着拖鞋往客厅走,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藉此掩盖住陡然强劲的心跳声。 「洗完澡的习惯。」 段逐弦挂掉电话转身,隔空挡住了江杳气势汹汹的脚步。 正面冲击力更大。 江杳缓缓别过眼,默默绕远路,朝段逐弦附近的冰箱走去。 算了,不跟流氓一般见识。 某人平时裹得滴水不漏,少扣一粒扣子都能要了他的命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家,装得比圣僧还正经,完全看不出是个暴露狂。 简直把「衣冠禽兽」四个字贯彻到底。 第21页 看着江杳避之不及的模样,段逐弦面上显出几分惊讶。 他还是头回见江杳选择回避,而非一股脑地进攻。 段逐弦饶有兴致看过去,视线划过那颗写满「紧张」的后脑勺,落在那双微微充血的耳后根,直到江杳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咕嘟咕嘟喝。 足以想见,那张漂亮矜贵的脸现在是怎样一幅光景。 江大少爷向来心气高,拿得起也放得下,偏偏一个晚上脸红两次。 脸皮居然薄成这样。 段逐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江杳面对他的时候,除了逞强斗狠,不会再有别的反应。 「没想到你这个点还不睡。」 在逗弄和给予合理解释中,段逐弦选了后者。 江杳没吭声。 呵,倒成他的锅了。 过了两分钟,大概是把自己安抚好了,江杳握着矿泉水转过身,朝某位半裸男憋出一句:「行吧,能理解你有怪癖,毕竟像你这种伪君子,偶尔也要脱下皮囊,让自己虚伪的灵魂透透气。」 段逐弦闻言,扬唇笑出声。 他难得笑得这么生动,那双平时深不见底的黑眸一下化开,仿佛有水浪在暗中摇曳,莫名有种和本人及不相符的风流气。 江杳像被什么勾走了一秒思绪,回过神来不爽地问:「你笑什么?」 段逐弦都要被可爱坏了,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欣慰,难得你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修辞句。」 江杳:「……」 他怀疑段逐弦是不是嘴痒,一天不怼他不舒服,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少怼段逐弦。 他俩本就是彼此彼此、针锋相对的命,无论是和平相处时,还是关系破裂后,就像空谷回音,有来必有往。 唯独十年前那一次,他单方面地、小心翼翼地向段逐弦抛去友情的橄榄枝,被对方冷漠折断,让他们之间的势均力敌头一次严重失了衡。 先主动的人,永远是输家。 这是他从段逐弦那里学到的教训。 江杳没好气地扔了水瓶,视线飘忽一下,不小心再次扫到隔壁。 段逐弦站在冷白的灯底,像一尊会发光的雕塑,不要钱似的,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有几颗水珠从发梢落到锁骨上,又顺着胸膛一路蜿蜒,沿着腹部肌肉的线条,缓缓没入半松散的黑色睡裤裤腰。 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稀里糊涂做的,他还没仔细看过段逐弦的身材。 某人外表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脱了衣服还挺有料。 骚得很。 江杳心里这样评价。 没忍住,多瞟了两眼。 【??作者有话说】 骚点好,不骚怎么做艾,谁同意谁反对!? 第12章 「你和段逐弦复合了?」 江杳预想中的,他和段逐弦的同居日常:互看看不顺眼、文争上升武斗、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实际上却是一日三餐,互不相干。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陈一棋生日到了,周五那天,他请了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小聚。 生日宴上,有人见到江杳,想打听他结婚的消息,询问嫂子是谁,都被江杳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 为应对股市变化做准备,段江两家联姻的事,暂时还没宣布出去。 这群人没如愿吃到瓜,故意调侃他金屋藏娇。 江杳正掩饰性地给自己灌酒呢,听了呛得直咳嗽,稍微把这四个字往段逐弦身上一套,忍不住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就算全世界的娇娇宝贝死绝了,也轮不到段逐弦这个禽兽头上。 晚上九点,聚会结束。 陈一棋前阵子为了追个模特,闹了点糗事,被家里下了晚归门禁,生日也不能例外。 大家只好悻悻然散场,有的回家,有的去别的地方续摊找乐子。 把其他人都送上车后,江杳和陈一棋站在路边等各自的司机。 陈一棋点了根烟问江杳:「我其实老早也想问,你那天见完老婆之后怎么就没下文了?我嫂子怎么样啊?温柔吗?贤惠吗?」 江杳摸了下鼻尖,露出个金口难开的表情。 「唉,我大概知道了,节哀。」陈一棋自动进行解读,不打算再戳兄弟痛处,话锋一转,「对了,给你讲个开心的事。」 江杳挑了下眉,示意他说。 陈一棋神秘兮兮凑过来:「我听我妈和她那群姐们八卦,说段家孙辈里排行老三的那位,也要和人相亲,不就是你恨不得大卸八块祭天的那谁,段逐弦么?像他那种清高自傲的人,被家族按头结婚,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他语气透着幸灾乐祸,完全没注意到江杳脸上的异色,说完还眼巴巴等江杳和他一起嘲笑段逐弦。 江杳「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确实挺要命的。」 然后直接岔开话题:「你刚才吹蜡烛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搞那么长时间?」 「有三个。」提起这茬,陈一棋收起了嬉皮笑脸,搬起手指头,正经百八地数,「第一祝愿父母健康,第二保佑我顺利追到杰西卡,还有一个愿望送给我最好的兄弟,江杳。」 江杳闻言感动,心想这兄弟他没白疼。 「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陈一棋对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双手合十,虔诚道:「我帮你请求老天开眼,保佑段逐弦未来的老婆和他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琴瑟不调、劳燕分飞。」 第22页 江杳:「……」 这小子明明不学无术,上哪儿学来的这么多恶毒成语? 「最好,最好再弄顶绿帽给段逐弦戴戴,气死段逐弦……」 陈一棋越说越来劲,单臂勾着江杳的脖子,嘿嘿嘿地笑了一通,酒劲一下晃上了头,站立不稳,刚要把另一只夹烟的手也搭到江杳肩膀上。 面前好端端站着的人忽然往后漂移了半米,搞得他扑了个空,差点栽下台阶。 陈一棋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只见对面一个面容冷峻的西装男拎着江杳后脖领,把人拽到了自己跟前。 陈一棋「草」了一声,吓得烟都掉了。 「段,段逐弦?」陈一棋惊得舌头打结,却还是挺身而出,「你要对江杳做什么?有本事放开他,沖我来!」 他叽哩哇啦放完狠话,发觉段逐弦满眼目光都落在江杳身上,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江杳今晚也喝了几杯,被猛地揪了衣领,晕得很,他本来想当场发作的,但碍于陈一棋还在,家丑不可外扬,只好拧着眉头压低声音问:「你来做什么?」 段逐弦道:「接你。」 江杳眯了眯眼:「我记得我的司机姓王不姓段。」 他说完,感觉兜里一轻,自己的手机到了段逐弦手上。 「看微信。」 江杳一把夺过手机,打开一看,他哥江琛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但聚会太吵他没听见。 他点开他哥的未读消息:「到你婚房了,小杳子还不速速回来接驾?」 江杳纳闷,他哥一直在隔壁城市忙新公司上市,大晚上跑回菱北来干嘛? 他回了句:「滚,自己没婚房?」 江琛:「要真没有就好了,赶紧回来吧,哥想你了。」 江杳:…… 段逐弦问:「走不走?」 江杳:「走吧。」 状况外的陈一棋站在两米开外,眼睁睁看面前二人咬了半天耳朵。 要不是江杳最后和他说了声「先回了」,段逐弦跟着扫了他一眼,他都快以为自己是个隐形人了。 不过,是他喝多了眼花吗? 段逐弦怎么大摇大摆上了江杳的车? 回想起段逐弦最后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 他兄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陈一棋警铃大作,盯着那辆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黑色豪车看了许久,大脑cpu都快烧干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车似乎不符合江杳家低调行事的风格。 等等,那好像是段逐弦的座驾!! 他一脸震撼地掏出手机,给江杳发消息:「我去,你什么时候和段逐弦复合了?」 江杳:「复合个屁,最近有点合作罢了。」 陈一棋:「什么合作?」 江杳:「结婚。」 萧瑟的秋风中,陈一棋看着这两个极度扭曲的方块字,忽然露出放心的笑容。 这么离谱,堪比三体人攻占地球,人类文明毁灭,所以肯定是他喝多了,在做怪梦。 不如先回去睡一觉,把梦睡醒再说。 * 上车后,江杳和爸妈私聊了一会儿,大概摸清来龙去脉。 他哥江琛自打上回把老婆气回家之后,到现在一个月,还没把人哄回来。 亲家那边对此颇有微词,而江家正好有个大单子握在孟家手上,事赶事的,实在尴尬。 听闻江琛跑去投奔他,他爸妈稍一合计,便要他趁这个机会给他哥做做表率,让他哥学习一下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端正联姻态度。 相敬如宾? 谁啊? 他和段逐弦吗? 江杳没骨头似的窝在车座里,盯着屏幕上这四个字,将鼻尖以下的半个脑袋缓缓缩进衣领,还是没憋住笑。 他俩相敬如狗还差不多。 狗东西的狗。 他无声地咧开嘴,下意识瞟了眼隔壁,猝不及防对上段逐弦的目光,仿佛注视他已久,早将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江杳咻的将下巴探出衣领,光速先发制人:「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 段逐弦端方而坐,平静道:「你牙上有菜叶。」 江杳一愣,连忙打开手机前置镜头,上下左右照了好几圈,呲开的两排牙又白又整齐,拍牙膏gg都绰绰有余。 意识到被耍了,江杳瞪了回去,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闭目养神去了,唇角还微微勾着。 江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可恶,这世上再没比段逐弦更狗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江琛:ok,让我来观摩一下正确的夫妻生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认真记录)(严格评价)? 第13章 「你俩也分房睡?」 轿车驶入城北别墅区,远远就能看到最显眼的那栋园林式建筑。 倒不是因为比别的房子气派,而是那扇仿古大门前,立了两个造型别致的灯柱,往方圆几米撑起一片白昼,连天上的星月都黯然失色。 庭院里,也早就不复初来时夜色肆虐的光景,每棵树上都点缀了小灯,一到晚上,火树银花,绚烂得如同银河。 江杳很喜欢这种隔绝黑暗的氛围。 顺着直廊穿行而过,就好像走完一整个敞亮的梦境,大晚上头昏脑涨地工作回来,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走到门口,江杳拉住段逐弦,重复了一遍在车上说过的情况,提醒段逐弦在他哥面前暂时休战,段逐弦表示没意见,两人才一同进屋。 第23页 客厅沙发上歪了个一身墨绿色运动装、头发乱糟糟、看着一点也不像总裁的男人,就是他哥江琛。 段逐弦跟江琛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两兄弟。 江杳用脚尖怼了怼江琛的小腿:「说好的想我呢,怎么见了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思念成疾了呗。」 江琛有气无力地哼哼,贵妃一样柔若无骨地朝江杳伸出手。 虽然江琛还和以前那样没个正经,但凭藉多年默契,江杳能看出他哥其实挺郁闷的,于是勉为其难贡献右手,把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趁江杳回家的那段时间,江琛点了一堆酒,这会儿恰好送到。 在屋里喝酒没意思,两人最终挪去了连廊边的露天休闲区。 「从家里搬出来还习惯吗?」江琛问。 「凑合吧。」江杳道。 「我还担心城北这块太偏,晚上黑灯瞎火的,你不适应。」江琛眺望偌大的庭院,被灯光照亮的眼中多了几分柔和,「不过现在看来,还行。」 江杳六岁那年,遭到江家竞争对手绑架,被关在漆黑的破厂房里两天两夜。 救出来后,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疏导,好在后期恢复得很好,只落下了一个怕黑的毛病。 江琛哂笑:「段家那小子看着没什么人情味儿,表面功夫还挺足的。」 「他不知道。」江杳淡淡地说。 这是他讳莫如深二十年的秘密。 平时伪装得很好,就像鱼类从不轻易暴露柔软脆弱的腹部,时刻拿反射光线的鳞片小心盖着,尽可能与水色融为一体。 连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陈一棋都不知道,他更不会去跟段逐弦说,他还没蠢到把命门往对头手里送。 不过。 江杳环顾了一下四周—— 象牙色的树木繁花,珍珠白的石桥流水,覆雪般的青石小径,仿佛凭空盛开的一场光的典礼。 对正常人而言,这座房子似乎的确有点亮过头了。 两人都没继续纠结这事,很快转了话题。 江琛问江杳:「你把我来你这的事告诉爸妈了?」 江杳也不藏着掖着,点了下头。 江琛「啵」的取出红酒塞,略烦躁地说:「你可千万别学他们教育我,不然揍你。」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在十几年前就从他哥嘴里听过,江杳有点儿无语,「啧」了一声:「江琛,你是不是叛逆期滞后了啊?」 江琛抿了口酒,幽幽道:「被婚姻的牢笼关久了,是你你也叛逆。」 这话说得感慨万千,听在即将踏入婚姻的人耳朵里,或多或少还是触发了一点波澜。 但想到自己的任务是规劝江琛,江杳摸摸鼻子,特别违心地说了句:「结婚哪有你说得这么可怕?」 「你小子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看来哥要给你好好科普一下了,别到时候连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只有被人家吃干抹净的份。」 江琛一口闷完杯中的酒,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细数结婚的几大罪状。 但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到连衣品冲突都搬上檯面,发散成一篇小作文。 林林总总说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听得江杳耳朵都起茧子了,才终于做出总结:「爱不爱的倒没什么,主要是生活理念不合,而且她这人领导做惯了,对内对外管控欲都强,你看看我,像是需要被管理的样子吗?」 江琛边说边自信满满地拍胸脯。 江杳瞥了眼江琛皱皱巴巴的衣领,窝在藤椅里打了个哈欠,一针见血地点评:「有人帮忙打点生活还不好?你这么挑三拣四的,难怪嫂子烦你。」 江琛不以为然地哼了两声:「就知道你个小屁孩听不懂,不过以后你就能体会了,可别怪哥没提醒你啊,你家那位更是重量级,比你嫂子还不好对付。」 谢谢,已经体会很多年了,不用提醒。 江杳仰头喝完半罐啤酒,修长的指骨一节节收紧,微笑着捏瘪易拉罐。 面前石桌上的空酒瓶越堆越多,红的黄的白的都有,主力军是江琛,江杳拦都拦不住。 他哥以前其实不怎么喝酒,也没那么多车轱辘的废话,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倒像是真的被失败的婚姻磋磨透了一样。 扫光桌上的酒后,江琛还想再买点酒回来,被江杳强行摁下了。 江杳知道江琛心里不痛快,先前一直纵着他开酒,自己也陪着喝了不少,这会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才把人哄进客房休息。 关上客房的门,江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脚往自己卧室门走,刚要开门,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一回头,他哥又出现了。 像个游魂似的站在走廊,目光呆滞地望向他,画面莫名惊悚。 下一秒,江琛指着江杳隔壁那扇紧闭的门,迷迷瞪瞪问出一句更惊悚的话:「你老公进的不是这间吗?」 还没等江杳反应,他醉眼忽然一亮:「原来你俩也分房睡啊?」 表情分外激动,像是找到了恐婚同盟。 江杳搭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僵住。 电光火石间,被酒精占领一半的大脑蹦出「相敬如宾」的指令。 只一瞬的凝滞,江杳平静地按开房门:「段逐弦那傢伙笨手笨脚的,把水泼床上了,我去客房抱一床新被子。」 第24页 说完推门而入,留下一个演技巅峰的淡定背影。 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江琛还杵在外面没走。 江杳只好彻底认栽,将睡衣塞进被褥里藏好,团巴团巴抱进怀里,在他哥的注视下,堂而皇之进了隔壁段逐弦的卧室。 关上门的瞬间,江杳背靠在门板上,重重喘出一口气。 不远处,刚从浴室走出来的男人顿住脚步,看向突然闯进自己私人领域的人,面露诧异。 江杳沖对方扬扬下巴:「段总,今晚借我打个地铺。」 【??作者有话说】 江琛:哥哥我就帮到这儿了。? 第14章 「我可不敢抢段总的床。」 段逐弦大概是刚洗完澡,一身面料垂软的黑色长袖长裤,发梢带着微末的潮气。 江杳盯着他,视线从头到脚扫了一个来回,最终落在繫到最顶端的那颗扣子上,心头不禁冒出一个问号—— 说好的浴后半裸的习惯呢? 江杳撇撇嘴。 算了,段逐弦嘴里没一句真话,懒得计较。 隔着四五米的空气,两人就这样生硬地互看了几秒。 段逐弦眉梢微挑,短促地笑了一声:「江少爷怎么突然来我这里求收留了?」 揶揄溢于言表。 江杳条件反射想怼回去,但意识到自己正有求于人,只好决定先让某人一次。 「是啊。」他声调矮了半截,「我哥盯着呢,就凑合打个地铺,行不行啊。」 「不行。」 段逐弦扔下两个字,揉着吹至蓬松的黑发走到床头柜前,将摊开的一本书合上,塞进抽屉里。 江杳偷瞄了一眼,好像和创伤应激相关。 虽说以他俩冤家路窄还包办婚姻的交情,段逐弦的反应属于情理之中,但听到这斩钉截铁的拒绝,江杳还是有点儿失落。 何况这间主卧很大,不仅划分了睡眠区和休闲区,还带了个紫檀木砌成的小茶室,多住一个人根本占用不了多少空气。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勉强。」江杳抱着被褥,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沖那个略显冷淡的背影道,「可你说好要陪我演戏的,段总连数以亿计的交易都做过,该不会这点小事都说话不算话吧?」 江杳语气有点急,配上喝酒后咬字略微黏糊的声线,听在段逐弦耳里就像嗔怪。 等江杳叭叭争取完,段逐弦才慢条斯理转过身。 「我的意思是,有沙发,没必要打地铺。」 江杳一愣,「哦」了一声。 看来某人还不算太丧尽天良。 段逐弦道:「沙发和床,你挑一个。」 江杳戏嚯:「我可不敢抢段总的床。」 他大步走到沙发边,刚把被子铺上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有歧义。 随即,某个应该被永远埋葬却令双方都记忆犹新的混帐夜晚,缓缓浮现脑中。 而当时的起因,恰好就是抢床。 他顿时有点如芒在背,又心存一丝侥幸—— 或许段逐弦贵人多忘事,并没有联想到呢? 他不动声色回过头,正好撞上段逐弦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背针扎似的热辣一下就窜到了脸上。 有病吧江杳,没事给自己挖坑跳干嘛? 江杳暗骂自己一句,轻咳了一声:「你别多想哈。」 段逐弦眉梢一挑:「你觉得我会想什么?」 江杳脸上瞬间起火,血液顺着毛细血管涌上耳朵,沖得太阳穴一阵嗡鸣。 脸肯定红得没眼看了。 但转念江杳又耍赖皮地想,红就红吧,反正他喝酒上脸,这点颜色就跟水落在水里一个效果。 「我这么阳光开朗的人,怎么知道你那个阴暗的大脑在想什么?」 江杳装得若无其事,说完也没等段逐弦回应,抛下一句「借你浴室洗个澡」,抄起睡衣熘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段逐弦已经坐到床上去了,腿间搁着笔记本电脑,鼻樑上少见地架了副眼镜,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被隐藏在镜片反光之下。 江杳一见这斯文败类的模样,就控制不住两片嘴皮子:「啧,在卧室办公,什么毛病?」 他记得段逐弦之前都是去书房加班加点的。 段逐弦闻言略微抬头,镜片反射的光芒消失,淡色的唇吐出三个字:「我喜欢。」 话音落下时,镜片后的视线不偏不倚,停在江杳脸上,恰好踩中一拍心跳。 也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段逐弦低沉的声线徜徉在私密感极强的卧室里,莫名有种颗粒质感。 江杳仿佛被什么剐蹭了一下耳膜,痒痒的。 他不自觉揉揉耳朵,错开目光,啪地关掉大灯,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那你慢慢卷吧,我先躺为敬。」 由于段逐弦还在工作,床头开了柔光灯,光线扩散到另一边的沙发,只剩下薄薄一层氤氲着。 这样的环境,本该完美符合江杳对睡眠亮度的需求,既不黑暗,也不刺眼,可他自从沾了枕头后,困意就好像一点点被抽走了。 躺了半天死活睡不着,江杳索性朝段逐弦的方向侧过身,起了个话题,把他哥今晚和他吐的那些槽挑挑拣拣说了个大概,为的是让段逐弦避开任何可能助长他哥叛逆心理的雷区,尽量配合他完成爸妈交代的任务。 第25页 期间,段逐弦没抬头,也没吭声,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一个人对着空气叨叨了半天,江少爷脾气也上来了,冷哼一声:「看见没,这就是商业联姻的悲惨下场,某些脑抽的人还上赶着抢婚。」 他说完掀开微阖的眼皮,看了段逐弦一眼。 段逐弦也抬眼看向他,终于开了金口:「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语气笃定。 江杳顿了顿,嗤笑出声:「是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我们这破关系,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他说完,颇为挑衅地扬眉,准备了一百句话等段逐弦来战。 谁知段逐弦又像失聪似的,垂下视线,继续浏览邮件去了。 ? 江杳被噎住了。 段逐弦什么意思? 是默认他解读正确,还是暗示他理解有误? 江杳越琢磨,越发觉段逐弦这小子段位变高了。 比起以往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现在的段逐弦经常留下一句模稜两可的话,便迅速结束战局,让他杵在原地自乱阵脚。 就像乘坐过山车的时候,突然卡在最顶端,不上不下地被吊在半空中。 单方面的嘴炮没意思,江杳眼睛一闭,决定强行睡觉,好在睡意终于捲土重来。 迷迷糊糊间,低沉平静的嗓音不期然落入耳中,像是天外来声。 「因为你哥和你嫂子没有感情基础。」 又是歧义满满的一句话。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段逐弦可不就是段位提升了么? 但他这会儿困得要命,没精力去看段逐弦说出这话时的表情,到底有多少暗讽的意味。 过了好久,江杳才嘟囔出一句:「行吧,咱俩斗了这么些年,姑且算是感情的一种……」 月亮渐渐埋入云层,角落的沙发只剩下均匀恬淡的呼吸,如同窗外月光的余声。 段逐弦从那封久未翻动的邮件界面抬起头,藏在镜片后克制已久的视线,终于肆无忌惮地落到熟睡的男人身上。 明明上一秒还在和他阴阳怪气地拌嘴的人,下一秒就收起炸开的毛,平躺着,像只翻起肚皮打盹儿的狐狸,那张咄咄逼人的嘴微微吐息着,不设任何防备。 江杳的唇形偏肉感,中间饱满,两端微翘,争吵的时候会无意识撅起,像是在耍赖皮,让人忍不住想暂时放下输赢,轻声细语地哄哄他。 但有时候,被这少爷怼得烦了,他也会产生一些危险念头,譬如用某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堵住这张嘴。 睡梦中,江杳翻了个身,由于沙发有些狭窄,身上的薄被落了一半在地上,还有一半被他抱在怀里。 段逐弦走过去,弯腰捏住被沿,刚从江杳怀里抽出两公分,就被江杳大力拽了回去,宝贝似的抱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还嫌不保险,江杳又弓起一条长腿压在被子上,拉伸的动作使得衣摆和裤腰分离,雪白的一截腰线明晃晃地暴露在段逐弦眼底。 段逐弦表情略复杂。 两个小时前,江杳进门求收留的时候,他其实非常吃惊。 明明他们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甚至把江杳气到要和他永不相见。 可转眼,江杳便装出一副忘光的模样,甚至在某些方面,依旧对他保留着近乎天真的信任,以为能用不以为意的态度勾销一切。 殊不知这样的「大度」,只会让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止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段逐弦眼神阴暗了几分,强行从那截腰上挪开视线,继续整理被子,怕把人弄醒,只好将落在地上的那一半反盖在江杳身上。 他刚掖好被角,就看到身下的人嘴皮子一抖,低呵出声:「无耻老贼,看剑……」 紧接着,江杳两条修长的胳膊伸出沙发之外,捏起拳头朝他胸口一通挥舞,闭着眼,眉头越夹越紧。 看这下一秒就要暴走的架势,应该是用完了整套武林绝学都没砍着对方。 能把江杳急成这样,估计梦里那老贼是他。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可爱的人? 偏偏还早早地出现在他眼前,岁岁年年,鲜活热烈,让他怎么都看不够。 段逐弦直起身,揉揉眉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不远处的手机亮起,收到一条大洋彼岸的信息,是段逐弦留学时的好友顾衡发来的,问他这么久不联繫,最近在忙什么。 段逐弦回:「准备结婚。」 八千公里外,正在晒沙滩日光浴的顾衡猛然坐起身,惊吓得墨镜都掉了半截:「这么突然??谁啊??」 段逐弦:「他。」 顾衡差点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半天才回:「我去,你终于把人绑到手了?不会是传说中的商业联姻吧?」 国外上学那会儿,顾衡知道段逐弦心里有个白月光,但并不清楚是谁,只知道段逐弦跟那人关系很差,绝对没可能谈恋爱,除非强制爱。 他其实挺纳闷的,一个智商卓群的学霸精英,学生时代就能搅动金融界的风云,究竟是怎么把自己陷入这般无解的困局的? 后来,他想出了答案:上帝给段逐弦开了一百扇门,总得关一扇窗吧,不然还让不让其他凡人活了。 段逐弦看着顾衡的消息,顿了顿,回了个「嗯」过去,没有否认对方用的「绑」这个字。 第26页 他的确是用了江杳一定会反感的、那种最不正大光明的方式。 顾衡调侃:「强扭的瓜不甜,还可能有毒,详情参考一下我堂弟和他那个前夫,离婚离得多不体面。」 他堂弟就是顾家银行小公子,曾和房地产大鳄的长孙有过联姻,两人结婚又离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事在人为。」 段逐弦只回复了四个字。 当初,是他亲自把江利的资料递到他爷爷手上,也是他趁江利风雨飘摇之际,暗中促成了华延投资江利的初步计划。 再然后,就是联姻。 有了结婚证,他和江杳就多了一层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哪怕江杳再讨厌他,最终也还是要回到他们共同的家里。 至于以后漫长岁月该如何相处,他其实和江杳一样,也没有头绪。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无论未来发生何种变故,他都不会放走江杳,他的字典里亦没有「离婚」这个词。 江杳曾经对他的评价其实很准确,他自私,也从来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骂句「伪君子」丝毫不为过。 段逐弦瞥了眼沙发。 熟睡的男人已经把自己裹进被子捲起的小世界里,只留下后脑一缕红色挑染发翘在外面,浑然不知自己落入了某个居心叵测、旷日持久的圈套。 这样纯粹的模样,让段逐弦不禁想起高一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江杳的情景。 当时正值深秋。 山茱萸旁的排球场上,意气风发的高挑少年穿着红色卫衣,张扬地从他眼前掠过。 起跳瞬间,那薄薄的窄腰向后弯出坚韧的弧度,在喝彩声中狠狠扣出一球,奠定了两队间不可撼动的分差。 激烈的比赛结束,少年被一群队友簇拥着离场,如同耀武扬威的红狐狸,翘着大尾巴,志得意满,比天边的骄阳还惹眼。 经过段逐弦身边时,他突然停下来,偏头问:「你是段逐弦吧?我在成绩榜上见过你,我叫江杳,7班的。」 段逐弦回忆片刻,「嗯」了一声:「在我下面的人是你。」 江杳勾起唇角:「你还是记住我的名字吧,江水的江,杳然的杳,因为下次我就要在你上面了。」 「拭目以待。」 段逐弦淡淡接下挑衅。 江杳闻言,眼睛顿时晶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了浑身的胜负欲。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江杳朝段逐弦伸出手,看了眼手心摸球留下的灰,又收了回去,「有点脏,就先不握了。」 不远处有人召唤江杳,是几个别班同学,江杳在哪都招人喜欢,人缘好到离谱。 离开之前,江杳对段逐弦说:「看你个子挺高的,应该会打排球吧,下回有机会咱俩对战啊。」 说的是「对战」,而非「组队」。 对此,段逐弦只挑了下眉,没表态。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被江杳推向了对立面,单方面赋予他一个难捨难分,又触不可及的对手的定位。 他看着江杳招摇而去的背影,如同打量一个人生中未曾预设过的意外,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把玩那抹嚣张的红。 熟透的果实的颜色,散发着诱人的甜味。 直到很久以后,他逐渐沉沦于此,才发觉那是酸的。 在心里藏得越深,酸得越透。 直至沁入肺腑、绵延不绝地酸。 【??作者有话说】 小段:哈特软软? 第15章 「他心里有别人。」 第二天清早,对于自己是从段逐弦被窝里爬出来的这件事,江杳有点懵逼。 不远处,本该是他就寝的长沙发,段逐弦正坐在上面。 显然也是刚醒不久,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深藏在眉骨下的眼睛被残存的睡意染上几分朦胧,沖淡了凌厉的气势。 看着没平时那么冷血刻薄了。 江杳屈起指关节,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试图赶走酒精残存的阻碍,但还是对换床这事儿丝毫没有记忆。 不会又断片了吧? 上次喝多后,他抢床失败,还被赢家按在床上为所欲为,堪称他人生中排行第二的奇耻大辱。 排第一的是被段逐弦当场否认朋友关系那次。 他哑着嗓子,狐疑地问段逐弦:「是我把你赶下床的?」 段逐弦没答,半晌起身:「八点了,收拾一下,下楼吃早餐。」 神情举止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这反倒让江杳觉得段逐弦默认了。 毕竟段逐弦就是这么一贯的装逼,以前上学偶尔被他在考试上压过一头的时候,也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与世无争,天知道回家后偷偷啃了多少习题册。 不过既然是抢地盘,必然经过一场恶战,段逐弦绝不可能轻易就把床让给他。 可段逐弦又不像是被他暴力对待过的样子,那张精雕细刻的脸,还是完美得叫人生气,连点红印子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揍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了? 江杳琢磨着,趁段逐弦换衣服的时候,暗中观察。 裸着上身,段逐弦放在裤腰的手顿了顿,余光瞥向江杳。 「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 「草,谁要看你了……」 江杳长腿一跨,跳下床,扭头进了卫生间洗漱,熘得比兔子还快。 第27页 等人走了,段逐弦才继续脱衣服。 他刚才是故意刺江杳的。 江杳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放肆、太纠缠,钩子似的从头划拉到尾,偏偏还想顺着衣裤,往更深处的地方看。 在意志力最薄弱的清晨,直接把他看出反应了。 * 江杳先段逐弦一步下楼。段逐弦迟迟未到,也不知在浴室里捣鼓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姗姗而来,身上带着水汽,像是沖了个澡。 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江琛还在楼上睡大觉。 这还是闹掰之后,他第一次和段逐弦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 堪称「世纪同框」。 结果观众没来。 气人。 江杳往嘴里连塞了三个小笼包,看向段逐弦那边的西式早餐,忽然意识到他们吃的是不同餐品。 他有些疑惑:「这里的厨师怎么知道我爱吃虾仁馅的小笼包?」 段逐弦搅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说:「高中的时候,你家司机每天早上都会给你送早餐,虾仁小笼包出现的频率最高。」 江杳嘴刁,吃不惯食堂的东西,一日三餐都是家里派人送来的。 这栋房子里配的厨师面点手艺相当好,包子皮薄馅大,虾仁鲜美弹滑,江杳却突然有点食不知味。 他机械地咀嚼了几下,含糊道:「没想到你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你的小事我都记得。」 段逐弦说。 江杳一愣,思绪乱了一瞬,条件反射张口:「搁这儿显摆记性好是吧?」 语气却不似以往的挑衅,有点飘忽。 段逐弦挑眉未语。 被我说准了吧! 江杳立刻硬气起来,指尖叩叩桌面:「那我考考你。」 段逐弦抬抬下巴,示意他请便。 江杳问:「我喜欢吃咸豆花还是甜豆花?」 段逐弦不假思索道:「甜的。」 「软桃还是硬桃?」 「软的。」 江杳噎住,忽然露出阴险的笑:「那苹果呢?」 段逐弦顿住,半晌缓缓道:「你不爱吃苹果,尤其是青苹果。」 江杳张了张嘴,又闭上,败下阵来。 段逐弦慢条斯理喝了口咖啡,似笑非笑看向他:「跟你说了我都记得。」 呵,果然是在显摆。 江杳轻哼一声,捧着醇香的豆浆,偏头看了眼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 可能是天气不错的缘故,心情莫名有点好。 * 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早餐后,江杳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修建高架桥的纪录片,接到陈一棋打来的电话。 走到窗边接通,对方风风火火的声音瞬间穿透过来。 「兄弟,你猜我昨天做了什么噩梦?」 江杳听这动静,猜到陈一棋打来这通电话的缘由,但还是先把发言权让给了他。 陈一棋深吸一口气:「我梦见,你要跟段逐弦,结婚!!真是草了,你可千万别揍我,我也知道做这种梦挺折寿的。」 江杳清清嗓子:「是真的,家里给定的。」 话音落下,电话里先是死寂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我操,江杳你疯了?说好的跟他势不两立呢?再说你们中间还夹着个沈棠啊。」 陈一棋嗓门太大,化作滋滋的电流音,听得出是真急眼了。 上高中那会儿,他跟江杳不在一个学校,只有放假才能碰面。 他永远记得高三情人节那个飘雪的晚上,他去找江杳打游戏,给他开门的江杳面色沉沉,眼圈微红,右手小拇指还缠了纱布,吓了他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可一世的好兄弟这么低落,像被折了傲骨的鹰。 江杳不主动提缘由,他只好装瞎,扯了一堆话题都提不起江杳的兴趣,又问江杳想好给段逐弦买什么生日礼物没有,得到的却是一句「以后别再跟我提他」。 这下不用问,他也能猜出江杳心情不好和段逐弦有关。 段逐弦必然是罪大恶极,才能把江杳这么骄傲豁达的人刺激成这样。 后来江杳桩桩件件地讲给他听,也印证了他的推断。 「我早对沈棠没意思了。」 江杳在电话里澄清。 「那段逐弦呢?」陈一棋说,「他心里有别人。」 江杳沉默片刻,指尖乱无节奏地敲了几下窗台,目光垂向外面的青石板路:「那是他的事。」 陈一棋不死心地问:「你能接受枕边的人心中永远住着个白月光?」 江杳按着鼻樑笑了一声:「小陈同学你幼不幼稚?就是个普通联姻而已,还指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不过都是为自家利益谋划,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不远处,园丁正在庭院里修剪树枝,维护草木风貌。 江杳好不容易把炸毛的发小哄好,结束通话,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景。 靠近窗边两三米的地方,两簇小灌木并肩而立,一簇长势挺拔,根正苗红,另一簇看似正儿八经,却支棱了一小撮枝叶,偷偷伸进旁边的秋海棠丛中。 陈一棋方才的话莫名在他脑子里萦绕起来。 白月光…… 这个词还挺贴切的。 沈棠和段逐弦是旧识,比他和段逐弦早认识好多年。沈父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多年前作为段家的门客,时常登门拜访,一来二去,两个同龄的男孩子也成了朋友。 第28页 沈棠出身书香门第,从小薰陶出一身知书达理、文雅娴静的气质,有这么一弯皎月在眼前温温柔柔照着,搁谁谁不心动? 虽然他和段逐弦远远算不上对方的枕边人,但说好的协议结婚,有专门的合同压着,一条一条比着来,确定门当户对、公平公正,结果只有他是真的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入局。 这样想,好像是输了一头。 江杳抬手撑住下巴,眉心微蹙。 现在去找个白月光还来得及么? 外面的园丁已经修完这边的区域,正扛起工具,准备撤去西边。 江杳推开窗,指着那簇「红杏出墙」的灌木,沖园丁说:「把多余的这块儿剪掉吧。」 园丁没看出这树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决定听从男主人的吩咐。 【??作者有话说】 一些来自「白月光」的回旋镖? 第16章 「你俩也吵架啦?」 江杳倚在窗边瞎指挥一通,直到灌木被大剪刀修成狗啃的模样,准备上楼时,与刚从家用健身房出来的段逐弦狭路相逢。 他先是和皮肤散发的热息撞了个满怀,然后又被黑色紧身背心包裹住的肉体塞满了视线。 那股原本清冽浅淡的松木气息被蒸得十分醇厚。 猛一吸,甚至有点儿上头。 江杳急急后撤一步,停在楼梯口,不想承认某人香汗淋漓的,简直像个不检点的男妖精。 段逐弦迈了两阶回头,略一挑眉:「不走,打算在背后偷窥我?」 「少放屁了!」 江杳站在下边没抬脸,眸子压在半抬的眼皮下看人,拽得要命。 刚才那一通电话,勾起某些不愉快的陈年旧忆,江杳清早积攒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对段逐弦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恰在这时,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哟,你俩也吵架啦?」 江杳臭着脸仰头一看,他哥正大摇大摆下楼,满眼闪烁着期待。 段逐弦从容道:「我和江杳打算做顿午饭款待你,只是关于菜品的意见,还不太统一。」 江杳:?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江琛闻言,也挺诧异,他这个弟弟被家里从小宠到大,没人捨得让他受丁点累,怎么看都不像能沾阳春水的体质。 「长大了,知道孝敬你哥了。」 江琛倍感欣慰,三两步走下楼梯,慈爱地摸了摸江杳的头,被江杳啪地打开手。 段逐弦面不改色问:「琛哥有什么忌口的吗?」 江琛大咧咧道:「我不挑,别放香菜就行。」 段逐弦和气地笑了笑:「和江杳一样,都不吃香菜。」 江琛点头:「我们家的人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江杳站在旁边,想说点什么,但意识到这应该是段逐弦昨晚听完他嘱咐,连夜赶制的「夫夫生活」剧本,最终还是没插话。 半小时后,江少爷叉腰站在厨房里,和一堆鸡鸭鱼肉大眼瞪小眼。 他长这么大,过的都是饭来张口的生活,烹饪水平还停留在煮泡面阶段,能往里卧俩溏心蛋都算超常发挥。 江杳拿起厨师帮忙整理好的菜谱,从头到尾点了一遍。 鸳鸯鸡、拔丝山药、蛤蜊酿虾滑…… 菜名一个赛一个眼花缭乱,食材也都是些难处理的。 也就是说,他可能要比他想像中的,多花几倍时间,呆在这间几十平的厨房里。 和某人一起。 江杳皱眉问:「谁定的菜?」 段逐弦:「我。」 ? 还挺理直气壮。 江杳翻了个白眼:「有病吧,挑这么复杂的。」 段逐弦面色亦有些为难,拿过菜单,沉吟片刻:「我不通厨艺,没有概念。」 江杳一时语塞。 段逐弦这么个又冷又傲,还胸有城府的人,难得开诚布公,主动暴露短板,搞得他忽然就没了脾气。 只可惜他当初嫌弃厨房和酷哥不够适配,没学习做饭这项技能,痛失碾压段逐弦的机会。 临时抱佛脚也为时不晚。 他好歹是top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要是连这点学习能力都没有,岂不是白混了? 段逐弦靠在一旁的案台边,看着某位前一秒还满脸嫌弃的大少爷蹲在地上,一边用两根冷白的手指头扒拉塑胶袋认食材,一边心无旁骛研究菜谱,连发尾的红色挑染都写满认真的样子,唇角化开一个浅淡的弧度。 分配好任务后,两人开始各弄各的,没怎么说话。 江杳敛着眉眼,张飞穿针似的把白蘑菇切成标准小伞状,沖段逐弦的背影问:「白蘑菇片搞定了,现在拿给你吗?」 段逐弦「嗯」了一声,没回头。 他穿了件黑色居家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背挺得笔直,哪怕在俯仰皆是油烟的厨房里,也依旧维持着精英贵公子的派头。 只可惜被拿剪刀给大虾开背的动作稍稍破坏,多了点罕见的凡人气儿。 没那么装逼了。 玻璃窗外,天色正好,缓缓升上天心的阳光投进清凉明净的空气里,被金黄的枯枝旧叶切得细碎,为整个厨房撒了一层粉末状的秋色。 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烧开了,白雾缭绕而起,与柔暖的天光重合,模糊了段逐弦凌厉的侧脸线条。 第29页 恍惚间,叠加出一层「贤惠居家」的滤镜。 江杳眯着眼看,顺便躲在段逐弦背后偷了会儿懒。 半小时后,江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扒门缝视察了一次,发现他的宝贝弟弟居然真的在为他洗手作羹汤,还时不时地和段家小子亲密耳语,观摩片刻后,有点意外地离去。 江杳瞥了一眼虚掩的厨房门,和段逐弦拉远了刻意贴近的距离,随手打开手机里的音乐电台,让沉闷的空间汇入了不一样的声音。 「我哥是不是挺烦的?」 「还好。」 段逐弦转身把切好的豆腐丢进锅里过水。 江杳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默认段逐弦是故意端着,其实心里早都烦透了,只不过碍于沉稳人设,才表现得这么淡定。 在他印象里,段逐弦一向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记得上学那会儿,他为了把段逐弦忽悠进隔壁班的排球队,以便日后能和他正经八百对战,特地请段逐弦去学校附近吃过几次饭。 段逐弦每回都强调「不要带别人」。 他只好屏退那帮排球队的兄弟,独自赴约,搞得跟偷情似的。 江杳切着胡萝蔔丝,忽然纳闷:「说起来,我都没跟我哥讲过这边的具体地址,也不知道他怎么摸上门的。」 段逐弦道:「昨晚在附近的路口看见他,顺手捎回来了。」 江杳切菜的动作一顿:「你怎么认出他的?我跟我哥长得又不像。」 这话没说错。 江琛属于英朗型的长相,五官周正,但不算太出挑。 至于江杳。 段逐弦看了眼身边繫着蓝色围裙,拿出科研态度研究如何切出完美胡萝蔔丝的男人。 唇红齿白,眉眼漂亮,万中无一的好皮囊,扔进人堆都能自带聚光灯。 「我见过你哥。」 段逐弦不咸不淡地解释。 江杳「哦」了一声,没多问。 估计是在哪个生意场合吧。 但其实是高一那年的情人节,在一个电影院门口—— 江杳和江琛拿着情侣款奶茶走出来,挤在散场人群里打打闹闹,举止十分亲密。 当时段逐弦以为江琛是江杳的男朋友,正巧就在几天前,江杳向他吐露过自己的性取向。 晚上,段逐弦心烦意乱,彻夜难眠,第二天正逢开学考,那是唯一的一次,他排名掉到年级第五。 对于这个早已预见的成绩,段逐弦坦然接受。 反倒是江杳急得要命,胡乱分析一通后,怀疑段逐弦谈恋爱了。 趁着大课间,江杳特地跑到段逐弦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像个教导主任一样在他耳边不停念经:「段逐弦同学,你知道学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学习!你可千万别干早恋这种傻事,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段逐弦周身自带安静的气场荡然无存,被这张胡乱猜忌的嘴聒噪烦了,只好保证绝对不会早恋,并当着江杳的面,随手解开一道高考超纲题,江杳这才终于放心。 他反问江杳:「那你呢?」 「你说早恋?」 仿佛听了个笑话,少年迎着天光,懒懒靠在窗外,桃花眼弯出灿烂的弧度。 「不可能的。」江杳不屑地说,「恋爱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我的剑只会斩断情丝。」 段逐弦撩起眼皮,不露声色看着江杳,像是映了一抹春阳在眼中,烦乱了好多天的心,终是被这信誓旦旦的话抚平。 尽管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领教到,少年人随口一句的承诺,究竟有多不可轻信。 这次月考失利之后,段逐弦隐约感觉到,江杳对他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执着了,来找他切磋难题的次数也逐渐变少。 有时在路上碰见,江杳也只是从裤兜伸出手,散漫地朝他打个招呼,手插回兜里的瞬间,视线便立刻飞向别处,被其他更有趣的人和事吸引。 直到下一次月考,他登顶第一,以学校历年来从未有过的离谱分数把江杳死死压在下面,江杳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他身上,重新只属于他一个人。 案板边,江杳一边跟着音乐哼歌,一边琢磨何为「滚刀」,朝茄子比了两下,怎么都觉得不对。 耳畔忽然落下一道低沉的嗓音:「这样斜着切。」 下一秒,拿刀的手背被温热的掌心覆盖。 他下意识往后侧退了小步,后背撞在一个胸膛上,正巧是对方心脏的位置。 怦怦,怦怦。 嵴柱连同身体仿佛被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摄住,一时动弹不得,竟任由对方握着他的手,缓缓切了几块。 「知道了知道了。」 猛回神,江杳语气生硬,听着不怎么耐烦。 挣开束缚后,他三两下切完剩下大半根,然后给茄块裹上淀粉,扔进油锅,咔哧咔哧挥动锅铲,一双手如同出逃般麻利迅速。 茄子被激发出鲜香。室温宜人。身后男人神情专注,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电台正巧唱到一句「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第17章 「不如多留几天。」 磨蹭到两点多钟,终于磕磕绊绊做出六菜一汤,经过江杳一通强行摆盘,卖相意外地还不错。 至于味道。 江杳浅尝了一根鱼香茄子。 很难评…… 决定交给阎王爷定夺。 第30页 过了饭点之后,江琛每隔十几分钟去厨房看一次进度,早饿昏头了,一看到色香俱全还撒了翠绿葱花的麻婆豆腐上桌,就饿虎扑食地吞了大口,险些麻到地府去。 「你们这对姦夫淫夫想毒死我吗?」江琛捏着脖子猛咳嗽了一阵,脸都涨红了。 江杳默默给江·小白鼠·琛倒了杯水,琢磨着没吃死人就算成功。 菜上齐后,负责烹饪的主厨江杳热情地给江琛添菜,提醒他哥注意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谁叫江琛屁股下面长钉板坐不住,隔三差五跑到厨房门口偷窥,他防备不及,只能随时和段逐弦贴在一起,扮演恩爱夫夫。 偏偏某人比他高出几厘米,嘴的位置就在他耳根子附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源源不断往他皮肤注入挠不到的痒,然后是针扎般的热,像过敏源一样。 搞得他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调料不是倒多就是倒错,不然这桌菜也不至于毁成这样。 真要算起来,江琛这是自作自受! 江杳扒拉了半碗白米饭,没夹一口菜,见江琛吃得着实痛苦,坏心眼地低头憋笑,正盘算等下点个外卖加餐,面前猝不及防出现一只手——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几条青色脉络被蜇藏的力量催动,随着握筷的动作,在手背上隐隐凸显。 骤然离得太近,江杳有种被侵略到的微窒,下一秒,那手稍稍一抖,筷间的东西便落入他碗中。 耳边同时落下一道沉缓的嗓音:「吃点菜,别光吃饭。」 还挺温柔。 前提如果不是来自段逐弦那张生性刻薄的嘴。 大脑自动对这七个字进行翻译,然后以己度人,江杳微微眯起眼—— 某人这是在借着扮恩爱的机会故意整他呢! 演都不知道演点好的。 江杳差点被段逐弦的阴险狡诈气笑,一脸淡定地抬手,给段逐弦的饭碗添了点黑暗料理。 「你也多吃点。」 段逐弦「嗯」了一声,随即又夹了一筷子过来。 江杳也回敬了一筷子过去。 江琛:「?」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一通,把江杳的斗志都给干起来了。 直到段逐弦的饭碗和餐盘堆出两座小山,他才喘了口气,暂时休战,视线落回自己的碗里。 忽然就怔住了。 段逐弦夹给他的,全是清炒虾仁—— 一大桌子里,唯一没有失败的菜,是段逐弦全权负责烹饪的。 江琛已经忍很久了,拿筷头敲了敲桌面。 「有完没完?离了对方没法好好吃饭了是吧?我怎么记得,某人五岁的时候就嚷嚷着要当男子汉,坚决不吃我夹给他的菜?如今到未婚夫这儿倒是双标起来了。」 在江琛嫌弃的调侃中回过神,江杳耳朵一热,若无其事垂下头,筷尖拨弄了一下虾仁。 有点茫然,有点别扭,有点无所适从。 某精英霸总是打算转行当演员吗,干嘛演得这么细緻入微,这么真情实感? 江杳撇撇嘴。 过了半晌,用胳膊肘轻怼了一下段逐弦,有些生硬地说:「你要不也多吃点虾吧。」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哥海鲜不耐受,他只吃地上跑的。」 「哈?」江琛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疑惑,心想你还是我亲弟么。 但还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半盘虾,全被他亲弟扣进了亲亲老公的碗里。 * 饭后,江杳逮住要去庭院遛弯儿消食的江琛,问他什么时候走。 他哥一秒不走,他就得和段逐弦多扮一秒恩爱,他怕再这样下去他能进军奥斯卡,和段逐弦手牵手,摘下双影帝桂冠。 江琛随口道:「还没想好。」 江杳好言规劝:「你不是在帮嫂子家的公司上市么,才刚挂牌没多久你就当甩手掌柜,万一出点啥事,谁来主持大局?」 「我对他们孟家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江琛伸了个懒腰,散漫地看向窗外绰约多姿的绿树繁花,「我最近在休假,你们这儿风景挺好的,适合度假,以后退休了过来养养老也不错。」 江杳:「……」 江杳和江琛从小斗智斗勇,各种阴谋阳谋都用过,他哥早对他免疫了,跑得一嘴好火车,打得一手好太极。 思忖片刻,他决定派出一员猛将,挫挫他哥装傻充愣的厚脸皮。 他回头,看向站在岛台边烹茶的段逐弦,眉梢一挑,眸光翻飞,嗖嗖发射暗示。 茶烟缭绕间,四目相接。 段逐弦轻哂了一下。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嘲讽的笑! 对味儿! 江杳满意地双手交叉抱臂,好整以暇等段逐弦这个刻薄鬼赶人。 在江杳暗含期待和鼓励的目光中,段逐弦缓步走到两人身边,递了杯香气四溢的绿茶给江琛。 不同于江杳的不耐烦,他拍拍江琛的肩,露出春风和煦的笑,慢条斯理道:「上市最劳心费神,既然在休假,不如多留几天吧。」 江杳:「?」 【??作者有话说】 江杳:卧槽这么拼!连演技也要跟我争高下是吧!【胜负欲蓄力80%】 (宝宝,你老公十多年老戏骨,咱新手比不上很正常。)? 第31页 第18章 「断干净。」 江琛双手捧着茶,笑眯眯地夸赞:「还是小段懂事,知道体恤哥哥。」 段逐弦略颔首:「应该的。」 江杳看着两人兄友弟恭的场面,人傻了。 我他妈不是这个意思啊! 就算做不成朋友,好歹也斗了这么些年,真的就连半点儿默契都没有吗? 江杳不信邪,抛了个眼神过去询问,撞上段逐弦一脸「不懂你想表达什么」的寡淡神情。 他磨了磨后槽牙。 很好。 是真的一点也没有。 一旁的江琛已经开始吹沫品茶了,喝完半杯绿茶后连声贊道:「好茶啊,好茶,没想到小段不仅在商场上年轻有为,还精通茶艺。」 段逐弦淡淡道:「过奖了。」 江杳眯了眯眼,落在段逐弦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探究了起来。 他根本不信段逐弦不想送走他哥。 也不信段逐弦没有体面的手段达成这个目的。 对于某人一贯的虚情假意,他自认看得非常透彻,沉思默想后,他将段逐弦反常的举动归结为对他演技的挑衅。 很合理。 但状况有点失控。 他觉得有必要遏制一下某人过剩的胜负欲。 趁江琛出门遛弯后,江杳缀在段逐弦身后走到楼梯口,直接挑明。 「段总,你刚才戏太过了哈。」 段逐弦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矮他几公分的青年。 江杳面上染了几分不悦,说话的时候,尖削的下颌骨不经意微微抬起,牵出一条精緻漂亮有些傲气的颈线,更显得挑剔的性子暴露无遗。 两人互看几秒,忽然段逐弦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让我相敬如宾的是你,嫌我把你哥当自家人接待的也是你。」 江杳眉尾一挑:「所以呢?」 「所以,」段逐弦顿了顿,将笑意藏进眼底,盯住江杳略带讥诮和挑衅的眸子,「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 话里掺杂的小刺刚剥出个尖尖,就被段逐弦一句话剷平,江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有点瓮声瓮气的。 在他印象里,段逐弦总是云淡风轻,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好像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挑起段逐弦的情绪。 即便段逐弦其实怼他从不嘴软,偶尔还使点损人的阴招。 这反倒成了这么多年刺激他咬紧段逐弦不放的导火索,让他无比迫切地想看到段逐弦吃瘪后,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就在刚才,段逐弦好像对他……没辙了? 实在太反常,江杳大脑有些过载,耳边猝不及防落下一道沉缓的嗓音:「江杳,你挺难伺候的。」 段逐弦说完,长腿一迈,上楼去了。 留下江杳被这句话哐哐砸在原地。 有意见可以好好提啊! 干嘛要讲这种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人身攻击? 江杳瞪着段逐弦背影消失的拐角,心中大声斥责,整个人却还陷在段逐弦最后那个无奈的表情里,半天没爬出来。 * 江琛到底不是个缺乏责任心的人,不可能真的放任老丈人家刚上市的公司不管,尽管他还在跟老婆冷战。 他压根没打算赖着不走,只是平时和江杳掐习惯了,才故意跟他唱反调。 看到江杳和段家小子意外地一切都好,不像他那样一地鸡毛,他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毕竟江杳那个脾气,比他倔得多,他先前是真担心江杳会在仓促的婚姻上吃亏。 周日吃了顿早饭,江杳亲自开车送江琛去机场。 站在人潮汹涌的航站楼里,江杳把行李箱交给江琛,伸手整了整江琛肩膀上的褶皱,然后揣回兜里。 「回去好好工作,好好哄嫂子,这个社会对女人要求太高,尤其是她那样的人,承受的压力更大,你想想咱妈就明白了,哪怕真体谅不了,也别太苛求。」 江杳眉眼认真,好生规劝,反倒更像个成熟稳重的兄长。 而后又四平八稳地补了一句:「还有,以后没事别来打扰我和段逐弦二人世界。」 这话说完,差点没化成道雷,把他自己噼死。 但他这人向来有始有终,既然接下了爸妈的艰巨任务,就要给任务来个完美的结尾。 返程时接近晌午,天际薄薄的灰云酝酿着一场微雨,江杳把车速放得比来时慢。 跑车驶入城北通向别墅区的业主专行道,切出一张弦乐专辑,双手惬意地搭着方向盘,任由铮鸣的节奏和窗外汹涌的秋风一股脑往脸上拍。 那种松弛的感觉,就好像拆了个360°怼脸拍的摄像头,浑身绷着的劲儿都懈下去了。 他哥明明才来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却比做完一整个大项目还累人。 果然,他和段逐弦还是保持不和最好。 江杳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踩油门,追着天边的流云跑。 怎么说也是在十八岁那年,对着生日蛋糕发过誓的—— 永远永远,不会跟段逐弦和好! 强行和谐共处,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答应。 到家之后,江杳第一要务是给爸妈汇报情况,第二件事就是从段逐弦卧室搬走。 段逐弦人就在房间里,拨弄着领带从衣帽间走出来,江杳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第32页 段逐弦等下估计要出席什么正式活动,剪裁得体的墨蓝色西装包裹住修长笔挺的身躯,腕际缀了颗质感十足的金色袖扣,头发整齐向后梳,略微低头时,几缕发丝虚垂在额前。 不折不扣地斯文败类。 江杳内心锐评。 「我来拿东西,感谢你这两天的配合,你辛苦了。」江杳直接表明来意,语气平平,毫无诚意。 段逐弦点了下头,拿起桌上振动的手机,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发消息去了,直到他收拾好走人的时候,还没发完。 那道宽肩窄腰的修长背影,逆着光,莫名有些冷淡。 但江杳也不甚在意。 毕竟这么多年司空见惯了。 几分钟后,江杳再次出现在段逐弦卧室里。 「我睡衣好像落你这了,刚才收东西的时候没看到。」 江杳站在门口,沖已经坐在沙发上翻看财经杂志的男人说,言下之意是让对方帮忙回忆一下放哪了。 段逐弦头也没抬:「自己找。」 江杳眉心一跳,心说好你个段逐弦,我哥一走你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于是更加坚定了找到睡衣的决心。 坚决不能让他的睡衣流落在坏人的领地! 江杳憋着气,翻来覆去找了一通,最后连床缝都不放过,趴跪在地毯上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床头柜,搞出很大动静。 沙发上的段逐弦略微抬眼,视线从股票数据中移出,落到江杳又薄又韧的后背上,而后顺着衬衫的纹路,一节节地下滑。 江杳穿了条白色修身裤,略微塌下的腰被两条斜挂的同色系细皮带束紧、掐细,随着往床缝里看的动作,更凸显浑圆挺翘的臀型。 从正后方的角度看,像颗饱满多汁的桃。 段逐弦端坐于偌大的沙发上,视线缓缓勾勒至中间的缝隙,停住。 江杳浑然不觉自己被视奸了,心里还在痛斥段逐弦一秒变脸的冷漠,刚站起身,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会所的amy打来的。 他夹在肩头接通,手机里传来娇嗔的声音:「江少最近怎么都不来玩了?」 江杳注意力都在找睡衣上,敷衍了句:「忙。」 amy显然不信这个理由,毕竟江杳以前隔三差五光顾,尤其是忙的时候,更会挤出时间过去会所放松。 她半开玩笑地嗔道:「江少不在,我那些姐妹们找不到搭子,一个个都挺心痒难耐的。」 是钱包心痒难耐吧? 江杳不以为意。 不过他这段时间的确一心扑在工作上,像在和谁赌一口气似的,有点太拼了,外加还要应付联姻,娱乐时间锐减,被amy这么一勾,起了点牌瘾。 他单手插进兜里,半笑着调侃:「这么想我?」 amy赶紧继续游说:「是呀,来嘛来嘛,带我们飞,哦对了,今晚的场子有个男网红要过来,一千多万粉丝,就是你挺欣赏的那个jerry。」 房间很静,嗲里嗲气的夹子音漏出手机,一串接一串,飘散在空气中。 江杳脑中闪过好几张帅哥的脸,都没对上号,估计就是偶然看到,夸过颜值。 「哪个杰瑞啊?我只知道有只老鼠叫杰瑞,见过的帅哥太多,记不清了。」 他随口一问,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手机就被人从身后突然抽走,掐掉电话。 江杳猛地转过身,朝劫匪追过去。 对方在他扑来的瞬间直接把手机举高。 「喂,手机还我!」 江杳跳了几下,没夺到,人还险些摔进劫匪怀里。 他净身高182,段逐弦188,分明都迈入了猛男行列,可偏偏就是这该死的六公分,让他每回都差一点够着。 段逐弦扫了他一眼,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扔到了沙发上。 江杳顾不上满头问号和冲上脑门的暴脾气,扑过去从靠枕缝里掏出手机,确认电话已经挂断,才转头瞪向段逐弦。 「你有病吧?」 这人刚才还作壁上观,把他当空气呢,怎么忽然连他打电话都看不顺眼了? 「以后不要总去那种不正经的场所鬼混,和外面的莺莺燕燕断干净。」 段逐弦语气沉肃,脸上没什么表情,配上这身贵气逼人的精英扮相,落在江杳眼里,充满了上位者的独裁和傲慢。 江杳吊起眉梢,毫不示弱地回击:「江太太还没过门呢,这就开始摆正宫的谱了?」 话音落下,空气毫无预兆陷入寂静。 僵持好一阵,段逐弦那双淡薄的唇才吐出一声哂笑:「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个要结婚的男人?」 他深沉锐利的眸光压在眉骨之下,嘴里却是一副相当吃惊的语气,听着既讽刺又欠揍。 江杳没忍住,气笑了。 他哥在这几天,段逐弦摇身一变谦谦君子,说话也时常含蓄到别有意味的程度,搞得他都快忘了段逐弦是个什么德行。 他不爽得要命,一把扯过段逐弦的西装衣领,逼近提醒:「注意,是要结婚,但不是已婚。」 段逐弦道:「正因为没拿到结婚证,在段家其他人眼里,我们还只是相亲阶段,进行着一段不稳定的关系,随时都有可乘之机。」 江杳道:「关他们什么事?是你说的,你跟我联姻,正好让他们的儿女逃过一劫,他们拍手叫好都来不及呢。」 第33页 段逐弦道:「你以为,他们不想推自己的儿女出来联姻,就一定希望我和你的联姻顺利进行吗?从敲定联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暗中窥视,只等你我露出破绽,他们好从中作梗。」 江杳闻言,攥着段逐弦衣领的手蓦地放松,脚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在这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呆过,的确没想这么深。 段逐弦抬手握住胸前那只垂落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垂眼盯着那双被火气灼红的桃花眼,六厘米的身高差在这一刻更加明显,仿佛居高临下。 「你哥来的时候,我配合了你,现在是你投桃报李的时候。」 话音落定,江杳彻底被拿了七寸,气势顿时矮下去几分,眼神闪烁起来,面上很快只剩下薄薄一层怨气。 不去就不去,这么凶干嘛? 他当然知道婚后要收着敛着,既然决定了为江家做贡献,他便早已做好准备。 可某人思想也太不干净了! 好像他要去做什么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一样。 「你想多了段逐弦,我知道自己现在承担什么责任,要顾及什么身份。」 江杳站得笔直,表情郑重起来,语气也没那么沖了。 段逐弦闻言,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尤其是在听到「身份」二字的时候。 江杳继续道:「就算出入娱乐场所,我也会注意影响,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玩。」 话音落下,捏在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江杳吃痛地「嘶」了一声。 「以前那样是什么样?」段逐弦问。 江杳翻了个白眼,心想某人搞起合作来,还挺谨慎的,什么信息都要抓在手里,难怪刚留学回来就进了华延高层,就是心思太不纯,总爱往那档子事上想。 他看上去有这么浪吗? 他去会所,除了喝酒蹦迪就是打牌,偶尔逗逗那些试图找他调情的人打发时间,看那群狂蜂浪蝶在他面前卖弄风骚,又凄凄切切失落退场。 他活到二十六岁连恋爱都没谈过,第一次和人上床,就是跟面前这个姓段的混蛋,还成了下面那个。 但他存心和段逐弦对着干,甩开段逐弦的手,故意模稜两可道:「我和谁玩,怎么玩,好像不关段总的事吧?」? 第19章 「他是我的老婆。」 睡衣到最后都没找到。 两小时后,江杳还是当着段逐弦的面,大摇大摆出了门,没说自己要去哪,段逐弦也没再拦他。 半路下起雨,江杳驱车到了火锅店,老远看到一对男女撑伞依偎在雨中。 两人一见他下车,便露出同款笑容,连沖他招手的频率都一样。 坐进提前订好的包间,江杳问对面蜜里调油的小夫妻:「这段时间在北欧玩得开心吗?」 两人都是他高中同学,男人叫王锐,是他排球队的哥们儿,女人叫夏栀,是他辩论队的姐们儿,几个月前刚结束八年爱情长跑,举办了婚礼,当初还是他给牵的线搭的桥。 小两口闻言,相视一笑,像被按下开关的自动餵食器,天花乱坠地撒起了狗粮,讲到北欧小国一座情人塔的时候,王锐顿了顿。 「说来也巧,我们居然在那儿遇到胡烨了。」 「谁?」江杳一时没想起。 「他当初想了好多法子进咱们排球队,但技术不行没录上,走后门都没用,不过他高二转学了……」王锐提示半天,江杳依旧没想起来,随即王锐拍着脑袋补了一句,「就是追过段逐弦的那个。」 对于资质平庸的人,江杳向来记不住,但提到段逐弦,他又有了印象,还顺带想起对方的一些事迹。 譬如这人男女不忌,专挑小情侣下手,靠下三滥手段撬墙角,被不少苦主挂到论坛痛斥,总之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锐感慨:「他在情人塔的涂鸦墙上写了段逐弦的名字,想不到这小子人品不咋地,居然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人家,他说他打算下个月回菱北,勇敢追爱,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笃」一声,江杳指尖重重叩响桌面,截断王锐的话。 「没机会了。」 「啊?」王锐噎住。 「段逐弦要结婚了。」江杳面无表情说。 「哦。」王锐脖子生锈似的点头,显然没反应过来。 江杳拧起眉头:「你去转告一下那个姓胡的,叫他在欧洲好好呆着,祖国不欢迎他。」 对于江杳的反应,王锐有点摸不着头脑,在他记忆里,江杳和段逐弦关系一般,没多少私交,碰面地点大都在竞技场,江湖传言「王不见王」。 但他嘴上还是附和:「是是,凭胡烨那哥们儿的道德底线,指不定干出什么破坏人家家庭的事。」 江杳哼哼两声,忍不住在心里骂段逐弦一句「蓝颜祸水」。 对于王锐的玩笑之言,他还真有点担忧,一个沈棠就够了,又蹦出个胡烨,到时候万一段逐弦哪根筋搭错,一不小心出了轨,对他们两家而言都是不小的变故。 一旁的夏栀仍然处在震惊之中,毕竟是她少女时代的男神。 她喃喃感慨:「谁这么好运啊,居然能驾驭住段逐弦那样的高岭之花。」 呵呵,这运气谁爱要谁拿走。 江杳嗤之以鼻,又忍不住对夏栀话里说的「驾驭」二字稍加回味,唇边不自觉地牵起一个受用的弧度。 第34页 饭吃到一半,江杳突然问:「你们回过学校?」 夏栀诧异:「是啊,你怎么知道?」 江杳指向夏栀背包后面压着的浅绿色纸袋,露出的部分写着「daydream」。 夏栀恍然大悟:「我们上午去看了老班,要不是正巧路过,我俩都想不起来这家甜品店呢。」 「不愧是我杳哥。」王锐竖起拇指,「记性真好。」 江杳眯了眯眼,对彩虹屁不置可否。 他第一次光顾「白日梦」,还要追溯到高一那年初夏。 当时学校举办辩论赛,最后一场,由江杳所在的班和段逐弦所在的班角逐冠亚军,辩题是「与人交往时,直率比隐忍更能解决问题」。 经过一下午的激烈角逐,江杳带领的辩论队作为正方险胜段逐弦。 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到底是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适才冲冠眦裂地「吵完架」,一时间很难做到心平气和,散场后,双方都没什么好脸色,暗地里撞着肩膀走路。 偏偏两位队长意犹未尽,背着队友给对方发信息,约好晚自习后见一面,继续深入探讨这个辩题。 于是,白天还争锋相对、王不见王的两个人,晚上偷偷摸摸在快打烊的甜品店里相会。 来得太晚,甜品基本售罄,只剩下两份名为「私藏心意」的蛋糕。 江杳坐在灯下,盯着店员端上桌的餐盘,眼中光晕一动:「居然是草莓蛋糕,运气太好了吧。」 段逐弦问:「你喜欢吃草莓?」 江杳没回答,叉了颗鲜红饱满的草莓塞进嘴里,抬眼看向段逐弦:「今天的辩题,你更贊同哪个观点?」 辩论的正反方是抽籤决定的,不一定代表辩手本人的真实态度。 像段逐弦这种高岭之花,会为了兼顾他人感受选择委曲求全? 江杳压根不这么觉得。 段逐弦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叉子,许久才淡淡道:「在有些事情上,太过直率,可能会得不偿失,闭口不言,至少能维持现状。」 「喂喂,辩论赛已经结束了。」江杳眉梢都挑高了。 「不是辩论。」段逐弦说。 江杳一愣,嘟囔了句:「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胆小鬼心理吧?」 他说完,等了一小会儿,段逐弦竟没有反驳,也不知道白天和他针锋相对的气场哪儿去了。 江杳撇了撇嘴,觉得段逐弦是高冷病又发作了,默默吃完了蛋糕上的所有草莓。 餐厅门外有两个吵架的小男孩,举着一块钱硬币互相推搡,争抢隔壁便利店的摇摇车驾驶权,其中一个是隔壁超市老闆的儿子。 江杳觉得有趣,扭头多看了会儿,盘算着等他们打起来再过去劝架。等重新回过头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棵草莓,被叉齿串着。 他顺着叉子看过去,叉尾被捏在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里。 「张嘴。」段逐弦说。 江杳愣了愣,鬼使神差照做,舌头被齿间迸发的酸甜汁水刺激后,才下意识动了两下,还没形成完整话语,便被两道身影打断。 原本争吵不休的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桌边,一个臭着脸,被另一个沉稳些的推着胳膊。 「我们应该向大哥哥们学习,团结有爱。」 沉稳小孩一板一眼地说。 臭脸小孩冷哼一声,倔强地站在那儿。 沉稳小孩眨眨眼,继续道:「所以我们和好吧,摇摇车让给你玩。」 臭脸小孩闻言,绷紧的表情有一丝动摇。 突然一打岔,被段逐弦投餵草莓的震惊便散去了,江杳咽下满嘴甜味笑出声,故意撑着下巴逗两个小孩:「我跟这个哥哥,可不像你们以为的友爱。」 他们今天刚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唇枪舌战,杀了个你死我活。 两边的班主任全程捏着汗,尤其是最后的自由辩论阶段,双方攻势一个比一个猛,他们生怕自家天之骄子会和对面那位从文斗升级成武斗。 沉稳小孩咬住手指,显然无法理解江杳话里的意思。 能把自己眼下最宝贝的东西让出去,对方一定是特别要好的人——这已经是作为小朋友的全部认知。 「你们也打架吗?」抿着唇半天不讲话的臭脸男孩突然开口。 江杳正要说什么,被段逐弦打断。 「我们不打架,所以你们以后也不许打架了,好好珍惜现在的友谊。」 或许是段逐弦自带严肃气场,两个小孩瞬间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手牵着手,排排站好,乖乖点头。 一起跟着点头的,还有江杳。 末了,江杳回过神,心想自己跟着凑什么热闹…… 但他没想到,段逐弦居然用他们的关系去教育两个竹马之谊的小孩。 那一刻,说不心动是假的。 而后来的岁月里,若非段逐弦三番两次给他诸如此类的错觉,他又怎么会错误地认为,段逐弦并非表面上那样冷淡,对他也有朋友间的惺惺相惜? 可在他第一次试探着求证他们的关系的时候,段逐弦却否认了。 特别像那种不负责任的渣男,明明该做的都做了,感情也骗到手了,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们就是普通关系」。 旧时的场景如同退去的潮水,突然回涨,猝不及防撞击在心上,弄得胸腔湿淋淋一片。 第35页 大概是被迫住在同个屋檐下的缘故,最近总是莫名想起和段逐弦有关的往事,还尽是些影响心情的。 江杳又有点生气了。 结束聚餐,他同小夫妻道别,撑伞踏入灰濛濛的雨中。 钻进驾驶座后,他立刻拂掉一身恼人的水汽,打了个电话到会所,通知amy准备好酒,晚上带人到城北别墅区来。 太阳刚落,他摇的那群牌搭子准时到了。 amy阅人无数,眼神毒的很,一眼就看出这套房子里还有另一个年轻男人的生活痕迹。 转念之间,许多关于江杳的未解之谜都有了答案—— 难怪江杳去会所那么多次,从没对身边的美女们表现出任何正常男人的色心,搞半天是个弯的。 其他人尚处于被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附体的状态,又惊又嘆地参观这套韵味非凡的中式别墅。 只有amy像个敏锐的侦探,盯着半开的鞋柜直乐,里面码着两个不同码数的男士皮鞋。 「琢磨好事呢,呲个大牙笑这么开心?」 远远地,江杳顺着amy的视线看过去。 amy走到江杳身边,小声问:「江少在和人同居?」 江杳敷衍道:「算是吧。」 「难怪这段时间都不见你人影。」amy露出挤眉弄眼的表情,见江杳少见地不接话,她忍不住又问了句,「方便透露一下身份吗?」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江杳手腕上暧昧的红痕,据江杳自述,是禽兽所为。 她很好奇这「禽兽」是何许人也,能让江少连娱乐生活都不要了,安安分分窝在家搞同居。 只可惜,江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不可以。」 amy只好换个问法继续八卦:「那你叫我们过来,你家那位会不会吃醋啊?」 「放心,不会。」 江杳斩钉截铁地说。 虽说他和段逐弦没什么默契,但这点对段逐弦的信心,他还是有的。 amy还想说什么,江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不知从哪掏出个扩音器,沖其他还在四处浏览的人喊了一嗓子:「自由参观时间结束,都来我这儿集合,准备玩牌了。」 * 十几公里外的博览中心,刚结束一场拍卖会。 林助理跟随段逐弦离开会场,走进贵宾通道,仍然心有余悸。 两小时前,拍卖会展出了一幅教堂画,出自上世纪某位建筑大师,起拍价两百万。 在外行眼里,艺术品就是买回去附庸风雅东西,这位大师主要活动领域又是建筑界,因此竞拍者们都兴致缺缺。 唯独段逐弦眼都不眨地往上加价。 和段逐弦竞争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段飞逸。 直至价格翻了五倍,段飞逸才收手。 周遭不少人窃窃私语,估计都在纳闷段家这两兄弟争个没名气的画做什么。 不过最终段逐弦也没能拿下。拍品出了问题,段逐弦得知后,面色稍显不虞。 林助突然意识到,段总难得应邀拍卖会,应该就是为了这画来的。 踏出灯火通明的场馆,段飞逸就等在通道口。 他双手插兜走过来,沖段逐弦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便自顾自开口:「最近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有人说华延的副总裁,上周和诚安集团的几个董事在度假山庄餐叙,这是真的吗?」 段逐弦瞥了他一眼:「做好分内的事,其他不需要你操心。」 段飞逸脸上的表情僵了几分。 他最受不了段逐弦装出一副大哥模样,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就好像他密度太低,在段逐弦面前根本不成形状。 明明段逐弦才是那个曾经不被段家重视的人。 「诚安的事,我当然有必要关心一下,我好歹也是协助诚安上市的一把手吧。」段飞逸语气急促了些许,「莫非,你是看到诚安上市,股价短时间翻了几倍,后悔没争取到诚安的项目了?」 段飞逸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没能触动段逐弦分毫,倒是把林助震惊到了。 他虽是生活助理,几乎不参与段逐弦在工作上的决策,但也知道当初华延投资诚安的事。 这项目原本由段逐弦全权负责,谁知段逐弦刚打点好一切,就被段飞逸和他妈联手截胡。 段飞逸接手后,出过好几次低级错误。段老爷子和诚安老总私交甚笃,对此相当不满。还好有段逐弦在后面帮忙擦屁股,才稳住了老爷子的怒火。 说到底,诚安能把段飞逸这个公子哥当回事,不过是看在段总的面子上。 他当然知道有钱人亲情淡薄,却没想到段总这个弟弟竟如此不知好歹,说是草包毫不为过。 段飞逸一直挡在段逐弦前面,吊儿郎当地往后倒退着走,表情隐隐透着恶意。 段逐弦不再多言,拿出震动的手机查阅未读信息,仿佛面前的人是团空气。 「哥还真是什么都要和我抢啊,小到一件拍品,大到在长辈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连我老婆也不放过。」段飞逸说着,咂摸了一下嘴,「我看过照片,虽然是个男的,但脸长得还算漂亮。」 段逐弦突然停下脚步,抬眼,锋利的视线瞬间将段飞逸恶劣的笑容钉在了唇边。 「他是我的老婆。」 手机光灭了,段逐弦的脸恰好隐在青灰的夜色中,看不清情绪。 第36页 段飞逸却忽然有种腿脚发软的感觉,那股细细的,从后背爬上来的凉意,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样可怖。 林助清了清嗓子:「小段先生,请让一下。」 段飞逸如梦方醒,驱着双脚,往旁边挪了两步。 * 今夜风大,自北向南,将绵软的雨意带到城市另一半上空。 林助坐在车里察言观色,总觉得段总脸色冷得跟冰块似的,酝酿许久后,试探地开口:「段总,江先生发朋友圈了。」 话音落下,冰块融化了一半。 「今日小雨转阴,有点儿感性,和老同学聊起学校西侧门那家甜品店,不知道八年过去,还是不是当初的口味。」 段逐弦接过手机,视线落在「感性」两个字上良久。 明明是个略显矫情的词语,从江杳口中说出来,却透着百看不厌的可爱。 事实上,江杳并不是个爱回忆往昔的人,就连高考动员大会那天,被请上台演讲,也只特别拽地说了一句「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 段逐弦将手机还给林助,脑中浮现出一只红彤彤的小狐狸被雨水淋湿大尾巴的模样,不禁反思他中午分析利害关系时,是否对江杳过于苛求。 他无奈地笑了笑。 做死对头,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比起其他容错率高的亲密关系,更要拿捏好分寸,偶尔还得顺毛摸。 何况今天,他的确藏了太多私心。 他无端想起好几年前,那场圣诞节的大雪,失恋的江杳强装冷静的表情、雾气氤氲的双眼,以及拍开他手的力道。竖起浑身的刺,将他认真的安慰当做嘲讽。 怪他天生不会哄人,如今大抵也没进步多少。 「去外国语高中。」 驶过路口时,段逐弦让司机掉头。 到了地方,林助跟着下车,在旁边侯着,看段总夹在一堆高中生里排队买蛋糕。 那画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他听到有学生窃窃私语,讨论是不是哪个明星在拍真人秀,还有人偷偷举起手机拍照。 「同学,你要……」柜檯边的店员小姑娘抬头,猝不及防撞上西装革履的精英气场,脸瞬间红了,立刻改口,「帅……咳咳,先生。」 段逐弦指了下色彩缤纷的玻璃橱柜,温声道:「一份私藏心意。」 小礼物从天价手稿变成几十块的蛋糕,也不知道某个挑剔的少爷愿不愿意笑纳。 * 段逐弦拎着纸袋回家的时候,客厅里正闹哄哄的开聚会,连他开门的声音都被淹没。 那天在会所看到的,被江杳搂在怀里的紫发女人,此刻正半压着江杳,在他腰上挠痒。 江杳握着扑克牌,笑得东倒西歪,眸光被酒精熏得雾气朦胧,眼尾泛着绯红,像桃花肆无忌惮开在春水里。 【??作者有话说】 杳杳,危险,爱看!? 第20章 「摸了哪里。」 江杳数学思维好,会算牌,在牌桌子上出了名的所向披靡,今晚难得输一回,被一群摩拳擦掌的人团团围住,接受挠痒惩罚。 amy作为赢家,肩负全村人的希望,扬言要一次性讨回本,下手一点也没留情。 江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刚受不了地拍掉amy的手,就看到玄关走廊的灯亮了起来。 他慢半拍地抬起眼,醉意和泪意闪烁间,一个颀长的身影浮现在视野里。 那人身处灯下,却有种逆光般的森然。 直到对方走进客厅,所有人都停止了嬉闹,表情变得或震惊或探究,他才意识到,是段逐弦回来了。 段逐弦停在两米远的地方,不再靠近客厅中央的凌乱,只纤尘不染地站在那,还是那副斯文得体、西装笔挺的精英模样,除了眉宇间略微的疲态。 「你在做什么?」 他垂眸问坐在沙发上的江杳,语气八风不动,但前提是忽略他脸上略黑的表情。 江杳懵了一下。 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眯着微醺的目光,往段逐弦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忽地睁圆了眼。 段逐弦的反应,怎么有点像夜晚归家的男人抓到未婚夫在婚房开淫丨趴? 这么一类比,江杳酒都吓醒了一半。 下午那会儿,他的确是抱着一丝跟段逐弦对着干的心态,才把这些段逐弦看不上的人全弄到家里来,想治治段逐弦的假清高。 等后来气性下去了,他又觉得自己这招实在太不高明。 段逐弦那只千年老妖才不会上当,毕竟段逐弦要的是表面功夫,做给别人看就行,关起门来,他俩反倒各不相干。 为此他还稍微反思了一下,他怎么一碰到和段逐弦有关的事,就容易犯幼稚。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番原本被他认定无用的挑衅,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八成是上位者的掌控欲在作祟,又或许平时被捧得太高,受不了被人当面戴绿帽子。 联想到中午那场争吵,段逐弦误会他在会所花天酒地,江杳给段逐弦生气的动机稍作编排,心里忽然冒出点小小的得意。 某人平时装得光风霁月、冷静自持,还不是和普通男人一样会为了这种事破防? 「如你所见。」 江杳懒洋洋地将手里的牌洒在桌上,挑了下眉,左手搂着美女,右手捏起一杯红酒置于唇边,像个流连花丛的浪子。 第37页 有点浮夸。 但好用。 段逐弦的脸色明显又黑了几分。 剧情正在朝他期待的方向飞速发展。 「你不让我去会所,我只好把人叫到家里来玩。」 酒气阵阵上涌,江杳戏瘾愈发澎湃,一脸「你看我多守男德」的嘚瑟样儿。 他还冲段逐弦扬了扬酒杯,振振有词道:「段总杵在那里不累啊,要不过来喝一杯?」 段逐弦没理他,瞥了其他人一眼,淡声道:「我和江杳还有事情要谈,先派车送各位回去。」 在座的都是人精,或多或少听过段逐弦名头,世界顶级名校诞生的商界精英、菱北杰出青年企业家、经济周刊封面人物、华延集团最年轻的副总裁、最有希望接任华延一把手的继承人、颜值堪比明星的贵公子……头衔多得跟报菜名一样。 震惊之余,几人大气也没出,一边如芒在背,一边眼都不眨地疯狂吃瓜。 尤其是amy,她好奇一个晚上了,怎么都想像不出,有男人能制服江杳这样桀骜不驯的大少爷,她甚至猜测对方会不会是个泰森一样的壮汉,靠拳头说话。 直到她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段总,一切好像都合理了起来。 听到另一位男主人的逐客令,一群人如梦初醒,纷纷弹簧一样起身,匆匆和江杳告别,跑的比兔子还快。 江杳也没拦,靠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喝了口酒,心说一群胆小鬼,生怕被段逐弦吃了。 amy走之前,最后看了江杳一眼,目光中写满了浓浓的「保重」,可惜江杳并没有在意,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段逐弦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眯着眼,视线追随段逐弦的身影,看段逐弦跟着她们走到门口,又看段逐弦给司机去了个电话,让司机开车送人。 把人全赶走后,段逐弦便拎着西装外套直接上了楼,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 后续呢? 窝在沙发里看戏的江杳一脑门问号。 他还等着段逐弦找他麻烦呢。 行吧,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江杳这会儿心情愉悦,不计较,带着满身酒气晃悠到段逐弦卧室门口,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砸出「哐」的一声闷响。 「段总要和我谈什么啊,不至于把我的人都赶走吧。」 「时候不早,该散场了。」 段逐弦侧对着他,声色如常,没什么起伏。 「你说散就散啊?」江杳撇撇嘴,「漫漫长夜,多没意思。」 段逐弦未语,扭动脖子松了下领带,末了转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给你带的,自己过来拿。」 江杳被这命令似的语气刺激了一下神经,皱眉一瞥,随即愣住。 桌上放着一个浅绿色的纸袋,上面写着「daydream」。 从镂空的那块塑料薄膜看进去,里面躺了一块蛋糕,雪白的奶油上面缀满鲜红欲滴的草莓。 毫无创新的造型,但和八年前吃过的「私藏心意」一模一样。 就是这一瞬的呆滞,江杳思维慢了半拍,腿却已经急不可待迈开,像被什么奇观吸引住一样,急促地往前走了几步,没注意脚下掀起一角的地毯。 下一秒,精准踩雷。 江杳「草」了一声,结结实实摔了出去。 好在段逐弦就在斜对面,略一伸手,便勾住了他失衡的身体,掌心在腰上按了一把,轻而易举把人带到胸口扶稳。 江杳正处于蛋糕带来的震惊当中,又突遭意外,他顾不上「投怀送抱」的尴尬,略低着头,用一种罕见地柔软语气朝段逐弦道了声:「谢了。」 然而,他等了片刻,那长而有力的手臂依旧圈着他的腰,好像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 他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和段逐弦脸对脸,视线无声撞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近距离地望进这双他尝试多年,却从未成功踏入的寒潭。 鼻息缠绕的瞬间,他甚至清晰地看到有一层薄薄的阴沉压在表面,如同摇摇欲裂的浮冰。 但更明显的,是晦暗之下的涌动。 而他茫然的表情正映在上面,快要被那暗潮吞没。 江杳一阵心惊肉跳,哪还顾得上演戏,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伸手推向面前的男人。 但没推动。 「你干什么?你……」他拔高声音质问,后话却随着倒吸的凉气憋了回去。 段逐弦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竟钻进了他的衣摆。 沿着嵴柱,指腹往上摸了十几公分,又原路返回,最终悬停在他后腰最敏感的部位上。 金属袖扣贴住被酒精催得火热的皮肤,凉得江杳打了个哆嗦。 「她刚才摸了哪里。」 段逐弦贴着他耳朵低声问,然后朝腰窝那块软肉重重按了下去。 「是这里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出去估计会被锁了又锁,但愿明晚八点能顺利发布叭!? 第21章 「叫得真好听。」 江杳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就被按软了腿。 段逐弦的嗓音依旧平淡,气息却异常灼烫,随着话音徐徐喷洒在他耳畔、颈侧,犹如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上爬。 江杳汗毛都炸起来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使出蛮力挣脱束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38页 可还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就被一条肌肉结实的手臂从后面勾住脖子。 随即一个火热的胸膛朝他后背贴过来,匪徒胁迫般,抵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酒精和情绪的催动下,江杳头重脚轻,被逼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脚下没踩稳,左脚绊着右脚往前摔去。 好在前方是床,柔软的被褥接住了他的身体,本就微醺的脑子却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哎哟」一声,甩甩头,猛地翻过身,却被猝不及防的阴影从上方罩住。 随即,一只手落在他耳畔,几尽轻柔地抚上他的脸,掌心忽然略一用力,将他刚离开床的脑袋又按了回去。 江杳大脑「嗡」的一响,彻底炸了。 像条砧板上蹦跶的鱼,两只手一起去掰段逐弦按在他脸上的手,两只脚跟着噼里啪啦往段逐弦身上招呼,反倒被段逐弦捏住了双腕,别住了双腿。 江杳的脸在被褥里陷得更深,手腕被段逐弦用一只手举过头顶,下半身也一时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彻底被对方拿住了。 「你大爷的有病吧?赶紧给我滚开!听见没段逐弦,给我滚开!!」 江杳再也演不下去游刃有余的浪荡子,涨红脸大骂了一通,眼冒金星,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 按在脸上的手终于松了几分力,缓缓向下,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江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发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江杳瞪大眼,喘着粗气,半天才反应过来段逐弦在问他是不是被人摸了腰。 可这对于段逐弦而言,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吗? 一开始他的确想看段逐弦生气,哪怕是撕破一点点伪装都行,后来,段逐弦也好像真的在顺着他的剧本走,但发展到目前这个状况,未免也太超过了。 江杳死死盯着欺身在他面前的男人,都快怀疑段逐弦被夺舍了。 可对方神色分毫未乱,脸上充满了高高在上地冷静,是欠揍的段某人无疑。 江杳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段逐弦的手肘此刻就悬在他小腹上,他生怕段逐弦心黑手辣,直接向下来个肘击,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交代了。 他只好咬着牙挑衅:「是又怎样,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段逐弦眼神愈发危险了几分,问:「那其他地方呢?」 他倾身逼近,手肘被带动着,不经意间碰到某处。 江杳极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两个人都愣住了。 段逐弦先反应过来,略微直起身体,惊讶的目光落在江杳脸上。 区区一个算不上挑逗的触碰而已,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像遭到轻薄了一样,飞速蒙上一层迷茫,眼尾早被激得通红,像是勾了一抹洇不透的硃砂,拓在冷白如瓷的皮肤上,有种过刚易折的倔强和脆弱。 像是发觉了什么趣事,段逐弦又缓缓地,隔着衣服碰了几下。 这次是故意的。 江杳也被自己的敏感程度惊呆了,狠狠懵了几秒。 他本该对段逐弦阴险恶劣的行径表示愤懑,但当那种发麻的感觉爬到头皮的时候,他居然想起了某个该死的夜晚,下意识地,想要更多。 他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邪念,也不管什么下半辈子的幸福了,看准时机,猛地挣脱双手,朝段逐弦袭去。 对方迅速往后一让,他扑了个空,唯有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两道抓痕。 段逐弦眉尖略微抽搐,没过几秒,脖子上便渗出了鲜红血珠,细细密密,看着挺吓人的。 江杳心惊不已,条件反射想去捂住,快要触到伤口的剎那,又被对方捉了手腕。 藉助体位优势,段逐弦抽开领带,三两下将他双手绑在了床头。 这个姿势仿佛触动了某个阀门,记忆瞬间失控,沈棠婚礼那晚的各种细节纷至沓来。 意识到段逐弦接下来可能会干些什么,江杳连忙大喊:「不行,我屁股疼!」 「四十六天还没养好?」 段逐弦漫不经心挑眉,唇边的弧度配合脖子上半凝固的殷红血痕,如同地狱爬上来的修罗,半点情面都不会讲。 草,怎么会有人把上床天数记得这么详细! 江杳无语凝噎,两片嘴唇抖了半天,才闷声驳斥:「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自己没点逼数?我又不是铁打的。」 段逐弦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你不是说全忘了吗?」 江杳:「……」 段逐弦好整以暇撑在江杳上方,垂眸欣赏对方涨红的脸,等不来回应,视线便缓缓看向江杳稍稍侧翻蜷缩的身体。 陷在松软的被褥里,那截雪片般的腰也从视觉上更薄更窄。 江杳被盯得浑身发烫,想捂住段逐弦的眼睛,但手被绑着,他大声命令:「不准看!」 段逐弦遂了他的意,饶有兴味的目光回到他脸上。 「江大少爷这么金贵的屁股,还是不要亲自受累了,躺着等人伺候就好。」 江杳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到段逐弦在暗讽什么,脑子里瞬间蹦出个念头:假海王惹到真流氓,这下算是玩脱了! 「段逐弦你个禽兽!」江杳忍不住骂。 「叫得真好听。」段逐弦表情不变。 「你受虐狂吗?」江杳又惊又气。 段逐弦垂下视线,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39页 行,老子偏不叫了。 江杳把头别到一边,像个憋着气的锯嘴葫芦。 他气的是段逐弦,更是他自己。 什么纸糊的破定力!面对死对头居然都毫无自制力可言。 过了一会儿,空气中只剩下一轻一重交叠的呼吸声,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江杳又佯装不在意地回过头来。 微湿的睫毛恰好触到一根正欲触碰他的手指,敏感的眼睑顿时剧烈颤慄起来,带动眼圈的红,原本倔强不屈的脸显得有些无助。 段逐弦指尖顿住,软下了一点声音:「这就害怕了?」 江杳闪烁的眼神顿时一凛,瞪向段逐弦:「怕个屁,有胆就来,没胆就给老子滚!」 段逐弦眉梢微挑,手指缓缓插进江杳的发根,轻轻夹住那撮耀眼的红色挑染。 接下挑衅。 那次痛快的滋味,他们其实谁都没忘,也压根没想忘。 自制力粉碎的瞬间,江杳心想不管了,就承认自己也见色起意吧。 被缚住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解放。 属于对方的荷尔蒙铺天盖地包围。 江杳忍不住去抓段逐弦的手,两块掌心推拒着相抵,冷白的手指却又痉挛似的抓进段逐弦指间,分不清是抵抗还是缠绵,直到被对方紧紧扣住。 透过被汗水湿透的发丝,江杳聚起有些失神的目光,望进段逐弦深沉的双眸。 那一贯的冷静克制中,夹杂了几分他读不懂的欲望,厚重又汹涌,隐忍又暴动。 很有可能一旦沾上,就再也逃不掉了。 他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想要看清楚些,可再晃眼,落在视网膜上的画面,又变成了段逐弦衬衫笔挺的模样,活像个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 江杳不爽极了,伸手就要去扯乱,段逐弦握住他的手,十指扣紧压到他耳边,似笑非笑地问:「江少这么欲求不满?」 被倒打一耙,江杳险些气晕,骂了句「衣冠禽兽」,抿紧嘴唇,别过脸去。 段逐弦笑了一声,轻轻拨弄江杳的下巴,偏要江杳看自己。 身下这个出言不逊、寸步不让,却又不经意间展现出脆弱的男人,是他放在心里好多年的珍宝。 越喜欢,越不敢触碰,只能退到安全的角落,小心维繫一段对手的关系,哪怕这段关系布满荆棘,危机四伏。 但至少能让他们同步走在一起,即便走在相对面。 眼下不过些微显露,就已经让江杳出自本能地惊慌失措。压在心底的,还有一整座翻滚多年的岩浆。 段逐弦克制着更疯狂的慾念,指尖捻了捻江杳的下巴,大拇指按在抿起一半的下唇揉了揉,顶开唇缝,毫不意外地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并没有退出,拇指撬开白牙,按住柔软的舌头,强行激起一片唔唔的抗议声。 * 毫无准备地胡搞完一通,江杳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浑身都是汗,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直喘气,恨不得把自己陷进松软的床榻里,直接睡死过去。 桌上手机响了,段逐弦披了件睡袍走到桌边,拿起打火机和烟,踱向外面的阳台接通来电。 江杳偏过头,从阳台入口看过去。 段逐弦应该是在处理工作,眉眼褪去所有恶劣和强势,取而代之的是沉着严肃。 他站在灯光与夜色的交界处,右手执着一点橙红星火,松散的黑色睡袍被夜风吹动,隐隐勾勒出窄腰。 每一寸线条都像是活的,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充满诱惑和邪恶。 江杳有点儿腿软,不愿再多看,视线忙不迭向上走,落在段逐弦颈间。 那两道新结痂的抓痕,被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带动,显得愈发鲜红刺眼。 江杳「哼哼」了两声,收回目光。 某人从头到尾色得都没眼看了,哪还有半点平时的清冷禁慾? 而且剧烈运动这么久,这人居然丝毫没有疲态,除了讲电话的时候,嗓音略有几分喑沉。 说他禽兽都是小瞧他了。 想起刚才的放纵,江杳有点脸热。 分明是兴致来了演场戏,只想逗逗段逐弦而已,结果把自己的屁股搭进去了,伤敌一千,自损八万。 阳台上,段逐弦轻抖菸灰,听着电话里的人向他汇报事情。 「按照段总的指示,我安排人查了几个分公司近几年的帐目,果然和段总料想的一样,段飞逸担任总经理的那家分公司,有不少被瞒下来的大额发票,过程中还发现了一点别的蛛丝马迹,当初段飞逸操作的诚安集团上市项目,似乎也有问题,具体情况都发到段总邮箱了。」 对面是段逐弦的心腹之一,名叫张浩。 段逐弦「嗯」了一声,并未惊讶:「这段时间辛苦了,听说你最近正准备去高校进修,费用方面,我会让公司给你报销。」 「多谢段总挂怀。」被领导许了好处,张浩干劲更足,「段总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会仔细盯着。」 挂断电话,段逐弦朝屋内侧过头,对上江杳钩子一样上下划拉的视线。 某位少爷正靠坐在凌乱的大床上,一双锐利的桃花眼眸光挑动,活像在抛媚眼。 「刚上完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会被当做暗示。」 段逐弦脸上的沉冷散去,话间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 第40页 「呸,谁暗示你了,我是防你,怕你又折腾我。」 江杳翻了个白眼。 总觉得自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导致段逐弦突然脱下伪装,不再掩饰变态的一面。 段逐弦道:「不是折腾,我赶走了你的人,赔给你一个漫漫长夜而已。」 江杳:「……」 都抓他话柄阴阳怪气了,还说没折腾。 段逐弦从露台返回卧室,径直朝床的方向走了几步。 「如果你还嫌不够尽兴——」 江杳顿时警铃大作,扯着沙哑的嗓门大喊:「段逐弦,你给我站那儿别动!!」 见段逐弦还在往他这边走,江杳连忙抓起被子往身上一盖,动作太大,牵动了还没缓过来的某处,难受得龇牙咧嘴。 「我和那群姐们儿玩牌呢,真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能不能稍微倒倒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 江杳一口气说完,把自己严严实实包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观察段逐弦的反应。 「我知道。」段逐弦走到桌边停下,往菸灰缸里按灭烟,抬起眼皮,「你是个纯同性恋,对女人兴奋不起来。」 江杳一愣,轰地钻出被窝:「你知道还生气?」 段逐弦缓声道:「今天参加了一场拍卖会,我拍下了一份重要展品,但后来出了问题,东西没拿到手。」 江杳无语:「说重点!」 不然还打算从盘古开天闢地开始跟他解释吗? 段逐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完了。」 江杳脸上冒出个问号。 但很快地,他意识到什么。 段逐弦这人,平时最爱装高深,以前他俩关系还没破裂的时候,他为了迁就段逐弦,主动学会了从段逐弦的话里提炼言外之意,这身密不外传的看家本领,如今似乎还在—— 段逐弦是因为没在拍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憋了一肚子火,又恰好撞见他和一堆女人喝酒调笑,火上浇油,才像个疯子一样搞他? 不。 并不是。 这个理由之于段逐弦生他气,就跟段逐弦生他气之于今晚的所作所为一样,毫无因果关系。 段逐弦只是惦记他屁股很久了。 正巧碰到他在家搞聚会,还主动挑衅,才故意将计就计,来这么一出捉姦戏码。 他和段逐弦都在演对方,偏偏段逐弦棋高一着,让他反做戏中人,落得个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冷静地盘顺了某人不讲逻辑的逻辑,江杳缓缓瞪圆眼,不禁大骂出声:「你神经病吧?」 段逐弦未语,拍了一下江杳裹在被子里屁股。 「这么敏感,以后就不要随便给其他人摸了。」 【??作者有话说】 幸福生活,启动! --- 努力应对审核的一章,是不是可以获得多一些的评论海星噜(厚脸皮!)? 第22章 「今晚不是最后一次?」 仿佛被什么男妖精吸走了阳气,江杳缓了半天才恢复精力,又感觉飢肠辘辘。 想起段逐弦带了蛋糕,他脚步漂浮地下床,套上内裤,又在地上随便捞了件衣服,一看是段逐弦的西装外套,没嫌弃,直接披到身上。 段逐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江杳正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塞蛋糕,奶油糊在嘴角,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形象全无。 再往下看,搞的却是真空西装诱惑。 匀称的身躯在宽大板正的高定西装笼罩下,显得有些纤细,白皙的皮肤和墨蓝色布料在视觉上形成强烈反差,乱七八糟的痕迹若隐若现。 像一款遭受过欺凌的易碎品。 段逐弦走到江杳旁边落座,一手搭在江杳身后的靠背,赏风景般眯了眯眼。 感受到灼热的注视,江杳侧头,正巧对上一道幽深的目光。 半米外,段逐弦正交叠着长腿看他,眼神不清不楚,某处堂而皇之鼓起一点弧度。 江杳差点吃蛋糕噎住,默默转过目光,拢了拢衣服,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半晌,他若无其事道:「怎么想到给我带甜品的?」 段逐弦:「朋友圈。」 江杳顿了顿:「哦,肯定是林助告的密。」 段逐弦挑眉,不置可否。 江杳瞥了眼身边神情散漫的男人,质疑他:「无事献殷勤。」 段逐弦:「有事。」 江杳:「啊?」 段逐弦:「为了白天的事。」 江杳愣了愣,半天才意识到,段逐弦说的是中午那会儿,抢他手机挂他电话,还不让他去会所的事。 所以,这蛋糕是用来求和的么?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杳拨弄着奶油,有点诧异,齿尖缓缓咬破裹满奶油的草莓。 酸甜香腻的汁水在口腔蔓延,倒是真的抚平了他心头那点残存的不爽,也不知有什么魔力。 至于段逐弦是如何从他只言片语中猜出,他发朋友圈的时候,正在回味哪一款甜品…… 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这是属于他和段逐弦之间的默契。 年少的时光有重量,即使再刻意,也无法真正消除。 以后总归是要长期合作的,能像现在这样,及时把问题摊开解决也好。 何况吃人嘴短。 江杳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摆摆手:「行吧,看在蛋糕的份上,我姑且接受道歉了,以后态度好点儿。」 第41页 段逐弦笑了笑,伸手抹掉江杳嘴角的奶油。 这么多年,他难得把人哄好一次。 * 草草洗完澡,江杳困得不行,两条腿由于缠在某人身上太久,还有点发软。 他懒得回房,直接裸着半干的身子,大字型瘫到床上,把段逐弦刚换好的被单弄得满是潮气。 反正都打过两回炮了,再搞矜持就是臭矫情。 段逐弦去了趟书房,处理孙颉发来的邮件,回来看到江杳霸占了他的床。 单手拽着被角搭住肚皮,一副小没良心的模样。 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拿了套自己的睡衣,帮江杳换上。 江杳全程懒洋洋的,不主动,但还算配合。 段逐弦垂着眉眼,耐心帮江杳系扣子,手指缓缓经过他的锁骨、胸口。 到腹肌的时候,略微停顿。 江杳底子好,又勤于锻鍊,身材比例几近完美,但奈何天生薄肌,漂亮的肌肉浅浅铺在腹部,中央略微下凹,侧面看上去像是没厚度一样,稍微用点力都担心顶出形状,叫人不知该怎样对待才好。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在对待江杳这件事上,他从未找到过最恰当的模式。 对于他而言,江杳就像是一只抓不住的红狐狸,在年少的某天,忽然挺着骄傲的胸脯,不经意走进他的世界,所到之处,耀眼的色彩点燃荒芜。 那火焰蛮横强势,蔓延至心脏角角落落,侵略得自在坦荡,势要将他未来也一併占领。 他对此毫无准备,更不懂如何挽留,只好先拿出最擅长的隐忍,压抑占有的欲望,任凭一颗心被胀满。 江杳喝醉的那个婚礼夜晚,是他第一次抛弃理智。 若非有联姻在后,恐怕江杳早已经彻底和他断绝来往,连做死对头的权利也剥夺掉。 而今天,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好在除了被挠脖子,意外地没惹大少爷生气。 段逐弦眼底笑意愈深,替江杳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时,指尖落向薄薄的腹肌,轻轻按了一下,换来从浅红眼尾飞出的一粒眼刀子。 刀尖是软的。 江杳浑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已将对面那人的心脏完全占满,还是一副半瞌睡的模样,任由段逐弦帮他穿好睡衣,又被强行拉起来吹了头发。 江杳刚洗过的头发乱糟糟的,没干透,段逐弦耐心将它们理顺,把那撮红色挑染单独吹干,弄出个略微上翘的弧度,做成小尾巴的形状。 由于头顶那只手的动作实在太轻,要不是吹风机有噪音,江杳都快要睡着了。 段逐弦这人吧,虽然不是个好的交心对象,但还算是个不错的床伴。 徜徉在醉意和睡意中,江杳慢慢吞吞地想。 吹完头发,江杳也彻底被伺候舒服了,狐狸似的眯着眼睛。 以至于段逐弦把他塞进自己被窝,隐约用小腿贴住他的脚踝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 段逐弦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 两人的面容瞬间模糊,但段逐弦颈侧那道抓痕还是异常显眼。 江杳看在眼里,想起段逐弦上他之前那副势在必得的欠揍样子,不由得腹诽了句「活该」。 他压低嗓音问段逐弦:「段总这伤看着不轻,要不要去贴个创可贴啊?」 听似关切,实则挤兑。 「不用。」段逐弦伸手碰了下鼻樑,「这次没挠脸,还算手下留情。」 江杳敛眉:「你上次活该!」 段逐弦挑眉,目光染了几分戏嚯:「那天晚上是你主动扑上来的。」 江杳脸一红,垂下眼皮,难得没再反驳。 那天的事,早在他冷静下来后,便回忆起了全部。 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居然去扒段逐弦的衣服,段逐弦也是病得不轻,还真的顺势和他做了。 就算懒得骂醒他,揍他一顿也行啊,明明段逐弦有一万种方式阻止那场事故…… 看着身边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被子当鸵鸟,段逐弦低笑了一声:「当时没把持住,我也有问题。」 先越界的人是江杳没错。 可当江杳满脸迷离的醉态趴在他身上,红着眼眶问他「你为什么处处和我作对」的时候,他只想把这个浑身是刺的男人按在身下,用尽一切方法,看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 后来,那双倔强的桃花眼真的被他弄出了泪水,平时酷酷拽拽的脸湿成一团,他又心软了。 他从没想过,原来有人哭也可以这么好看。 江杳没注意到段逐弦愈渐粘稠的视线,自顾自呆了一瞬,抬眼问:「你那晚不是故意的?」 段逐弦道:「故意什么?」 江杳抿住唇,目光闪烁了几下。 故意羞辱人,故意看死对头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但这话,他藏在心里没说。 嘴巴藏在被沿下,江杳闷着声音说:「那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炮友吧……」 段逐弦眉心微颤:「炮友?」 又是一个重复+反问的句式。 当年被段逐弦冷冰冰的拒绝支配的恐惧,在江杳心头乍然浮现。 「怎么,你难道还想嫖不成?」 江杳猛地撑起半个身子,漂亮的脸瞬间绷紧,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警惕和多疑。 段逐弦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第42页 也行吧。 混了这么些年,从江杳嘴里的「有点交情」,降级为冤家,现在又升级成炮友,多少算是一种进步。 「你的意思,今晚不是最后一次?」 段逐弦问。 江杳闻言一怔,红了点耳尖。 他这人虽然外表看着浪,平时夜店会所没少去,也见过无数在他面前发骚的男人,但他情感观念其实相当传统,认为「性」必须建立在「爱」上,说句守身如玉丝毫不为过。 如今突然一下开了荤,破了戒,有点食髓知味,切身体会到那句「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的含义。 虽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被搞的那一个。 江杳目光飘忽,含糊地「嗯」了一声。 「但不许像今天这样强迫我。」 江杳十分严肃地说完,耳尖腾起一朵小雾,淡红的,飘进段逐弦眼里。 「如果不想做,你完全可以推开。」段逐弦话里带笑。 「老子手都被你绑住了,怎么推?」江杳拔高音量质问。 段逐弦将手伸进被窝,拍了拍江杳的大腿:「你的腿还能动。」 他语气正经和缓,倒真像是在认真提醒,前提是忽略在大腿皮肤上游移的指尖。 江杳默默挪开腿。 对啊,他当时怎么没想到踹人呢? 但转念一想,段逐弦这个神经病说不定会把他两条腿也绑起来,那就真变成吊在烤架上的小肥羊,任人宰割了。 算了,他今晚就是见色起意而已,没必要搞得像被谁迫害了一样。 你情我愿上完床之后的温存,永远是最和谐的时段,就连水火不容的死对头,都变得顺眼了不少,甚至还能躺一个被窝里睡觉。 江杳打了个哈欠。 某人在床上太不做人了,他实在撑不住睡意,眼睛一阖一阖地,就要睡去。 他依稀觉得,今晚的段逐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变化。 明明还是那张万年不化的脸,眉宇间夹杂着绝对的冷静,薄唇微抿,不像能吐出什么好话…… 半睡半醒间,江杳感觉微酸的手腕舒缓了许多,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段逐弦居然在给他揉手腕。 掌心按在薄薄的皮肉上,打圈碾过被领带绑缚过的浅痕,忽的催生出一丝细微的、缺乏实感的触动,如同月影投水。 江杳闭着眼嘟囔:「和你联姻,好像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嗯?」 段逐弦动作顿住。 江杳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段逐弦立刻附身凑过去听,生怕漏掉半个字。 「你想啊,要是换作其他人,我不得凡事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就像我哥和我嫂子那样,累都累死了,正好我们互相看不顺眼,说话做事都不用顾忌对方……」 江杳缓缓说罢,闭着眼停了好一会儿。 「就像你那天讲的,是良配。」 最后这句是用气音说的,话间带点儿牙膏味,是橙花香。 段逐弦略微屏息。 但这点徐徐缠绕的香甜,还是轻而易举地钻进他鼻腔,勾起他腹中千万只蝴蝶。 「江杳,万一哪天,我对你日久生情了呢?」 过了许久,段逐弦突然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三,惯例不更,下章要入v了,周四晚8点更新6000+字,宝贝们等我!!? 第23章 「未婚妻」 不动声色的,平生第一次的试探。 一室昏暗中,江杳眉眼放松,面容恬淡,睡得正安详。 几秒钟后,他猛然睁开眼,惊恐的目光汹涌而出。 「草!这是最新的鬼故事吗???」 江杳心跳乱了一瞬,死死盯住段逐弦的脸,却因为光线太暗,分辨不出对方的表情。 段逐弦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应该是玩笑。 肯定是玩笑…… 江杳抓紧被子,紧急分析,反覆自我洗脑。 「鬼故事?我喜欢你这件事,很可怕吗?」 段逐弦声音再次落下,江杳咻地支起耳朵,从四平八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极力按捺的异样。 好像是……嘲弄。 果然是开玩笑的! 想看他上钩,然后吃瘪的样子。 江杳喘出一口气,疯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你放心吧。」江杳眯起眼,冷笑一声,「真要那样,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必须抓紧这个机会报仇,让段逐弦这个傢伙也尝尝被拒绝后黯然神伤的滋味!! 江杳说完,侧身沖段逐弦抬起下巴,摇头晃脑,一副挑衅的模样。 即将涌出咽喉的蝴蝶突然停住,如同失去灵魂的枯叶般,纷纷沉入名为「理智」的湖底。 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幼稚鬼,段逐弦额角突突直跳。 他抓起被子,用力盖住江杳还想继续叭叭的嘴。 江杳猝不及防瞪大眼,可怜兮兮地「唔唔」了几声。 只换来段逐弦冷酷无情的两个字—— 「睡觉。」 * 最近,江杳屁股疼。 自打确定炮友关系后,某人就变成了一头餵不饱的禽兽,隔三差五按倒他。 他一开始还性致勃勃,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厮混,暗戳戳享受这种「瞒着所有人和死对头订了婚还搞上床」的背德感,偶尔事后尚有余力还嘴硬一句「不过如此」。 第43页 但很快,他就被搞得怀疑人生。 可男人又不能轻易说「不行」,尤其是在他毕生对手段逐弦面前。 于是为了逃避,他把空闲时间倾斜到工作上,快马加鞭推进手里的音乐平台项目,回家倒头就睡,杜绝一点可乘之机。 再然后,他干脆彻底不着家了。 加班太晚直接住公司,假期搬到熟人承建的大厦工地,美其名曰:方便向驻扎的工程师实地讨教。 就这样整整一周没见姓段的禽兽。 直到某天晌午,他正戴着黄色安全帽,在砖头垒成的简易窝棚里请民工们吃豪华版加肉盒饭,刚扒拉完最后一口,就灰头土脸地被段逐弦从工地抓走,去拜访段老爷子。 车上,江杳一脸莫名问段逐弦:「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拉我去见你爷爷啊?」 段逐弦淡道:「五天前,我让林助通知你回家一趟,你没回。」 江杳眼珠向上滚了滚,稍加回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林助的原话是:「段总说有事要办。」 他当时屁股还疼着呢,以为段逐弦所谓的办事是办那档子事,隔着一个林助又不好多问,所以就没理。 思及此,江杳耳根子一热,默默转头看向窗外,心说都怪段逐弦这个衣冠禽兽,把他纯洁的心灵都给带坏了。 过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悄悄把顶着飘雪水晶球头像的段逐弦从微信黑名单里拖了出来,暂作保释处理。 段宅坐落在郊外半山腰的地方,祖传下来四进四出的大院,从进大门到住宅屋,汽车还得再开一段路。 路两边栽着苍黑的古柏,如同忠诚的卫兵般镇守在沿途,遮天蔽日,叫人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 下了车,有个管家模样的白鬍子老头沖段逐弦半鞠一躬,喊了声「少爷」,跟演电视剧一样。 江杳听得牙根冒酸气。 难以置信都21世纪了,菱北这座大都市居然还有封建气息如此浓厚的地方。 他生怕这位老人家下一句就要喊他「少夫人」,在对方看过来之前,连忙抢过话头先行问好。 不远处,碰巧有个男人被保姆送出住宅门,随后坐进停在门口的轿车。 如果没看走眼,应该是前阵子刚退休的市长,江杳以前跟着他爸见过。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是段逐弦的爷爷,还是菱北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如今手握江家命脉的人。 连前市长都要亲自登门造访,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辈,居然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这么糊里糊涂跑来拜见。 江杳想了想,不禁起了退缩之意,脚步也放慢了许多,慢慢落到段逐弦后方。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没带见面礼,要不你先去,我改日再来吧。」 「我替你准备好了。」 走在前面的段逐弦晃晃手里拎的礼盒,像是长了后眼睛一样,另只手往后一捞,精准握住江杳的手,把某只企图熘走的小狐狸拽到自己跟前,踏进玄关的剎那,堂而皇之将四根手指插进江杳指间。 江杳低头,错愕地看着十指交握的两只手,硬生生把进门头两步走成了顺拐。 再一抬头,便和太师椅上身着中山装的段老爷子打了个照面。 段老部队出身,尽管如今八十多的高龄,也依旧藏不住周身的肃杀之气。 江杳本就心里没底,被那双鹰隼般的浑浊眼睛盯住,更是浑身不自在,就连身边道貌岸然的段逐弦都变得和善可亲了起来。 屋子里燃着香,供着神,气氛有些阴冷,江杳下意识地贴近了段逐弦。 段逐弦捏手提醒:「叫爷爷。」 身旁的青年立刻牙牙学语:「爷爷好。」 呆呆的,楞楞的,乖得像只鹌鹑,半点嚣张的狐狸样也没有。 段逐弦压了下唇角欲起的弧度,将手上的盒子打开递到段老面前:「这是江杳为您准备的见面礼。」 江杳也跟着探头看了看,里面躺着一枚玉玺模样的文玩,看上去价值不菲。 段老将玉玺拿出来,把玩了两下,眉眼露出一点和气,看样子是被戳中了喜好。 「你有心了。」段老放下玉玺,拍了拍江杳的肩膀。 「爷爷愿意笑纳就好。」江杳咧着嘴,笑得略尴尬。 老爷子晚上还要见客,没留他们吃饭,同他们喝了午茶,又询问段逐弦一些公司事务之后,就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除了最开始的紧张,江杳后续表现还算得体,凭本事讨了老爷子几声笑,帮江家刷了点好感度,但他心里全程绷着根弦,直到下山才终于放松。 坐在车里,江杳舒展了一下四肢,歪过头:「见面礼的事,谢了。」 一旁驾车的段逐弦「嗯」了一声。 江杳问:「那个文玩多少钱啊?等下回去还你。」 段逐弦报了个数字,江杳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盘算了一下把他车库里那辆宝贝跑车卖了够不够。 「没要你还。」段逐弦语气似笑非笑,「你可以把它看做婚内共同财产的支出。」 江杳哼哼了两声,不置可否。 见江杳难得不拌嘴,兴致不高,段逐弦问:「累了?」 「嗯。」江杳有气无力地说,「你家氛围太阴森了,去一趟掉一地鸡皮疙瘩。」 第44页 段逐弦挑眉:「江少还会怯场?」 江杳掩饰性地「呵」了声:「只是不适合我这种需要阳光浇灌的人罢了。」 段逐弦道:「其实我也很少去。」 「哈?」江杳没明白,「那儿不是你家么?」 段逐弦解释:「不算,那是我爷爷住的地方,能经常过去的小辈,都是他比较器重和认可的。」 江杳惊讶,心说原来出挑强势如段逐弦,也有不被重视的时候,可又想到段老爷子年轻时四处开枝散叶,最不缺孙辈,而且段逐弦他爸从他小时候就给他娶了个后妈,还生了只小半岁的弟弟,恐怕是爹不疼娘不爱…… 思及此,他瞟了眼段逐弦。 这是他九年前亲自挑的对手,无论这人品性好坏,都抹杀不掉他对段逐弦能力的肯定。 自己一直割捨不掉,明里暗里较量的人,竟然被其他人轻视,江杳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不屑地摆摆手:「那种压抑的地方,不去也罢。」 见段逐弦依旧盯着前方不说话,他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像你这种不够阳光开朗的人,去多了只会更孤僻。」 江杳语气别扭又生硬,但段逐弦听出了其中的安慰。 江杳多数时候神经大条,好像特别没心没肺,但偶尔又会冷不丁地细腻一下,比谁都更敏锐地察觉到段逐弦藏在表面情绪之下的东西。 当初就是在这些出其不意的小瞬间里,段逐弦一点点地沉沦下去,以至于在他心中,江杳无论怎样都是个特别可爱的人。 夕照四起,沿途的夜来香终于捱过漫长的白昼,段逐弦眉眼落了层柔和的天光。 「那我们以后都少去。」 江杳「啊」了一声:「就不能不去吗?」 段逐弦道:「不去不太现实,我爷爷这人疑心重,肯定会像今天这样抽查我们的感情状况,确保联姻稳定。」 「唉,结个婚也太麻烦了。」江杳打了个哈欠,像被打击了积极性,「那你爷爷的合格标准是什么啊?」 车子停在红灯前,段逐弦看向江杳:「要求不高,有点夫夫该有的样子就行。」 江杳不解:「什么叫夫夫该有的样子?」 「比如说话的时候靠近一点,像这样……」 段逐弦伸出手,掌心扣住江杳的后脑,朝自己转了小半圈,下一秒,面对面按近。 「耳鬓厮磨懂么?」 「草……」 江杳被两人唇间薄薄的空气噎住,往后猛地一退。 好险,老子初吻差点没了! 「这要求还不高??」 江杳音量都被吓高了。 当初在他哥面前演戏的时候,他可没要求段逐弦做到这份上。 「不会是你自个儿瞎定的吧?」 江杳心脏怦怦跳,眯着眼睛质疑。 「你觉得呢?」 段逐弦反问,在跳转绿灯时重新发动车子。 见段逐弦似笑非笑的表情,江杳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段逐弦想跟他耳鬓厮磨的可能性,就和段逐弦暗恋他一样低。 江杳琢磨了一下,八成是段逐弦太想在他爷爷面前表现,获得认可,所以才病急乱投医,算是一种被打压太久,急于求成的心态吧。 他倒是挺能理解的,他平时在爸妈和他哥面前,也有过不被期待,从而想争口气的时候。 由此往前推断,他甚至有点儿明白了,段逐弦一个自持清高、从不低头的人,为何会主动献身,和他这个死对头结婚。 想想还挺令人唏嘘。 极罕见地,他对段逐弦发了善心,突然很想成全段逐弦这个小小的愿望。 「行吧。」江杳转头看向窗外,「我尽量。」 段逐弦没问江杳接下来去哪,直接把人载回了婚房,一路畅通无阻,连车都没堵过一次,整个过程别提多自然多丝滑。 等江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口。 段逐弦把车停稳,绕到副驾,亲自替江杳打开车门。 江杳没立刻下车,绷着脸和段逐弦约法三章,以后不许见到他就发丨情。 段逐弦单手撑着车门顶,眼里染上隐约的笑:「那江少以后也不要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 江杳立刻反驳:「谁离家出走了?我那是在忙工作。」 段逐弦「嗯」了声,做了个「请」的姿势。 江杳从车里出来,盯着段逐弦似笑非笑的侧脸,总觉得段逐弦根本没信他的话。 * 前段时间在公司连轴转,江杳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恰好收到沈棠的邀请:「我和小薇已经搬进新家了,想请你过来吃顿便饭。」 江杳问:「还有谁?」 沈棠回覆:「就你一个,其他人以后再请。」 江杳打字的指尖顿了顿,还是轻敲出四个字:「段逐弦呢?」 过了好一阵,对面才发来一大段话:「我还是直说好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和逐弦之间有矛盾了,以前是看你们都瞒着我,我才装聋作哑,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琢磨着还是把你们错开为好,这些话等我之后邀请他的时候,也会和他说。」 对于沈棠这番突然的剖白,江杳有点惊讶,他还以为沈棠并不清楚他和段逐弦关系破裂的事。 毕竟学生时代,他和段逐弦大多都是以对手的形式碰面,后来高中毕业了,也没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变得生分很正常。 第45页 不过,沈棠这样安排最好,他还没做好同时面对未婚夫和未婚夫的暗恋对象的准备。 * 沈棠素来没有铺张的习惯,江杳便挑了两瓶私人酒庄酿制的赤霞珠,当做恭贺乔迁新居的礼物。 小两口的新家位于二环内,百多平米的四室两厅,是学区房。 江杳到的时候,夫妻俩正在做饭,领他进屋后,便返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餐,没要他帮忙。 江杳这个厨房杀手也乐得清闲,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目光恍惚间,投向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沈棠和许玥薇虽然已经结婚了,但行为模式依旧停留在热恋期,连一勺汤都要你一口我一口地尝咸淡,整个厨房瀰漫着温暖的烟火气。 江杳看在眼里,心底难免生出几分羡慕。 他出生在商人之家,从记事起,爸妈就整天忙生意,他和江琛大多时候都是保姆在带,成长环境里总缺乏几分家的温暖。 后来,到了青春萌动的年纪,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也曾幻想过未来能和这么一款温柔贤惠的帅哥组建家庭,弥补童年遗憾。 江杳眯着眼,前方恩爱忙碌的小两口逐渐化成虚影,脑中缓缓浮现出的清晰影像,是他和段逐弦一起做饭的画面。 小炖锅咕嘟咕嘟冒泡,窗外天光降落在段逐弦专注的背影上,黄晕晕,暖融融的……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江杳「草」了一声,赶紧把某人从脑子里赶跑。 下一秒,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段某人。 看了眼沈棠,确定他一时半会顾不上自己,才走到窗边。 刚一接通,对面就单刀直入:「你在哪?」 江杳挑了挑眉:「我好像没有向段总汇报行程的义务。」 段逐弦放缓语调:「在你面前,我不是段总。」 江杳知道段逐弦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明天就要去民政局扯证了。 他本来不想说出实情,但又怕段逐弦这个疑神疑鬼的傢伙误会他去夜店,再给他摆一堆利弊和大道理出来。 权衡再三后,他决定说实话:「我在沈棠新家。」 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不要待得太晚。」 虽然语气不带什么情绪,但江杳听了,心里莫名有点烦躁。 除了要求他在外部眼线面前注意维持「已婚男人」形象之外,段逐弦不算事多的人,前段时间他泡在公司和工地那么久,段逐弦也没亲自找过他一次,这次突然连他见朋友也要管,恐怕只有一种原因—— 段逐弦不希望他和段逐弦的暗恋对象共处。 心里那点儿烦躁突然窜上喉头,江杳脑子一热,怪声怪气问:「对了,他没邀请你来做客吗?」 故作惊讶的调调,活像个绿茶。 但只要能醋死段逐弦,茶一点也无妨。 之后,段逐弦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他注意时间,随即挂了电话,最后回荡在听筒里的声音比之前要冷上许多。 很明显,他成功惹到段逐弦了,可他心情却好像更烦躁了。 这种解气和不爽无限叠加的状态,或许只能用量子力学解释。 几分钟后,沈棠和许玥薇那边也完事了,摆盘上菜。 两人在饭桌上毫不避讳地调情,江杳很给面子地打趣,三个人笑声不断。 借着秀恩爱的劲头,沈棠说起当年去北美留学,和许玥薇异地恋的事,感慨自己出国后,身边连个能说上话的朋友都没有,话里话外透露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凄楚,好在有亲爱的老婆不离不弃,远隔重洋无条件地给予他精神支持。 江杳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打断:「段逐弦不是也在么?」 沈棠道:「我和逐弦不在一个地区上学啊。」 江杳闻言一愣。 沈棠继续道:「整个留学期间,我只和他碰过一次面,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也在北美。」 一直以来的固有认知突然被打破,江杳手指蓦地一松,筷子磕进碗里,胸口连同喉头那片胀胀的,有点难消化。 该不会是段逐弦太怂了,追过去连人都不敢约,只敢躲在角落暗中观察吧? 难怪当年只会滥用职权,背后给情敌使绊子,从来不敢正大光明告白。 给意料之外的事实安排了合理解释,江杳「哦」了一声。 沈棠稍加回忆:「当时我去逐弦学校附近约见网友,我正巧在他的诊疗室门口碰到逐弦。」 江杳问:「诊疗室?」 沈棠点点头:「我那个网友是心理医生,不过逐弦应该不是去看诊的。」 「哦,那确实不可能。」 江杳撇撇嘴。 像段逐弦那种面冷心硬大魔王级别的存在,只会搞别人心态。 沈棠想起什么,又道:「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还提起你了。」 江杳夹菜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皮:「没事提我干嘛?他说我坏话了?」 沈棠哑然失笑:「你还真是拿他当冤家。」 江杳哼哼了两声,没反驳,既然已经挑明了,他不打算再粉饰太平。 「逐弦说,那家中餐厅的糖醋里嵴还不错,是你爱吃的酸甜口。」 沈棠笑着说完,见江杳在发呆,还以为江杳压根没听进去。 但江杳只是突然联想到前段时间,他和段逐弦一起吃早餐,段逐弦特地叫人给他准备了虾仁小笼包,还说记得他所有小事。 第46页 他抿了抿唇,心脏痒痒的,像被羽毛隔着胸口挠,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扒拉了几口饭,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沈棠:「他还说我什么?」 沈棠思索片刻,摇摇头:「记不得了,好像之后就没聊你了。」 江杳「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能看出沈棠给他说这些,是有心化解他和段逐弦之间僵化的关系。 一晃到了晚上九点多,沈棠想留江杳在家住下,江杳婉拒了。 他明天和段逐弦还有件终身大事要办,不宜夜不归宿。 电视上正在转播电竞赛事,江杳和沈棠有一搭没一搭吐槽选手的低级失误,这时门铃响起,许玥薇去开门。 沈棠目光跟过去,看到门外的段逐弦,立马站起身,面露惊讶。 江杳比沈棠还惊讶。 他没想到段逐弦真的会来! 白月光都成人夫了,就这么放不下吗? 晚餐时那点痒痒麻麻的异样顿时荡然无存。 江杳翘着二郎腿,继续看电竞赛,一副不认识段逐弦的冷淡态度,哪怕段逐弦的视线从一开始就粘在了他身上,完全没办法忽略。 呵呵,老子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心已经和手里的刀一样冷了。 江杳自我洗脑。 「逐弦来了啊。」 沈棠讪笑着走过去。 他有些担心两位冤家短兵相接,会闹出点什么不愉快来,他这间小屋子可承受不起。 段逐弦「嗯」了声,淡淡开口:「来接我老婆。」 「谁他妈是你老婆!」 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江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嗯,是不准确,应该叫——」 段逐弦顿了顿,目光越过震惊的沈棠,落在江杳飞起红晕、神情遮掩的脸上,缓缓吐出三个字。 「未,婚,妻。」? 第24章 「暗度陈仓。」 「你们两个??」 沈棠缓缓瞪大双眼,朝右边看看江杳,又往左边看着段逐弦,双手食指碰在一块儿,「我的天,我没做梦吧?小薇快来掐我一下。」 段逐弦点了下头:「没做梦,等明天领完证,江杳就是我老婆了。」 又是一声石破天惊。 江杳脑袋嗡嗡作响,面红耳赤,恨不得冲上去摁住段逐弦的嘴。 也不知道段逐弦抽什么疯,居然跑到沈棠面前宣布婚讯。 还一口一个「老婆」叫得亲热,搞得他们好像是自由恋爱修成正果一样。 果然,沈棠误会了,拍着巴掌道:「好好好,小丑竟是我自己啊!亏我还一直以为你们闹矛盾,想了一堆调解的法子,搞半天你们是在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 这罪名可太大了。 江杳比窦娥还冤,大步走到沈棠面前,试图辩解:「死对头和结婚对象,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你能理解么?」 沈棠笑眯眯道:「理解理解,你们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嘛。」 江杳扶额,头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沈棠嘴角擒着笑,故作嘆息地摇摇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没一个人告诉我,我这朋友当得可真没地位。」 提起这茬,江杳顿时来了劲儿:「还说我呢,你大一那会儿和你老婆谈恋爱,不也没及时向我报备么?还是某人要你带小许过来让我见见,你才想起我这个好兄弟。」 江杳抱着过去的帐本哗哗翻着旧帐,继而想起当年大雪中的不欢而散,便没好气地瞪了门外一眼,触到段逐弦早就等在那里的视线。 「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江杳表情凶巴巴,像个刺头。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段逐弦伸出手,轻轻揽过江杳略僵硬的肩膀。 * 向沈棠夫妻俩告别后,江杳挣开段逐弦的胳膊,火速拉开半米远的距离。 他心里别扭得很,不知道段逐弦唱的究竟是哪出。 江杳先前没开车过来,出了楼栋后,下意识跟段逐弦走。 天幕是厚重的菸灰蓝,像藏了一齣剧目。 借着夜色,江杳幽幽地瞧了会儿段逐弦的侧影,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沈棠住这里?」 段逐弦淡淡道:「不难查。」 以段逐弦的能力人脉,想知道一个人的住址,确实简单,但总归要花点时间和精力,何况段逐弦这么个分秒如金的大忙人。 江杳眯了眯眼,略嘲讽道:「你该不会早就调查好了,随时准备去做客吧?」 以段逐弦暗搓搓搞事的习性,他相信段逐弦能干出这事儿。 「刚查的。」段逐弦转头看向江杳,「为了接你。」 月光恰巧探出云层,照亮段逐弦的脸,疏朗,坦荡。 江杳愣了一下。 胸口那根凭空出现的羽毛,又开始隔空搔痒了。 直到他听到开车锁的声音。 「上车吧。」 段逐弦拉开副驾,动作语气干脆利落,带着催促意味。 进车门的时候,江杳心头那股痒劲还没过,分了神,没注意头顶,撞到了一只手。 段逐弦嘴上急得很,手上却像个绅士一样,帮他挡着门框。 坐在车里,江杳收到沈棠发来的消息:「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我其实早就有预感,你俩可能有一腿。【狗头】」 第47页 江杳发了个问号过去。 沈棠:「上学那会儿,你们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磁场特别强,我老觉得你俩关系最好,我是多余的。」 呵,观察得还挺仔细。 江杳腹诽。 那我以前还喜欢过你呢,你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这个钢铁直男。 江杳盯着沈棠发来的话良久,把手机倒扣在大腿上,偏头看向车窗,从玻璃上窥见了一点段逐弦的轮廓。 对于沈棠的推论,他并没有想要全盘否认的意思,他才不是段逐弦那种不坦诚的人。 老实讲,在过往的岁月里,段逐弦的存在感的确要比沈棠强。 于他而言,沈棠就如同静静站在精美油画里的佳人,惊鸿初见,赏心悦目,是年少限定的悸动和审美。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画面逐渐老旧模糊,人与背景逐渐融为一体,最后只剩下一抹绚丽而空洞的色彩。 段逐弦则刚好相反,是一场无声的爆炸,或是射入他世界的一枚信号弹,强光令人目眩,带来天翻地覆的暴动,所留下的深刻标记,即使岁月变迁也毫无磨损。 哪怕他当年喜欢沈棠的时候,投向沈棠的视线末端,也时常是段逐弦这个情敌。 至于段逐弦,他没看出这个人有多在意他。 除了故意气他的时候。 他觉得沈棠最后一句属实夸张了。 沈棠和段逐弦有竹马之谊,他一个从天而降,一上来就跟段逐弦针锋相对,恨不得出现在每条路中央把段逐弦堵死的人,怎么能比? 轿车驶过一条宽敞的大路,车载屏幕上跳出一个名为「张浩」的来电显示。 段逐弦抬手接通。 对面的声音直接外放了出来:「段总,您身边这会儿没别人吧?」 张浩语气迟疑,像是有什么事要汇报,但又怕泄密。 正当段逐弦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江杳点了点窗玻璃:「把车停路边吧,我正好去对面转转,你完事了联繫我。」 刚才拐弯的时候,他看到马路那边有个开放式的建筑设计展览橱窗。 段逐弦看了江杳一眼:「你不用回避。」 江杳不领情地抬抬下巴:「我才没兴趣偷听呢,别到时候出了啥事赖我头上。」 段逐弦眉梢微挑:「我什么时候赖过你?」 ……江杳语塞。 明面上,段逐弦好像确实没怎么埋怨过他,反倒是他对段逐弦有一堆意见。 「行了行了,我就不打扰段总办公了。」 车刚停稳,江杳便丢下一句话下车,眼神飘忽,语气浮躁,开门关门的动作略粗鲁。 这是江杳心虚的典型表现。 段逐弦目光紧紧追随出去,直到夜风中那个酷酷的背影消失在花坛拐角,弯起的唇角才逐渐回落。 电话那边的张浩屏息凝神了半天,突然被段逐弦公事公办的冷淡声音点醒,赶忙开始汇报工作。 有一瞬间,他都快怀疑自己打错电话了。 刚才话里带笑的温柔男人,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段总。 这几天按照段逐弦的指示,张浩继续调查段飞逸的动向,有了一些新发现:「段飞逸在溪庭有一套住宅,您应该知道吧?」 段逐弦「嗯」了一声,眼神微冷。 张浩提到的这套房子,就是当年他母亲出国前留给他的唯一资产,在他十六岁那年,被他父亲段松以非常规手段拿走,转赠给何霏霏和段飞逸,只为了投诚何家,谋求何家的商业支持。 此前他一直独自住在那里,直到母子俩拿着房本堂而皇之进门,将他赶了出去。 张浩继续说:「房子年中办理了过户,现在记在一个叫刘敬的人名下。」 刘敬是诚安集团的技术人员,对于整个企业而言不算多么重要的角色,但能接触到证券交易的关键信息,而段飞逸是当初华延协助诚安上市的主要负责人。能以几千万的房产做交易,这两人显然不是普通的利益关系。 十五分钟后,结束通话。 段逐弦捏了捏眉心,随即压着限速,驱车驶向马路对面。 下车后,大步往街心广场的方向走,老远看到一小撮红发,在夜风中肆无忌惮招摇着。 眼底最后一点凉意如雾散去,段逐弦匆促的步伐慢了下来。 江杳正拿着手机扫码,给橱窗里的建筑作品投票,然后认认真真填写评语,满脸挑剔。 段逐弦没有打扰他,徐徐退开几步,放了根烟在嘴里,想了想,没点燃。 江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分投入地写了一大段话,点完发送才察觉到身后有人气,一抬头,从玻璃上看到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段逐弦背光而立,面容藏在阴影下,只露出默默注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江杳觉得那双眼睛比漫天的秋夜还要柔和。 江杳单手插兜,回头:「段总在cosy背后灵呢?」 「那你被我吓到了么?」 逆着身后的街灯,段逐弦的视线从一而终地落在江杳脸上,调侃的话既不刻薄,也不冷硬,淡淡的神情如水般揉进灰蓝的夜色。 江杳愣了愣,嗅到了一丝低气压。 他走到段逐弦面前,弯腰仰起脸,视线由下往上好奇问:「段逐弦,你心情不好啊?」 无论伪装得再稀松平常,也还是排除不了被这个狐狸一样的男人看透的可能。 第48页 这是段逐弦这么多年来得出的经验。 段逐弦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离得很近的漂亮面孔,薄唇微动:「没有。」 呵,嘴硬。 江杳撇撇嘴,但好心眼地没拆穿。 他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后,又用自己的菸头往段逐弦指间的烟上靠了一下,在无人的广场,和段逐弦并排吹冷风,陪段逐弦抽完烟,才一同回到车里。 回家路上,段逐弦问江杳:「你好像对刚才那个图书馆设计不太满意。」 江杳懒得谴责段逐弦偷窥他手机的不道德行为,稍稍解释了一下:「建筑是公共艺术,比起艺术性,我更看重实用性。」 段逐弦点点头:「你想说它华而不实。」 「是啊。」得到正确回应,江杳稍稍坐直了身体,「那个作品虽然大胆採用了倒三角的设计,但一味追求创新,忽略了下层的支撑和材料密度,承重性能太差,很难付诸实践,目前最大的作用就是制成3d模型,放在漂亮的橱窗里,供路人拍照打卡发朋友圈,至少在我看来,它只是个艺术品,不能称之为建筑。」 谈起喜欢的话题,江杳那张骄矜傲气的脸少见地沉稳严肃。 段逐弦偏头打量了江杳一眼:「想不到你这么追求脚踏实地。」 江杳翻了个白眼,嗓音凉凉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谁叫你成天遗世独立的,压根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段逐弦笑了一声,没纠正江杳话里的谬误。 江杳这会儿正在兴头上,继续分析刚才的案例,进行口头改造,细化到材料选用、电梯布局和成本控制,两只手忙碌地比划着名心中的雏形。 像一颗鲜活的星星在深空闪烁,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段逐弦余光看过去,趁夜色,偷摘了一缕星辉。 江杳不带停地讲了半路,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有点自说自话,段逐弦八成已经听烦了。 「算了,你又不懂,我跟你扯这些干嘛?」 江杳嘟囔了一句,因为兴奋而绷紧的身体像漏了气的皮球,逐渐松软下来。 窝回车座后,他大咧咧地戴上连衣帽,拉下帽檐把眼睛一遮,装睡觉。 黑色轿车疾驰在笔直的公路上。 远处天际,吝啬的星星将自己藏进了云端。 到了家里,江杳精神抖擞冲上楼,被段逐弦半路拦住:「早点睡,明天还要领证。」 「知道了知道了。」江杳拨开段逐弦挡在面前的手臂,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别熬夜。」 站在江杳身后,段逐弦又提醒了一次。 江杳推开房门的动作一顿,背上顿时爬起心虚,他的确打算开个图,改造一下今天看到的展品。 「老妈子上瘾了是吧?」 回没好气地扔下一句,江杳一熘烟钻回了卧室。 * 翌日清晨,江杳被段逐弦叫醒,枕头旁边还放着一本砖头似的建筑工具书,办公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图纸,电脑也处于待机模式。 段逐弦进门的时候,一点也没惊讶。 江杳半睁开眼,依稀看到床边西装笔挺的身影,又闭上眼,呢喃出一个字:「困。」 他骨相好,面部摺叠度高,一张脸从正面看只有巴掌大小,嘴巴缩在被窝里,说话和平时拽兮兮的腔调不同,有种江南水乡的绵软。 江家就是从南方迁过来的,两年前,段逐弦在江杳老家省会出差时,曾特地转机,造访过江杳出生的小城,那里山清水秀,花团锦簇,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感觉到有只微凉邪恶的手试图揭开自己温暖的被窝,江杳双手攥住被子,虾米似的把自己裹紧:「让我再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难得听到江杳跟他撒娇,段逐弦心软了,只好拍拍被子,哄人似的说:「已经让你多睡一小时了。」 最终,江杳还是在段逐弦温和但强硬的叫醒服务中坐起了身。 「要不咱改天再领证吧。」 江杳浑浑噩噩地说,脑后那撮红色挑染乱七八糟翘着,随着他打瞌睡的动作,小尾巴似的一抖一抖,浑身都散发着耍赖皮的气息。 段逐弦维持弯腰的动作,有些无奈地扶住面前摇摇晃晃的人:「我爷爷找大师算好的黄道吉日,过了今天就要再等三年。」 江杳闻言,惺忪的睡眼顿时一亮:「那不挺好的?」 段逐弦不再废话,无情地把人拎出被窝。 江杳不情不愿撒上拖鞋,走一步,栽一下,困得脑袋直插地府,刚打算趁段逐弦不备再躺回去,就被对方眼疾手快拿下。 段逐弦眼都没眨,直接把这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拦腰捉进浴,顺势捏了把腰。 意识到什么,江杳倒吸一口凉气,瞌睡全醒了。 「你干什么?」 「看你困成这样,帮你醒醒神。」 段逐弦一副善心大发的姿态,从后面搂住江杳发软的身体,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算了,某人自己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江杳干脆眯起眼,靠在段逐弦怀里,结果一下没把持住。 他懵了一瞬,下意识回头,正对上段逐弦错愕的表情,紧接着,笑意从那双黑眸中闪现出来,很快蔓延至眼角眉梢。 江杳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第49页 段逐弦实话实说:「没想到会这么快。」 江杳:「……」 段逐弦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还很贴心的帮江杳整理好衣服,然后拍了拍江杳的屁股,示意他可以活动了,像对待小朋友那样贴心。 江杳红着脸,险些咬碎后槽牙,只觉得男人尊严遭到重创,直到坐上去民政局的车,都没理段逐弦一下。? 第25章 「段总,你好像有绯闻了。」 段逐弦开车很稳,江杳刚上路就睡着了,到了地方被段逐弦摇醒,下车后也没等段逐弦,一个人往灰底红字的大楼走去,昂首阔步,像要去谈判一样的气势。 江杳进门挺潇洒的,签字的时候却迟疑了。 自从定下婚事以来,江杳的态度一直都很散漫,该吃吃该喝喝,该跟段逐弦拌的嘴一句都没落下。 不过是完成家族安排的任务而已,有利益在中间驱使,光是合同和条款就能堆出小半米高,和着手一个大型工作项目没什么两样。 至于他和段逐弦之间的矛盾,问题不大。 毕竟谁家甲方和乙方能从始至终保持相亲相爱的合作态度?为了争抢利益,多的是明枪暗箭。 直到眼下这一刻,他才如梦初醒,生出从未有过的实感—— 他居然要结婚了。 对象居然是他十年的死对头,段逐弦。 是他对着十八岁生日蛋糕发誓,永远不会原谅的段逐弦。 这么一想,现实真的很魔幻,就像老天爷对他开了个玩笑。 段逐弦早就签好了,速度比平时签署文件还要迅速。 他放下笔,视线从自己的名字平移到江杳迟迟未落的笔尖,然后顺着那只修长白皙的右手向上。 江杳似乎在发呆,又像在纠结什么,苍白的眼皮隐现着淡青色血管,往眼睑上一搭,酷酷拽拽。 看上去又凶又软,特别好欺负。 段逐弦目光暗含兴味:「该快的时候还是要快点。」 江杳目前对「快」这个字应激,差点儿当场红脸,白了段逐弦一眼没好气道:「闭嘴,你个刻薄鬼!」 对面两个登记员耐心地等了半天,其中年轻一点的登记员忍不住打趣:「两位帅哥抓紧吧,月老都该着急了。」 段逐弦提醒:「字写好点儿。」 江杳没理他,犹豫不决的右手终于还是握紧笔桿,落在纸上,字写得比小鸡爬的还扭曲诡异。 两个登记员面面相觑:这俩冤家真的是来结婚的么? 材料交上去后,工作人员齐声祝贺:「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吉祥话说得略有些烫嘴,但还是喜气洋洋地说完了。 登完记,两人去红布景前照了个证件照,所有流程基本走完,江杳给远在外地出差的爸妈汇报了一下情况。 按手印拿证的时候,江杳被工作人塞了喜糖,他嘴馋地吃了一颗,奶味儿的,还挺甜。 一小袋里有两颗,还剩下一颗,他问段逐弦:「吃么?」 段逐弦正低头翻看手中崭新的证件,闻言刚一抬头,唇齿间就被塞了颗糖,奶糖掉落在舌尖的剎那,化开一片前所未有的甜。 走出民政局大门,江杳看着躺在掌心巴掌大的小红本,眯起眼的表情说不上是新奇还是不以为意。 就这么薄薄的一本小玩意,能让两个不相干的人瞬间升级直系亲属,连财产都得分给对方一半。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小红本,左瞧右看,悬空晃荡了两下,没夹住,掉到地上,捡起来继续晃荡,又没夹住。 反覆三次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 「给我。」 话音落下,他手里的小红本还没捂热乎,就被无情没收了。 「?」 江杳不满地看向段逐弦,却一不小心让倾泻的阳光弄花了眼,视觉便好像因此出了差错—— 好似曝光过度的视线末端,日光流淌过段逐弦的侧脸,汇聚到淡色的唇边,堆积出一个向上的虚影,就像是清浅的笑。 江杳用力眨眨眼,还想仔细再看…… 段逐弦阔步走到前面,留下一个装逼的背影。 不给看了。 * 江杳目前还在休假期间,把江杳送到家后,段逐弦去了公司。 推开办公室的门,付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等他。 付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你秘书说你外出办私事了?」 段逐弦「嗯」了一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半天缺席,桌上堆积了不少待签字的文件。 付洋跟着走过去,往桌边一靠:「什么大事值得工作狂段总请整整半天这么长的假?」 段逐弦解开两粒西装扣,拿起钢笔慢条斯理地签完一份文件,惜字如金的唇才终于吐出两个字:「领证。」 付洋愣住,随即猛地一拍桌子:「段逐弦!!咱俩还是哥们儿吗?」 他跟段逐弦小学同校,算半个发小,后来跟做生意的父母去了欧洲,最近刚回国独立发展。 在欧洲那些年,他可是有什么心事都跟段逐弦分享的,包括他的十位前女友。 段逐弦扶起被付洋震倒的笔架,道:「定得仓促,还没来得及告知亲友。」 「噢,原来是闪婚啊。」付洋压低嗓音,拉长的语调带点促狭,等了会儿见段逐弦对他的揶揄完全没反应,便好奇地问,「有照片么?给我看看你对象长啥样。」 第50页 段逐弦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个红本,递到付洋手上。 付洋还以为段逐弦会继续保持高深莫测的态度,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把结婚证给他看,如此高调的行为,实在不符合段逐弦在他心中内敛的人设。 他更好奇了,立马翻开带着体温的硬质薄本,首先映入眼的,是两人的合影。 段逐弦还是沉稳淡定的老样子,但仔细看,能瞧出嘴角上扬的弧度、目光里夹杂的温柔。 旁边比肩而立的青年眉眼如画,气质卓然,白皙的皮肤被大红背景衬得如同新雪,付洋作为男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夸一句「漂亮」,就是表情似乎有点…… 付洋指着江杳的脸,真挚点评:「我觉得你老婆跟你结婚好像不怎么高兴。」 「他就是这种性格。」 没等付洋再多看两眼,段逐弦便收回了结婚证。 照片里看似匆促记下的瞬间,实际上是江杳在镜头前专门摆好的pose,那副酷酷拽拽的神情,很可爱,是段逐弦喜欢的模样之一。 「江杳……」 付洋总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的,摩挲下巴默念了几遍,忽然睁大双眼。 「等等,江杳不是传说中和你八字不合那位吗?」 段逐弦翻看文件的动作停住,抬头扫了付洋一眼,淡淡道:「大师算过,我们的八字很相配,最适合结婚。」 付洋:「……?」 一定是他出国太早,错过了好兄弟的成长历程,导致好兄弟长出了一个疑似恋爱脑。 见段逐弦正沉溺上头的态度,付洋不打算再自讨没趣,安安静静等段逐弦签完手头的文件,提醒他:「说好今晚要去溶市帮我搞定一个客户,没忘吧?」 段逐弦「嗯」了声。 「那就好,机票和酒店我已经帮段总准备好了。」 付洋刚回国发展没多久,人脉短缺,想迅速站稳脚跟,还要依仗他的老朋友。 * 下午六点,飞机在溶市机场落地。 这次是私人行程,段逐弦没带助理,坐上来接机的商务车,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到旁边的付洋突然惊讶的声音。 「段总,你好像有绯闻了……可这绯闻对象貌似不是你老婆啊?」 他睁眼。 付洋摇了摇手机,一脸深表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手机屏幕正停在娱乐板块某个桃色新闻界面。? 第26章 「你不对劲。」 回家脱掉拍照用的正装,江杳换了身休闲服,下午和陈一棋去了射箭俱乐部。 在陈一棋的设想中,江杳和最讨厌的人领了证,这会儿肯定正郁闷着,于是半路上想了好多安慰人的法子。 没成想,江杳心情竟相当不错,乍一看,甚至有点儿满面春风。 两个小时下来,陈一棋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再反观江杳,精神抖擞,完全不带累的。 「你体力也太好了把。」 陈一棋嘆服地摸了摸江杳胳膊上漂亮的肌肉。 江杳自己倒不是很满意,看了眼射偏几箭的箭靶,放下弓:「好久没玩,生疏了。」 陈一棋「啧啧」两声:「是感觉你最近清心寡欲的,不是泡工作就是泡工地,连酒吧都不去,好不容易约出来,就选在这种无聊的地方搞活动,你不会真打算培养人夫感吧?」 江杳:「扯淡,我这叫做有契约精神。」 陈一棋提议:「过两天去骑马吧,我姐送我的那匹纯血小黑,我还没骑过几回呢。」 江杳摆摆手:「再说吧。」 上回去马场,他被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公子哥追着告白,对方扬言以后要经常去马场堵他。 他倒是不怕这些苍蝇蚊子,放在以往逗一逗再打死,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但他不想给段逐弦发神经的理由。 和amy她们在家打牌的那个晚上,他现在想起来还腿软,尽管段逐弦当时是揣着明白故意演他的。 陈一棋彻底被江杳这个已婚男人给无聊到了。 过了会儿他又好奇问:「和段逐弦住在一个屋檐下,感觉如何?」 「还行吧。」江杳随口敷衍了句。 陈一棋眯起眼:「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江杳扫了眼陈一棋:「什么不对劲?」 「以前你提起段逐弦,恨不得吃了他,现在居然连负面评价都没有了。」 陈一棋满脸八卦兮兮。 江杳没理他。 陈一棋眼珠子一转:「我听朋友说,段逐弦在gay圈特别受追捧。」 江杳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大口,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的确如此。 陈一棋说的圈子鱼龙混杂,下流滥丨交,江杳嫌脏,平时不太和那群人来往,但也曾听某些浪迹情场的小骚零扬言过,要是能睡到段逐弦,愿以禁慾三年为代价。 「他受他的追捧,关我什么事?」江杳不以为意。 「依我看,你是看上他的脸了。」陈一棋顿了顿,故意凑近,愈发油腔滑调,「死对头算什么啊,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滚。」 江杳一把推开陈一棋,心是虚的。 不过陈一棋说得也不对,他和段逐弦纠缠这么些年,欣赏过,质疑过,讨厌过,任段逐弦脸有多帅,早看腻了。 第51页 他目前充其量算是看上了段逐弦的身子。 馆内来了两个漂亮小姑娘,进门后频频往江杳的方向看,颇有要上来搭讪的意味。 江杳装作无视,陈一棋倒是挺积极,屁颠颠跑上去找人家要微信。 江杳无聊地拿起手机,浏览器恰好推送了一条热搜新闻,他正要左滑删除,不经意看到新闻预览图,动作蓦地顿住,然后点了进去。 是一条绯闻,来自某个吃瓜帐号。 说一个叫张笙的男团爱豆,近期和某集团高层大佬关系暧昧,暗示他可能要飞升了。 很常见的搏点击率的撰稿模式——开局一张图,通篇含糊其辞,也没指出大佬姓甚名谁,除了一张狗仔视角的偷拍照片。 画面背景是五星级酒店门口,小爱豆扑进大佬怀里,显得十分娇憨,而那位西装革履的大佬虽然看不清脸,只有一个侧影,但化成灰江杳都认得是谁。 射箭馆白亮的灯光下,江杳愣了好半天,然后气笑了。 段逐弦可真是好样的,不让他去会所消遣,自己却在外面偷偷养着小情人。 江杳点开浏览器,搜索这个张笙的资料,百科显示这人来自一个叫odd的小糊团。 词条界面一多半都是黑料,睡粉骗钱噼腿,无恶不作,长相也是一言难尽,满脸整容失败的痕迹。 江杳看得频频皱眉头。 段逐弦品味怎么降级到这种程度了? 难以置信他们曾经喜欢过同一个人。 陈一棋成功要到微信号回来,看见江杳手机搜索界面,还以为江杳对这小糊豆有兴趣,便道:「我有个朋友,前阵子包了他们团的队长,要不帮你引荐一下?」 「不用。」江杳关掉手机,揣回兜里。 陈一棋:「哦,我忘了你是已婚人士。」 江杳道:「看不上而已。」 扔下一句嫌弃的话,他起身,对着人型靶弯弓搭箭,无视头部的十个环,朝心脏处嗖嗖射出好几箭。 工作人员上前收箭矢的时候,有好几支箭由于射出力道过大,拔了好几下才拔出来。 江杳扔了弓,用毛巾擦了把汗,转身道:「走吧。」 陈一棋还沉浸在江杳凌厉的箭风中,被帅了一脸,回神问:「去哪?」 江杳道:「老地方。」 陈一棋愣住,随即欢呼一声,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到会所已是晚上九点。 陈一棋闲不住,蹦迪撩妹去了,江杳坐在稍清净的卡座喝酒。 光喝酒有点寡,江杳把手伸进口袋,在摸到烟盒之前,先触到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掏出来,是颗喜糖,民政局送的。 江杳拆开含进嘴里,吮吸了几下,轻轻皱起眉。 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味觉,上午还甜丝丝的奶糖,这会儿完全尝不出什么甜味,比劣质糖精还难吃。 他索性喝了口白兰地,把糖囫囵咽了下去。 陈一棋蹦完一轮回来,大汗淋漓坐在江杳身边,随口道:「刚才看到李睿智那个傻逼了。」 江杳顺着陈一棋的目光一看,确实是李睿智,因为嫉妒段逐弦常年看段逐弦不顺眼的那位。 在李睿智旁边,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搂着个美女,也正巧在往江杳这看。 那男人长得和段逐弦有几分相似,但颧骨偏高,两只和段逐弦那双深目截然不同的三角眼,直勾勾盯着他,让人有些不适。 「听说李睿智前段时间把人撞残了,没瞒住,被他老子知道了,他老子气得要把他这个私生子逐出家门,他妈上门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替他保住那点荣华富贵,大家私下里都传开了。」陈一棋口吻轻蔑地分享八卦。 江杳这段时间忙工作,没怎么关心无关紧要的事,他漫不经心「嗯」了声,注意力更多在李睿智隔壁的男人身上。 他听到跟他摇骰子调情的女人叫他「逸哥」,猜测对方应该就是段逐弦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没见过段飞逸,更不清楚段飞逸是什么样的人,不过物以类聚,能跟李睿智这种垃圾玩意混在一起,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想到自己差点和这人结婚,江杳有点反胃。 玩到十一点,陈一棋临时有事先走了,江杳把最后一点酒喝完,跟会所老闆碰面寒暄了几句,就近从后门离去。 顺着小巷刚走没两步,就被从路灯背面窜出来的人影挡住。 是李睿智。 身后还带着几个不怀好意的酒腻子。 「江杳,别来无恙啊。」 江杳垂眼看向比他矮半头的李睿智:「我们很熟?」 装逼失败,李睿智一秒破防:「别他妈装了,老子开车撞了那个傻逼的事,是你捅到我爸那里去的吧?」 江杳沉默半晌,想起他和段逐弦滚上床的第二天,也是在这个会所,李睿智嘲讽段逐弦鼻樑上的伤痕是被人揍了,他貌似是用了这件事堵住李睿智的嘴。 看来这货不仅蠢,还有被害妄想症。 「我这人平时最注重垃圾分类,你要没跳到我面前晃,我还真记不起有你这号人。」 江杳不咸不淡开口,又把李睿智激得眼红气短,但很快,他想到什么,平静下来,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你为了段逐弦,还真是什么都敢做,难不成看上他啦?像段逐弦那种高岭之花可不好追吧?」 第52页 江杳有点好笑地看了眼李睿智:「关你屁事?」 李睿智以为被他说中了,结合两人都是gay的传闻,一脸嘲讽,「啧啧」摇头:「人段逐弦都有新欢了,你还上赶着当舔狗,我都替你不值当。」 他说着,拿出手机竖到江杳面前,屏幕上正是那条「小爱豆傍大佬」的绯闻。 江杳眉心微蹙。 爆料只有侧影,除非是很亲近的人,不然根本看不出是段逐弦,除非是对此早就知情的人。 见江杳表情不怎么好,旁边一个寸头立刻「乘胜追击」:「老子早看段家那小子不顺眼了,什么玩意儿还高岭之花,仗着会投胎,一天到晚傲得要死,装出冰清玉洁的样子,鬼知道私下里玩了多少小明星,听说那帮假正经的老钱最近流行开淫趴,男女不忌,玩死人的都有……」 寸头一副狗仗人势的态度,嘴臭得跟吃了屎一样。 「滚开,好狗不挡道。」 江杳打断他,抬脚正要离开。 李睿智站在一旁阴恻恻地说:「今天你轻易走不了。」 紧接着,身后传来破风声。 江杳眼尾勾出凌厉的锋芒,精准反握住后方袭来的闷棍,把人往前一摔,借惯性挡住另一个从正面攻击的人,短短三秒,撂倒两个。 其他人见状,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他早就看到墙根处准备的麻袋,估计是想趁他路过套住他揍一顿,但李睿智非要在他面前先跳两下,导致前摇太长。 江杳左掌包起右拳,捏了捏手指。 他正好心情不佳,索性陪他们玩玩。 几分钟后,除了江杳,在场再没有一个能站稳的,嘴最臭的那个寸头,被他连抽了五个大耳刮子,鼻血都飞出来了。 李睿智找来的这些人都是平时一起鬼混的,一群在酒池肉林里泡发的草包,身体虚得很,哪里见过拳拳到肉的真本事,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开熘。 李睿智看架势不对,也想跟着逃走,被江杳揪住衣领逮回来,掼在墙上。 江杳这人天生一副和气的面相,爱弯着唇笑,看人总带点儿漫不经心,碰到不顺眼的,通常不会主动搭理,几乎让人想像不出他动怒的样子。 但这会儿,江杳脸黑得吓人,完全不笑了,表情像在酝酿一场阴沉的雨。 江杳顺手抄了一根钢管,贴着李睿智的脸,顶在水泥墙面上,摩擦声尖刻锋利,如同刀刃划过。 李睿智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尿裤子,下一秒,耳边落下冷冷的声音:「不想后悔,就别让我再听到半句段逐弦的闲话,以后不管是谁说的,我都算你头上。」 李睿智还以为江杳铁定要揍死他,没想到只是一句口头警告。 这江家二少对段逐弦还真是维护至极,看样子怕是情根深种了。 恋爱脑果然都是疯子,惹谁都不能惹恋爱脑! 他立刻点头如捣蒜,举起三根手指头保证不会再犯。 丢下手里的钢管,江杳一刻不留,转身离开。 走出小巷,他把沾了灰的外套脱下,搭在臂弯,夜风一遍遍颳走皮肤上的汗,透心凉。 好久没和人干架了,床上的不算。 发泄了一下,堵在胸口一晚上的情绪消散了不少,剩下薄薄一层不虞,虽不痛不痒,但也还是挥之不去。 这片区域是夜生活聚集地,动感的音乐,嘈杂的笑闹,纷踏的脚步,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仿佛一场通过劣质音响播放的电影。 江杳慢悠悠缀在路的最末端,像片尾的群演甲。 他在想李睿智说的话。 刚看到那条绯闻的时候,他确实气得不行,甚至想直接转发给段逐弦,可不久后,那股冲上脑门的气性变成了绵延不断的烦躁。 因为他似乎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立场,强求段逐弦洁身自好。 他当然也可以像段逐弦那样,用协议来压对方,控诉段逐弦的所作所为有损他们的婚姻形象,从而影响两个企业的声誉。 可他就是不想那么干。 觉得没意思。 纵观名利场,在外彩旗飘飘的大有人在,从一而终才是少数,只要处理得当,也没见公司受什么影响。 他不是段逐弦那么霸道强权、不讲道理的人。 而且,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并非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爽。 但他一时想不出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直到坐车到了家门口,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和段逐弦不仅是商业联姻,目前还是炮友关系! 作为固定床伴,他有权要求睡觉对象保证身体干净,不能到处乱搞。 乱窜的肝火终于暂时寻到爆发点。 江杳瞬间有了底气,进家门时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然而,感应灯自动亮起,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 段逐弦的拖鞋就在鞋柜里摆着,压根没动过。 江杳愣了一小会儿。 现在已经过零点了,虽然他和段逐弦从不互相报备行程,但在他印象里,段逐弦很少夜不归宿。 这会儿八成在哪个温柔乡卧着,今晚是回不来了。 江杳冷哼一声,穿了拖鞋进门,忽然眉头一拧,后背锐痛袭来。 他这才察觉到,打架的时候他也挂了彩,这会儿麻劲过去,复甦的伤处开始闹腾了。 第53页 江杳从客厅翻了个药箱出来,想给自己揉点药。 由于伤在肩胛骨中心比较刁钻的地方,江杳坐在沙发上试了几次,死活够不着。 耐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告罄,江杳把药和棉签摔进药箱,忍着痛,直接上楼睡觉去了。? 第27章 「哪能不犯点错?」 江杳失眠到凌晨三点,中午被一通电话叫醒,有个朋友组了赛车局,问他去不去。 肩胛骨那块已经不痛了,他拉开窗帘看了眼,天气不错,于是应了约。 出门的时候,江杳瞟了眼鞋柜。 段逐弦的拖鞋还在里面整整齐齐躺着。 * 开车到地方,一群人错落地等在那里,朝江杳招手。 江杳没下车,直接一踩油门开到空地上,随意跑了两圈,引擎的轰鸣声催生出肾上腺素,找回了一点久违的感觉。 和段逐弦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闲不住的,有空就往世界各地飞,挑战各种极限运动,一言不合跑去海钓,吃喝玩乐,驾轻就熟,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从车上下来,江杳被团团围住,盘问最近干什么去了,人影都见不着一点,江杳敷衍答说在做新项目,磨合期比较费神。 大家稍稍有点惊讶,但也没觉得不合理。 他们这群人里,江杳向来是最上进的一个,打小就爱争第一,上学那会儿甚至能和段逐弦那种水平的精英一较高下,正因为能力挺强,很少会被工作绊住手脚。 有人关切道:「合作方太难搞了?」 江杳哂笑了一声:「算是吧。」 比赛下午才进行,江杳在簇拥中进了休闲室,里面的沙发上已经坐了另一波人,其中几个和李睿智走得近,看江杳的眼神带点不善。 江杳无视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到有人和他打招呼:「江杳,好久不见啊。」 抬头,对面坐了个三十来岁的西装男,一副钻石王老五的扮相,怀里抱着个把脸埋进他胸口的年轻男孩。 这人就是陈一棋昨天在射箭馆说的那个包养爱豆的朋友。 江杳点点头:「好久不见王哥,最近雕塑展办得还顺利吗?」 王炎喝了口茶,不咸不淡道:「还成吧,就是某人不给面子,八抬大轿都请不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江杳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太忙了。」 王炎的巡回展开到菱北本市的那天,他原本是打算去捧场的,结果某人大清早的突然发丨情,在餐厅对他动手动脚。他被撩起了火,想夺回主动权,揪住段逐弦的衣领把人按到落地窗上。段逐弦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姿势,趁他不备又将他反压在玻璃上……就这么你来我往的,等到结束,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王炎摆摆手:「开玩笑的,最近你们江利渡劫,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见江杳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怀中人的身上,王炎直接捏住男孩的下巴,将脸转过来对着江杳:「介绍一下,何洛,偶像团体odd的队长,你应该听说过吧。」 江杳「嗯」了一声。 他本来没听过,但昨天他查段逐弦那个绯闻对象张笙的时候,顺带把他们一整个团都搜了一遍。 他心中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一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膈应人的整容脸。 不远处,张笙正笑盈盈地和那几个李睿智的朋友套近乎,舔得那叫一个卖力。 江杳瞬间绷直嵴背,视线下意识在张笙周围逡巡了一圈,随即他松懈下来,揉了揉眉头,心说自己多虑了。 段逐弦虽混蛋,但还不至于蠢,不可能如此高调地陪小情人来这种地方。 何洛刚才在睡觉,突然被捏醒,还挺迷茫,顺着王炎的话说了声「江总好」。 对于这个称呼,江杳很受用。 他平时大多被人喊「哥」或者「江少」,除了工作期间,难得被人称呼一声「江总」。 而反观段逐弦,早已是人人追捧的「段总」,听上去就特别事业有成,关于这方面,他总觉得矮了段逐弦一头。 于是,他对何洛的态度也就没那么偏见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江杳顺着噪音看过去,段飞逸正笑着朝休闲室里走。 江杳略微皱眉,问身边邀他参赛的朋友:「他怎么来了?」 朋友解释:「今天这场娱乐赛,是他帮忙申请下来的,这个赛车场地就是段家投资建设的,跟你不对付的人是段逐弦,他弟应该没问题吧?」 江杳:「……」 要是一开始就跟他讲段飞逸也在,他保证不会来。 他目前不想看见任何姓段的人。 段飞逸走到人群正中央,拍拍手道:「我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今天的场地费和娱乐费全免,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祝各位玩得尽兴。」 周围人听完,立刻起闹捧场,马屁拍得飞起,毕竟顶着个「段」的头衔,都想跟着沾沾光。 经过昨天打的那个照面,江杳对段飞逸没什么好印象,视若无睹,低头扣手机,和人发完消息,去了趟卫生间。 从单间出来,段飞逸就站在洗手池边,缓缓洗手,像是故意在等谁。 江杳顿了顿,走过去,拧开水龙头。 「那天在会所没来得及打招呼。」段飞逸忽然开口,「嫂子?」 第54页 「别乱叫。」 江杳抬头,从镜子里对上那双狭长的眼睛,段飞逸目光透着笑,但那眼缝渗出的笑意让人不太舒服。 「也对。」段飞逸抽出纸巾擦了几下手,「是我大意了,不该在公共场合暴露你和我哥的关系。」 江杳和段逐弦目前是隐婚状态,在两家公司正式对接好之前,他们还不能公开,以免打乱阵脚,尤其是股市方面,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对外宣布消息。 不过,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不喜欢那两个字。 * 回到休闲室,江杳刚进门,就被人迎面拦住:「江少好,我叫张笙。」 江杳烦他,「嗯」了一声,无甚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 谁知这人仿佛读不懂空气,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总是见缝插针往他跟前蹦跶。 张笙坐在对面,指着江杳手腕:「江少这只表我有同款。」 隔壁有人听到,面露惊讶:「这表可不便宜,你们当爱豆的这么赚钱?」 张笙抿唇,但笑不语。 隔壁立刻心领神会:「哦,是有贵人倾情相赠的吧?」 张笙继续不说话,但笑容里露出了一丝娇羞。 江杳看了差点没反胃。 饶是他对那种无聊的小心机小手段不敏感,也察觉到一丝莫名。 总觉得张笙是有目的地在他面前炫耀什么。 段逐弦该不会连和他联姻这种大事都跟小情人讲了吧?他想不出段逐弦居然会昏庸到这种地步。 天聊得差不多了,一群人玩起了牌,等下要开车,不能罚酒,于是输的人要让出一件随身物品。 王炎牌技太差,打火机、戒指、袖扣都交出去了,输无可输的时候,他拍了拍何洛的屁股:「宝贝儿,去给大家唱跳一段。」 话音落下,整个牌桌都安静了。 何洛亦是没反应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江杳这把没上场,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 好歹也是人前风风光光的小偶像,被金主当个玩物作践,也不知道那群粉丝看了得崩溃成什么样。 江杳不懂包养人的潜规则,但要是段逐弦也这么干,他会看不起段逐弦。 何洛小声说:「哥,我上火了,嗓子不太好。」 王炎面露难色:「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哥把衣服赔出去吧。」 有人注意到了张笙:「要不队友帮帮忙吧。」 张笙刚才还在旁边幸灾乐祸,突然被点到名,没办法拒绝,只好清唱了首短视频爆款情歌,唱到高潮部分特别动情,基本没在调上。 一曲结束,看热闹的人稀稀拉拉鼓掌。 其中一个发问:「我记得江少音准不错,给点评一下?」 江杳抱臂扫了张笙一眼,语气散漫:「这水平也能出道,难怪都说内娱要完。」 问话的人一愣。 张笙瞬间脸红,连忙道:「对不起,是我唱歌的时候代入太多个人情绪,让江少见笑了。」 江杳冷冷道:「跟我讲对不起没用,真想道歉,就沖你那点快跑光的粉丝去说。」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出来,其他人也跟着惊了,尤其是跟江杳关系好的几个。 江杳虽然是个富二代,但算是他们当中最平和最有教养的一个,连生气都少见,也不知这小爱豆怎么触到他霉头了。 张笙低着头,嘴唇嗫嚅,都不敢看江杳,一副被强权霸凌的模样。 何洛赶紧帮忙解围:「阿笙昨晚有约,可能是玩太累了,没休息好。」 一旁的纨绔挤眉弄眼,用那种能挤出半斤油的调调说:「不会是在床上玩累了吧?」 张笙像被说中了一样,脸更红了一层。 这帮公子哥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刻像苍蝇嗅到腐肉,话题逐渐变荤。 江杳站起身,走到外面透气,他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控制不住揍死段逐弦的冲动。 远处蓝天白云,带着晚桂香气的风吹来,抚平了几分心头的烦躁,江杳点了根烟,刚抽没两口,身边多了个人。 「听说你和我哥以前关系挺恶劣的。」 江杳偏头看向段飞逸:「听谁说的,段逐弦?」 「不是。」段飞逸耸了下肩,「我哥从来没提起过你,在你们联姻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江杳垂眸敲敲菸灰:「你在国外读高中,不知道我很正常,」 段飞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说的『没提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平时看重的那批人,我都知道,比如他的发小付洋,国外的朋友顾衡。」 说到这里,他语速放缓,直勾勾盯着江杳的脸,像是在观察什么。 「再比如,我知道他一直有个喜欢的人。」 江杳:「哦。」 段飞逸面露诧异:「你不介意啊?」 江杳吐出一口烟圈,斜睨着段飞逸:「弟弟,知道什么叫商业联姻么?」 段飞逸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失望,转而用笑声掩盖过去:「难怪这年头一个两个的都爱找男的结婚,看来还是男人最能理解男人,天生带个把儿的,哪能不犯点错?那些所谓从一而终的情圣,要么是伪装,要么是压抑天性,实际上没一个不想偷吃的。」 江杳听出了段飞逸的弦外之音,原来这小子是想点段逐弦和张笙那件事呢。 第55页 要么段飞逸因为跟李睿智是朋友,所以和李睿智一样知道什么内幕,要么从一开始,就是段飞逸说给李睿智听的。 但无论顺序是什么,能确定的是,段飞逸故意跑他面前挑拨离间来了。 心里住着一个,枕边还躺了一个,自己偷摸苟且也就算了,偏偏被别人明目张胆拿来气他。 段逐弦可真能给他找不痛快。 江杳脑仁子疼,面上却不显,甚至有点好笑地问段飞逸:「看你说话这么极端,是被人渣伤害过?」 段飞逸张了张嘴,突然卡了壳。 如果直接否认,怎么感觉像是变相认同有他这种想法的与人渣无异? 等他顺明白了逻辑,也错过了最佳回应时机。 看段飞逸拼命读条cpu都快烧干的样子,江杳确定段逐弦这个弟弟应该不太聪明。 江杳摁灭菸蒂,转身进屋。 段飞逸不死心,冲着江杳背影道:「我这个大哥,面冷心也狠,偏偏擅长对外装好人,你千万别惹到他,能大度一点也挺好的。」 * 下午三点,江杳换好赛车服,看到张笙也穿着赛车服,站在一辆黄色跑车边,没太意外。 他昨天搜索张笙资料时,看到业余爱好一栏写的是「赛车」。 天空云层散尽,能见度极佳,比赛开始,引擎轰鸣中,十辆车瞬间启动,冲进一场咆哮的雷暴。 其中江杳的红色超跑最惹眼,开局故意慢了半拍,然后一辆辆超越,像在玩一场随心所欲的猫鼠游戏,嚣张得仿佛飞驰在无人区,过弯道的瞬间,丝滑如追风流云。 观赛的那帮人被帅晕了,疯狂喊江杳的名字。 然而在过第二个弯道时,红色超跑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有两辆车就跟商量好似的,同时从后方两侧试图包抄,距离也贴得越来越近,吃了好几次警告,颇有种把比赛规则抛诸脑后,合伙整人的架势,虽说不是什么正规比赛,但未免太明目张胆。 这两辆车的驾驶者都是李睿智的朋友。 江杳赛车技术师承职业冠军选手,压根没把这点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他从容不迫地操控方向盘,头盔下的眸子露出冷笑,利用地形提速,轻松甩掉那几块狗皮膏药。 几圈跑下来,只剩下一辆黄色跑车依旧紧咬不放。 江杳有点意外,张笙看着细胳膊细腿柔柔弱弱,没想到车技还行。 原本江杳只是想来过把瘾,发泄掉某些过剩的情绪,对输赢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此刻他眉宇轻皱,终于认真了起来。 张笙始终落后他一点,穷尽各种技术也追不上来,最后半圈,胜负已定。 正当江杳准备全力冲刺到终点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下一秒,处在内圈的黄车突然偏离赛道,想赢想疯了一样朝他的方向怼过来。 好在他提前预判,极限加速,但还是在越过终点的瞬间,让张笙的车撞到了车屁股。 车停稳,一大群人呼啦围上来,江杳下车,摘了头盔,额发被汗打湿,纷乱地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看上去特别不好惹。 旁边的张笙好像刚从杀红眼的角逐中回过神来,喘着粗气,慢吞吞下车,被江杳一把揪住衣领,砰地按在车头。 「跟我来劲儿了是吧,想死别死我面前,没人给你收尸!」 其余人也跟着高声指责:「技不如人也不能犯规撞人啊!」 江杳修长的指骨如同铁钳,张笙腿都软了,张开嘴,想狡辩什么,「我」了半天,硬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毕竟在场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当时有多故意。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有人问:「这事儿江少打算怎么处理?」 江杳放开张笙,扔出两个选择:「赔钱,修车费加精神损失费,或者我报警。」 张笙闻言,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去看段飞逸。 顺着张笙的视线,段飞逸好整以暇站在那,一副仔细确认事故的模样,仿佛压根不认识张笙。 江杳这辆车是限量款,再加上所谓精神损失,真要计较,指不定要赔多少,张笙一个三十八线不像能拿出太多钱的。 至于报警,对于在娱乐圈混的人而言,等于给舆论递刀子。 边上一个看乐子的黄毛故意拱火:「得饶人处且饶人,江少要不算了吧。」 江杳眯眼看向他:「你这么大方,不如替他赔?」 黄毛讪笑:「人家都有主了,我这越俎代庖也不合适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想起张笙那个神秘的绯闻对象。 有人提议:「你要是解决不了,就打电话叫你那位大佬过来解决吧。」 张笙立马摇头:「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上过热搜的关系了,他能不帮你吗?」 起闹的都是跟李睿智关系好的人,知道李睿智被江杳揍成了鹌鹑。 他们一是想看江杳跟人硬碰硬吃瘪,二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口味这么猎奇,包养这么个惹是生非的玩意儿。 在场的大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刚被极速运动催生出的疯劲还未消散,马上又找到新的乐子,借着匡扶正义的由头,一时半会儿很难放过张笙。 江杳身上汗津津的不舒服,让朋友看好张笙别让他跑了,自己先去沖澡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张笙站在不远处和段飞逸说话,像在央求什么,两人表情都不太好。 第56页 「唉,我今天不该约你过来。」朋友给江杳递了瓶水,「张笙那厮貌似真打算摇人,搞不好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佬,万一人家真来了,你打算怎么应对?」 江杳拧开瓶盖一饮而尽,扔了矿泉水瓶道:「他不可能来。」 「你认识?」朋友眼神一亮,凑过来八卦地问,「是谁啊?」 然后吃了江杳一记目光,说不上来是个什么眼神,但莫名不太和善。 朋友闭上嘴,不再自讨没趣。 江杳也想看看张笙究竟打算怎么逃脱制裁,于是靠在赛道边的围栏上,掏出打火机和烟。 身旁忽然传来骚动。 「人来了人来了!」 「卧槽,我没瞎吧,怎么是他?」 江杳低头点菸的动作一顿,垂向地面的目光稍稍往前挪,视野里出现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 他眉心一跳,撩起眼皮,远远地,对上段逐弦微冷的脸。? 第28章 「模范老公。」 见来人居然是段逐弦,围在事故现场的人群自觉朝两边散开,让了条道出来。 段逐弦如今跻身华延高层,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在场富二代们的长辈,随便和他们爹妈说两句,就能要他们狗命。 除了某些不太聪明的,他们这群同辈里,也只有江杳敢明面儿上跟他对着干。 「我去,怎么会是段逐弦啊?」那位约江杳来玩赛车的朋友本来就挺自责的,这会儿更是欲哭无泪,「兄弟,今天算我对不住你,改天一定请客赔罪。」 他凑到江杳耳边说完,也跟着让了路。 段逐弦看也没看其他人,径直朝江杳这边走过来,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江杳,目光之深切,似要把人剥个精光。 江杳叼着根没点着的烟,任由段逐弦看,冷白的面颊略微扬起,毫不示弱。 段逐弦抬起手,还没碰到江杳的身体,又放下,问:「没受伤吧?」 看热闹的人都准备好围观第三次世界大战了,没想到段逐弦的开场白竟是这样一句堪称温柔的询问,不免有点失望,心说段逐弦还挺会做人的嘛,沉得住气,不像是个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主,他们要是江杳,估计顺着台阶就下了。 朋友在旁边拼命沖江杳使眼色,要他别在这种时候跟段逐弦犯沖,有话好商量。 谁知江杳完全不领情,沉着脸冷冷道:「你自己长眼睛不会看?」 段逐弦顿了顿,脸上的紧绷松动了些许,用只有江杳能听到的声音说:「在这等我。」 随后转身看向几米外的段飞逸。 段飞逸脸色都变了,瞪了眼一旁的张笙。 张笙拼命摆手,面露慌张。 走近段飞逸,段逐弦脸上彻底没了温度:「两个月前,你在这里违规组织飙车,把人撞进医院,爸当时就说过,不允许你再踏进赛车场半步,否则停掉你在华延所有的职务。」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搞半天段逐弦是来管教弟弟的。 像段逐弦这样的精英贵公子,哪儿能看得上张笙啊,除非突发眼疾。 「人是李睿智撞的,又不是我撞的……」 当着一堆人挨批,段飞逸面子过不去,忍不住高声反驳,后半句话又在触到段逐弦沉冷的目光时,缓缓变哑,像是真的怕了,半天才嗫嚅出一句:「你要向爸告状?」 「从今往后,守好你在分公司的岗位,别再惹是生非,我可以考虑不说。」段逐弦扫了眼张笙,锐利的视线落回段飞逸脸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视线相撞的瞬间,段飞逸惊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心里一切都被看透。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现在是因为人多,段逐弦才摆出这样一副大哥的态度,但过了今天,段逐弦不会放过他。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段飞逸被段逐弦盯着,老老实实联繫人过来处理肇事人和受损车辆,装了一整天的逼,丢了个一干二净。 在场众人渐渐明白,段飞逸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在段家年轻一辈里,只有段逐弦拥有绝对的权威。 江杳就靠在墙角抽菸,视线直勾勾地在段逐弦和张笙之间来回划拉。 只要某人敢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一下,他立刻送这两人亡命天涯。 积攒了一天一夜的猜疑和烦躁,在段逐弦出现的那一刻达到巅峰,他这会儿就是个火药桶,很难保持理智。 然而从始至终,段逐弦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过张笙。 事情大致解决后,段逐弦从角落找出某个易燃易爆品,问:「回家?」 江杳扔掉手里的菸蒂,双手揣兜,往出口方向走。 段逐弦紧跟在后面,眼前那撮乖张的红色挑染如同火苗,风吹来,烧得正旺。 没走两步,江杳顿住,回头:「离我远点儿。」 说完加快脚步。 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赛道尽头。 * 回家路上,江杳像尊大佛似的,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 汽车行驶时持续发出的低频闷响,让死寂在车厢内愈发扩大、蔓延。 最终先坐不住的,还是江杳。 他睨了开车的段逐弦一眼:「你来干什么?」 段逐弦目视前方,神色如常道:「我老婆在我手下的赛车场和人起了纠纷,我当然是过来解决问题的。」 第57页 昨天他帮付洋顺利拿下合作,饭局结束后太晚,便在溶市留宿了一夜,第二天飞回菱北,又马不停蹄回到华延开会,在会议室里得知江杳被人追尾了,会还没结束,就赶了过来。 段逐弦回答的口吻甚是官方,江杳却被「老婆」两个字刺了一下。 他压住某种细细密密的异样,不咸不淡道:「今晚让你小情人难堪,没心疼吧?」 段逐弦道:「小情人?」 装傻是吧? 江杳不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查看浏览器历史记录,却发现最初那篇爆料已经显示「删除」。 他手动输入关键词,依旧搜不到任何与那条绯闻相关的消息,就好像他昨天是在梦里看到的新闻。 能在网际网路上做到连根剷除,完全不留痕迹,鬼知道某人用了什么资本家的钞能力。 还好他存了图,不然段逐弦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江杳调出照片,把手机竖在导航边的支架上。 「看你俩这情意绵绵难捨难分的架势,再p个初雪加个bgm,都可以去演韩剧了。」江杳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却怪冷的。 段逐弦余光瞥了一眼:「连张正脸都没有,怎么看出情意绵绵的?」 江杳皱眉:「你有脸没脸都一样,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 段逐弦略诧异地挑了下眉:「你对我的了解比我想像的要多。」 江杳道:「别想转移话题!」 段逐弦顿了顿,问:「你很在意?」 终于,佯装一路淡定的江杳像被点着似的,猛地坐直身体:「我们好歹也是炮友关系,我不该在意?」 段逐弦目光淡了几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见段逐弦迟迟不说话,江杳还以为段逐弦终于心虚默认了,心里的烦躁越扩越大。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不悦,再次换上一副散漫的神情:「算了,我也懒得追究了,反正是商业联姻,既然你在外面养了人,那干脆开放婚姻好了,咱俩从今往后各玩各的,谁也别管谁,你可以在外面养小明星,养一个足球队都随你高兴,同样的,我也可以——」 后面的话,被一个尖锐的急剎车打断。 「我草,你有病吧?」 江杳惊魂甫定地瞪向段逐弦,冷不防触到对方眼底的阴郁,心中狠狠一跳。 他有种错觉——倘若刚才的提议他再多讲一个字,段逐弦就会吃了他。 犯错的人反倒比他这个兴师问罪的还凶。 还有没有天理了? 段逐弦缓缓开了几米,把车停在路边,再说话时,语气倒是很寻常:「这是抓拍。」 「废话,不是抓拍难道还是故意摆拍秀恩爱吗?」江杳揉了揉被安全带勒痛的胸骨,没好气道,「你只是可恶而已,又不是蠢。」 段逐弦幽深的眼眸被江杳这句连褒带贬的话逗出了几分波澜。 「断章取义的意思。」段逐弦道,「那天在酒店门口被他撞了一下,当时急着应酬,没放心上。」 段逐弦顿了顿,目光扫过江杳脸上的暴躁,指着照片补充了一句:「付洋就在旁边,他和我同行,下次有机会你可以问他。」 江杳顺着看过去,镜头边缘确实有个男的,像个路人甲。 他收回视线,盯着中控台上的小狐狸摆件,沉默了一阵,半晌撩起眼皮问:「你得罪谁了?」 段逐弦道:「张笙是段飞逸包养的情人。」 江杳沉默片刻,道:「可我见过段飞逸带女伴。」 段逐弦道:「那是他用来掩盖自己性取向的手段,他妈想要孙子很久了。」 江杳闻言,在心里狠狠骂了句「人渣」,眯起眼,迅速将今天在赛车场注意到的几个细节起来,倒是和段逐弦的解释遥相呼应。 他早猜到他这个「小舅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没想过对方竟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江杳问:「他既然要整你,怎么不干脆拍个高清正脸照?」 他倒不是怀疑段逐弦会对他撒这种一戳就破,被他拆穿后果会更严重的谎,只是想不通段飞逸的目的是什么。 段逐弦道:「他还不敢做得太过,这次是试探,专门做给我和段家长辈看的。」 江杳沉吟片刻。 按照这个逻辑,段飞逸此举只是想给段逐弦一个下马威,至于昨晚被李睿智知情,应该纯属意外。 后来李睿智找人堵他,又在他面前故意提了这件事,挨了打,段飞逸得知后,怕是觉得他是个爱争风吃醋的主儿,今天应该是打着煽风点火的主意来的。 江杳冷哼一声:「难怪今天段飞逸和张笙接二连三跑我面前挑拨离间,原来是组合拳。」 段逐弦眉梢微抬,有点惊讶江杳会说出「挑拨离间」四个字,问:「那他们成功了吗?」 江杳意识到自己乱用成语,瞬间靠回椅背,扔了句:「好好开车。」 说完头一偏,再不理人了。 几秒钟后,车子重新发动。 段逐弦车内配置主打低调奢华风格,随便拎出一个配件都价值不菲,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唯独中控台上放了只陶艺小狐狸。 小狐狸眯着眼,翘着火红的大尾巴,屁股用弹簧连接底座,车一开就摇头晃脑的,臭嘚瑟一样,看多了眼晕。 江杳盯了半天,有点犯困,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第58页 醒来的时候,天际最后一缕残阳溶解在夜幕之中,暮霭变成薄薄的菸灰蓝。 下车后,江杳走在前面,和段逐弦拉开了一点距离。 「还在生气?」段逐弦跟在斜后方问。 江杳没反驳。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不爽什么,明明误会已经澄清了,但就是一看见段逐弦,心绪便乱作一团,恼人得很。 于是没事找事:「你一晚上不回家,谁知道上哪鬼混去了。」 段逐弦闻言,眸色微动,借了一缕路灯光看向江杳。 江杳和他说话一向很沖,因此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和先前江杳误会他包养情人生气的事情联繫起来,性质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就好像,在吃醋。 或许是夜色太朦胧,他甚至生出一瞬间的错觉—— 他和江杳,似乎也不是没别的可能。 「昨晚我在溶市,陪付洋见客户。」段逐弦大步走到江杳身边,调出机票和酒店的记录给他看,「你冤枉我了。」 段逐弦语气平平,但江杳听了,莫名有点别扭,他扫了段逐弦一眼:「你又没跟我说,活该被冤枉。」 段逐弦道:「你平时外出,夜不归宿,不也没和我打过招呼么?」 江杳顿时语塞,眼神肉眼可见飘忽了几下。 段逐弦脸上闪过促狭,只是想逗一逗江杳,逗完赶紧哄:「以后我去哪里都跟你报备。」 「我也没说要管这么宽。」 江杳语气硬邦邦的,大步上前去开指纹锁,谁知怎么都按不开。 「这锁该换了,老时灵时不灵的。」江杳一脸不耐烦地嘟囔。 「是我自愿的。」 段逐弦从后方捉住江杳乱按的手指,捏进掌心的同时,用拇指轻松开锁。 「昨天饭局上,听几个中年老总聊起家庭,说模范老公都会这样做。」? 第29章 「床或者浴室。」 门开后,江杳是被段逐弦从后方半拥着推进门的,然后迅速和段逐弦拉开一点距离。 段逐弦不知从哪修炼来的新招数,最近总爱讲这种模稜两可的话,偏偏杀伤力还特别大,搞得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就像被掀开鳞片抓住把柄,短暂丧失回击能力。 事实上,这样的挑衅在男人之间压根不算新鲜事,什么「爸爸爱你」「做我老婆」……诸如此类的骚话,他以前也偶尔用来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互怼。 可是面对段逐弦,他喉咙就像被心跳堵住了,说不出一句。 就连想像一下都会汗流浃背,脚趾抓地。 肯定是因为他没有段逐弦脸皮厚! 为免暴露弱点,江杳选择无视,换上拖鞋进门后,耳尖被「模范老公」四个字撩起热度仍旧没有消退。 今天一起赛车的朋友给江杳发来一条消息:【快看热搜!!!】 江杳随手点开朋友发来的连结,愣住了。 二十分钟前,张笙被曝出道前的嗑药史,这会儿正在热搜上水深火热,要求他退圈谢罪的评论已经上万。 江杳冷笑一声,这人还真是无恶不作啊。 爆料方是新瑞周刊,一家公信力极强的媒体,平时发布的都是知名艺人的独家,这次报导一个糊咖,属于杀鸡用牛刀,加之拘留时的照片和记录皆有,简直一点儿公关余地都没留。 至于当事人张笙,可以直接盖块白布抬走了。 能搬动新瑞这把利器,还做得如此干脆利落冷酷无情,大概率和段逐弦有关。 江杳抬眼,段逐弦已经穿过玄关的走廊进入客厅,朝摆满茶具的岛台走去。 回家后亲手煮一壶茶是段逐弦的习惯,但不一定会喝,大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等待茶香溢出。 江杳撞见过好几回,总觉得茶烟后的段逐弦特别像个斯文败类。 收起手机,江杳问段逐弦:「你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段飞逸在陷害你?」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段逐弦已经洗完手,正往茶壶里放茶叶,他站在岛台的小吊灯下,半边脸背着亮,莫名有点阴森。 再一晃,又好像只是光影错觉。 江杳眯了眯眼:「你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关于你弟的事。」 他原本不想过问太多段逐弦的隐私,但段飞逸都打起往他头上拉屎的主意了。 被蒙在鼓里任人捏扁揉圆,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江杳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抱胸翘起腿:「说说吧,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 壶嘴呈线型均匀流出的水柱断了一瞬,随即再度注入杯中。 「小时候,是有些小打小闹。」段逐弦拎着茶壶,淡淡道,「比如犯错推到我头上,擅自损坏我的私人物品,联合他妈一起,试图把我赶出段家。」 在江杳惊讶的表情中,段逐弦顿了顿。 「再比如,高考的时候,他在国外远程买通一个学生,掉包了我的准考证。」 话音落下,江杳眉头一点点皱紧,直到深得能夹死苍蝇。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 一堆老师同学围在考场前的空地上,人群中心的段逐弦面色不虞,江杳路过,拉人询问,才得知段逐弦准考证丢了。 时过境迁,江杳已无法准确形容当时的心情,但那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依旧清晰,大脑忽然空白,好像浑身血液都逆流了。 第59页 站在烈日和蝉鸣制造的混乱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比段逐弦表现出来的还要焦躁。 倘若段逐弦因为准考证的问题,考不上b大怎么办?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为段逐弦的前程忧心,还是单纯不想失去一个可以和他继续在b大斗法的竞争对手。 甚至后来的某天,这件事以噩梦的形式重现于他睡梦之中,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依旧没能得出答案。 好在有惊无险,准考证通过监控找到了。 虽然最后,段逐弦更改了最初的志愿,没去b大,而是和沈棠一样报了q大…… 这哪里是段逐弦说的「小打小闹」?甚至已经远远超过兄弟阋墙的范畴,是纯粹的霸凌,铁了心不想让另一个人好过。 「如果我是你,十条命都不够他挥霍的。」 江杳脸色黑沉如铁,声音冷得不似出自他口。 茶香缭缭而起,段逐弦搁下茶具,看了江杳一眼,唇角向上抿起一个弧度。 他了解江杳,真要站在当时的处境里,江杳绝不可能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因为江杳和他一样,是会审时度势的人,哪怕大多时候都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嚣张气势,也能在必要时瞬间蛰伏,伺机再动。 在大是大非上,他和江杳有着几乎同频的理念。 甚至有时他看江杳,会如同照镜子一般,偶尔透过截然相反的表面,检查自己的精神内核是否偏移轨道。 但他喜欢看江杳为他抱不平的模样。 毫无理性,特别可爱。 「那你还想继续听么?」段逐弦问。 「不听了。」江杳阴沉沉地说。 他怕自己忍不住暴脾气,转头回去把段飞逸揍一顿。 段逐弦看着江杳握紧的拳头,笑了笑。 余下内容,即便江杳想听,他也没打算再说。 譬如十几年前,他初露锋芒,被段老爷子叫去老宅谈话,小小年纪的段飞逸心生嫉妒,便试图制造一场车祸,想要他有去无回。 后来败露,人赃并获,他将段飞逸抓到段松面前,何璐得知后,哭哭啼啼闹了一阵,最终段松以「弟弟不懂事」为由,轻轻揭过,从此勒令所有知情人不许再提这件事。 他不希望江杳接收到和他有关的,太阴暗、太残缺的东西。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希望展现自己最完美的模样。 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段逐弦道:「把你卷进来,是我思虑不周。」 江杳挑了下眉,丝毫不以为意:「婚都结了,就别在这马后炮了,再说你看我像怕事的人么?」 段逐弦笑了笑,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喝不喝?」 「来一杯吧。」正好有点渴,江杳懒懒散散站起身,边走向段逐弦边嘀咕,「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出去谈公事,一个两个都爱请人喝。」 江杳半倚在岛台外侧,手肘撑在檯面上,漫不经心伸出几根指头,像找吧檯里的调酒师要酒一样,他心里还在琢磨段飞逸的事。 茶递到手上,他毫无意境地乱吹了两下,皱眉往嘴里灌了一口,准备接受苦涩冲击的表情一怔,缓缓舒展开来:「怎么是甜的?你加糖了?」 段逐弦道:「太苦的茶你喝不惯。」 若是以往段逐弦这样说,江杳肯定会觉得段逐弦是在嘲讽他娇生惯养,但此时此刻,他捧着一杯香甜的热茶,刚听完段逐弦亲口陈述的那些称得上憋屈的过去,怎么都发散不起来,连条件反射都失灵了。 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好像面前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突然向他打开了一瞬心门,他猝不及防看进去,又被推出来,思绪还处在失衡的状态。 喝光杯子里茶,江杳把茶杯推还给段逐弦,示意再续一杯。 借着顶光灯,他看到段逐弦眼下半圈淡青色的阴影,似有几分疲态,倒是罕见。 他还以为像段逐弦这样的卷王,都是铁打的。 想到段逐弦马不停蹄往返两座城市,还没歇口气,就第一时间跑去赛车场处理他的事,江杳心里有点小小的触动。 两人一起分完一小壶茶,段逐弦捲起袖子收拾茶具,动作利落不失优雅,小臂肌肉在灯光下流淌出漂亮的线条感。 江杳双手撑住下巴,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看,突然发现,段逐弦有一双好看的手,十指修长,掌心宽大,就连凸出的指关节都透着几分性感。 作为男人,段逐弦的外形条件无疑是完美的,江杳一贯承认这点,但也仅仅是完美。 或许是太熟悉的缘故,又或是多年以来的审美疲劳,他无法在段逐弦身上挑出他最欣赏的部位,就像看一团哪哪都刺眼的光。 这是第一次,他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双手堪称优越,甚至蛊惑,尤其握住他时,手背青筋微隆,动作的速度、指骨的力道和掌心的温度都刚刚好…… 江杳盯得正出神,思绪也逐渐超不可说的方向跑偏,忽然,耳边落下一道微沉的嗓音:「你受伤了?」 抬头,下意识顺着段逐弦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的茶几上摆着药箱,旁边散落着缓解肿痛的药膏。 江杳「哦」了声,指指后背,没所谓道:「昨晚在会所有点小磕碰,肩胛骨这块儿,早好了。」 李睿智带的那帮废物打起架来就跟小鸡啄米一样,群殴他一个,连点皮都没弄破,况且他体质强,一天一夜过去,那点钝痛已经散尽了。 第60页 「是吗?」段逐弦挑眉似是不信,抬手覆上江杳后颈,指尖贴着皮肤,若即若离地伸进领口,「我要检查一下。」 后半句声音放得很低。 江杳眯着眼问:「在哪儿检查?」 岛台内的地面略高,段逐弦手肘撑在台面,凑近了一些,灼热的呼吸由上至下压了过来,打在江杳颈窝,隐隐激起皮肤之下的,某种放纵疯狂的肌肉记忆。 「床或者浴室,你挑。」 江杳翻了个白眼,就猜到这人没安好心。? 第30章 「再来一次。」 江杳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绕过餐厅,往一楼的独立浴室走,进门前脱掉身上的短外套。 身后的男人贴着他的脚步跟进来,顺便反锁了门,入室行凶一样。 「就在这儿检查吧。」 面对面站定,江杳忽略段逐弦像要把人吸进去的幽深目光,状似漫不经意地解开上衣头几颗扣子,正要转过身,被段逐弦再度扣住后颈。 江杳顿住,眉梢挑起一个疑惑的弧度。 段逐弦二话没说,就着这个姿势单手把人按进怀里,手顺着领口直接往背部探去。 江杳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下巴栽到段逐弦肩头,差点没磕晕,嘴里骂了句「你大爷」,却因为喉结突然的颤抖,说不出后面的脏话。 背上那只手顺着敏感的嵴柱往下,数骨节一样,时轻时重,时捏时揉,不知是在肆虐还是点火,总之和检查伤情不沾边。 衣领早已经垮得不像样子,别说是一侧的肩胛骨,半个背都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皮肉被激起无穷无尽的反应,段逐弦的动作反倒从容不迫了起来。 江杳有点被逗弄的不爽,扬起头强行和段逐弦拉开一拳距离,肩膀一抖,把滑到大臂的领口穿回原位。 「看清楚了吧?」江杳问。 段逐弦走近半步,唇贴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没有。」 谁信谁傻叉! 江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眼瞎?」 段逐弦未语,回应江杳的,是衬衣摆从裤腰被抽出的摩擦声。 江杳拦了一下,没拦住。 他没好气道:「你不仅瞎,还聋,我都说了伤的是上面……」 但很快,他就怼不出来了…… 十多分钟后,段逐弦轻笑了一声:「看来是憋了挺久的。」 徜徉在余韵里气息不稳,江杳没否认。 自从那天他给段逐弦设定「约法三章」后,段逐弦便没再找他干过那档子事,就好像餵不饱的野兽突然披上人皮,做回了正人君子。 当然,段逐弦不提,他也坚决不会主动,最近一次相关的就是昨天早上,段逐弦用手给他「醒神」。 其实刚才段逐弦在岛台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就已经心猿意马了,身体也十分诚实地给出反应,段逐弦肯定也看到了,男人在这方面本就天生没意志力,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他就是不想看段逐弦每每在这种事情上都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样子,最好能吊死段逐弦,让他吃不到干着急。 不一会儿,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暴露在温热空气下的皮肤相碰,瞬间起了火,滚烫的火舌钻进血肉,爆发出不小的分量,压得神魂沉沉追向对方…… 从浴室到卧室。 像抛了锚的船被拖进漩涡,海水拍打着永远触不到的堤岸。 * 船舶靠岸,床单凌乱不堪。 江杳拼尽最后一点精力,翻身坐在段逐弦身上,不顾自己还喘着粗气,泄愤般把自己的体重悉数往对方腹部压。 段逐弦半披睡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给人发消息,面不改色,仿佛身上承受的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另只手调情似的来回抚着江杳的背。 江杳皮肤光滑,手感极佳,尤其从嵴柱到腰臀的那一条起伏的线,恰好是流向他掌心的形态,无论拱起还是塌下,与他的手无比合拍。 见段逐弦纹丝不动的模样,江杳垂眸睨着他:「你真是禽兽变的吧?不带累的?」 段逐弦撩起眼皮:「不到两个小时,你累了?」 行,你是懂反问的。 江杳闭了嘴,生怕暴露自己因为好久没做太放纵精疲力竭的事实。 亏他先前还觉得段逐弦有点疲惫,为段逐弦风尘僕僕赶去赛车场的行为小小地动容了一下。 折腾段逐弦,累的是自己,江杳索性不逞强了,披了件衣服靠在床头,养精蓄锐。 没来由想起昨天,陈一棋那句「牡丹花下死」,他不轻不重地踹了段逐弦一脚。 应该是食人花才对,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江杳先打破寂静:「你弟赌博的事儿,你知道么?」 段逐弦顿了顿:「赌博?」 江杳「嗯」了声,侧身沖段逐弦道:「他玩牌的手法非常专业,偶尔蹦出几句黑话,还有他的眼神,只有嗜赌如命的人才会有。」 段逐弦盯着江杳认真分析的脸,眉梢微挑:「你还懂这些?」 江杳白了他一眼:「少反问,直说你不懂就行了。」 他最不喜欢段逐弦这种语气,好像质疑他能力一样,搞得他总想在段逐弦面前极力证明自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段逐弦身上倾注了太多时间和精力。 第61页 以至于他从高中到现在的人生,翻开一半都有某人。 段逐弦点点头,故意逗江杳:「我忘了你喜欢打牌。」 江杳一秒上钩,着急解释:「我那是斗地主,很少正儿八经算钱,充其量算个小赌怡情。是前几年我去赌城旅游的时候,旁观过一些内场对局,那儿全是资深赌徒。」 他说完,直勾勾盯着段逐弦的表情,直到对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江杳皱眉问:「你不信?」 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被江杳的反应可爱到,段逐弦唇边勾出一抹笑。 他当然相信。 他比谁都清楚,江杳看着嚣张傲气,实则是个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像一束炽烈但清澈的阳光,曾经扫除他心中许多阴霾。 而且江杳记忆力和推演能力一向很好,以前在学校,也是天赋型选手,数理化接近满分,这世上的人和事,大抵只分他想留意,和不想留意的。 「嗯,你是好孩子。」段逐弦说。 江杳语塞,一时分不清段逐弦是在夸他还是逗他,又或者趁机给他降辈分占他便宜。 说话间,那只不安分的手又摸了上来,江杳没躲开,被结实的手臂勾着腰,用力带到冒着热气的赤裸胸口。 江杳都怀疑段逐弦是不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了,不然怎么每次事后都喜欢对他上下其手,明明他有的段逐弦也有。 他问段逐弦:「我说的这些,你没点什么想法?」 「有。」段逐弦道,这次没反问,「以前的确没注意过这些,我在想他哪来的钱赌。」 见某人难得态度谦虚,江杳挺受用的,于是多说了几句:「昨晚在会所和他偶遇之后,我闲得无聊,托朋友帮忙查了一下,发现他在那边的赌场名声还不小,胜率不高,但出手特别阔绰。」 见段逐弦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眯了眯眼:「看样子我卖了你一个大情报?」 段逐弦道:「嗯,随你开价。」 江杳问:「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段逐弦笑了笑:「除了离婚证,你想要什么都行。」 「关离婚证什么事啊?你想给我还不想要呢,我犯不着把江利往火坑里推。」江杳嘀咕完,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先欠着吧,到时候再管你要。」 「好。」段逐弦很爽快地答应了。 明知江杳是在故意抛线,试图吊着他,但他愿意咬钩,并期待某天江杳突然收线,给他惊喜。 揽在江杳腰间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些,没多久两人又出汗了,汗涔涔腻在一块儿。 * 回家喝了壶茶就开始厮混,到了快十二点才用完晚餐。 书房内,段逐弦面色沉冷地坐在电脑前,看林助发过来的录音。 音频里,李睿智语气侷促,像是受了什么胁迫,沖盘问他的人和盘托出昨晚在酒吧门口堵江杳的事。 江杳背上的淤青估计就是这样来的。 虽然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但仔细看,依旧能看到一圈点状的褐色轮廓,很像是被棍棒之类的东西击打所致,总之不会是江杳解释的磕了一下那么简单。 说起群殴经过,李睿智找补:「虽然是多对单,但我们绝对没讨到半点好,相反,我们才是被揍惨的一方,江少本来没想搭理我们的,结果一听到有人诋毁段总,立马就气疯了,把我们挨个儿教训了一顿,哦对了,最初诋毁段总的人不是我,我都是听段飞逸传的谣!」 「江,江少还说,以后不允许再讲段总的闲话,谁讲都不行,否则全算我头上,让我后悔。」 说到最后,李睿智都快语无伦次了,那些描述性的话语里,多少有夸张成分在。 但段逐弦还是很诧异。 在江杳身上,他几乎无法把「气疯」这类词语和自己联繫起来。 他倒是把江杳「气疯」过几次。 江杳早就对他挑明过态度,讨厌、牴触、水火难容……几乎集合了所有负面词彙。他也早就接受,甚至习惯于这样的状况,不会轻易逾越「死对头」的界线,让他们的关系失衡,走向未知。 可偏偏江杳把自己裹成刺猬的同时,又这样下意识地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不经意地,对他露出一点点柔软的肚皮,在翘板的另一头全然不守规则,任性至极地产生变数。 让他动摇,让他想把人压到角落,逼问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他从来都是理智占上风,只能把这个念头吞入腹中,和无数被压抑的冲动关在一起,终日汹涌,暗无天日。 * 客厅里,江杳在窗边来回踱步,正皱着眉头翻通讯录,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被男性的荷尔蒙包围。 江杳不耐烦地推了段逐弦一下:「起开点,我找人修车。」 虽说段飞逸承诺会把他车子的事情处理好,但他还是怕对方敷衍了事,毕竟那辆跑车是他去年才拥有的,用他会好好在江利打理家业的承诺为代价,找他爸妈磨了好久,结果驾驶座还没捂热呢,就被撞了。 段逐弦低头道:「修不好就别修了,我给你买台新的。」 江杳猛地抬眼,不爽道:「有钱了不起?不是你的车你当然不心疼。」 段逐弦报了个跑车型号。 江杳沉默了。 这人是怎么知道他垂涎这款车很久了? 第62页 趁江杳愣神的片刻,段逐弦托着他的屁股,一把扛起,放到几米外的沙发上。 「明天是周日。」 段逐弦面对面把住江杳大腿,以膝窝摺叠的状态向江杳胸口推,松散的丝质睡袍衣摆纷纷受重力影响,滑落堆叠在腹部。 「所以呢?」 江杳受不了这个四脚朝天的傻逼姿势,想要放下腿,却被段逐弦桎梏住。 段逐弦埋下头,在他露出的腿心处亲了一下,哑着嗓子说:「所以时间还早,再来一次。」? 第31章 「每天让你舒服。」 在沙发上不尽兴,两人又回到主卧的大床上。 夜半三更,欢愉落幕,天际的月亮像是偷窥够了,悄然潜进一层薄薄的云里。 江杳困得要命,准备回自己卧室,刚坐起身,就被一条赤裸的手臂拦腰拖了回来,面对面塞回被窝。 「别回去了,直接搬到我这里来住。」 气息和嗓音一起落向耳际,一只手堂而皇之摸到他身后。 他还以为段逐弦又想对他做什么,在被窝里踹了段逐弦两脚,才意识到段逐弦是在给他揉腰松背。 还挺舒服。 江杳渐渐舒展四肢,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故意调侃:「手法不错啊,段总专门学过按摩呢?」 「我还有更多手法,留下来,以后每天让你舒服。」黑暗中,段逐弦的嗓音说不出得蛊惑。 江杳:「……」 他刚才故意打岔,结果还是没逃开。 来自对面的鼻息隐约打在面颊上,沉稳,灼热,耐心,像夜行动物狩猎。 明明夜视能力很弱,但在只有一盏小夜灯的黑暗中,江杳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段逐弦正直勾勾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这间主卧,江杳光顾过很多次,以往办事都是在这里。 主要原因,床够大。 而且他懒得收拾战场,每回结束后,要么满地狼藉,要么床单报废,想想都头疼,直接提裤子走人,别提多爽。 但段逐弦刚才那个提议,他竟然莫名有点心动。 纠结半晌,江杳给出一个折中的回应:「先试住。」 段逐弦问:「有考察期限么?」 江杳压根没考虑这个问题,随口给了个数:「一周吧。」 段逐弦似乎低笑了一声,呼吸凑近了一点:「看来我得抓紧让你满意了。」 江杳耳尖一热,轰地翻了个身,顺势抢走一大半被子裹到身上,闷声道:「睡了,别吵我。」 第二天大早,两人一前一后醒来。 迷迷糊糊间,江杳动了动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抵在自己后面,瞬间睁开眼,瞌睡全醒了。 「醒了?」身后的段逐弦开口,声色略沙哑,「八点,不再睡个回笼觉?」 被人拿枪指着,这他妈还怎么睡回笼觉? 江杳掀开半边被子,迅速跳下床,朝段逐弦下身瞥了一眼:「你自己慢慢睡吧。」 能睡着我跟你姓。 说完,转身去了洗漱间。 * 段逐弦起床后,没看见江杳,循着隔壁衣帽间的动静走过去。 衣帽间里,江杳正背着手缓慢踱步,四下打量陈设,像只悠闲的狐狸巡视自己的新地盘一样。 脑后那缕撮红色挑染分明是扮酷用的,此时却随着他走路的频率一翘一翘,看着可可爱爱。 在段逐弦印象里,江杳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是个会轻易越界的人,尤其面对他的时候,通常会主动划清界限。 能出现在如此私人化的地方,显然是已经接受了他昨晚的同寝邀约。 段逐弦抬了抬唇角。 他愈发觉得,江杳的底线并非无可撼动,而是有放宽余地的。 一直以来,他的策略都是「保守」和「谨慎」,以不变应万变,这种方案也的确保证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稳定性,至少江杳再怎么敌视他,也从没有将他彻底推出视线之外。 十年前,刚意识到自己对江杳产生特殊情感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刻意控制和江杳见面的次数,增加沉默的频率,生怕下一句说出口的,会是「喜欢」。 因为江杳曾明确说过,恋爱会对学习造成影响。 为了保持理性,他查阅众多资料,将感情解构成一个又一个冷冰冰的科学原理,试图让自己冷静。 他当时想法很简单——就连结婚都会有七年之痒,何况是青春期的萌动?等过了这一阵,应该就会慢慢淡下去。 后来他才明白,喜欢是全世界最不讲道理的一件事,它让克制的人打破原则,让严谨的人失去逻辑。 根本没有自动冷却的那一刻,若是没有外力影响,只会无止境地叠加,直到债台高筑,再无抽身的可能。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只好继续维持最初的状态,从未让江杳看出过破绽。 这样长久且熟练的相处模式,是舒适区,亦是火海。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衣帽间里,江杳走到最里端,那里立着一个透明表柜,里面的手錶按照用途分门别类,整齐陈列,原本沉肃无趣,和这间屋子的其他陈设别无二致,却一下吸引了江杳的注意力—— 在表柜的正中央,摆放了一个水晶球,摇一摇里面会飘雪的那种,和段逐弦微信头像里的那个水晶球一模一样。 第63页 有点劣质的工艺制品,产地应该是某小商品批发市场,玻璃因为时间久远略微泛黄,溢出的乳胶挂在陶瓷底托上,和周围价值不菲的手錶格格不入,但却偏偏被放在最高的圆台上,反倒像是被一众名表供着。 江杳盯着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回头,段逐弦裸着上半身,就靠在门口看他,目光被晨曦浸透,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不清不白的东西。 忽略那一身肌肉上刺眼的痕迹,江杳指着水晶球问:「这个和你微信头像是同一个吗?」 段逐弦「嗯」了一声,问:「你不记得了?」 江杳顿了顿,他应该记得么? 跟他和段逐弦的共同经历有关,还被段逐弦当成宝贝珍藏至今的东西…… 江杳沉吟片刻,只思考出一个答案:「这是沈棠的?」 段逐弦闻言,目光明显暗了一下。 江杳:「?」 不会真被他猜中了吧。 段逐弦直接走进来,找了身居家服穿上,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显然是不想和他针对这个水晶球做过多讨论。 正好,他没打算再追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最近也不是太想提到沈棠。 * 昨天刚飈完车,还出了点小事故,江杳打算在家修身养性,积攒一下运气,没有外出打算。 段逐弦也没有。 江杳还以为段逐弦会像以往那样,在家里办公,没想到是「办他」。 房子够大,两人跟开闢新地图似的,这里来一次,那里来一次,玩了大半天的双人淫乱游戏。 晚上,段逐弦突然接到个小应酬。 刚洗完澡的江杳裹了条浴巾,趴在床上和人玩射击游戏,抱着枕头随口道:「这么晚还出门?」 段逐弦打领带的动作顿了顿:「你要是捨不得我,我也可以推掉。」 江杳闻言,莫名屁股一痛,从激烈的枪战里探出头,骂了句:「快滚!」 段逐弦轻笑了一声,视线在江杳泛红的耳尖上扫了一圈,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结束一局,队友尿急开启待机模式,江杳暂时取下耳机,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渐行渐远的声音。 很快,四周陷入巨大的安静。 随着两位男主人激烈碰撞了一整天的空气分子,这会儿全都安分守己了起来。 江杳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才八点。 他搓了搓脸,总觉得有点提不起劲来,但应该不是困了,就是有点无聊。 好像还有一点……寂寞。 草! 江杳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工作繁忙,朋友大把,爱好广泛,时间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更何况他手上正玩着游戏呢。 他能有什么可寂寞的? 江杳抓了抓头发,恨不得把这个使用过于不当的词语从他词库里永久删除! 一定是段逐弦这个卧室太大了,东西又收拾得太井然有序,毫无创新和美感,他呆不习惯,等段逐弦一回来他就跟段逐弦说他反悔了,要搬回他自己的房间住。 江杳敛着眉眼打开语音,问对面的朋友:「你上个厕所掉坑里了?赶紧再来一局。」 朋友道:「来了来了。」 枪声重新响起后,空荡荡的寂静感瞬间消散了不少,但那种莫名的异样感,却还是隐隐缠绕在空气里,江杳眉心蹙紧,加快了射击速度,一时间枪声更密。 几分钟后,对面惊叫迭起:「卧槽老江你操作太猛了,一把初级步枪干翻五把特级ak,怎么做到的,教教我教教我!」 江杳:「跟在我后面躺就行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朋友屁颠颠:「yes sir!」 两小时后,从游戏里下线,江杳收到陈一棋发来的消息:「我在金味阁碰到段逐弦了。」 这是段逐弦今晚应酬的地方,菱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的高级会所,深受那些中年老闆喜欢。段逐弦走之前说过,算是履行昨天承诺的,以后去哪都向他报备。 江杳回了个「哦」过去。 陈一棋:「和他一起的几个人都点了服务生陪酒,一个个老婆孩子都有了,还不知收敛,嚣张啊。」 江杳:「他也点了?」 陈一棋:「没,他挺遗世独立高贵冷酷的,倒是有人想凑上去,被他拒绝了。」 江杳无语:「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次,陈一棋没有秒回了。 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句:「没什么,就觉得你牙口挺好的。」 江杳感到愈发莫名其妙,直到段逐弦回来,他看到对方脖子上红到发紫的两排明晃晃的牙印。 草这人……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了?说好的清高贵公子呢? 江杳瞳孔地震。 明明不要脸的是段逐弦,他却跟着害臊了。 江杳脸一热,二话不说,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出来,噼头盖脸砸到段逐弦身上:「明天穿这件上班!」 段逐弦拿开衣服一看,是件高领毛衣。 他笑着走过去,将满脸严肃的江杳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以半蹲的姿势,把脸埋进江杳的颈窝。 「喂,跟你说正经事呢,喝多了?」 江杳翻了个白眼,要去推段逐弦,突然感觉皮肤一阵湿软的触感。 第64页 段逐弦含住了江杳的喉结,留下一连串令他发颤腿软的啃咬。 没能抑制住喉间的呻吟,他被段逐弦彻底怼进扶手椅里。 段逐弦手指插进他后脑的发根,略微仰头,从下往上看江杳,哑声道:「可以。明天一起穿。」? 第32章 「不枉你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把欺在身上的男人推开,江杳立马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自己的脖子,冷白的皮肤上果然浮现出一团泛着血丝的紫红色,像打标记一样。 他想骂段逐弦属狗的,但余光瞟到段逐弦喉结上的同款牙印,又骂不出来了,憋了半天,对着段逐弦扬长而去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时间不早了,江杳站在两个并排的卧室门口,思忖良久,最后还是踏入了段逐弦的卧室。 段逐弦还在洗澡,江杳钻进被窝里,随手打开几个主流社交平台,看了看他接手的新音乐软体「乐动」的话题度。 自从华延给江利投钱后,经过几轮的营销渠道铺设、招揽音乐人入驻,以及和短视频平台的合作,乐动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平台。 江杳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工作成果,睡意渐起,身边的床突然塌陷了几公分,耳边落下一道声音:「下周六有空么?」 江杳闭着眼,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段逐弦道:「把你的时间借给我。」 江杳道:「随你安排吧。」 某人估计是又想跟他上床,按照之前的约法三章来徵求他意见,还借来借去的,下三流的事搞得这么冠冕堂皇。 段逐弦笑了笑:「周六带你去见我外公。」 几秒钟后,江杳猛地睁开眼,翻了个身:「见外公?」 段逐弦点点头。 想起见段老爷子那次的手忙脚乱,江杳立马胡诌了个藉口:「我想起周六和我哥有约。」 段逐弦挑了下眉:「你哥下周六在国外带员工团建,怎么约?」 江杳:「?」 他都不知道的事,段逐弦从哪儿知道的? 像是看穿了江杳的疑惑,段逐弦道:「上次你哥来家里做客,我们交换了联繫方式,他搞团建的州正好是我留学的地方,找我推荐适合游玩的景点。」 江杳震惊。 这俩居然背着他搞到一起去了! 明明他哥上次还嘱咐他,要他提防着点段逐弦。 莫名有种遭遇背叛的感觉,江杳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你挺有手段的,把我哥这么油盐不进的人都搞定了。」 段逐弦道:「还好,只是偶然提到一些你小时候的事,他一时兴起,就和我聊起来了。」 江杳立刻坐起身,满脸警觉:「他讲我什么?」 江琛要是敢造他谣,就死定了! 「一些日常小事。」段逐弦道,「比如高中有段时间,你卧室床尾的标靶贴着我的名字,戳到面目全非再换一张,继续戳。」 江杳挑衅地抬抬下巴:「那是你自找的,谁叫你当时那么可恶。」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嗯。」段逐弦不置可否,望向江杳,唇边露出笑,「我只是在想,你把我放在床对面,每天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穿衣服的时候在想我,洗漱的时候也在想我。」 江杳:「……」 段逐弦这话倒也没说错,他最牴触段逐弦的那会儿,每天睡醒第一件事不是呼吸,而是思考今天用什么姿势讨厌段逐弦。 但从段逐弦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呢? 段逐弦盯着江杳微红而不自知的耳尖,问他:「你不想见我外公?」 江杳实话实说:「不太想。」 他对段逐弦的家人有种天生的抗拒,总觉得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和他气场严重不合。 段逐弦道:「他和我爷爷不一样,你们应该能合得来。」 沉默了良久,江杳问:「这次又是你外公要求的?」 段逐弦道:「他不会强迫小辈做任何事,是我想让他见见你。」 或许是段逐弦说后半句话时,表情太郑重,江杳微微发怔,一时间错失再次拒绝的最佳时机,被段逐弦趁机撺掇了几句,又激了两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答应了。 睡前,段逐弦看了眼身旁蜷缩在被子里,习惯性把自己裹成小山包的男人,轻声道:「我外公与华延和江利都没有利益往来,算是我为数不多称得上家人的人。」 小山包动了动,裹得更紧了。 江杳知道这是段逐弦安抚他的话,听完却有点睡不着了。 入夜,段逐弦翻了个身,依稀感觉江杳那边散发出亮光,便悄无声息睁开眼,看到江杳背对他捧着手机,在搜索栏里打下一排字—— 见家长穿什么好。 翻了好多条网友回答后,江杳点出备忘录,认真记下「得体」、「朴素」、「乖巧」……几个和他日常风格截然相反的关键词。 突然,一条胳膊从后面紧紧环上他的腰,江杳吓了一跳,迅速把手机塞进枕头里。 他屏住呼吸,僵着身体等了半天,感觉那条偷袭的手臂还挺安分的,便缓缓翻过身来,借着模模糊糊的夜灯,凑近观察段逐弦的脸,直到确认对方两只眼睛都闭着,呼吸也挺均匀。 还好没被发现。 江杳松了口气,就着面对面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65页 一旁的男人闭着眼,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 转眼又到周六。 大清早,江杳站在镜子前整理乱翘的头发,用定型喷雾喷了好几下才压下去,气得他又开始在心里痛骂段逐弦。 也不知道段逐弦什么毛病,上床的时候特别爱抓他头发,尤其是后脑那撮挑染,支棱起来像根火鸡毛,别提多傻。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从镜子里,江杳看见某个罪魁祸首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服,正施施然朝他走来。 接收到他的眼刀子,对方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 江杳板着脸道:「约法三章再加一条,以后不许揪我头发。」 段逐弦顿了顿,道:「我尽量。」 他的确偏爱江杳的头发,尤其是后背位的时候,他喜欢看江杳在他的牵引下扬起头,颈线绷直,喉结颤动,为他引颈就戮的样子。 镜子里,身后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不清不白,看在江杳眼里,被他自动解读为暗藏险恶用心。 「我看你是嫉妒我天生发量多,想把我薅秃。」江杳没好气地嘀嘀咕咕。 一小时后,江杳终于换好衣服,从衣帽间走出来。 坐在沙发上的段逐弦合起笔记本电脑,抬头时顿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身着姜黄色针织衫、黑色休闲裤,内里搭配一件中规中矩的白衬衣,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配饰,连脖子上那条常戴的响尾蛇银链都取掉了,比相亲那天的装扮还要素得多。 印象中,江杳偏好高调亮眼的穿衣风格,衣柜里有一半是红色系潮牌,今天这套衣服明显是新买的。 他很少见江杳穿得这么乖,配上一张白净的小脸,整个人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江杳扯着衣领,朝段逐弦别别扭扭走过来。 「段逐弦,要不我等下戴个帽子吧?」 段逐弦道:「不用,发型挺好的。」 江杳摸了摸后脑:「我怕红头发吓到老爷子。」 「我外公是画家,思想很开放。」段逐弦说着站起身,揽住江杳的肩膀拍了拍,「放轻松点,别紧张。」 江杳猛地挣开段逐弦的手臂,别过脸,粗声粗气道:「谁他妈紧张了……」 又纠结了一阵,江杳最终还是没戴帽子。 事实上,姓段的没说错,他的确紧张了好久。 但跟先前见段逐弦爷爷的紧张不一样,那时他肩负联姻重任,怕的是段老对他不满意,从而影响江利的未来,身份更倾向于一个投诚的合作方。 都怪段逐弦那天多嘴,说他外公是为数不称得上家人的人…… 他还从来没想过,像他这种自我感觉良好、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居然也有担心一个人看不上他的一天。 * 段逐弦外公的居所坐落在市郊一片人工湖旁,那里青山绿水,风景极佳。 到地方后,保姆殷勤地把二人请进屋。 「老先生钓鱼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她说着,看向江杳,「这位就是江小公子吧?」 江杳点点头。 段逐弦介绍:「这是王姨。」 江杳问了声好。 王姨笑眯眯道:「我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了。」 江杳问:「那您是看着段逐弦长大的?」 王姨道:「算是吧,我来的时候,逐弦才十岁出头,他经常过来看外公。」 江杳瞭然,难怪她看段逐弦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小孩一样。 进门的一路上,王姨视线在江杳和段逐弦之间来回逡巡,表情愈发慈爱起来。 江杳知道自己凭藉一张脸,挺受阿姨辈女性欢迎的,但还是被她热切的目光盯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正要问王姨是不是有话要说,就听见她道:「江小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吶。」 「百闻?」江杳从中提取到关键词,还听出王姨话里的感慨。 王姨正要开口,被段逐弦打断:「王姨你先去忙吧,我带江杳四处走走。」 王姨怔了一下,想到什么,抿了抿嘴,笑着离开了。 江杳问段逐弦:「王姨说的『百闻』是什么意思?她以前就听过我?」 段逐弦道:「不知道,可能是她语文不好,乱用词语。」 江杳眯了眯眼,总觉得段逐弦敷衍他。 他还在琢磨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跟随段逐弦踏进客厅的瞬间,不期然被墙壁上的巨幅肖像画撞了满眼。 画上的欧洲女人眉目微垂,正阅读手上的画册,轮廓和段逐弦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外祖母,已经过世二十年了。」 耳边响起段逐弦的声音,江杳仰起头,望进那双海水般透彻的蓝眼睛,心脏不由得为之震颤。 画中人那种无法浮于描述的美,恐怕会令每一位过客失神片刻,就连眼角细腻的皱纹,也仿佛是为了证明岁月不败美人存在的,像木芙蓉花瓣上的褶皱,是构成美好的一部分。 段逐弦身上的欧洲血统正是来源于与她。 由此江杳突然想起,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段逐弦的母亲。 「你妈妈呢?」 坐在沙发上等段逐弦外公的时候,江杳还是问出了这句憋了许久的话。 见段逐弦表情略有凝滞,江杳赶忙摆摆手:「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当我放了个屁。」 第66页 段逐弦道:「她在澳洲养病。」 江杳心中一惊,连忙问:「什么病,很严重吗?」 段逐弦递了杯水给江杳,道:「肾方面的,慢性病,那边有专门针对这个病症的研究。」 江杳道:「那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她知道。」段逐弦停顿片刻,「但她不方便回国参加婚礼,所以前段时间发来了视频,希望我们幸福美满,天长地久。」 江杳眉头一拧:「怎么不告诉我?」 段逐弦闻言,视线微动,和江杳错开。 在他看来,这八个字对于江杳不像祝福,更像是囚笼,要江杳和他这个死对头永远绑定在一起。 但他嘴上却说:「忘了。」 江杳翻了个大白眼,把茶杯往桌上「哐」地一搁,义正辞严道:「好歹是对我们两个人的祝福,你居然一个人独占,自私也要有个限度吧?」 段逐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想看?」 江杳:「废话。」 段逐弦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放到江杳面前。 开头是窗外的风景,然后画面一转,出现一个混血女人。 江杳不由得默默感慨,他可算是知道段逐弦这张蓝颜祸水的脸是从哪来的了,天仙外婆加上天仙妈,就算他爹基因再不好,也能抢救回来。 视频内容就如段逐弦所说,是对他们婚姻的祝福,还特意点了江杳的名字。 段母的声音温柔动听,尽管略显虚弱,但有种别样的感染力,让江杳能断定这是一个怎样有涵养、有魅力的女性,却因为段家的势力,无法陪伴段逐弦成长。 倘若有母亲在身边,段逐弦会不会因为受到影响,卸掉几分清高和伪装? 「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等你们婚礼那天,派人送到你们手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小弦你知道吗?听说你要和小江结婚的时候,妈妈由衷地替你开心,不枉你这么多年……」 啪—— 屏幕一黑,后面的话被段逐弦生生掐段。 江杳:? 他抬头看向段逐弦。 再然后,在段逐弦深不可测的眼底,他抓到了一丝罕见又可疑的慌乱。? 第33章 「我们算是和好了?」 只是一瞬间的异样,等江杳反应过来,段逐弦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如同风过湖面,难觅遗踪。 江杳眯了眯眼:「如果我没瞎也没聋,你妈妈的话应该还没说完。」 坐在对面的段逐弦把手机放回衣袋,道:「后面和前面大同小异,都是祝福,没必要重复看。」 「是吗?」 江杳缓缓站起身,走到段逐弦面前,忽然猛地弯下腰,双手撑在两侧的扶手上,把段逐弦困在了单人沙发里,锐利的眸子盯住他的眼睛:「段逐弦,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段逐弦略微往后仰了一下,道:「没有。」 江杳不信:「那你心虚什么?」 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丈母娘后面说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继续逼问,就被一道苍老但硬朗的声音打断—— 「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江杳赶忙直起身,看向声音来源,一个身背渔具的老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段逐弦整了整衣衫,站起身道:「外公。」 江杳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拿起手边的礼盒,送到老爷子面前:「秦老,这是从罕见矿石里提取的颜料,我托人从非洲寻来的。」 老爷子闻言,连说了三个「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正好缺颜料?」 江杳也跟着笑。 他知道秦老是在给他递台阶,毕竟作为着名画家,最不可能缺的就是颜料,但由此可见,这老爷子真如段逐弦所说,还算好相处。 秦老喊来王姨,把颜料收好,卸下渔具后,招呼段逐弦陪他下围棋。 江杳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战,数段逐弦不动声色地让了多少次棋。 看人下棋可以顺带观察他的内在,棋品即人品,段逐弦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机狗。 最后一子落定,段逐弦道:「外公,我输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半点没有赢棋的高兴,直接把段逐弦赶下棋桌,沖江杳招了下手:「换小江来。」 半小时后,江杳赢了,是险胜。 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双方的胜负欲似要冲破棋子,险象环生,酣畅淋漓,堪称一次精彩的对局。 秦老表情严肃,盯着棋盘看了半天,视线又扫到江杳脸上:「我还以为,你会像逐弦那样让着我。」 「秦老棋艺高超,何须相让?」江杳耸耸肩,直言不讳,「再说了,光是思考怎么把对局进行下去,都够我脑细胞死一半了,哪来的精力琢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棋。」 秦老闻言,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时间,秦老打算把中午钓的鱼处理掉,便指挥两个年轻人把烧烤架抬到居所附近的人工湖边。 接过王姨预处理好的一桶鱼,江杳主动请缨:「我来烤,你们去那边等开饭吧。」 他倒不是想靠这个在秦老面前表现什么,他是看出秦老应该有话要单独对段逐弦说。 段逐弦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行么?」 第67页 自从见识过江杳化神奇为腐朽的厨艺,段逐弦就有意让江杳远离烹饪相关的一切。 江杳白了他一眼:「反正毒不死你。」 * 几分钟后,段逐弦看向不远处的江杳,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江杳把鱼一字排开,撸起袖子左右开弓的架势倒是挺足。 一旁的秦老道:「听说你最近在华延风头正盛。」 段逐弦收回视线,淡淡道:「当年被他们分走的东西,是时候连本带利拿回来了。」 秦老嘆了口气:「你爷爷心思重,碍于你母亲这一层,恐怕不会轻易把华延交给你。」 段逐弦道:「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的时候,这些恩怨就不值一提了,毕竟他要考虑的是整个集团的利益,而不是封建帝国世袭。」 这些年来,他早就甩开段家那群乌合之众太多,哪怕叫他现在立刻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他也能游刃有余地接手。 秦老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小江可比你会讨人开心,你小子捡到宝了。」 段逐弦闻言,看向正在认真给烤鱼刷油的江杳,微冷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嗯,他招人喜欢。」 「时间过得真快。」秦老感慨,比了个到自己腰部的高度,「还记得你这么点儿小的时候,连个趁手的玩具都没有,就知道啃那些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看懂的书,好像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物,转眼竟然连另一半都有了。」 「只是那时候还没碰上美好的事物。」段逐弦道,目光依旧朝着江杳的方向。 十五岁前,他的确不关心任何事,除了华延这艘巨轮,而他的目标是成为总舵,从此再不受人摆布。为此,他可以抛弃生活中所有与之无关的事。 但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江杳。 年少时期要是遇见太喜欢的人,那抹悸动便会化作生长痛,一点点缠绕进骨血,最后拓在心口点成痣,再也分离不开。 秦老喝了口茶,幽幽道:「能把江家小子弄进门,你很开心吧,今天是来向外公炫耀的?」 段逐弦闻言,看向秦老的目光略显惊讶。 「你以为外公没看出来你从小就喜欢他?」秦老笑了两声,「他还不知道吧。」 段逐弦「嗯」了一声。 秦老沉默半晌,摇摇头道:「感情可不是生意场上的博弈,闷声也能干大事,你不说,就永远不会有结果。」 * 烤鱼的香气慢慢四溢,老爷子兴致来了,也去烤了条鱼,盛到江杳盘子里。 江杳咬了一口,透明的鱼肉裹着红血丝,有点没熟,他迟疑了半秒,心一横,笑着咽了下去,含着满嘴腥味夸好吃。 秦老被哄得开心:「好早以前就听说小江是南方人,从鱼水之乡来的,对吃鱼这块儿应该颇有心得。」 顺着秦老的话,江杳说了一些老家和鱼有关的趣闻,把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天色渐晚,秦老没留他们过夜,只说要江杳有空再来和他「论鱼」。 打道回府的路上,江杳问正在开车的段逐弦:「你外公早就知道我?」 段逐弦顿了顿,想起秦老在湖边对他说的那番话,点了下头。 江杳挑眉:「那次在赛车场听段飞逸说,你不看重的人,都不会跟家里人提起……」 本来只是顺着话头随口之言,说出来后,却莫名带着一种刻意。 江杳用手抵唇,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段逐弦道:「你上次也说了,他是在挑拨离间。」 江杳:「……」 「不是流着相似的血,就是家人,在我外公面前,我只提过你一个人。」 说完,旁边半天没动静,段逐弦看了眼江杳别扭沉思的表情,问:「在想什么?」 江杳回过神来,伸手拨了一下车上的狐狸摆件,故作不屑道:「在想难怪王姨会说『百闻不如一见』这种话,肯定是高中那会儿,你经常在她面前讲我坏话。」 段逐弦忍不住逗他:「我会讲你什么坏话?」 江杳哂笑:「还能是什么,处处做对天天碍眼呗。」 段逐弦道:「你觉得我是这样看你的?」 江杳未语。 前四个字是他这些年来对段逐弦的不满,段逐弦肯定也这样看他,后四个字是他站在段逐弦角度,自行添加的,八九不离十。 驶过一个红绿灯,段逐弦淡淡道:「有你在,高中生活很精彩。」 江杳掀起眼皮扫了段逐弦一眼:「你受虐狂?」 「不是。」段逐弦道。 听在江杳耳里,没来由正经 江杳微怔,脑中浮现出高中那段时期,段逐弦得知他喜欢沈棠后,逐渐变得冷漠傲慢的姿态,的确没有半点被虐的样子。 倒是他,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狼狈地想要靠近,又狼狈地被拒千里,受伤害的是他才对! 段逐弦说的,江杳一个字也没信。 段逐弦也知道江杳不信。 因为除了「喜欢」,别无他解。 怕对方下一秒就知道,又怕对方永远都不知道。 这大概是他有条不紊的人生轨迹里唯一的变数和纠结。 车开到半路,江杳胃里突然翻涌起来,伴随着阵阵绞痛。 段逐弦注意到他放在腹部的手和略苍白的脸色,问:「胃不舒服吗?」 第68页 江杳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段逐弦立刻放缓车速。 江杳问:「你干嘛?」 段逐弦道:「我现在调头,带你去最近的医院。」 「我不去!」江杳斩钉截铁,「可能是吃了没熟的鱼,回去吃点胃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没熟为什么不吐掉?」 段逐弦问他,声音染上几分沉肃,但又好像压着情绪,没太严厉。 「吃都吃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江杳粗声粗气说,有点心虚地看向窗外,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驾驶座。 段逐弦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思虑再三,还是继续顺着回家的方向提速。 江杳不是傻子,更不会轻易委屈自己,勉强吃半生不熟的鱼,只是为了哄他外公开心。 一路风驰电掣回家,段逐弦把江杳扶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立刻去找胃药。 江杳其实已经没那么不舒服了,但段逐弦好像挺急的,他觉得新奇,便没说什么,坐等段逐弦为他服务。 管家今晚也在,江杳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听到他在跟家装公司发语音,说花园里新换的灯接触不良。 江杳顺势问了一嘴:「我记得刚来的时候,花园黑咕隆咚的,怎么后来突然装了这么多灯?」 「是段先生特地嘱咐的。」管家道,「您搬过来那天,段先生说花园和室内都太暗了,要多添几盏灯。」 江杳一愣,蓦地想起初来那晚,他夜盲症发作,手机恰好没电,停在院门口不敢迈步,段逐弦去而复返,说回来取东西,但只从车里拿了一个没用的抱枕…… 段逐弦端着沖好的药返回客厅的时候,江杳已经坐回到沙发上。 虚弱的胃被温热的液体淌过,连同四肢百骸一起暖了起来。 「谢了。」江杳把空杯子递还给段逐弦。 段逐弦道:「你先回卧室休息。」 说完转身往餐厅水池边走。 「段逐弦。」 坐在沙发上,江杳沖他背影喊了一声。 段逐弦脚下一顿,立刻大步返回来,目光落在江杳的腹部:「怎么了?」 江杳轻咳了一声:「算了,没什么。」 段逐弦问:「是不是胃又疼了?」 看到段逐弦眼中藏不住的紧张,江杳心间微动,故意撒了个小谎:「有点儿。」 段逐弦面色一沉,一把抓起江杳的手腕:「去医院。」 「放手。」江杳甩开桎梏,力气大得倒不像是个胃痛的人。 他勾着唇向后靠,手臂往沙发上一搭,恢复平素散漫的模样。 「行了行了,我胃没事,我就是想说,你这张嘴要没那么刻薄,做事儿也没那么绝,兴许我俩关系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江杳仰起头看段逐弦,矜贵地绷出一条下颌线,却并不嚣张,亦不显挑衅。 段逐弦垂眸看了三秒,没忍住,伸手挠了一下。 「草,你逗猫呢?」 江杳瞪大眼睛,炸毛了一瞬,继续硬邦邦地说:「但是,你今天突然做人的样子,我记下了,不管你怎么想,又或者打了什么歪主意,我都当作是你在主动向我示好。」 段逐弦眉梢缓缓挑起,欲要开口,被江杳蛮横打断:「我是病号,不许反驳我!」 话音落下,两人一上一下沉默对视了几秒,直到江杳气势汹汹的目光出现几分别扭和闪躲。 段逐弦道:「我可以说话了么?」 江杳:「说。」 段逐弦略微弯腰,追逐江杳别开的视线:「所以,我们算是和好了?」 江杳眉头一拧:「你想得美,才做了一次人就想翻案?」 段逐弦唇角勾起弧度,朝江杳伸出手:「你是病号,我抱你上楼休息。」 江杳躲开:「不需要。」 他一个大男人,四肢健全,要什么搂搂抱抱?再说管家还在不远处打理屋子呢。也就段逐弦臭不要脸。 下一秒,段逐弦手伸到江杳后背膝窝,不由分说把人横抱起来。 「草……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江杳猝不及防,又怕惊动管家,只能压低嗓音质问,连挣扎的幅度都不敢太大。 「再接再厉,继续做人。」 段逐弦慢条斯理道,上楼的脚步又快又稳。 越过段逐弦的肩膀,正巧能看到管家几欲看过来的身影。 眼不净为净,江杳紧张得要命,干脆把脸埋进段逐弦胸口,只露出一枚红透的耳尖。? 第34章 「我自己动。」 新的一周,「乐动音乐」项目组例行晨会。 会议室里正进行着激烈地讨论。 关于「乐动」推广人的最终选定,一派支持冯总监提出的单飞爱豆吴芜,一派看好江杳推荐的新锐歌手应晚。 应晚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几年前做网络直播开始,就在菱北本地小有名气,去年通过一个音乐综艺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今年又和在综艺里结识的选手组成了乐队,是各大音乐节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虽然粉丝数比不上爱豆出身的人气偶像,但粉丝粘性相当高。 冯总监推推眼镜:「应晚人气远远没有吴芜能打。」 江杳道:「吴芜黑粉多,路人缘不行,也没什么像样的作品,而且代言费很高。」 「路人缘都是虚的,流量至上的时代,能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公众眼球者才是俊杰!」 第69页 冯总监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本就有点看不上空降来项目组当老大的江杳,这会儿讨论一上午都没结果,还被老董家的小公子驳斥,他有点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个泡。 「但『乐动』的定位并不是快销产品。」江杳依旧保持着淡定神情,拿起遥控点开一个ppt,「各位看一下,这是由江利新开发的ai和专业策划团队共同分析后,对应晚和吴芜做出的风险预测,以及商业价值评估……」 江杳搬出杀手锏,半小时后,摇摆不定的组员们纷纷坚定倒戈向江杳这边。 离开会议室,江杳解开衣领透了口气,一旁的商务负责人翻着手里的文件,迟疑道:「从收集的资料来看,应晚这人似乎挺难搞的。」 江杳问:「难搞指哪方面?」 「性格。」负责人说,「可能有才华的人都有点恃才傲物。」 江杳点了下头。 对此他早有耳闻,就连粉丝对应晚的评价,都是「脸和性格各长各的」。 思忖片刻,江杳对负责人说:「资料给我吧,我亲自去谈。」 * 第二天上午,阴云密布,半空雨意绵绵,江杳驱车来到一栋大厦。 这座建筑物里几乎都是艺人网红孵化公司,密密麻麻排列,像蜂巢一样,而应晚签约的瑞果娱乐,是其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家。 由于是一次简单会面,敲定双方合作意向即可,江杳只带了助理。 跟随经纪人进入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上躺了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看不清脸,但从气质来看就是应晚无疑。 娱乐圈里能有这个级别外形的,要么出道当爱豆了,要么做演员去影视界捞金了。 唯独应晚拒绝好几个剧本邀约,踏踏实实搞乐队,足以体现他对音乐的追求,很符合乐动的理念。 走到会客区,江杳看了眼应晚,问经纪人:「不一起吗?」 经纪人给他倒了杯茶,道:「咱们先聊。」 江杳没有异议,直接坐下。 像应晚这种资历尚浅的艺人,基本都是签了不对等合同,任由娱乐公司控制压榨的,不能做主也很正常。 江杳当面重述了合作意向,适时抛出一些诱人条件,等待经纪人答覆。 经纪人看向几米外:「ivan,你觉得怎么样?」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挪开挡在脸部的手,露出一张过目难忘的脸,五官呈现出忽略性别的漂亮,皮肤在阴云天也白得发光,像一颗清透的珠宝,让人忍不住地遐想,这会是怎样一个温柔的男人。 下一秒,他缓缓开口:「个人名义的商务,我拒绝。」 声音不大,但清清冷冷,不容余地。 温润珠宝瞬间化作沾满霜雪的刃。 江杳正喝茶,差点呛住。 他搁下茶杯,挑眉问:「应先生不满意乐动开出的条件?这些都可以再商量。」 事实上,他提的那些好处,以及后续的红利,已经超过了应晚在圈里的咖位。 应晚坐起身,隔着几米的距离平视着江杳,淡淡道:「如果改为团体入驻,我可以考虑一下。」 说话间,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像高纬度雪原的风,捉摸不透,距离感十足,但也并不傲慢。 脸和性格各长各的。 江杳终于对这个形容有了直观感受。 应晚所说的团体是他所在的乐队eal,比起整个乐队,应晚个人知名度显然更广,为了预算考虑,只签应晚性价比最高。 江杳指尖交叠着点了点,把问题抛回给经纪人:「徐先生怎么看。」 经纪人无奈地笑笑:「抱歉江总,代言的事还得ivan自己愿意才行。」 江杳有些意外,看来应晚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受制于公司,相反很有话语权。 思忖片刻,江杳继续加码好处。 事实上,根据调查,应晚还没有接到过比乐动更大的商务合作。何况乐动背靠江利科技,江利在自媒体市场也有一席之地,要是一般的小艺人,早就狠狠抱大腿了,哪有闲工夫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团队情谊。 但应晚丝毫不为所动,声线淡而清晰:「我的态度很明确,想要我,就答应我的条件,剩下的江总请自便。」 江杳眉梢微挑,半开玩笑道:「看来应先生是认定『乐动』非你不可了。」 应晚摸了一下金属耳坠,不卑不亢道:「『乐动』当然不是非我不可,但我的音乐非他们不可,没有他们,就不是完整的音乐。」 江杳闻言,有些无奈地捏捏鼻根,他作为更具主导权和话语权的那一方,完全可以踹掉眼前这个固执的傢伙,起身就走。 在人人打破头往上爬的歌坛里,最不缺好说话要求低的歌手,但很可惜,短短十几分钟的接触,他反倒更加欣赏应晚。 有实力,有原则,有态度。 而且他预感强烈,在不久的将来,应晚会扶摇直上,如同ai预测的那样,给乐动带来翻倍的收益。 于是,江杳直接以最高决策人的身份给出让步:「可以改成团体推广,但个人报酬会相对减少。」 应晚这次很爽快地点了头:「那就合作愉快。」 江杳心中暗嘆,等冯总监知道了,估计又要跟他闹一场。 好在华延给他们投的钱够多。 想到华延,江杳脑中顺带浮现出某人,他随手翻开倒扣在桌面的手机,屏幕正巧跳出段逐弦的消息:「早点过来,一起吃午饭。」 第70页 最近江利有个新的大型项目需要投资,他下午要代表江利去华延参加现场说明会,向华延高层分析介绍项目内容。 虽说两家已经联姻,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江擎天把任务交给江杳,有意让他多多接触华延,方便以后展开更多合作。 江杳挑挑眉,回:「没空,约了一个大美人谈项目。」 聊天框顶部瞬间变成「正在输入中」,保持了大概一分多钟的时间,却只收到一句话:「结束后我去接你。」 华延总部离这边二十多公里,还有堵车风险,江杳觉得段逐弦简直莫名其妙,还没到午餐时间,就吃饱了撑的。 他回覆:「不用劳烦段总了,我等下直接开车过去。」 初步达成共识后,接下来的交谈就显得轻松许多,江杳和徐经纪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目光落向倚在窗边的应晚。 对方一直在看手机,虽然脸上还是那副淡然如水的神态,但握紧手机的指骨绷得有些发白,好像正处在焦虑中。 江杳问:「应先生还有事要忙?」 应晚猛地抬头,露出一个掩饰的笑:「没有。」 几分钟后,应晚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赶出去,连外套都忘了穿。 江杳同经纪人告别的时候,应晚还没有回来。 江杳不打算等,让助理去停车场取车,准备直接去华延。 翻滚了一天的乌云终于化作骤雨降下,走廊灯坏了,一片昏暗。 江杳视力稍稍受阻,不小心走错了方向,来到最偏的应急通道。 他正要重新寻找电梯,突然听到应急通道里传来细微动静。 压抑的闷雷中,江杳透过半掩的门,看到应晚正扑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怀里,呼吸略急促,轻微摇晃的左耳坠折射出绿色应急灯的光芒。 两人的姿势不像是拥抱,更像是应晚单方面地索取贴近,那个男人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悬于应晚腰际,掌心却始终没有完全覆上去。 片刻后,男人果断推开应晚。 「哥哥,再多抱我一分钟,好吗。」 应晚仰头看他,上扬的漂亮颈线透着央求和渴望,隐隐按捺着急不可耐的情绪。 男人垂眸,像个上位者般,冷静克制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目光落在矮他半头的应晚脸上。 对峙良久,男人仿佛妥协了,还是揽上那双单薄颤抖的肩胛骨,把青年重新搂进怀中。 这次不再是虚虚一拥,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人揉碎进胸口。 贸然撞见此景,江杳暗自咂舌。 眼前这个应晚,哪还有半分先前清冷淡漠的气质? 但他不是狗仔,没有偷窥的癖好,打开手机电筒后,便转身离开。 * 到了华延,接待江杳的是段逐弦的秘书,他自我介绍:「江总下午好,我姓黎。」 江杳点了下头,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他问:「段逐弦人呢?」 黎秘书似乎没料到江杳会如此随意地过问段总,顿了一下,道:「段总在忙。」 等电梯的时候,江杳闲扯:「你们应该挺怕他的吧。」 黎秘书摇头:「段总是个很好的领导,有手腕,有魄力,从不刁难下属,特别有个人魅力,还记得我刚调到总部的时候,晋升无门,是段总提拔了我……」 黎秘书笑着回忆往事,话里话外都是崇拜和死心塌地。 看他滔滔不绝赞美段逐弦的样子,江杳突然想起,这人侧面有点神似沈棠,难怪看着眼熟。 江杳打断他,问:「你做段逐弦的秘书多久了?」 黎秘书愣了愣,道:「我是去年被提到副总裁办公室的。」 电梯门开,江杳直接被带进十二楼的会议室。 由于联姻计划尚未公开,在座除了零星几位高层,没人知道他和段逐弦的关系。 段逐弦是最后到的,就坐在离他最远的另一端。 做说明的时候,江杳有意无意地往段逐弦的方向瞟,每一次都会对上段逐弦专注的目光,仿佛在这严肃紧张的会议室里,被什么东西无声地牵扯住。 听江杳介绍完整个项目,在座的领导专家们提了几个问题,得到答覆后,纷纷点头,基本没什么疑虑了,只有一个姓马的中年老总,从头到尾对江杳进行连珠炮似的狂轰滥炸,好像非要找出他的错漏不可。 会议结束,江杳被几个高层留住,正巧收到段逐弦发来的消息:「等下来我办公室。」 江杳下意识往会议室外看。 门口的段逐弦跟秘书交代了几句话,转身时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不做停留地离去。 搞得跟偷情一样,很符合段逐弦道貌岸然的人设。 江杳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解决完几个华延高层,江杳找到等在会议室门口的黎秘书。 副总裁办公室在十五楼,把江杳请进去后,黎秘书替他们关好办公室的门。 偌大的落地窗边,段逐弦正在办公桌前批文件。 江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调侃:「你秘书还挺帅的。」 段逐弦搁下笔,抬眸:「是么?没怎么注意。」 江杳意有所指问:「你不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么?」 「对于下属,我只关心他们的工作能力,不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第71页 段逐弦淡淡地说。 丝毫不把人放眼里的语气,还是那副清高装逼的老样子。 但江杳第一次没觉得看不惯。 心里反而还有点小小的……满意。 他往办公桌旁边的会客沙发走过去,大咧咧坐下。 刚才在会议室里被问出一身汗,还没来得及透气,江杳松了松领带,解开几粒衬衣扣:「看那个马总的态度,这次投资该不会出岔子吧?」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无半点忧心的模样。 事实上,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有信心,投资已是囊中之物。 「不会,他就是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段逐弦收好文件,起身看向沙发上一身正装,慵懒散漫的江杳。 江杳很少穿西装,尤其是这种最沉闷的黑西装,好像把所有的嚣张和傲气都包裹了起来,只留下在会议室里面对工作时,那种滴水不漏、不可侵犯的稳重。 但此时此刻,江杳翘起二郎腿,黑色裤脚微微上提,露出骨骼突出的雪白脚踝,又好像释放了一点端倪。 段逐弦喉结微动,走到江杳面前,略微弯腰道:「你要实在担心,也可以请我帮你兜底,最终拍板的人是我。」 说话间,段逐弦英俊的面孔越贴越近。 江杳也没躲,靠在沙发上,挑眉接招:「段总的意思,是要潜规则我?」 「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段逐弦压低嗓音,桎梏住江杳两只手,高大的身躯缓缓压下去。 炙热的唇落到颈侧的瞬间,江杳猛地一个翻身,反客为主。 「段总日理万机,就别大动干戈了。」 江杳似笑非笑,轻佻地扯过段逐弦的领带,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我自己动。」 【??作者有话说】 下本打算写应晚和那个男人,文名《逃不开》,cp1522249,占有欲x分离焦虑症,文案已开,感兴趣的宝记得加个收藏哦~? 第35章 「爱神最后一支箭。」 江杳兴致起来,打了个嘴炮,见段逐弦微微怔住,似是被他突然轻薄的行为搞得措手不及。 江杳对段逐弦的反应很满意,逗完便打算撤离,刚松开段逐弦的领带准备起身,就被一只手拦腰拖了回去。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砸向段逐弦,依旧是上位,姿势却变得有些狼狈。 江杳撑起半个身体,瞪向段逐弦。 段逐弦问:「你动还是我动?」 江杳没说话,继续瞪他,只有耳尖冒出一点红。 段逐弦唇边挑起弧度:「明白了。」 江杳:? 你明白什么了? 下一秒,箍腰上那只手忽然动了动,伸进他的西装衣摆,隔着衬衣一寸一寸摸上去,带着轻重缓急,把背部敏觉部位照顾了个遍,最终停在隆起的肩胛骨上。 江杳的肩胛骨瘦削、凸出,形状非常漂亮,他原本对此很满意,经常在健身房对镜拍背肌发朋友圈,享受一群人在评论区排着队舔屏。 但自从跟某人搞上之后,一双肩胛骨被抚摸、亲吻过太多次,就好像成了什么下流信号,他便再没发过一次背肌照,还把以前发的全删了。 掌心的温度透过掌纹和衬衣源源不断传递到肩胛骨,激起止不住的颤意,江杳刻意绷紧的身体像被抽走力道,逐渐软了下来。 下一秒,他被段逐弦握着肩胛骨,轻而易举按近。 滚烫的唇落在敞开的衣领间,从锁骨到胸口,连中间那颗微不可见的小痣也不放过。 江杳面对面跨坐在段逐弦身上,比段逐弦高出半头,视野正好朝向紧闭的办公室门,他有些迷乱地盯着那扇黑色方框良久,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为情。 他疯了,他被某个不要脸的人传染了,他居然在半公开的场合跟段逐弦搞办公室y……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江杳眼神一凛,像只警觉的动物猛地弓起嵴背。 「别怕,不会有人随便进来。」段逐弦缓声道,垂在他臀部附近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江杳气道:「谁怕了?这是你公司又不是我公司,丢人的是你。」 段逐弦道:「我和我老婆亲近,有什么丢人的?」 江杳脸一红,声音都变小了:「要点脸……」 在办公室终究不能搞得太过火,两人在沙发上纠缠了片刻,擦枪走火之前停了下来。 江杳呼吸有些粗重,勾着段逐弦的脖子直喘气。 段逐弦拨开垂落在江杳眼前的发丝,低声道:「等下有个人要过来,姓路,叫路悬深。」 江杳眉梢微挑,他听说过,是做房地产的那个路家最年轻的继承人。 「既然你还约了人,那我先走了。」 江杳干脆利落地从段逐弦身上退开,整理了一下衣衫,正欲转身的时候,被段逐弦握住手腕。 「留下来,帮我做个参谋。」 江杳惊讶:「段总还有需要参谋的时候?」 段逐弦:「嗯,这方面你比我在行。」 江杳闻言,立刻来了兴趣,他还从没见段逐弦向他低过头。 约摸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段逐弦打开门的时候,江杳站在他身后看过去。 门外的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那副精英派头较之段逐弦不遑多让,只是比段逐弦多了几分正经,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当然不排除他看段逐弦越看越禽兽的原因。 第72页 江杳莫名这人觉得熟悉,他眯了眯眼,迅速回忆起什么。 中午在应急通道里和应晚私会的那个男人,原来是路悬深。 越过段逐弦的肩膀,路悬深看向江杳,顿了顿:「方便进来吗?」 「方便……」江杳木着一张脸道,顺便扣上衬衣最顶端的扣子,默默遮住锁骨上的吻痕。 * 段逐弦和路悬深交谈的时候,江杳在旁边听了半天,搞明白了事情原委。 路悬深打算成立一家建筑设计公司,想拉段逐弦入伙,今天是来游说的。 「段总说他认识一个专业人士,最终入股与否,还要听那个人的建议。」路悬深说着,目光落在江杳脸上。 江杳略微睁大眼,看向段逐弦,指了指自己,得到段逐弦略微颔首的回应,一时有些语塞。 虽说他对建筑设计兴趣浓厚,时常被人夸有天赋,也修了相关专业,但从没有实操经验,画的稿子全都停留在二维阶段,说白了是个纸上谈兵的外行。 他难得感到没那么自信,但又不想在段逐弦面前掉链子,还是硬着头皮接下路悬深的话。 一个小时后,天色渐晚,江杳和路悬深交流得正尽兴,段逐弦提议共进晚餐。 用餐结束,路悬深和江杳加了联繫方式,先行离开。 吃饭的地方正巧位于江杳和段逐弦高中母校附近,外面雨已经停了,两人不约而同,都起了闲逛消食的意思。 沿着校外的人行道并肩而行,空气中弥散着雨后的清新。 段逐弦问江杳:「关于路悬深的邀请,你意下如何?」 「他们路家本身就是做房地产起家的,这方面的门路和资源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手上的智囊团里,个个都是建筑界叫的上号的专家,可以说是万事俱备了。不过我就是随便分析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要看你自己。」 江杳看着前方斟酌道,头一次在段逐弦面前把话说得这么含蓄收敛。 段逐弦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加入。」 江杳闻言,蓦地看向段逐弦,眼中恰好倒映出路灯的光芒。 这一刻,说不心动是假的。 按照他父母给他规划的人生路线,他应该成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不想让父母对他失望,也的确在商界按部就班地前进。 反正都是做生意,与其在他不感兴趣的领域摸索,还不如和他喜欢的东西挂上钩。 但经过一番挣扎,他低头绕过一个水洼,摆摆手道:「还是算了,万一赔了,我也得遭殃。」 他家刚度过困难期,现在的资产还不够他挥霍。 段逐弦道:「赔了算我的,与你无关。」 江杳白了他一眼:「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赔进去的是夫夫共同财产,我至少得损失一半。」 段逐弦听罢笑了。 对江杳斤斤计较的话很受用。 「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让我的钱打水漂,同样的,你也可以尝试相信我对你的判断力,足够保护好你那一半资产。」 这会儿学生都还没下自习,学校外流淌着静谧,迈过一个转角,进入一段更安静的小路,段逐弦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听在江杳耳里,却如同秋雨滴落湖面,莫名鼓动着他的心跳。 但他面上却故作不屑,轻描淡写地问段逐弦:「段总哪儿来的自信?」 段逐弦道:「我读过你修双学位时期发表的关于大厦排水系统的论文,前段时间我把文章发给hailey看,她给的评价是瑕不掩瑜,可圈可点,潜力无限。」 江杳眼中迸出惊讶:「hailey?是hailey wu吗?那个被称为『建筑界动产』的传奇华人女性?」 段逐弦「嗯」了一声:「我外公与她是故交。」 江杳震惊了一会儿,才忽然察觉到不对,眯着眼睛看向段逐弦:「你偷偷调查我。」 「了解另一半的爱好,这不算偷。」 段逐弦一脸坦荡,「另一半」三字说得官方,嗓音却落下柔和的余声。 江杳揉了揉鼻子,错开视线,总觉得段逐弦这会儿看着特别像个人,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沉默地走了几步,段逐弦问:「怎么会对建筑感兴趣?」 江杳抬手接了一片湿漉漉的落叶,把玩片刻,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我喜欢那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小的时候,我看那些纵横交错的钢筋水泥,时常会觉得建筑是有生命的,设计师很强大,他们通过大脑孕育出一个隐晦的生命,而这个生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让设计师的一小部分灵魂得以存续、继生。」 说到最后,江杳声音放得有些低,在潮湿凉爽的秋风中,脸颊没来由泛起一点燥热。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正儿八经谈起自己的理想,对象居然是他十年的死对头。 段逐弦道:「既然这么喜欢,毕业之后,怎么没从事相关行业?」 江杳闻言,脸上的生动褪去大半,没所谓地扔掉手里的叶子:「我爸说这叫不务正业,想想也是,明明可以坐在原始资本上用钱生钱,偏偏要去灰头土脸地搞建设。」 段逐弦挑挑眉:「放弃自主,对父母言听计从,这不像我认识的你。」 江杳愣了愣,笑道:「段总,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嗯?」 「像学校里,带坏别人家孩子的坏学生,通常家长都会让自家小孩离这种人远点。」 第73页 江杳说着,做了个远离的动作,刚拉出一米的距离,就被扣住手腕,猛地一拽,他狠狠撞向段逐弦的胸口。 就这样贴着走了几步,江杳垂眸,视线落到段逐弦依旧没有放开的手上。 江杳忍不住嘲讽:「你小学生啊?还要手牵手一起玩?」 段逐弦淡淡道:「抓紧,免得被你爸妈拆散。」 对面恰好走来个人,江杳赶紧甩开段逐弦的手:「幼稚死了。」 他一脸矜贵地把手插兜里,「你说的事,我再考虑一下,我得先把手上『乐动』的项目做完。」 他这人一向有始有终。 段逐弦道:「不急,主动权在我们,让路悬深等等也无妨。」 从稍暗的人行道走近一个灯火通明的巷口,江杳突然顿住脚步,脸色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刚才所走的路线,就是当初还没决裂那会儿,他们经常在放学后一起走的那条,因为人足够少,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他们这对有名的宿敌竟然私联甚密。 今晚没有人提议,只是无意识为之。 而眼前的小巷,就是当年他和段逐弦决裂的地方。 透过记忆去看这条小巷,只有刀子似的雪片,和像盐一样铺在雪地上的月霜,以及段逐弦头也不回的冷硬背影。 从那天之后,他没敢再来过一次。 段逐弦问:「怎么了?」 看段逐弦平静的神情,八成是早就忘记这里发生过什么了,他要是刻意调头,好像显得他多在乎一样。 江杳下巴一抬,声音有些冷淡道:「没怎么。」 说完率先往巷子里走去。 不远处,一家小店大门敞开,油彩涂抹的花墙上,悬挂写着「呓语」二字的木牌,木牌边缘嵌了一圈黄色星星灯,散发出暖融融的光芒。 就是在这附近,段逐弦否认了想和他做朋友的意图。 触到段逐弦看向他的眼神,江杳意识到自己盯着这家花店看了太长时间,便故作不经意道:「这里新开了家花店。」 段逐弦道:「不是新店,开了十年了。」 听到「十年」这个数字,江杳心脏忽然震颤了一下。 原来是花店。 他一直以为是杂货店,而且还是和他当时的心情一样昏暗杂乱、看了只会更心烦的那种旧店铺。 江杳怔怔望着那个小木牌,有些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觉。 段逐弦注视着江杳表情一再变换却又极力掩饰的侧脸,被散落在脚边的花瓣再度勾起那个冬夜的记忆。 当时正逢情人节,江杳大概是专门掐着这个时间,准备给沈棠告白。 他没收江杳的情书后,江杳追上来质问他的脚步很重、很急,把地上凋敝的花朵踩得一片泥泞,浑浊地陷进雪里。 花落进人类领域,就成了心意的载体,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那时他走后,又折返回来,江杳已经不在了,他站在这家花店门口良久,直到准备打烊才走进去,水桶里只剩下最后一束蓝色鸢尾花。 店员没收他钱,包装好笑着赠送给他:「恭喜帅哥,没有错过爱神最后一支箭。」 没有错过么? 他当时这样问自己,觉得怀里这束花异常讽刺。 但此时此刻,他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脸上。 或许真的没有错过。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为了何种目的,至少江杳回到了他身边,甚至他每天一睁眼,就能见到江杳熟睡的容颜。 段逐弦道:「那天你在这里打了我一拳。」 江杳眸光一颤,又立马敛起眉眼,不以为意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快要同花店擦身而过的时候,江杳道:「站着别动,等我十分钟。」 说完也没等段逐弦回答,径直往花店走去。 花店店面不大,仿佛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静静开在街角,等待人们光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束蓝色鸢尾花。 「去晚了,只剩最后一束了。」 段逐弦神色微动,问:「怎么突然想买花了?」 江杳道:「提升一下生活品质,项目组那些小姑娘讲,插花有助于陶冶情操。」 他乱说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临时起意。 或许是因为在心里维持这么多年的固有印象忽然天翻地覆,从一个极端变作另一个极端,他觉得有必要走进去,看得更清楚一些,但进去逛了不买,又不太好。 嗯,不太好。 * 回到家,江杳没把花拿进自己放私人物品小房间,也没放到他的专属书房,而是插进空玻璃瓶,摆在了客厅公共区域的茶几上,然后上楼洗澡去了。 段逐弦在茶几边站了良久,唇边忽然泛起无声的笑,伸手抽走了一朵鸢尾花,如同从爱神丘比特的箭筒中,偷拿了一支箭。 【??作者有话说】 爱神今夜也会降临? 第36章 「没伸舌头。」 这周末要挑结婚礼服。 午饭后,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坐上车,江杳收到陈一棋发来的所谓重磅八卦,他点开看完,表情从不屑到略微惊讶。 「听说李睿智那傻逼涉黑进去了,还有他那群狗腿子,也都挨个儿伏法了,不知道惹了哪路大佬。」江杳顿了顿,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男人,「不会是你干的吧?」 第74页 段逐弦「嗯」了一声,毫不掩饰。 江杳疑惑:「从上高中到现在,他造谣你那么多回,你都没动他,怎么这会儿突然有闲心打苍蝇了?」 学生时代,段逐弦清高傲慢,从没把李睿智这类货色放在眼里。而如今的段总人人敬仰、风光无限,更没理由往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 段逐弦睁开眼:「他以前就造谣过我?」 江杳愣住,顿感不妙。 果然,段逐弦视线转过来,下一秒便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你很关心我?」 江杳猛地错开目光,故作不经意道:「全校都知道的事,只有你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段逐弦眉梢微挑:「是吗?那我随便找个老同学,问问他知不知道。」 说完作势要拿手机,被江杳眼疾手快按下。 「你吃饱了撑的吧?」江杳白了段逐弦一眼,「多大脸觉得我会关心你,不过是看看死对头又被谁当眼中钉了。」 段逐弦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半晌道:「前阵子,李睿智带人在酒吧门口堵你。」 江杳睁大眼:「那天晚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段逐弦唇边的弧度放平,「这群人搞群殴,送他们进去也是为民除害。」 这番话落在江杳耳中,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不小心触到段逐弦眼底的阴冷,江杳心惊肉跳了一下。 「群殴个屁,是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菜鸡。」江杳严肃纠正,转而问,「我看李睿智目前的罪名也不算严重,估计关几个月就放出来了。」 段逐弦道:「我手上还有他别的犯罪证据,慢慢来。」 江杳懂了,段逐弦是打算一点点折磨李睿智,让对方惶惶不可终日。 他哼哼两声。 段逐弦还是那么阴险狡诈,冷酷无情。 但这次,他难得挺受用的。 江杳唇角翘了翘。 不过还好段逐弦不知道,他当时没忍住揍人,是因为那群人侮辱了段逐弦,他气不过……不然他面子往哪儿搁? 江杳抱起胳膊道:「你这样做好事不留名,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以后人家想造谣你,还是会继续造谣你。」 「不是有你么?」段逐弦眼中露出笑意,「你那天晚上都气疯了,为我揍人,还替我警告了他们,想必他们已经传达出去了。」 江杳:「……」 段逐弦居然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这么若无其事藏在心里,这段时间以来,指不定怎么看他想他…… 简直阴险! 「你别想太多,我那是有正义感。」 丢出一句粗声粗气的话,在脸上的灼烧感涌起之前,江杳迅速扭头,看向窗外。 开窗,散热。 车开到目的地,江杳远远看到他妈袁莉站在金黄的落叶中等他们。 下车后,段逐弦沖袁莉略微颔首:「妈。」 江杳:? 这人怎么喊妈喊得比他还熘? 他不服气,大步上前,正要说话,又听段逐弦问他妈:「最近忙吗?公司状况还好吧?」 「资金的问题解决,基本上就能正常运转了,现在就差搞定政府那边了。」袁莉拍着段逐弦的背,面露欣赏之色,「这段时间多亏有你在后面帮衬,辛苦了。」 段逐弦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就公司的事,袁莉和段逐弦聊了一路,认真听段逐弦一个晚辈给她建议,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江杳走在两人身后,居然一句嘴也插不上。 他还从没见过他妈一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笑得这么开怀。 从停车场出来,有专门的接待人员带他们去贵宾室。 几分钟后,模特们穿着当季新品鱼贯而出,在他们眼前一个个走过,江杳一开始当作看秀,没多久便乏味了起来。 他本来就对正装不感兴趣,这会儿更是眼晕,觉得每套除了颜色不同,其余全都一个样。 接待他们的经理在一直旁边殷勤推荐:「这件黑色显气质……蓝色也不错,衬皮肤……白色缎面这套是主打款,顶级设计师纯手工剪裁,独一无二的花纹象徵彼此唯一,非常合适结婚典礼穿……」 江杳听得脑仁子都快炸了,往沙发上一倒,决定摆烂:「妈,您帮我挑吧。」 袁莉知道自己儿子什么不耐烦的德性,也没强迫他继续看衣服,直接替他做主。 江杳窝在沙发上,眼皮半阖,从眼缝里望着段逐弦和经理交谈的背影,搞不懂段逐弦哪儿来这么多耐心,问面料,问工艺,问设计师,连设计理念都要了解,亲力亲为,积极主动,一点作为商业联姻牺牲者的自觉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江杳耳边响起模糊的声音:「醒醒。」 他睫毛颤了颤,没理。 下一秒,一只手伸进衣摆,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动作不疾不徐,莫名带着几分挑逗意味。 他猛地睁眼,瞬间清醒了,下意识往四处看,他妈正在远处挑衣服。 还好他妈没看见。 江杳从下往上撩起眼皮,一双眸子压低,用口型骂了句「禽兽」。 段逐弦挑眉,似是坦然接下了这个称谓。 袁莉走过来,指着一件穿白色礼服道:「这套不错,你俩一起试穿一下吧。」 第75页 片刻后,先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是江杳,步子懒懒散散,像是还没睡醒,规整优雅的西装外套随意套在身上,没系扣子,衣摆往两边散开,窄瘦韧性的腰凸显无余。 江杳低头整理内搭的时候,对面的试衣间门打开,一条被白色西裤包裹的长腿从里面迈出。 他顿了顿,朝上看。 和他漫不经心的穿戴不同,段逐弦连衣扣都扣到了最顶端,宽肩长腿的身材把礼服撑得尤为挺括。 在一身白色的衬托下,整个人有些寡情,眉眼如同被冰雪映照,显得冷淡又禁慾。 仿佛和很多年前,那个趴在二楼走廊无意间垂眸的清高少年重叠起来。 但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江杳便回过神来,沖段逐弦道:「慢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贵宾室内,一路上的几个工作人员眼睛都看直了。 虽说在这种高档场所工作,接触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其中不乏少数既有钱又有颜的,但这么登对的两个帅哥一起出现,实属罕见风景。 站在镜子前,江杳看着里面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像情侣装,好怪。」江杳嘟囔。 他还没做好跟段逐弦穿情侣装的准备。 「又不是没穿过。」段逐弦语气平平。 江杳看向他,指了指自己:「我会和你穿同款?逗我呢?」 就段逐弦那一柜子黑白灰棕,他一件也看不上,何况凭他俩之前相看两生厌的关系,只会凡事和对方反着来,绝无撞衫可能。 段逐弦道:「高中。」 江杳沉默半晌,无语道:「你把校服当情侣装穿,问过其他同学的意见吗?」 段逐弦扫了他一眼,转身朝他妈和经理那边走去,看上去不想再和他多言。 看着段逐弦的背影,江杳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他莫名其妙地扯了扯衣领,脑中忽然闪过一段往事。 高一春天,学校举行了一次集体公益活动。 江杳班和段逐弦班都被分到助农任务,田里的工作结束后,大家纷纷回到住处,江杳作为组长,负责收尾工作,最后一个离开。 最近刚下过雨,田埂又湿又滑,天色渐晚,他怕视力受阻,便下意识加快脚步,结果没看清路,一脚踩在湿牛粪上,整个人摔进泥水坑里。 尝试起身,几次未果,江杳暗骂一声,脚腕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 这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双穿着黑色校裤的长腿。 他龇牙咧嘴抬头,对上一道浓黑的视线,因为背光,看不清情绪。 草,段逐弦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这是狼狈的他当时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段逐弦弯腰朝他伸出手,把他从泥坑里拉了起来。污水哗啦溅上段逐弦整洁的校服外套,段逐弦眼都没眨一下。 「能走么?」段逐弦问。 「能。」江杳逞强,往前走了两步,险些再次摔倒,好在被段逐弦扶住。 段逐弦直接矮下身,二话不说将他背了起来。 胸口蓦地撞上少年人略显单薄的嵴背,江杳一惊。 被自己的竞争对手摆布,这叫怎么回事? 他不从,挣扎了两下。 「别乱动。」段逐弦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托住他两条腿的手也更紧了些。 江杳撇撇嘴,也怕段逐弦把他摔了,便没再抗拒。 校服外套在泥坑湿透了,被早春的风吹过,如同冰冷的铁皮贴在身上,江杳打了个寒颤。 段逐弦侧头问:「冷?」 江杳嘴硬:「不冷。」 说完就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喷嚏。 路过一家杂货铺,段逐弦把江杳放下来,走进店里,几分钟后,拿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蓝色冲锋衣出来,材质不怎么好,但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段逐弦的校服外套也湿透了,两人就地换上干燥厚实的衣服,段逐弦继续背着他,走完了一整条泥泞的村道。 活动结束后,他把那件沾了污渍的劣质冲锋衣拿回家,洗干净,挂在他衣柜的最里面,和一众名牌混在一起。 后来他和段逐弦闹掰,某天在衣柜里再次看到,当即气得就要扔掉,可走到垃圾桶边的时候,他迟疑了。 一分钟后,他把冲锋衣揉成一团,塞进了杂物箱的最底部。 他刚才没想起这事儿,是因为当时他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心思特别纯洁,只觉得段逐弦虽然冷脸,但人还挺好的,完全没想歪。 视线追随着段逐弦,江杳眯了眯眼。 难道段逐弦当时顶着张死沉死沉的棺材脸,脑子里想的却是情侣装这种少儿不宜的事? * 今天只是试穿定下款式,成衣还要等量身定制后才能拿到手。 接下来要挑配饰。 沿着袖扣展柜,江杳走马观花地看。 段逐弦在他身后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江杳:「红色。」 段逐弦的视线落到江杳后脑那缕红发上,「为什么喜欢红色?」 「喜庆。」江杳随口道,「龙的传人喜欢红色有问题么?」 前面的逛完了,江杳调头往回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段逐弦耳边留下一句:「红色是最热情的颜色,有它在,气氛就没那么空。」 第76页 段逐弦转身,若有所思看过去,前方那道嚣张散漫的背影没来由透出点落寞。 喜欢光,怕孤独,缺乏安全感,极度听父母的话。 这是他同居后才了解到的,他意料之外的江杳。 叫来配饰顾问,段逐弦道:「袖扣就选红宝石,鲜亮一点的。」 顾问迟疑道:「亮红色可能跟您的气质不太搭。」 「没事。」段逐弦淡淡道,「我老婆喜欢。」 * 婚期将近,一切打点妥当,华延和江利终于将联姻这个重磅消息配合媒体放了出去。 除了知情人士陈一棋,江杳其他朋友都沸腾了,没想到他金屋藏娇这么久,藏的不是美人,而是段逐弦这么个大杀器! 两个十年的死对头被按头结婚,难以想像会是怎样炮火纷飞的场景。 于是那群人纷纷给江杳发去暗含八卦意味的「慰问」。 江杳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刚和段逐弦滚完床单,汗津津地被段逐弦搂着。 他伸出胳膊越过段逐弦,捞过床头的手机,翻着微信,眉心突突直跳。 段逐弦摩挲着他的嵴背,问:「怎么了?」 「我哥们问我遮遮掩掩这么久,是不是迫于你的淫威,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江杳又气又笑,「这帮傢伙可真会脑补,搞得好像我很急一样。」 段逐弦唇角勾出一个弧度,有点无奈,又有点庆幸。 急的是他才对。 他等昭告天下这天,已经很久了。 * 婚礼定在十二月的第三个周六,双方长辈拿他们的生辰八字专门算过,说这天举行婚礼,两个人会恩爱一辈子。 江杳听到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要不怎么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呢?他和段逐弦的婚后生活,能保证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这天大早,有专门的造型师登门为他们做造型。 江杳昨晚失眠到凌晨两点,有点儿黑眼圈,表情看着恹恹的,任由化妆师一边惊嘆他皮肤好,一边给他上妆。 大概是些许紧张的缘故,江杳有些心不在焉,难得没跟人家插科打诨,被造型师误判性格,给他做了个特别乖的造型,穿上白色礼服坐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未入世的小少爷。 江杳这边妆造完毕,段逐弦还在另一个房间做造型,江杳无聊,靠在化妆椅上搜别人的婚礼视频。 流程大同小异,在司仪的引导下,新人执手相望,眼泪一抹,情绪拉满。 江杳稍微设想了一下。 万一等下段逐弦也要从红毯末尾,伴着背景音乐,深情款款朝他走过来,他绝对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笑场。 为了避免事故发生,江杳搜了一堆憋笑的办法,腮帮子都咬麻了,把二十多年最伤心的事挨个儿想了一遍,也根本憋不住。 「和我结婚这么开心?」 耳边突然落下一道低沉的嗓音,江杳仰头,对上段逐弦近在咫尺的脸。 笑意骤然凝在唇边,江杳瞳仁略微放大。 段逐弦一张脸天生底子好,又不像他没睡饱,只上了薄薄的淡妆,本就无可挑剔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头发打理成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再配上一身熨帖的西装,举手投足都是沉稳的风度,气场两米八。 江杳本来对自己这身造型挺满意的,此时却有点迟疑了。 他的风头该不会被段逐弦抢走吧? 江杳心里犯嘀咕,恨不得拿个《西游记》里收妖怪的紫金葫芦,把段逐弦这个妖孽收走。 段逐弦垂头,略微蹙眉,盯着江杳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捏住他的下巴,拿起桌上的刷子,往他过于白皙的脸颊上扫了层腮红。 「草,你毁我容啊!」江杳一秒炸毛,立马端起镜子,「像喝多了一样,丑死了。」 「不丑。」 段逐弦走到窗边,背靠明亮的窗台对他说,姿态说不出来的闲适惬意,甚至有种得偿所愿的餍足。 「你今天特别好看。」 说完,段逐弦逆着阳光,朝江杳伸出手。 窗外绿树摇曳,天蓝得像油彩,一切景象都在光浪中显得无比清晰。 段逐弦注视着他,唇向上弯了几分,阳光好像一下子在他身后飞扬了起来。 像被什么吸住了,江杳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段逐弦走了几步,将手搭上去的瞬间,心脏可耻地悸动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段逐弦拉到胸口,转身抵在窗台上,两只手分别撑在他两侧的窗台边缘。 这个动作,江杳很熟。 段逐弦想跟他玩强制y的时候,就爱这么围堵他。 江杳睨着眉眼,对上段逐弦异常深邃的目光,想看看这人光天化日之下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江杳嘴唇有点干,被化妆师涂了点润唇膏,本就肉感十足的一双唇显得尤为饱满,上了腮红的脸颊红扑扑的,就这样抬着下巴看人,毫无半点嚣张,眸子清澈得像泉水,倒映出眼前人快要克制不住的欲望。 段逐弦喉结动了动:「等下大概率有接吻的环节。」 江杳一愣:「?什么鬼?我不会……」 段逐弦道:「知道你不会,所以要提前练习一下。」 还没来得及防备,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双唇被柔软覆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若即若离探向唇缝,但没有深入,几秒钟后,触感消失,面前的人往后撤开。 第77页 江杳瞪着面前的人,半张开嘴。 人傻了。 片刻后,他推开段逐弦,往前走了几步,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嘴皮子抖了半天,才极不利索地放出一句话:「老子……初吻没了?」 走到江杳身边,段逐弦眉眼含笑,摸了摸眼前散发着委屈的后脑勺,淡淡道:「没伸舌头,不叫初吻。」 【??作者有话说】 又被套路了宝宝? 第37章 「爱慕已久。」 虽说连和死对头搞上床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儿都干过无数回了,但江杳心里依旧有道底线,又或者说是安全防线—— 他认为接吻是比上床更亲密的行为。 段逐弦也很有默契,即使纠缠到再激烈的时刻,也从没找他索过吻,最多只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瘫坐在椅子上,江杳一把揪过段逐弦衣领,凶巴巴地问:「真的吗?」 耳尖比打了腮红的脸还红。 段逐弦被迫弯腰,毫不还手地温声道:「真的。」 在这方面,江杳太纯情了,明明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试图和别人搞早恋,到头来却像白纸一张,由他来画满图案,但他也不敢欺负得太过火,于是哄人也就有必要了起来。 江杳瞪着眼,咬牙切齿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信某人一次,不然他过不去这个坎。 脸上乍起的滚烫慢慢散去,被段逐弦碰过的地方还在持续发热,隐隐有灼烧感。 江杳抬手按了按下唇。 他的嘴不会对段逐弦的嘴过敏吧? 这时,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段先生,有位自称是您弟弟的先生想见您。」 段逐弦整整衣襟:「让他进来。」 话音还未落,一个人影就夺门而入。 江杳回头一看,居然是段飞逸。 段飞逸手里拿着个礼盒,沖段逐弦道:「哥,祝你新婚快乐。」 「东西放桌上吧。」段逐弦示意了一下,见段飞逸站着没动,问,「还有事?」 段飞逸走近了两步:「哥,你最近这么忙,度假村的项目还是让我来分忧吧。」 江杳一看到段飞逸,就想起上次赛车场的事,还有他当年对段逐弦做的那些破事,脸色本就不大好看,这会儿又被他大言不惭的话惊到。 有这么明目张胆跑来抢项目的吗? 段逐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声问:「缺钱花了?」 被戳穿意图,段飞逸纠结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承认:「我手里有个小公司,最近遇到点困难,找华延拉投资,他们说要你点头才行。」 段飞逸说的公司是他背着段家开的,为了给他和他妈留后路,用的是从华延中饱私囊来的钱。 段逐弦道:「度假村的项目太大,你做不了。至于让华延投资你的私人公司,难保不会被爸和爷爷知道。」 段飞逸半低着头,陷入沉默。 段逐弦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他走投无路,以段逐弦的能力,华延最后肯定没他的份,要是他的公司也垮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何况他最近正被北美赌场那边追债追得紧。 段逐弦道:「作为大哥,我的确应该帮衬你,但我回国也没几年,手上能动的闲钱不多。」 段飞逸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从小到大,他几乎抢走了段逐弦的一切资源,把段逐弦逼入绝境,甚至很多时候,段逐弦连零花钱都没有,就连出国留学都是用自己赚来的钱支付费用。 段飞逸自觉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江杳眉梢微挑,抱起双臂,看段逐弦影帝上身。 之前做婚前财产公正的时候,段逐弦海外资产多得吓人,是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 「这样吧。」段逐弦突然开口,还是一副沉稳兄长的模样,「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投资公司,他们目前正在接小额风投项目,至于能不能拉到投资,就靠你自己了。」 拿到公司联繫方式,段飞逸感激涕零地走了。 关上被段飞逸撞开的门,段逐弦回头,对上江杳直勾勾的视线。 江杳眯了眯眼,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能肯定的是,他落入你的陷阱了,挺阴的啊段总。」 段逐弦没否认,只问:「你怕么?」 江杳不屑地挑起唇:「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但凡怕你一点,当初就不会招惹你。」 他抬起下巴看段逐弦,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少年气的轻狂。 段逐弦有些诧异。 一直以来,他都不想让江杳知道太多有关于他的,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和段家挂钩的一切,他怕江杳会因此离他更远,毕竟没人愿意沾染麻烦。 江杳走上前,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段逐弦的肩膀:「做反派没什么不好,以后不用对我藏着掖着,累得慌。」 段逐弦顿了顿,笑道:「好。」 * 前往婚宴现场前,司仪和两人核对流程,没有男女结婚那么有仪式感,只需要上台露个面,带个戒指就行。 江杳松了口气,不用憋笑了。 正午十二点,宴会厅已经乌泱泱聚满了宾客。 按照江杳的强烈要求,这次的婚礼并不算奢华隆重,但当江杳跟在段逐弦后面从车上下来,望着眼前漫天遍地开在寒冷冬季的鸢尾花,还是微微愣住。 第78页 那浓郁的蓝紫色仿佛具有流动性,不知不觉从眼底淌进心间。 就在一个月前,他恰好买了一束蓝色鸢尾花,从那个名为「呓语」的花店。 是巧合吗? 对于江杳而言,这场婚礼算不得棘手的大场面,所谓商业联姻是什么性质的结合,宾客们也都心知肚明。 然而走在梦幻的花丛中,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有那么一瞬间,江杳觉得自己真的在和相爱的人结婚,原本沉着冷静的脚步逐渐发飘。 上台后,江杳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杵在那,完全按照司仪的提示做出反应,给段逐弦戴戒指的时候,还因为手抖,差点戳错指头,全程像个不太灵活的提线木偶,颇有被迫商业联姻不情不愿的模样。 互换完戒指,流程终于走完,底下的宾客开始起闹—— 「亲一个亲一个!」 「拥吻!法式舌吻!」 江杳表情一僵。 来了来了,看来某人没预判错。 在雷动的欢呼声和不计其数的镜头中,下巴被一只手挑起,那张完美到惑人的脸缓缓靠近的时候,江杳压着嗓音警告:「你敢伸舌头我就杀了你。」 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段逐弦低笑了一声:「为了不让你做鳏夫,我尽量。」 话音伴随着温热的吐息落下,段逐弦的唇压了过来,含住他的唇,缓缓碾了几下,分走了一半唇膏。 这次接吻,力道比刚才在房间里重很多,却多了几分缠绵。 缠绵到段逐弦已经放开他,站正身体,他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他又过敏了。 被段逐弦亲过的地方热热的。 还有点……甜。 段逐弦是往嘴上抹了蜜吗? 等他回过神,身后的大屏幕已经放起了一段由照片剪辑成的视频。 都是中学时期的照片,有赛场上的他拍,也有私下合影,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张扬恣意,一个高冷稳重,作为主角站在一起,却意外和谐搭调。 江杳惊诧不已,问段逐弦:「你怎么还留着这些照片?」 段逐弦道:「我不像你那样丢三落四。」 江杳哼了一声。 他才没丢,他压箱底了,这么多年从没拿出来见光。 但他不好意思说。 看着眼前掠过的一幕幕,江杳忽然觉得心口略微发胀。 有些东西就像空气,平时轻得仿佛不存在,但它们从始至终都萦绕在他的岁月中,只要他愿意翻开回忆,尝试感受,它们就必然会等在那里。 可他又觉得这个类比不一定贴切。 因为他无法悉知,倘若他的人生失去这些不起眼的瞬间,会不会像失去空气那样,立刻意识到它们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算了,反正他语文不怎么好。 宾客们也被这些照片震惊了,说好的商业联姻呢? 「没想到他俩是真爱。」 「演的吧,我可听说他们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谁家死对头会把对方的照片保留十年啊?」 …… 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传到江杳耳中,他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下意识反驳:我家死对头就会! 有人看不够,在台下大声道:「怎么都是以前的照片,要看现在的!」 都说了别演得太过,出岔子了吧! 江杳有点幸灾乐祸地看向段逐弦,用眼神问他:阁下该如何应对? 段逐弦拿起话筒,淡淡道:「抱歉,现在的照片是私人珍藏。」 草,段逐弦可真是巧舌如簧。 江杳嘆服。 视频放完,司仪道:「接下来,是坦露心迹的时间,有请两位新人向对方献上誓言。」 江杳:「?」 没跟他说还有这个环节啊…… 江杳顿时慌了,司仪把话筒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话筒圊茚独鎵被段逐弦接了过去。 紧接着,段逐弦清晰稳重的声音围绕着全场响起:「感谢各位从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们的婚礼。」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骚动平息后,段逐弦再度开口:「我和我的爱人,江杳先生。」 「爱人」二字太过郑重。 砸得江杳猝不及防,心跳都漏了一拍。 段逐弦依旧面向宾客席,朝旁边伸出手,手指精准扣进江杳指间。 「我们相识于十一年前,是高中同学,在座也有不少外国语高中的师长和校友。」 「他很优秀,是学校里最耀眼、最受人喜欢的存在。」 低沉磁性的嗓音,通过环绕音响传了一圈,源源不断涌向江杳耳膜,蛊得他有点发昏,像被什么迷了心窍,左胸口怦怦作响。 他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段逐弦夸他,用了两个「最」字。 「我们的故事开端很简单,十一年前,十月十号那天,他穿过运动场,走到我面前,叫出我的名字,向我发出排球对战邀请。」 说到这里,段逐弦顿了顿,像是在酝酿什么。 江杳望着段逐弦视线微垂的侧脸、滚动的喉结,直觉段逐弦有朝他侧头的趋势。 他本就狂跳的心脏突然加速到快要爆炸的地步。 停下!不许看过来! 江杳在心底高声命令。 然而下一秒,他被段逐弦的视线牢牢摄住,整个人呆在原地。 第79页 他从未见过如此深情的一双眼,像夜空,又像深海,天罗地网般袭来,仿佛要把人拖进去溺死。 「江杳,我想和你结婚的理由,也很简单。」 恍惚间,他听到段逐弦一字一顿。 「因为爱慕已久,一生亦如是。」? 第38章 「那就先让他爱上我。」 极轻地,有什么种子一样的东西落下,不留任何感知的时间,便悄无声息埋进心底,只等某天破土发芽。 心跳也在这样的入侵下奇蹟般地平复了,江杳望着段逐弦,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直到司仪的声音再度响起:「另一位新郎有什么要对心爱之人说的?」 江杳张了张嘴,找回声音:「他说挺好的,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司仪笑:「看来我们另一位新郎官的激动之情已经无法言表了。」 仪式结束,新人从后台绕去宴席敬酒。 江杳缀段逐弦身后沉默好久,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差点都信了。」 音量不大,像是一句试探,带着反覆的斟酌,掩饰迫切的心绪。 正巧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段逐弦停下,转身,面对面逼停江杳的脚步。 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空气对峙,仿佛站在悬空的钢索两端,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连带着另一个人一起,万劫不复。 最终是段逐弦先迈步。 「你心动了?」 段逐弦问。 「没有。」 江杳果断开口,回答得有些过于迅速。 段逐弦停顿片刻,淡淡道:「谁叫你今天不够积极主动?」 江杳怔了怔,唇角挑起一个不算笑的弧度:「行吧。」 承认是演的就好…… 江杳心想,胸口不知不觉涌起一阵异样的情绪,全堵在嗓子眼里。 他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触到那股噎人的不适感,稍稍品了品。 好像是……失落。 草,他怎么会失落! 江杳如梦初醒,心下大骇。 难道他还指望段逐弦跟他上了几次床,就从看不上他,跨越马里亚纳海沟,直接爱上他? 不对,他为什么要指望段逐弦爱上他? 江杳脑仁子嗡嗡响,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他刚才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还是个矫情鬼!! 两人继续往前走。 江杳粗声粗气道:「对流程的时候没说有这个环节啊?」 段逐弦坦然道:「是我上台前临时加的。」 他喜欢了好久的男孩,如今穿着一身白西装,在满座高朋的祝福中,成了他的老婆。 十年的感情在那一刻来势汹汹,他需要一个宣洩口。 他已经做好被江杳追杀的准备,但意外的,江杳没有生气,而是跟在后面小声地追问他,尽管做了再多掩饰,也遮不住话里的彷徨。 段逐弦眯了眯眼,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构想。 「台词编了好久吧段总。」江杳哂笑一声,「知道你想搞出点节目效果,但真没必要这么夸张,连爱慕已久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爱慕已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段逐弦之前一直都有喜欢的人。 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一墙之隔处传来脚步声和宾客的议论—— 「段总好魄力,能把商业联姻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手握华延重权的人。」 「是啊,我看段家其他人还等着挑他错处呢。」 …… 江杳边走边捏眉心。 连观众都知道是演的,他一个演员还差点当真了。 他道:「以后悠着点。」 段逐弦道:「你行你上?」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江杳傲气地抬抬下巴,「接下来你歇着,看我的。」 在走进宴席区之前,他执起段逐弦的手,十指扣紧,踏入喧嚣的瞬间,轻轻歪头,与段逐弦耳鬓相贴。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听到身边这个男人乱掉的心跳。 * 敬了一圈酒,段逐弦去二楼休息室接了个电话。 江杳先是和陈一棋、沈棠他们聊了会儿,转头碰到个笑吟吟的男人。 有点眼熟,好像是段逐弦高中班上的同学,印象里和段逐弦关系不错。 通过段逐弦,他迅速联想起这人叫魏知寒。 高三之前,他与魏知寒只是点头之交,和段逐弦决裂后,魏知寒便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同他打过几次球,参加过几次聚会,毕业后就没联繫了。 江杳默认魏知寒是段逐弦请来的。 魏知寒递了张卡片给他:「这是我的名片。」 江杳接过一看,对方是个建筑工程师,国内外都有自己的公司,来头还不小。 他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段逐弦接完电话,刚走出二楼休息室,就看到一楼不远处,江杳正和一个男人说话,两人有说有笑,凑得很近,好像在看同一块手机屏幕。 段逐弦来的时候,江杳正在向魏知寒讨教一些专业问题。 自从答应了会考虑和段逐弦一起加入路悬深的公司,他就一直把这事挂在心上,毕竟是段逐弦第一次有求于他,为了不让段逐弦的投资打水漂,他找人查了路家,还联繫了很多这个行业的熟人,做了充分的调研报告。 第80页 想到段逐弦和魏知寒还挺有交情的,估计有旧要叙,江杳道:「你俩聊吧,我去跟我那群哥们儿喝几杯。」 江杳走后,魏知寒从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对段逐弦笑了笑:「好久不见。」 段逐弦「嗯」了一声,没寒暄。 江杳招人喜欢,高中那会儿恰逢躁动的青春期,更是爱慕者众多,魏知寒就是其中之一。 但江杳在这方面天生缺根弦,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魏知寒对他的企图。 面对段逐弦的冷淡,魏知寒并不意外,摇着红酒道:「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联姻这招,假的有意思吗?」 段逐弦道:「与你无关。」 魏知寒挑挑眉:「如果他得知真相,会怎么看你,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你知道的,他为人坦率,受不了被欺骗玩弄。」 面对魏知寒溢于言表的讥讽,段逐弦神色不变:「那就先让他爱上我。」 魏知寒有些惊讶,没想到段逐弦这么高傲冷淡不露声色的人,居然也会放狠话。 见段逐弦欲走,魏知寒冲着他背影道:「他十八岁生日聚会,我问他为什么没邀请你,你猜他说什么?」 段逐弦脚步微顿。 魏知寒勾勾唇角,语气透出一丝玩味:「他当时喝多了,听到你的名字,突然就红了眼睛,他说你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几分钟后,江杳去而复返,丝毫没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问:「两位老同学聊完了吗?」 魏知寒道:「应该是聊完了。」 「那我先把这个人带走了。」江杳对魏知寒道,转而看向段逐弦,「我那群哥们想给段总敬杯酒。」 段逐弦点点头,眼底的冷意融化了几分,任凭江杳搂住他的胳膊。 魏知寒问江杳:「你要的资料,我怎么给你?」 「加个好友,之后联繫。」 江杳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没察觉到身后段逐弦沉下去的视线。 他刚才被灌了好多酒,头有点晕,没走几步路就黏黏糊糊挂在段逐弦的臂膀上,像个树袋熊。 一桌子江杳的朋友看到这番迎面而来的景象,总觉得匪夷所思。 有人忍不住道:「你俩当年是故意装作不对付,好背地里偷摸谈恋爱吧?两个大学霸打得一手好掩护。」 还有人故作惊讶道:「几个月前就听我们江少说要娶老婆,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婆是段总,这真得好好恭喜了。」 江杳任由他们调侃,「嗯嗯啊啊」乱回一通,然后拱手说「同喜同喜」。 这些都是江杳的狐朋狗友,以前跟着江杳一起看段逐弦不顺眼,但也只敢怒不敢言,毕竟除了江杳,他们谁都没有和段逐弦对着干的魄力。 可眼下,江杳已经把段逐弦这个天之骄子收入囊中,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憷的了,再加上酒劲加持,一群人越起闹越上头。 甚至还有胆儿大的喝多了,直接管段逐弦叫「嫂子」。 喧闹间,陈一棋凑到江杳身边耳语:「段逐弦和你结婚,是不是有点勉强啊?」 「不可能。」江杳敛着眉眼道。 这婚就是某人上赶着抢来的,他才是被迫的那个。 「是吗?」陈一棋有点狐疑,「可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江杳闻言,立刻回头去看站在斜后方的段逐弦,发现段逐弦脸色确实有点黑,那层薄薄的粉底根本挡不住。 他回想了一下,没觉得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而且段逐弦才刚见完老朋友。 难不成是被「嫂子」两个字冒犯到了? 江杳压下心头的暗爽,摆摆手道:「估计是被他们乱说闹的。」 「乱说?」陈一棋嘴角露出奸笑,「该不会你才是嫂子吧?」 江杳:「滚。」 段逐弦只在最开始和他们喝了两杯酒,全程不怎么说话,大家也都司空见惯,毕竟段逐弦一向很高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倒是江杳在推杯换盏、吹牛谈天的间隙,偷偷观察了好几次段逐弦的表情。 趁没人注意,他用手指戳了一下段逐弦的脸。 段逐弦垂眼看他:「干什么?」 声音也沉沉的。 听起来心情确实欠佳。 「没什么。」 江杳眯了眯眼,莫名觉得情绪外露的段逐弦有点可爱。? 第39章 「不做了。」 晚上的余兴派对结束后,婚礼才终于画上句点。 虽然累,但因为喝了酒,被段逐弦勾着腰扶进家门的时候,江杳忽然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尤其是透过朦胧的醉眼,看到段逐弦那张化了淡妆的脸,在灯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神情还是一贯地寡淡,像一首欲擒故纵的慢摇,让他无端想起一路上途径的冷风摇曳的冬夜。 活脱脱勾人的男妖精,就是这只妖的脸色有些黑。 从玄关到客厅,江杳不好好走路,凑到段逐弦身边,贴脸观察了好几次,外套上附着的男香源源不断钻进段逐弦的鼻腔。 江杳本人从来不喷香水。 段逐弦敛起眼底的情绪,往旁边让了两步。 江杳被他退避三舍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刚才人多的时候你寸步不离,推都推不开,现在离那么远干嘛?」 段逐弦道:「醉成这样,怕你在外面丢了。」 第81页 察觉出段逐弦在搪塞他,江杳有点不爽。 八成是某人演了一天深情总裁太累,回家就开始摆烂了。 他起了逆反心,偏不遂段逐弦的意,正要伸手去勾段逐弦的脖子,被段逐弦半路掐住手腕。 下一秒,段逐弦摁着他的胳膊,就近把他压在墙上,屈腿抵在他身侧,做了个不让他逃走的姿势,禁锢好后,另只手三两下脱掉了他的西装外套,直接扔在地上,动作急迫,甚至有点粗暴,灼热的呼吸尽数撒在他耳畔颈侧。 江杳猝不及防,愣愣地看向那件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天价高定,视线又回到段逐弦眉眼冷静,但又似乎强压着什么的脸上。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才对味嘛,这才是他认识的段逐弦,道貌岸然,不讲道理。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紧紧贴在一起,绊着对方的脚步,往未知的方向走,直到段逐弦没站稳,坐到沙发上,江杳跌坐到他腿上。 靠着沙发背,段逐弦随手解开几粒西装扣,又扯松领带,迎着灯光,略微仰头睨着面前的人。 那双压在眉骨之下的深邃眸子雾蒙蒙的,失去了往日高傲清冷的精英感,眼皮微阖间,有种不太清醒的模糊光晕从眼底流淌,像是略微失焦一般。 江杳这才意识到,今晚喝多的不止他。 段逐弦的左手始终扣在他腕上,力度不减。 戴着婚戒的手,好像变得更有看头了。 修长的指骨被银色的宽戒套住,戒指上镶嵌的钻石正好压在无名指隆起的青筋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非但没显得整只手清冷禁慾,反倒有种浓浓的人夫感。 江杳忍不住伸手去碰,指腹覆在微冷的手背皮肤上,极缓慢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摸过去,很快便卸掉那只手握在他手腕的力道。 身体也跟坐不住似的,坏心眼地碾了几下。 轻而易举的,段逐弦被他点着了。 然后他又不动了,装作毫不知情地模样,从裤兜掏出震动的手机,一副概不负责灭火的耍赖态度。 是魏知寒发来的消息,问他到家没有。 他手机拿得低,段逐弦也能看到屏幕。 回复完,江杳随手点开魏知寒用自己照片设置的头像。 魏知寒五官周正,气质清爽,虽然没办法跟段逐弦这种祸国殃民的长相比,但也算迈进了帅哥范畴。 江杳自言自语嘟囔:「记得高中的时候,这人好像除了个子高,没什么起眼的地方,想不到几年过去,变得越来越人模人样了。」 他喝多了眼晕,眼前的人像有点变形,他下意识凑近看,忽然被段逐弦捏住欲要靠近屏幕的脸。 他茫然抬眼,对上段逐弦微冷的目光,被捏变形的嘴唇发出呜呜声。 段逐弦翻身将他压在沙发坐垫里,两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不重,但跟训小孩儿似的,一点也不像调情。 江杳错愕道:「你吃错药了?」 段逐弦未语,直接从江杳手里抽走手机。 江杳眨眨眼,被醉意塞满的大脑难得拐过弯来:「行吧,今天是我和你结婚,我不夸别的男人就是。」 「别和魏知寒走得太近。」段逐弦道。 「为什么?」江杳不解。 倘若告诉江杳,魏知寒对他别有图谋,无异于替魏知寒吐露心迹,段逐弦沉默一阵,垂下视线,淡淡道:「我不想看到。」 江杳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讲点道理好吧,魏知寒是你朋友,你请他来的。」 「魏家的请帖是段松下的。」段逐弦眼中蓦地闪过自嘲的神色,「我怎么可能请他?」 江杳眉心微蹙,他记得段逐弦以前和魏知寒关系挺好的,他也是通过段逐弦这一环,才间接和魏知寒认识。 所有的兴致都在这一刻褪去,江杳推开段逐弦坐起身。 「你看不惯的不是我和魏知寒接触,是单纯看不上我吧。」 江杳冷下去的嗓音落进段逐弦耳里,和婚宴上魏知寒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重叠—— 江杳红着眼,说讨厌他,说他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高中三年,在江杳看不见的地方,他用视线描摹过太多次江杳的身影,早就将男孩每一寸模样都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因此他能通过只言片语模拟出江杳当时的状态。 但那么骄傲的少年,无论遇到什么挫折,脸上总是保持游刃有余的笑意,好像天塌下来都能顶,从不为任何事低头折腰,究竟受了多大委屈,才会在不熟的外人面前掉眼泪? 段逐弦胸口泛起一丝酸胀,冲击理智的酒意消退几分,表情和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什么时候说过看不上你?」 看到段逐弦不仅否认,还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江杳瞬间火大:「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当初我让你离沈棠远点,别挡我道,结果你倒好,直接和他报同一所大学,还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去留学,现在你随随便便就想让我离别人远点?门都没有!」 段逐弦道:「我和沈棠都报q大是巧合,留学也是。」 江杳瞪着段逐弦,一个字都没信。 他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他曾经在老师办公室看到过段逐弦的预填院校,和他一样都是b大,他想过无数种他们继续在b大斗法的场景,还制定了详细的「碾压段逐弦计划」。 第82页 后来高考结束,他在学校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毕业留言板上找了个空角落,写下「b大见」,想了想,又在前面添了一道下划线,偷偷代表某人。 但最后,段逐弦去了q大。 好多次午夜梦回,江杳想起自己那些暗藏期待的幼稚行径,都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样。 「段逐弦你骗小孩呢?」 江杳冷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暴躁。 段逐弦道:「这是实话,信与不信都由你。」 江杳道:「那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突然改志愿?是不是因为看到我也报了b大?」 其余那些破事他都不计较,毕竟既是对手又是情敌,段逐弦没义务对他青眼相看。 但唯独改志愿这件事。 他就是倔,认死理。 他想听段逐弦亲口告诉他原因。 这是扎在他心头好多年的一根刺,即使他听完段逐弦的答案,很有可能会再难受一次。 段逐弦喉结滚了滚,却没说话。 面对段逐弦的沉默,从过去到现在所有不安稳的情绪全都汇聚到心脏的一个点上,仿佛避雷针尖端收集大气层潜藏的所有电流那样,在沉寂里瞬间爆发。 像是得到答案般,江杳点点头,扫了眼段逐弦被他勾起火的地方,冷着一张脸道:「心烦,不做了。」 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 他听到身后段逐弦在叫他的名字,短促的两个音节,又低又哑,听得他心脏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嗓音仿佛压抑着什么,好像有话要对他说,又或者只是想找他上床。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火还没泻呢,多难受啊。 江杳没理会,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段逐弦的视野范围。 某人要么憋坏,要么自力更生,总之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照顾一下追文的宝宝,本质,别担心,他俩还是有嘴的,所以不会闹太久别扭,之后误会就要一环一环解开了? 第40章 「痛不痛啊?」 半小时后,段逐弦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眼中的醉意已经彻底褪尽。 正如江杳所言,当年他的确临时更改了志愿,也的确是因为得知江杳也报了b大。 但更深层次的缘由,是逃避。 逃避心中愈发失控甚至扭曲的喜欢。 后来去到更远的a国留学,亦抱有这样的心态。 段逐弦怎么都想不到,江杳竟会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以为江杳根本不会在意他去了哪里,从眼前彻底消失最好。 可他无法向江杳解释这些,他怕吓到江杳,怕江杳这么洒脱的一个人,消受不起他累积十年的厚重感情。 说到底,再弥天盖地,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深情。 对于江杳而言,带来的或许不是感动,而是枷锁——束缚住江杳原本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灵魂。 江杳性子倔,不可能真的委曲求全,一旦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便只有「逃离他」这一种结局。 正因为尝过失去的痛苦,没有江杳的日子,段逐弦一天也不想再过。 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江杳已经在软化了,甚至更确切地说,江杳已经开始慢慢接纳他。 但江杳自己却毫无意识,还觉得自己处在和死对头针锋相对的常规模式中。 可哪有人会任死对头予取予求,还自动放弃思考,被死对头一再忽悠? 在江杳没理清自己内心之前,段逐弦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他还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做出引导。 段逐弦揉揉眉心,驱散了一点倦意。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大步走上去,抱住江杳失望却故作冷硬的背影,好在理智占了上风。 几分钟后,段逐弦站在主卧前,抬起的手顿了顿,手指蜷住片刻,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死寂的空气。 江杳果然搬走了。 风捲残云一样,带走所有这些天一点一点放在这里的东西,只留下一团乱糟糟的痕迹。 段逐弦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今晚的洞房没有花烛,只有漫漫长夜。 难独占,难分享。 大抵就是他现在面对江杳的心情。 * 江杳天生反骨,从不认怂当孙子,尤其是在段逐弦面前。 恰巧这段时间魏知寒频繁联繫他,于是一连好几天,他都和魏知寒混在一起。 既然段逐弦看不惯,那好,他就偏要招惹段逐弦的朋友,让段逐弦好好看看,气死最好。 这天出门前,他特地当着段逐弦的面和魏知寒通话,人朝着窗户,但余光有一多半时间都在瞟沙发上的男人。 说的是气段逐弦,可他自己也没多好受。 段逐弦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并没有多余反应,仿佛那晚的失态是错觉,段逐弦又回到原来冷静自持的样子。 段逐弦就是这样,从来不知道沖他服个软,哄他一下,他高中那会儿对段逐弦的纵容和关照,全都餵狗了。 傍晚,和魏知寒约在一个露天西餐厅见面,江杳到的时候,魏知寒跟之前一样已经等在那里。 江杳坐到他对面,问:「你怎么又提前到了?是我有求于你,应该是我积极点才对。」 魏知寒笑道:「我这段时间在国内休假,不像你是个大忙人,何况你觉得是你找我帮忙,在我看来,其实是我在找你聊天解闷。」 第83页 听着魏知寒话里话外的熟稔,江杳有点莫名。 这哥们跟谁都这么自来熟么? 印象里他们交情挺一般的,魏知寒在菱北的老同学也绝对不止他一个,江杳只当魏知寒说的是场面话,应付式地笑了笑。 上菜后,魏知寒道:「找我问了这么多建筑行业内幕,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江杳无意识地转了一下手上的婚戒,道:「段逐弦打算入股一家建筑公司。」 魏知寒诧异:「我还以为是你要搞投资。」 他没想到,江杳百忙中牺牲休息时间来见他,放下傲气和身段虚心取经,居然都是为了段逐弦。 进而,他想起婚礼上段逐弦说的那句「先让他爱上我」,不由得眯了眯眼。 魏知寒道:「你对段逐弦还挺上心的。」 听到「上心」二字,江杳差点被牛排噎住。 魏知寒倒了杯红酒递给他,他仰头灌了几口,面色如常道:「领了证,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以为你们是互不干涉的协议婚姻。」魏知寒半开玩笑地说,「毕竟你以前说过,最讨厌段逐弦。」 江杳愣了愣,抬眼:「我还跟你说过这些?」 魏知寒点头:「聚会喝醉的时候。」 草,酒这玩意儿可真能误事…… 他跟段逐弦这段时期的越界和纠缠,也是从喝醉开始的。 江杳眉心微蹙,默默推开面前的酒杯,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看来以后得戒酒了。 * 几天后的中午,江杳回了趟江家,一起的还有段逐弦。 他本来没想带某人的,到时候就说段逐弦太忙没空,但他爸妈直接越过他,亲自邀请了段逐弦,段逐弦为此还特地排出一天假期。 即将进入小区业主专用车道的时候,江杳收回望着车窗外一路的视线,转头看向段逐弦,却猝不及防对上段逐弦深邃的目光,想说的话伴随心跳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对视良久,段逐弦道:「你想说暂时休战?」 江杳喉头微动,「嗯」了声,补充:「今天暂时休战。」 虽说段逐弦与他就像磁铁同极,稍碰到一起就会狠狠弹开,鲜少有顺对方心意的时候,但在项目合作方面,他俩还算有点默契。 江杳一家住在两层独栋小别墅里,面积不大,地段也一般,符合江家在外界展现的低调踏实作风,大概是想摆脱「外地来的暴发户」这类蔑称。 这是段逐弦第二次来江杳家。 陪江杳回家拿行李的那晚,偌大的家里只有一个保姆守着,冷冷清清。 这次一家子都在,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油烟气,电视播放的家庭伦理剧和人声交织在一起,吵闹,但不让人反感,反倒别有一番温情。 袁莉亲自下厨,在厨房沖江擎天道:「蔬菜没了,去后院挖点。」 老两口虽扎根菱北多年,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但还保留了以前在南方小镇种菜的习惯。 江擎天懒得动,指挥江琛:「去帮你妈挖点儿过来。」 江琛和段逐弦寒暄,装作没听见。 他又对江杳道:「那你去。」 江杳点点头,正要起身,被段逐弦按住:「还是我去吧。」 江杳拿开肩上的手,道:「你是客人,坐着喝茶就行。」 几分钟后,段逐弦还是去了趟后院,远远看到一小撮红发在菜地里随风跃动。 青年一身潮牌,弯下腰时,绷着一双被短靴衬得又长又直的腿,鲜亮夺目的气质和周围质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是看上去是比江琛嚣张好多的模样,却意外地顺从父母。 站在菜地边,段逐弦想起江杳当初也是因为父母对他有经商期许,才放弃自己热爱的建筑设计,投身商场。 江杳挖了两颗萝蔔,直起腰歇气的时候,看到一旁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是叫你别跟来吗?」江杳敛着眉眼问,反正这里没别人,他不用装出一团和气。 段逐弦走进菜地,道:「帮你挖。」 江杳没好气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干不来农民的活儿,滚远点,别添乱。」 段逐弦挑挑眉,二话不说拿起靠在墙角的铲子。 见段逐弦居然三两下挖出一颗白菜,江杳胜负欲一下就被点燃了。 他也埋头开挖,两人像较劲一样,不到十分钟就把整块菜地祸害得不成样子。 第一次这么高强度地挖菜,江杳拎着棵好不容易挖到的胖乎乎的白萝蔔,直起略发酸的腰,正要擦汗,突然听到头顶「咔哒」一声。 下一秒,他看到半米外的段逐弦急切扑向他,嘴里大喊:「小心!」 身体罩住他的那一刻,段逐弦伸出手,在他肩头挥挡了一下。 被段逐弦推着往后倒走几步,后背「砰」地撞在墙上,江杳有点发蒙,正要骂人,视线不经意越过段逐弦的肩膀,愣住了。 他看到他原先站的地方,一块灰砖砸在泥地里,上面沾着星点血迹。 他意识到什么,一把扔掉大胖萝蔔,抓起段逐弦的手。 看到满手背血痕的时候,江杳呼吸和心跳同时凝滞了一瞬,指尖也略微颤了颤。 他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好在基本都是擦伤。 第84页 「痛不痛啊?」 江杳问,嗓音有些发干,盯着那片夹杂脏污的刺眼血红,也不敢乱碰。 「有一点。」 段逐弦嘴上这样说,落在江杳脸侧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痛意,一点一点描摹、观察,平静到温柔的境地。 或许是太过沉缓的嗓音惊扰了江杳。 江杳怔了怔,突然回神般放开段逐弦的手,眉头迅速拧起:「疼死算了,谁叫你看见砖头砸下来还硬往上凑?」 语气和表情都凶巴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把眼底的焦虑藏起来。 段逐弦道:「我要是不凑过来,伤的就是你。」 江杳:「……」 这叫什么话?吃错药了吧? 他怎么不知道生性刻薄的某人还有捨己为人的奉献精神? 他腹诽,心里涌起一丝要命的别扭。 将江杳几度变换的神情尽收眼底,像是确认了什么,段逐弦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任由江杳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他拉回自己房间,冷着一张脸,给他止血上药。? 第41章 「最懂事的小孩。」 几分钟后,江家父子俩在外面敲门问情况。 段逐弦道:「没事,小擦伤。」 江杳盯着清了创还渗血的「小」擦伤,眉头越拧越紧,随即他抓起段逐弦手腕:「要不还是去拍个片子吧。」 「不用,没骨折。」段逐弦反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被江杳甩开。 最终,江杳还是直接给段逐弦上药了,收尾时,他在药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纱布。 「肯定是江琛偷用我药箱了。」江杳没好气地嘀咕,「等着,我去拿纱布。」 他生硬地抛下一句命令,急匆匆离开。 随着关门声响起,室内陷入寂静。 段逐弦转身,朝四周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进江杳的房间,和他猜想的一样,小动物做窝一样,凌乱、拥挤、温暖,还有很多盏灯。 床尾那个靶子还在,只是上面不再贴着他的名字。 江杳是什么时候停止往他名字上扔飞镖的? 段逐弦走过去,抬手,指尖缓缓摸向标靶上泛黄的、夹杂纸张纤维的胶水印。 大概是得知他更改高考志愿的那一刻吧。 段逐弦垂下手,由于房间太凌乱,转身时没当心,碰倒地上一摞书。 随着书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记事本,恰巧翻开到第一页,看日期标註,是江杳十岁左右写的。 视线落在笔记本上,段逐弦顿了顿,控制不住地弯下腰,翻开这些稚嫩的文字和涂鸦。 每篇都很短,有的甚至只有一两排字。 【搬到新城市,第一天,天气晴![笑脸小人]】 …… 【新家装修,卸板材的时候,老爸只让江琛帮他,不让我帮忙,江琛说老爸是在爱护我,但我也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瘪嘴小人]】 …… 【感恩节给老爸老妈做了木雕,他们收到礼物后,嘱咐我下次不要再玩危险品,以免弄伤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好吧,为了不让他们替我担心,我以后再也不碰刻刀了……[流泪小人]】 …… 【江琛学校组织去水族馆学习,可以带家人,我也想去,爸妈说水族馆太黑,让我在家呆着,他们会拍照片给我看,我骗他们,说我已经不怕黑了。[强壮小人]】 ……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最喜欢的颜色,我最喜欢红色,红色很热闹,比我热闹。】 这篇没有画小人。 或许是忘了,又或许是十岁的小孩,不知道怎样用一个涂鸦概括这种复杂的情绪。 透过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浅淡的笔迹,段逐弦眼前浮现出一个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小身影——一个被父母留在安全区内,孤零零的,渴望认可、自制关注的小孩。 自认识江杳的第一天起,段逐弦就觉得江杳和本人的名字不符,「杳」意为「昏暗幽远,无影无声」。 而江杳是明艷炽烈的,像一捧火焰,随随便便就将他的一颗心烧得七零八落。 喜欢江杳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真正读懂过江杳。 在江杳返回之前,段逐弦把笔记本连同书一起整理好,放回原处。 * 吃过晚饭,江家老两口留他们住宿,江杳不想和段逐弦睡一张床,又不便当着爸妈的面分房,随便找了个藉口说要回去。 袁莉还有事要单独向江杳交代,段逐弦便先出去了。 江琛握着烟盒推开大门,欲在外面抽支烟,冷不丁看见站在花园里的段逐弦。 「我以为你去车里等他了。」江琛说着打了个哆嗦,「外面多冷啊。」 段逐弦道:「门口的路灯坏了两盏,他怕黑。」 江琛惊讶:「他告诉你了?」 段逐弦道:「是我发现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 江琛笑着低头点菸,吸了几口,突然毫无徵兆地开口:「他小时候被绑架过,就在20年前的今天。」 段逐弦面色一沉:「绑架?怎么回事?」 江琛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道:「放学的时候,他被人从校门口直接掳走,关在黑漆漆的小工厂里两天两夜。指使者是我家的竞争对手,当时还没大清扫,我们那个小镇地痞流氓特别多,倒也不算稀奇事。」 第85页 「好在绑匪只搞威胁,没真的伤害他,但他还是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小时候,为了战胜这个的弱点,他经常在黑漆漆的阳台上独自呆一夜,谁劝都没用,挺倔强的一个孩子。」 「今天喊你们回家,也是想着特殊日子有一大家子陪他,他能放松一些。」 段逐弦眉心微蹙。 和江杳同居后,针对江杳的种种反常和习惯,他咨询过相熟的心理医生,对方的确给出了「创伤应激」的可能性。 江琛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们吵架了吧?」 段逐弦神色不变:「为什么这样问?」 江琛道:「他那套粉饰太平的本领,在爸妈那里行得通,在我这可是门都没有。」 段逐弦沉默半晌,「嗯」了声:「是有点小矛盾。」 江琛道:「他不像我,和老婆吵个架闹得人尽皆知,他哪怕心里有再多不痛快,也会装出无事发生,首先不让家人感到为难。」 段逐弦点点头:「他的确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 「虽然我作为他亲哥,这么说挺道德绑架的,但江杳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小孩。」江琛顿了顿,拍拍段逐弦的肩,「所以,对他好点儿,别太欺负他。」 * 回到两个人的家里,江杳像被什么追杀一样,立刻上楼,房门一关,火速和段逐弦划清界限。 段逐弦望着江杳身影消失的楼梯,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缠得整整齐齐还打了个蝴蝶结的纱布,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深夜,段逐弦听到隔壁有动静,等了半晌推门出去,果然看到楼下灯是亮的。 但江杳并不在一楼。 想到什么,段逐弦大步穿过玄关走廊,打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北风和黑暗。 庭院里几十盏灯,被人为关掉了大半。 几米外,有个身影站在庭院的石板路上,像一柄薄薄的刃立于夜空之下,在凛冽寒风中微不可见地震颤,发出无声的铮鸣,满身的无惧无畏,宁折不屈,硬气得让人心疼。 段逐弦想起江琛今天说的那番话。 江杳没穿外套,宽大的针织衫衣摆在风中鼓起,又塌下,勾勒出瘦窄坚韧的腰线。 这么肃杀的冬夜,个位数的气温,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倔小孩。 段逐弦摇摇头,脱掉身上的外套。 恰在此时,电压突然不稳,庭院仅剩的几盏灯闪烁了起来。 面前人身形一颤,肩膀肉见可见地耸起,双拳也瞬间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的力道带动整条手臂都在抖动。 段逐弦立刻大步走过去,披外套的时候,看到江杳额角渗出的汗珠。 电压恢复,灯已经不闪了,但江杳这会儿脑子还是空白的,感觉背后有动静,狂乱的心跳漏了一拍。 先覆上嵴背的是体温,注入他绷紧的神经,然后才是布料的触感,裹住他冻僵的躯体。 江杳猛地转头,不期然对上段逐弦在夜色下模糊的面容。 他下意识去扯身上多出来的外套,没扯动,他手脚有点发软,使不上劲,干不过段逐弦。 「这里我先来的。」 被宽大的长外套裹住,江杳绷着一张脸,视线压在眼皮下看人,浑身上下写满「别惹,老子现在很孤僻」。 段逐弦道:「中午不是说好暂时休战么?」 江杳面无表情纠正:「说的是今天暂时休战。」 「今天还没过去。」段逐弦抬手看了眼腕錶,「距离零点还有十五分零二十秒。」 江杳语塞。 某人不愧是成功的生意人,斤斤计较的本事一流。 反正江杳在黑暗处看不清东西,段逐弦也就没有掩饰眸中的温柔,风吹过来的时候,替他拢了拢衣领:「过两天还要参加校庆,当心感冒。」 今年的最后一天是高中母校百岁生日,作为杰出校友,他和段逐弦都收到了邀请函。 江杳差点忘了这茬。 今晚降温,确实挺冷的,手指头都麻木了,段逐弦这件外套,出现得刚刚好。 但他又拉不下面子,沖段逐弦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衣服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段逐弦问:「我走了你不怕?」 江杳神色一凛,连略显无力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江杳小脸煞白,故作坚强的模样,段逐弦懂了。 在他这个死对头面前,江杳有自尊要维护。 于是,段逐弦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江杳:「……」 混蛋! 这就走了! 半点诚意都没有! 没料到段逐弦这次居然这么听他话,江杳瞪着段逐弦消失在门内暖光里的背影,咬牙切齿。 站在一片昏暗中,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看来还是不行。 二十年了,他还是没迈过心里那道坎,一到这个日子就变成脆皮。 真没用啊…… 但他头一次不想逞强了,好像被某人的出现打乱了阵脚,便再也聚不起意志力。 但跟在段逐弦屁股后面进屋,万一碰到段逐弦,又显得他好像真的在害怕什么。 某人这么阴险,故意在客厅等着看他笑话也说不定。 段逐弦端着热牛奶返回的时候,江杳已经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摘了。 第86页 段逐弦扶了扶额,露出一点严肃的表情,迈开腿走过去,打算教育一下某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忽然间脚步顿住。 他看到江杳背对他,双臂交叉着,把他的外套抱到怀里,攥着布料的手指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骨节绷出几近透明的青白。 只是这样抱住还不够,不足以平复那对肩胛骨的颤慄。 江杳低下头,把鼻尖埋进衣领,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便是克制地、一点一点地嗅着气味,好像怕那衣服上的气息用完一样,直到大力起伏的胸膛逐渐变缓。 段逐弦眼中闪过错愕。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江杳如梦初醒般抬头,赶忙把衣服披回肩上。 下一秒,被人面对面地,连人带外套一起搂进怀里。 他撞蒙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下巴越过对面的肩膀,抻着脖子大叫:「你你你……你给我松开!」 段逐弦:「不。」 江杳:「?」 段逐弦单手扣住江杳的后脑,字音随着吐息,滚烫地落进他颈窝里:「衣服给了你,我冷。」? 第42章 「凑合过呗。」 对比江杳冒凉气的身体,段逐弦的胸膛就像团火,说冷没人会信,但怀里的人却没再出声,下巴乖乖搁在他肩头,任由他拥着。 估计是跟过去乱较劲儿,把自己折腾得太狠的缘故,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实在无处安放,才突然温得像只食草动物。 不能心疼,又没法放任,还要照顾好江大少爷的面子,他毕生的纠结恐怕都给了这只倔强的小狐狸。 段逐弦手臂一上一下横在江杳背后,用最占有的方式,将人圈得更紧了些。 和他冷战这段时间,江杳好像瘦了一点,本就天生薄肌的腰腹愈显单薄,刚才凭藉记忆搂住的时候,差点没找准腰的位置。 江杳穿的这件针织衫衣摆很大,在拥抱的摩擦下略微上提,露出一小截冷白的侧腰腰线。 顺着那条缝隙,段逐弦掌心一寸一寸侧移,直到粗糙的虎口卡住那块细皮嫩肉,凭感觉丈量了几下厚度,因为手感太好,动作难免有些流连缓慢。 「姓段的,你要是敢在这里搞我,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江杳出声警告,嗓音有点凉,有点暴躁,听上去基本恢复了武力值。 段逐弦指尖一顿,意识到自己被江杳误会了意图,但结合他还没从江杳腰际拿开的手,以及种种「前科」,好像的确有点百口莫辩。 他只好趁江杳炸毛之前,先把人放开,转头拿起搁在一旁石桌上的牛奶,掌心碰了碰杯壁,道:「凉了。」 江杳「哼」了声:「怪谁?」 「先回屋吧。」段逐弦温声道,「我重新热一遍。」 说完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往家门的方向带。 段逐弦牵他用的是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抵着他手心,存在感极高,硌得慌。 江杳瞟了眼段逐弦的腕錶,零点五十九,距离「暂时休战」期限还有四十秒,足够走完这段回家的路。 他偏过头,视线望向别处,没有挣开段逐弦的手。 室内明亮,温暖,空气中弥散着清新剂的花香,一切都很宜人。 江杳恢复了大半体温,靠坐在客厅沙发上,收到陈一棋的信息:「你跟段逐弦怎么样了啊?」 前段时间,陈一棋隐约察觉出江杳和段逐弦吵架了,但他最近正忙着从二世祖转型实干家,牛马似的四处跑业务,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个好兄弟没慰问。 江杳懒懒回:「就那样吧。」 陈一棋:「和好啦?」 江杳:「没,不打算和好。」 陈一棋:「那你准备怎么办?该不会是想和他……」 那两个大逆不道、牵扯甚广、搞不好就会引发商界小地震的字,陈一棋没敢打出来。 江杳抬眼,看向不远处煮牛奶的身影。 男人袖口卷至臂弯,右手还缠着纱布,动作稍有些不便。 盯了半分钟后,他不以为意地回覆:「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 转眼到了校庆当天。 清晨,江杳揉着头发,在大敞的衣柜前站了许久。 学校这次除了送烫金邀请函,还专门给他和段逐弦定制了校服,据邀请人说,只有收到邀请函的校友才有这种特殊待遇。 他听完都乐了。 这待遇谁爱要给谁。 高中那会儿,江杳就不大乐意穿校服,平时要么不扣拉链,要么掖着一边衣摆,凹出各种时尚造型。因为他成绩太好、十项全能,老师一开始还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全校都开始跟风,才终于忍不住找他谈话。 扒拉着衣柜里的衣服,江杳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转头一看,忽然就有些挪不开眼。 半开的门外,穿着校服的男人站在那里。 母校的冬季校服是白上衣,黑裤子,衣袖缀着一点蓝,平平无奇还有些肥大的款式,愣是被一米八八的段逐弦穿出一种清冷气场。 和十六七岁的时候有点像,又不完全像。 还是一样完美到不近人情的五官,一样挺拔到边界感十足的身材,唯独神情似乎没十年前那么冷淡。 晃眼间,好像有某种温润的光,在那双极具混血气息的双眸里流淌。 段逐弦原本是来提醒江杳吃早餐的,目光不经意落到江杳左手上时,突然顿了顿,大步走进他房间问:「戒指呢?」 第87页 声音和眉眼都有点沉。 「摘了。」江杳往旁边瞥了眼,「等下被人追着问东问西,太麻烦。」 顺着江杳视线,段逐弦看到桌子上放着个绒布盒子,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道:「以前的老师同学,还有谁不知道我们结婚了?」 江杳狐疑:「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结婚的阵仗虽然不算小,但传播范围仅限于在商界,婚礼上也只邀请了小部分同学校友,就这么短短十来天,还达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段逐弦执起江杳的左手,想把戒指套回他的无名指:「我昨天已经把我们的婚讯发到校友会了。」 话音落下,江杳蜷起手指,让段逐弦戳了个空,眯起眼道:「你说什么?」 段逐弦道:「抱歉,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江杳瞪着段逐弦,有点语塞。 他怎么没从段逐弦这张理不直气也壮的脸上看出半点抱歉的意思呢? 在惹他这方面,段逐弦称第一,没人敢当第二! 最终,江杳还是给学校面子,穿了定制校服,吃过早餐后,便驱车前往学校,特地跟段逐弦错开。 驶到大路的时候,他突然从后视镜里发现了段逐弦的车。 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也慢,势要和他一同到目的地,任凭他车技一流,也根本甩不掉。 到了校外停车场,江杳利用停车的时间差,三步并作两步,先行进了校门。 校园里到处瀰漫着缤纷的节日气息,就连门口那座熟悉的雕像都挂了彩带。 这时,迎面而来一群同样穿校服的男男女女,好像是当年楼上那个班的,江杳有点印象,原因是其中有三个人给他告过白。 他们看到江杳,纷纷围上来打招呼,有人眼尖,看到江杳光秃秃的左手无名指,不死心地求问:「江杳,你真和段逐弦结婚了啊?」 江杳额角突突直跳,他最烦的就是碰到这种情况,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他已经预计到自己今天要浪费多少口舌,而这些全都拜某人所赐。 他又在心里问候了段逐弦一遍,刚要说话,忽然被人从后方揽住肩膀,耳边落下一句:「是的,我们结婚了。」 江杳侧头一看,正对上段逐弦风度翩翩又略显疏离的笑。 那人闻言,点点头,说了句「恭喜两位校草」,眼中流露的可惜溢于言表。 等这群人走后,段逐弦道:「接下来和我一起走,之后再碰到这种情况,由我负责解释。」 江杳挣开段逐弦的手臂,双手插兜往前走去,一路上都没理段逐弦,但也没再赶人。 虽然大清早喜提一只气性大的黑脸河豚,但段逐弦并不觉得后悔。 他的校草老婆太招人,他防的就是刚才那些贼心不死的人。 会见校领导的时间还没到,江杳行迹随意,段逐弦毫无疑义地跟着,像个导游一样,走到哪都叫他看,偏偏还都是些印有他们共同回忆的景物。 和段逐弦漫步校园,一起追忆过往,怎么想都是件离谱到令人发指的事。 走近运动场的时候,江杳指了下前方:「看到那棵山茱萸没?」 段逐弦:「嗯,你第一次和我搭讪的地方。」 江杳白了他一眼:「如果你眼睛没瞎,还能勉强看清远处的东西,应该也能看出我现在并不想搭理你。」 越往运动场走,学生越多。 两人虽然穿着校服,但一点也没融入学生群体,短短一路引得周围学生频频侧目,窃窃私语,不知出现在多少摄像头里。 穿行在塑胶跑道,视野另一头栽种着一片苍绿的松树。 远远看着这片小树林,江杳总觉得哪里别扭,但又说不上来,冷不丁听到段逐弦的声音:「那边以前是块空地。」 江杳模糊的记忆立刻回笼。 段逐弦继续道:「高二那年,也是校庆,有毕业十几年的学长学姐在那里求婚,抛出去的花环正好落在你头上,你当时都懵了,站在一群起闹的人中间,像个小王子。」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小王子是什么鬼? 江杳用力抿起嘴,憋住没吐槽。 片刻后,段逐弦的声音再度响起:「后来提起这件事,你说能在校园相识,走出校园恋爱,回到校园求婚,形成完美的闭环,也挺浪漫的。」 话音落下,决心再也不理某人的江杳眉心一跳,实在没憋住:「我还说过这么矫情的话?」 段逐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仅说了,你看上去还有点羡慕他们。」 江杳:「你放屁……」 他顶多有点感慨罢了,就是那种青春期少年特有的伤春悲秋中二病。 想着等到毕业了,大家各自珍重,往后就连重逢的概率都微乎其微,恋人也好,朋友也罢,要有多幸运,才能拥有这样千帆过尽仍然同行的人? 年少的想法等到长大后再回味,别提多矫情多幼稚,毕竟光看开头和结尾,他生命里倒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从欣赏开始,到结婚收场。 只是中间发生的太多事,让一切都变了味。 总之也没见他有多幸运。 不远处,阳光正盛,天正蓝。 江杳却略微垂下视线,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错失什么的可惜感。 路过那片松林的时候,段逐弦突然绕到他面前,毫无徵兆地蹲下,校裤单膝点地。 第88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9页 于他而言,学校不过就是求学的场所,和求健康的医院、求物资的商场没什么两样。 这次他给星远外国语高中捐献巨款,理由无他,只因为是星远这片土地,把江杳呈现到他面前。 在这里,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太多。他那些早就溢满到无处安放的感情,需要一个可以承载的地方。 从会客室出来,段逐弦远远看到避风处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身影。 腰细腿长的男人身着单衣,校服外套搭在臂弯,肩膀和手臂微微缩着,一对暴露在风口的肩胛骨正轻轻发抖。 以前上学的时候,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模样,段逐弦在江杳身上见过好多次。 那时江杳还是少年身躯,单薄、锋利、坚韧,窄刃般噼开冷空气,灼灼逼人,气势汹汹,引得无数同学奉为标杆,争相效仿。 但他始终觉得江杳很冷,只是当初的他无法亲自确认江杳的体温,也没有立场提醒江杳注意保暖,更没有资格把体温分给江杳。 段逐弦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江杳的手,果然触到一手冰凉。 他眉心微蹙,终于说出那句曾经压了三年的话:「多大人了,怎么不知道好好穿衣服?」 江杳不以为意道:「外套被人泼上水,弄湿了,没法穿就脱下来了。」 说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他今天为了把校服穿出风度,特地只在里面穿了件薄毛衣,这会儿别提多后悔。 段逐弦立马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套在他身上。 江杳愣住:「你干嘛?」 段逐弦:「穿着,不许脱。」 ? 这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还挺牛。 段逐弦给人披衣服披上瘾了是吧? 想起几天前那个刺骨的夜,段逐弦同样贡献出了自己的外套,江杳有点别扭地撇撇嘴。 行,某人既然喜欢挨冻,那就多挨点好了。 段逐弦骨架子比江杳大些,肌肉比江杳发达些,校服穿在江杳身上,拉链一路扣到最顶端,整体略显宽阔,再加上红色的挑染发、懒散的步调,远远看上去更像个刺头,更不好惹。 每当冷风顺着大一码的空隙把校服吹鼓的时候,段逐弦便伸手,替江杳把衣服拍严实。 只有段逐弦知道,这是只漏了气的河豚。 上午九点半,两人应邀参加校庆仪式,段逐弦作为近十年来最杰出的校友,等下还有个小演讲,便先去了后台准备。 偌大的庆典场馆张灯结彩,从后门进入观众席,江杳挑了个还算靠前的空位坐下,穿着校服,一张素白的脸,恹恹拽拽的表情,完美融入十六七岁的学生当中。 首个环节是校领导讲话,枯燥冗长,还和当年一样催眠。 半小时后,到了学长学姐互动阶段。 段逐弦踏上讲台的一瞬间,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瞬间清醒过来,偷玩手机的也被邻座催促着,分了一半视线到讲台上。 段逐弦的演讲是即兴的,大致内容是谈母校变化。 想起刚才漫步的那一路,江杳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段逐弦这个成天装深沉的人,一进学校话就多了起来,还试图和他一起追忆校园生活,原来是为了凑演讲素材。 沉稳的声线随着广播环绕全场,比起十年前站在国旗下的严谨,台上的男人多了几分从容和淡然,不到一分钟,那股子成功人士的精英气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混在上千视线当中,江杳的视线也淡淡落在段逐弦笔挺的身影上。 其实类似的场景,以前也发生过许多。 最初,他的目光夹杂来自对手的欣赏,后来逐渐变得针锋相对、水火难容。 而此时此刻,他以过去从未设想过的身份坐在台下,唇边不经意地,弯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别看某人在外面再人模人样、再风光无限,回家后,还不是得关起门来和死对头过日子,对外演一辈子的恩爱夫夫。 演讲结束,进入自由问答时间。 一开始提问还很正常,涵盖大学、留学、职业方方面面,直到话筒递到了一个跃跃欲试的女生手上。 「可能有些冒昧。」女生脸有点红,「我想问问,段学长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呀?」 段逐弦微笑:「你怎么知道?」 女生指了指段逐弦的左手:「学长戴了婚戒。」 段逐弦瞭然般点点头:「你观察能力真好。」 台下的江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段逐弦全程用左手拿话筒,那么闪的一枚钻戒,除非眼睛瞎了才看不到。 这个略显隐私的话题一打开,学生们都兴奋了起来,几个校领导纷纷严阵以待,做好只要段总有一点不悦就立刻制止学生的准备。 又有学生站起来提问,让段逐弦讲讲自己的另一半。 江杳眯了眯眼,触到段逐弦朝他的方向扫来的视线,他用眼神警告段逐弦,敢报他大名就等死吧! 段逐弦轻笑了一下:「他比较害羞。」 草,谁害羞了? 江杳立刻瞪回去。 气氛烘托起来了,之后的提问便越来越歪。 有人问:「段学长,你为什么只穿校裤不穿校衣?是为了耍帅吗?」 底下立刻有其他人大声反驳:「段学长本来就帅,不需要耍!」 第90页 等大家起闹的差不多了,段逐弦才淡淡道:「因为我的校服外套目前正穿在我爱人身上。」 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意味着段学长的爱人很可能也在现场。 江杳腿太长,塞在狭窄的座椅底下着实有点委屈,他拢了拢身上的校服,换了个稍微舒展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听到后排学生的议论。 男生神秘兮兮道:「我兄弟校外女友的闺蜜的姐姐好像和华延段家某个同辈相过亲。」 女生不解道:「我怎么听说段学长的老婆是他的女孩?」 …… 一帮学生分享着自己听来的n手消息,讲得绘声绘色。 江杳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从他们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结果他们把各家有头有脸的千金猜了个遍,间或几个世家公子,全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江杳额角突突直跳。 这帮小孩,作为他江杳的学弟学妹,不好好搞学习,一天到晚琢磨三流八卦,争当谣言的搬运工。 恰在这时,有学生送了段逐弦一对自制的星远高中纪念徽章,希望段逐弦能把其中一个带给他的爱人,想一睹尊容的弦外之音溢于言表。 段逐弦再度看向江杳,挑挑眉,表情似是有点遗憾,看在江杳眼里就像在嘲笑他是胆小鬼。 后排的学生还在瞎猜段逐弦爱人的身份。 江杳绷着表情抬抬下巴,眼神示意段逐弦别光在台上暗戳戳地拿他装逼,有种就滚到他面前来。 段逐弦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随即大步下台,在众人的注视下朝他走来。 江杳没想到段逐弦这次居然这么不禁挑衅,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瞬间,居然比结婚典礼还要紧张。 段逐弦在江杳面前站定的时候,江杳依旧双手抱胸,保持窝在座椅里的姿势,睨着眼看他。 在一片嘈杂的呼声中,段逐弦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么多学弟学妹们看着呢,给我点面子。」 江杳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段大总裁的面子我可给不起。」 但还是缓缓直起身,露出胸口,让段逐弦把徽章别了上去。 四周爆发出掌声,一浪更比一浪高。 有学生认出了江杳。 传说外国语高中某一届有两个校草,一位姓段,一位姓江,颜值顶尖,成绩霸榜,体育一流,各方面都不相上下。 在校三年,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王不见王。至于大家最关心的情感问题,也在后几年的传播中演化出了更喜闻乐见的版本——他们不仅是死对头,还很有可能是情敌,毕竟目标如此相似的两个人,看上的对象很可能也一样。 关于他们,什么离谱的说法都有,都快成校园怪谈了。 但谁也没敢造谣过,这两人最后会结婚。 段逐弦在江杳身边落座后,主持人上台,请出下一位杰出学姐。 江杳脸颊还在烧着,目光投向前方的讲台,嘴里嘲讽:「段总三天两头上财经报导还不够,非要在学校也搞点大新闻出来是吧?」 段逐弦道:「是你勾引我过来的。」 江杳一拍扶手,猛地转头道:「我他妈什么时候勾——」 后面那个字被江杳狠狠咽了回去。 段逐弦道:「你的眼神有杀气,所以我来了。」 江杳语塞,压低嗓音:「你管这叫勾引?那我现在打你一顿,是不是也叫勾引?」 段逐弦未语,注视着江杳,从绯红的脸颊,到淡粉色的耳尖。 事实上,自他喜欢江杳的那一刻起,江杳无论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在勾他。勾得他再也挪不开视线,一颗心分成八瓣,每一瓣都无所适从。 但他不会说,不然江大少爷真能在这里揍他一顿。 见段逐弦沉默,江杳以为他被怼得没话说了,冷哼道:「在小朋友面前装逼你很有成就感?」 段逐弦挑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当着一千多号人宣布自己的老婆是江杳也算装逼,那的确很有成就感。 【??作者有话说】 段总真的很爱逗老婆,这辈子改不了了? 第44章 「连朋友都不是。」 典礼耗时不长,离开场馆的时候,江杳身边围满了学生,小姑娘居多,叽叽喳喳和他搭话。 原因无他,对比段逐弦一副斯文沉稳的大人模样,江杳看上去更好接近。 虽然气质酷酷拽拽的,但脸上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散漫又招摇,恰好最符合她们这个年纪的审美。 走到稍微宽阔点的路上,闹哄哄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江杳回头,冷不防触到身后段逐弦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眼底闪过一丝粲然,转过身面对段逐弦,倒退着走:「段总羡慕我人气了?」 段逐弦道:「习惯了,学校永远是你的主场。」 江杳被团团围住的样子,他看过太多次。 江杳身边永远充满热闹和爱,从来不缺同伴,所到之处都是阳光,以至于他曾经坚定地认为,江杳的生命里有他没他都无所谓,这也是他当初更改志愿报考q大的部分原因。 他从没想过,原来江杳也是有一点点需要他的。 说话间,两人并肩走进落叶飘飞的香樟树林,迎面走来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 为首那个抱着篮球,招呼也没打,直接站在江杳面前:「听说江学长篮球水平很高,当初有国家队队员来咱们学校访问,江学长还在职业选手的手底下进了两球。」 第91页 江杳有些惊讶地挑眉:「我名声都传到十年后了?」 男生点点头,拼命藏住眼中的期待,努力营造出大人的沉稳:「我们一直想和江学长切磋,不知道江学长有没有空,能否指点一二?」 这小子嘴上说着漂亮话,但心里想的什么,江杳一眼就能看透。 和他打球,输了不丢人,可一旦赢了他,这战绩足够在学校里吹到毕业。 好久没碰球,江杳有点手痒,便好心成全了他的小心机。 另一个男生偷瞄了眼段逐弦,赶忙挪回视线,问江杳:「段学长打吗?」 「他不打。」 「我打。」 两人异口同声。 江杳难以置信地看向段逐弦,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以前在学校,他想和段逐弦比拼各种体育运动,哪回不是三请四请才搬动这尊大佛?他就没见段逐弦这么积极过。 到了篮球场,江杳边热身边沖段逐弦道:「等下我们一人带一队?」 段逐弦道:「我要跟你一队。」 江杳拉伸的动作顿住,思绪卡壳了一瞬。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他和段逐弦之间还有并肩作战这个选项。 江杳抿了抿唇,道:「两个大人合伙欺负小朋友,也就你好意思。」 这话恰好落到伸着脑袋听墙角的半大小子耳里,男生抛着篮球,不服气道:「我们代表学校比过赛,学长可别小瞧我们。」 八个男生经过商量,分了三个人过来和他们组队,篮球场边逐渐围满人群。 娱乐性质的打球,没走正规比赛路子,比半小时内哪方进球多。 一分钟后,球到了江杳手上,对面五个男生见状,一窝蜂地冲上来堵截他,完全不讲战术。 果然被他说中了,这群小屁孩就是拼了命想赢他,给自己挣点吹牛逼的资本。 但很可惜,他们这点拦截手段在他看来就是小儿科。 瞬息间,江杳已经预判好了路线,就是面前人太多,三个小孩队友又好像故意在给对面让分,麻烦了点儿。 他带球绕过第一个人,正要避开下一道阻碍,动作却凝滞了一瞬。 视线的最末端,段逐弦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最佳位置,用目光向他发来传球信号。 江杳突然意识到,他的身边还有段逐弦在。段逐弦已经不再是他难以翻越的对手,而是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后盾。 他没必要连过几个人,吭哧吭哧跑那么远投篮。 他只需要把球投出去就行了,有人在前面等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篮球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段逐弦精准接过,不费吹灰之力上篮。 第一次合作成功之后,二人很快找到默契,带着三个划水的队友,不费吹灰之力赢下比赛。 江杳最后还是小小地放了点水,没让这群小子输得太难看,毕竟围观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他们的暗恋对象。 几个男生还没从惨败中缓过神来,再没有先前嚣张自信的模样,队长抱着球认输:「学长,我们太菜了。」 打了场漂亮的球,江杳心情不错,看着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小朋友,随口给了几句鼓励:「水平还行,就是太想赢,太沉不住气。」 被戳中心思,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红了脸,但没有刚才那么懊恼了。 江杳笑了笑:「但是少年人,哪有不想赢的?」 其中一个男生问:「以后还能和学长切磋吗?」 江杳点了下头:「当然,如果有机会。」 下场后,段逐弦走到江杳面前:「技术不错,队友。」 他说着,举起手,掌心朝向江杳。 江杳怔了怔,才意识到段逐弦是要和他击掌。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掌心「啪」地打上去。 「你也不赖。」 * 打完球,江杳那件打湿的校服外套也基本干了。 他刚准备脱掉段逐弦的外套,就看到段逐弦拿走了他的校服,自然而然穿到自己身上。 江杳的校服小了一码,穿在段逐弦身上,略有点紧身效果。 但他才不会提醒。 提醒就等于承认他身材比段逐弦弱鸡。 中午同校领导一起在学校食堂用完餐,两人又应邀参加了一下午校园活动,配合校领导摆拍照片。 快到饭点的时候,江杳才有空掏手机,看到高中班长几个小时前给他发来消息,说打算趁校庆的机会凑个局,大家一起到校门口的饭店聚一聚。 当年在班上,江杳一起玩的朋友不少,想到好久没见,怪想念的,便应了下来。 正巧段逐弦也收到了班级聚会邀请,和江杳他们班的聚会在同一家饭店。 地点定在三楼,江杳到得不算早,包间里除了刚参加完校庆的同学,还有一些是专门赶过来参加聚餐的,统共二十多个人,上学那会儿都和江杳关系不错。 菜还没上齐,包间里已经沸反盈天。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端了两杯酒绕到江杳身边,挤开几个和他说话的同学,豪气道:「老大,来喝酒。」 这人叫吴颉,是江杳排球队的副队长,习惯用「老大」称呼他。 江杳推脱:「等下还要开车。」 吴颉道:「叫个司机就行了,多大点事。」 第92页 江杳思忖深刻,还是撸起袖子,和他的副队长碰了一杯。 反正段逐弦就在楼下吃饭,晚点可以蹭段逐弦的车,万一喝趴了,也不至于没人管。 吴颉边喝边问:「老大,你和段逐弦啥时候好上的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帮人竖起耳朵。 江杳眯了眯眼:「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爱八卦?」 要说班上谁对他俩的婚事最震惊,那必然得是吴颉,他可是亲眼见过江杳是怎么和段逐弦在赛场上杀得你死我活的。个性这么强的两个人,真能看对眼吗? 他不死心地换了个方式问:「你们是什么性质的结婚,家族联姻?」 江杳「嗯」了声:「算是。」 吴颉一脸恍然大悟:「那难怪了。」 有人反驳道:「商业联姻不代表不是真爱呀,听说婚礼上,段逐弦还来了段深情告白,可惜没能亲眼看到。」 言下之意在说江杳没请他。 江杳道:「宾客名单大都是家里订的,下次我亲自摆几桌,把你们都请过去聚聚。」 那人笑:「江哥这么说,我可就要当真了啊。」 江杳挑挑眉:「你江哥说的话,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一直没吭声的班长突然道:「我完全想像不出段逐弦深情告白的样子,他那么冷那么傲的人,真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深情起来吗?」 在场的人,大都和段逐弦接触不多,关于段逐弦,除了家世好,能力强,他们最大的印象就是疏离,像高处的冰雪,多看一眼都怕被冻伤。 江杳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婚礼上段逐弦那双溺死人的眸子。 确实挺深情的。 哪怕是在最着名的爱情电影里,他也没有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的目光。 有男同学没吃几口饭就喝多了,大着舌头道:「我,我也想看段逐弦,深情的样子,能不能,把他叫来,当场表演一个?」 「让段逐弦给你表演,多大脸?」他隔壁的女同学翻了个白眼,转而疑惑道,「对了,怎么没把段逐弦一块带来吃饭?」 江杳道:「他也有同学聚会要参加。」 副班长遗憾道:「还准备近距离观摩世纪大和解呢。」 有人附和:「是啊,刚听说你和段逐弦结婚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段子。」 江杳喝了口酒,唇边压着几分笑意:「有这么离谱?」 副班长点头:「别说离谱了,就算放在炸裂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毕竟在我们这些老同学的印象里,你们连朋友都不是,还做了三年的竞争对手,谁能想到你俩一眨眼的工夫就官宣结婚了。」 ……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 唯独身为话题中心的江杳,捏着酒杯坐在那,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连朋友都不是。 是啊,他和段逐弦明明连朋友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胸口突然有点发闷,原本被众人的调侃捧到高处的心脏,忽然重重坠回原处,扬起半个饭局的嘴角也缓缓放平。 几杯酒下肚而已,他竟差点忘了他和段逐弦婚姻的本质。 他竟下意识当真了,包括段逐弦演出来的深情。 只是一瞬的异样,江杳重新勾唇,和伸过来的酒杯碰杯,但笑意再没流向眼底。 酒过三巡,有人盯着手机惊道:「我去,你们快看校友群,段逐弦可真会玩浪漫啊。」 班长立刻掏手机,看完咋舌道:「这下我信段逐弦也有深情的一面了。」 江杳也拿出手机看。 校友群里,有人匿名发了一张抓拍照。 画面中,段逐弦单膝跪地,而他低头错愕。 江杳把手机扔到一边,不以为意道:「繫鞋带而已,你们想哪去了?」 对桌男人「嘿嘿」一笑:「我也想找个愿意跪下给我繫鞋带的对象。」 隔壁兄弟擂了他一拳:「美得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江杳喝完杯中的酒,余光再度落向手机上的照片,毫无预兆地,被段逐弦模糊但认真的侧脸灼热了眼底。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亲口质问段逐弦,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模稜两可的事,简直莫名其妙,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可他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上过床、结了婚、见过对方不堪的两个人,如今还在正儿八经谈「边界感」,未免也太马后炮。 他突然搞不懂他和段逐弦现在究竟是哪种关系了。 好像什么关系都沾点,但又什么关系也不是。 可能被灌了太多酒,江杳头有点晕,想法也乱,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提前告辞。 入夜气温骤降,江杳站在楼梯间的风口,吹了会儿夹杂雪粒子的冷风,昏沉的思绪恢复清明。 走到二楼,他整理了下衣襟,敲开段逐弦所在的包间。 「江杳?」开门的人是段逐弦的同班同学,见到他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江杳往包间里面扫了一眼,没在饭桌上看到段逐弦,便问:「段逐弦人呢?」 开门的人有点惊讶:「他只坐下来喝了杯茶,一个小时前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 走出饭店,江杳点了一支烟。 吸了几口后,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拇指悬停在段逐弦的电话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第93页 既然段逐弦走了都没跟他讲一声,他也不想表现得太主动。 他对段逐弦所有的主动,都在高中那两年用光了。 江杳按了按被酒精刺激得酸胀的太阳穴,唇边露出一丝罕见的自嘲。 在他一直不敢面对的,和段逐弦有关的潜意识里,他其实特别希望段逐弦也能对他主动一次。 哪怕只是褪去所有伪装,主动朝他走几步,让他稍微看清一点段逐弦真正的内心。 雪粒子降到半空,逐渐凝成雪片,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在江杳的睫毛上,融化时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擦掉,正要打电话叫司机,忽然顿住。 透过漫天飞雪,他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明显小一号的校服,朝他徐徐走来。? 第45章 「哄我。」 两人相对而走,一个人的步子快,一个人的步子慢,直到两人之间宽阔的雪幕变成窄窄的空隙。 看到江杳泛红的面颊鼻尖,和明显有些朦胧的眸光,段逐弦道:「猜到你会喝酒,现在回家?」 雪在两人之间薄薄下着,仿佛某种源源不断的阻隔,江杳略微侧头,视线越过段逐弦的肩膀,几十米处的绿化带旁,段逐弦的车就临时停在那里。 段逐弦应该是专门返回的。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突然想起还有个合作伙伴落下了吗? 江杳定定地看着段逐弦,半晌后点了下头。 见江杳略迟疑的模样,段逐弦只当他是醉了,反应慢。 两人一起朝车的方向走去。 江杳掐灭了烟,目视前方,若无其事问:「听你同学说你提前走了?」 段逐弦「嗯」了一声。 江杳低头盯着地上一双影子,屏息等了半天,没等来段逐弦后续的解释。 挺正常的,段逐弦这人从来不给他解释。 无论是当年拒绝承认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是后来改高考志愿。 他压根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较劲,但他这会儿就是突然控制不住地在意,胸口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躁动,毫无障碍地越扩越大。 视线压在眼皮之下,江杳朝旁边扫了一眼。 夜色中,段逐弦无甚情绪,侧脸线条分明而冷淡,冬季校服略高的衣领包裹住动也不动的喉结。 这一切都分外眼熟,江杳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凝神,还是没能挡住汹涌的回忆——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倒退回十年前,那个决裂的夜晚。 也是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大雪、一样冷的空气,刀子似的雪片和凛冽的北风在他心头割下一道从此再没癒合的裂痕。 其实说是裂痕,却并没有流血,只是冷,就这么不做处理地放着,逐渐也变得不痛不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段逐弦偏要再次出现,还以最强硬的方式进入他的世界,占据他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这道伤口的存在。 紧接着,他又想起上大学后的第一场冬雪,他去q大找沈棠过圣诞节,在段逐弦的策划下见到沈棠的女友,段逐弦特地赶来,搅着咖啡看他笑话。 雪加上段逐弦,就会让他伤心。 三者几乎构成了一个既定的方程式。 大概是某种应激反应作祟,江杳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警觉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逼近。 走到绿化带的时候,预感升到顶峰,江杳忍不住先发制人:「你知道吗段逐弦,每到下雪的时候,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段逐弦愣了愣,道:「是因为我们吵架那天也下雪了吗?」 江杳哂笑:「原来你还记得这些小事啊。」 段逐弦按开车锁,朝副驾绕去,有些无奈道:「我明白,你当时生气,是因为我没收了你的情书,那件事的确是我——」 后面的话被江杳打断:「你不明白!」 替江杳拉开车门的手一顿,段逐弦回头,发现江杳还站在三米开外的路灯下,浑身沐浴着暖黄的光,表情却和半空的雪一样冷。 「情书算什么啊?我气的是你的态度。我当时就说了,你没收我情书是职责所在,我能理解,我也没讲任何气话,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江杳说话太急太快,被风哽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低下去不少。 「我开玩笑说我们也算有点交情,好歹通融一下,讲点良心的人听到,都不会那么冷酷,可你呢,你不仅否认了,还头也不回地走了,都不会编点场面话哄哄我,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这个人很心软。 只要你对我随便说点好听的话,我就会原谅你。 看着江杳欲言又止的表情、蜷紧放松再蜷紧的指骨,段逐弦心尖像是被扯了一样,蓦地泛起疼。 这些年来,他始终认为江杳和他绝交是因为情书的事。辛辛苦苦写好的东西,还没送到心上人手里,就被他招呼都不打地拿走,江杳个性那么强的一个人,肯定接受不了。 但他当时也是生气的,说好绝不早恋的江杳,却一转身就喜欢上了别人,还把他们两年多的相处,概括成一句轻描淡写的「有点小小的交情」。 少年人无用的自尊和不甘,让他在那天晚上选择了避而不谈,生怕开口便是「喜欢」。 第94页 一缄默就是好多年。 然而事到如今,找再多藉口都无用,太喜欢也好,胆怯逃避也罢,他已经让江杳伤心了,还伤心了这么多年。 他甚至不敢回忆,曾经江杳面对他时,每一个气势汹汹的眼神、每一句针锋相对的话语,都夹杂着多少埋怨和失落,或许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期待他能对当时一走了之的行为道个歉。 「雪下大了,先上车好吗?」 段逐弦温声说,朝江杳走近几步,看清被风吹乱的头发下,那双雾气瀰漫却挡不住倔强的眼睛后,心口又是一疼。 错开目光,江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几秒,再抬眼的时候,唇角勾起笑,像是自嘲。 「其实那天晚上,我在大雪里站了好久,等你回来道歉,但你没有出现。」 段逐弦脚步顿住,眼底再度泛起动荡。 那天他走之后,又回来了一次,还被花店当成情人节最后一位客人,赠了一束鸢尾花。 只是他回头太晚,江杳已经失望地离开了。 倘若他早一点战胜那些无聊的自尊心,拜託江杳别推开他,他还想继续保持他们原有的关系,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交情的普通朋友也无所谓,那他和江杳反覆错过的这几年,是不是就会有新的故事?一个不那么支离破碎的故事? 风越来越呼啸,捲起靠近地面的雪花,也把两个人对过往的记忆碎片,全部搅进同一个漩涡。 他想让江杳先上车,别站在风口冻坏了。 但江杳一错不错盯着他,眼尾被凛冽的寒意刮出一点红,再度开口:「那天从赛车场回家,我卖给你段飞逸赌博的情报,你还欠我一个报酬,记得吧?」 声音冷静了下来,却有些沙哑,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段逐弦喉头发紧:「记得。」 江杳点点头,两步逼近面前的男人:「段逐弦,我要你现在,立刻,哄我一下。」? 第46章 「都怪你。」 仓促的尾音融化在风雪声中。 看着段逐弦忽然定在原地,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江杳胸口蓦地灌入一阵刺骨的风。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揪段逐弦的衣领,抬到一半,又顿住,颓然垂落的瞬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下一秒,段逐弦把他整个人拽进怀里,胸膛撞在一起的瞬间,那个往心头漏风的缺口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拥抱,甚至失去了所有段逐弦最擅长的游刃有余,急切到仿佛再迟一步,他就会和风雪一起消失。 段逐弦一寸寸收紧双臂,江杳没推开,也不顺从,就这么直挺挺地绷着。 「其实那天晚上,我回来过,但你已经走了。」段逐弦唇角贴着江杳耳廓,低低地说,「抱歉,是我慢了一步。」 明显的,段逐弦感觉怀里倔强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忽然软下去一半。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江杳。」他单手扣上江杳的后颈,换上沉缓郑重的语气,「从今往后,任何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到场。」 话音落下,怀中人剩下一半冷酷和决绝也软了。 在江杳看不见的方向,段逐弦无奈地笑笑,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微酸。 江杳实在太好哄了,没有半点外表透露出的挑剔和骄矜,只听见三言两语的承诺,便松懈了防备。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这么好,有一颗让他沦陷的柔软的心,只要得到别人一点善意,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馈。 当初他是怎么捨得把这么好的一个人弄丢的? 可他又希望江杳别太好了。 至少别这么好哄。 不然会显得他这个有错的人特别不是东西,让他忍不住贪心更多。 天色已晚,有行人经过,赶路的空隙朝路灯下拥抱的身影侧目,看到两个人都穿着校服,心中不禁感慨,现在高中生搞早恋都这么明目张胆吗? 这时,贴在段逐弦肩头的嘴唇动了动:「还打算抱多久?」 像是缓过劲来了,语气有种故作冷淡的生硬和别扭。 段逐弦道:「哄好为止。」 江杳愣住,没想到段逐弦会说这么耍赖皮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装逼狂魔段逐弦第一次向他服软。 好像赤脚穿过结冰的河,走了好久好久,脚底连同心脏都麻木了,那一整块又冷又硬冻得人生疼的冰突然化开一个窟窿,里面冒出白色热气,他一不小心踩空,直直坠了下去,落入一片不可思议的暖意。 面前这人嘴这么甜,根本不像段逐弦,段逐弦能不怼他就不错了。 江杳冷哼:「别给自己定太高的目标,我怕你一辈子只能干这一件事。」 段逐弦轻笑出声,随即放开了他,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江杳:「……」 刚被捂热的身体来不及防备,瞬间被寒风包围。 江杳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段逐弦连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的背影,见对方打开后车座的门,从车里拿了个东西抱在怀里,又迎着风雪大步走回他面前。 「还有两个小时,新年快乐。」 江杳愣愣地垂下视线,递到眼前的是一束玫瑰。 娇嫩却顽强的红,在风雪凛冽的夜晚盛开得惊心动魄,浓郁的香气扑得人一阵恍惚,掩饰住两颗异常跳动的心。 第95页 耳边又落下一道声音:「收下好吗?趁它们还没被冻坏的时候。」 「别催了。」过了半晌,江杳闷着嗓音,凶巴巴地说,「没见送礼还搞道德绑架的。」 但他还是伸手,接下了玫瑰。 就看在花的份上。 他们耽搁的这会儿,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今晚的雪从未有过地明亮,玫瑰暗红色的花瓣,仿佛正由里向外散发着银白的雪光,如同承载暗语的灵魂呼之欲出。 黑色的包装纸上,印着「呓语」的小标志。 当年,他们就是在这家花店门口决裂的。 * 坐段逐弦的车上了大路,江杳抱着花,心情平复下来。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他不由得脸热,觉得自己简直矫情透了。 但他还有一句话没问。 他还得最后矫情一小下。 目视前方,江杳装出闲聊的语气,不急不慢开口:「那天晚上,你去而复返,我是不是可以当成,你其实是想和我做朋友的?」 段逐弦闻言,顿了顿。 他那会儿的确不想和江杳做朋友,他想做江杳的男朋友,他嫉妒沈棠。 段逐弦淡淡道:「我没有否认我们的情谊,我只是不认同你说的话。」 江杳瞪向段逐弦道:「我说我们有交情,你好歹通融我一下,哪个字说错了?」 恰逢学生下晚自习,学校附近略拥堵,前方跳转红灯,车子缓缓停在车流中。 段逐弦道:「你当年说的不是『有交情』,是『有点小小的交情』。」 「有区别吗?」 江杳不解,对上段逐弦看向他的双眼,那平静的目光之下,仿佛压抑着来自十年前的波澜。 他脑中灵光一现。 等等,好像是有区别。 逐渐意识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江杳的思绪忽然又乱了起来,差点不敢继续深想。 江杳瞪大眼,一字一句问:「你他妈是怪我把交情说少了,没在心里把你排上号,所以才像个混蛋一样头也不回走掉?」 段逐弦「嗯」了声。 这次倒承认得挺快。 江杳彻底傻眼了,他急道:「我那是委婉的说法,咱俩明面上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数吗?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对手,成天跟你过不去,还凡事都想赢你一头。万一你就是高冷,就是眼高于顶,就是情感淡薄,或者对我有意见,觉得我总爱抢你风头,把我当成自作多情的人怎么办?」 段逐弦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蓦地握紧。 「何况当时我叫住你的时候,你态度那么冷淡,一点也不像有情分的样子。我也是要面子的人,我怕……草……」 江杳喉头哽了哽,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错开段逐弦逐渐变得惊愕的目光,转头望向副驾驶的车窗外。 外面的世界,飞雪漫天,每个人都在躲避寒潮侵袭,但堆积在心脏某个角落十年的雪,却在这一刻化开了。 「段逐弦,我们本来应该是哥们的,都怪你。」江杳盯着人行道上,两个穿着校服勾肩搭背的男生,有点暴躁地开口。 「嗯,怪我。」段逐弦照单全收。 江杳沉默片刻,闷闷道:「其实也怪我。」 其实段逐弦挺够意思的,都成情敌了,还想和他当朋友,明明那么傲的一个人。 段逐弦温声道:「不怪你。」 绿灯出现的瞬间,段逐弦重新发动车子,心中亦是震荡,他以为能和江杳联姻,已经耗尽他全部的运气,原来老天对他的眷顾,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多。 原来当年小心翼翼试探对方的人,不止他一个。 总揪着小时候的不放,还怪来怪去的,显得特别斤斤计较,一点成年人的魄力都没有。 江杳决定到此为止,不再争辩。 他摸了下鼻尖,在空气陷入死寂之前,迅速换了个话题,指着怀里的花问:「这是新年礼物?」 段逐弦道:「算是。」 江杳撇撇嘴:「怎么送玫瑰啊?花店没别的花了?」 段逐弦道:「那天挑婚服袖扣的时候,你说你最喜欢红色。」 江杳稍加回忆,依稀想起这件事,当时他挺不耐烦的,只想快点结束,对婚礼造型压根没怎么上心,基本都是他妈和段逐弦在拿主意。 后来定制好的同款袖扣送到家里,他看见上面镶着偌大一颗红宝石,还有点纳闷,虽说红宝石袖扣很符合他的审美,但颜色有些太张扬了,不符合段逐弦高冷的气质。 搞半天是段逐弦迁就了他的喜好。 但红色的花,好像不止玫瑰吧…… 江杳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捻着带水珠的花瓣,手感湿润饱满,不像在车里放了很久。 他转头问段逐弦:「你在同学聚会上提前离席,是专门买花去了?」 段逐弦道:「不是。」 「……」 江杳「哦」了一声。 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买花要不了多长时间。」段逐弦说完,朝玫瑰看了一眼。 顺着段逐弦的视线,江杳发现靠边缘的地方,有几支花分得比较开。 他把手伸进去,贴着边缘掏出一个扁扁的长方体盒子,因为是黑色的,方才几乎和包装纸融为一体,他一直没发现。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新年礼物。 第96页 江杳没客气,直接当场拆开,动作稍有些暴力,却在看到内容物的一瞬间,先是震惊,紧接着放缓动作,连表情都慎重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收藏证书。 他垂头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声音:「前段时间,我那群搞建筑的朋友都在传,说有个人傻钱多的老闆,居然在拍卖会上和人竞价,花了一千万拍下米歇尔的画。」 尽管米歇尔在建筑界是丰碑式的存在,但他的画作并没有太大的名气,收藏和转卖的价值都不高。 但同时,他也有些遗憾自己没拿到邀请函,不然就会出现第二个人傻钱多的老闆。毕竟米歇尔是他最崇拜的建筑大师,他的爱好启蒙,就是一部米歇尔的纪录片。 他像所有的狂热粉丝一样,搜集了很多和偶像相关的东西,造访他设计的每一座建筑,也曾托人去寻米歇尔的画作,但真正触碰到真迹,还是第一次。 红色也好,画作也罢,他发现段逐弦好像真的一直在关注他,回应他。 听到「人傻钱多」这个形容,段逐弦挑了下眉,道:「是我,当时拍品出了点小问题,今天才正式交付,我亲自去取来了。」 「段总,你上当了,他的画根本不值这个价,你真是冤大头。」 江杳话里带着嘲笑,眼中却压不住欣喜的光芒,白皙的面颊像是被玫瑰映红般潋滟撩人。 段逐弦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我的确不懂行,但只要喜欢,就是无价。」 「喜欢」两个字,段逐弦说得极轻,轻得仿佛是刻意的,落进江杳耳中,反倒格外抓耳。 暗恋一个人,就像玩捉迷藏,躲起来的时候,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生怕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然而当对方路过好多次,依旧什么也没发现,最后施施然离开,看上去不会再回头的时候,那颗躲藏起来的心又会控制不住陷入失落,希望对方能再尝试一次,哪怕有可能会找到自己。 但时至今日,段逐弦不想再玩捉迷藏了,他的搜寻者在这方面太迟钝,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找到他。 只是现在并非好时机,光是解除当年的误会,就已经把人冲击得神思不宁,又揣着一颗伤透的心,吹了这么久的冷风,那张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满是疲惫。 要是江杳知道他还有更过分的企图,今晚绝对不会好过。 他心疼。 还是等江杳缓一缓,消化一下,回去先睡个好觉。 快到家的时候,段逐弦道:「你给我提供情报的报酬,继续欠着,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要。」 江杳道:「刚才不是已经要过了么……」 一回想起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江杳就觉得丢人。 又不是小孩了,还要人哄。 可当时他整个身体就像被情绪控制的机器,根本不受理智左右。 「刚才的不算。」段逐弦柔声道,「哄你,是我分内的事。」? 第47章 「是我在摸你!」 回到家,两人心照不宣又各怀心思地回了自己领地。 二十分钟后,江杳抱着睡衣,敲响了隔壁卧室的门。 「我房间的浴室放不出热水了,借你浴室用用。」 卧室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从里面被打开,江杳来不及防备,视野里猛地塞进一片冒着热气的赤裸胸膛。 江杳呼吸一窒,惯性往下瞟了一眼。 还好,穿着裤子。 他原本打算去一楼浴室洗澡,都已经走下半截楼梯了,突然想起他和段逐弦刚刚破冰,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巩固一下关系,于是才转头来找段逐弦。 可此时此刻,他面前站着衣不蔽体的前炮丨友,对方身后是他们厮混过好多次的大床,在这种情况下借浴室洗澡,莫名像在暗示别的什么…… 江杳猛地一凝神—— 他俩现在是哥们。 怎么能想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睡哥们可是要遭天谴的! 「你用吧,我现在要去公司一趟,正准备跟你说。」 段逐弦倒是很淡定,帮他开门后,走到衣柜旁继续挑选衣服,转身的时候,肩胛、背肌、腰线暴露无遗。 许久没见,段逐弦身材好像又变好了一点,江杳依旧站在门外,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光洁紧实的后背。 他眼神顿时飘忽起来,视线像有弹性似的,落下,弹开,又落下,又弹开。 他俩刚搞上的那段时间,有点不知节制,每次被某人欺负狠了,他便泄愤似的在对方背上抓出痕迹,往往旧的还没消,又添新痕。 但现在,那块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是要用浴室么?」 段逐弦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杳如梦初醒,从成堆黄色废料里爬出来,顶着两只泛红的耳尖,一熘烟进了浴室。 这个澡洗得略有些久。 结束后,江杳用冬季睡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路将扣子繫到最顶上那颗。 他把门推开一点缝,半个身体做贼似的探出浴室,确认段逐弦已经离开,才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回到自己房间。 * 趴在床上,江杳把陈一棋喊上线,连麦打游戏。 「段逐弦最近表现怎么样,没惹你吧?」陈一棋还惦记着他们冷战的事。 第97页 「他挺好。」江杳匆匆扔下仨字,沉声提醒,「我看到你了,注意西南方向有人。」 经过一阵艰难厮杀,两人终于在仓库成功碰头,搜颳了一圈物资,陈一棋突然怪声怪气调侃:「你对段逐弦真是越来越宽容了,你们该不会在玩先婚后爱吧?」 「滚。」江杳懒得理陈一棋,「上学那会儿,我和他有点误会,现在解释清楚了。」 陈一棋惊讶:「所以你俩和好如初啦?」 江杳淡淡道:「如初谈不上,只能说暂时放下了。」 毕竟后来段逐弦改志愿、看他暗恋失败笑话等等那些破事儿,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做人大度,不打算再计较。 第一场战斗结束,战绩跳出来后,陈一棋沉默良久,嗓音凉凉道:「你不是江杳,叫江杳本人来跟我组队。」 看着惨不忍睹的胜负率,江杳忍不住捏捏眉心。 他操作频频失误,纯属是被桌上那一大束玫瑰花给晃的。 每回屏息瞄准的时候,他眼角就掠过一团夺目的红,紧接着子弹就打偏了。 休整装备的间隙,江杳道:「问你个事,送红玫瑰是什么意思?」 陈一棋:「你收到红玫瑰了?」 江杳:「嗯。」 陈一棋语气忽然兴奋:「有人想绿了段逐弦!」 江杳顿了顿,问:「有给兄弟送的么?」 陈一棋更兴奋:「有人想打着兄弟的幌子绿了段逐弦!」 江杳沉吟道:「有没可能送花的人不知道红玫瑰的意义?」 「不可能。」陈一棋斩钉截铁,「除非这人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江杳语塞。 可惜这人不仅接受了义务教育,还考入国内最高学府,进世界名校留学,智商卓群,人中龙凤,精英中的精英。 陈一棋道:「你人缘好,平时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分不清真情假意也正常,总之玩玩可以,但千万别被外面那些心怀叵测的小绿茶骗了。」 * 深夜,江杳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干瞪眼。 大约一小时前,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但过了这么久,一直没听见隔壁房门有动静。 鬼使神差地,江杳翻身下床。 一楼只有客厅开了两盏小壁灯,光线虽弱,但足够普通人视物,对江杳而言却稍显昏暗,勉强能看清两米外的沙发上躺着个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个东西,整个人往前一滑,稀里糊涂砸到了某个人肉垫子上。 耳边响起无意识的闷哼,紧接着是灼热的气息丝丝缕缕落在耳畔:「一睁眼就看到你投怀送抱。」 挺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偏偏嗓音带着点沙哑懒倦,咬字也不清晰,好像在故意搔刮他耳膜,听着特别不正经。 「投怀送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江杳立刻直起上半身,气哼哼地半跪在地毯上,往旁边瞟了一眼。 他踩到的是个文件夹,正翻开某一页,看起来是在被阅读的过程中脱落的。 他刚要去捡,便被一只滚烫的掌心握住手腕,往沙发的方向带了一下。 江杳重心不稳,又摔回段逐弦身边。 他吓了一跳,有些狼狈地瞪向那双失了深沉而略显轻佻的眼睛,再结合某人以往的禽兽做派,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大半夜在客厅对好哥们下手,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 却也只是僵在那,没反抗。 然而,和设想中的不一样,段逐弦把他拉回来后,并没有继续动手动脚,只是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腕,像寻求抚慰般,掌心的高温源源不断渗进他的皮肤血管。 江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段逐弦这种严于律己还有轻微洁癖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不脱衣服,皱皱巴巴睡在沙发上。 他立刻语音呼唤智能灯。 几盏大灯亮起,江杳眼前花白一片,他来不及适应,低头检查段逐弦的情况。 段逐弦似乎并没意识到他开灯了,双眼半阖着,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潮红。 江杳眉头一皱,掰开段逐弦箍在他手腕上的指骨,意料之外地轻松。 那只失去攀附的修长大手垂落在沙发边,无力的状态让江杳顿时心惊。 他立刻探了探段逐弦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烧了?」 「不知道。」段逐弦慢半拍道。 「原来还有段总不知道的事啊。」 江杳嘴闲不住攻击,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拿了体温表来过来。 果然,39.6c。 「只要一下雪,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还真是。」 江杳盯着体温计上的数字,语气似有几分轻松的嘲弄,唇角勾起又放下。 可短短几秒钟,他便左右转了三次身,三次都没有目的性。 从段逐弦的视角看,江杳一张故作镇定的脸上写满了「无措」。 终于,江杳从混乱中找到了头绪:「我去取车,咱们去医院。」 段逐弦道:「发烧吃退烧药就行了,没必要去医院。」 江杳从记事起就没发过烧,不太信:「真的吗?这么高的体温,我怕你烧傻了。」 「不会的。」看着江杳略显彷徨的表情,段逐弦实在没忍住逗弄的心思,「别担心,就算真烧傻了,也是我傻,不是你傻。」 第98页 江杳脸一黑,眼底还真闪过一丝忧虑。 他用力掐住段逐弦的下巴,威胁道:「你最好给我快点好起来,要是烧傻了,我马上就把你踹了,谁要跟个傻子过一辈子?」 漂亮饱满的唇,往外吐着凶巴巴的话,却像掺了蜜一样。 原来江杳想和他过一辈子。 段逐弦唇角浅浅弯起一个弧度,没让江杳察觉。 江杳不知道烧成这样是什么感受,只好先把段逐弦扶回房间,毕竟沙发睡着肯定难受。 段逐弦没什么力气,上楼的时候,一半力道都压在他身上,火热的身躯笼罩在他身侧,散发出的温度比夏天的火炉还要霸道。 把人弄上床后,江杳顾不上满头的汗,赶紧上网搜索退烧方法,然后撸起袖子打了盆冷水,往里面加冰块,毛巾浸透冰水后,拧干敷在段逐弦额头上。 暂时安顿好段逐弦,江杳走到露台上,给段逐弦的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医生说段逐弦最近工作强度太高,休息不足,前两天就有点着凉低烧,但按照段逐弦的体质,应该很快就能自愈,他也没想到会演变成高烧。 江杳愣了愣,大概知道这高烧是怎么来的了。 明明自己生病了,大冷天地还把外套给他穿,又陪他淋了半小时的大雪。 傻子。 江杳暗骂一句,又事无巨细地咨询了家庭医生其他注意事项,得到「可以先居家休养看情况」的答覆后,才终于放下一半心,去给段逐弦准备退烧药。 露台门打开,段逐弦看见江杳握着手机急匆匆走进来,根本来不及看他一眼,便大步离开卧室,旋风一样刮来又颳走。 他从没见江杳这么匆忙过。 明明是活得最潇洒恣意的人,却偏偏被他牵住手脚,打乱阵脚,过去的十年是这样,眼下亦是如此。 他心中忽然酸软得厉害。 这么好的江杳,他刚才还坏心眼地逗人家,故意看那张骄矜漂亮的脸为他写满担忧,要不怎么说他这人道貌岸然、不是个东西呢? 几分钟后,江杳端着玻璃杯和药丸返回卧室,见段逐弦闭着眼,明显是在装睡,便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大郎,该吃药了。」 段逐弦睁开眼,干燥的唇动了动:「娘子在外面有人了?」 江杳挑挑眉:「你就说吃不吃吧。」 「吃。」段逐弦坐起身,接过江杳手里的药丸,就着几口温水仰头咽下,「毒药我也吃。」 江杳翻了个白眼:「有病。」 但这两个字对段逐弦毫无杀伤力,因为段逐弦这会儿确实有点大病。 在江杳的指挥下重新躺回去,段逐弦道:「别管我了,去休息吧。」 江杳「嗯」了声:「你睡着我就走。」 退烧药有安眠成分,没过多久,段逐弦就进入了轻度睡眠。 高温让段逐弦的嘴唇起皮干裂,本就浅淡的唇色更是苍白得吓人,江杳看不过去,便用棉签蘸水给段逐弦湿润嘴唇。 但他从小饭来张口,是被家人宠大的,根本不会照顾人,尤其是病人。 好几次他都蘸多了水,水珠顺着段逐弦的下巴流到衣领里,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擦,生怕段逐弦二次着凉。 忙活完一通,江杳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床边,单手撑着下巴,视线垂落到段逐弦脸上。 这人本来就疏离淡漠,平时总是一副冷如冰霜好像谁都欠他钱的样子,本来看着就没多少人气儿,这会儿皮肤失去了血色,整个人变得愈发像尊雕塑。 冷冽,完美,但缺乏生命力,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再锋利的冰雕,融化时也是脆弱的,这么冷硬强势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呢? 上午那会儿,段逐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游刃有余地装逼;几个小时前,段逐弦在漫天大雪里,低声下气说漂亮话;现在,段逐弦又成了一副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撂倒的脆弱模样。 这么一套起承转合下来,说没点触动,那是假的。 但又不止是触动这么简单。 这种感觉有点像被下蛊,一颗心好像被什么牵引住了,失去了基本判断力,总之不太妙。 他都不禁怀疑,倘若段逐弦以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继续开口向他求和,他可以立刻原谅段逐弦所有的不是。 所以段逐弦必须立刻好起来。 敷额头的毛巾已经换了十几遍,江杳仔细观察段逐弦的睡眠状态,仿佛神经质般,每隔几分钟,伸手探一下段逐弦的额头、脸颊、耳根、颈窝,生怕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蒸发没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江杳毫无知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段逐弦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 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江杳原本还算清醒的大脑突然就被困意席捲。 他实在撑不住,没过几秒钟,便趴在段逐弦床边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对上段逐弦专注望向他的视线,立刻清醒过来。 江杳坐直身体,揉着眼睛问:「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段逐弦靠在床头,盯着江杳后脑支棱出来的红毛,淡淡道:「睡得还行,就是梦里老有人摸我。」 江杳脸一热,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闷声闷气道:「谁摸你了?」 段逐弦道:「一个我喜欢的人。」 第99页 江杳瞪大眼,憋住的那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他鞍前马后照顾了段逐弦一宿,结果这人梦里都是沈棠? 江杳越想越气,已经无暇思考等下用棍子还是拳头,清蒸还是红烧,直接用力拽过段逐弦的衣领,把人按倒在床上,指骨都捏白了,恶狠狠道:「你他妈听好了,昨晚是我在摸你!」 某人行迹太恶劣,骂一句根本不解气,江杳咬着牙根,再添一句:「你个没良心的混蛋!」 压在身前的男人胸膛剧烈起伏,睫毛轻颤,眼圈泛红,眸光潋滟,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气的。 段逐弦点了下头:「嗯,我说的就是你。」 江杳:「?」? 第48章 「你会跑么?」 一瞬间,江杳浑身的气势都被冲散,拉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段逐弦,像是在拼尽全力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 几秒钟后,他放弃挣扎,直接选择大脑死机。 「没听懂?」段逐弦极有耐心地笑笑,「那我再说一遍,我喜……」 「停!」 江杳突然活过来一样,一把按住段逐弦的嘴,生怕那三个惊世骇俗的字从这张淡漠的薄唇里蹦出来。 下一刻,掌心传来细细的痒,湿润柔软,像是被轻吻了一下,吓得他赶紧缩回手,逃难似的迅速退到床边。 江杳胸口起起伏伏,居高临下看着被他按到在床上的段逐弦。 那张完美到有些薄情的脸还是没什么血色,眼窝缀着淡淡的乌青,病糊涂了也说不定。 「段逐弦,你该不会已经40度超高烧了吧?」江杳木着嗓音问。 段逐弦道:「早上醒的时候量过一次,37.4度。」 江杳不死心,又问:「那你不想和我做哥们了吗?」 表情有点可怜兮兮。 段逐弦毫不留情:「不想。」 江杳:「……」 很好,这是段逐弦第二次折断他友情的橄榄枝。 不管是十七岁的段逐弦,还是二十七岁的段逐弦,都一样冷静得欠揍! 江杳嘴唇抖了抖,视线掠过眼尾压出来的红晕,落在段逐弦身上,活像在看渣男。 分明是个一推就倒的病秧子,态度却强硬至极,在这间卧室里,把他堵得无路可逃,逼得他只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在一楼庭院的积雪里,江杳仰起脸,毅然决然地先让北风抽了他几个冰冷的大耳刮子。 然后摸出烟盒,试图抽根烟冷静冷静,结果心绪就跟缭绕的烟雾一样,越抽越乱。 他实在想不通,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段逐弦真对他日久生情了? 可段逐弦喜欢他什么啊? 他俩以前甚至还当过情敌…… * 段逐弦走到屋外的时候,远远看到江杳蹲在泥土边的台阶上,试图把自己当成蘑菇,种进地里。 挺修长的身躯缩成小小一团,看着可怜无助又迷茫。 段逐弦有点好笑,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十五岁那年,江杳是他永夜般的人生中,降临的第一缕星光。 曾经他信奉一个观点——并非只有摘下星星才能被照亮,星星也不会奔任何人而来。 星星通常是骄傲的,遥遥挂在天际,让人捉摸不透,偶尔留下不经意的指引,让夜空下的灵魂不惜竭尽一切追寻,无休止地推演。 过去十年,他甘愿做个天文学家,夜复一夜观测一颗名为江杳的星星,捕捉他神秘莫测的轨迹,计算他明暗夹替的周期。 但今天,他撕掉了所有写满推演公式的草稿纸。 或许有冲动的成分在里面。 当他睁开眼,看到梦里那个手忙脚乱照顾他的身影,就趴在他床边补觉的时候,他只想完全占有这颗星星,从此星光只照亮他一人。 「给我一根。」 段逐弦缓步走到江杳身边。 「生病不许抽。」 江杳凶巴巴站起身,顺便把自己的烟也灭了。 同段逐弦对面而立的一瞬间,连风都停了,常青树的枝叶平息骚动,四周安静得只剩段逐弦略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全世界都在切断他逃避的意图。 「段逐弦。」江杳盯着段逐弦的眼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想跟我上床,才那样说的?」 江杳的声音已经恢复镇定,脸色也趋于平静,只有耳尖还是红的。 「不是。」段逐弦面不改色道,「是哥们还是爱人,都不妨碍上床。」 「草!」江杳又不镇定了。 某人比他想的还臭不要脸,还下流无耻! 他实在想不通:「你喜欢我,图什么啊?图我心气高,图我脾气差,还是图我不会好好说话?」 段逐弦听笑了:「有这么骂自己的么?」 「我就骂怎么了?」江杳梗着脖子耍赖,「难不成你想听我骂你?」 「你骂我的还少吗?」段逐弦眉梢微挑,「以后再有不解气的时候,骂我就够了。」 听听,段逐弦说的这叫什么话? 江杳脸上还保持着不讲道理的表情,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偏偏段逐弦还朝他走近了两步,比常人略高的体温将他团团围困住:「江杳,我是认真的,喜欢你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这个人,你觉得自己不好的地方,也都是我喜欢的一部分。」 第100页 那些终日见不得光的念头,终于首次暴露在阳光下。 江杳睁大眼,嘴唇微微张开,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心跳快得像得了心脏病。 段逐弦柔声道:「回屋吧,别跟我一样冻感冒了。」 空气中瀰漫着薄薄的雪味,但遥远的天际已有晨曦渗出云层。新年的第一场雪,早就停了,今天看起来会是温暖的一天。 跟在段逐弦身后进门,江杳终于憋出一句话:「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好好过这个新年。」 段逐弦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 他只是稍稍透露了自己的心迹而已,都没有追着江杳要答覆,算哪门子的「存心」? 他要真想让江杳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大可以把那段长达十多年的暗恋告诉江杳,让江杳感受一下,什么才是真的不让人好过。 江杳平时挺机灵,但在感情方面,的确要迟钝些,他应该给予江杳充足的耐心,无论等到江杳绕过弯后是接受还是拒绝。 至少江杳听完他突然的表白,还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愿意和他一起进屋,这些都在他预期之外。 新年惊喜,到此已经足够。 都说爱是弥天盖地的,他总担心他喜欢的人会被他的浓雾束缚。 * 下午,陈一棋赶到会所的时候,正巧看到江杳打发走amy她们,一个人遗世独立地坐在那,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瞎所有意图搭讪的眼睛。 陈一棋纳闷:「你平时不是最爱和她们玩吗?」 「影响不好。」江杳无意识地转了下戒指。 陈一棋往沙发上一坐,捞了杯冰饮灌下肚:「怎么神情恍惚的?说吧,有什么急事找我?」 他最近正在自己创业,手头紧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就帮人牵线拉活赚外快,刚准备接个两万的单子,就被江杳一通电话叫来。 江杳道:「有人给我告白了。」 陈一棋猛地被饮料呛住,咳了好一阵,才痛心疾首道:「有人给你告白是什么稀奇事吗?把从小到大给你告过白的人全拉到这间会所,恐怕都装不下吧?就为这事儿,你让我痛失两万块!」 江杳闻言,二话不说拿起手机。 半分钟后,陈一棋手机收到信息——银行卡汇入四万元。 陈一棋眼前一亮,立刻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竭诚服务的态度,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你告白,不怕和段逐弦结梁子吗?」 江杳嘴皮子一动,闷闷吐出三个字:「段逐弦。」 这下,换陈一棋神情恍惚了。 这两人的事他从来就没搞明白过。 陈一棋傻眼半晌,想起什么:「给你送玫瑰的人,不会就是段逐弦吧?」 江杳「嗯」了一声,更忧心了。 提起玫瑰花,他就不免想起那幅米歇尔的画作,拍卖会是两个月前举办的,早在那个时候,段逐弦就「死对头变质」了吗? 还有半个月前的婚礼,段逐弦当着宾客的面,讲出那段滴水不漏的「剖白」,虽说「爱慕已久」这种话是假,但或许正是夹杂了几分真情,才能产生那种蛊惑人心的效果。 综合分析一通,江杳捏了捏眉心。 看上去要当一辈子寡王的段逐弦,好像真的坠入爱河了…… 陈一棋问:「那你喜欢他吗?」 像被某两个字戳了一下,江杳猛地坐直身体,想说什么,又抬手搓了搓脸,自暴自弃道:「我他妈要是知道还来找你分析?」 陈一棋笑:「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找我也没用啊……」 江杳道:「你感情经验丰富。」 陈一棋思忖道:「他给你告白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反感?」 「也没反感。」江杳顿了顿,「但就是一想到跟他谈情说爱的场面,我就浑身别扭,我跟他昨天晚上才刚和好,连哥们都没还做熟呢。」 那你俩做死对头的时候还直接结婚了呢…… 但这话陈一棋没说,他知道江杳这人虽然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通透,之所以陷入纠结,无非是过不了心里那道横了十年的坎。 陈一棋问:「他要你限期给他答覆了?」 江杳:「没。」 陈一棋愣了愣:「那他还挺贴心。」 贴心个屁,就知道给他增添烦恼! 某人要是真摆出一贯强势的态度,逼他回应甚至答应,他肯定当场就拒绝了,何至于这样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晃悠? 陈一棋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俩这么胶着也不是个事,先冷静冷静吧,最好能分开个三两天。距离是最好的分析试剂,看不到他的时候,你要是三不五时地还能想起他,那恭喜你,你被他拿下了。」 江杳正要说话,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段某人」。 他是趁段逐弦午休出门的,这会儿接到电话,没来由心虚。 他抓起手机大步走到外面,寻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接通:「有事?」 「我听到音乐声了。」对面顿了顿,「你在会所吧。」 江杳:「……」 应该走远点儿再接的。 江杳摸着鼻尖道:「是陈一棋约的地方。」 身后跟出来透气的陈一棋满头问号。 电话里,段逐弦笑了笑,声线略沙哑:「你好好玩吧,不用管我,」 第101页 「谁管你……」江杳下意识反驳,尾音却低低地融进气音里。 之前段逐弦摆出联姻的条条框框,不让他来会所消遣,他只想和段逐弦对着干。 可段逐弦突然这么一大度,还病殃殃地沖他笑,他反而有种负罪感。 两厢沉默的间隙,电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很快又强行忍住,怕被发现一样。 江杳眉头一皱。 白天还好好的,这会儿听着,怎么好像感冒加重了? 电话挂断后,江杳对一旁吞云吐雾的陈一棋道:「我得回家一趟。」 陈一棋毫不意外地摆摆手:「回吧。」 他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便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这个好兄弟,生来就是被段逐弦吃死的命,从十年前到现在,根本救不了一点。 * 江杳开着车,飞驰电掣回到家,段逐弦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银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镜片折射出锐利的光,唇角绷出一道冷淡的直线,压根没有电话里那种虚弱感。 「烧退了吗就开始工作?」江杳大步走过去,抽走段逐弦手里的文件。 「退了。」段逐弦抬头,压在冰冷镜片下的目光却意外柔和。 江杳不放心,拿来体温计亲自给他量了一遍,36.7度。 但江杳还是没把文件还给段逐弦,抱在怀里严肃道:「明天假期结束,别着急去公司卖命,华延没你能转,在家好好休息。」 段逐弦「嗯」了一声。 江杳想了想,又道:「后天也别去,平时注意保暖,三餐按时吃,多吃点蔬菜补充维生素……」 看段逐弦全程一副悉听尊便的纵容态度,江杳有点别扭,但还是郑重其事地说了很多,事无巨细的程度,堪比临行前交代注意事项。 进家门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喝水,江杳把文件扔到离段逐弦很远的茶几上,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身后突然传来段逐弦由远及近的声音:「你会跑么?」 江杳拧瓶盖的动作顿住:「跑?我跑哪儿去?」 段逐弦已经走到他身后站定,气息淡淡洒在他颈侧:「曾经我问过你,如果我对你日久生情,你会怎么办,你说有多远跑多远。」 江杳闻言,暴露在段逐弦眼底的后颈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玩笑罢了,我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全程拿后脑勺那撮红毛对着段逐弦。 * 第二天,段逐弦站在江杳卧室门口,眉心突突直跳。 说好不跑的某人,连人带行李箱,大清早地不见了踪影。? 第49章 「别怕。」 江杳搬进来时带的两个小行李箱,如今只剩下一个摆在正对门的墙角。 段逐弦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阔步走进江杳卧室,环顾四周,看到那些被江杳视若珍宝的建筑典籍还在时,重重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进屋的短短几秒,他脑中已经无比清晰地闪过一个完整的计划——用什么样的方法把人找到,再亲自去抓回来,关到眼皮子底下,直到再也不说离开他为止。 段逐弦曲起食指,关节抵了抵额角。 江杳是长在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处,平时他连碰都不捨得碰,居然会产生这么危险的念头。 段逐弦拿出手机,点开江杳那个抬头挺胸的小狐狸头像,慢条斯理发了两个字:「跑了?」 很快收到回覆:「老子没跑,是团建!!!」 一连三个感嘆号。 段逐弦唇边露出笑,几乎可以想像出江杳此刻满脸桀骜,但耳尖通红的模样。 * 几十公里外的加油站,江杳架着墨镜端坐在越野车后座,耳廓的热度还没下去。 隔壁下属问:「小江总是不是热啊?脸都红了,要不开个窗户?」 「别开。」江杳制止,「别一会儿把大家都吹感冒了。」 加满油,司机边启动车子,边好奇道:「前天小江总还说要见客户,不和我们一起,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藏在墨镜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江杳下半张脸神色如常道:「客户病了,改天见。」 副驾座的女生双手合十:「感谢客户把小江总还给我们,祝他早日康复。」 「对对,好人一生平安。」 车里顿时洋溢起欢声笑语。 虽说有奉承的成分在里面,但大家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他能来参加团建的。 在学校当团宠的本事,江杳一併带到了公司。当年他作为空降兵,还没来得及引起闲言碎语,便以超强的工作能力迅速堵上悠悠众口,才半年时间,就把他们这个半死不活的项目组盘活,免除了所有人的失业危机。 参加团建是他今天早上临时做出的决定。 昨晚他躺床上想了半宿,心里隐隐较着股劲,最终打算採纳陈一棋的建议,先跟段逐弦保持距离。 只要他不想段逐弦就行了。 这有什么难的? 江杳挺不屑地想。 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完整觉,江杳握着手机,在越野车平稳的行进中陷入浅眠。 梦里,段逐弦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时而在婚礼上向他告白,时而在家里向他告白,那双陷在眼窝里的深邃眸子一错不错望着他,恨不得要把他溺死。 第102页 挣扎着睁开眼,江杳狠狠喘了口气。 再晚醒过来一秒,他就要被段逐弦谋杀了…… 恰在此时,掌心手机震动,段逐弦再次发来消息:「体温计放在哪?」 江杳回:「客厅圆茶几上,你又发烧了?」 段逐弦:「嗯,好像是。」 江杳顿了顿,想起昨天段逐弦在电话里装虚弱,等他火急火燎赶回去,某人正生龙活虎地处理工作,他不禁翻了个白眼。 还想再骗我一回? 告诉你,这招不好使了! 江杳冷漠地回复了个「哦」。 这之后,段逐弦就没再说话了。 有点不符合江杳的预期,正常情况下,对面应该会继续招惹他才对。 又过了半小时,江杳还是没坐住,给段逐弦发了条消息:「体温量了吗?」 段逐弦:「量了。」 接着发了张温度计图片过来,显示37.9度。 还真发烧了。 江杳眉心微蹙,立刻坐直身体,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医生说体温反覆是正常现象,但如果持续三天没退烧,就要考虑就医了。 挂断电话,江杳缓缓靠回椅背,视线落到前排的导航屏幕上。 距离菱北市区的公里数正一刻不停地增加着,数字仿佛化作一根无形的线,牵在中间,越来越长,越来越紧。 中午在公路边的露天餐馆吃了顿饭,下午才到菱北隔壁小城的度假村。 安顿好行李后,一行人前往附近的河滩野炊。 浅淡的阳光在云端融化,撒下金灿灿的细粉,残雪点缀在墨色石堆上,近松苍绿,远山缥缈,如诗如画。 倒还真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河滩附近有个古琴台,矗立在旁的石碑记载着发生在此处的风流趣事,江杳粗略浏览了一遍,忽然想起段逐弦也会弹古琴。 高二那年,学校举办元旦晚会,段逐弦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压轴表演了一段古琴独奏,曲目叫《山有木兮》,是他自己的原创。 段逐弦清冷的气质和幽深的琴音实在太过合衬,被观众席一双双痴迷的眼睛包围。江杳当时正翘着二郎腿,抱臂坐在台下,一不小心也看呆了。 一曲结束,台下已然陷入近乎狂热的欢呼,主持人问段逐弦创作灵感是什么,他淡淡地说,这首曲子是为一个人写的。 当时,江杳碰巧和段逐弦对视了一眼,千百个观众里,只有他抓住了段逐弦提起那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如今再回忆起,段逐弦说的应该是沈棠,毕竟「山有木兮」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也算某种婉转的表白吧。段逐弦这人看着冷若冰霜,还挺有浪漫细胞的。 思及于此,江杳又百思不得其解了起来。 他和沈棠明明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沈棠的温润和体贴,他一样也没有,他实在想不通,段逐弦看上他什么了。 难不成段逐弦是个受虐狂,就爱被他针对被他怼? 江杳双手插兜,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半天才听见有人叫他过去吃烤肉。 有观察入微的女下属调侃:「小江总人在这里,心却不在。」 江杳干笑两声,他也挺想跟他那颗一不留神就跑偏的心交涉一下。 到底是风景不美,还是烧烤不香? 能不能别再想某人了? 团建统共才两天半的时间,他原本斗志满满,势要把段逐弦抛到脑后,但现在,他有点担心第一天就宣告失败了。 江杳一口咬下竹籤上的孜然五花肉,连皮带筋大力咀嚼,恨不得把某人当肉串吃了。 偏偏这时候,段逐弦又发来消息:「目前体温37.2c,趋于正常。」 江杳回:「关我屁事。」 段逐弦:「我以为你想知道,毕竟你连做梦都在关心我。」 江杳险些气笑,不顾手上的油,噼里啪啦敲字:「别造谣了,谁做梦关心你啊?」 片刻后,段逐弦发了一个视频。 江杳心头一颤,下意识点开。 画面里,他正趴在床边,眼睛闭着,嘴里嘟嘟囔囔:「段逐弦……热不热……段,逐弦……段……嗯……」 拍摄的混蛋犹嫌不够,画面里一阵悉索声,镜头随着人的靠近直接怼到他脸旁边,把他眉心的轻皱和眼角的红晕都拍得一清二楚。 江杳「啪」的关了视频,愣了好半天。 这丢人现眼的傢伙,真的是我? 段逐弦:「你喊我名字的样子实在可爱,我没忍住,就拍下来了。」 江杳臊得面红耳赤,直接甩了句恶狠狠的语音过去:「偷拍狂快滚!再跟你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姓江!」 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段逐弦了。 他咬牙切齿点开段逐弦的头像,直奔拉黑选项而去,拇指停在黑名单按钮上方的时候,剎住了车。 拉黑,还是不拉黑? 悬而未决的须臾,突然跳出的低电量提醒救了段逐弦一命,改判缓刑。 江杳走到树下,正准备找充电宝给手机充电的时候,裤脚被人拽了拽。 他低头一看,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膝盖也摔破了一小块布料,看样子是扭伤了脚,走不动路。 发现这边有情况,大家全都围了过来。 有人问:「你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吗?」 第103页 小姑娘摇摇头。 江杳问:「那你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吗?」 小姑娘点点头,朝北边指了指,怯怯道:「不远。」 这孩子胆小,见谁都怕,只跟在江杳后面。 江杳索性把她背起来,对其他人道:「你们继续玩,我先送她回家。」 然而说好的不远,在小姑娘的指引下,江杳左走右拐,路过一个又一个田埂,才终于看到她说的那个村庄。 小姑娘的奶奶正杵着拐棍在村口眺望,见到江杳后,连声道谢,说她孙女和一群小朋友出去玩,饭点到了,唯独她家孩子没回家。 江杳看老奶奶腿脚不便,于是好人做到底,帮她把孙女背回了家,正要告辞的时候,被老奶奶塞了一串车钥匙。 「要是孩子爸妈在家,还能开车送你出村子,眼下天快黑了,路不好走,你开车回度假村那边,也能快些。」 江杳望着天边将落的太阳,没推辞好意,随老人去取了车。 砖红色掉漆的小轿车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车窗还是手摇式的,坐上去一阵吱呀作响。但四个轮子总比两条腿快。 跟老奶奶约好第二天还车,又和小姑娘告别,江杳便开车上路。 但或许是地平线太广,暮色落得太快,江杳原本记得方向,却一时间有些迷路。 车在田野上七拐八绕,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湮没山头。 车子供电系统年久老化,车灯很暗,江杳艰难地辨认来路,转弯时,车轮突然卡进土坑里,随即整个车熄火,连车灯都灭了。 突然降临的黑暗让他心脏一阵狂跳,他尝试着重新打火,车子依旧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需要下车检修,江杳做了好几次心里建设,也不敢打开车门,迈入外面更广阔的黑暗。 他稳了稳心神,掏出手机打算求助,解锁后正好是和段逐弦的聊天界面,右上角的电量显示只剩1%,他想起送小姑娘回家之前,他正准备给手机充电。 他抵御着指尖的颤抖,下意识在和段逐弦的聊天界面点了定位。 定位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屏幕骤然熄灭,唯一的光源融进和四周一样的黑暗中。 回过神来,江杳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没选择寻求同伴帮助,居然用仅剩的一点电量,给段逐弦发了个定位…… 他们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还是他骂段逐弦的语音。 何况段逐弦生着病呢,估计这会儿早睡了。 好在这里并非什么深山老林,方圆几百米都是村落,不存在危险,实在不行,坐车里等天亮就好了。 江杳反覆安慰自己。 阴冷的风断断续续吹过,从关不拢的车窗顶丝丝缕缕渗进来。 陷在全方位的视野盲区里,江杳只感觉四周的空间越来越逼仄,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物正在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渐渐的,黑暗仿佛幻化出了实体,又湿又冷地黏在皮肤上,钻进骨头缝里,被狂跳的心脏迸得湍急血液又如同针尖,往外扎着他的各处血脉。 又一次,江杳高估了自己对黑暗的抵抗力,哪怕是坐在安全的车里,而非二十年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工厂。 当年他被爸妈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绑走,在被搜身之前,偷偷用电话手錶给他爸发了一条消息,但他爸那时正在和人应酬,直到几个小时后才发现他的信息。 正因此,他爸妈觉得亏欠于他,总给予他格外的关心和爱护,甚至对他不再抱有太多期许,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可他其实从没怪过任何人,他只怪当初的自己没好好练习跑步,因为逃跑时体力不支才被抓住,塞进工厂密不透光的货柜里。 很小的时候,江杳就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任何时候,你能仰仗的都只有自己。 于是倔强、要强、不服输,便成了他的底色,凡事总想争第一,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就下意识地发出挑战。 滴答,滴答,滴答…… 死寂的空气不知从何处传来水声,一如二十年前在货柜里听了两天两夜的,从生锈的水管流出的腥水,每一滴都仿佛血液艰难地淌过血管。 江杳咬紧牙关,僵在驾驶座里,仿佛变成阴风里一片将落未落的叶,而那悬而未断的叶柄,就是最后一根绷住的神经。 这黑暗中的水声唤醒了太多被强行埋藏的记忆,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但他一面又逼迫自己不许畏惧,不许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思绪慢了半拍,江杳呆滞抬头,两束车灯正由远及近,急速驶来。 那光芒太过强势,一瞬间,仿佛撕开了从二十年前到此时此刻所有的黑暗。 紧接着,一辆熟悉的suv停在对面,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带着苍白病态的面容,一步步走到车窗边。 隔着窗玻璃,江杳看了对方好一阵,才状似无恙地打开车门,先把颤抖的右手藏进身侧,才往外缓缓迈出一只脚。 第二只脚迈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腿一软,毫无预兆地摔进一个怀抱。 面前的人稳稳接住了他的狼狈。 所有强撑的意志都在被那双大手触碰的瞬间分崩离析,力气消失那刻,他靠在男人温暖有力的胸口,突然就喘不上气了。 第104页 下巴很快被轻轻托住,耳边传来沉缓的声音:「杳杳,别怕,呼吸。」 望着面前被车灯照亮的人,江杳眨眨眼。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又可靠的人呢? 偏偏长了一张被他唾弃过八百回的脸。 他鼻子一酸,嘴唇微微张开,却因为缺氧,无法完整地叫出面前人的名字。 下一秒,那张脸突然放大,嘴唇重重覆在了他的唇上。 四片唇瓣揉到一起的瞬间,氧气源源不断渡了进来。? 第50章 「带我回家。」 肺泡在接触氧气的一瞬间,便已经重获自主呼吸能力。 但直到江杳胸口开始明显起伏的时候,段逐弦才抵着他的额头,克制着什么般,稍稍退开嘴唇。 四周阴冷的风声和水滴声不知何时被按下消音键,取而代之的,是段逐弦微喘的气息和触之可及的心跳,铺天盖地驱散了夜色带来的一切危机。 平复了好一阵,江杳才终于找回声音:「段逐弦,你怎么来了?」 他极力维持正常的语气,气息仍有些不稳。 段逐弦道:「你给我发消息了。」 「可我只发了个定位。」 段逐弦笑了笑:「有定位就足够了。」 他当时正在书房处理积压的工作,收到江杳的信息后,他马上打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是关机提醒,他便想也没想,直接拿了车钥匙出门,连工作时戴的护目眼镜都来不及取。 江杳也看出来了,段逐弦是匆忙赶来的,应该是特别着急,不然不会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件大衣。 他喉头微动:「万一是整蛊或者诈骗,你不就上当了?」 段逐弦道:「还记得跨年夜那天,我说过的话吗?往后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到场。」 我会到场。 低沉而温柔的四个字,包含着宇宙之中所有动听的声音。 江杳当然记得。 段逐弦那晚在大雪中说的每一个字,他全部记得一清二楚,想忘记都难。 但他以为那是段逐弦随口讲的漂亮话,毕竟哄人嘛,总得说点动听的,他并没有将它们视为承诺。 他也不会把宝压到任何人身上,毕竟能在坠落时接住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但偏偏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哪怕自己还生着病,也要穿过冬夜疾驰近一百公里,来到这偏远郊外,只为了实现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江杳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背对段逐弦的那刻,有什么克制了二十年的东西夺眶而出。 脸颊被湿热不断沖刷的感觉极其陌生,但又异常痛快。 当年在工厂的时候,他不敢哭,怕激怒绑匪,回家后,他还是不敢哭,怕父母担心。 那场事故之后,他便学会了隐藏所有负面情绪,时刻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任何弱点。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荒郊野外的夜色下,他好像和某个强撑好多年的念头和解了。 段逐弦一言不发站在江杳身后,心里再酸再疼,也没出声打搅,耐心注视着那撮随着抽泣抖动的红色挑染发,直到五分钟后,江杳重新转过身,微红的眼底只剩下薄薄的水光。 触到段逐弦深邃的视线,江杳表情有点别扭,眨眼的时候,眼底那道水光没留住,化作泪珠滚落了下来,被段逐弦抬手抹去。 江杳别过脸,凶巴巴道:「这点儿实在憋不回去,不许笑我。」 段逐弦放平嘴角:「不笑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流眼泪的样子。」 江杳愣了愣,半晌才意识到段逐弦在说什么,由于某人在那档子事上时常不做人,每次喊停都没用,他被弄出过好多回眼泪…… 被段逐弦不要脸地一打岔,江杳反倒没那么尴尬了,但他怎么也止不住轻微的生理性哽咽,只好反覆深呼吸。 「又喘不上气了?」 段逐弦问,不等答覆,便按住他的后颈,嘴唇再度覆上他的唇。 才没有! 不需要人工呼吸! 江杳瞪大眼,喉间发出呜呜声。 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段逐弦这次不是要给他渡气,而是要夺走他的呼吸。 只是不轻不重地研磨了几下,两双嘴唇便再也分不开似的纠缠在一起。 紧接着,段逐弦的舌头撬开他的唇缝和牙关,不由分说勾住了他的舌头,温柔又不失强势地扫荡了他口腔每一寸空间。 江杳浑身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恍惚的间隙,胸口忽然生出一只蝴蝶,在这漫无边际的夜,如同灼烫明净的跳动火焰,由内而外跃动着,增加了异常心跳被暴露的风险。 他不想这么被动,试图做点什么,但他手脚本就有点发软,又被段逐弦捏住了后脖颈,浑身上下没哪一处动得了大气力,只能把没处使的劲全都用在揉在一起的唇舌间。 就这样,仿佛亲了一万年。 段逐弦放开江杳的时候,江杳的双唇还微微张着,难得流露出懵懂的情态。 他眼神暗了暗,止住了某些过于禽兽的想法,问:「这回把气喘匀了么?」 江杳顶着一张红透的脸,气急败坏般瞪向段逐弦。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的? 经过一个绵长的吻,江杳眼底又渗出了一点生理性泪花,看着又可怜又可爱,段逐弦决定不逗他了,指着那辆红车问:「坏了?」 第105页 江杳「嗯」了声:「车是我借的,明天得还。」 他把送小姑娘回家的事简单说了一下,越说越觉得掉面子。 这压根不是什么危急关头。 段逐弦听了肯定觉得他小题大做,都多大人了还怕黑。 然而,段逐弦却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点头道:「遇到这种只能联繫一个人的紧急情况,找我就对了。」 片刻后,段逐弦叫来人,把这辆行将就木的小车拖走,修好后明天直接送回村子里去。 交涉的过程中,江杳一直无意识地伸手摸嘴唇。 等维修人员离开,两人一前一后朝黑色suv走去,走在前面的段逐弦像长了后眼睛似的问:「嘴唇怎么了?」 江杳立刻缩回手,若无其事道:「没怎么,就是有点麻麻的,还发热,我好像对人工呼吸过敏……」 「人工呼吸?」 段逐弦脚步微收,缓缓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的语气,像是在把玩这四个字。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把毫无防备的江杳按在后车门上,压着又亲了一顿。 这次远没有前两次温柔,像是专门为了提醒对方,这样的接吻究竟意味着什么。 江杳必须死死搂住段逐弦的脖子,才能防止身体擦着车门下滑。 回回都被趁火打劫、成功偷袭,江杳喘着粗气警告:「段逐弦,事不过三!」 「就当脱敏治疗。」 段逐弦捏捏江杳滚烫的耳廓,往后退了半步,拉远纠缠的呼吸,语气忽而染上几分郑重。 「抱歉,讨走了你的初吻。」 江杳:「……」 会道歉,这人还挺讲礼貌。 就没见过比段逐弦还能装的衣冠禽兽! 「初吻早没了,现在才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江杳嗓音凉凉道。 「嗯?」段逐弦眉梢微挑。 「婚礼那次,你说没伸舌头不叫初吻,还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骗到?」 这次换段逐弦怔住了,随即他哑然失笑:「你一直没找我算帐,我还以为你真那么纯情。」 江杳冷哼一声:「我要是什么都计较,你早就死八百回了,但你惹我的那些帐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你一辈子都别想抵赖。」 段逐弦闻言,原本游刃有余的浅淡眸光突然急促摇曳了几下,半晌才点点头,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嗯,一辈子,我绝不抵赖。」 上车后给手机充上电,江杳发现原来才十点多钟,他在这片黑暗中统共呆了不到两小时,就被段逐弦捞了出来。 刚一开机,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如潮水般涌出来,其中最多的是「段某人」三个字。 江杳没敢看段逐弦究竟给他打了多少通电话,直接一键清除。 一起团建的组员们也都给他打了电话发了消息,问他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是不是留在小女孩家里吃晚饭了。 他直接在团建群@全员回复,简单说了手机没电和迷路的事,要大家别担心他。 看到他终于有了回应,大家悬着的心便都放下了,也没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江杳一个一米八几身强力壮还练散打的年轻男人,遇到危险的概率实在太低。 段逐弦开车送江杳回度假村。 几分钟后,车子驶出田野,进入公路,前方的路灯便多了起来,轻柔的光辉迎面而来,一片一片扫过段逐弦的脸。 那近乎完美的五官被一次次照亮,虽沾染了些许病气,今晚却格外地好看。 胸口那只初生的蝴蝶又翩飞了起来,江杳抬手按了按。 还没看够的时候,车子便缓缓停下,视线尽头那双淡色的唇动了动:「到了。」 江杳「嗯」了一声,却没动。 段逐弦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问:「不想下车?」 江杳:「下车做什么?」 段逐弦:「团建。」 江杳挑眉:「嘴都肿了,还怎么团建?」 段逐弦微微顿住。 几十分钟前,那个被恐惧淹没的男人,此刻正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如星子般落在他身上,已然恢复了骄矜的模样。 但充血的嘴唇和微红的眼圈依旧醒目,让人想用尽全力爱护。 段逐弦抬手,拇指轻轻抚过那双饱满的唇:「下次接吻,我温柔一点。」 江杳抓住段逐弦抚弄的手,轻轻晃了晃:「我想回家了,段逐弦,快带我回家吧。」? 第51章 「怕你受不了。」 车子重新启动的瞬间,椅背爆发出强劲的推背感,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度假村的范围,通向出城的高速路。 段逐弦开车一向四平八稳,从不追求速度,江杳曾经调侃他能把跑车开成老头乐。 但今晚,段逐弦一改之的稳重风格,把这辆车的性能发挥到最佳。 笔直无人的公路上,江杳的心脏被车速激起一阵狂跳,久久无法平复。 但准确地说,从见到段逐弦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没有消停过。 挺不正常的。 他心理素质没这么差。 他身体素质也挺好,如果不是突发心脏病…… 江杳盯着中控台上那个摇头晃脑的红狐狸摆件,思忖良久,心头忽然一惊—— 他该不会是对段逐弦心动了吧? 他依稀记得心理学上好像有一种说法,当人遇到危险心跳加速时,倘若正好出现另一个人,便很容易把心跳加速反应归因于对方。 第106页 排队过etc的时候,段逐弦想问江杳渴不渴,保温箱里有热饮,转头便看到江杳低头缩背,一副做贼似的模样,没挡全的手机屏幕上露出明晃晃四个字:吊桥效应。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段逐弦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脸上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某个迟钝的傢伙好不容易跨越「联姻」的藩篱,撞破「哥们」的南墙,愿意抬起一只金贵的脚,往爱情的方向试探,这会儿就是个警觉的小狐狸,不能受到半点惊扰。 路程过半,到了高速服务区,江杳道:「停车。」 段逐弦刚把车停稳,江杳便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驾驶座旁敲敲车窗:「换我来开。」 段逐弦降下车窗:「怎么了?」 江杳一皱眉:「别废话,你快下来。」 从他的方向往下看,段逐弦眼下的淡青更明显了。 虽说段逐弦整体精神状态看着挺好的,还能强吻人,三次,但由于病还没好透的缘故,周身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病气,就连原本高大强势的身形都被烘托得有点单薄了。 他看了一路,难免有点…… 心疼。 但这两个字他连想想都觉得害臊,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见江杳不耐烦的表情下藏着几分闪躲,段逐弦只当江杳这个赛车爱好者是车瘾犯了,又或者不习惯在他这个前「死对头」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只好互换了座位。 离开服务区,段逐弦还是有点不放心:「下高速以后我来开。」 「我没你想得那么脆皮。」江杳不以为意道,「在有光的环境下,夜盲症状一分钟内就会消失,这都过去一个多钟头了。」 段逐弦闻言微微顿住,没想到江杳会直接把自己夜盲的事告诉他,以往每次生出一点端倪,江杳都会极力隐藏,装作若无其事,生怕被他知道。 他能理解,像江杳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不愿意在讨厌的人面前暴露弱点。 「我小时候被绑架过。」江杳突然又道,「我从工厂逃跑过一次,眼看快要成功了,但因为体力不行,又被抓住,他们直接把我扔进货柜里,可能是因为两天两夜没见光吧,后来就对光线产生了依赖性。」 这些段逐弦听江琛讲过,但从江杳嘴里说出来,他心脏还是抽了一下。 江琛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虽然面上平静,可语气里满是后怕,到了江杳自述,就只剩下平静。 「后来警察包围了工厂,派了谈判官进来交涉,我装作腹痛晕倒,谈判官提出近距离确认我的情况,然后趁机跟我讲了外面的情况,要我配合。」说到这里江杳停顿片刻,笑道,「我那会儿才六岁,换其他小孩两天不吃不喝不睡,哪还有胆儿跟绑匪斗智斗勇,和警察里应外合?我觉得我还挺厉害的,你说呢?」 车内洁净的灯光照亮江杳的脸,粲然锐意的目光望向前方,张扬、自信、不服输,和十五岁初见时一样。 段逐弦注视良久,点了下头:「嗯,你很厉害。」 但他希望江杳可以别那么不甘示弱。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在那团如同红色火焰般耀眼的色彩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个透明又寂寞的灵魂,偶尔也会渴望有人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坚定不移地朝自己走来。 把这些说给段逐弦听,江杳意外地没什么心理障碍。 毕竟见过他的风光无限,也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的,除了段逐弦,再无第二人。 回家的一路非常顺利,走进亮如白昼的熟悉庭院,看着身旁的段逐弦,江杳没来由的感到心安。 但就是太安稳了,有点虚幻。 他忍不住破坏气氛:「段逐弦,我把我最大的弱点告诉你了,以后你要看我不爽,想整我,就把我骗到没光的地方,我肯定任你摆布,绝对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段逐弦:「嗯,记下了。」 ? 江杳蓦地顿住脚步。 这混蛋还真打算以后拿他怕黑这事儿对付他? 江杳气急败坏地朝那个走到前面的背影瞪去,对上的却是段逐弦转身后温柔的目光。 「我不能保证,未来的你永远不会像今天一样落入黑暗的境地。」 段逐弦说着,走回他面前。 「但无论何时,我都会找到你,接你回家。」 四周明明很亮,江杳却忽然有些发晕,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从今以后,每一寸黑暗都有了后盾,他再也不必独自强撑。 * 进了家门,段逐弦邀请江杳去隔壁沐浴,顺便留宿。 江杳考虑了片刻,态度轻慢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洗到一半的时候,段逐弦推门而入。 两人是接着吻从浴室出来的,身上布满水珠,都只围了浴巾,室内25度恒温,但因为皮肤被热气蒸出薄红,丝毫感觉不到冷。 这次是江杳主动吻上去的,比起段逐弦的循序渐进,他的亲吻显得毫无章法,但又气势汹汹、不甘示弱。 赤脚走过厚实的地毯,他把段逐弦怼进被褥里,不等人起来,就俯身继续亲,像是要把在郊外那三次被偷袭的债一口气全讨回来。 段逐弦从头到尾一副不反抗的放任态度,直到江杳气喘吁吁放开他的时候,才淡淡道:「怎么办,起火了。」 声音克制又沙哑。 第107页 江杳愣了愣,也意识到快越线了。 动作快过大脑,他翻身下床,正要紧急撤退,被人从后面拦住腰,一把捞进怀里,泛起热辣薄汗的背部贴上同样火热的胸膛。 在种事情上,江杳就是个小狐狸,又纯又野又狡猾,每次都只敢撩拨,一见情况不对就开熘。 段逐弦从来不惯他这副没责任心的德行。 「你干嘛?」江杳恶声恶气问。 「灭火。」段逐弦道。 江杳瞪大眼:「你不是还生着病吗?」 「生病不影响这方面的功能,不信你感受一下。」 段逐弦抵在江杳耳边说,横在他肚子上的手臂稍稍用力,往自己身前按了按。 被逼着确认情况后,江杳心脏一阵怦怦跳,愕然道:「段逐弦,你真是禽兽转世吧?」 * 连轴转筹备婚礼事宜,再加上冷战大半月,好久没做,各方面都有些生涩。 折腾了好一阵,还在起步阶段。 江杳红着脸道:「你到底行不行了?」 段逐弦忍得也很辛苦,被江杳这样质疑,险些停下准备工作,直接真刀实枪上阵。 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压着嗓音柔声哄道:「杳杳,你太丨紧了,我怕你受不了。」? 第52章 「让你爽爽。」 段逐弦虽然不做人惯了,但平时都还算温柔,今天却格外不同。 还是一样温热的掌心,一样照顾对方的姿态,可每一次触碰之下都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不知何时就会冲破所有冷静,用窒息的浪潮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吞没。 既克制,又放纵。 头一回在段逐弦这种向来波澜不惊的人身上感受到明显的纠结,江杳仿佛被吊在钢索上,一颗心不安地颤动,总觉得段逐弦下一秒就会发疯,却又隐隐地期待未知到来。 到后来,克制终于消失殆尽,只剩下放纵和疯狂。 江杳也终于从无形的钢索上跌落,悬空的瞬间,被某人抢入怀中,汗湿的皮肤和嘈杂的心跳不分彼此般揉在一起。 恍然间,他有种被暴徒缠上,这辈子再也甩不掉的错觉。 窗外月上梢头,室内夜灯朦胧,草草打理了一下,两人睡进同一个被窝里,没说话,只有余韵在悄无声息地流淌蔓延。 江杳习惯睡前查看未读消息,手机就搁在不远处的桌上。 贤者模式结束后,他脸上餍足的红晕褪去,活动了一下酥软的四肢,打算起身去拿手机,后脑刚离开枕头三厘米,身后的人便动了动,用手臂拦住他的腰。 「杳杳,别再跑了。」 段逐弦自从解锁新称呼,就好像说顺嘴了一样。 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每逢他想挠人踹人,段逐弦就在他耳边喊「杳杳」,嘴里是哄人的语气,行的却是野蛮之事。 他这会儿一听到段逐弦用那把清冷的嗓子这样叫他,耳根就滚烫了起来,从尾椎骨到头皮都在发麻发紧。 「都说了没跑,是团建!」 段逐弦「嗯」了声,似是相信,但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却更紧了。 江杳平躺着,略侧头,余光瞥向段逐弦。 段逐弦闭着眼,那张被欲望浸染过的脸不复寡情冷冽,一半嵌在枕头里,双眼微阖,好像睡着了一样。 由于侧躺搂人的姿势,那修长的颈线越过突兀的喉结,便直接没入露在被子外的半边肩头,上面缀着几道被他抓出来的红痕,散发着慵懒和性感,安安静静,却勾人得紧。 算了,消息明天再看。 江杳盯了会儿睡美男,在段逐弦的桎梏下强行翻了个身,背对段逐弦。 盯久了容易睡不着。 「杳杳。」身后突然响起沉缓的嗓音。 「干嘛啊?」江杳没好气。 破叠词当成口头禅喊个没完了是吧? 「我喜欢你。」段逐弦说。 江杳猛地僵住,心脏不争气地漏了一拍,绷紧嵴背等着段逐弦说后面的话。 半晌,段逐弦道:「明天一起吃早餐。」 江杳没做声,眼睛一闭,强行睡觉。 * 第二天大早,江杳提前半小时醒来,先在段逐弦面前做了两个的鬼脸,又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见段逐弦全都无动于衷,便蹑手蹑脚钻出被窝,火速穿衣洗漱,连发型都没打理,做贼似的熘下了楼。 他和段逐弦上班时间不同步,平时难得碰到一起吃早餐,他这人又随性得很,一日三餐大多时候是和员工们一起吃食堂。 段逐弦突然这么郑重其事邀请他共进早餐,而且还是在说完「喜欢」之后,意图不言而喻——八成是想趁机找他要答覆。 可他完全没想好。 年前年后各种事情接踵不断,情绪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都和某人有关,搞得他乱了方寸。 原本还打算借团建的机会好好梳理一下内心想法,结果也泡汤了。 眼下,他还是一团乱。 他说不出和段逐弦同样热烈直白的回应,但也好像没办法开口拒绝段逐弦。 可无论同意还是拒绝,他和段逐弦都得继续做夫夫、回同一个家、睡同一张床。 甚至还能维持床伴关系,就是稍微有点不伦不类。但就像段逐弦自己说的那样,是哥们还是爱人都不妨碍上床。 因此他觉得他还可以拖延。 第108页 握着车钥匙匆匆穿过客厅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到他鼻腔中,他蓦地顿住脚步,几乎瞬间分辨出是小笼包味,而且还是他老家街巷独有的那种小笼包,他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只可惜到了菱北之后,就再没吃到过同样的味道。 循着记忆深处的香气,江杳走到厨房门口,站在蒸笼边的厨师向他问好,带着他老家的口音。 江杳好奇,问过才得知,这厨师是段逐弦专门从他老家请来的,开了二十年包子铺,绝对的行家。 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江杳恶意揣测,心头却泛起温热,附带一点小小的愧疚。 离开厨房走了两步,江杳实在没忍住,又转头进厨房,顺了一屉小笼包带走。 到公司,秘书向他问好,给他送咖啡的时候问他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他说要处理一些工作。 但其实也没什么工作要做。 他带的「乐动」项目已经步入正轨,大方向定好后,各项细节都有专人负责,他只需要定时验收成果,何况组里的骨干们大部分还在度假村团建,也没人给他交报告。 打开电脑后,江杳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锁屏界面弹出「段某人」三字。 他没来由一阵心虚,点开消息。 段逐弦:「不是说好一起吃早餐吗?」 谁和你说好了,我昨晚压根就没理你! 江杳翻了个白眼,但在键盘上敲出的字却是:「突然想起公司有点急事。」 此后,段逐弦没再回复。 不会生气了吧? 江杳撇撇嘴,决定不管这个小心眼的人。 结果一上午看了十几次手机消息。 十二点的时候,江杳准备去员工食堂,正拿起手机就收到段逐弦的消息,险些没拿稳。 段逐弦:「刚见完虹乐公司的老总,现在在你公司附近,一起吃个午饭?」 江杳不自觉松了口气,看来没生气。 接着,他警铃大作。 虹乐公司他接触过,在另一个区,和他这里少说隔了二十公里,距离华延倒是不远。 段逐弦和虹乐老总怎么会约到他公司附近见面? 显然,这只是託词,段逐弦真正的目的,应该和邀他共进早餐的意图一样。 江杳回:「我已经吃过了,下次早点预约。」 他捏捏鼻根,没等段逐弦回复,就把手机塞进兜里。 逃避可耻,但有用。 为了继续贯彻这一理念,江杳特地八点之后才离开公司,到家看到段逐弦的拖鞋还摆在鞋柜里,绷紧的神经微微松懈下来。 上楼后,江杳收到段逐弦发来的信息:「今晚加班,在家等我。」 江杳一愣。 在家等他?等他干嘛? 紧接着,段逐弦又发来一句:「我大概十点到家。」 江杳回了个「哦」。 谢谢提醒,我肯定在九点五十九分之前睡着。 火速洗完澡,江杳刚吹完头发坐到床边,就接到陈一棋的求助电话。 陈一棋最近在创业,需要融资,凭人脉找了好几家投资公司,却分不出哪家更合适,他做了二十几年二世祖,如今终于尝到了曾经不学无术的苦果,只得火急火燎找兄弟求助。 这种事对于江杳来说小菜一碟,帮陈一棋分析完利弊,刚挂断电话,江杳就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他顿住,脑子里闪过「睡觉」二字,然后像只受惊的鸵鸟,先把头埋进被子里,身体还没来得及往里钻,熟悉的脚步声就已近在咫尺。 「脑袋冷?」段逐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杳露在外面的大半个身体一僵,探出脑袋,若无其事道:「我找东西。」 说完手伸进被子里,随便摸了两下,还真摸到了什么,拿出来,是一个套,粉色包装,草莓味的。 段逐弦挑挑眉。 江杳愣了三秒,丢掉手上的东西,脸色爆红:「谁这么缺德,乱扔这玩意?」 段逐弦道:「昨晚还剩最后一个,本来想用掉,你拦着不让,抢过去塞进被子里,估计铺床的时候没注意。」 江杳:「……」 段逐弦就是这么不讲情面的人,当真一点点脸也不给他留! 都到这份上了,另一件事是不是也要摆到檯面上了? 果然,段逐弦径直朝他走来,目光由上而下落在他脸畔,瞬间搅乱了他的心跳。 这下真没办法再逃避了。 就在江杳认命的前一秒,段逐弦停在他面前,弯下腰,把那只被他扔到地上的草莓套捡起来,放到床头柜的储物盒里,然后脱下外套,扯开领带,直接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又打开笔电,坐在沙发上浏览资讯。 从始至终,江杳都低头坐在床边,看似正刷手机,实际上半点内容也没看进去。 这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江杳受不了这种刀悬在脖子上的感觉。 他三两步走到沙发前,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昨晚约我吃早餐,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段逐弦道:「想让你尝尝面点师傅的手艺而已,如果不合口味,可以及时更换。」 江杳一愣,又问:「那中午那会儿呢?你是不是故意去我公司附近找我的?」 第109页 段逐弦摇摇头:「地点是虹乐老总定的。」 见江杳梗着脖子,一脸不信的表情,段逐弦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聊天界面,放到江杳面前。 江杳垂眸扫过。 的确是对面提出的约见地点。 江杳不信邪:「那现在呢?」 看着江杳眸光闪动,脸都快急红的样子,段逐弦面露不解。 江杳蹙着眉头道:「你既然没话对我说,为什么要我在家等你?」 段逐弦道:「作为你老公,说这句话好像不需要理由。」 他说着,关掉笔记本电脑,起身往桌边走。 江杳没空计较段逐弦占他口头便宜,转头盯着段逐弦的背影,目光灼灼,像要烧出个窟窿。 看段逐弦这事不关己的架势,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寻烦恼自作多情对吧? 「站住!」江杳低喝一声,「你难道不想要答覆吗?」 段逐弦把电脑搁在桌上,转过身,未语,只注视着他。 那眼神太复杂了,江杳看不懂。 他试图解读:「你可别说什么,喜欢我是你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这种话,我不爱听。」 段逐弦闻言,笑了。 原来江杳是在担心他会索要告白答覆,难怪总是躲他,心惊胆战一整天,到头来自己又坐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段逐弦克制住唇角的弧度,道:「喜欢你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毕竟我喜欢的是你,在这场感情里,你才是主角。」 江杳心脏又不受控地加速了起来,根本不敢看段逐弦,垂下视线,闷声闷气道:「你表白得太突然了,有些东西,我还需要时间确认,你智商挺高的,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不用解释这些。」段逐弦喉结微动,过于沉稳的声线带着欲盖弥彰的平静,「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是不是拒绝。」 好吧,段逐弦是个傻子! 江杳低着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行了吧!」 段逐弦心脏一颤,向来冷静清醒的大脑突然卡壳,确认了好几遍江杳这句话的意思。 江杳脸都快熟透了,但又怕段逐弦这个傻子还没懂,于是补充:「我承认你对我是有吸引力的,从我们第一次上床开始……」 段逐弦再次怔住,他以为那晚的意外事故之后,江杳一定对他痛恨到了极致,后来是因为联姻,才不得已选择宽容。 江杳对他,其实一向都很宽容。 江杳并不知道段逐弦内心的震荡,继续道:「所以我现在也搞不清楚,这样的吸引有几分是来自肉体,谁叫你一上来就用美人计,搞了我那么多回。」 段逐弦点点头:「能理解。」 在上床这件事上,他和江杳的确很契合,他也有意在利用这样的契合,让江杳接纳他,但要说江杳会因此爱上他,他没这么不自量力,毕竟做了江杳那么多年的眼中钉。 江杳还以为段逐弦会反驳,没想到竟是理解。 他无端联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段逐弦什么都不解释,只留给他一个模稜两可的冷硬背影。他看段逐弦就像看渣男。 而现在,渣的人好像变成了他。 被「渣」的滋味他尝过好多年,还挺不好受的,像段逐弦这种在高处呆惯了的人,估计没他那么强大的心脏。 江杳揉了揉鼻尖,原本还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他抬眼,终于看向段逐弦:「综上所述,我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你的。」 话音落下,他看到段逐弦眼底地震般的颤动。 「但我不确定我对你的喜欢,能不能和你对我的喜欢相匹配,你也别觉得不公平,毕竟你都暗恋我至少两个月了,从你用『日久生情』试探我那次开始计算……」 江杳顿了顿:「我说完了,该你说句话了。」 段逐弦没说话,只是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抱紧。 喜欢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从15岁到27岁,十二年的时间,按江杳这个计算方式,怕是一辈子都赶不上。 某人连爱情的皮毛都没摸透,当年还学别人递情书搞早恋。 嘴唇抵在段逐弦肩头,江杳小声道:「反正我会好好思考我对你的感情,你别催我。」 段逐弦道:「我不催你,但我会追你。」 江杳道:「你本来就早两个月喜欢上我,你还追我,那我的那点喜欢可能永远都不值一提了。」 段逐弦低笑一声:「不然你追我?」 江杳顿住,绕不明白了,自暴自弃道:「你想追就追吧,但你也知道,我们做了那么久的对手,我对你有条件反射,我总想跑到你前面去,让你看我的背影,所以你不一定能追上。」 他说得特别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怕对方听不明白,又仿佛是在给自己留下更多思考空间。 段逐弦笑道:「那我从现在就开始追你。」 说着抽开了江杳的睡袍腰带。 江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后退好几步,小腿撞到床沿,没站稳,啪的坐到床上。 「你就是这么追人的?」 段逐弦缓步朝他走近,行动代替回答。 江杳道:「今天不行,明天总公司有重要会议要开,我得早点起床。」 段逐弦道:「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说完他突然半蹲下来,掀开江杳的睡袍。 第110页 江杳撑在床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捏住被单。 他震惊了好久,才看向段逐弦的发顶,用干涩得不行的声音说:「段逐弦,你别这样……」 后面的话,悉数化作倒抽气,被内心深处升起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吞没。 段逐弦偶尔抬头看他。 他也低头注视着段逐弦,感觉神经被无限放大,但他依旧没能接受事实。 身前这个男人,冷淡的高岭之花,人人敬仰的段总,他曾经的死对头,在给他…… 这样的念头划过脑海,江杳实在没忍住,半晌回神后,手忙脚乱地帮段逐弦擦脸。 多疏离刻薄的人啊,初见时比天上的云还傲还冷,绝不沾染凡尘,就这么被他弄脏了。 心底滋生出隐秘的兴奋,但江杳嘴上还是喃喃道:「段逐弦,你疯了。」 段逐弦勾起湿润的唇角,嗓音有些沙哑:「刚才你把我哄开心了,现在让你爽爽。」? 第53章 「吃醋。」 第二天大早,江杳在卫生间洗脸整理发型的时候,段逐弦站在他旁边刷牙。 不期然从镜子里对视,江杳迅速挪开眼。 他现在一看到段逐弦那双淡色的薄唇,就想起段逐弦昨晚给他那个,尤其是这会儿唇缝里还夹着乳白色的牙膏泡沫。 昨天结束之后,他就立马钻进被窝装睡了,后来也真睡着了,但睡得不怎么安稳。 梦里他好像陷入了无限循环,整个晚上都重复着同样的十几分钟,先是某处血肉疯狂搏动,然后蔓延至全身,直到连灵魂都好像被紧紧束缚住,毫无抵抗之力地叫嚣。 他这辈子没体验过这么销魂蚀骨的感觉。 爽是彻彻底底爽到了。 可段逐弦一个轻微洁癖的人,不嫌脏吗? 他当时实在没忍住,估计段逐弦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呛进去多少…… 江杳控制不住脑子里嚣张肆虐的绮念,每每余光瞥向镜子的时候,都会碰到段逐弦注视他的浅淡目光,然后他又慌张错开视线。 反覆几次后,他有种莫名的羞恼,用胳膊肘怼了段逐弦一下:「站远点,大清早的别勾引我。」 段逐弦挑眉道:「我做什么了么?」 因为是含着牙膏说的,乳白色的泡沫随着嘴唇的开合淌出些许。 更像了…… 没受住视觉刺激,江杳瞬间有了点反应。 于是在段逐弦的眼皮子底下,他红着脸,火速逃离了洗漱间,发尾那撮翘起的红毛还没来得及用定型喷雾压下去。 * 离开家后,江杳便忙碌了起来,早上去总公司开会,紧接着回分公司部署工作,下午还抽空外出了一趟,陈一棋开车来接他。 陈一棋今天要跟投资经理见面,第一次独自做决策,还是融资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心里没底,于是喊江杳帮忙坐镇,地点就在华延大厦对面街区的写字楼。 结束后,坐陈一棋的车路过华延,江杳想起某个人,便让陈一棋停车放他下去。 来都来了,顺便探望一下吧。 走进大楼,迎面站着两个颇有精气神的前台小姑娘,江杳之前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他站在电梯前的安检口,原本打算给段逐弦打电话,通知对方下楼接驾,忽然动作一顿,转头走到前台边道:「你好,我要见段逐弦。」 前台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您好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江杳道:「没有预约。」 前台道:「抱歉,见段总需要预约,您可以先登记一下,请问您贵姓?」 江杳道:「我姓江,是你们段总的老公。」 前台闻言,睁大眼,敏锐的视线落到了江杳左手的戒指上。 她记得好像在段总手上看见过一模一样的,因为段总经常使用左手,包括拿手机、按电梯,她一开始还以为段总是左撇子。 她虽刚任职不久,但也听说过段总和江利科技联姻的事,江利的老闆就姓江。 江杳笑眯眯道:「我手机没电了,能麻烦帮我联繫他一下吗?」 前台不敢怠慢,拨了段逐弦办公室的内线,没人接,又换拨手机号,对面终于接通。 「段总好,有位姓江的先生想见您,说是您的……」 前台梗了梗,下意识看向江杳。 江杳唇边勾起笑,抬抬下巴示意前台照他的话说。 前台心一横,烫嘴般迅速吐出四个字:「您的老公。」 对面应该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了句什么。 听不到语气也看不到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挂断电话,前台道:「段总在12楼开会,让您先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待江杳拿着临时通行卡走过安检,两个前台相视半晌,脸上纷纷迸发出八卦的神情。 江杳唇角勾起弧度,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作为「段总老公」,出现在华延员工私下的各大八卦群里。 进入电梯,江杳按下15,却在12楼的时候提前走出电梯。 12楼这个多功能会议室他来过一次,给华延高层做投资说明。 段逐弦此刻就在他当时站的位置,不过是坐着的,正在听不远处一个下属做汇报,一张脸俊美却冷,丝毫不近人情的态度,看人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江杳陡然一下撞见,竟顿感陌生。 第111页 这几天,段逐弦看他的眼神简直溺死人不偿命,不怼他了,也不和他针锋相对了,他都快忘了段逐弦以前是什么样的。 在段逐弦看不到的地方,江杳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一会儿段逐弦刻薄理性的样子,藉此回忆曾经那个永远游离在他世界之外,不愿多靠近他半点的段逐弦,忆苦思甜般,竟然还有点儿感慨。 由于视线被最惹眼的人夺走,许久之后,他才发现段飞逸也在,但没坐会议桌上,而是和一些人坐在角落的板凳里,比起与会,更像旁听。 段逐弦讲话的时候,段飞逸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目光夹杂着不甘,和下意识的畏惧。 当年他仗着自己有妈,霸凌段逐弦的时候,恐怕没想到会有如今的身份调转。 江杳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找了个信得过的熟人:「帮我查查段飞逸这个人。」 在段逐弦走出会议室之前,江杳先回了段逐弦的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段逐弦推门而入,松着领带扫了眼沙发上躺着刷手机的江杳。 「听说你是我老公?」 「你占我便宜那么多次,我就不能占回来?」江杳一骨碌坐起身,脸上挂着挑衅的表情。 段逐弦走到办公桌前,不以为意道:「老公老婆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只能有一个的意思。」 江杳忍不住白眼冲动。 你就装吧! 婚宴那天,也不知道是谁因为一句称呼,脸黑成那样。 他坚信段逐弦在宴席上突然面色不虞,是因为被人叫了「嫂子」。 江杳走到段逐弦身边,面对面把人抵在办公桌前,坏笑道:「既然无所谓,要不床上咱俩换换?」 段逐弦道:「这个不行。」 说完扣住江杳的腰,猛然往前一推,把人抵到墙角,一条腿卡在江杳两腿之间。 江杳哼哼两声,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在和段逐弦搞上之前,他还是处男,虽然自认为是1,但没实际操作过,后来被段逐弦上了几次,食髓知味,慢慢地也就戒不掉那种感觉了。 段逐弦又道:「但我可以满足你想在上面的愿望。」 说着,他捞起一旁的遥控,四周的窗帘悉数放下,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办公桌上亮着檯灯。 江杳顿时一阵晕眩,略微软下去的腰被段逐弦托住,他瞪着眼问:「什么鬼愿望?我什么时候说过?」 「上次在我办公室,你说要自己动。」段逐弦声音压得极低,伴着调笑,「小江总应该不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吧。」 从晚霞漫天,到天际最后一缕残阳落幕,江杳气沖沖离开华延副总裁办公室,两条腿都在发抖。 下次再也不心血来潮探望禽兽了! * 周六晚上,魏知寒约江杳见面。 想到对方前阵子在建筑行业方面帮了自己不少忙,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江杳便应了约,地点是商业街的一个酒吧。 魏知寒依旧到得更早,江杳已经习惯了,估计这人就是个急性子。 落座后,两人先喝了一阵酒,看了场乐队表演,喧嚣音乐暂时停歇的间隙,江杳举杯道:「前段时间麻烦你了,人情我记下了,有机会一定还你。」 魏知寒和他碰了一杯,道:「不用还,都是我自愿做的。」 魏知寒总是一副甘于奉献的模样,明明他俩过去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江杳忍不住调侃:「你对谁都这么热心肠吗?」 魏知寒苦笑:「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我其实喜欢你挺多年了。」 江杳原本还在笑,这下一口酒直接喷出来一半,咳嗽时看到魏知寒要帮他擦嘴,他立马伸手挡开,自己抽了张纸巾。 魏知寒看了眼自己被打开的手,道:「当年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我身无长物,怕你看不上我,便想着先努力提升自己,等到终于混出点名堂回国,没想到第一件事是参加你的婚礼。」 江杳震惊不已,努力回忆上学时与魏知寒来往的记忆,实在找不到半点对方暗恋他的苗头,甚至他对魏知寒这个人记得都不是很清楚。他们根本就不熟,他和魏知寒的交集,大多通过段逐弦。 于是转念,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段逐弦知道么?你俩以前关系还不错。」 魏知寒点头:「他知道。」 江杳闻言,眯了眯眼,转而撩起眼皮看向魏知寒:「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之前你帮我的事情,算我欠你的人情,等人情还完之后,我们就只是普通的老同学。」 魏知寒喝光杯底的酒,盯着面前的男人。 明明是面若桃花的长相,脸上永远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从来不会叫人难堪,没想到说起拒绝的话来,竟这么冷酷。 魏知寒问:「我有司机,载你一程?」 「我叫段逐弦来接我。」江杳摆摆手,「你先走吧,我怕他看见你会生气。」 魏知寒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 他今天跟江杳说这些,大部分原因是给自己这场感情一个交代,但也夹杂了一点侥幸心理,万一江杳和段逐弦关系太差,婚姻不稳定,哪天离婚了呢? 但从眼下江杳的态度来看,是他想太多了。 段逐弦大半个月前在婚宴上对他放的那句狠话,似乎已经成功了。 第112页 * 段逐弦收到江杳消息的时候,正在和付洋吃饭。 他搁下筷子,对付洋说:「我先走了。」 付洋正侃侃而谈他的生意经,闻言愣住:「怎么突然要走,饭还没吃完呢!」 段逐弦道:「去接老婆。」 付洋:「……」 半小时后,段逐弦走进酒吧,远远看到江杳执着半杯酒,斜斜地倚在沙发靠背上,衬衫从领口往下开了两颗扣子,依稀露出锁骨的痕迹,糜烂的灯光下眯着眼,一副在夜场混得很开的模样,方圆五米一半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段逐弦眼神暗了暗,快步走到他面前。 江杳缓缓抬起眼皮:「带我回家吧。」 段逐弦「嗯」了一声,拿走江杳准备往嘴里送的酒杯,把人从座椅里半拖半抱出来。 坐在段逐弦车上,原本闭目养神的江杳突然动了动,问:「婚礼那晚,你莫名其妙发神经,搞半天是因为看到我和别的男的加微信,吃醋了啊?」 段逐弦顿了顿,说了个:「是。」 江杳「哦」了声,没再讲话,继续闭眼。 下车后,江杳的酒已经醒了一半,却故意像走不稳路似的,把大部分体重压在段逐弦身上。 扶着江杳进家门,段逐弦问:「跟谁喝酒,喝了这么多?」 江杳道:「魏知寒。」 下一秒,江杳被段逐弦按在了门板上,两只手腕也被钳住,用力举到耳边,被迫摆出投降姿势。 江杳后背撞得发麻,脑仁子嗡嗡作响,剩下一半酒也被吓醒了:「你做什么?」 段逐弦薄唇微动,蹦出两个言简意赅的字:「吃醋。」? 第54章 「醋喝完了吗?」 江杳本就比段逐弦矮五厘米,又因为喝了酒,头晕眼花来不及反应,身体擦着墙面下滑了几寸,一时间和面前的男人拉开不小的身高差。 段逐弦垂头,看向那双和别人喝过酒后变得朦胧的眼,被冰凉夜风浸染过的唇毫不犹豫贴了过去,夺取对方的呼吸,很快搅得火热,相贴的身躯也逐渐迸发出火星。 裹挟着荷尔蒙的气息铺天盖地网罗下来,江杳被迫仰头,感受着口腔里的肆虐,他双眼微阖,露出眼缝的那点视线被段逐弦的脸悉数占据。 倘若婚礼那晚,他和段逐弦没有因为其他事情吵架,段逐弦不知会作何反应,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惩罚性质地亲他,毕竟那时候段逐弦还没跟他告白,甚至连曾经的误会都没澄清,段逐弦没立场这么做。 因为呼吸不畅,大脑缺氧,江杳陷入漫无目的地空想。 唇舌拉丝分开的喘息间,段逐弦用手捏住他的后颈,炙热的目光落在他脸侧颈畔,烫得他忍不住哆嗦。 「和我接吻,专心一点。」 段逐弦嗓音沉冷,「我」字异常着重。 江杳我行我素惯了,最受不住挑衅,更不会听人指挥。 刚才他任由段逐弦欺负了半天,这人居然不领情,还凶他。 他气不过,眼神一凛,直接抓住段逐弦的头发,发狠般回亲了过去,顶撞,啃咬,把两人之间迸发的火星子直接化作燎原大火。第一回是在地毯上,段逐弦故技重施,用领带把他双腕绑起来,一只手紧贴发根,指间的寸劲抓住那撮红色头发。第二回是在沙发里,松软的坐垫咯吱咯吱作响,靠枕七歪八倒散落一地。 结束后,江杳光熘熘地被段逐弦抱去浴室洗了个澡,又光熘熘地被段逐弦塞进被窝关起来,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称得上一个人名引发的惨案。 被段逐弦拥着,江杳动了动被段逐弦亲到红肿的唇,哑着嗓子问:「醋喝完了吗?」 段逐弦「嗯」了一声,模稜两可。 江杳眉梢微挑:「那你不好奇我和他今晚聊了些什么?」 他原本打算一进门就和段逐弦说明的,谁知段逐弦压根没给他机会,先咣咣喝醋三升。 段逐弦顿了顿,道:「你说。」 不咸不淡两个字,反倒像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给我告白了。」江杳说完,莫名有点紧张。 但段逐弦听了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搂在他腰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就好像那瓶醋真的喝完了一样。 半晌,段逐弦问:「你怎么回复他的?」 江杳道:「还能怎么回?当然是拒绝他并且和他划清界限啊,我跟他又不熟。」 段逐弦抬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肉:「只是因为不熟么?」 骗人精,这醋压根就没喝完,还剩一口呢。 「因为我是已婚男人行了吧。」江杳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不熟是事实,我们来往本来就不多,当年在学校,要不是你带他来跟我打球,我跟他恐怕连这点来往都不会有。」 「所以是我引狼入室了?」 段逐弦捏在江杳脸上的手停了片刻,被江杳成功捉走,塞进枕头下面,用脸压住。 「入室算不上,没我的允许,谁敢私闯我的地盘?」江杳眼珠子一转,「但引狼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说和你没关系。」 段逐弦难得被他反将一军怼到沉默。 成功把锅推到了段逐弦身上,江杳内心暗爽,随即闭眼睡觉。 * 第二天周日,江杳睡到九点多才起床,披着睡袍懒洋洋下楼觅食,看到厨房里正在切菜的背影,那窄而有力的腰,和围裙的绑带意外合衬。 第113页 江杳没做声,迎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他在少男时期曾经梦想过,未来能和一位温柔贤惠的帅哥组建家庭,最好这个帅哥肯为他洗手作羹汤。 只可惜眼前这人虽然在作羹汤,但和温柔贤惠半点也不沾边。 江杳揉了揉酸痛的腰,心里那点儿动容消失殆尽。 他问:「家里的厨师呢?」 段逐弦道:「有事请假了。」 说完拎着砂锅转身,把锅里的面倒进碗里。 香气四溢的鸡丝面,顶上卧着两个漂亮的太阳花荷包蛋。 江杳吃到最后,连汤都喝完了,擦擦嘴,点评:「你厨艺还挺好的。」 段逐弦道:「留学练出来的。」 江杳狐疑道:「既然你会做饭,我哥来那次,你为什么骗我说你也不通厨艺?」 段逐弦道:「为了照顾你的自尊心。」 江杳:「……」 这人还怪好心的。 段逐弦把脏碗拿进洗碗机的时候,江杳跟过去好奇问:「你在国外没人照顾衣食起居?」 段逐弦道:「我在国外是自力更生。」 江杳撑着洗碗机台面,面露惊讶:「你爸呢,不管你吗?」 段逐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淡淡道:「不管,学费也是我自己解决的。」 江杳彻底震惊了。 他知道段逐弦在家里可能没段飞逸受宠,但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绝,不过想想也合理,一个在前妻孕期出轨的男人,能有什么道德和责任心可言? 当年他得知段逐弦留学消息的时候,段逐弦已经离开了菱北,连个背影没留给他。 他后来听q大的朋友提起才知道,段逐弦是突然决定出国的,准备得略仓促,但毫不拖泥带水,时间正好卡在沈棠出国做交换生的一个月后。 这么艰苦的条件,还毅然决然跑去追人,去了又畏畏缩缩不敢挑明,人没追到不说,还把自己搞这么悽惨,也不知道段逐弦图什么,明明挺精明理性的一个人。 * 傍晚,段逐弦外出参加一个重要晚宴,说是华延某个大合作商的老董事长过生日,之前问过江杳去不去。 江杳最不爱跟这帮虚情假意的老傢伙们应酬,拒绝了,打算和几个好久没见的朋友出去聚聚。 结果还没出门,就接到许玥薇电话,说沈棠出事了,人在派出所。 许玥薇情绪慌张,电话里根本讲不清,江杳要她稍安勿躁,很快便驱车赶到派出所。 许玥薇坐在公共椅上,情绪看上去平复了不少,忍着焦虑向江杳说出来龙去脉。 沈棠在高校任职,前段时间在校门口抓过一个猥亵女学生的流氓,今天他和许玥薇去小吃街吃饭,被那人带着几个混混堵了。 好在刚好碰到附近民警巡逻,其中一个混混挺狠的,在警察来之前用酒瓶给自己脑袋开了瓢,栽赃到沈棠身上,那里正好是监控死角,沈棠百口莫辩,只能等调查。 江杳问:「警察怎么说?」 「因为事情没弄清楚,暂时定性为互殴,人还得扣在这,明天都不一定能走,沈棠明天下午有个重要讲座,万一被人知道他是因为被拘留缺席,那他的名声就毁掉了。」许玥薇说着,把脸埋进掌心。 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都不求真相,听到点小道消息,就立马往劲爆的方向传播,生怕真相来得太快,而做教书育人的行业,最怕有道德瑕疵。 许玥薇为人沉稳,不爱说话,和沈棠很像,自带温润气场,有时候江杳看这夫妻俩相处,就像在看一张岁月静好的画,特别解压。 可眼下,一个挂了彩,灰头土脸关在铁栏杆里面,一个无助地坐在外面,掩面流泪。 江杳心头火起,敛着眉眼道:「有没有目击证人?」 许玥薇道:「当时太乱了,我没注意,但附近烧烤店的老闆应该拍了视频,我当时就找他要了,他矢口否认。」 问清楚地址,江杳道:「我去去就回。」 路上,他先给开安保公司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带点人去小吃街附近。 江杳开着名车,气质又张扬显眼,一进小吃街就被躲在暗处的几个小混混盯住。 见他径直往烧烤店走,几人便想跟过去,谁知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挡住。 江杳走进烧烤店,直接找到老闆,敲敲柜檯道:「你好,谈谈。」 「谈什么?我忙得很。」大概是刚目睹一场事故,老闆一开口就有些心虚,正欲离开柜檯,被江杳堵住出口。 江杳不兜圈子,开门见山:「视频」 老闆眼神飘忽,语气更差:「什么视频,我没拍过!」 「围殴视频。」江杳说着,扫了下柜檯上的收款码,在上面输入一个数,举到老闆面前,「为了不影响你做生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把视频给我,这些钱就是你的。」 老闆看清屏幕,明显眼神亮了一下,急促地咽了几下口水,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不愿意给,是有人盯着,我给不了。」 他说着,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却目睹几个小混混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肌肉男赶跑的场面。 江杳笑眯眯地问:「你说谁盯着你?」 老闆连忙收回视线,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染撮红毛的男人,似乎更不好惹,但他看起来要比其他街熘子文明,而且还给钱。 第114页 拿到视频后,江杳对来帮忙的朋友道:「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朋友笑着摆摆手:「行了你,和我装什么客气?」 江杳也笑:「我这会儿有急事,就先走了,你等下帮我把兄弟们都拉到一个群里,我给他们发红包。」 回到派出所,江杳把视频提交给警察核实。 许玥薇没想到江杳这么快就把视频搞到手,追问他情况。 江杳省略了出钱以及喊人威慑小混混和老闆的细节,笼统道:「威逼加上利诱,这老闆还算识大体。」 危机解除,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许玥薇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江杳开玩笑道:「你们夫妻俩就是道德标准太高了,以后再有这种事,叫我来就行了。」 毕竟两口子一个书香门第出身,一个公职家庭独生女,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难做到的。 许玥薇不禁感慨:「沈棠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江杳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他这人讲义气惯了。 几个当事人重新做笔录的时候,江杳接到段逐弦的电话,便走到安静的地方接通,对面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段逐弦道:「把聚会地址发给我,我等下去接你。」 江杳道:「聚会没去,我在派出所。」 「派出所?怎么回事?」段逐弦的声音明显沉肃了许多。 「兴州路片区的,沈棠和人闹了点冲突,我在帮忙处理情况。」 段逐弦问:「动手了吗?」 江杳下意识觉得段逐弦问的是沈棠,便看了眼正在接受盘问的沈棠,确认他脸上有淤青,道:「动了。」 对面呼吸明显一滞,道:「我马上过来。」 「不用,是个小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好好参加晚宴。」 江杳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心是微微皱起的。 不等段逐弦说话,他便匆促道:「就这样,挂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恶狠狠的粗哑男声:「叫江杳是吧?老子记住你了,以后走路上小心点!」 江杳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地痞头子双手拷住,被警察压着经过他。 这种毫无意义的狠话听在江杳耳里就是小儿科,他收回看垃圾的视线,发现电话还没挂断,他正要重新放回耳边,通话就被对面主动掐断了。 沈棠和许玥薇有些记录要做,后续还要接受普法教育,江杳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去给他们买水。 这小破派出所附近太荒凉,没便利店,穿过一条街才有个小卖部,江杳给沈棠两口子买了热牛奶,自己顺手拿了瓶柠檬气泡水。 返回的时候,远远看到派出所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和沈棠说话。 江杳愣了愣。 段逐弦听说沈棠和人动了手,居然真从那么重要的晚宴赶过来了。 看段逐弦和沈棠说话的神态,好像还挺着急的。 江杳脚步一点一点缓了下来。 他实在不太想承认,段逐弦不顾大局担心沈棠的样子,他看着有点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点事,请个假,周一晚上八点见,鞠躬~? 第55章 「你之前不是暗恋他么?」 绝大多数时候,段逐弦是个理性到刻薄的人。 在江杳的印象里,段逐弦仅有的几次感情用事,都和同一个人有关,譬如当年更改志愿和匆匆留学,再譬如今晚。 不过段逐弦这人虽然有点道貌岸然,在他面前既强势又不讲道理,但在道德层面上没这么败坏,不至于嘴上说喜欢他,心里还对白月光余情未了,更何况沈棠已婚,老婆就在这里。 关心应该是本能反应。 毕竟暗中追了那么多年,养成的一些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手里的柠檬气泡水明明还没喝,胸口便涌上些许酸意,堆在喉头,咕嘟咕嘟冒着细泡。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 直到段逐弦和沈棠说完话,着急的神色恢复如常,江杳才朝路灯下的三人走过去。 远远的,江杳问段逐弦:「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段逐弦看向他:「担心。」 江杳单手插兜,在段逐弦面前站定,眸光暗暗压在眉骨之下:「你是觉得我处理不好?」 这话说出口有点儿沖,江杳自己也察觉到了,脸上的紧绷顿时有意识地松懈不少。 段逐弦道:「你做事一向妥帖。」 知道妥帖还跑来亲自确认情况? 江杳哼哼两声,转头把热牛奶递给沈棠夫妻,自己拧开柠檬气泡水,仰头灌了几口,眉头一拧。 怎么这么酸? 他低头看了眼牌子,避雷了。 走出冰冷压抑的派出所,除了颧骨缀着淤青,沈棠基本已经恢复了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他替许玥薇拧开牛奶铁盖,对江杳道:「为了我的事,你五点多就赶过来了,在这儿耗了三四个小时,应该还没吃饭吧?」 江杳道:「还没。」 沈棠道:「要不一块儿去吃个宵夜吧,我请客,正好附近有家大排档味道不错。」 江杳原本没感觉饿,被沈棠这么一提,肚子隐隐叫了几声,正巧好久没撸过串了。 他应下,转头问身后的段逐弦:「你回去继续参加晚宴?」 第115页 段逐弦往前走了一步,半边身体不经意贴住他:「我跟你们去吃饭。」 江杳愣了愣:「我们吃路边摊,你也要一起?」 段逐弦「嗯」了声。 江杳没想到段逐弦这么个讲究人,居然愿意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用餐,最终也没拦他,对沈棠两口子道:「那走吧。」 派出所门口不让停车,几人沿着路灯的指引往前方街口走,江杳同沈棠和许玥薇并排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正欲搜寻段逐弦的身影。 段逐弦恰好走上前来,状似不经意地把他隔开,自己走到了沈棠身边。 「……」 江杳皱了皱眉。 他本来是想问段逐弦大衣去哪儿了,穿这么少冷不冷,眼下突然就不想问了。 身边走着的人换了,沈棠也没在意,便自然而然把话头落到段逐弦身上,和段逐弦闲聊了几句。 江杳全程没插话,抿着唇,闷头往前迈步子,越走越快,越离越远,直到被一只手拉住胳膊,往反方向一带,惯性撞到段逐弦身上。 「走过了。」段逐弦提醒。 江杳这才发现已经到停车位。 沈棠他们没开车,江杳指着自己的车刚要说话,就听段逐弦道:「我载沈棠和小许。」 见段逐弦这么积极给人当司机,江杳点点头,直接进了自己的车。 地方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这家店招牌老,名声大,生意兴隆,需要在门口等位。 段逐弦穿着一身参加宴会的西装站在食客的喧嚣中,过于鹤立鸡群,老实说,挺不伦不类的。 二十分钟后,终于加钱占到空位。 沈棠首先敬了江杳一杯,感谢他劳心费神把自己从派出所捞出来。 江杳等下还要开车,便以茶代酒。 餐桌不大,两两对坐,略显侷促,头顶暖黄的光撒下来,激起隐约的燥热,江杳把羽绒外套脱下来,塞在他和段逐弦之间,鼓鼓囊囊,隔断身体接触。 沈棠感慨道:「我们两家这样坐下来吃饭,还是头一次。」 虽说段逐弦和江杳结婚已经有一阵了,但沈棠还是有点缺乏实感,毕竟都是他从学生时代就认识的老朋友。两个过于优秀的人,前一秒还针锋相对,明里暗里较劲,突然一晃就看对眼了。虽说他老早就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独一无二的磁场。 江杳支着脸,食指挠挠眉心:「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这话说得客套,也有些心虚。 自从和段逐弦定下婚约之后,他就有意识地规避和段逐弦一起见沈棠,每次同沈棠碰面都是单独赴约,同样的,他也不知道段逐弦私下与沈棠见面的频率。 沈棠道:「你说得对,今天挺仓促的,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和小薇再好好请你们吃一顿。」 扫码点完餐,段逐弦招呼服务员过来,说明口味,包括烤肉串的咸度、火候,听着虽然略挑剔,但异常熟练。 江杳在旁看着,总觉得这一幕特别诡异。 服务员走后,江杳狐疑地问段逐弦:「你以前不会吃过大排档吧?」 段逐弦点了下头:「吃过。」 江杳震惊了。 段家和半路发迹的江家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富了三代的大家族,在江杳看来,段逐弦生下来便站在云端,每一步都是往更高处走的,理应和人间市井绝缘才对。 沈棠解释道:「小学那会儿,我和付洋他们几个拖他去的,他一开始也是特别牴触,嫌这嫌那,连凳子都不肯坐,后来被我们调理好了,毕竟他要是不去,就没人和他玩了。」 江杳闻言,更震惊了。 十岁左右的段逐弦,竟会因为害怕被孤立,努力选择合群。 他还以为段逐弦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纯天然小冰山。 可心思这样敏感细腻的小朋友,是怎么变成后来他初见时那个冷若冰霜,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的少年? 江杳喃喃道:段逐弦还有这种时候?」 「何止啊?看来他顾及形象,藏着掖着都没敢告诉你。」沈棠露出调侃的笑,掰着指头数,「逃课、打架,他都干过,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是老师眼里的优等生,同学们心中的完美男神。」 段逐弦慢条斯理倒了杯大麦茶,推到江杳面前,从始至终没制止沈棠揭他老底。 江杳内心缓缓复述沈棠说的话,反覆琢磨,勾勒、描绘。 一个前所未见的、鲜活的段逐弦,就这样徐徐浮现在他面前,有点陌生,有点遥远,却勾起他伸手触碰的欲望。 江杳撑住下巴,斜着眼问段逐弦:「你不好好上学,逃课干什么?」 段逐弦坐姿一直略微朝向江杳,目光垂在他脸上:「给人过生日。」 江杳顿住,蓦地收回视线,没继续问下去,转而又道:「那打架呢?」 段逐弦淡淡道:「打架是意外,初中有学姐给我告白,她的爱慕者得知后,带人找我谈话,找了好几次,我嫌麻烦,就动手了。」 沈棠点头道:「对对,我当时也在,亲眼目睹他一挑三,把人揍得满地爬。」 实在有点夸张了…… 江杳捏了捏眉心。 说好的遗世独立贵公子人设呢? 他发现他对段逐弦的了解是真挺少的,尤其十五岁以前,他甚至都想像不出段逐弦这么个举手投足都散发精英气场的人,打起架来是什么状态,会不会也像大部分人那样急赤白脸,龇牙咧嘴,失去理智,沦为被肾上腺素支配的野兽。 第116页 上菜后,许玥薇把服务员调好的酱料分发给几人,她正要将铺满花生碎的小碗放到段逐弦面前,被沈棠按住手。 「他吃不了花生,过敏。」 许玥薇点点头,换了另一碗没有花生碎的给他。 段逐弦对花生过敏。 江杳默默记下。 刚才的话题还没收住,沈棠继续讲。 高中那会儿,江杳和段逐弦不同班,见面即是对手,尽管知道沈棠和段逐弦是竹马,但从没了解过他们这些过往。 他觉得挺有趣,听得起劲,还让沈棠多讲点段逐弦的往事,最好是那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 他边听边兴致盎然地点评调侃,不露声色地观察段逐弦那张漫不经意的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可回过味来之后,他又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大概是店里人太多,又开了空调,通风不够导致的。 一盘煎得香脆诱人的锅贴端上来,江杳夹了几个,不顾烫,拼命蘸醋吃。 桌上饮料喝完,许玥薇起身去拿,顺便拍了拍沈棠的肩膀:「你跟我来。」 沈棠缀在老婆后面听指挥。 走到离餐桌稍远的地方,许玥薇才道:「你等下少说两句。」 沈棠还在兴头上,不解道:「为什么?」 明明段逐弦不介意,江杳也表示想听。 许玥薇觉得自家钢铁直男老公没救了,沉默片刻,道:「你听我的就行了。」 虽然不理解,但沈棠还是决定乖乖听老婆的话,之后再没提段逐弦的过去。 吃完宵夜,四人离开闹哄哄的大排档。 「坐我的车,我送你们回家。」这回江杳抢先一步对沈棠夫妻俩开口,说完看了眼段逐弦,「你先回去吧。」 段逐弦道:「我跟你一起。」 「随你便。」江杳扔下三个字,给沈棠他们拉开后车座的门,自己钻进驾驶座,也没等段逐弦上车便启动车子,咻地离开临时停车位。 段逐弦开车跟着他把沈棠和许玥薇送到住处,又跟在他后面回他们的家。 半路上,车载导航接入一通来电,他扫了眼,来电人「段某人」,突然没来由一阵心烦。 恰好驶入车少的一段路,江杳掐断来电,突然加速,想藉此甩掉段逐弦。 但对方反应也很快,在他提速的一秒后也跟着提速,像要把他吃死一样咬着他不放,五米的距离仿佛磁吸,怎么都甩不掉。 马路不是赛道,终究玩不了竞速,江杳只得放弃。 带着一身烧烤味回家,江杳进门后接到一通工作电话,从客厅到卧室的一路上都在和对方核对细节,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态度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挂断后,江杳顺势靠在墙边查收邮件,段逐弦就在他身后取腕錶摘领带准备洗澡。 视线落到江杳微垂的后脑,那撮红发耷拉在黑发后面,有点无精打采,又有点躁动不安,段逐弦问:「一起洗?」 「不。」 江杳用一个字拒绝。 段逐弦眉梢微挑:「遇到烦心事了?」 「谁烦心了?」 江杳立马反驳,依旧没回头。 他就是一想起自己今天在饭桌上跟个侦察兵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观察段逐弦的行为和表情,就觉得挺的。 他洒脱惯了,脾气也向来不怎么好,字典里从没有「忍气吞声」这个词,尤其面对段逐弦的时候,换以前的他觉得不爽,早就刺了吧唧地怼段逐弦泄火了。 但眼下,他根本开不了口,怎么说都会显得他无理取闹。 只剩下两个人的空间,安静得过头,只有段逐弦脱衣服的布料声,江杳漫无目的地翻着邮件,心里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背对着浴室的方向,他还是没克制住咄咄逼人的性子,问:「你逃课那次,是给谁过生日?」 段逐弦道:「付洋。」 江杳一愣,绷紧的嵴背陡然松懈几分:「哦,我还以为是沈棠。」 段逐弦不解:「为什么是沈棠?我和付洋认识更早,你应该知道。」 江杳受不了段逐弦故意粉饰太平的样子,轻哂一声,毫不留情拆穿:「沈棠和付洋,那能一样?」 段逐弦解衬衫衣扣的动作一顿,「有什么不一样?」 ? 还真装起来了是吧? 江杳气不打一处来,心一横,牙一咬,抛出一句:「你之前不是一直暗恋他么?」 他捏紧手机的指骨微微泛白,尽量把这句话说得四平八稳,风轻云淡,但还是没藏住话里的那点烦躁。 室内顿时陷入死寂。 「江杳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段逐弦似嘆非嘆的声音。 江杳猛地转身,对上几米外的段逐弦,随即被对方的视线缠住。 那双终日浓黑似海的双眸如同极速滴入彩墨,错愕、思索、恍悟,渐次晕开,最终化作无奈和笑。 第一次,他在段逐弦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段逐弦注视他良久,缓缓开口:「所以在你眼里,我们不仅是死对头,还是情敌?」 【??作者有话说】 小江:委屈。 小段:比比谁更委屈?? 第56章 「我是初恋。」 最初,段逐弦以为江杳是为了那份将送未送的情书,和他赌了近十年的气。他无可辩驳,自愿承受苦果。 第117页 后来,江杳告诉他,情书的事压根不算什么,扎在心上的那根刺,是他冷淡的态度,和头也不回的背影。他亦摘不干净,扛下罪魁祸首的罪名。 而此时此刻,他得知自己在江杳那里居然还有个「情敌」的身份,他只觉得冤枉。 千古奇冤。 冤得他想把江杳揉进怀里,狠狠欺负一顿解气。 江杳脸上的震荡丝毫不亚于段逐弦,那股憋了一晚上的劲突然松懈的瞬间,他大脑被抽空了几秒,随即被某种排山倒海般颠覆认知的可能性塞满,胸口也不住地起伏。 他视线一点点向下垂落,似是在反覆分析刚才听到的话,上下滚动的喉头磨到干涩,才被声带艰难的震动制止:「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沈棠吗?」 段逐弦朝江杳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极缓地吐出一口气,才克制住想把人捉进怀里的冲动。 「江杳,你听好了,我从来没喜欢过沈棠。」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迎着段逐弦夹杂着不悦的目光,江杳略抬头,眼角藏着一点被震惊催生的水雾,不服气地问:「高三那年,你没收我情书那次,我说你也喜欢他,你怎么没有反驳?」 没反驳么? 段逐弦眉心微蹙。 他记不太清了。 但他一定开过口,说过话。 印象里,那一刻很乱,心跳嘈杂,风雪呼啸,无数个念头在心底叫嚣,他不知道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只是他已经走得太远,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江杳没有听到。 「我那时正在气头上,着急离开。」段逐弦顿了顿,又逼近江杳一步,「何况我也没点头,凭什么给我扣个暗恋别人的帽子?哪怕当下存在误会,等到之后冷静下来,你还是能看出我对待沈棠的态度和对待其他朋友没什么两样,怎么会认为我喜欢他?你明白什么是喜欢么?」 段逐弦脸上再也不复冷静,而是明显的生气,那双冷淡的唇从没有带着汹涌的情绪,一次吐露这么多话,字字句句都往人心坎上砸。 江杳都被说懵了。 但懵归懵,被段逐弦这么一提醒,他突然意识到,除了一些被他捕风捉影、私自解读的小细节外,好像的确没什么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段逐弦对沈棠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 事实上,在他心中,一切猜忌都源于段逐弦模稜两可的态度,而之后所有的分析和判断,全部基于「段逐弦喜欢沈棠」这个他认为的既定事实。 江杳讷讷道:「那你报考q大,去北美留学,真不是为了沈棠?」 原来婚礼那晚,江杳说的「追在沈棠屁股后面」是这个意思。 段逐弦恍然大悟。 他当时一颗心全放在江杳身上,便没在意不相干的人,更没想过其中会包含这么大的误会。 卧室柔和的灯光下,江杳卸下所有的骄矜、嚣张,像只手足无措的小动物,眼圈都有点红了。 段逐弦心疼。 但没哄。 只沉声解释:「不是为他,我早说过,都是巧合,你没信而已。」 「谁叫你在我这里信用度太低。」江杳有点心虚地撇撇嘴,转而撩起眼皮问,「既然你没喜欢过沈棠,还扔下那么重要的晚宴,火急火燎赶去派出所做什么?」 段逐弦额角突突直跳,无奈道:「因为派出所有我喜欢的人。」 看江杳发愣的样子,段逐弦换了个直白的方式解释:「我以为你和人动手了。」 江杳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段逐弦在电话里关心的那个人是他。 他沉默片刻,像是没有实感般,继续追问:「那你今晚为什么不让我和沈棠走在一起?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小动作,你连司机都要抢着做。」 段逐弦语塞,随即嘆了口气。 江杳是个笨蛋,不哄不行。 段逐弦按了按太阳穴,伸手把面前的人揉进怀里,掌心轻轻抚上他后颈的短发:「我是个正常人,没有特殊癖好,看到我老婆和他曾经的暗恋对象离得太近,当然会不爽。」 江杳「哦」了声,他自己都忘记这茬了。 在段逐弦眼里,他也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 他把脸埋在段逐弦肩头,突然有点害臊。 段逐弦问:「还有疑问吗?」 江杳道:「暂时没了。」 「那你相信我没喜欢过沈棠了?」 「嗯,像你这种喜欢人就要睡他的禽兽,不可能忍十几年都没行动。」 在江杳看不见的方向,段逐弦吻着江杳的发顶,苦笑了一下。 「对了。」江杳突然开口,「刚才回家的路上,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你的车就跟在我后面,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了。」 艹。 这人怎么这么会。 江杳又害臊了。 腻腻歪歪抱了好一阵,分开的时候,江杳才想起段逐弦刚才正准备洗澡,衣服已经脱了一半。 面前的男人衬衫大敞,皮带松松垮垮搭在腰际,下一步就差遛鸟了。 江杳看了心痒眼热,为了掩饰,他退后两步,忍不住怼人:「要是现在还有流氓罪,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段逐弦再次逼近他,双腕併拢,伸到他面前:「我自首,请江警官逮捕我。」 第118页 被低沉的嗓音一撩拨,江杳只感觉身体窜起一股生理性的热流。 段逐弦到底从哪修炼的妖术,怎么这么能勾人? 但江杳倔劲上来了,忍着,偏不上钩。 于是段逐弦又多了一条袭警罪,直接将警官扛进浴室。 * 浴缸已经放好了水,段逐弦把人扒了放进缓缓流动的热水里,细细密密的吻也一併追了上去。 曾经他被江杳身上的锋芒刺痛过,因此在江杳难过的时候,他总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用了很多错误的方式,最终把人越推越远。 如今失而复得,他才明白,江杳是世界上对他最心软的人,比任何人都要好哄。 随着体温交融,四周的空气和水雾也逐渐变得浓稠。 结束之前,段逐弦把人从浴缸捞出来,为他服务了一次。 晕晕乎乎被段逐弦抱上床,塞进被窝,江杳耳畔忽然一热,落下一问。 「江杳,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江杳思忖片刻,道:「应该吧。」 他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具体是什么样的,但他想不出第二种会为对方反覆吃醋的关系。 段逐弦轻笑了一声:「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段逐弦,我以前真的挺讨厌你的,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 江杳闷闷地说,短短一句扰乱了段逐弦的心弦,胸口的琴音带着些许苦涩。 紧接着,他伸出一条腿圈在段逐弦腿上,身体呈现压迫的角度,话锋一转,又将段逐弦的心弦朝另一个方向狠狠拨去:「但我既然决定了是你,往后就不会再看别人,哪怕我的喜欢还不够盛大,不够熟练,也只会给你一个人,所以你也不许喜欢别人,要是被我发现你移情别恋了——」 江杳顿住,由于右手被段逐弦握着,便抬起左手,捏紧,在段逐弦面前晃了晃:「看到这个了么?」 段逐弦压下狂乱的心跳,挑眉:「婚戒?」 「我特么说的是拳头!」江杳翻了个白眼,「除非专业选手,否则没人能撑过三下。」 段逐弦:「打哪里?」 「哪里出轨就打哪里,比如这里。」江杳用拳头点了点段逐弦的胸口,「或者这里……」 江杳抬腿轻抵了一下,碰到个东西。 丨有点硬度。 ? 他不信邪,又用膝盖碾了碾。 段逐弦用腿别住江杳的膝盖:「别弄了,忍得挺辛苦的。」 江杳瞪大眼,这人真是畜生变的吧? 他在这里说掏心窝子的话,段逐弦偷摸爽起来了,敢情他拉下面子吐露的心声全成催化剂了是吧? 段逐弦盯着江杳脸上的红晕,唇角勾出一抹弧度,淡声道:「哪天它要是不喜欢你了,根本不需要你的拳头。」 他抓住江杳握拳的左手,将手指掰开,用力按在自己胸口:「因为那就意味着,这里面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事,你倒是可以考虑用拳头帮我做做心肺复甦。」 段逐弦慢条斯理地说,并没有用多深沉的语气,就好像「喜欢江杳」这件事是他生命中的常态,和呼吸饮水一样简单。 江杳心脏砰砰直跳。 某人明明才喜欢他不到三个月,却把誓言说出了一种经年情深的感觉。 特别像电视剧里演的渣男。 但他和电视剧里被渣的蠢蛋们一样心动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江杳往被子里缩了缩,藏进去半只耳朵,「不过你也别太喜欢我了,我不知道怎么还你,搞不好还会手忙脚乱、束手无策。」 段逐弦「嗯」了声,对着半只红耳朵低声道:「杳杳,我是初恋。」 「知道了。」江杳说完,剩下半只耳朵也埋了进去。 「那你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段逐弦问。 但这次没收到回答。 江杳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脸贴在他胸口,似乎已经睡着了。 段逐弦等了许久,久到他也被困意席捲。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一个字借着夜色掩映,偷偷落在他耳边。 「有。」? 第57章 「叫声老公。」 第二天,项目组例行晨会,下属们不约而同从他们的小江总身上感到一阵和煦的春风。 倒不是说小江总平时不够亲切,而是对比以往意气风发的张扬男人,眼前这个就好像收敛了气势,所有锋芒都被软化、包裹,只剩下薄薄一层柔光笼罩,坐在会议桌前讲话,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勾唇笑起来。 当事人小江总做惯了视线焦点,对四周的端量浑然不觉,开完会便直接回办公室批文件了,闲下来喝咖啡的时候,突然想起某人。 然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想。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32条未读消息,翻完都没有那个飘雪水晶球头像。 虽然有些失望,但不意外。 段逐弦这么年轻就破格坐上华延副总裁的位置,显然是被老董事长当成接班人在培养,工作应酬接连不断,很少有空闲聊。 刚同居那会儿江杳还设想过,照这种程度消耗下去,段逐弦总有一天要向生意场上那帮三十几岁就秃头啤酒肚的男人看齐。 但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段逐弦非但发际线位置良好、身材气质完美,而且还越看越有魅力。 第119页 除了在床上,段逐弦的自律程度令人发指,简直是天选工作狂。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江杳退出微信,没主动发消息,他不想在段总面前显得他这个江总特别闲。 惯性使然,面对段逐弦的时候,他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胜负欲。 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 到饭点去楼下餐厅吃饭,江杳背后有个男的在给女朋友打电话,商量怎么度过恋爱一周年纪念日。 江杳当成下饭背景音,无意识地听了一阵,忽然想起今天算得上他和段逐弦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天。 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思考片刻,拿出手机搜索:恋爱第一天需要做什么。 点开第一条问答帖,高贊回答: 1.接对方下班。 2.有条件的见面先接个吻。 3.和对方共进浪漫晚餐。 4.看一场电影。 …… 江杳缓缓咀嚼嘴里的米饭,皱着眉看完。 这也太没新意了,居然还有六千多贊,这六千人就是这样敷衍对象的? 他继续往后翻,然而其他回答也都大同小异,雷同程度堪比洗稿。 恋爱真无聊啊。 江杳退出浏览器,捏了捏眉心,继续用餐。 直到傍晚下班时间,他依旧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点子。 恰巧秘书送了一叠文件进来。 「小江总,这是公关那边送来的资料。」 正好,加会儿班继续思考。 江杳点了下头:「拿来吧。」 秘书刚把文件递到江杳手上,旁边的手机就亮起屏幕。 段逐弦:「我在你公司楼下。」 「等等,这些明天再看,我先走了,你也赶紧下班吧!」 秘书还在思考要不要给江杳点餐,或者泡杯咖啡,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江杳把文件往桌上砰地一放。 起身,穿衣,拎包,然后像阵旋风似的刮出办公室。 今天又下雪了。 江杳踏出写字楼的一瞬间,就被突然扑面的冷风吹乱了头发。 他四下望去,不远处,无人的角落,段逐弦立于车前,姿态从容,一身黑色大衣,在洁白纷飞的小雪花中过分突出。 江杳迈开步子走过去,这回忍住了,没用跑的。 双手插兜,在段逐弦面前站定,江杳扬扬眉:「你怎么来了?」 「接你下班。」段逐弦把手伸进江杳口袋,捉了一只暖融融的手出来,放进自己口袋,继续握着。 段逐弦的指尖微凉,江杳反握住道:「那你不会坐车里等啊,非得站在外面摆pose装逼。」 段逐弦笑了笑,他站在外面,只是为了更早一点牵起江杳的手。 他原本打算直接去公司里找人,但考虑到公司人来人往,江杳脸皮又薄,还是克制住了这个想法。 所以就当他是装逼吧。 段逐弦没说话,直接把人牵到副驾驶。 两人上车后,没等江杳系好安全带,段逐弦就凑过来吻他。 江杳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接下班、亲吻……这个剧本走向怎么这么眼熟? 段逐弦不会和他搜了同一个帖子吧? 但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段逐弦熟练地撬开唇舌,攫取了呼吸。 或许是站在雪里的缘故,段逐弦的唇有点冷,但舌头却是炽热的,仿佛冰火两重。 接吻时间略长,被欺负得有点狠,江杳眼角都泛红了,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失神又夹杂埋怨的目光撩得段逐弦心口发热,愈发收不住那点恶劣的心思。 他贴住江杳耳畔,低声道:「我的车空间够大,以后找个机会,在车里试试。」 说完便放开江杳,替他扣好安全带。 江杳还在调整呼吸,半天才反应过来段逐弦说的是什么,脸上骤然一烫。 他稳住表情,故作淡定地质问:「车是交通工具,外出用的,以后你每回开车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档子事,不觉得羞耻别扭?」 段逐弦发动车子,淡淡道:「你以为我平时就不会想么?」 江杳:「……」 行吧,他这个文明人斗不过! 江杳没问段逐弦去哪,但和他猜测的一样,目的地是一家餐厅,而且还是能从透明玻璃罩看到漫天雪景的顶楼餐厅,四周壁炉烘烤着香甜的空气,有人现场弹奏钢琴。 浪漫是挺浪漫的,尤其对面还坐了个赏心悦目的饭搭子,深邃的目光随时随刻吞没他的心跳。 但又跟那个高贊回答对上了。 他当时看了还嫌敷衍、没新意,段逐弦居然眼都不眨,直接一步不落地照抄了! 然而用餐结束后,段逐弦带他去的不是电影院,而是高中学校旁边那个名为「白日梦」的甜品店。 难怪段逐弦点的餐里没有饭后甜点。 江杳感到意外,但又觉得段逐弦和他还算有点默契,好几天前,他便盘算着有空光顾一趟。 高中生还没下课,店里冷清,只有一个独自和生日蛋糕对坐的男生,大学生模样。 点了两份十年前常吃的「私藏心意」,江杳先挑座位,段逐弦去取餐。 店里的座椅对于高大的成年男人来说略显侷促,江杳强行屈着长腿,借头顶吊灯倾泻的暖光朝段逐弦那边望去。 忽一晃眼,许多曾经被他刻意掩埋的类似场景,挣脱束缚般在眼前涌现出来,紧接着,它们按照时间顺序,缓缓向前推,最终定格在段逐弦端着两份蛋糕,往他对面落座的那刻。 第120页 江杳照例先吃最上层的草莓,状似不经意地问:「上学那会儿,你每天被我找茬,都快烦死了吧?」 段逐弦照例把自己这份的草莓分了一半到江杳那边,「如果没有你,高中三年就只是一千个复制粘贴的日子。」 江杳微微怔住。 这人谈恋爱谈上头了吧? 竞技场上你死我活斗了三年,说得好像喜欢他三年一样。 段逐弦话锋一转:「不过当死对头确实挺累的,就怕没把握好尺度,把某个大少爷气跑了,虽然最后还是气跑了。」 江杳哂笑一声:「能理解,毕竟你那会儿也想跟我做哥们,就是嘴硬不说,活该。」 段逐弦笑了笑,低头吃蛋糕。 越过段逐弦的肩头,江杳看到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似是等人没等到,自顾自拆开了蛋糕,一个人吹蜡烛,许愿,自己给自己过20岁生日。 江杳总觉得对方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直到走出甜品店,他看到男生站在门口吹冷风,听见隔壁超市里的男人叫他赶紧回来看店,他才想起这小子就是隔壁超市老闆的儿子。 第一次见,是高一那会儿,他和段逐弦在「白日梦」复盘辩论赛,刚好碰到这小孩和另一个看起来特沉稳的小男孩吵架,最后两个人在段逐弦的教育下冰释前嫌。 他对眼前这个印象比较深,像个小刺头一样随时随地臭脸,总需要另一个小朋友包容,如今却也长成了一个半大男人。 江杳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插兜站在男生旁边:「都20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男生偏过头,像是刚从沉思中回神。 「不记得我了吧,十二年前,就在这儿,你和你朋友抢摇摇车。」江杳指了指正在店里付款的段逐弦,「我们还帮你俩劝过架。」 男生道:「我记得你们。」 江杳惊讶:「你那么小就记事了?」 男生点点头:「你们来过白日梦好多回,他总说你们关系好,是我们的榜样,要我别和他闹脾气,同样的他也会对我好。」 江杳没想到他和段逐弦作为死对头,会对这双小竹马产生这么长久的影响。 男生看了段逐弦的背影一眼:「你们很像情侣,他是你男朋友?」 江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拿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男孩微微睁大眼睛,语气似乎有点羡慕:「真好。」 江杳把手揣回去,问:「你今天一个人过生日啊,他呢?怎么没过来陪你?还没放寒假?」 男生道:「他刚发了消息,说在跟他对象约会。」 他是笑着说的,但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 江杳难得敏锐一次,捕捉到了。 人生海海,走散和错过才是常态,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兜兜转转。 离开「白日梦」,朝停车位走,段逐弦问:「你刚才和那个小孩聊什么?」 江杳道:「聊他朋友怎么没来陪他过生日,他和他朋友就是我们高一那会儿劝过架的小孩。」 段逐弦回忆半晌,也想起了这两个孩子。 江杳问:「你呢,付个钱搞这么久?」 段逐弦道:「碰到老闆,聊了几句,她说这片地段房租上涨太快,店铺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实在撑不下去,过段时间打算关店。」 江杳闻言,心脏停顿须臾,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空了一块,讷讷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有。」段逐弦牵过江杳的手,十指相扣,望着他从失落变得期许的目光,「我给这家店投资,但不接手,老闆还是管理者,让它尽可能保留最初的样貌。」 江杳呆了一瞬,注视着段逐弦的脸,忽然露出笑来。 眼前这个人,莫名越看越靠谱,就好像他总能弥补每一个漏洞,让所有和他们有关的瞬息,都不会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导致最终错过。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比过去和段逐弦一起淋过的三场雪都要大。 但这次,没有怒气沖沖的争吵,没有心灰意冷的擦肩,没有眼红鼻酸的不甘,他们只是共赴一场俗套的约会,然后在寄存许多共同回忆的甜品店里,吃完缤纷香甜的蛋糕,再一起返回他们共同的居所。 上车后,段逐弦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雪景徽章,放了一枚在江杳手上。 「这是刚才那个餐厅送的,给下雪天光临顶层的情侣。」 徽章是金属质地,但被段逐弦的体温捂得火热,不知在掌心握了多久才拿出来。 「所以,不要再害怕下雪天了。」段逐弦说。 江杳低头看着手心的徽章,极精緻的雕刻,两个人影依偎在雪中。 原来段逐弦没有照抄网上的答案,这才是段逐弦今天带他做这些的目的。 段逐弦想告诉他,向他许诺,以后的每一个雪天,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让他伤心。 不想表现得太动容,江杳吸吸鼻子,挑眉问段逐弦:「这是送给情侣的?」 段逐弦「嗯」了声,见江杳欲言又止,便问他:「有什么问题?」 关于「情侣」这个身份,刚才那个男生提起的时候,江杳也有些迟疑。 他们虽然拥有婚姻这层法律意义上更紧密的纽带,但他们是商业联姻,结婚并不足以体现他们真正的关系。 第121页 可他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 从小语文不好是这样的。 江杳道:「段逐弦,你说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人家谈恋爱了是对方的男朋友,我们这种结了婚才谈恋爱的怎么算?」 段逐弦道:「恋人,或者爱人。」 平淡从容的嗓音,在这飞雪漫天的夜色下,平添几分深情缱绻。 江杳不由自主心动。 段逐弦继续道:「这是书面表达,口头上,你可以叫我老公。」 「……」 江杳停止心动。 段逐弦放缓车速,偏头看了江杳一眼:「叫声老公听听。」 江杳红着脸,冷着眼:「滚,这辈子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章就打脸? 第58章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一月中旬,政府拍卖一块建设用地,段逐弦代表华延拿下使用权。几天后的周六傍晚,段逐弦参加应酬,饭局上还有竞拍失败的魏知寒。 段逐弦全程没喝酒,中途抛下觥筹交错,去包间外的露台接了个工作电话,挂断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恭喜,你赢了。」魏知寒缓步走到段逐弦身边,「不止那块地,还有江杳。」 段逐弦继续查阅手机消息:「我从没和任何人竞争过他,何况他不是物品,选择权和主动权都在他自己。」 魏知寒视线落在段逐弦身上,段逐弦语气和表情都是淡淡的,像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作为各方面都完败的一方,魏知寒虽然已经看开了,但心中仍有不快:「前阵子,我跟他见了好多回,你知道吧?」 「离他远点。」段逐弦陡然看向魏知寒,眼神在夜色下有些沉冷。 「果然,只有和他相关的事才会挑起你的情绪,从小到大你都没变。」魏知寒调侃着点了根烟,「你没少因为我和他闹矛盾吧?按你那个藏着掖着的性格,他估计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他话里满满试探。 江杳人好,但脾气也倔,倘若当真如他所说,而江杳面对这样的段逐弦,非但没踹开,反倒更加维护和在意,他实在有些无法想像江杳对段逐弦的纵容程度。 段逐弦道:「与你无关。」 说完转身欲要离开露台。 「看来被我说中了。」魏知寒苦笑,「但他来找我,其实都是为了你。」 段逐弦脚步微顿。 「他说你要跟人合办建筑公司,怕你吃亏,所以向我这个专业人士讨教。」 魏知寒的话从背后传来,段逐弦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摇曳了一瞬。 他一直以为江杳是为了跟他赌气,才三番几次地和魏知寒接触。 婚礼那天晚上,江杳明明气得眼圈都红了,却还是把他的事好好放在心上,一边生闷气,一边为他这个混蛋着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招人喜欢的男人? 那颗藏在嚣张外表下的心,就如同本人一样,温暖、真挚、纯粹,像一束穿透空气的阳光,内部翻飞的漂浮物一览无余,和他夹杂太多企图的阴暗内里截然相反。 江杳心里有他。 无论何时都有他。 走出露台的一瞬间,他突然很想立刻见到江杳,把人按在怀里狠狠欺负一顿。 * 十几公里外,江杳正趴在沙发上和陈一棋连麦打游戏,莫名感觉屁股有点痛。 可能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 他坐起身,继续听对面的陈一棋分析:「你的意思是,段逐弦平时会主动接你下班,约你吃饭,好像在很认真跟你谈恋爱,但你目前还没有什么回应?」 江杳「嗯」了声。 在浪漫和漂亮话方面,他实在比不过段逐弦,甚至可以说生疏,因此显得十分被动,他觉得有必要咨询一下他的狗头军师。 陈一棋道:「谈恋爱就得你来我往,单方面付出很容易打消积极性,尤其是段逐弦那种心高气傲的主儿,恐怕追人之前都得先拉下面子,做足心里建设,还好你意志不坚定,好追。」 江杳顿住,放错一个技能:「滚蛋,说谁好追呢?」 陈一棋哼哼道:「谁恼羞成怒就是谁呗,反正一般人是不会在几个月内和十年死对头冰释前嫌还搞成情侣。」 江杳沉默片刻。 他好像确实答应得太快了,应该吊一吊段逐弦的,毕竟他曾经被段逐弦一个冷漠的背影拿捏了十来年。 然而转念一想,按照段逐弦这种高岭之花的性子,肯定受不了这种委屈,能偷偷喜欢他三个月才说出口已经是极限了,再吊两下,估计就移情别恋了。 不过无论如何,陈一棋说的没错,是该给点回报了。 可段逐弦似乎不爱参加娱乐活动,也没什么收藏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好无趣的男人。 至于工作之外最常干的事情…… 江杳仰躺在沙发上思忖片刻,脸突然红了,一个想法随即浮上心头。 * 晚上九点,江杳刷到魏知寒的朋友圈,拍的是年份极佳的红酒,定位地点就在段逐弦吃饭的餐厅。 江杳顿时警铃大作,有种不祥的预感。 菱北怎么这么小! 他想也没想,便直接套上衣服出门。 驱车到餐厅门口,江杳站在车边等了约摸十分钟,一群人走出大门,中间最显眼的就是段逐弦。 第122页 段逐弦也看到了他,同其他人说了几句后,径直朝他走过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接你。」江杳顿了顿,视线飘到别处,状似不经意地问,「刚看魏知寒的朋友圈,他好像也在这边吃饭,你碰到他没有?」 段逐弦点了下头:「碰到了,我们在一个饭局上。」 江杳:「……」 段逐弦也是开车来的,回到住处,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私人地下车库。 江杳下车,发现段逐弦还坐在车上,同时手机亮起,收到段逐弦的消息:「到我车里来。」 他钻进段逐弦副驾,关上门,偏头看向旁边的男人,车内黯淡的灯光下跟本分辨不出对方的情绪。 江杳憋了一个来回,实在懒得再猜,单刀直入:「魏知寒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段逐弦道:「说了,关于你的事。」 江杳眉头一拧,他就猜到要出问题。 思考对策的间隙,他被一双大手揽住腰,整个人被迫离开座椅,猝不及防坐到了段逐弦的腿上,狭窄的空间让他一瞬间无法抵抗半分。 江杳条件反射用手扶住椅背,垂眸看向段逐弦:「你自己有点判断力,别听他乱扯。」 「根据我的判断,他应该不是在乱扯。」 两人坐在一个正常状态的座位里实在拥挤,段逐弦边说边慢条斯理剥掉江杳身上占位置的厚外套。 江杳语塞。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也不知道魏知寒说了什么,段逐弦这个谜语人又死活不肯讲明白,他没法精准解释。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羽绒服脱掉后,江杳上半身只剩下一件睡衣。 像是找到证据,段逐弦没再继续,挑挑眉:「不是说路过吗?怎么连睡衣都没换?」 被当场抓包,江杳眼神飘忽了几下,红了点耳朵,闷声闷气道:「骗你的行了吧,我怕他在你面前搞事情,来看看情况。」 段逐弦「嗯」了声,并不惊讶。 江杳耿直惯了,有点小情绪全往脸上写,根本就不会撒谎,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 那点薄薄的衣物终究挡不住某人作乱的恶劣心思,江杳也没太阻止。 半晌,段逐弦面露惊讶:「自己准备过了?」 江杳绷紧身体,脸红得滴血。 去找段逐弦之前,他的确在浴室呆了很久,但「回报」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望着段逐弦逐渐兴味盎然的双眸,江杳狠狠掐住段逐弦的腕骨,泄愤般朝那张淡色的薄唇咬了过去。 车内的空气很快变得浓稠起来。 为了更好地承接两个人,椅背放得极低,留出足够空间,可以忘情地亲吻。 中控台上的小狐狸摆件剧烈晃动了起来。 地下车库很大,也很亮,营造出白昼的错觉,段逐弦却坏心眼地把车里的灯关了,就好像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角落里搞鬼事一样。 空间越是狭窄,感官越是无限放大。 虽说这是自家地盘,可毕竟在车里,而车子大多时候并非私密空间。 这样的认知平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尤其对于江杳这种死要面子的人而言。 每每双眸失神的时候,他透过眼前的潮雾望向那方明亮,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人从车窗边路过,心脏一阵又一阵狂跳。 段逐弦一开始揉他头发,亲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情话,特别温柔,触碰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小心,好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往他微颤的嵴背、肩头落下一串又一串细细密密的吻,撩得他心尖发痒,头皮发麻。 可慢慢的,江杳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就好像整个车里的时间被段逐弦掌控住,变得永无止境了一样,每一秒都清晰又漫长。 温柔逐渐被强势取代,演化为一种陌生又可怕的占有欲,将他团团围困,吞没殆尽。 逼得他视觉里嗅觉里触觉里都只能有段逐弦。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段逐弦对他是有占有欲的。 起初,江杳还坚守男人不能说不行的原则。 到后来他把禽兽、疯子、变态……能想到的全骂了一遍,嗓子都哑了。 准确地说,他骂得越起劲,段逐弦兴致越高,唇舌汹涌地落在他喉结上。 骂不动了,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一双唇吻上他的耳尖,烙下一句滚烫的话:「宝贝,你知道我最想听什么。」 嗓音又低又撩人,如同海妖歌声般诱惑,仿佛只要照他说的去做,就可以得偿所愿。 江杳浑身一个激灵,本就红透的脸颊又添了几分汗涔涔的热意。 「老公……」 被吻到湿红的嘴唇终于还是微微张开,讨饶一般。 紧接着,他感觉到什么。 反应过来后,瞪圆了一双水汽朦胧的桃花眼。 段逐弦个骗子! 江杳忍不住再度开骂,但很快,骂骂咧咧的话逐渐被另一种更迫切更破碎的声音代替。? 第59章 「原来你喜欢搞纯爱?」 江杳下车的时候,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整条腿的肌肉都在打颤,好几次没踩准地面。 钻出车门的瞬间,他心想:这辈子都不会再坐段逐弦这辆车了。 他今天就是吃饱了撑的跑去看情况,就应该让段逐弦被魏知寒气到,气死最好。 第123页 忍着酸痛,江杳躲瘟神似的往地下电梯急走两步,动作太大,披在身上的羽绒服从肩头滑落,被人从后托住,重新罩回他肩头。 段逐弦看着江杳眉心细微的抽搐,猜到应该是那里不舒服,便抬起胳膊虚虚揽向江杳的后背:「真不要我抱?」 江杳二话不说一个肘击,用行动回应他。 肘尖撞向他胸口,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态度挺坚决。 看着江杳冷酷的后脑勺和谁也不爱的背影,段逐弦特意放慢脚步,避免激得江杳迈步太快,牵扯痛处。 他今天听了魏知寒那番话,又看到江杳睡衣都没换,火急火燎赶来见他,确实没忍住,做狠了点。 他想看这个漂亮的男人为他失神,想要那张嚣张的唇吐出只属于他的爱语。 这些强烈到几近扭曲占丨有丨欲经年累积,并非一朝一夕存在,平时他都隐藏得很好,今天有点没克制住,只希望不要吓到江杳就好。 隔着三米的距离,段逐弦道:「实在不舒服的话,我帮你上点药。」 江杳脸一红,咬牙骂:「你滚,老子不想跟禽兽讲话。」 段逐弦跟在后面,无奈地笑笑。 这么凶,哄不回来怎么办? 进电梯后,江杳没等段逐弦过来,就迅速按了关门键,两扇门即将併拢的瞬间,一只手从缝隙伸进来,砰的扒在门边。 江杳心脏都快吓停了,连忙狂按开门键,电梯门重新弹开的瞬间,段逐弦顺势进来。 「你有病吧?」江杳一把抓起段逐弦的手。 段逐弦挑挑眉,唇角弯起弧度,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检查。 电梯门有紧急制动,段逐弦的右手还是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完好模样。 就是这只看似温暖、干净、漂亮的手,几分钟前坏心眼地捏住他,哄着骗着,就是不让他疏放…… 江杳急切的神情逐渐化作羞恼。 头顶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怕我手被夹断了?」 江杳用力甩开段逐弦的手,冷哼一声:「断了最好,以后你孤枕难眠的时候,连手动挡都少一半滋味,那画面想想就有趣。」 他本来是不爱攻击人下三路的,实在是段逐弦太无耻,他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段逐弦「嗯」了声,一本正经道:「反正我有你就行了。」 江杳被噎住。 他跟段逐弦比什么不好,偏要比这个? 论下流,段逐弦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 泡澡的时候,段逐弦非要加入,江杳懒得赶人,反正浴缸够大。 分坐两头,段逐弦碰碰江杳的小腿:「你不想知道魏知寒跟我聊了什么?」 江杳挪开腿:「到底是我没问还是你不说?」 段逐弦笑了笑。 是他故意没说清楚。 是他想看江杳偷偷慌乱的样子。 段逐弦道:「魏知寒说前段时间你总找他,你们私下见了好多回。」 江杳心里一紧,暗骂魏知寒挑拨离间,嘴上却故作不以为意:「是啊,他说得没错,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段逐弦话中带笑:「我只知道你和他见面,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找他。」 江杳脸一红:「少给自己贴金,我们有法律关系,你亏钱就是我亏钱。」 段逐弦闻言,没反驳,笑意更甚。 刚才在车里消耗了太多精力,江杳直犯困,连怼人的心思都所剩无几。 在缓缓流动的水中半阖眼的时候,他感觉两只手分别搭上了他的腰和肩膀,他眼角瞬间迸出锐利的光,用力往前一扑,掀起哗啦一片水。 他死死摁住段逐弦的胸膛,冷着眉眼,居高临下问:「你又想干嘛?」 「帮你按按,缓解肌肉酸痛。」段逐弦举起双手,一副被冤枉的纯良模样。 回想起段逐弦按摩的手艺,江杳还真有点心动,挣扎片刻,最终决定信他一次。 趴在浴缸边缘享受了一阵,江杳像个被顺好毛的猫科动物一样,眯着眼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段逐弦正在给他擦身上的水。 氤氲的雾气中,那双深邃的眉眼被暖色调的灯光浸透,冷冽全无,落在他皮肤上的每一寸视线都分外温柔。 车里的过节还没完,江杳心里还是不爽,但忽然间有点发作不起来了,像揣了个哑炮。 从浴室出来,江杳顶着半干的头发,大少爷似的坐在沙发上,等段逐弦拿吹风机过来。 上次段逐弦给他吹头发,他们还没领证,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想也挺离奇的。 指腹在发间轻轻穿行,段逐弦撩起江杳后脑那撮单独挑染的红发,问:「什么时候开始染的?」 江杳闭着眼道:「几年前吧,记不清了,应该是你留学那段时间。」 也不知道段逐弦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像段逐弦这种只穿黑白灰的假正经,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发色幼稚,不伦不类。 然而等后脑的手指把他头发理顺,头顶传来低沉带笑的嗓音:「好看,像小狐狸。」 江杳慢半拍地「哦」了声,忽然想起段逐弦车上的那只小狐狸摆件。 刚才在车里,那只狐狸颠簸晃动,几乎和他同个频率…… 他迅速掐断这奇怪的联想。 第124页 段逐弦关掉吹风,揉揉江杳蓬松的头发:「我车上有个狐狸摆件,很像你。」 江杳:「……」 段逐弦:「尤其是车开起来,摇摇晃晃的时候。」 江杳:「…………」 * 第二天,江杳出门和几个酒肉朋友聚会。 下午,段逐弦在家收到一个包裹,拆开是皮带。 有三条。 每个皮带扣上都缀着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锁头。 马场里,江杳独自坐在一边的休息区,看其他人纵马驰骋、潇洒快意。 他今天戾气有点重,眉眼恹恹地搭着,周遭那些见色起意想搭讪的人愣是没一个敢来撞枪口。 朋友骑了几圈回来,取下头盔坐到江杳旁边,问:「怎么不上场,你没发现这里好多人等着看你英姿吗?最近工作不顺心?」 江杳喝了口果汁,淡淡道:「项目挺顺利的。」 朋友又问:「有傻逼惹你了?」 江杳道:「自从李睿智进去之后,敢在我面前晃的傻逼越来越少了。」 朋友瞭然地点点头:「那就是婚姻生活不和谐了,和段逐弦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冷淡结婚,想想都挺遭罪的。」 江杳听到这评价,一口果汁差点呛住。 是遭罪。 遭大罪了。 以至于他今天连马都上不去,只能在场外做个安静的观众。 朋友返回马场后,江杳恰巧收到段逐弦的消息:「怎么突然送我东西,昨天服务的报酬?」 段逐弦还敢提昨天! 江杳气笑了,回:「结婚纪念日礼物。(黄豆人微笑)」 段逐弦很快回:「距离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还有288天。」 ? 这人是人工日历吧,都不带回想和计算的。 江杳眯了眯眼,扣字:「看到皮带上的锁了么?有些管不住的玩意儿,只有锁起来才老实。」 下一秒,段逐弦一个电话打来。 江杳接起,眉眼皆是挑衅。 段逐弦开口便问:「原来你喜欢搞纯爱?」 意想不到、若有所思的语气。 好像他在段逐弦心目中原本很浪一样。 被人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江杳恼羞成怒:「反正不是你这种禽兽的爱!」 对面发出一声低低的笑,精准撞到江杳耳膜上,激起一阵酥麻痒意。 段逐弦:「懂了。」 然后挂断电话。 江杳:「?」 这人懂什么了? 还笑得这么勾引人…… 不知道段逐弦又在打什么折腾人的鬼主意。 江杳回到聊天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最终忍住没问。 反正他也不期待。 江杳收起手机,脸颊在夕阳的晕染下有点红。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点事,请个假,周一晚八点见!? 第60章 「喜欢你,想见你。」 最后一缕夕阳被夜色吞没,从马场出来,四人驱车去往附近的温泉酒店。 换完衣服,其他人都大喇喇光着上身,只有江杳穿了件白色浴衣,还系了扣子,站在缭绕的雾气里,连眉眼都收敛恬淡的几分,和以往恣意随性的风格大相迳庭。 同伴诧异地打量着江杳:「江少泡温泉穿这么严实干嘛?不给我们秀秀肌肉?」 「最近没怎么健身。」 江杳嘴上说得漫不经意,心里已经把段逐弦痛骂了百八十回。 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他自己都被那些青红交加的痕迹吓了一跳。 周遭闻言,有点遗憾,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庆幸。 这几人都是无忧无虑的公子哥,从小挥霍无度惯了,身上那点属于青年人的精气神早被酒色财气冲散。 而江杳和他们不同,天生一副好皮囊就算了,还能力出众,克己自律,素来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慕强的同时,也忍不住嫉妒。 入水后,轻薄的衣衫紧贴在江杳皮肤上,隐隐勾勒出胸腹肌肉的轮廓。 没忍住孔雀开屏,江杳拿起手机,拍了张自拍发到朋友圈,配文:温泉。 刚发出去没半分钟,就收到段逐弦的消息:「浴衣不错。」 江杳瞬间看出对方言外之意,忍住白眼冲动,回:「为了保全你名声罢了。」 段逐弦:「什么名声?」 江杳知道某人是在明知故问,冷笑着扣字:「堂堂段总竟然是个衣冠禽兽。」 发出去后,他直觉段逐弦又要说什么骚话,脸上不受控制地浮起灼烧感。 谁知段逐弦换了个话题:「我就在你附近吃饭。」 预判失误,江杳没回,直接退出聊天软体。 有人问:「还没喝几口酒呢,江少脸怎么红了?」 江杳故作淡定道:「水温有点高,热的。」 和几个朋友聊天喝酒,转眼到了十点,江杳到底不是闲人,明天还要去公司,便准备先行告辞。 在配套的浴室里简单沖了个澡,关掉淋浴器后,外面温泉池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听说段家前阵子进去了一个,和我们同辈,罪名不小,不过还没判,说不定有转机。」 「虽然没判,但吃牢饭肯定是板上钉钉了,毕竟他能这么快进去,和段逐弦脱不了干系。」 说这话的叫汪岑,由于上学那会儿追的女生全都对段逐弦芳心暗许,便单方面和段逐弦结了梁子。 第125页 以前江杳对此从没在意过,何况他自己就是和段逐弦最不对付的那个人。 但现在,他觉得汪岑这人挺碍眼。 有人问:「他没事把自家人送进去做什么?」 汪岑道:「剷除竞争对手呗。」 旁边的人不解:「他都已经是段家能力最强的后辈了,谁还有资格做他竞争对手啊?」 汪岑嗤笑:「能力强有什么用,他在段家又不受待见,不使点下作手段怎么冒头?」 其余二人头一次吃到这个瓜,不太信:「别是你看不惯人家,乱讲的吧。」 「真的。」汪岑压低声音,「我家老爷子和段家有故交,好像是因为他的生母……」 后话被用力推门的声音打断。 「汪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碎呢?」 江杳穿戴整齐从走出浴室,一张被热气蒸红的脸失了笑容,竟显得有些冷冽。 汪岑刚才聊嗨了没剎住车,这下意识到江杳和段逐弦的关系,也发觉不妥,但还是为了面子嘴硬:「哟,江少怎么还护起短了啊?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针对段逐弦的?」 刚才在浴室的时候,江杳听到汪岑编排段逐弦,一瞬间特别窝火,但汪岑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对段逐弦的敌意。 他还在思考这种怪异的心情究竟为何。 原来是「护短」。 江杳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抹不带笑意的弧度:「你说对了,我还就是护短,段逐弦现在是我的人,我护着他是天经地义。」 他朝温泉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扫了汪岑一眼,扔下一句:「还有,造谣犯法,别到时候闹大了不好收场。」 说完他转身离开私汤包间,在门外碰到一个抱着玫瑰花的服务生。 「您好,请问江杳先生在里面吗?」 江杳道:「我就是。」 服务生微笑着把花放到江杳手上:「有位先生要我把这束花转交给您。」 「哪个先生?」 「他没透露姓名。」 服务生离开后,江杳低头看向怀里的玫瑰花,眉心微蹙。 他注意力全在花上,没发现面前走过来一个人,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被那人推到墙角,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江杳抬头一看,面前的男人有点眼熟,正对他嘿嘿地笑。 「江杳,终于又见到你了,看你今天还往哪逃。」 这人一开口,江杳就想起来了,是之前在马场给他告白过的傻逼,姓许,叫什么记不清了,被他无视几回之后,扬言以后见他一次堵他一次。 没想到还真敢践行,看来是活腻味了。 他面无表情地捏起拳头,正要赏给眼前的醉鬼,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离包间门很近。 是段逐弦。 不知道来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那番护短言论,这破酒店隔音效果不好。 但他无暇顾及这个,眼下更重要的,是他正被人怼在墙角,手里还拿着一束玫瑰,而他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兼恋爱对象,世界第一醋王,就在旁边静静看着。 江杳有种两眼一黑的冲动—— 真他爹的见鬼了。 他一脚踹开面前的人,厉声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姓许的跺着被踢中的小腿,往后踉跄几步,抬头时正巧对上一道阴冷的目光,意识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是谁之后,他吓得酒醒了一半,逃命似的开熘。 等江杳喘了口恶气,朝段逐弦看过去,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丝毫不见冷厉,如同深不见底的浓郁湖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立刻走向段逐弦:「我刚准备回家,你饭局结束啦?」 或许是心虚的缘故,语气带着罕见的柔软。 段逐弦「嗯」了声:「估计你还没走,过来看看,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 江杳语塞,总觉得段逐弦这话听着分外别扭,但段逐弦并没有提及刚才的事。 顺着通向出口的走廊,江杳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看。 段逐弦问:「在找什么?」 江杳嘟囔:「破地方,连个垃圾桶都没有。」 段逐弦挑了挑眉:「垃圾桶?」 「嗯,把这玩意儿扔了。」 江杳刻意没去看段逐弦的表情,有点暴躁地左走右走,单手握着玫瑰花束的手柄,粗鲁地倒提着,娇嫩的花瓣经不住折腾,簌簌落在地毯上。 随花瓣飘落的,还有一张烫金卡片。 段逐弦先江杳一步捡起来。 江杳立刻凑过去抢,没抢动,段逐弦捏得太紧了。 卡片上印着列印字体,短短六个字,江杳看到后,心一紧,头更疼了。 「喜欢你,想见你。」 沉缓的嗓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一字一顿,烫得耳膜一阵嗡嗡作响,如芒在背,胸腔里的东西明明已经虚得不行了,还要七上八下地飞速跳动。 卡片落款只有一个字母x,江杳联想到「许」这个姓,那张醉醺醺的大脸瞬间浮现在眼前。 他猛地夺过卡片,用力捏成一团,将手垂在身侧。 「无聊的东西,别看了。」 江杳说着,抬眼看向段逐弦,却发现对方神色依旧如常,压根没有半点不悦,甚至连吃醋的影子都没有。 段逐弦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第126页 从江杳发现他的那一刻起,江杳所有的心虚和慌乱,全都落在他眼底。 他单手抚上江杳的背,推着江杳往前走,克制住嘴角,淡淡道:「别找垃圾桶了,花挺漂亮,扔了可惜。」 江杳:「?」 这时,那个送花的服务生正巧路过,看到段逐弦和江杳走在一起。 职业素养作祟,他刚要笑着说点什么祝福的话,被段逐弦一个眼色浇灭了话头。? 第61章 「老公不*怎么办?」 这花漂亮个屁! 江杳暴躁地心想。 但没说出口。 如此有气度的赞美,不像段逐弦这个疑心病醋王会讲出来的台词。 难不成段逐弦是在说反话? 以段逐弦老谋深算的程度,很可能在故意钓鱼,毕竟他和段逐弦不对付惯了,很少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只要他惯性反驳这束花的存在价值,段逐弦就能偷偷爽到。 他才不上钩! 把倒提的玫瑰重新捧回怀里,江杳有些刻意地点点头:「嗯,看久了,是还行吧,挺香的。」 说话间,正巧穿过酒店明亮的大堂,江杳偷偷扫了眼段逐弦,却发现对方依旧面色如常,不见半分醋意。 他今天不止一次对段逐弦预判失误了。 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上车后,当着段逐弦的面,把花抱得更紧了些。 菱北城市的冬夜向来肃杀无趣,但郊外却别有意韵,尤其是乘车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向窗外远望。很多城里人专程过来压马路散心。 但江杳的视线一直没投射得太远,在星月明亮的夜色里漫无目的兜了一圈,便回到车窗上。 被薄雾覆盖的玻璃映着段逐弦闭目养神的侧脸,路边山峦的影子起起伏伏,那张脸上的表情依旧岿然不动。不知是不是镜像太模糊了,所以才看不清细微处。 驶出几百米远,两人都没说话。 只剩下怀里的玫瑰还在拼命昭示存在感,浓郁的花香源源不断,无孔不入,熏得人发昏。 江杳受不了这种离奇的沉默,亦无心再看无聊的夜景,转过头,率先打破寂静:「你什么时候到酒店的?」 段逐弦道:「你还没离开包厢的时候。」 江杳心脏陡然悬起,怦怦跳快了些。 他喉头微紧,试探地问:「那你没偷听我们讲话吧?」 段逐弦抬抬眉梢,漫不经意道:「你们说了什么?」 高处的心跳啪叽跌落,弹了几下,动静瞬间变小。 江杳撇撇嘴:「没什么。」 那些关于「护短」的言论,没听见就算了,不然段逐弦肯定拿这些话三天两头揶揄他。 这么一想,江杳有点庆幸,但庆幸过后,却涌上来几分遗憾。 他在汤池对汪岑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倘若汪岑再四处诋毁段逐弦,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碎嘴子。 但要让他当着段逐弦的面再说一次,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比纸片还薄的脸皮第一个不答应,何况车里还有司机。 回过神来,江杳差点被自己千回百转的心思臊死,用力捏了捏鼻根。 他原本多随性的一个人,这辈子所有的纠结,大概全给旁边这个姓段的了。 他敛着眉眼望向窗外,生硬地补了句:「算你还有点素质。」 段逐弦「嗯」了一声,唇边弯起的弧度隐没在暗处。 江杳警告别人时,声音太凛冽,太有威慑力,他刚一走到包间门口,那些宣示主权的话就特别嚣张地钻进他耳朵里。 不是他故意偷听,也不怪他没素质。 从郊外到城区约摸一个半小时车程,江杳被花香催得昏昏欲睡,连怀里的花掉到脚边也没注意。 下车后,他揉着眼进家门,快走到卧室的时候,听到段逐弦在身后叫他。 回头,猝不及防撞上一束玫瑰。 江杳:? 半路上,他想起花没拿,却也不甚在意,只是要麻烦段逐弦明天用车的时候丢一下,没想到段逐弦竟然帮他捡回来了。 段逐弦晃了晃手里的花,轻描淡写道:「放车里不怕闷坏了?」 江杳闻言,难以置信地瞪着段逐弦。 段逐弦该不会真没吃醋吧? 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否定的猜想重新浮上心头,江杳胸口瞬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一把夺过花,吊着眉梢道:「怕啊,玫瑰多娇气啊,确实应该精心呵护。」 语气和动作都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像要呵护花朵的样子。 说完,江杳推开卧室门,把花搁到最近的桌上,快步去露台接了个电话。 看着被遗弃在桌角的玫瑰,段逐弦紧绷的眸光蓦地颤动了几下,终于不用继续忍笑。 这束花是他在应酬时抽空下单的,因为太忙,备註贺卡内容后忘了署名,没想到花店直接用他购物帐号的暱称「x」落了款。 饭局结束得早,他本想直接去接人,亲自告诉江杳送花人是谁,谁知恰好撞见江杳被人堵住告白。 紧接着,他还没误会什么,江杳自己就上赶着先误会了。 捧着一束匿名的花,小心翼翼,不知所措,既想摆明态度和立场,又怕他会针对刚才的告白事件提出质问。 这样的江杳太可爱了。 段逐弦实在想逗,原本打算只逗一会儿,等出了酒店就立刻收手,结果没忍住,逗了一路,错过最佳坦白时机。 第127页 也不知江杳有朝一日发现这个「x」就是他,会炸毛成什么样,按江杳那个臭脾气,肯定会立马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小窝,几天几夜不理他。 段逐弦掏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体的个人资料页,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改名。 几分钟后,江杳从露台返回卧室。 段逐弦见他表情稍显不虞,问:「跟谁打电话?」 江杳道:「刚才那个堵我的傻逼,不知道从哪搞到我号码。」 段逐弦面色微顿:「和他打这么久电话?」 江杳道:「没,接通就挂掉拉黑了,我抽了支烟。」 说完意识到不对劲,江杳眯着眼,缓步朝段逐弦走去,视线钩子似的在段逐弦脸上来回划拉,见火候还不够,又添了把柴。 「他以前追我好多回,后来消停了一阵,没想到如今还这么执着。」 凑近的一剎那,江杳在段逐弦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翻涌。 段逐弦伸出手,朝他腰上揽去,还没等段逐弦碰到,江杳就一熘烟进了浴室,像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一脸嘚瑟地关上浴室门,江杳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平了。 看来某人还是会吃醋的,只不过有个发酵的过程,酸劲这会儿才上来。 洗澡的时候,江杳寻思着要不要自己先准备一下,但一想到段逐弦就在外面,就克制不住脸颊的热意,根本下不去手。 还是让段逐弦帮他弄吧…… 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江杳赤脚踩在地毯上,故意东倒西歪地打着哈欠,被段逐弦接住,扶稳。 像往常那样,两人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段逐弦单臂搂住江杳的腰,朝前倾的同时,用力把江杳往自己的方向按。 逐渐失去重心和支撑点,江杳险些站不住,只能倚靠段逐弦的胸膛和手臂站稳。 这个拥抱方式占丨有意味很浓,逼得江杳心脏砰砰直跳,至于段逐弦接下来会对他做些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吻至深处,段逐弦推着江杳往前走了几步,把他到了床上。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江杳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正要心口不一地骂两句,给某人助助兴,然而铺天盖地覆上来的却不是段逐弦的气息,而是棉被。 江杳一口气没喘匀,呆滞地望向头顶垂眸的段逐弦。 段逐弦替他掖好被角,俯身,只亲了亲他绯红的脸颊。 「玩累了就睡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浴室,洗澡时间比平时长了不少。 第二天醒来,大床已经空了一半,那束玫瑰依旧好端端卧在桌角,沐浴着窗外清浅的天光,红得妖冶,自顾自地明媚。 但江杳揉着失眠后的太阳穴,心里不太明媚。 这事儿要是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都会觉得那人大度、识大体。 可这人偏偏是段逐弦。 生肖属衣冠禽兽的段逐弦。 江杳不屑地扯了下嘴角。 心说段逐弦你就使劲装大度吧,看你能装到几时。 * 公司里,长眼睛的都发现小江总今天心情不佳。 项目组员工小群的闲聊话题从「小江总越来越有人夫感」变成「小江总已经半天没笑过了」。 午休时间,江杳还在工作,秘书将午餐送到他办公室。 刚拿起筷子,江杳就收到段逐弦的消息:「在吃午饭吗?」 江杳:「嗯。」 段逐弦:「一起。」 附带一张手拿筷子的照片。 江杳绷了整个上午的表情突然抽搐了几下,回覆:「肉麻死了,搞得像异地恋一样。」 段逐弦:「只要见不到,都是异地。」 江杳脸一红,差点被排骨噎住。 从哪儿学来的土味情话? 江杳发了个嫌弃的表情包过去,但唇边却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于是,黑脸半天的小江总被三句消息和一张图哄好了。 到了傍晚,难得两人都在饭点前到家。 共进晚餐后,窝在沙发上看了部电影。 是个感情戏进展缓慢的凶杀片,前80%都在极限推拉,结果影片快到结尾时,画风突变,两个主角干柴烈火了起来。 江杳脸皮薄,除了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还体现在观看亲密戏的时候,以前和江琛一起陪袁莉女士看偶像剧,一到主角接吻,他就忍不住偷偷红脸。 每每坐立难安,他就忍不住干点什么缓解尴尬,多数时候是怼江琛,但现在他哥不在。 家庭影院的环绕立体声极佳,电影里暧昧的声音铺天盖地包围着他们的小沙发。 江杳只能脸上故作镇定,手上学着电影主角的样子,无意识地玩弄段逐弦的腰带,指尖绕着绕着,一个不小心,就把段逐弦的睡袍扯开了,胸肌、腹肌和长腿一览无余。 触到段逐弦深沉视线的瞬间,江杳第一反应是逃跑,但片刻后,他发现段逐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平常这种时候,段逐弦早就兽丨丨性大发,变着法地欺负他了。 难不成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这么一想,江杳难免心生紧张,但又暗含期待,想看看段逐弦还能禽兽到什么地步。 谁知下一秒,段逐弦站起身,慢条斯理系好腰带:「时间不早,该睡觉了。」 第128页 江杳愣了愣,仿佛被浇了盆凉水,仰头望向段逐弦,一脸狐疑:「段逐弦,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段逐弦道:「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江杳语塞。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平时最会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多看你一眼都能被你当成性丨暗示,现在却突然转性,就好像对我没兴趣了一样。 但他说不出口。 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主动。 于是没好气地摆摆手:「滚滚滚。」 说完起身,率先离开家庭影院,回到卧室。 三两下钻进被窝里,江杳掀起一角被子,沖后进卧室的段逐弦拍拍隔壁空位:「来啊,不是说要睡觉么?」 段逐弦道:「你先睡。」 说完匆匆进了浴室。 江杳盯着段逐弦背影消失的方向,一头雾水,这人明明已经洗过澡了。 段逐弦这个澡洗了很久,久到江杳都快怀疑段逐弦蒸发掉了,那扇浅灰色的浴室门才从里面打开。 从浴室里出来,段逐弦依旧没上床,而是往鼻樑架了副办公用的银丝眼镜,拿着笔电坐在沙发上,镜片反射出显示屏的白光,衬得那张英俊的脸薄情又禁慾。 此情此景,江杳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实—— 段逐弦的问题,好像已经不是装大度这么简单了。 躲在被窝里,江杳打开浏览器,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称呼和措辞。 半晌,偷摸输入七个字:老公不举怎么办?? 第62章 「用腿量的。」 第二天清晨,电子鸟叫声惊飞睡梦。 啪。 江杳一巴掌拍到手机上,精准摁掉预备闹钟,翻了个身,半边身子压着段逐弦,昏昏沉沉遁入浅眠,等待正式闹铃响起。 没过多久,他感觉半个人肉垫子动了动,从他的桎梏中撤开的过程中,有什么不经意间轻轻掠过。 梆硬。 江杳瞬间清醒了。 透过刺眼的白日天光,他瞪着段逐弦走向洗漱间的背影。 昨晚躲在被窝搜到的内容又纷纷浮出脑海,其中一条提醒,如非生理因素,就要当心是不是在别处吃饱了。 这个回答得到了很多人的共情和认可。 甚至还有人因此得到启发,抓姦成功。 他倒是不觉得段逐弦会在外面乱搞,毕竟段逐弦最清楚他的脾气,除非段逐弦不想活了。 但一个衣冠禽兽,突然变成正人君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 年关将近,各大公司都忙碌了起来,江杳自然而然成了整个项目组最忙的人。 分公司总负责人生怕把小东家累坏了,不好向董事长交差,暗示了江杳好几回,让他把活儿交给下属做就行了。 但江杳一看到大家疲于奔命的模样,便忍不住把工作往自己身上揽。 他认命了,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压榨员工,做一个合格的资本家。还好家里的公司有他哥顶着,不强求他继承。 这天上午,江杳同段逐弦去见路悬深,正式决定和路悬深合伙开公司。随后三人一起吃了顿午饭。 对于开建筑公司,江杳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好像悬浮空中多年的缥缈理想,终于有了一块能落脚的砖,只待有朝一日拔地而起。 结束用餐,走出包间,江杳碰到熟人,让段逐弦先去外面等他。 来到餐厅外,路悬深饶有兴致地挑眉:「我其实早看出来了,这间公司是你打算为你先生开的吧?偏偏要我牵头,自己装成入伙的那个。」 段逐弦也没掩饰,点头淡淡道:「不会让路总吃亏。」 路悬深道:「我自然相信你们夫夫的能力,只是你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他和段逐弦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直到有一天,段逐弦带着开公司的想法找到他。 像段逐弦这样不可多得的人脉,他自然不会放过,何况段逐弦的计划书相当专业和完善,又有强大的资金支持,大概率稳赚不赔,只是在敲定合作之前,段逐弦要他配合演一齣戏。 段逐弦道:「以后再告诉他。」 对此,段逐弦多有考虑。 江杳这人看似嚣张恣意,不知收敛,实际心思颇重,最爱替人着想,也不愿欠人分毫。 计划成立之初,江杳还对他存有敌意,他亦不便暴露自己的感情,如今虽然表明了心迹,但他又怕江杳会产生负担,毕竟光是释放万分之一的爱意,江杳就已经嚷嚷着还不清了。 若是知道这间公司是为自己开的,还不知道得别扭成什么样,他担心江杳因此放不开手脚。 迎面一辆轿车驶来,路悬深向来冷淡的目光融化了几分:「有人来接我了,先走一步。」 段逐弦随口问:「恋人?」 路悬深顿了顿:「是弟弟。」 江杳走出餐厅的时候,正巧撞见路悬深准备上车。 远远能看见车里坐着个清瘦的青年,在昏暗的环境下白到发光,不是别人,正是他为乐动平台签下的推广人应晚。 应晚似乎也看到了他,朝他点头致意。 自上次撞破路悬深和应晚的阴私后,江杳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什么探究的兴趣。 回以笑容后,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发现段逐弦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故意多看了那辆车几眼,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流连忘返。 第129页 段逐弦走到他身边,问:「在看什么?」 江杳眯了眯眼:「那辆车里有个美人。」 用的是纨绔登徒子的口吻,相当浮夸。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瞥向段逐弦,不动声色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段逐弦点点头:「看不清,但你的眼光应该不错。」 江杳:「?」 没吃醋。 还是没吃醋…… 江杳彻底闹不明白了,。 明明这人以前为了一口醋,能包一大盘饺子出来。 在司机的恭请下,江杳闷头坐上段逐弦的车后座,一张漂亮的脸上表情有点臭。 段逐弦从另一边上车,不知从哪变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江杳面前:「喝点温水。」 江杳扭过脸:「不喝。」 段逐弦哄人一样缓声道:「刚才饭局上讲太多话,你声音都有点哑了,下午还有会议要主持,免得吃不消。」 江杳愣住,脸上故作冷淡的表情瓦解了一半,转头看向段逐弦:「你怎么知道我下午有会?」 段逐弦道:「你们项目组每周这个时候都有例行会议,两个月前你说过一次。」 江杳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喃喃道:「这你都记得啊?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我说过,你的小事我都记得。」 段逐弦语气很淡,声音却很沉,似乎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句普通的玩笑之言。 半杯温水淌过干涩的咽喉,江杳撇撇嘴,暂时又被某人哄好了。 * 又到周六。 陈一棋约江杳喝酒,顺便找他取点生意经。 地点是家清吧,没有群魔乱舞的音浪,只有个民谣歌手抱着吉他,在角落的舞台上弹唱爱情的甜与苦,一口大烟嗓硌得人心绪没着没落。 暂时从忧伤情歌中抽离,两人在酒吧附近的巷口抽菸。 陈一棋坏笑着调侃:「江少最近心情不佳啊?段逐弦又欺负你了?」 「扯淡。」江杳嗤笑一声,「从来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陈一棋语塞。 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在跟段逐弦绝交的那个晚上,一边打游戏,一边抽着鼻子红眼圈,恨不得把游戏里的boss当段逐弦干掉。 他也不好意思拆穿自家哥们,换了个问法:「所以是你欺负他了?」 江杳低头弹了下菸灰,抬起眼皮看陈一棋:「你能不能猜点别的,合着我的喜怒哀乐全和段逐弦一个人挂钩了是吧?」 陈一棋闻言,挑挑眉,不予置评。 江杳说完,自己也觉得心虚,沉默半晌后,掏出打火机,替陈一棋又点了支烟。 他最近情绪低迷,除了工作太累的缘故,的确和段逐弦脱不了干系。 其实段逐弦对他挺好的,甚至比以前还要细緻,也给予了他足够的私人空间,但就是这种体贴和宽容,搞得他浑身不对劲。 因为与此同时,段逐弦似乎失去了那方面的兴致。 他甚至偷偷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在恋爱方面实在迟钝,三棍子打不出一点像样的回应,惹得段逐弦这个天之骄子颜面受损,逐渐失去耐心,热情冷却。 他又不好意思问,甚至对未知有种隐隐的畏惧,就怕捅破什么蚂蚁洞,一切就像散沙一样崩盘了。 一个星期下来,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反覆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 但他也没办法向陈一棋求助,这小子听了八成能笑他到明年。 江杳捏了捏眉心,发现陈一棋正朝巷子深处盯得起劲,便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巷尾附近,有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小朋友站在路灯下谈恋爱,一会儿拉小手,一会儿凑到耳边讲悄悄话,女孩被男孩哄得满脸羞涩,伸手捶打男孩胸口,被男孩握住手。 陈一棋偷窥半晌,吐了口烟圈:「啧啧,纯爱战神应声倒地。」 江杳一愣:「什么是纯爱战神?」 陈一棋道:「二次元术语,我也是听我妹说的,可以理解为爱看纯洁感情的一类人,纯爱两个字再延伸一点,就是某种不以肉体关系为前提的纯粹恋爱。」 江杳咬着烟,眉心缓缓皱起,忽然灵光一闪。 上周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包括车里的厮混、他给段逐弦送带锁皮带。 最终定格在马场那通电话,落日余晖下,段逐弦问他是不是喜欢纯爱。 艹! 他终于搞清楚癥结是什么了! 当时他那里还痛着,火气正盛,是真觉得段逐弦在车里欺负他挺没人性的,之后送皮带警告段逐弦,也纯属冲动之举。 但他并非消受不了段逐弦的禽兽做派,何况他压根没觉得以段逐弦强势的性格,会因此懂得克制。 可谁能想到,段逐弦居然真的放在了心上,还躬身践行了整整一周…… 纯爱固然美好。 看路灯下那两个羞涩的小朋友就知道。 但可惜他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已婚,不适合这种中学生的恋爱方式。 陈一棋的视线已经从早恋小情侣落到江杳脸上,目睹江杳从敛眉到咬牙,然后眉梢微挑,最后展颜失笑。 「在玩川剧变脸呢?」他凑近好奇问。 江杳伸手揉了把陈一棋的捲毛,掐了烟笑道:「我突然有点事,先回去了。」 第130页 * 代驾是个老手,开车很稳,半点急剎和颠簸都没有。 但江杳胸腔里那颗心脏却极不安分,不受控制地上蹿下跳,吹了一路的冷风都没平静下来。 实在没忍住,他掏出手机,先给段逐弦打了个电话。 那边几乎秒接。 他问:「段逐弦,你在哪?」 段逐弦道:「在家。」 江杳露出无声的笑,压低声音:「哪都别去,等着我。」 挂断电话,江杳让司机再开快点。 一路风驰电掣回家,江杳火急火燎按开指纹锁,踢掉鞋子,大步穿过玄关走廊,和客厅里衣冠楚楚的段逐弦打了个照面。 江杳愣了下:「怎么穿成这样?」 段逐弦道:「刚准备去接你,就接到你的电话。」 江杳点点头,勾唇一笑:「那你好好接住了。」 话音落下,他便朝段逐弦扑过去,带着夜色微凉的唇用力吻上段逐弦的唇。 接过这么多次吻,江杳依旧不太熟练,这里磨一下,那里咬一下,南征北战似的霸道,三两下就把那双淡色的薄唇折腾出妖冶的血色,很快在外面玩够了,舌头便狠狠撬开双唇的缝隙,顺着齿间的空隙闯进去。 仿佛用了极大地意念,段逐弦把头偏开,捏住江杳透着薄红的脸,垂眸问:「又喝多了?」 江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没,就喝了七八丨九十杯吧,我酒量好得很。」 他单手勾住段逐弦的脖子,边说边用手指头数数,仿佛醉得不轻,但眼神的却是热烈又清澈的,写满某种直白的邀请。 段逐弦与这双眼睛对视,仿佛接收到什么暗示,喉结突然止不住地上下滚动。 江杳问:「我送你的皮带呢?」 段逐弦道:「在衣帽间。」 江杳沖段逐弦摊开掌心,耍赖皮一样命令:「还我,我不送了。」 僵持几秒,段逐弦彻底明白了什么,掌心掐住江杳的腰,眯着眼睛逗他:「不还,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何况三条长短都挺合适。」 江杳瞪大眼:「你还真试过?皮带扣那个锁头的钥匙在我手上,不怕锁上打不开了?」 段逐弦笑了笑:「你送的东西,就算里面藏着炸弹,我也笑纳。」 江杳一滞,脸上的薄红瞬间蔓延至耳尖。 他心知自己又被段逐弦用一句话逗了,可还是忍不住害臊,在这方面,他似乎永远不如段逐弦从容。 但他今天是铁了心要向段逐弦证明,他没那么矫情,不是什么需要纯爱呵护的小学鸡,哪怕痛一点也没事,尽兴最重要。 明明还没做什么,就先起了一身热汗,江杳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但先前他还挺正常,是看到段逐弦之后,才有上头的感觉。 段逐弦抬手,指腹埋进江杳发间,把那颗红得冒烟的脑袋摁向自己,重新面贴面:「怎么知道我的腰围?」 江杳心一横,戳破了最后一层界限。 「用腿量的。」 江杳低声道。 段逐弦闻言,用鼻尖极尽爱怜地蹭着江杳的鼻尖,「我最近健身着重腰腹训练,肌肉群更紧,你的资料库可能需要更新了。」 听到段逐弦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下流的话,江杳终于安心了。 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不加掩饰的段逐弦。 他一把揪住段逐弦的衣领,扬起绯红的脸,不甘示弱地对上段逐弦早就暗潮汹涌的目光。 「行啊,那我再量一次。」? 第63章 「分期补偿。」 把段逐弦推到客厅的沙发上,江杳再度俯身吻过去,往段逐弦眉眼、嘴唇、下巴上,四处点火。 一只手摁着段逐弦的肩膀,另只手抚过段逐弦骨相优越的侧脸,指尖顺着颈线,停在极速滚动的喉结处,随意玩了几下,便气势汹汹地向领口袭去…… 这是江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权主导,在段逐弦几乎无动于衷的情况下,最后累个半死,趴在段逐弦衣装齐整的胸口直喘气。 最初,他本想扒段逐弦的上衣,但冬装实在太繁杂,他刚解开前两个扣子便失去了耐心。 「量腰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江杳嘟嘟囔囔埋怨。 段逐弦闻言,稍稍动了下。 江杳瞬间咬紧下唇,克制声音,半晌才警告:「要么出去,要么别乱动!」 「沙发太小了,我施展不开。」 段逐弦的声音夹杂笑意涌入江杳的耳膜,极具蛊惑,听上去像是刚刚酒足饭饱,精力正充沛,准备大丨干丨一场。 江杳脑子这会儿还处在半片空白中,没来得及对段逐弦的话做出反应,就被段逐弦面对面抱起,整个人瞬间离开沙发。 自己好歹也是一米八的大男人,这种只有小臂支撑的抱法太没安全感,何况段逐弦还没出去。 江杳羞愤不已,又害怕跌落,立马箍紧段逐弦的脖子和腰,被段逐弦直接抱上楼。 相较于逼仄的沙发,主卧的空间的确大太多,有结实的大床,有厚重柔软的地毯。 在段逐弦的积极配合下量了好多次腰围后,江杳终于两眼发昏,受不住了。 他找准空挡,趁机手脚并用逃开,膝头在深蓝色床单上印出一串倔强的小坑,每两个坑的间距都很小。 第131页 段逐弦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江杳光洁漂亮的嵴背,任他蜗牛似的爬了几步,才散漫地问:「准备爬去哪儿?」 「我要去拿锁头皮带,三条……」江杳声音透着悲愤。 他要锁住段逐弦这个禽兽! 三条都锁上! 先前所有的豪情壮志悉数散尽,只剩下临阵脱逃的想法。 他一鼓作气往前爬,快要碰到床沿的时候,腰际出现一条手臂,青筋在结实的肌肉下隐隐浮现。 下一秒,他被段逐弦拖了回去。 体温铺天盖地袭来,气息伴着微哑的嗓音喷洒在他耳根:「宝贝,一条都够呛,三条能把人憋死。」 江杳瞬间涨红了脸:「滚,别叫我宝贝……」 他最受不了段逐弦喊他这个,每次那双平日冷淡的唇吐出这两个字,他就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又过了许久,无边的夜色终于抵达尽头。 最后,段逐弦抱着江杳如浴室洗了个澡,又把昏昏欲睡的人从浴室抱回床上,靠坐着,让江杳枕在自己大腿上。 江杳没睡太久,约摸半小时后便睁开眼,透过朦胧的光线,看到段逐弦架着副银丝眼镜,正阅读文件,比谁看着都像正经人。 他又看不惯段逐弦斯文败类的做派了,伸手勾走段逐弦的眼镜,藏进枕头里。 段逐弦垂眸,略无奈地看向他,柔声问:「醒了,感觉还好吗?」 江杳闻言,莫名觉得段逐弦在挑衅他,忍着腰酸背痛道:「不好的是你吧?憋了这么久都没憋出毛病,算你天赋异禀运气好。」 段逐弦淡淡道:「是你想要纯爱。」 「我才没有要纯爱!」江杳敛眉反驳,「纯爱和禽兽之间,就没有个折中的方式?」 段逐弦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可能没有。」 大抵是求而不得太久的缘故,他只要一见到江杳,脑子里就会汹涌出太多不堪的念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像是感应到段逐弦在想什么,江杳被段逐弦这四个字臊红了脸。 他别过视线:「我要是一直没发现你在玩什么垃圾纯爱,你还打算装多久正人君子?」 段逐弦道:「一直到你愿意为止。」 江杳哼哼两声,翻了个身,背朝段逐弦:「你就扯吧,你才没这么强的耐心。」 段逐弦未语,弯起唇角,似乎是笑了一声。 对于江杳,他一向能忍,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反倒是江杳,嘴上骂骂咧咧,实则忍不了一点。 江杳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闷声问:「段逐弦,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啊?」 段逐弦道:「我是第一次,确实不太会。」 「那你还每次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敢情都是故弄玄虚,装腔作势! 段逐弦闻言,看向旁边被捲成小山包一样的被子,哑然失笑。 在江杳面前,他其实从来没有游刃有余过。 江杳继续数落:「你这人做事从来不讲明白,害得我还以为你不举了,以后得跟一个残障人士过一辈子。」 段逐弦压着笑意:「我的问题,让你担心了。」 江杳不依不饶:「别只会嘴上说说,打算怎么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段逐弦俯身过去,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从后方亲了一口。 「分期补偿,今天算是补了一部分。」 江杳愣了愣,搞明白段逐弦在说什么之后,脸又红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抱了会儿。 江杳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小相框上,里面装着一张蓝天花圃的风景照,色彩绚丽,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符合段逐弦这种极简审美,但似乎一直摆在这里,右下角的摄影日期是十七年前。 江杳指了指:「这照片在哪儿拍的?」 他老早就想问了。 「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在城西。」段逐弦顿了顿,补充道,「十六岁之前,我几乎都在那里生活。」 江杳闻言疑惑,他记得段松和何璐住的那套房子坐落在城南,而段逐弦的母亲在段逐弦很小的时候就出国养病了。 意识到什么,他睁大眼问:「你一个人住?」 「嗯,大部分时间吧。」 段逐弦语气还是很轻描淡写。 但他越是漫不经意,江杳就越不是滋味。 作为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么,他无法想像,那么小的孩子,正是懵懵懂懂需要人陪伴的年纪,怎样独自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 在沈棠的描述中,曾经的段逐弦也是个害怕孤独的小孩,宁愿委屈自己吃路边摊,也不希望被朋友抛下。 可即便如此,这座孤零零的房子依然是段逐弦心中永恒的庇护所,不然段逐弦不会把照片摆在床头。 「怎么没见你回去看看?」江杳问。 「房子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江杳「哦」了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发觉自己今天好像特别多愁善感。 段逐弦揉了揉江杳的后脑:「照片而已,有这么好看?」 江杳摩挲了一下相片,垂头问:「你很怀念它吧。」 段逐弦道:「还好。」 从段逐弦语气中听出微不可察的缥缈,江杳撇撇嘴。 骗人,明明就是怀念。 第132页 偏要装出无所谓的态度。 不愧是装逼惯犯。 搁下相框,江杳转身,像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抱了抱装逼惯犯。 * 第二天,江杳打电话给那个信得过的朋友:「前阵子拜託你帮忙查段飞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朋友道:「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正巧打算约你见一面。」 两人在餐厅包间碰头,江杳点了桌好酒好菜款待对方。 接过一沓资料,江杳一页页看过去,段飞逸二十几年的人生基本展现在眼前,无外乎纨绔子弟的奢靡生活。 在国外上学时期,因为生活条件太优厚,也大都是些吃喝嫖赌的烂事。曾经还因为犯事,差点被国外警方逮捕,段松花了大价钱才把事情摆平。 想到段逐弦出国连学费和生活费都得自己挣,江杳就气不打一处来。 朋友附带查到一些有关段飞逸母亲何璐的事情,据说何璐才是段松的真爱,而段松和段逐弦母亲则是奉子成婚。 听着「真爱」二字,江杳忍不住冷笑。 饭吃到一半,朋友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文档:「对了,我还发现段飞逸名下原本有套住宅,后来转赠给一个叫刘敬的人,而这套房子的第一任户主名叫秦悠扬,这个人就是段逐弦的亲生母亲。」 江杳问:「房子在哪?」 朋友道:「城西。」 江杳眉心微蹙。 看来这套房子就是段逐弦说的那个曾经的居所。 根据朋友推到他面前的资料显示,11年前的6月15日,房子正式过户到段飞逸名下,由监护人何璐代为处理。 而就在同一天,他约段逐弦去游泳馆一较高下,段逐弦迟到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个日子很特殊,因为那天晚上他小姨家添了二胎,所以江杳记得非常清楚。 他当时也没太生气,毕竟他那会儿刚认识段逐弦不久,平时除了偶尔偷摸私会,几乎都是赛场相见,针锋相对,他只当段逐弦没把和他的约定放在心上。 但现在来看,段逐弦迟到,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 可即便如此,段逐弦依旧排除万难赶来,赴了他那个相较而言并不重要的约。 朋友道:「现在这栋房子是出售状态。」 江杳道:「帮我联繫一下这个叫刘敬的人。」 朋友诧异:「你要买房。」 江杳「嗯」了声。 朋友分析道:「这套房子房龄虽老,还几经转手,但架不住地段好,价格相当不便宜,性价比实在不高。」 江杳看了眼售价,是不便宜。 他思忖片刻,翻出自己的婚前攒了好多年的小金库,点了点,除去股份和产业,把所有的能动的现钱加起来,刚好能买下这套小别墅。 正巧,段逐弦生日快到了。 段逐弦应该很久没回那个家看看了。? 第64章 「想看你方寸大乱。」 见完朋友,江杳没回家,而是打车去了趟市郊,敲开段逐弦外公家的门,得知秦老正在后湖钓鱼。 顺保姆指引,远远的,江杳看到湖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披大衣,手执鱼竿,静坐在寒风中。 江杳一路小跑过去,拨拨凌乱的额发,沖秦老打了个招呼。 秦老没看他,继续盯着鱼漂,面色和蔼:「小江来啦?」 江杳也跟着看向飘着浮冰的萧瑟湖面,好奇问:「这么冷的天,有鱼吗?」 秦老泰然一笑:「不多,愿者上钩。」 江杳心想这老人家还挺有意趣,很符合他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 江杳中午出的门,下午气温骤降,没穿够衣服,他把手揣在兜里,绷着一身筋骨,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就听秦老开口:「说吧,找外公什么事?」 秦老是爽快人,江杳吞回酝酿了一肚子的家常话,直接开门见山:「外公,我来找您,是想了解段逐弦小时候的事。」 「怎么不问他本人?」 「您也知道,段逐弦那个轻描淡写的性子,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能简化到微不足道的程度。」 「你还是很懂他的嘛,他这孩子,确实比谁都爱藏事儿。」 秦老边说边笑着摇头。 他唯一的外孙哪都好,成熟稳重,出类拔萃,同辈中嫌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可就是太沉默寡言,不然也不会喜欢一个人十多年都没追到手,最后靠商业联姻才把人套牢。 好在眼前这个匆匆而来的孩子,就是冰湖里的鱼,看似让人无从觊觎,实则稀里糊涂便主动咬了钩。 毕竟想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就是爱情的开始。 沉淀二十多年的往事讲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当初,段逐弦的母亲秦悠扬和父亲段松自由恋爱,未婚先孕,便草草结婚。 后来段老爷子生了场重病,险些归西,段松见情势不妙,为了壮大势力争夺家产,在妻子孕期勾搭上何氏独女,也就是段逐弦的后妈何璐。 但出轨的帽子有损社会形象,为了顾忌颜面,段松几经策划,把秦悠扬塑造成携子逼婚、赶走丈夫真爱的恶女。 但秦悠扬始终不愿离婚,可能是孕期情绪不稳定,也可能是还爱着段松,还可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总之没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第133页 眼看这婚迟迟离不了,何璐怨声不断,段松便一不做二不休,伙同几个段家亲戚,伪造秦悠扬出轨丑闻,倒打一耙,惹得病床上的段老爷子觉得脸面挂不住,用强硬手段逼迫二人离婚。 或许是终于不再对段松抱有希望,秦悠扬生下孩子后,便独自离开了段家。 有上一辈的恩怨在前,段逐弦註定生下来就不会被重视,像个私生子一样,在段家受尽冷遇,还被何璐母子排挤到城西的老房子居住。 段逐弦能在这样的逆境中走到如今华延副总裁的位置,全靠自虐般的努力和蛰伏的耐性,他的目标是把整个段家踩在脚下。 为此,段逐弦捨弃了太多,譬如无忧无虑的童年,譬如表达心绪的自由,从一个害怕孤独的小孩,变成淡漠疏离的天之骄子。 二十多年的前尘往事,秦老虽然谈得随意,但布满皱纹的脸难免还是添了几分惆怅。 「福兮祸兮,段家就是个火坑,小悠能醒悟脱身,也是好事,只可惜我们老秦家当年势单力薄,争不过逐弦的抚养权,如今的秦家终于有了一些社会地位,逐弦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交谈间,秦老钓了条鱼上来,不大,但活蹦乱跳,惹人欣喜。 江杳站在旁边,捏紧的拳头迟迟没有放开,只感觉浑身都是乱窜的火,唯一泄愤的方法,就是把他那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老丈人大卸八块餵鱼。 见江杳陷入沉思,面色铁青,秦老笑呵呵地招呼道:「小江,过来陪外公钓鱼吧。」 江杳回过神来,不好推脱,只能打开一张摺叠椅,坐到秦老身边。 他学着秦老的样子握住鱼竿,盯向微波粼粼的湖面,片刻后,他感觉心里翻涌的怒气逐渐平息了不少。 难怪大佬都爱钓鱼,确实挺磨鍊心性的。 傍晚,秦老留江杳吃饭。 夜幕降临,江杳接到段逐弦的电话,对方问他在哪,吃过饭没有。 他道:「我在外公这里,刚吃完饭,准备打车回了。」 段逐弦似是有些惊讶,停顿片刻道:「我来接你。」 * 段逐弦来得很快,和外公打了声招呼,便带江杳离开。 出门的时候,段逐弦给江杳系上围巾,堵住漏风的领口。 围巾很厚实,是段逐弦专程从家里带来的,靠近下巴的部分已经被段逐弦掌心的温度捂热,江杳略微埋头,嘴唇抵在上面,心口忽然一阵止不住的悸动。 走到停车的湖边,江杳突然停住脚步,等段逐弦回身看他的剎那,他抓起围巾的两端,挡住段逐弦和自己的脸,咻地朝那双微凉的唇吻去,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便飞速撤离,但还是引得湖边路人纷纷侧目。 两个堪比明星的帅哥走在一起,本身就很显眼。 段逐弦难得愣了好久,双手捧住江杳欲要垂下的脑袋,问:「怎么突然亲人?」 江杳眼神飘忽了两下:「没怎么,就是天挺冷的,看你长得好看。」 段逐弦眉梢微挑,想不出这些有什么必然联繫。 明明大庭广众亲人的是江杳,结果他自己先脸红了。 他轻笑出声,揉了揉江杳的头发,只觉得手感极佳,是从未有过地柔软。 到家后,江杳火速洗了个热水澡驱寒。 段逐弦洗澡的时候,他坐在卧室沙发上,没处理工作也没玩手机,只是静静听着水声,脑中不断浮现出秦老说的那些过往。 一想到段逐弦曾经是个孤孤单单的小可怜,没人疼没人宠,像棵野地里的小白菜,他就忍不住心疼。 但段逐弦那么大一朵高岭之花,心高气傲,肯定受不了被人揭开伤疤。 思索半晌,江杳想起恋爱这么久,自己还没给段逐弦送过花,决定尝试着玩点浪漫。 他今晚可以再主动一回,争取把段逐弦撩得神魂颠倒,等余韵未尽的时候,999朵玫瑰从天而降,哐唧砸到段逐弦面前。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还不得把某禽兽爽死? 江杳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紧张。 着手计划的第一步,先买花。 他踌躇满志地拿起一旁的手机,却发现手机正在更新系统,一时半会用不了。 想了想,只能借用段逐弦的手机。 段逐弦的手机就在桌上,他知道解锁密码,拿到之后便轻而易举进入外卖软体。 搜索花店的时候,江杳误触个人主页,冷不丁看到了段逐弦的用户名—— x。 x…… x! 江杳大脑宕机片刻,手指快过脑子,颤巍巍点开订单界面。 最近的购买记录是一束玫瑰花,收货地址是城郊温泉酒店,收货人是江杳先生…… 半分钟后,江杳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冷笑,握住手机的指骨都绷得泛起青白。 * 此时的段逐弦还不知道,自己痛失了999朵玫瑰的惊喜。 从浴室出来,他首先察觉到两束射线般危险的视线。 不远处的沙发上,江杳正拿着他的手机,摆出大佬坐姿,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名像个火药桶,连被他揉得软乎乎的头发都散发着低气压,隐隐有爆炸的趋势。 看见自己的手机落入江杳手中,段逐弦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象徵性问了句:「谁惹你了?」 江杳没说话,只是板着脸,视线压在眼皮底下看人。 第134页 等段逐弦走到江杳面前,江杳才把手机拍到面前的小茶几上:「段逐弦,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段逐弦垂眸看向订单界面,沉默半晌,道:「如你所见。」 如我所见? 这是什么垃圾解释! 江杳压了半天暴脾气,闻言差点气晕。 那天当着段逐弦的面,他在汤池包间门口被姓许的傻逼堵住,碰巧他手上还拿着玫瑰,简直有理都说不清,生怕被段逐弦误会。 结果人家段逐弦非但没生气,还表现得十分大度。 再加上后来段逐弦莫名其妙的性冷淡,死活不吃一口醋,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段时间下来,他都快成疑心病了。 江杳怒极反笑:「你外公说得没错,你特么是真的能藏事啊!」 段逐弦「嗯」了声,对此不做反驳,态度还挺坦诚。 但江杳胸口那股浊气反倒窜得更厉害了。 江杳深呼吸了一下,抱起双臂,摆出审判官的态度:「说吧,为什么耍我?」 段逐弦挑眉问:「要听实话?」 江杳道:「现在是庭审阶段,藏着掖着罪加一等!」 他倒想看看,段逐弦这张不饶人的刻薄嘴能编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藉口。 段逐弦淡声道:「实话就是,想看你为我方寸大乱的样子。」 江杳脸一红:「放屁,谁方寸大乱了?」 他一想到自己当时手足无措的模样,而这一切都被段逐弦看在眼里,他就恨不得找根棍子,和段逐弦决一死战。 段逐弦看到江杳转身四下巡视的动作,似乎是在找什么称手的傢伙,在他盯准一个抱枕之前,把他连胳膊带身躯抱进怀里,死死锁住。 江杳立刻不干了,呵斥道:「滚,放开我!」 不顾怀里人大力挣扎,段逐弦收紧双臂,继续道:「当你突然慌张起来,既担心我误会,又故作掩饰地说反话,还跟我赌气,一颗心忙忙碌碌围着我打转的时候,我就能明显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在乎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怀里的人一怔,突然就不挣扎了。 江杳垂下瞪了好久的眼睫,缓缓消化段逐弦的话,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段逐弦固然可恶。 但这事也怪他自己。 是他实在不会谈恋爱,是他成天被段逐弦哄着捧着,总觉得这就是恋爱的全部。 而他之于段逐弦,非但没有半点浪漫举动,甚至连唬人的漂亮话都不会说,没能让段逐弦切实感受到爱意,段逐弦才会出此下策。 情感大师陈一棋说过,恋爱是相互的。 他嘴唇抵着段逐弦的肩膀,闷闷道:「想看我笑话,骗几分钟就够了,至于骗到现在吗?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段逐弦低笑一声,像是自嘲:「这样的感觉太美妙,我大概是沉溺其中了,所以迟迟不想结束。」 江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哼哼道:「假如今天事情没有败露,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用这束玫瑰拿捏我,以后时不时地让我心虚愧疚一下?」 段逐弦顿住:「的确想过。」 江杳眉头一皱,一把推开段逐弦松懈的怀抱:「艹,你连这都敢告诉我?是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辙?」 段逐弦有些无奈:「那我以后是藏事,还是不藏事?」 「不许藏!」 江杳恶狠狠地说。 他发誓要从今天开始,把段逐弦八百个心眼子全都剥开。 他站起身,气势汹汹往床边走,没几步,身后又传来段逐弦温柔到能掐出水的声音:「快过年了。」 背对段逐弦,江杳粗声粗气道:「别以为大过年的我就会原谅你。」 段逐弦哑然失笑,换上正经语气:「年三十那天我要去一趟段家老宅。」 江杳一愣:「那我呢?」 他去过一次,实在讨厌那座大庄园的环境,身处其中,人没有一秒是自在的。 「你不喜欢就不去,我会安排好一切。」 段逐弦边说边朝江杳走去。 江杳半垂着头,发尾的红色挑染翘得老高,看着挺像在生闷气。 段逐弦勾唇笑笑,他早就料到江杳得知真相后,会和他大闹一场,都是他自作自受。 走到江杳身后,段逐弦正要开口继续哄人。 江杳突然回过头,郑重其事道:「不,我要陪你一起去!」 说完觉得这话太矫情,意图太明显,又摸着鼻子补充了一句:「好歹结婚了,有些传统礼数还是要讲一讲的。」 段逐弦愣了愣,意识到江杳说的是「陪」,眼底的眸光骤然摇曳了几分。 他既动容又克制地捧起江杳的脸,柔声道:「其实不用勉强,到时候会有很多段家人在,你应该不会喜欢他们。」 江杳:? 那他就更得去了! 他绝不允许段逐弦一个人在那种群狼环伺鬼气森森的地方受委屈。 江杳表情严肃,像个一家之主做出最终决策:「什么都别说了,到时咱俩一起去,你听我的。」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明天有点事,要请个假,周一晚8点见!鞠躬? 第65章 「他没有白月光。」 转眼年关已至。 除夕那天,江杳先带段逐弦回自己家吃了顿团年饭,他哥江琛和他嫂子也在,四个小辈一人收到一个爱意满满的大红包。 第135页 下午,两人便去往段家祖屋。 坐落在半山腰上跨世纪的老宅子,散发着同江杳印象里相同的黑沉暮气。 沿途挂了两排红灯笼,光秃秃的树枝上繫着飘飞的红绸带,仿佛为了节日做足姿态,可这一切看上去非但没有年味,反而像是覆盖了一层虚幻的喜庆,更显内里的阴冷。 并肩坐在车里,段逐弦拍拍江杳绷直的嵴背:「放轻松点,不用这么紧张。」 江杳蓦地放松眉头:「谁紧张了?」 他的确有点紧张,但不是怕谁,而是担心等下那群段家人围堵段逐弦的时候,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毕竟听秦老讲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段逐弦道:「你在紧张我,怕我在这里受委屈。」 深藏心底的念头被毫无预兆地戳破,江杳一愣。 原来段逐弦早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故意憋着没拆穿。 他耳尖蓦地有点红,却也不再掩饰:「是啊,听说段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我怕你这棵长势喜人的小白菜成为众矢之的。」 段逐弦眉梢微挑:「小白菜?」 不算什么好词,但从江杳嘴里说出来,莫名透着可爱。 他点头道:「那今天我就做一回小白菜,躲在你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 被段逐弦这么一打趣,江杳心里那点紧张瞬间消散,他抱着双臂微抬下巴:「没问题,我负责遮风挡雨,你负责茁壮成长。」 段逐弦唇角露出笑,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有「靠山」的滋味。 穿过黑色的铁质大门,车停稳后,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往靠东边的小园走去。 他们来得比较晚,进屋的时候,一大屋子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最先有动作的是段松,他立刻起身迎接段逐弦和江杳,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看上去跟寻常人家的老父亲并无两样。 其他亲戚见状,纷纷恭维起来,夸赞段松教导有方,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儿子,顺便提点自己的子女们向段逐弦学习。 段松摆手说着「哪里哪里」,转头便对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二儿子道:「飞逸,你坐那边去,把座位给你哥让出来。」 何璐闻言,神情难看了一瞬。 段逐弦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拉着江杳坐在最旁边的两把椅子上,和在座的长辈打招呼,倒还真像个风度翩翩,斯文得体的小辈。 很快,他们落座的角落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而段飞逸那个所谓的中间位置,反倒被冷落成死角。 江杳和所有人都不熟,浅浅打过招呼后,便坐在那里,状似漫不经心看手机,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说实话,场面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不过也挺合理。 段逐弦好歹也是华延目前的决策者之一,在座的哪怕是长辈,也没几个比他实权更大,能在这样尔虞我诈的家族生存下来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放肆。 众亲戚以段逐弦为中心,聊了几句家常,恨不得把「虚情假意」四个字写脸上。 这时,在旁端茶倒水的何璐突然冷不丁出言:「逐弦和小江结婚也满两个月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蜜月旅行?」 温温柔柔的话音刚落下,另一个声音便由远及近传来:「弟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替孩子操心。」 江杳眉心一跳,从手机中抬眼,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笑吟吟走过来,坐在对面。 何璐笑道:「儿女都是债,自然要为他们考虑一辈子。」 江杳闻言,差点没吐。 男人看着段逐弦和江杳,继续道:「最近正逢假期,正好我在南半球的一座小岛上投资了度假酒店,不如——」 「这位是?」 江杳收了手机,懒洋洋地出声打断。 段逐弦淡淡介绍:「二伯。」 段家二伯笑道:「你和逐弦的婚礼我还去参加了,应该有印象吧?」 江杳抱歉地笑笑:「我看二伯和段家人长得不太像,一时没认出来。」 二伯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几分。 他是段老爷子为了慈善作秀收养的孩子,从小受尽排挤和侮辱,经过几十年努力,好不容易在段家有了一席之地,最忌讳被人提起身世。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二伯脸有点疼,但还是摆出一副长辈的宽厚,继续道:「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那座小岛设施齐全,风景宜人,连续半个月的气候都非常好,我看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江杳似笑非笑道:「二伯倒是比我们还急。」 他说着看向段家二伯和何璐,两人都被江杳不加掩饰地视线盯得有些心虚。 江杳表面淡定,心中冷笑。 年后华延有个重要项目要竞标,段老爷子有意让段逐弦负责,在这个节骨眼上撺掇段逐弦跑去度蜜月,简直司马昭之心,傻子才看不出来猫腻,还指望着段逐弦能上这没水平的当? 他正要替段逐弦做主拒绝,却听到段逐弦忽然开口:「嗯,是该考虑一下了。」 江杳:「?」 他伸手从茶几下方抓住段逐弦的手背,提醒般使劲摇了摇,又被段逐弦反扣过去,十指交握地压在了大腿上。 段逐弦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不过,南半球太远,来回不方便,就定在苑市吧。」 第136页 苑市是段逐弦母亲的故乡,花开满地,四季如春,但却是段家许多人心中的禁地,毕竟当年直接或间接迫害过她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此话一出,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一瞬,只有段逐弦还在风轻云淡地喝茶。 江杳抬眼看去,段松和何璐果真稍稍变了脸色,尤其是段松,两只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段逐弦,有一瞬间想发火,但又碍于颜面,也生怕段逐弦继续说些什么。 江杳既觉得解气,又更加看这群人不爽。 有人见情况不对,立刻出来岔开话题。 借其他人的交谈声做遮掩,江杳凑到段逐弦的耳边说:「你傻吗?你后妈和你二伯有勾结,他们就是想支开你,好在公司搞鬼,你好不容易搞到手的项目机会不想要啦?」 段逐弦侧头回以耳语:「他们在公司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的人正在收集证据,现在就差最后一环,他们对此已经有所察觉,只有我不在菱北,他们才敢动手销毁罪证,从而露出马脚。」 江杳一怔,心想段逐弦没让他失望,果然够阴险,他喜欢。 段逐弦嗓音忽然带笑:「宝贝,你到底查了我多少东西?」 温热的气息灌入耳孔,江杳脸瞬间热了,这还是段逐弦第一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样叫他。 他特别不讲道理地哼哼两声:「查都查了,你要找我算帐也没意义。」 段逐弦笑意更明显,柔声道:「你愿意了解我,我其实很高兴。」 江杳:「……」 半小时后,老爷子终于睡醒,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客厅里的段家人立刻争先恐后涌过去,化作一团和气。 * 饭后,段逐弦被老爷子叫走,单独谈话。 其他人见状,没一个不眼红的。 段松则是表面谦虚,心里愈发忌惮这个势力壮大,快要脱离掌控的大儿子。 江杳将外套披在身上。 段逐弦暂时不在,他自然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和几个段家的同辈人聊了几句,见保姆拿来书法大师亲手写的春联,便主动揽下贴春联的活儿。 走出门外,傍晚刺骨的北风迎面袭来。 聚拢的阴云扑灭最后一缕日光,门口亮起昏黄的灯。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大雪。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和他唱反调。 但比起和那群傻逼虚与委蛇,江杳宁愿面对黑暗。 他看了眼屋里心怀鬼胎的人,故意把「福」字贴得七歪八扭。 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辈子被段逐弦摁在地上摩擦,福气永远到不了。 贴完春联,江杳走到一个风口准备点菸,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阴暗角落传来交谈声,他听了几句,发现是段飞逸和一个堂弟。 段飞逸压低声音道:「现在大半个华延都在我哥手上捏着,分到咱们手里的项目都是垃圾,假如我们一起合作争取那个政府项目,做出成绩给爷爷看,兴许还能有点胜算。」 「就凭我们,真的能搬动段逐弦吗?」堂弟显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而且据我所知,你妈不是一直在帮你谋划么?」 段飞逸道:「我妈不姓段,到底是个外人,虽然有点小聪明,但终究成不了大事。」 江杳闻言,忍不住牵起唇角。 有些人浑起来,连亲妈都贬低。 江杳点了支烟,打火机的砂轮声惊动两个密谋者。 堂弟反应很快,一看是江杳,赶紧闷着头撤离。 段飞逸来不及走,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江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放心,他应该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段飞逸顿时僵住。 段逐弦的确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无论是当初他仗着自己有妈肆意霸凌段逐弦的时候,还是后来段逐弦飞黄腾达之后。 被精准踩到最大的痛脚,段飞逸咬牙道:「你倒是一心向着我哥。」 江杳挑眉:「不然呢,这里还有谁值得我向着?」 段飞逸咬咬牙,故作提点:「我还是那句话,我哥这人,表面对谁都温和讲理,实际上六亲不认,联姻只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你应该知道,最初和你联姻的对象是我,他原本没兴趣,有天他突然发现其中好处,就立刻截胡了,等他利用完这桩婚事,把你踹了也说不定。」 段飞逸喋喋不休的时候,江杳并没有看他,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吐烟圈,末了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些话你好像说过一次,挑拨离间也要讲点策略。」 见压根触动不了江杳,段飞逸忍不住故技重施:「你大概觉得我危言耸听,但他真正放心上捨不得碰的,只有他那个求而不得的初恋白月光。」 当时在赛车场,他也提过一次段逐弦的白月光,那时江杳的反应相当无所谓。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能看出江杳对段逐弦的情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话音落下,江杳的视线终于降回他身上,但和嗓音一样异常冷冽:「你弄错了,他没有白月光。」 「可我看过他的日记。」段飞逸振振有词地说,「而且两年前,爷爷想替他安排相亲,他也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态度非常坚决,看样子是非那人不可。」 今夜的风很暴躁,挥拳般砸得烟圈东倒西歪,江杳索性掐灭烟,朝段飞逸走了几步。 第137页 「日记?看你能这么厚颜无耻地说出来,以前肯定没少偷拿段逐弦的私人物品吧?」 段飞逸毫无防备,一下就被江杳逼到了墙角,他本身就比江杳矮小半个头,后背又砰地靠上墙砖,显得尤为狼狈。 他不自觉抬高音量:「你想做什么?」 江杳揪住段飞逸的衣领,单手将人提得踮起脚尖,语气森然道:「段逐弦碍于兄长的身份,多少会给你一点脸,我可不会。」 「你以前对段逐弦做的那些事,我一笔一笔全帮你记着。你和李睿智那个傻逼不是好兄弟吗?可以去牢里问问他,惹到我是什么下场。」 段飞逸闻言,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知道李睿智当初想整江杳,带了一大群人过去,结果被江杳单枪匹马揍得屁滚尿流,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 他本以为江杳多少是个场面人,在他家老宅这种场合,好歹也会学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哥装一下斯文,没想到竟如此嚣张粗暴。 段飞逸声音和腿脚一起发抖:「这是我家,你,你别乱来。」 恰在此时,江杳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瞧你怂的。」江杳放开段飞逸,掏出震动的手机,淡淡道,「滚吧,这会儿没工夫收拾你。」 段飞逸软着腿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站在风口接完一通陈一棋的拜年电话,江杳转身,发现段逐弦正朝他走过来。 「跟你爷爷谈完话了?」 「嗯,说了些公司里的事。」 段逐弦走到他面前,问:「天都黑了,呆在外面做什么?」 江杳道:「透口气。」 段逐弦点头道:「我陪你。」 两人并肩,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江杳突然道:「段逐弦,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第66章 「段逐弦,跟我回家。」 段逐弦侧身看向江杳:「问吧。」 江杳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吐出平平的语调:「在我之前,你喜欢过别人吗?」 「没有。」段逐弦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说过,我是初恋。」 夜色浓重,段逐弦又背光而立,江杳夜视能力不好,看不太清段逐弦的眼神和表情。 不过就算看到也没意义,只要段逐弦想骗他,就会有一万种手段让他找不到破绽。 段逐弦调侃:「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又喝到假醋了?」 「随便问问。」江杳捏着手腕,转了转拳头,「但你要是敢骗我,你就完了。」 倘若段逐弦在他之前真的有过白月光,他作为现任爱人,多少会吃点小醋,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这是人之常情,但他不会太过介怀,毕竟青春期那会儿,他也曾短暂喜欢过别人。 但他无法接受段逐弦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大大方方是过去式,遮遮掩掩反倒有鬼,就好像月光依旧,余情未了。 段逐弦抬手,用掌心包裹住江杳微凉的拳头,抵在胸口:「我知道,如果骗你,你就揍死我。」 江杳抽出拳头,揣进兜里:「我改变主意了,不搞这么暴力。」 段逐弦挑眉:「对我这么仁慈?」 江杳下巴微抬,「嗯」了声:「揍死你要付法律责任,我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如果你骗我,我直接把你踹了就行,咱俩民政局见,也不浪费彼此时间,够仁慈吧?」 望着江杳骤然冷酷的表情,段逐弦一把将人拉入怀中,唇角扬起无奈的弧度:「那还不如揍死我。」 江杳作势用拳头砸了一下段逐弦的后背。 段逐弦夸张地闷哼一声,抱得更紧了。 江杳被迫将下巴搁在段逐弦肩头,没再说什么。 虽说他压根不信段飞逸的鬼话,段逐弦也在他面前表了态,但他心里还是留了个小小的疙瘩,挖也挖不走。 总之不太舒服。 * 回到屋里,佣人已经在餐厅摆好年夜饭后的酒桌。 段老爷子身体抱恙,先回另一个清净的小园子睡觉去了。 乌泱泱一大群人围着长桌落座,焦点依旧是段逐弦,不少人想知道老爷子方才叫段逐弦上楼做什么去了,变着法地旁敲侧击,你方唱罢我登场。 虽说江杳就坐在段逐弦身边,但几乎没有长辈主动同他搭话,仿佛视他为无物,像是在刻意地排挤冷落他。 他早知这群自诩菱北老贵族的人看不上他外地来的江家,没有傻逼打扰,正好他也乐得清闲。 他右手刷着手机,搁在膝头的左手突然被抓住,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分说挤进他的指缝,略粗糙的指纹缓缓擦过掌心,挑逗意味很浓。 江杳视线依旧落在手机上,不甘示弱地翻过手,把段逐弦的手死死摁在下面,挑衅般碾了碾,等待对方用蛮力挣脱。 然而,段逐弦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撩人的痒意瞬间扩散开来,蔓延至心底。 江杳一时有些失守,下一秒,刚夺取主动权的左手又被段逐弦压了回去。 他内心直呼大意,不服气地分出半片目光扫向隔壁某人。 对方脸上还是那副假面般的稳重表情,谈吐得体,游刃有余地和长辈们周旋,却偷偷在桌子底下跟他调情。 他撇撇嘴,暗自评价了一句「假正经」。 这两年,段逐弦虽然势头很猛,让其他段家人措手不及,但在长辈面前,他总是一如既往保持着恭顺的态度,所以在他们眼里,段逐弦无论外表有多风光,底色依旧是段家那个最不受待见的小辈。 第138页 有人几杯白酒下肚,便终于憋不住心思。 「唉,要是思凯没被警察带走,咱们今年的聚会还能更热闹些。」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忽然面红脖子粗地感慨。 江杳眉梢微挑。 这人说的思凯是段逐弦的一个远房堂哥,年前因为经济犯罪进去了,他父母今晚都没来老宅拜年吃饭。 关于这事,外界怎么传的都有,甚至有人推测和段逐弦脱不了干系。 另一个长辈喝了口酒,半笑半严肃道:「提起这事,我就免不了要说说逐弦了。」 段逐弦微微颔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辈见状,教育家的派头更足,沖段逐弦道:「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轻易给警方提供证据呢?」 段逐弦状似为难道:「那天警察带着线索,直接来办公室找我,我也是措手不及。」 长辈摇摇头:「都二十七岁的人了,还是不懂得变通。」 一旁的何璐插话:「也别太苛求逐弦了,他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哪能面面俱到?」 那长辈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心疼逐弦,我不说了。」 二伯再次见缝插针拍马屁:「哎呀,眼瞧着这么多年过去,弟妹不仅对逐弦视如己出,还把逐弦培养得这么优秀,谁看了不动容?」 一开始,江杳还在旁边嗑着瓜子看大戏,但渐渐的,他有点坐不住了。 仅窥见这个家万分之一的虚伪,他便已经不敢细想推测,段逐弦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难怪段逐弦总是戴着一千张面具,让人捉摸不透。 心绪被一层潮湿的荒谬笼罩,闷得江杳胸口发堵,只能灌酒往下压。 话题扯到何璐身上,众人恭维了几句她的「大度」。 这时,隔壁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冷哼一声:「还好逐弦是在嫂子的教养下长大的,不像某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嫁进段家才短短半年,惹出多少丑闻,要是逐弦跟了她,指不定歪成什么样。」 饱含醉态的话音落下,气氛安静了一瞬,其他人不约而同瞥向段逐弦的方向。 见段逐弦正默默饮茶,还和以前一样,听到他们提起生母时没什么太大反应,便放下心来,纷纷加入批判的行列。 这群人造起谣来,神情实在太过自然,甚至不像演的,仿佛谎话说了太多次,把他们自己都给骗了。 江杳暗地里握紧拳头,指骨绷得青白,依旧压不住心头的震惊与愤怒。 拳头松开的瞬间,他唇边勾出一抹冷笑。 就算段逐弦能忍,他也没法再忍了。 酒杯底重重砸向桌面,压灭了半数谈笑声,众人视线纷纷落在江杳身上。 「关于各位长辈编的故事,我这里倒是有个不一样的版本。」 七嘴八舌的众人忽然安静下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江杳在说什么。 江杳抬手,食指朝着在座众人划了半圈,最终点到那个说话最难听的中年男人脑门上。 「您就是传说中的四叔吧?原来当年是您找人扮演姦夫,企图污衊一位女士的名声,光看您这副人模狗样的外表,还真想不到会干出如此下作的事。」 此话一出,被壁炉烘透的膨胀空气瞬间紧缩,降至冰点。 其他人多少藏不住惊讶和异色,目光再度瞟向段逐弦。 这些往事发生在段逐弦出生前后,当时他们为绝后患,威胁过那个女人,叫她不许对段逐弦说出真相,否则就让段逐弦在段家无立锥之地,那女人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必然不会乱讲。 而往后多年,段逐弦身无所依地慢慢长大,态度虽然称不上唯唯诺诺,但也还算安分守己,年少时不争不抢,任由各方瓜分他的利益,哪怕后来异军突起,得到老爷子赏识,甚至逐渐在华延掌权,也并未对他们採取任何报复措施。 因此他们集体认定,段逐弦应该不太清楚上一辈的恩怨纠葛,甚至在他们二十年如一日地思想灌输下,把生母当成了耻辱。 段松低呵一声:「小江!」 江杳没理他,锋利的视线缓缓扫视着众人。 坐在段逐弦身边的三堂叔见状,连忙压低声音:「逐弦,管好你的人,叫他不要散播子虚乌有的言论。」 他说完,立马盯紧段逐弦的反应,但段逐弦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没事,闲聊而已,正好我也想听听。」 这番淡定到诡异的态度让三堂叔心悸不已,他嘴唇有些发紫,甚至开始怀疑段逐弦会不会早就听过这些事。 他正想再说什么,被江杳打断:「看堂叔这么急着否认,肯定是想起当年,自己把媒体喊过去见证捉姦,打算藉助舆论的力量坐实出轨的事。」 三堂叔猛地瞪大眼睛,喘气频率快了不少。 江杳朝他的方向略微倾身,摆出一副好奇的姿态:「您曾经也追过她吧?只恨自己当时已经娶了老婆,又一事无成,只会跟在几个堂哥后面跪舔,她根本看不上一个废物。得不到就毁掉,可真有你的。」 「你——」三堂叔用力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江杳瞥了眼他身边涨红脸呆坐着的女人:「别愣着了,给他餵点药吧。」 他老婆如梦方醒,赶快掏出速效救心丸。 掩盖了二十几年的疮疤毫无预兆地被狠狠揭开,腐臭的脓水瞬间流进每一颗怀着鬼胎的心里,熏得他们坐立难安。 第139页 自打二十七年前虚构了这桩往事,他们便时常会在茶余饭后提起,重复的次数多到连他们自己都快觉得,那女人插足又出轨的事情是真的。 段松风光了小半天的脸色此时正青白交加,他尴尬地沖大家摆手:「小孩子不懂事。」 转而又看向江杳,怒斥:「小江,你怎么跟长辈说话?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谣言吗?」江杳双臂抱胸,往椅背上靠,「被您这么一提醒,我又想起一件事,在策划出轨丑闻之前,是谁把秦女士反诬陷成小三,逼得她差点流产来着?」 段松没想过自己招来的儿婿能如此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瞬间竟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与何璐对视一眼,四粒眼珠子像是被视线串到一起,转来碰去,难捨难分。 桌上年纪最长的男人脸黑成锅底,用拐杖狠狠点地:「一个在菱北没名没姓的小辈,少在段家搬弄是非!」 坐在远处的女人嘟囔:「我当初就说了,逐弦这婚结得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小地方来的,确实没教养。」 段逐弦全程淡定的表情忽然动了动,正要说话,被江杳一把按住。 江杳看向方才说话的女人,勾起唇角笑了笑:「四婶是吧?」 视线相撞,女人立刻紧张地缩回目光。 江杳点头:「您算是说对了,我这人的确比较粗俗,说不来场面话,喝完酒更是收不住脾气,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他边说喝了口酒,态度还挺真诚。 段松铁青的脸色顿时缓和了几分,心想这小子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太嚣张了,正摆出长辈的姿态想教训他几句,赶紧把场面稳住,却见江杳「铛」地弹了下酒杯,撩起眼皮。 「所以,我就继续有话直说了。」江杳散漫一笑,「请问和你们这群姓段的成为一家人,是什么很牛逼的事情吗?」 「你们段家人既然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屑与底层为伍,为什么还要趴在阴沟里,用尽下三滥的手段害人?」 四堂叔一拍桌子站起身:「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江杳浑不在意地笑笑:「四堂叔,我这也有你的小故事,要听吗?」 四堂叔立刻闭上嘴,砰的坐了回去。 江杳看向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避让:「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婶婶,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说,不用怕提醒我什么,反正我也是随口发发酒疯而已,作不得真的。」 他语速始终不疾不徐,语气甚至堪称温和,说出的话却如同泼出去的滚油,在一张张老脸上煎得噼啪作响。 这群人早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可又没办法赶人,毕竟这里真正能做主的是老爷子,请江杳来吃年饭的也是老爷子,而老爷子此时并不在场。 他们做了一辈子名流精英,哪怕里子已经烂透,还要拼命顾及着脸面。平素结交的也都是些同类,只会互相恭维奉承,第一次被人当面打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江杳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吭声,便看了眼腕錶,点头道:「时间不早,看来大家都累了,聊不动了,那等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喝酒吧,你们继续说,我继续洗耳恭听。」 说罢,他于死寂中懒洋洋站起身,朝座位上的段逐弦伸出手:「走了段逐弦,跟我回家。」 神态依旧嚣张,眼底却暴露出星星点点的温柔,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看到。 整桌人的视线一齐聚焦在段逐弦身上。 段逐弦说到底还是段家人,身体里流着段家的血。 何况段逐弦为人处世向来得体,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怎么会由着一个乡下来的联姻对象,把自家人踩在脚底侮辱,丢人现眼、肆意妄为? 这不是连他的脸面也不顾么? 两人短短三秒的视线纠缠,在旁人眼里仿佛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众目睽睽之下,段逐弦搁下把玩许久的茶杯,把手搭在了江杳手心。? 第67章 「可以更爱你一点了吗?」 起身,拿衣服,甩开碍眼的人,穿过长长的走廊闯进漫天飞雪,在薄薄的雪地里留下四串匆促的脚印。 放缓脚步的剎那,江杳牵着段逐弦的手,突然叉腰笑了起来。 脸颊红若桃花,笑得前仰后合,神采飞扬,和刚才饭桌上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判若两人。 段逐弦静静地,一寸一寸地注视着江杳,直到那感染力十足的笑意顺着视线传到他的嘴角,他问:「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江杳停下放肆的笑,眨了眨眼:「莫名想起高二那年,我撺掇你逃课,还记得吗?」 段逐弦不假思索道:「记得。」 当时他们各自带队做学生义工,结识了一位开小卖部的独居残疾老人。活动结束后,江杳留了电话,叫老人家以后遇到困难就找他。 深冬某天,他接到老人求助,说是气象局发布紧急预警,夜间有冻雨降临,老人的棚屋支撑不住,需要把货物转移到仓库,但东西太多,他腿脚不便,一个人实在搬不完。 那会儿虽是寒假,但正逢学校补课,江杳想也没想就冲出教室,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给段逐弦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对方只回了个「嗯」。 他不抱希望地等了等,三分钟后,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校门口。 第140页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段逐弦充分发挥滴水不漏的办事作风,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给老师请好了假,顺带还帮他也请了一个,免了他的「检讨之苦」,但当时那种「带段逐弦逃课」的成就感,简直美妙绝伦。 「哦,我忘了你记性好,我的小事你都记得。」江杳狡黠一笑,沖段逐弦勾勾手,「过来点,跟你说个秘密。」 段逐弦略微垂首,刚把耳朵贴在江杳温热的唇边,那股刻意压低但藏不住得意的气息便迫不及待灌入耳孔:「其实,我是故意的,就那点东西,我一个人也能搬。」 段逐弦问:「那为什么还要叫我一起?」 除了和竞技相关的事情,江杳几乎不会主动对他发出邀约。 「当然是想看你违反校纪校规的样子啊。」 江杳笑嘻嘻地后退一步,扬起下巴,一脸理直气壮的挑衅。 「你飞太高了,又目中无人,我实在懒得仰头望,所以想把你从云端拽下来,拽我跟前,接接地气。」 段逐弦顿住,忽然轻笑出声:「谢谢你。」 江杳疑惑:「谢我做什么?」 段逐弦:「没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江杳刻意将他拽落,而是当他处在最彷徨的阶段,江杳毫不吝啬地张开双臂,稳住了他不安的人生。 江杳哼哼两声,懒得理某个话说一半的谜语人,回头看了眼被他一口气抛到百米之外的堂屋,那灯火辉煌的奢靡浮光融进了夜雾中,鬼气森森,令人不适。 收回视线,近在咫尺的地方,雪色浅淡,快要照不清人面。 但他能清晰感触到段逐弦在他身上反覆纠缠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要和掌心的雪花一同融化。 冷风萦绕在口鼻周围,对视半晌,江杳呵出一大片白雾,原本亢奋的语调忽然缓和大半:「啧,我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欲逐渐冷静下来,江杳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正色道:「刚才在饭桌上,没给你造成困扰吧?」 虽然那群姓段的可恶至极,不配过个好年,但再怎么说,这也是段逐弦的家务事,他不确定自己有插手的资格。 段逐弦忽然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杳眼睛一亮:「什么啊?」 待江杳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段逐弦压低嗓音道:「从去汤池接你那天起,我就在等你护短,今晚终于等到了。」 江杳:? 「艹,你不是说你没偷听我和人讲话吗?」 江杳耳尖蓦地一红。 段逐弦淡淡道:「我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捂耳朵,你的声音就飘出来了,斩钉截铁说要护着我,警告别人不许欺负我,所以不算偷听。」 江杳闻言,耳尖更红了,红得滴血。 逆毛摸的后果就是直到上车,段逐弦都没能得到江杳一个正眼。 背对段逐弦看向车窗外,江杳感觉有只手肆无忌惮摸上他的肩头,求和似的晃了晃。 他往后怼出手肘,把那只手赶走,继续皱眉看着窗外,不过片刻,那只手又摸了上来,他再怼…… 反覆几次之后,那只骚扰他的手终于消停了。 万家团圆的除夕夜,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店铺也大都关张,平时流光溢彩的街景,此时只剩一片萧索寂寥,实在无趣。 江杳百无聊赖生着闷气,搁在腿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收到一条消息。 段逐弦:「杳杳,理我一下。」 江杳瞪着这极不要脸的六个字,胸口瞬间涌起异样,好像有什么正徐徐化开,根本不受控制。 几秒钟后,心是软了,但表情还臭着。 江杳扭过头,沖得逞的某人咬牙切齿道:「段逐弦,你惹我算是踢到棉花了!」 * 从压抑的段家老宅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江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悠闲地路过沙发时,被段逐弦一把拉坐到腿上。 他吓了一跳,但没拒绝人肉坐垫。 段逐弦摆在茶几上的手机正持续不断亮起,江杳瞥了眼,几乎都是段家人发来的消息。 那些堪称丑闻的阴私埋了二十多年,被他这么毫无预兆地一捅破,段家估计人人自危了,就怕段逐弦突然觉醒,会对他们採取措施。 江杳看了心烦,便把手机倒扣住,问段逐弦:「从你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像那样欺负你了?」 段逐弦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轻描淡写七个字,没什么波澜,江杳心脏却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环住段逐弦的脖子,把人搂近了些,连声音都低落不少:「你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段逐弦仰头看向江杳:「还记得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可控的愤怒是火种和动力,倘若不合时宜地爆发,就会沦为无价值的情绪宣洩。」 江杳敛眉半晌,陷入失忆:「我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当时段松使用非常规手段,把我妈留给我的房子转到段飞逸和何璐名下,就在你找我游泳那天。」段逐弦笑了笑,略微垂眸的样子像是自嘲,「你不记得这些小事也正常。」 「不,我记得。」江杳连忙辩解,「我只是记不清自己具体说了什么……」 「其实在得知房子被抢走的那一刻,我几乎失去理智,什么可怕的念头都在那一瞬间冒出来了,如果不是你发消息给我,提醒我你还在等我,后来又在我自我怀疑的时候,告诉我隐忍是正确的,或许就没有如今的我了。」 第141页 江杳闷闷道:「你别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我头小,撑不住。」 段逐弦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某人耷拉的小脑袋:「别难过,都过去了。」 江杳最受不了段逐弦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脏都快疼成一片,可他又实在不会哄人,想了半天只嘟囔出一句:「段逐弦,就算你没了华延,离开段家,所有产业全部破产,我也能养你。」 段逐弦注视着江杳,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下他的话。 江杳立刻补充:「你别多想,我没有看扁你的意思。」 段逐弦一本正经道:「不,我只是在想,吃你软饭,好像还挺香的。」 江杳:「……」 「我这里软饭当然管够!」江杳腾出一只拥抱的手,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衣兜,转而却特别认真地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他知道,段逐弦的终极目标是整个华延,为此段逐弦忍下太多,也丢掉太多。 但他不知道,段逐弦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那个最大的愿望,到目前为止,已经超额实现了。 坐在段逐弦腿上,江杳搂着段逐弦的脖子,继续道:「我这人命硬,被坏人绑走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都没事,福气也挺旺,算命先生给算过的,所以你多沾沾我好不好?」 「段逐弦,新的一年,你肯定会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江杳一连说了好几个「特别好」,舌头都有点打结了,段逐弦知道他是喝多了,在碎碎念。 那双红润饱满的嘴唇在眼前开开合合,撩得人心痒难耐。 段逐弦缓缓凑近,停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既想吻上去,又想听江杳说更多。 「会的。」段逐弦笃定地说。 被突然打断施法,江杳本就迷糊的大脑卡壳一瞬,不确定地问:「真的会吗?」 段逐弦「嗯」了声:「有你在,对我而言,每一天都是最好的。」 江杳愣住了。 段逐弦怎么总是这么会讲话? 他怎么就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呢? 明明他平时话挺多的…… 江杳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便瞄准段逐弦的唇,猛地偷亲了一下,然后立马起身,一熘烟跑出门外。 段逐弦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回味江杳刚才的一举一动,片刻后,才起身往屋外走去。 庭院里,江杳正在滚雪球,因为酒喝多了,脚步有些不稳,但特别有干劲。 他把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四处寻找适合做五官的东西。 初现人形后,江杳回头看了眼靠在门边的段逐弦,又看了看自己堆的小雪人,蹙眉沉思了一阵,随即大步流星地回屋上楼了一趟。 几分钟后,他偷了两样东西出来。 一样是段逐弦的银边眼镜,另一样是段逐弦常系的那条蓝底斜纹领带。 把眼镜和领带给小雪人挂好,江杳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抬眸,指着段逐弦大声问:「快看,你的孪生兄弟,像不像?」 段逐弦看了眼那个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略显高冷的小雪人,抱着双臂,拒绝认亲:「不像。」 零点将至,半空已经炸响第一朵烟花。 很多年以后,段逐弦仍然记得这不足生命长河千万分之一的一幕—— 绚烂的烟花下,江杳手握一捧雪,坏笑着砸进他衣领。 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个总在有他的雪天红眼圈的男孩,终于和有他的雪天和解了。 段逐弦迈开腿,一步走下三级台阶。 江杳看段逐弦气势汹汹而来,还以为段逐弦要报复他的偷袭,正吱哇乱叫着躲开,却被拽住手腕,拥入怀中。 「杳杳,我现在可以更爱你一点了吗?」 段逐弦贴着江杳耳朵问,伴着吐息的话语似乎有些急切。 江杳懵了片刻:「什么鬼问题啊?」 「你也别太喜欢我了,我不知道怎么还你,搞不好还会手忙脚乱、束手无策。」段逐弦顿了顿,低笑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江杳呼吸一滞,顿感脸热。 这人是复读机吧? 为什么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人都能熟读背诵? 江杳红着脸,撇撇嘴:「随你吧。」 他倒想看看,段逐弦都已经爱成这样了,还能怎么更爱他。 外面气温太低,不宜逗留,分开怀抱的时候,江杳鼻尖已经被冻得红红的。 段逐弦垂下视线,望着江杳被焰火染得晶亮的双眸:「明天,去度蜜月吧。」 他还有很多个时空积攒下来的话,要挑个机会,对江杳说。? 第68章 「想吃别的,也不是不行。」 蜜月?明天? 被段逐弦从后面拥进屋的一路,江杳踩着浮软的脚步,隐约感到有哪里不不对劲,被醉意和兴奋搅乱的思绪像揉面团,艰难地运转了半天。 率先踏上楼梯第一个台阶,江杳陡然停住脚步,在段逐弦的臂弯中转了半个圈,借着楼梯造成的高度差,面对面地低头看向段逐弦。 「等等,明天出发,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 段逐弦淡淡道:「还好,具体行程等到苑市再安排也不迟,有问题么?」 「没问题。」江杳眨眨眼,「就是不太符合你的人设。」 段逐弦觉得这个说法很新鲜,问他:「我是什么人设?」 第142页 「蓄谋已久。」 江杳不假思索给出四字点评。 「像你这么滴水不漏的人,如果要去度蜜月,肯定会提前十天半月就开始做安排,说不定还会叫上三五个助手,每人交出一份详细的旅行方案,然后挨个向你做汇报,总之你不是会一时兴起的人。」 江杳这番评价非但没夸张,还相当形象。 然而这次,段逐弦破天荒地一时兴起了。 他本打算春假中期再着手蜜月安排,挑个江杳觉得合适的时间,也顺便给何璐和他二伯一点行动的空间。 可当烟花升空的瞬间,他看到江杳懵懂纯情的醉态,而自己的倒影,几乎占据了江杳全部眸光,他心中便涌起一股巨大的冲动—— 他要立刻把这个漂亮的男人带走,带到世界的某个角落,藏起来,无所顾忌的与他偷欢。 「你说的这些太麻烦了,我偶尔也有等不及的时候。」段逐弦轻笑一声,「还是说,你不喜欢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江杳愣了愣。 虽说进江家公司的这几年,他磨练心性,收敛锋芒,成熟稳重了不少,但他骨子里依旧蛰伏着对未知、刺激和挑战的嚮往,任何计划都会打乱他想要的新鲜感。 当年,他在排球场边和段逐弦搭讪,便是如此——始于欣赏和挑战,一时兴起。 后来接触了几次他才发现,段逐弦是个理性到变态的人,方方面面都和他截然相反。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难得段逐弦能和他有这样的默契。 见江杳陷入沉思,好像偷偷被什么甜到的模样,段逐弦也想分走一点甜,便坏心眼地收紧环在江杳腰际的手臂。 江杳猝不及防,嗷的一声,失去平衡,从上往下扑到段逐弦身上。 随即,他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被人摁着屁丨股,说扛走就扛走了。 空空的楼梯只留下一连串恼羞成怒的叫骂。 * 第二天上午,雪停了,两人简单收拾行李,没提前告诉任何人,直奔机场。 下午一点,飞机从菱北起飞,越过鸟儿和云层,往南边飞去。 江杳本来想睡个午觉,但一想到即将奔赴的旅程是他和段逐弦的蜜月之行,而且还如此仓促潦草,像一场私奔,他就怎么都睡不着,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昨天的酒还没醒干净。 他索性睁开眼,抱着毯子拿出平板,点开一部提前下载好的电影。 五分钟后,终于等到男主角出场,江杳坐直身体,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段逐弦正戴着银边眼镜,在一旁看公司报表,他注意到江杳的神态变化,视线落到平板上:「他是谁?」 「容鹤啊,你连他都不知道?」 江杳撇撇嘴,像是有点嫌弃段逐弦跟不上潮流,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上的男人。 段逐弦眉梢微挑:「我应该知道?」 「他这几年很红,算是我男神吧,当初他还没名气的时候我就看上他了,长得帅,性格好,能吃苦,不炒作,演技一流,绝对的实力派,不火都难。」 江杳随口夸完,也不等段逐弦回应,继续专心看电影。 半晌,他耳边冷不丁来了句:「你的口味倒是挺一成不变的。」 江杳闻言,愣住,漏掉了电影里的关键剧情。 容鹤属于温润型的帅哥,沈棠也是。 他原本特别吃这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公子如玉的形象慢慢变得没那么惊艷了。 反倒是假正经中透着一点骚气和性感的成熟男人,更和他胃口,他称之为衣冠禽兽长相。 都怪段逐弦带坏了他的审美。 但现在不是纠结审美问题的时候,而是段逐弦好像吃醋了,他得说点什么哄哄这个大醋缸子。 可转念,他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糟心事。 段逐弦又是用玫瑰花的事情耍他,又是自作主张跟他玩纯爱,还几次三番装大度,无论他怎么暗示,就是不吃一口醋,把他一颗心钓得七上八下。 而段逐弦本人却在一边欣赏他自乱阵脚的样子,偷摸暗爽。 江杳心里冷哼一声,将涌到嘴边哄人的话咽了回去。 终于肯吃醋了是吧? 爱吃你就多吃点。 他装作没发现段逐弦略显黯淡的神情,也不抱着平板看了,直接将平板架在两个人面前的桌子上,作势邀段逐弦共同观赏。 这之后,江杳的心思再也没有放在电影上,余光像被勾走了一样,牢牢粘在段逐弦身上,直到看见段逐弦连接航班特供的无线网,在浏览器上搜索了一阵,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好像还挺开心。 说好的吃醋呢? 于是,江杳不开心了,问:「你在查什么?」 段逐弦抬眼看他:「你男神,容鹤。」 江杳:「?」 段逐弦道:「他已经结婚了。」 江杳又是一脑门问号:「我知道啊。」 段逐弦轻推了下眼镜:「而且根据信息综合判断,他是下面那个。」 江杳:「所以呢?」 他不明白某人正小酌老陈醋呢,怎么突然化身了。 段逐弦慢条斯理道:「所以,你和他撞号了。」 话音落下,江杳眼睛都瞪圆了:「老子做0都是被你逼的!!」 第143页 他说完,看到段逐弦笑意盎然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白皙的脸瞬间熟透,一路红到耳后根。 虽然处在半封闭式头等舱,看不见其他人,但江杳感觉四周全是八卦的小耳朵,正兴致勃勃蹲等后续。 江杳你有病吧! 没事跟段逐弦瞎挑衅什么? 你玩得过段逐弦这个衣冠禽兽吗? 江杳三骂吾身,痛心疾首,把脸埋进毯子里,大有种给自己的脸挖土竖碑,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人的架势。 段逐弦忍住没笑出声,把人从毯子里挖到自己怀里,轻声细语哄了一顿,好歹稳住了局面。 他刚才搜索容鹤,看到百科资料的配偶那一栏写着「陆霄远」。 近年来,华延试水娱乐圈,投资了一部电影,上映后票房不错,打算继续往这个领域发展。 几个月前,段逐弦亲自去做考察,在某个电影项目会议上,与作为电影出品人兼主演的陆霄远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男人和他一样,婚戒不离手。 他们聊了几句,还算投机,日后或许有合作可能。 * 飞机降落在苑市机场时,太阳正温温柔柔悬在斜半空,已有西沉趋势。 苑市气候宜人,海拔略高,天与地的距离很近,头顶纯无杂质的浓蓝如同倒悬的海,仿佛触手可及。 江杳伸出手,朝栏杆外的天空虚虚捞了一把,感嘆:「这里的日出一定很美。」 段逐弦点了下头:「嗯,我知道看日出的最佳位置,过两天带你去看。」 走出通道,有车来接。 江杳没问目的地在哪,左不过是什么高级度假酒店。 按照段逐弦平时的下流做派,八成还会订那种适合白日宣淫的套房。 鸟瞰视野一定要够广,床一定得够大,不然都装不下段逐弦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 因此,当江杳拉着行李箱,站在一座红砖垒成的老房子面前时,他傻眼了。 「这是我外公他们的老家,早年他的画作还没成名的时候,和我外婆居住在这里,生下我妈妈,后来他们搬去菱北,这里就空下来了。」 被段逐弦的声音拉回思绪,江杳夹着嗓子「哦」了一声。 段逐弦问:「很热吗?脸怎么红了?」 江杳咻地别过脸,做出扇风的动作:「嗯,穿多了。」 段逐弦没多问,走上前去用钥匙打开大门。 那把钥匙上拴着东西,好像是个小狐狸钥匙扣,挺眼熟的,江杳凑过去,想看仔细一点,却已经被段逐弦收回口袋。 这是一座带有独立院落的小屋,面积不大,安安静静坐落在巷尾,像那些被淡忘了,却又一直存在于记忆中的日子。 推开栅栏的一剎那,连身后的日落都好像变缓了。 顺着两人宽的鹅卵石小迳往里走,江杳左顾右盼:「这么久不住人,还挺干净的。」 段逐弦道:「每个月都会有人定期打扫。」 进屋后,段逐弦把两人的行李随意靠在墙边,转身,从后面搂住江杳。 「宝贝,蜜月正式开始了。」 江杳本来还在打量这间屋子的陈设,猝不及防被段逐弦用两个字叫酥了筋骨。 于是,在夕阳眷顾的橙黄角落,两人相拥而立,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唇舌分开的时候,江杳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他道:「我饿了。」 方才吻得太动情,段逐弦呼吸不稳,哑着嗓子道:「我下面给你吃。」 江杳瞬间后退三米:「滚!」 三米之外,段逐弦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江杳,半晌,似是终于理解了江杳的意思。 他捏捏眉心:「我说的是,下面条,苑市的特产。」 江杳:「……」 段逐弦勾唇一笑:「不过你要想吃别的,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的容鹤和陆霄远是《紧急相爱计划》的主角~? 第69章 「当年不是幻觉,是我本人。」 半小时后,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现在江杳面前。 极细的面条配上同样切成细丝的青红椒、鸡腿肉等等十数种配菜,卖相诱人,瀰漫着甜咸交加的独特香味。 江杳的肚子瞬间叫得更大声了。 厨房的食材是段逐弦提前叫人备好的。 他们虽然来得仓促,但段逐弦还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提前做了打点。 面对面坐下,江杳看了眼段逐弦的碗,又看了眼自己的,疑惑道:「总感觉我的面比你少了点什么。」 段逐弦道:「你不爱吃胡萝蔔丝和芹菜,所以这两样都没放,苑市口味偏咸,你那碗是改良版,多加了一点甜酱。」 江杳愣住,慢半拍地「哦」了声。 不远处,门还开着,朱红小院收集的夕阳逐渐只余残影,天花板撒下的浅黄灯光代替白昼,浸透对面那张看似薄情寡慾的脸,也照得江杳心里暖融融的。 吃完面,两人沿着门口的小巷散步消食,很快便返回屋内,打算今夜先睡个好觉,缓解舟车劳顿的疲乏。 这座老房子虽有两层楼,但面积不大,布局相当紧凑,二楼浴室放置了一个大浴缸,挤进两个成年男人后,整个空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坐在浴缸里,江杳任由段逐弦给他洗澡。 第144页 自打第一次共浴,段逐弦就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癖好,掌心带着沐浴露,反覆在他皮丨肤上游丨走,像是摸不够一样。 他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怪,不太乐意段逐弦把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被哄着洗了几次后,发现段逐弦按摩手法实在到位,便没再拒绝过一次。 刚挤出瓶口的沐浴露有点凉,但抹到他身上时,已经变成被手心搓热的温柔泡沫。 徜徉在橙花的甜香中,江杳趴在浴缸边缘闭眼享受,当水流沖走大半泡沫时,他才意识到这沐浴露的气味和他常用那款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果然在置物架上看到同款,同时,他还看到了同款洗发露、洗面奶、剃鬚膏、须后水,都是全新未拆封。 江杳惊讶:「你连这些都叫人提前准备好了?」 段逐弦「嗯」了声。 江杳狐疑:「你昨晚该不会熬夜了吧?」 段逐弦淡淡道:「安排这些花不了多长时间,还是说我们同居这么久,你连我惯用什么沐浴露都不知道?」 江杳闻言,哼哼两声。 这人又开始炫耀自己记性好了。 然而,段逐弦天生记性好,记得他所有微不足道的生活习惯,这是一回事,愿意在生活中处处留意,一件一件贴合他心意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段逐弦总是这么妥帖,以至于两人在同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很多时候,他都把段逐弦的细緻当成自然,稀里糊涂享受了,却没意识到对方的好。 江杳眸光闪烁了几下,心里那股甜滋滋的感觉都快不争气地漫上唇角了,又不想被段逐弦发现,只能用不服气来掩盖:「谁说我不知道了?我知道你好多事情!」 段逐弦轻笑一声:「说说看。」 见段逐弦一副饶有兴致,但分明不怎么相信的浅淡神情,江杳更不服气了,从水里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你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 「你不爱吃辣,不能吃花生、蜜瓜和西瓜,对甜品兴趣一般,咖啡加奶不加糖,牛排吃七成熟。」 「你喜欢穿黑白灰,虽然平时穿西装次数多,但其实更偏好运动休闲装比如夹克。」 「腕錶一周不重样,领带通常是斜纹款式,打半温莎结。」 「平均入睡速度是十五分钟,起床后要先喝一杯温水,东西习惯摆在左手边。」 江杳扳着指头一样一样数,末了竖起两根手指:「还有,你每次挤牙膏,都会从牙膏末尾开始挤,一次挤两小粒。」 说完,他十分骄傲地扬起脸,一滴水顺着下巴尖滚落:「怎么样?是不是赢很大?」 这下,换段逐弦错愕了。 半晌,段逐弦哑然失笑:「嗯,你赢了。」 江杳一脸嘚瑟地靠回水里。 他当然知道段逐弦是在哄他。 因为在体贴这方面,他大概永远比不过段逐弦。 他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细緻的人,能在短时间内发掘并记住段逐弦这么多小事,其实连他自己也挺惊讶的。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江杳捞过来看了眼,回了几条拜年消息。 段逐弦看向江杳的手机屏幕:「孙梦瑶?」 江杳敲着字,随口道:「你也认识她啊?」 「不认识。」段逐弦道,「但我知道她是你们班的,坐过你斜前桌,给你告过白。」 江杳打字的手一顿,消极怠工的海马体瞬间颳起风暴,半天也没提取出对方给他告白的场景。他和孙梦瑶也是前段时间校庆聚餐才加上的好友。 江杳转过头,看向段逐弦无甚情绪的脸,幽幽道:「大哥,我都不记得她给我告白的事了,再说人家是女生,从根源上就不可能,换个人吃醋好不好?」 话音落下,手机再度蹦出一条消息,祝他春节快乐,还约他有空一起吃饭。 发送人:魏知寒。 段逐弦眉梢缓缓挑起。 江杳心里莫名一虚,心说这魏知寒自从被他斩钉截铁拒绝后,一直没给他发过消息,就这一次,还正好被段逐弦看到。 但他就爱看段逐弦这么一个理性到刻薄的人,在明知别人都无机可乘的情况下,还毫无理智为他吃飞醋的样子。 于是,江杳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是这么人见人爱,照你这么一口醋一口醋的喝,迟早得酸死。」 他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段逐弦还好意思说他,搞得好像追段逐弦的人没排到护城河一样。 他甚至还在某个酒会上,亲眼见过一个想趁醉撩骚段逐弦的。 也就是他心态好,才放心把段逐弦这种蓝颜祸水放出去见人。 然而段逐弦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不管自己占不占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索丨取的机会。 他借势勾过江杳的腰,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所以我需要中和一下。」 说完,低头咬上江杳热气腾腾的锁骨,在上面留下淡红的记号。 长时间泡澡本就容易滋生睡意,又被某人仗着吃醋欺负了一通,江杳累了,靠在段逐弦怀里,眼皮子忍不住开始打架。 乳白色的窗帘被暖风捲起一角,透过缝隙里的单向可视玻璃,可以依稀窥见夜色,还有远处升入半空中的城市霓虹,烟花爆竹声断续响起,间或跑跑闹闹的脚步声。 第145页 身处的浴室仿佛也沉浸在这喧嚣之中,但又无比寂静,无比安稳,如同一场漫无目的的美梦。 半梦半醒间,江杳从朦胧的光晕中,看到美神的脸,那位美神有着英气逼人的面部轮廓线,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完美唇鼻,和一双承袭部分欧洲血统的深邃双眸,仿佛一尊绝无仅有的艺术品,让人心跳加速,却挪不开眼。 好迷人,好伟大的一张脸…… 他有些眷念地望了望,然后揉揉眼,清醒过来。 发现美神居然是段逐弦。 对方正在轻轻柔柔帮他擦身体。 * 几分钟后,江杳躺在被窝里,却有点睡不着了。 江杳四下环顾卧室,觉得风格甚是熟悉,便问段逐弦:「这是你的房间?」 段逐弦正戴着眼镜,靠坐在旁边浏览邮件,闻言点了下头:「嗯,学生时代,我每逢假期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江杳恍然大悟:「难怪高二一整个暑假找不到你人影,原来是跑到这里躲清闲了。」 段逐弦一愣:「你找过我?」 江杳:「是啊,我当时不是在篮球赛上输给你了吗,所以想找你继续切磋,可你死活不回信息,我好不容易摸清你家住在哪里,结果开门的居然是沈棠,他说你外出了。」 段逐弦闻言,打字的手指微微蜷起。 高二那个夏天,他刚得知江杳暗恋沈棠,一颗心正处在极度动荡之中。 正巧沈棠随沈父在他家做客,他不想看到江杳在他眼皮子底下约走沈棠,便像以往的假期那样,来到苑市,切断所有和外界的联络。 与其说他在躲着江杳,不如说是在逃避自己不合时宜的情感。 没想到,那个暑假,江杳真的去了,可要找的人却是他。 难怪他后来开机开机,打开微信,江杳给他发了好几个表情包,他还以为是江杳的无聊之举。 墙上的老式挂钟不经意间越过零点,发出轻轻一声闷响,窗外的夜色中燃起一朵朵烟花。 江杳难得敏锐地察觉到段逐弦的异样,问:「你在想什么啊?」 段逐弦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昨晚零点的烟花,你许愿了吗?」 江杳眉心微蹙,总觉得段逐弦有故作掩饰的嫌疑,但还是道:「没有,我不信这个。」 段逐弦问:「为什么?」 江杳扬扬眉:「因为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对天许愿,这辈子都不跟你和好。」 段逐弦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把这么宝贵的十八岁生日愿望浪费在我身上?」 江杳撇撇嘴:「反正也不灵,不算浪费,而且由此说明,老天爷才没时间管我们凡人的心愿。」 那年生日正逢高考结束,他得知段逐弦修改志愿的时候。 像往常那样,他被一堆熟或不熟的朋友簇拥在一起,在饭店包间办了场生日会,挺热闹的,但绝大多数细节他都记不太清了。 就记得来了一大帮子人,而他自己闷坐在欢声笑语之外,喝了好多酒。 三层的冰淇淋奶油蛋糕,他一口都没吃。 最后冲进卫生间里吐了个稀里哗啦。 半坐起身,望着窗外的烟花,江杳突然想起什么。 「说到那次生日,可能是我对你怨念太深了,从包间出来的时候,居然看见一个特别像你的人从隔壁包间走出来,陈一棋说是我醉出幻觉了。」他说完,难得有点自嘲地勾勾唇角。 段逐弦看向江杳被烟花染红的侧脸:「当年,你看到的不是怨念,也不是幻觉,是我本人。」 江杳转头对上段逐弦的视线:「你那天也和朋友在那个饭店吃饭?」 段逐弦道:「不,只有我一个人。」 他当时就坐在隔壁包间,静静地,听着大家为江杳唱生日歌。 江杳脑子没转过弯来,讷讷道:「你一个人开包间吃饭啊……」 「不是吃饭,是给你过生日。」段逐弦望着江杳布满错愕的双眼,「你十七岁生日那次,我正巧去澳洲探望母亲,没能赶回来参加你的生日会,后来我承诺过你,一定会为你庆祝十八岁生日。」 江杳张张嘴,喉头蓦然发紧,有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那天,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记得那个像段逐弦的身影一直在看他,他都快走出饭店了,回头的时候,对方依旧站在原地,视线遥遥落在他身上。 段逐弦点了下头:「嗯,想祝你生日快乐。」 「段逐弦……」 「嗯?」 「唉,算了,没什么。」 江杳猛地背过身去,缩进被窝,把脸埋在枕头上,藏起微微泛酸的鼻子。? 第70章 「小骗子。」 段逐弦揉了揉江杳露在外面的半个后脑勺,关灯,躺下,心跳却久久不能平静。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再过两天,等合适的时机到来,把过去的一切想法都告诉江杳。 但他从现在就开始感到紧张。 或许类似于某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 第二天,两人哪也没去,在老房子里没羞没臊地窝了整天。 第三天,江杳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床,伸着懒腰,精神抖擞地下楼,老远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他靠在厨房门边,欣赏了一会儿某人贤惠的背影,克制住自己想进去添乱的念头,转身进了客厅。 第146页 这栋老房子的布局也很老式,楼下客厅、餐厅、厨房、书房规规矩矩拼接在一起,楼上三间卧室外加一间浴室,也是差不多的排列,但软装风格却别出心裁,很有蓬勃的艺术气息。 尤其是客厅墙上大面积的浅蓝海浪,应该是用特殊颜料手绘上去的,让人身处其间时,五感一不留神就会发生差错,如同徜徉在咸湿温暖的水汽之中。 昨晚和段逐弦在沙发上相拥的时候,竟生出一种身在海边的错觉。 开着地暖的房子仿佛夏日般灼热,明亮的白炽灯就是高悬天边的烈日,汗水顺着额角滑到脸颊,落入吻中。 变成咸咸的,海水味的吻。 江杳盘算,下次可以和段逐弦去海边度假。 走到沙发边,他被茶几上的一本相册掐断旖旎的回味。 这相册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他昨天似乎并未看到,又或许只是没留神。 拿起相册,翻开,里面都是随手拍的照片,记录着苑市这座小城的人文风貌。 每张照片后面都有段逐弦的手写标註,距今已有十年。 果然,一场没有规划的出行,处处都是惊喜! 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江杳抬轻吟头,冲着端菜走出厨房的段逐弦晃晃手中的相册,挑眉道:「我知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了。」 * 饭后,两人换上贴合苑市气候的春装,牵着手出门。 第一站是相册第一张照片的拍摄点,一家名叫「来运」的老式照相馆,相册里用胶捲相机拍摄的照片都是在这里沖洗出来的。 慢悠悠走出蜿蜒曲折的小巷,迎面铺开一条宽阔的长街集市,虽是春节期间,但很多店铺已经提前运作了起来,四处都是明亮的、闹哄哄的一片。 江杳特别喜欢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氛围,有点像他老家的那座南方小镇,红红火火。 只是他没想到,像段逐弦这种对万事万物都冷淡疏离的人,也会举着相机,流连市井。 但转念,他又想起沈棠说的,那个十岁左右,为了不被丢下而拼命迎合小伙伴的段逐弦,心里忽然酸酸的。 下一瞬,他扬起笑容,指向前方隐现的红色「来运」二字,一把拽住段逐弦的手:「快到了!」 段逐弦正拿出手机给江杳拍照,猝不及防被拉得奔跑起来,往下捞了一把才没让手机掉在地上。 看着江杳笑容灿烂的侧脸,他唇边弯起一个纵容的弧度。 过年期间,很多人来拍全家福,小小的照相馆被挤得水泄不通,江杳站在门口徘徊几圈,放弃了进去凑热闹的打算。 身旁一辆车停下,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推开车门,应该是刚拍完结婚照回来。 跟随摄影师进入照相馆的时候,男人紧紧拥着女人的腰,以免她被其他人撞到,女人依偎在男人胸口,红唇贴在男人耳边说话,两人相视笑着,甜蜜得旁若无人。 目睹这一幕,江杳没来由想起他和段逐弦拍结婚照那天。 他嫌化妆、做造型、四处取景太麻烦,全程不怎么认真,他觉得随便拍两张,意思意思就行了,反正是协议结婚,没必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甚至还突发奇想,提出可以直接用照片合成。 他还记得他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段逐弦脸色有多冷,搞得他立刻当场反思,肯定是自己不配合,段逐弦没办法向段老爷子交差。 于是他改口,问段逐弦能不能略微精简,依然被拒绝了。 总之段逐弦坚持要拍完所有场景。 他拗不过,只好哀怨继续,一有空就拿出手机打游戏,只有摄影师叫他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动一下。 后来收到照片他也没仔细看,第一次正儿八经看到那些成片,还是在婚礼现场。 那日的宾客们无不指着照片上的他们,由衷地夸赞俊男帅哥,气质登对,但只有江杳自己知道,那些照片上的自己有多不走心。 想到这,江杳难免有点心虚,沖段逐弦故作调侃道:「既然你在领证之前就喜欢上我了,那婚前准备那会儿,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对待,你肯定伤心死了吧?」 段逐弦道:「习惯了。」 江杳愣了愣,把「习惯」二字自动解读为习惯他粗心大意玩世不恭的性格。 他撇撇嘴:「等过两天,我们再重新拍一组结婚照吧,就在这家照相馆拍。」 段逐弦闻言,眸光蓦地摇曳了一瞬,牵着江杳的手握紧了一点。 他点头:「好。」 江杳「嗯」了声,有点仓促地低头去看手里的相册,寻找下一站风景,假装没看到段逐弦那张素来淡泊的脸上露出的欣喜。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段逐弦比他想像得要好满足得多。 似乎只需要他一点点的迁就,段逐弦就能高兴好久。 * 相册一页页翻过去。 两人走上人潮熙攘的石拱桥,穿过清幽的纸伞巷,路过缀满春游帐篷的大草坪。 手拿两杯热气腾腾的苑市特产香茶,顺着宽阔笔直的古道继续往前走。 由于气候宜人,两旁的花已经借着春暖绽开了,四处瀰漫着醉人的花香。 阵阵欢快的鼓声随风飘来,江杳心思不免跟着雀跃,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墙角,有人坐在台阶上打鼓。 他想到什么,连忙翻开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段逐弦:「那个人打的,是你拍的这种鼓吗?」 第147页 段逐弦点了下头:「嗯,非洲鼓。」 江杳没见过,好奇心重,走到打鼓的老人身边听了一阵,实在有点手痒,便问老人:「您拍得真好听,我可以试试吗?」 老人从音乐的沉醉中抬起头,操着苑市口音笑呵呵道:「当然可以了年轻人,坐过来吧,我教你。」 江杳立马将相册塞到段逐弦怀里,坐过去拜师学艺。 他乐感不错,很快就能上手拍出一段鼓点。 他得意洋洋地仰头,大声问段逐弦:「好听吗?」 段逐弦笑道:「好听。」 说着拿起手机,聚焦在江杳神采飞扬的脸上,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他将这张照片同相册里那张十年前的照片并在一起,唇角不由自主扬起弧度。 同样的墙角,同样的石阶,同样敲鼓的老艺术家,只是多了一个拍打鼓面,谈笑风生的漂亮男人。 看似不大的区别,却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整个景象从静态转为动态,从沉重变得轻快,从浮于纸面的一瞥,化作永远烙在心头,任何外力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告别打鼓的老人,两人顺着夕阳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正左顾右盼拈花惹草的江杳突然转头,捉住段逐弦落在他身上不知多久的视线,脸上露出得逞的表情。 「段逐弦。」 「嗯?」 「我感觉你一路上都没好好看风景,你不喜欢故地重游吗?」 段逐弦淡淡道:「故地重游,重要的不是景色,而是同游的人。」 江杳闻言,愣住,半晌别过脸,露出一只绯红的耳尖,哼哼两声:「这不是你辜负良辰好景的理由。」 段逐弦这次没再反驳,只是揉了揉江杳的脑袋。 十七岁那年,他漫无目的拍下这些景物的时候,正是整颗心都被江杳填满,却无计可施的时候。 在那些清甜和酸涩无限交织中,他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想像—— 倘若他走过的这些场景里都有江杳的身影…… 因此这一路上,他所看到的,的确不是这些千篇一律的景色,而是有江杳在身边的每一寸光阴。 * 饭点,段逐弦带江杳光顾附近一家开了二十年的老饭馆。 两人刚坐下,一个五十几岁老闆娘模样的女人便从柜檯后面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段逐弦。 「小段?你有十年没来过了吧?」 段逐弦:「您还记得我。」 「当然啦,以前每回放长假你都过来吃饭,我女儿总说,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老闆娘爽快地说着,看看江杳,笑道,「今天没打灯笼,又让我见着一个。」 江杳靠着段逐弦,跟她打了个招呼:「过年好,生意兴隆。」 「哎呀,过年好过年好。」老闆娘笑着回礼,看二人并排而坐,举止亲密的样子,问段逐弦,「对象啊?」 段逐弦左手抓起江杳的左手,两枚戒指在灯下发出耀眼的光:「我们已经结婚了。」 老闆娘睁大眼,过了许久,眼角因为惊讶而舒展的皱纹才再次被笑意聚拢:「恭喜恭喜,时间过得真快哟,上次见你的时候,好像还是十年前的夏天吧,你就坐在这个位置想心事,一直呆到我打烊才走。」 这回轮到江杳惊讶了,等老闆娘离开,他问段逐弦:「你还有心事?」 段逐弦道:「是人都会有心事。」 江杳:「……」 这话虽然没错,但段逐弦是个从不显山露水的人,就连在段家遭受千般委屈万般不公,他都能隐忍蛰伏到现在,搞得所有人都看不穿他的心思。 可见能让段逐弦藏不住的心事,肯定不简单! 但江杳又怕贸然询问,挖到段逐弦不愿提及的伤心事,破坏了这次蜜月的氛围。 点完餐,江杳环顾周遭贴满便利贴的墙壁,突发奇想。 既然段逐弦是这家店的常客,那这里会不会有段逐弦留下的痕迹? 思及于此,他把段逐弦支出去给他排队买果茶,转身开始在心愿墙上寻找段逐弦的字迹。 正眼花缭乱的时候,他听到身后老闆娘问:「在找什么?」 江杳没遮掩:「看看有没有他写的。」 老闆娘笑道:「十年过去,这墙上的便利贴早都换过好几轮啦。」 江杳闻言,摸摸鼻子,有点失落:「这样啊。」 老闆娘顿了顿,忽然一拍脑门:「对了对了,我想起我女儿当年好像把小段的便利贴撕下来,单独收起来了,我找找。」 江杳眼神一亮:「麻烦您了!」 大概是今天走运,老闆娘还真从柜檯下面帮他翻出一个小文具袋,里面装着一张爱心形状的纸条。 老闆娘递过去:「你看看,这个是不?」 江杳立刻接过来。 纸上的字迹干净利落,略带连笔,一看便知是段逐弦写的。 首先入眼的是一句话:提前祝小骗子生日快乐。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愿他所得皆所愿。 看着像是后续添加的,笔锋略迟钝,还有笔尖停留过久留下的墨团,莫名有点言不由衷的感觉。 小骗子? 谁是小骗子? 首先,肯定不是他。 他这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是小骗子! 第148页 所以十年前,段逐弦心里有个连吃饭都放不下的小骗子? 江杳眯了眯眼,打算直接去问段逐弦。 但今天开心,他决定先不计较这些,给段逐弦留点面子,等回去再审。 这样想着,他把纸条折好,揣进兜里。 段逐弦拎着两杯果茶回来的时候,江杳已经坐回椅子上,面前摊着相册的最后一面。 是山顶日出。 气势磅礴,盛大瑰丽,美得不像话。 江杳指尖轻点着照片,嘆道:「可惜了,这最后一站,今天没办法到达。」 段逐弦「嗯」了一声,坐下,帮江杳把果茶吸管插好,像下定决心般忽然道:「明天,一起去看日出吧。」 【??作者有话说】 某人的暗恋史就要揭开啦? 第71章 「骗子是你。」 水足饭饱,餐厅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太阳只剩细细的金线,勾勒出山峦起伏的轮廓。 返回老房子的路上,江杳拿着段逐弦的手机翻看相册,全是以他为焦点拍的照片,一张纯粹的风景照都没有。 江杳唇角露出一个情不自禁的笑,抬眼前又强行压下:「偷拍我这么多照片干嘛?看我长得好看?」 段逐弦「嗯」了声。 江杳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这下愣住:「『嗯』是什么意思?」 段逐弦直直注视着他:「你好看的意思。」 江杳心尖一颤,忽然有点脸热。 事实上,江杳从幼儿园起就被人排着队告白,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知之明,但这是段逐弦第一次夸他好看,竟让他在这个早就不以为意的事情上,重新获得了满足感。 穿过街心公园,有个外国男人站在喷泉旁拉小提琴,两人驻足听了一会儿。 拉得挺好,有点哀伤,但听不懂具体内涵,江杳正打开音乐软体准备「听歌识曲」,就听到一旁的段逐弦道:「他演奏的是《流浪者之歌》。」 江杳侧目:「你平时爱听小提琴曲啊?」 段逐弦道:「我会拉小提琴。」 江杳惊讶地睁大眼,而后微微敛眉:「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都没跟我报备过。」 面对江杳有点不高兴的表情,段逐弦无奈道:「会点皮毛,平时也没机会提起。」 说着揉揉他的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杳语塞。 也对,他和段逐弦平时都很忙,他又没段逐弦那么细緻入微,以至于总是忽略一些和段逐弦有关的东西。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迫切地想要了解段逐弦,小到生活细节,大到成长经历,事无巨细,可还是疏漏了许多,他难免急了些。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却怪段逐弦,段逐弦非但不生气,还哄他。 他坏,段逐弦好。 旁边的演奏者拉累了在喝水,正巧听到他们的交谈,用蹩脚的中文热情邀请段逐弦来试试。 江杳闻言,立刻来劲,推了推段逐弦:「试试吧!」 段逐弦面露拒绝之色。 江杳又撺掇道:「我还没听过你拉小提琴呢。」 让段逐弦这种爱装假正经的孤僻人士当众卖艺,简直强人所难。 但他就是坏心眼。 外国男人见状,笑着嘟囔了句什么,好像是西语,江杳听不懂,段逐弦回了句,也同样是西语,随即在江杳期待的眼神下,从对方手上接过琴和琴弓。 段逐弦和江杳身高腿长,容貌卓群,并肩而行,本身就是这个小广场上足够显眼的存在,眼下段逐弦把琴搭在肩头,拉动琴弓的瞬间,许多偷偷关注他们的人正大光明围了上来。 段逐弦的确会拉小提琴,但并非他所说的「皮毛」,无论是自如的神态还是娴熟的动作,都昭示着他水平不低。 乐声缓缓流淌。 江杳站在人群中,听不出是什么曲目,但婉转的音调和这早春的傍晚十分契合,温柔缠绵,像一阵冷静又深情的清风,正在向即将潜逃的阳光徐徐告白。 而拉琴的人,长身鹤立,好似发光。 江杳好几次屏住呼吸,耳朵和眼睛一同沉沦。 还没听够,还没看够,就戛然结束了。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不少人喊着「再来一曲」。 段逐弦朝江杳的方向做了个优雅的谢幕礼,把琴还给主人,牵起江杳的手,大步走出人群,将起闹声抛诸身后,任由人们谈论着他们的关系。 江杳拽着段逐弦强行放慢脚步:「走这么快干嘛?」 段逐弦:「害羞了。」 江杳:「?」 刚才大家起闹的时候,他明明感觉段逐弦挺爽的。 他仔细去看段逐弦的表情,果然,这人脸上正挂着高深莫测的笑,一点害羞的影子都没有。 离开街心公园,走上河岸,江杳顺路买了两支仙女棒,用打火机点着后分给段逐弦一支,「那个外国人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他想知道是什么让段逐弦突然愿意卖艺。 段逐弦看向江杳:「他要我给我的爱人献上一首求爱曲,他说我的爱人很期待。」 「……谁期待了?」江杳习惯性嘴硬,但和段逐弦十指交握的手扣紧了些,「那首曲子叫什么?」 「《爱的礼赞》」 「哦,挺好听的。」 第149页 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小提琴曲。 江杳晃了晃仙女棒:「我以为你只会弹古琴,没想到还会玩这个。」 段逐弦道:「小时候学过一些乐器,吉他、钢琴、手风琴都会一点。」 江杳震惊:「你这属于是有音乐天赋吧?难怪你叫逐弦。」 段逐弦轻笑:「以后就这样叫我。」 借着烟花微弱的光,江杳打量着那个在薄暮和清风里英俊到令人发指的男人,有点不服输,又有点暗自得意地问:「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啊?」 段逐弦稍加思考,认真回答:「爱一个人,算么?」 江杳眨眨眼,有些不解。 他觉得段逐弦挺会爱人的,反正比他会,明明才喜欢他几个月,搞得像是喜欢他几辈子一样。 忽然,他想起什么,收敛笑意,从兜里掏出一张爱心形状的小纸条,在段逐弦面前晃了晃:「解释一下,这个让你吃饭都放不下的小骗子是谁?」 看到纸条的瞬间,段逐弦愣了愣,随即垂头轻笑出声,用自己的仙女棒碰了碰江杳的仙女棒:「骗子是你。」 江杳:「?」 「凭什么是我?」 他不服。 段逐弦:「你自己回忆。」 江杳:「??」 一身正气小半辈子,突然被打成骗子,江杳琢磨了一路,还是想不通,就把段逐弦摁在门板上,乱亲一通泄愤。 到后来,两个人都有点招架不住。 擦枪走火前,段逐弦制住不安分的江杳:「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看日出。」 江杳一想也对,于是在段逐弦的哄劝下乖乖睡觉。 然而,连续三个凌晨四点,江杳都起床失败,每当段逐弦叫他的时候,他都抱着被子哼哼,以各种理由赖床。 段逐弦被江杳耍赖耍到没脾气,只好将日出行程一推再推。 这天下午,段逐弦要在苑市会见一个合作伙伴,工作狂就是这样,连蜜月旅行都放不下工作。 午饭过后,江杳便一个人沿着前两天的游玩路线散步消食。 然而,没有段逐弦的古道,好生无趣。 大概是天气欠佳的缘故,在突然而至的冷空气肆虐下,沿途的花蔫了,刚冒头的青草萎了,沿街的叫卖不动听了,就连温柔的日光也藏进了云层深处,整条街都雾蒙蒙、青溶溶的。 他突然理解了段逐弦说的那句,「故地重游,重要的不是景,而是同游的人」。 百无聊赖地回到房子里,段逐弦还没结束应酬。 他在书房里转了转,难得静下心来靠在窗边看了会儿书。 是一本悬疑小说,里面还有段逐弦小时候写上去的批註,弹幕一样,充分发挥毒舌和抠细节的功力,特别有意思。 他还以为段逐弦从不看这种闲书。 小说内容不多,很快就翻完了,江杳把书放回书架,突然看到一排书的后面夹着什么东西。 他费劲取出来,是个老旧的橙色本子,封腰上写着「日程本」三个字,是段逐弦的笔迹,日期标註在十年前,他们上高中那会儿。 他发誓他是下意识翻开的,并非有意。 反正这只是普通规划日常的本子,记录着每天从早到晚要做的事情,然后再针对完成情况做结语,又不是日记。 他饶有兴致地窥探段逐弦的日常生活,眼前浮现段逐弦小时候的模样,面部轮廓还不太分明,眉眼还夹杂青涩。 一个人的时候,少年按时睡觉吃饭喝水,然后再打理好自己的神态,高傲冷漠地出门。 日程本里还记载了学习情况。 每天雷打不动两套试卷,还全是超纲题合集。 段逐弦果然在背着他偷偷努力!! 难怪有的时候,他怎么都考不过段逐弦的分数。 他挑挑眉,又忍不住笑,五官随着日程内容和联想忙成一团。 直到看见某一页的「本周总结」时,他蓦地僵住。 还是和前面相似的总结方式,把一周的生活分门别类,条理清晰,但最后一行,却写着一句突兀的话—— 【尝试一周不去喜欢他,失败。】 喜欢……他? 他是谁? 这个时间他们正在上高二,也就是说,段逐弦在高二的时候,有个特别喜欢的人。 江杳大脑空白了一瞬。 随即,段飞逸对他说过两次的话,再度浮现在他脑中——段逐弦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而段逐弦给他的回答是,在他之前,没有别人。 他信了。 但说好的初恋呢? 他并非不能接受白月光的存在,可段逐弦矢口否认的行为,就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半分钟后,江杳敛着眉眼,在这间屋子四处打转。 他觉得自己挺冷静的,还能思考找什么东西揍死段逐弦这个骗子。 但很快,他想起那天在段宅,他说过,如果段逐弦骗他,他不搞命案,只民政局见。 他不是段逐弦那种藏头露尾、坑蒙拐骗的人。 他得说话算话。 于是最后,他无比冷静地拿出手机,点开了回程的机票。 与此同时,段逐弦结束会见,已经拎着江杳爱吃的草莓蛋糕,走到了屋门口。 第72章 「喜欢他。」 进门后,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第150页 江杳独自在家的休闲时候,很难不弄出各种各样热闹的动静,要么打游戏,要么刷视频,要么听音乐。 就在半小时前,江杳还给他发过消息,说等他回来一起出去逛逛,因此他专门推掉合作方的晚饭邀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段逐弦把蛋糕放在客厅桌上,先是在一楼江杳常呆的地方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又去了二楼。 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看到江杳正倚在衣柜旁,背对着门低头操作手机,室内瀰漫着怪异的静谧。 段逐弦收窄脚步,轻敲门框:「我回来了。」 江杳僵硬的嵴背明显颤一下,像突然被惊动一样,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段逐弦顿了顿,问:「在做什么?」 江杳道:「买机票。」 嗓音堪比二月冷泉。 段逐弦一愣:「菱北那边有急事要处理?」 「嗯,人生大事。」江杳缓缓转过身,「我查过了,民政局初七上班,正好是明天,挺吉利的日子。」 对上江杳冷淡的视线,段逐弦这才发现床上都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床边一只行李箱大敞着,已经装满一半。 意识到江杳要做什么,段逐弦一瞬间像是被人扼住心脏。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温柔神情悉数褪去,迈开腿正要走进卧室,却被江杳抢先一步堵住进门的路。 下一秒,他被江杳毫不留情地拍在了门外,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关门的剎那,他看到一个橙色本子从江杳怀里落到地上。 好长一段时间,门内外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江杳背靠在门上,率先打破死寂:「除夕那晚我问你,在我之前,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你否认了,可你日程本上却写着,你用一周的时间尝试不去喜欢一个人,最终失败。」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很平静,甚至比平时嚣张自信的说话方式还要四平八稳。 但倘若仔细去听,就能听出极力掩饰的轻颤,仿佛冰面上滋长的细小裂纹,轻轻一戳便会溃不成军。 像是害怕失去主导权,没等段逐弦开口,江杳便抢过话头,继续道:「段逐弦,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 段逐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轻不重两个字,带着一点沙哑,如同做足心里建设才从喉咙挤出来的一样。 原来像段逐弦这么冷静的人,被抓到撒谎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慌乱。 江杳冷笑一声,没问段逐弦为什么骗他,只问:「你对这个人,是不是还余情未了?」 他在意的从来只是这个,毕竟如果是个早就不喜欢的人,就像沈棠之于他那样,以段逐弦的性格,根本没必要三番两次否认对方的存在。 几秒钟后,江杳听到段逐弦的回答:「是。」 他偷偷吸了下鼻子:「好,我知道了。」 然后低头看向手机上的机票界面,却迟迟无法按下「提交订单」的按钮。 他以为凭自己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暴脾气,见到段逐弦的时候,肯定还是会忍不住揍段逐弦一顿。 但他没有。 他高估了自己的气性。 甚至就在刚才,听到段逐弦终于承认自己有白月光的一瞬间,他连购买回程机票的冲动都消散了。 不就是个十年前的旧爱吗? 段逐弦既然选择跟他结婚,还向他表白,同他一起做了那么多浪漫的事,就证明段逐弦和白月光终究有缘无分,放不下的只是执念。 况且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要他做个合格的爱人,多爱段逐弦一些,那点未了的余情迟早也会变成过去式。 倘若真的要较量一番,怎么想都是他胜算更大一点。 他江杳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 思及于此,江杳心神一凛,猛地握紧拳头。 这个突然萌生的念头实在让他心惊不已。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喜欢段逐弦到这种地步了,喜欢到可以折断与生俱来的骄傲,去和一个他人都不认识的白月光争抢段逐弦的心。 他好像有点完蛋了。 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段逐弦的声音:「杳杳,那个日程本,你再往后看看。」 江杳拒绝:「不看。」 他才不要看段逐弦对别人情根深种的过往。 段逐弦:「就看一眼,好不好?」 或许是段逐弦哄人的嗓音太具有蛊惑性,江杳从来都招架不住,他不肯就范地绷着身体站了好久,忽然泄了气般弯下腰,重新捡起掉落的日程本,蹲在地上翻开刚才看到的那一页,第四周日程总结。 再往后,是第五周。 日程的最后一句,依旧是和前面的刻板记录极不相符的一句话—— 【这次期末考超过了他,爱看他不服输的表情。】 江杳愣住,脑中忽然颳起疾风骤雨。 当年在学校,能考过段逐弦的只有他,还有谁值得段逐弦用「超过」这个词语? 他忍不住又翻了一页。 第六周—— 【寒假,控制自己一周没去关注他的消息。】 第七周—— 【想他。】 第八周—— 【假期终于结束。】 第九周—— 【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一个人,可他曾说过绝不早恋,小骗子。】 第151页 屏息一路看到这里,江杳像是找回呼吸了一样,猛地喘出一口气,指腹摩挲到右上角的日期栏,再度确认了一下日子。 段逐弦十七岁生日就在这周。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给段逐弦打了通电话,祝他最优秀的对手生日快乐。 然后,他把自己喜欢沈棠的秘密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段逐弦,以此表示他对段逐弦的信任,他把段逐弦当成自己人。 而更早之前,他也的确对段逐弦表过态,自己排斥早恋,还是在他怀疑段逐弦有早恋倾向,试图阻止段逐弦误入歧途的时候。 难怪段逐弦骂他是个骗子。 他的确言而无信,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段逐弦点灯。 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记录形式也皆是如此。 关于这份日益膨胀的感情,只在每周总结里写下寥寥一句,很克制,不似日记那样肆意宣洩情绪,显然是在努力忍住源源不断的喜欢,但收效甚微。 一页页浏览过去,到了第十二周—— 【收到他送的水晶球,很漂亮。】 水晶球? 捏着纸页的手指一颤,江杳脑中闪过段逐弦衣帽间里,那个放在腕錶柜正中央的水晶球,还有段逐弦一直没换过的水晶球微信头像。 随即,一段被遗失的记忆不经意地飘回心间。 那天正逢月假,江杳和段逐弦打了场球,傍晚散场的时候,他说自己约了沈棠吃饭。 段逐弦破天荒地提出和他们一起,他没拒绝,但和段逐弦说好,等吃完饭后,就把二人世界留给他和沈棠,段逐弦也表示同意。 两人一起在路口等沈棠的时候,江杳看到路边有个娃娃机,正巧等得无聊,他便买了几个币,失败数次后,好不容易抓出一个银色的飘雪水晶球。 他问段逐弦:「你喜欢银色吗?」 段逐弦点了头。 他把水晶球塞到段逐弦手上:「那送你,我再给沈棠夹个紫色的,他喜欢紫色。」 然而,就好像运气用光了一样,他始终没能夹出第二个水晶球。 沈棠也因为临时有事爽约,最后是他和段逐弦两个人共进晚餐。 和段逐弦确定恋爱关系后,江杳有意地打探段逐弦的喜好,并得知段逐弦对银色无感…… 一瞬间,江杳觉得有点吞咽困难,轻薄的笔记本恍然被岁月浸透,沉重得让他险些无法托住。 这些文字太酸太涩了,像没熟的青梅,不小心一口咬碎,汁液淌过喉咙,连胸口都在隐隐灼烧。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不敢继续往后翻。 第十三周—— 【查阅资料,尝试找到遏制喜欢的方式。】 第十四周—— 【遏制喜欢失败。】 第十五周—— 【还是喜欢他。】 第十六周—— 【依然喜欢他。】 第十七周—— 【喜欢他。】 …… 纸面上每个字都如同沉闷的心跳,穿透无数个时空,击打在他的胸口。 从头至尾,没出现过一次人名,全程用「他」代指。 但这个「他」是谁,打从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就不言而喻。 可这一切对于江杳而言,又实在太不可思议。 哪怕他早就已经知道段逐弦没喜欢过沈棠,他也压根没设想过,段逐弦会从学生时代就暗恋他。 在他的视角里,段逐弦和他一样,一直拿他当对手,从不让着他,偶尔还会怼他,和他针锋相对,把「死对头」这个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也因此将他不服输的个性拿捏了十多年。 段逐弦藏得太好了。 也藏得太久了。 沉沦在做梦一般的现实中,江杳无意识地摩挲着日程本,后知后觉地发现反面封套略鼓。 他翻开最后一页,从封套里摸了几张纸出来。 是电影票,由于害怕褪色,还用笔描了一遍关键信息。 这些电影江杳很熟悉,都是他高中那会儿跟沈棠一起看过的。 当年萌生追求沈棠的想法之后,他曾模仿陈一棋追人的手段,约沈棠看过一段时间电影。 购票之前,他会先向段逐弦讨教沈棠的喜好,然后再挑选合适的影片。 他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翻到十年前的朋友圈。 他有个习惯,每看一部电影都会发朋友圈记录。 而段逐弦这些票根的观影时间,和他当年看电影的时间几乎同步,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电影院。 也就是说,每当他和沈棠看一次电影,段逐弦就会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和他观看同一部电影。 好像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融入他的生活一样。 这一点都不段逐弦。 他印象里,那个清瘦高挑的少年,孤傲强势,理性坚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从来都是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不会迁就任何人,无论是对手,还是朋友。 江杳用力眨眨泛起模糊的眼,小心翼翼把这些票根塞回封套,然后合上日程本。 他已经很乱了。 再看下去,他觉得全世界都要错乱了。 门内的空气从始至终都很安静,门外的心跳却嘈杂不安。 段逐弦久久地站在原地。 像一个鼓起勇气告白之后,默默等待答覆的十几岁少年,强行稳住阵脚,满手是汗。 第152页 他不知道江杳有没有往后看,或者江杳已经看了,被他浓烈又压抑的喜欢吓到说不出话。 关于爱情尺度,江杳的承受力一向很低,就像刚钻出洞的狐狸,表面上昂首挺胸,聪明骄傲,但一点小小的震动,都可能吓跑他。 在这方面,段逐弦已经有过前车之鑑。 他其实有面前这扇门的钥匙,就在他口袋里,哪怕反锁也能打开,但他想等江杳主动给他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终于传来江杳的声音。 「所以,你高中喜欢的这个人,是我。」 陈述,而非设问。 显然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嗯。」段逐弦喉结微动,「本来是想等到看日出的时候说的,可惜拖了几天都没能看到日出。」 里面的人闻言,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那要是我一直赖床,你就一直不打算说了?」 段逐弦道:「不,我会另寻其他时机。」 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他需要有个正式一点的场合、郑重一点的方式。 以免出现像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连拥抱心上人的姿势都没想好,甚至被关在门外,碰也碰不到对方。 江杳又不说话了。 段逐弦苦笑:「抱歉,一直瞒着你。」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 江杳抱着橙色的日程本,站在门内,咬牙瞪向他。 眼眶湿湿的,鼻尖红红的。? 第73章 「是啊,我就是心疼你。」 站在门外的这段时间里,段逐弦想过很多种江杳的反应,震惊、无措,亦或是故作镇静,唯独没想过江杳会哭。 会为了他这些暗无天日的独角戏伤心成这样。 他能确定江杳眼底闪动的泪花并非源于感动,而是出自不忍和难过,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气恼。 但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又是天生不服输的性子,为了不让自己太难看,便用力睁大眼睛,瞪着他,阻止蓄积的泪水滴落,眼角都憋红了,像晕了胭脂。 倘若江杳真的是只小狐狸,这时候一定会野性大发,扑上来咬他泄愤。 段逐弦心尖泛起疼来。 他伸手,欲要揽过江杳,江杳紧绷的表情却忽然动了动,头一低,拔腿便与他擦身而过。 转身,望着江杳的背影,段逐弦苦笑:「杳杳,你又要逃走吗?」 走廊上,江杳蓦地剎住急匆匆的脚步,如梦初醒。 日程本里弥天盖地的深情已经够让他手足无措了,再看到段逐弦本人,被那双缱绻平静的深眸注视,他确实产生了暂时逃离这个地球冷静一下的冲动。 可他若是逃走了,段逐弦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还把段逐弦的本子也一併抢了,这是属于段逐弦的过去。 江杳吸了吸鼻子。 他怎么这么自私,这么没担当? 他应该哄哄段逐弦这个曾经的小苦瓜才对。 江杳深吸一口气,旋身,缓缓走回段逐弦面前。 可他脑子又很乱,像卡壳的音响,所有动听的声音全都堵在里面,无法释放,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是带着轻微哽咽的一句:「那个时候,你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段逐弦轻笑:「一直都是你。」 从高中到现在,贯穿全部他对爱情的初尝、认知和渴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甘甜,以及如黑夜般漫长的苦涩。 「抱歉,以后不会再瞒你了。」 江杳喉头急促滚动了几下,半晌才道:「我以为当年,你顶多是想跟我做哥们。」 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认定自己和段逐弦最大的矛盾,诞生于高三那个情人节的雪夜—— 段逐弦因为他把他们的交情说得太浅而生气,而他觉得段逐弦不想和他做朋友,并且把他当成情敌。 为此他还和段逐弦大打出手,就这样错过了十年。 岁末那晚,釐清误会的时刻,他内心除了震惊,最多的是惋惜和空虚,他和段逐弦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因为一些盘根错节的误解,失去了珍贵的友谊。 然而事实上,段逐弦竟比他想像得还要犯规。 段逐弦想要的,从来不是友情。 没等段逐弦说话,江杳继续做自我辩护:「这事儿不能怪我迟钝,是你当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点蛛丝马迹都不透露,还和我越来越疏远……」 江杳顿了顿,垂下视线,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让段逐弦克制住喜欢的心情,整日看着自己的暗恋对象向别人示好,未免太强人所难。 而这样的事,他当年在段逐弦面前干过不少,每一次无心之举,都是扎在段逐弦心口的一根刺…… 沉默的须臾,耳边响起低沉的询问:「怎么不说了?」 江杳抬眼。 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正垂眸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这副游刃有余的神情,哪有一点日程本里那个反覆纠结的少年模样? 段逐弦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全藏在心里,吞下所有的酸涩,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给他看,让他永远猜不透,也不知道该从什么方向去贴近段逐弦的灵魂,搞得他只能横冲直撞,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思及于此,江杳又有些气不过:「你就这么想听我埋怨你是吧?」 第153页 段逐弦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何况是我有错在先。」 江杳:「……」 段逐弦果然是个受虐狂! 「段逐弦,我不埋怨你了。」 江杳瓮声瓮气地说。 被段逐弦瞒了这么多年,他的确觉得挺委屈的,但一想到段逐弦比他还委屈,他就特别心疼,压根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段逐弦本来就是个沉默惯了的人,在段家那种吃人又压抑的地方成长,经年的隐忍让他遇到任何事,都下意识以不变应万变。 那时的段逐弦,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够成熟,不够稳重,缺乏运筹帷幄的魄力。 他也有他的骄傲,受不了在感情上败给自己的发小,他也有他的胆怯,不敢去面对未知的拒绝。 而自己一个无知无觉十年的人,受过最大的苦不过就是段逐弦的冷漠和疏远,并且这些他也都加倍奉还给了段逐弦,他哪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段逐弦的沉默呢? 「可是段逐弦,我想不通。」江杳低声又急切地说,「高中那几年,我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总是拿你当对手,整天想着怎么超过你……」 自责的后话被段逐弦打断:「你很好,你做自己,就是最好的模样,是我自作主张喜欢你,还要求你给我特殊优待,没这个道理。」 段逐弦笑了笑。 「其实我很庆幸自己还有个死对头的身份,哪怕做不成朋友和情人,依旧可以稳定地占据你的视线,哪怕是对立面。」 「这就是你处处压我一头的原因?」 江杳瞪圆了眼,好不容易平复的气息一瞬间又有些哽咽。 他曾经也思考过,段逐弦这么个淡泊如水的人,为什么每次都会接下他无缘无故,甚至无理取闹的挑衅,在竞技场上和他你来我往,分毫不让,有时还会用一些简练又刻薄的话,怼得他哑口无言。 经过那场决裂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段逐弦真的很讨厌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问段逐弦。 「不知道。」段逐弦淡淡开口,「或许是高一那年,我看到你和你哥情人节看电影,误会他是你男朋友,又或许是段松把我妈留给我的房子转给段飞逸的那天,你在泳池边陪我说话,还送了我一个钥匙扣,总之等我察觉喜欢的时候,那些源源不断的念头已经来不及阻挡了。」 江杳闻言,有些发怔。 段逐弦所说的,都是被他抛诸脑后的模糊过往,却是段逐弦漫长暗恋的序言。 他突然想起婚礼上段逐弦的誓词—— 爱慕已久,一生亦如是。 当时听罢,只觉得恍惚间心动不已,回过神来后,又感慨段逐弦非凡的演技。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这九个字的分量,十年光阴加在一起,也不足以比拟。 江杳张张嘴,努力找回声音:「既然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说?」 段逐弦眉梢微挑:「一开始不挑明,是因为某个小骗子说自己绝不早恋,后来,这个小骗子自己开始暗恋别人,还找我做参谋,再后来,小骗子和我绝交了。」 他顿了顿,声色微哑:「我想,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表白,怎么都不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江杳一滞,被噎得心虚脸红。 他看日程本的时候,明明就已经推理出了段逐弦的心路历程,这会儿非要多余问一嘴。 骑虎难下,又不习惯认输,江杳扬着下巴继续质问:「那当年高考结束,你改志愿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也是因为我是个骗子吧?我一直在等你和我一起上b大,想像过无数次和你在大学继续斗智斗勇的场景,还在毕业留言板上写了『b大见』,最后都成了笑话……」 他说这些,本来是条件反射怼段逐弦的,结果越说越气,好不容易褪色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段逐弦抬手,指尖轻轻抚上江杳的眼角,喉结微动。 见段逐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杳一把抓住段逐弦的手,步步紧逼:「你刚说过的,不会再瞒我。」 对视良久,段逐弦反握住江杳绷紧的指骨,终于妥协般开口:「我最初想选b大,是因为你,后来去q大,还是因为你,我以为只要离得远一点,不在一个学校,每天看不到你,我对你的喜欢就会变淡。」 段逐弦说着,自嘲般笑了一声。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忍不住打听你的消息。」 江杳愕然,瞬间想起什么:「所以大一圣诞节那天,我约沈棠见面,结果先来的人是你,你还让沈棠带女朋友过来赴约,其实是因为你想见我,所以才随便找的由头,不是故意想让我知道沈棠恋爱的事情,然后彻底失恋?」 段逐弦轻轻将五指挤进江杳指间,扣拢,动作缠绵缱绻,薄唇却吐出异常冷静的话语:「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和沈棠永远都没可能。」 说这句话的时候,段逐弦眼中闪过一丝让江杳心惊的偏执。 但转瞬,那双眼睛又被温柔覆盖:「我想我那时候对你的感情压抑得太久,已经有些扭曲了,再继续下去,我不确定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 江杳:「于是你就不声不响出国了?」 段逐弦「嗯」了一声。 第154页 无论他做何努力,心底那股隐隐的,占据江杳的欲望,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和江杳有关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挖出他胸腔的火种,任何碰撞都能催生出火花,一点一点,烧得他心脏疼痛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一觉醒来,愕然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在梦里,他把江杳关进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里。 所以,他选择再次逃避,去到更远的地方。 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逃避。 在国外的那几年很恍惚,日复一日,复制粘贴,仿佛陷入了一场很长的、只有每晚强制入睡后,才能稍稍中断的噩梦。 他按部就班地进修学业,炒股,开公司练手,积累资金和人脉,接手华延在北美的产业,固定每周去看心理医生。 直到噩梦醒来的那一天,他终于抛下冠冕堂皇的克制和道德感,毫不犹豫地坐上飞机,穿过蔓生的记忆,穿过沸腾的爱意,穿过一万公里的煎熬和地平线,去见他放不下的那个人。 不管对方有多不想见到他。 这些是他的伤疤,现在一点一点揭开给江杳看,明明痛的人是他,江杳却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神情,整个人仿佛一碰即碎。 当江杳把额头磕到段逐弦肩膀上的时候,段逐弦柔声问:「是不是不想听了?」 江杳埋着脸,摇摇头。 他不是不想听了,是不敢听了 因为会痛,会呼吸困难。 段逐弦多傲气的一个人啊,为了喜欢他,把自己折腾成,哪怕他作为另一个主角毫无知觉。 「没事,都过去了。」段逐弦抬手,捏了捏江杳的后颈,「我们江总不会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吧?」 段逐弦想缓和江杳的情绪,故意逗他,以往每次都能成功,但破天荒的,江杳这次没有上钩。 他闷声道:「是啊,我就是心疼你,就是为你感到不值当,要不是今天听你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怕事,承受能力这么差。」 他本来是想安慰段逐弦的,结果到头来,又变成了段逐弦哄他。 段逐弦就不能给他个机会么? 他抬头望向段逐弦:「你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告诉你我喜欢沈棠的事情,破坏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对,所以现在你可以向我提一个生日愿望,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弥补段逐弦。 段逐弦看了眼卧室里收了一半的行李箱,重新把江杳揽入怀中。 这是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到有些颤抖的拥抱。 半晌,唇落在他耳边:「杳杳,这辈子都不要再提离婚了,好吗?」 江杳回抱住段逐弦:「废话,我才不跟你离婚,能不能不要浪费生日愿望?给我重新许愿!」 段逐弦「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江杳等了片刻,忽然感觉后颈传来一点细微的温热。 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段逐弦的眼泪。 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有些三次元的事情要处理,接下来几天暂定隔日更~鞠躬? 第74章 「真的不想试试水床吗?」 段逐弦回来时正是傍晚,夜色落下后,段逐弦带江杳去了他名下的私人温泉别墅,这是他们之前就安排好的行程。 推开院落大门,红砖黛瓦、参天古木、夹道雪堆一样的风信子扑面而来,像是误入某个民国影视取景地。 建筑整体不大,地上的青石板虽然加深过防滑纹,但墙面门柱上变淡的繁复花纹却露出马脚,昭示着这里已经颇有年头。 江杳向来最喜欢这种有岁月感的旧时代建筑,如同写满琐碎日常的羊皮卷。 抚摸那些风化后带来的冰冷粗粝,说不定就能于沉闷无言的表象中,翻开一角秘密,就像不经意间读懂某个人一样。 留江杳在院子里四处转转,段逐弦先去和管家交接。 管家是个四五十岁的当地女人,当年她接手打理这套别墅的时候,听说房主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姓段,还在国外上学。 代理人转述,段先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尽可能保存好这里的古韵风貌。 她兢兢业业打理了四年,段先生本人在此期间却没来过一次,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段先生,同行的还有段先生的新婚爱人。 她向段逐弦交代了一些别墅相关的事项,末了祝他和爱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只是最客套最没新意的祝福,她却收到对方发自内心的道谢,就好像这八个字于他而言,是最美好的愿景。 或许因为生长在苑市这座风花雪月的城市,想法中天生自带三分浪漫,她总感觉段先生买下这套小别墅的原因,有关风月。 送管家离开后,段逐弦沿着小迳往回走,远远看到高挑精瘦的男人蹲在池边餵金鱼,由于略微前倾的姿势,短毛衣的下摆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手上撒鱼粮的动作很缓。 段逐弦几乎能想像出江杳那种悠悠然的散漫神态。 他嘴角噙着笑意走近,却发现江杳正在发呆。 大多时候,江杳在他面前都是张扬的,动态的,灵魂充斥着极富生命力的红色,很少会像今天这样,时不时便陷入沉思,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第155页 他当然知道江杳在想什么,无非是他那些暗恋史。 说不出口的感情落在他人眼里,更像自我感动式的独角戏,偏偏江杳有一颗最柔软的心,会替他伤感,会与他共情。 他其实并不希望江杳被他的情绪笼罩,这也是他一直未曾吐露过往的原因。 江杳是一只外表坚硬的蚌,内里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强大,一旦心脏被胀满,承受不住,就会在关键时刻选择逃避,譬如第一次被他告白的时候。 但这次,江杳没有逃走,而是选择站在他身边,十分努力地想要分担他累积十年的酸与涩。 段逐弦嘆了口气,心脏软的得一塌糊涂,只想更爱这个男人一点。 背后传来熟悉体温的时候,江杳怔了一下,手心的鱼粮簌簌落下一大半,鱼和思绪一起被惊动。 他恍惚回神,肩头多了件大衣,身旁多了个人。 江杳立刻恢复惯常的神情,同段逐弦一起餵了会儿鱼,突然开口:「段逐弦,我想听听你在国外的事。」 段逐弦顿了顿:「在国外那几年没发生什么趣事,因为日程安排得很紧,除了必要聚会和应酬,几乎没有娱乐活动。」 江杳揉了揉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的鼻尖,话里带了点揉出来的鼻音:「沈棠说,他当年是在心理诊疗室门口碰到你的,你是去看医生的,对吗?」 段逐弦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江杳疑惑:「为什么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你状态不好?」 犹记段逐弦刚回国的那段时间,江杳曾在某个宴会上与段逐弦打过久违的照面,当时的段逐弦同他记忆里一样高高在上,气场强盛,甚至较从前风光更甚。 以至于他认为段逐弦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很好,已经把他这个死对头忘了。只有他像个跨不过河流的败者,还时不时被那些和段逐弦的往事打扰。 段逐弦垂眼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心理状态已经基本恢复了,不然我不会去见你,我怕吓到你。」 留学那段时间,他几乎失去了对愉悦的感知能力,冰冷,阴郁,像个被迫运转的精密机器一样,江杳这么阳光的人,绝对不会接受那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江杳偏头,看向段逐弦被路灯照得有些苍白的侧脸。 「我还有个问题,去年江利陷入危机,华延是如何在那么短的内拟好援助计划,又在我爸妈不愿放弃控股权的情况下,迅速提出联姻方案的?」 这件事,他在联姻前就思考过,认为碰巧的可能性最大,又或许华延觊觎江利已久。 可当他得知段逐弦「处心积虑」的过去后,他忽然觉得整件事没那么简单。 「是我主导的。」 段逐弦说。 「华延以往涉足的领域大多是实业,我回国后,主动向我爷爷介绍网际网路经济,经过我不断游说,他终于对此提起兴趣。」 「我原本计划让华延和江利合作,成为江利强有力的后盾,这样我就可以和江家拥有一层剪不断的关系,但江利却突然触礁了。」 「于是我改变主意,把投资的方案交到我爷爷手上,我很了解他,他是个进取又谨慎的人,挽救江利虽然有利可图,但有政府因素夹在中间,终究不是简单的事情,因此他需要的前提无非两种,要么拿到控股权,要么以姻亲关系获取相对保障。」 「而我,只想要你。」 听段逐弦无比冷静地讲完自己的计划,江杳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万一当时,你爷爷不同意你自荐枕席,偏要你其他兄弟姐妹跟我结婚怎么办?」 段逐弦道:「不可能的,我比谁都了解段家,只要我自荐,所有人都会帮我促成这桩婚事,唯恐任务落到他们儿女头上。」 江杳继续抬槓:「那要是你计划失败,最终跟我家联姻的不是段家呢?比如我爸妈找到了比华延更好的合作方,别人家的事,你总管不着了吧。」 段逐弦伸手,虚虚揽住江杳的腰,状似漫不经心道:「谁说我管不了?」 江杳眯了眯眼:「你总不会当场抢婚吧。」 段逐弦掌心用力一按,把人按进自己怀里:「为什么不会?」 江杳被撞得闷哼一声,屈起膝盖怼了段逐弦一下,力道不算轻,但段逐弦八风不动,一副对他的所作所为照单全收的模样。 就像他无论搬出什么可能发生的阻碍,段逐弦都有方式跨过去,实在跨不过,就直接推倒剷平。 江杳撇撇嘴道:「我就是觉得你不至于,你干嘛这么喜欢我啊,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从出生到现在,将近二十七年的人生,江杳深知自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无论什么方面都能拿得出手,因而他自信、骄傲、嚣张。 可面对段逐弦的时候,他却提出过两次这类极不自信的质疑。 段逐弦哑然失笑:「杳杳,你要我怎么说,才能准确表达出你万分之一的好?」 江杳愣了愣,蓦地错开视线,在夜色下红了点耳尖。 和过往相关的沉重话题告一段落,两人聊了会儿别的,慢慢聊到段逐弦今天同合作伙伴的会面,其实只是简单喝了几口茶。 段逐弦想起什么,道:「合作方还带了个朋友过去,碰巧是你高中同班同学。」 江杳问:「谁啊?」 段逐弦道:「他说他叫胡烨。」 第156页 江杳闻言,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胡烨,不就是那个男女不忌,特别喜欢插足小情侣,曾经还在校园墙上大肆表白过段逐弦的大傻逼么? 见江杳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段逐弦问:「怎么了吗?」 江杳道:「你该不会不记得这个人喜欢你吧……」 段逐弦略微皱了点眉头,似是回忆无果,淡淡道:「说过喜欢我的人有很多。」 江杳:「?」 这人怎么还炫耀上了?? 段逐弦:「但我一个都没记住。」 江杳:「……」 段逐弦无奈道:「我当时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哪有余力想别人?」 江杳被这句话瞬间哄好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问:「你俩没加微信吧?」 段逐弦道:「没加。」 说着把手机交出来给江杳看。 江杳检查了一遍,确实没加。 段逐弦似笑非笑问:「不吃醋了?」 「谁吃醋啊?」江杳后退半步,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反正你最喜欢我,只喜欢我,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你算是完蛋啦!」 段逐弦轻笑:「嗯,我早就完蛋了。」 江杳瞪了他半晌,低头看向池中摇尾的金鱼,撒下最后一把粮,嘟囔道:「我也完蛋了。」 一旁装鱼粮的小木盒已经空了,江杳问:「还有鱼粮么?」 段逐弦眉梢微挑:「带你来这,不是来餵鱼的。」 * 半露天的温泉池,夜色静谧极了,只有泉水扩开的如同余音般的波纹,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池里两个男人正拥在一起,皮肤更白皙的那个面对面趴在对方肩头,因为环抱姿势而隆起的肩胛骨带动背部纤薄流畅的曲线,就这样毫无动静,像块玉石落入氤氲的水中,乍眼看上去,仿佛静得不掺俗念。 可当他抬起头的瞬间,眼角脸颊布满绯红,双唇微张喘气,无不勾得人心思大动。 段逐弦目光沉沦、喉结滚动、蠢蠢欲动的样子悉数落在江杳眼中。 江杳已经没力气再骂他禽兽了,几缕乌黑的发丝湿哒哒黏在皮肤上,分不清是温泉水还是汗。 明明周围都是水,他却有种脱水的感觉。 他道:「我不想泡了。」 段逐弦:「嗯,那回卧室继续。」 江杳:「?」 段逐弦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卧室里有张很大的水床,可以缓解神经肌肉压力,促进血液循环,运动的时候,整个人都会上下起伏。」 江杳震惊:「这里怎么会有这么yin丨乱的东西?这不是你几年前购置的吗?」 段逐弦道:「高中那会儿,学校组织参观老建筑,你说你喜欢有岁月沉淀感的房子,所以当我偶然路过这里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后来,我在国外赚到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便立刻买下了它。」 江杳感动得眨眨眼:「买下来打算送给我啊?」 段逐弦却摇头:「那时候我没想过会和你有未来,但想像一下讨你开心样子,或者某些更超过的场景,倒也能稍稍缓解苦闷。」 江杳:「……」 段逐弦比他想像得还要闷骚。 「宝贝,你真的不想试试水床吗?」 段逐弦把江杳抱坐到自己腿上,仰头问,语气丝毫没有轻佻,眉间反倒夹杂着淡淡的失落。 明知段逐弦是演的,但江杳还是毫无抵抗地中招了。 是这样的。 人一旦爱得太过头,就会变成对方的人质,而那颗无法自控的心,就是亲手呈给对方的利器。 但他愿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被段逐弦这个混蛋挟持。 环住段逐弦的脖子,江杳哑着嗓音:「那就,试试吧。」? 第75章 「我也爱你。」 第二天,江杳腰酸背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半明半暗的晨曦,端详了一会儿段逐弦的睡颜。 还是那张叫人反覆心动的脸,骨相优越,皮相性感,但江杳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无论是清浅的呼吸,还是睡梦中的神情,似乎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慵懒和放松,像跋山涉水千里归家的旅人,终于放下漫长的焦虑,倒头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江杳的印象里,段逐弦从没睡得这么沉过,连他用指尖反覆骚扰那双薄唇轮廓都弄不醒。 其实在身体交流这种事情上,段逐弦一向比他累得多。 昨晚结束后,他浑身软得像瘫烂泥,死活不肯挪窝,偏要倒头就睡觉。 段逐弦从来都是依着他,二话不说帮他清理身体,接着还要打扫战场,给他收拾出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侧躺着看够了,江杳蹑手蹑脚起床,轻轻离开卧室。 一向和厨房八字犯沖的江杳在厨房奋战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让整个空间溢满人类能接受的食物气味。 他一直没回头,但知道门口有个人,观看珍奇风景似的,在那里站了许久。 用筷尖剃掉煎蛋边缘黑色的糊边,江杳背对着说:「盯了这么长时间,是怕我把厨房炸了,还是怕食物中毒?」 身后那人没说话,只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嗯」。 江杳转身,眉一挑动:「放心,我特地早起研究了一个多小时,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倒是你,作为史上第一个被我伺候吃早餐的幸运儿,你就偷着乐吧。」 第157页 段逐弦:「为什么要偷?不能明着开心么?」 江杳抱起双臂,锅铲指向三米外的段逐弦:「因为看你不纯洁的眼神,我觉得你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吻我,但这些早餐会凉。」 被戳破心思,段逐弦也没害臊,抬脚朝江杳走去,大步流星的气势逼得江杳下意识往后,大腿紧紧靠在了水池台边缘,掌心反撑在台面维稳,整个人在段逐弦贴近的一瞬间呈现后仰的趋势。 段逐弦双手抵在江杳两侧的台沿上,轻而易举把人困在怀中,仿佛真要就地干出什么大事一样。 但紧接着,他只是略微垂头,用鼻尖蹭了蹭江杳的鼻尖,在那双红润饱满的唇边轻啄了一下。 毕竟不能浪费大少爷纡尊降贵给他准备的爱心早餐。 * 两天后,他们还是去看了日出。 他们是此刻唯一登上山顶的人,时间尚早,不远处的暗灰色云海似茫茫雪原,安静悬浮在山岭轮廓之上。 由于起得太早,被刺骨的冷风一吹,江杳非但没清醒,反倒更困,随便找了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东倒西歪地坐下。 段逐弦从大旅行包里拿出一张毛毯,扔到江杳怀里,接着迅速支起防风帐篷,然后把暖炉点起来,很快驱走了大半寒意。 江杳裹着毯子,接过段逐弦递来的一个保温瓶,震惊道:「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段逐弦似笑非笑:「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操心的人。」 江杳哼哼两声:「也是,你这人一向心思缜密。」 他说的不止登山这种小事,还有段逐弦回国后促成的一系列和他相关的事情。 话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坐到他身边调试暖炉的段逐弦,狐疑地眯了眯眼:「我有个疑问,既然联姻是你策划的,那结婚之后发生的一切,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咯?」 段逐弦淡淡道:「我的计划在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就画上了句号。成为你的合法伴侣,参与你的人生,已经与我全部的构想吻合。」 江杳闻言错愕:「堂堂段总,怎么就这点追求?」 段逐弦笑了笑,没回答。 江杳忍不住追问:「那你就没构想过,万一我会喜欢你呢?」 段逐弦停下拨弄暖炉的动作,抬眼对上江杳灼灼的视线:「这不算构想。」 「那算是什么?」 「是礼物。」 段逐弦说。 「是你送我的礼物。」 话音落下,前方厚重的云层突然从内部皲裂,透出隐隐的光亮,不过几秒瞬息,视野便被强势热烈的金光塞满。 金红色的朝阳如同终于宣之于口的爱意,冲破隐忍,就这样不管不顾、满山遍野地撒了下来。 忽然之间,江杳明白了段逐弦当初计划带他看日出的意义—— 若非发生日程本的意外,哪怕是段逐弦那样骄傲强势的人,想要把积攒多年的暗恋说出口,也不得不向天地间的壮阔借一点勇气。 圆圆的火球已经逐渐悬停半空,段逐弦挪开视线,看向身边人还在向前眺望的侧脸。 江杳裹着毛毯,略长的头发散乱垂在颈间,浑身都被暖黄的光芒包裹住,白皙的皮肤轮廓化作毛绒绒的虚影,仿佛天使乘着阳光落在他面前。 从日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江杳勾着唇角,对上段逐弦深沉的目光:「喜欢就是喜欢,是我自己情愿,不是什么礼物,更不存在给予和被给予的关系。」江杳眨眨眼,「不过,我倒是有个真正的礼物要送给你。」 段逐弦向来淡定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喜:「是什么?」 江杳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藏在身后,清清嗓子:「事先声明哈,我没你这么浪漫。」 见段逐弦笑着点点头,他才有点扭捏地把东西交到段逐弦手上。 是一个房本。 正是那栋被段逐弦母亲留给段逐弦,而后又被段松不择手段转到段飞逸和后妈名下的房子,那个段逐弦少时居住过十几年的,唯一的家。 见段逐弦唇边的笑容些许凝固,江杳有点揣摩不出段逐弦的心思,是高兴、惊讶,还是无感,亦或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打声招呼就插手他的过去…… 他忍不住出声解释:「这套房子被段飞逸转赠给一个姓刘的人,后来那个人又紧急转手变现,我就把它买下来了,不然这么好的房子,肯定不愁销路。」 「我用的是我自己的婚前财产,本来想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你的,但没想到过户还挺顺利,于是它就变成蜜月礼物啦。」 「你千万别嫌送房送车什么的俗套,谁叫你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什么都不缺,可它毕竟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同样的你也不许生气,怪我没和你商量,我这人做事随心所欲惯了,你也知道,你反正已经摊上我了,就——」 后续叭叭找补的话,悉数被一双微凉的唇封住,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仿佛要将他吞没的吻。 那接吻的力道不似亲昵缠丨绵,更像是在用血肉下的灵魂侵丨袭他,掠夺他灵魂栖身的半席之地。 明明身在山巅,江杳却有种被段逐弦拥抱着推入深渊的失重感,或许是轻微缺氧导致的幻觉。 但这幻觉令他上瘾。 两人相拥着,在云海环抱中亲吻,直到唇舌发麻,也不足以宣洩翻涌的爱意。 第158页 双唇分开,段逐弦用额头抵着江杳的额头,微微喘息着说:「不愧是个小骗子,说什么不懂浪漫,明明比我浪漫得多。」 江杳本就被亲红的脸又蒙上一层红晕:「你喜欢就好。」 「杳杳,我爱你。」 段逐弦说,拇指一遍一遍摩挲着江杳的脸。 「嗯,我也爱你。」 江杳轻声回应。 日出已经看完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相拥而坐。 没说话的这段时间,段逐弦低头看向怀里已经闭上眼睛的人,稍稍动了动。 「困……」江杳半睁开眼,用头顶蹭了蹭段逐弦的颈窝,轻车熟路地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重新闭眼。 段逐弦把滑落的毯子抖开,折厚,紧紧裹回江杳身上,重新把人拥住:「困就睡一会儿吧。」 然后,他垂眸注视着江杳,手掌轻轻拍打江杳的身体。 没多久,怀里的人就睡着了,眉眼舒展,唇边似乎透着几分笑意,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也不知道做了场什么好梦。 段逐弦不困,没睡,但仿佛也在做梦。 能在光天化日下亲吻他怀中这个男人,哄他睡觉,人间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 段逐弦拿出手机,点开音乐,分了一只耳机在江杳耳朵里。 沙哑轻缓的情歌,如同最隐秘的私语,让江杳唇边无意识的弧度越扩越大…… * 蜜月最后几天,两人走遍这座小城的所有角落。 白天反覆告白,夜里纵情欢丨爱。 春天,是个不会入眠的季节。 江杳无可自拔地爱上了苑市,这是他人生中突然寻访到的一座世外仙境,这里见证了不可思议的一切,十年二十年,他的心将永远流连此地。 上元前夕,江杳把欢快的鼓、青灰的树、不知名的花、群山之巅的云海和日出,把一切不属于他的美好,都大方留在了苑市。 只带回一个爱了他十二个年头的人,随飞往菱北市的客机,降落在未来数不清的凡尘俗事中。 * 回家后,稍作休整。 翌日清晨,两人早早起床,分别转身投入各自的工作当中。 江杳上午去江利总部参加了一个部署会,会议结束后,他理了理西装扣,一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成功男人派头,满面春风地从会议室出来,打算工作时间微信骚扰一下某人。 然而刚摸出手机,屏幕上就蹦出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是段飞逸,对方约他见一面。 江杳眯了眯眼。 没想到,农历新年接到的第一通邀约电话,会是段飞逸打来的。? 第76章 「给我一点时间去成长吧。」 段飞逸在电话里说:「除夕那天我说了点关于你跟我哥的胡话,后来反思了一下,觉得实在欠妥,所以想约你喝一杯,面对面跟你道个歉,顺便聊聊我哥以前的一些小秘密。」 江杳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至于秘密,他自然会把愿意分享的事情说给我听,不需要你来多嘴。」 说完便挂断电话,看了眼手机,一脸遇到傻逼的表情。 那次看日出之后,段逐弦跟他说了一些段飞逸的事情。 通过他当初提供给段逐弦的,有关段飞逸在境外赌博成瘾的线索,段逐弦派人顺藤摸瓜,果真查到了不少东西。 譬如当初华延辅助诚安集团上市的那个项目,段飞逸在何璐的帮助下从段逐弦手里截胡,接着利用职务之便,与诚安一个姓刘的人长期勾结,进行内幕交易等违法行为。 不仅如此,段飞逸还涉嫌其他几桩刑事案件,数罪併罚,够他在牢里呆个十年八年。 都已经是秋后蚂蚱了,还想蹦跶,江杳没见过这么蠢的。 这天傍晚,从公司回家的路上,江杳接到老朋友的电话:「年前你让我帮你查段飞逸的事,最近又有了一桩旧闻,而且和你家那位有关,不过不一定保真。」 江杳:「没事,你先说。」 朋友:「大概十几年前吧,小的那个往接送大的那个的车上做了手脚,险些酿成大车祸,后来段家把这事儿压下去,也就没人再提了。」 江杳闻言,眉心骤然蹙紧。 他这位老朋友号称「菱北百晓生」,人脉极广,一般不会真道听途说,所以这事儿十有八九发生过。 他知道段飞逸吃喝嫖赌,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但没想到对方连杀人的事都敢做。 谋财是一回事,害命又是一回事。 结束和朋友的通话,江杳面色沉沉地回拨了段飞逸的电话:「约在什么地方见?」 段飞逸报了个私人会所名字。 * 三天后的周六晚,江杳前往会所,来到对应房间。 段飞逸已经坐在沙发上,面前的酒桌摆着一瓶醒好的红酒,和两只玻璃杯。 江杳看了眼天花板角落,监控摄像头处于关闭状态。 他大步走到段飞逸对面的沙发,双手插兜坐下,抬抬下巴:「说吧,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段飞逸笑道:「不急,你一路赶来也累,先喝口酒吧。」 说着,他往两只玻璃杯里倒了酒,推了一杯到江杳面前。 这时,桌下突然发出咚的一声。 江杳问:「你东西掉了?」 第159页 似乎是处于某种紧张状态,段飞逸立刻下意识埋头往桌下看,没看到什么,便重新坐直身体。 他见江杳半天没动酒,问:「怎么不喝?看来嫂子对我还是有很大的意见。」 江杳从兜里拿出一只手,指了下段飞逸那杯酒:「你先喝。」 段飞逸顿了顿:「啊?什么意思?」 江杳靠上椅背,半开玩笑道:「怕你在酒里加东西。」 段飞逸闻言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端起酒杯,在江杳面前一口饮尽,然后注视着江杳,直到江杳也喝了几口,随即扯了些别的话题。 十多分钟过去,段飞逸还在顾左右而言他,江杳把酒杯搁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闷响:「既然你不想说明叫我过来的意图,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段飞逸:「什么问题?」 江杳盯住段飞逸,漂亮的眉眼毫无预兆封上一层寒冰:「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接送段逐弦的车子做手脚?」 段飞逸垂头沉默片刻,抬眼露出古怪的笑:「段逐弦跟你说了?」 看来是真的。 还差一点,这辈子就遇不到段逐弦了。 江杳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那股想撕碎面前人的戾气。 「谁叫他都快被我爸扫地出门了,还敢在爷爷面前冒头邀功。」段飞逸一脸玩味,「他当年没死成,是我毕生的遗憾。」 「你以为没了段逐弦,那些看不上你的人就会多看你一眼?」 江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为冷静,段飞逸却仿佛受到莫大的嘲讽,红着脸,一拳砸在酒桌上:「你知道吗,我最不爽的就是你这种目中无人自视牛逼的嘴脸,简直和段逐弦一个样!」 激动过后,段飞逸又恢复几分正色,眼中隐隐迸发出恶意:「你刚才其实猜对了,你的那杯酒里,我加了点好东西,等下会有几个男人过来陪你玩。」 江杳看了眼酒杯,抱起双臂,面色不变:「你知道这是违法犯罪么?」 段飞逸哈哈大笑:「那些人都是亡命徒,收钱办事,根本不认识我,没人能证明他们是我找来的,再说我被段逐弦抓住的把柄那么多,不差这一条。」 江杳:「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整我?」 段飞逸:「整你?你算什么东西?我是要让段逐弦后悔!我那位好大哥,在我私人公司面临危机的时候,热心给我介绍投资,可你猜怎么着?那间投资公司设法套走我的控股权,转头就把我卖了,那是我唯一的后路,我现在一无所有!」 江杳冷笑出声。 段飞逸神色一滞:「你笑什么?」 江杳淡淡道:「笑你从始至终都是个跳樑小丑,在段逐弦面前竭尽全力,终于换来他赏你的一巴掌。」 「是啊,所以只要我能噁心到他一次,都算我赢!听说他真带你去他亲妈出生的那个小地方度蜜月啦?还好有你,让他情根深种,做他的软肋。」 段飞逸越说面容越扭曲,拉风箱一样喘粗气:「其实我一开始想直接找个路边把你敲晕绑了,找段逐弦换那些对付我的证据。」 江杳:「别做梦了,他会被你这种伎俩威胁到?」 段飞逸点点头:「所以我没费那劲,他再怎么喜欢你,也不可能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谋划。」 他说着,观察江杳的脸,却找不出任何惧色。 明明大难临头了,还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过没关系,很快这张漂亮的脸,就会和段逐弦那张游刃有余的脸,一起崩溃了。 「这一层都被我包下来了,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段飞逸看了眼手錶,「时间差不多了。」 他说完,正欲起身,突然身体一晃,整个人重重倒回沙发,仿佛被卸了力般四肢瘫软。 意识到什么,段飞逸面色惊恐:「你,你换了酒?」 江杳没回答,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踢开椅子转身之际,被段飞逸一把抱住大腿。 「你……站住……」 江杳垂头,像是沾上脏东西那样皱了下眉,轻松一脚把段飞逸踹回沙发上,弯唇一笑,如同审判者般居高临下道:「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 离开房间,穿过昏暗的走廊,江杳与几个面容猥琐的男人擦肩而过。 不一会儿,身后那个房间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站在电梯里,江杳掏出手机,上面正显示着和陈一棋的持续通话,时长二十五分钟。 他沖手机说了句:「我马上出来,先挂了。」 然后给扫黄大队打了个电话:「您好,这里是……有人聚众淫乱。」 * 江杳走出会所的时候,陈一棋就在树下翘首等他。 不远处还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哥们,都是江杳提前安排好帮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段飞逸实在太蠢,后援团压根派不上用场。 陈一棋竖着大拇指,一脸崇拜地朝江杳走过来:「卧槽绝了,还得是我杳哥,风采不减当年!」 自江杳进会所后,他和江杳一直保持着通话,听到了全过程。 初中那会儿,江杳教训霸凌者,也是兵不血刃,就逼得霸凌者痛哭悔过,大课间一个班一个班地承认自己搞校园暴力,并隔空向那些未透露姓名的受害者们磕头忏悔,往后至少三年,他们学校再没出过一起霸凌事件。 第160页 当时陈一棋和其他几个玩得好的兄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们杳哥帅呆了。 江杳同陈一棋约好,等下带大家吃顿宵夜。 陈一棋去取车的时候,江杳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他转头,看到一辆熟悉的suv破开夜色驶来。 车在他面前急停,段逐弦从驾驶座下来,仔仔细细打量了江杳几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出气。」江杳勾着唇角说。 随即把刚才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复述了一遍。 「他这种人渣,只是关进牢里浪费纳税人的钱,太便宜他了,今晚他应该毕生难忘。」江杳说着,眨眨眼,问段逐弦,「有没有觉得解气?」 段逐弦没说话,抬手握住江杳的手腕一拽,力道大得吓人。 远远地,正取车过来的陈一棋亲眼看见,自家牛逼哄哄的好兄弟被他老公强推进车里,俯身系好安全带,砰地关上车门,然后轰一声绝尘而去。 江杳刚才没被段飞逸吓到,这会儿坐在车里,却被段逐弦唬住了。 回复陈一棋的慰问消息后,他悄悄看了好几次段逐弦的侧脸,对方表情绷得很紧,就连呼吸的频率也明显加快。 这是……生气了? 事实上,他从没见过段逐弦生气的样子。 对待任何不悦,段逐弦都只是冷脸,不会透露半分情绪波动。 江杳正想着说点什么,突然听见段逐弦开口:「你和段飞逸见面,为什么不跟我讲?」 江杳并不意外段逐弦会知道此事,八成是他在段飞逸身边安插的眼线向他汇报了段飞逸的动向。 江杳解释:「你这几天太忙了,这种小事又不难搞定。」 「小事?」段逐弦气息又急促了几分,「这是犯罪未遂!」 头一回听到段逐弦话里发着脾气,江杳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段逐弦是怕他有危险啊……他还以为是他破坏了段逐弦什么计划。 他松了口气:「多虑了段总,你看我像是会把自己陷入险境的人吗?段飞逸这几天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做了交易,包括他买迷丨药的途径,我都一清二楚,何况我也带了人守在外面,期间一直对外保持通话,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不会以身试险。」 听了江杳这番好似滴水不漏的准备工作,段逐弦表情非但没恢复如常,反倒更难看了。 江杳有点束手无策,半晌想起什么:「对了,段飞逸好像已经知道你掌握了他很多犯罪证据,居然还起过绑我要挟你的念头,说起来,你之后打算怎么对付他?」 段逐弦:「他死定了。」 江杳愣住。 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么情绪化的四个字,居然是从段逐弦那张嘴里说出来的,甚至还带着类似毛头小子的冲动。 从前提起段飞逸,段逐弦总是淡淡的,似乎从不把这只臭虫放在眼里,踩死只是路过顺脚的事。 而此时此刻,江杳能明显地感觉到,段逐弦想立刻捏死段飞逸。 「你好幼稚哦。」江杳笑着说,转而问,「如果他真的绑了我,你会用那些证据把我换回来吗?」 段逐弦:「会。」 江杳瞪大眼:「你都不考虑一下更优解吗?那可是你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报仇机会……」 「但我更清楚什么对我而言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段逐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江杳无声张了张嘴,上头的热血突然就冷却了下来。 他今天的做法,确实冲动欠考虑了,他还嘲笑段逐弦幼稚,他也没比段逐弦成熟多少。 一直到车开进地下车库,两人都没再说话。 缓缓解开安全带,江杳抬头看向身旁的人:「段逐弦,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段逐弦靠坐在椅背上,捏捏眉心,声音有些低哑的疲惫:「杳杳,我知道你聪明,会谋划,不习惯被人保护,但我也是会害怕的。」 一小时前,他还在参加晚宴,听说江杳孤身赴约的时候,他差点魂都吓没了。 「我错了。」 江杳小声说。 「不顾及对方感受的个人英雄主义,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浪漫。」 他停顿片刻,伸手拽了拽段逐弦的衣摆。 「我脾气不好,总想维护在意的人,还有点中二病,这些你都清楚,所以给我一点时间去成长吧,好不好?」 这是江杳平生第一次撒娇,不太熟练,甚至有点笨拙。 但他真的很想为了段逐弦,变得再沉稳一些。 他望着段逐弦隐没在阴影中的侧脸,特别乖地等了许久,回应他的是一只勾住后脖子的手,和一个掠夺般用力的拥抱。? 第77章 「往后余生,都只爱你。」 这个拥抱,撞得肩膀和胸口闷痛,遏制了呼吸,就连骨骼都快要被揉碎。 分明是正常认知下不太舒服的抱法,江杳心尖却生出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因而从头至尾都没挣脱,甚至腾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段逐弦的后背。 环在身上的力道终于松懈几分的时候,江杳仰起头,闭上眼睛,轻轻将双唇贴上段逐弦的下颌线,凭藉经验和感觉去找那双薄唇。 就在吻上唇角的瞬间,温热的触感极速退离,身上的束缚也悉数解除。 他睁开眼,愣愣地看向段逐弦转身下车的背影,心里难免有点挫败。 第161页 为什么他总是不如段逐弦会哄人呢? 跟在段逐弦身后下车,一路进屋,上楼,来到段逐弦的书房。 为了保留一些彼此的私人空间,江杳平时很少进这里。 眼下大步流星地跟进来,有点像是入侵,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靠在门边,江杳看着段逐弦脱掉宴会上穿的正装外套,拉松领带,转身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江杳缓缓走到办公桌边,有点丧气地试探道:「段逐弦,你气怎么还没消啊?」 段逐弦抬眼看向他:「消了。」 江杳闻言,求和的神情瞬间化作不满:「既然消了,在车上为什么拒绝和我接吻?」 「刚消的。」 段逐弦说。 他也想多生一会儿气,让江杳尝尝以身犯险逞英雄的后果。 但当江杳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他就不捨得再苛责一点。 人是他强求来的,全责在他,江杳没有义务为他改变自己的个性。 他需要做的,是尽全力保护他爱的人,而不是为江杳预设一条又一条必须万分当心才能走过的独木桥。 段逐弦绕开办公桌,朝江杳走去。 江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段逐弦揽住后腰,封住双唇。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深吻推得往后跌跌撞撞好几步,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好在段逐弦一直搂着他,才没摔下去。 书房不算太大,很快没了退路,被按在置物架上的时候,江杳不小心碰落一个东西,有什么哗啦啦撒了一地。 他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被段逐弦掰回脸,提醒他专心接吻。 一吻结束,江杳喘着气,才发现被他撞倒的是一个箱子。 他蹲下,捡起一个奖牌、一枚钥匙,又拿起一个太空人公仔,看了一圈地上其他物件,突然意识到,这整个箱子装的,好像都是有关他的东西。 譬如手里这枚机器人大赛的银牌,而那届的金奖归他所有。 领奖的时候,是他亲手将银牌挂在段逐弦脖子上的,除去由衷地欣赏,还有点年少轻狂时打败强敌后那种无法克制的得意。 但段逐弦却平静望着他,弯起万年不动的唇角,一点都没有输掉比赛或者被对手辱没的不悦。 钥匙则属于高中一个废弃的小仓库。 当年他和段逐弦意外搭救了一只怀孕的母猫,悉心安置在学校废弃仓库里,每天轮流去给它餵食,后来等母猫顺利生产,他和段逐弦便将大小猫咪送养了出去。 再后来,那间仓库被学校重新利用,换了大门,钥匙自然也就没用了。 还有这只太空人公仔。 高二某天他和段逐弦在学校旁边的白日梦甜品店偶遇,正巧碰上宇宙主题店庆,他运气爆棚,抽中两个限量款盲盒,和段逐弦一人分了一个。 …… 刚被吻至晕眩的思绪又被子弹般的回忆接连入侵,江杳有点发愣。 在那段盛夏般漫长又仓促的少年时光里,他和段逐弦除了做对手的厮杀,其实还有这么多平淡却温馨的相处细节。 他其实都没忘记,只不过被他有意埋得太深。 他机械性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收回盒子里,突然看到一枚信封—— 带细闪的黑色,上面写着「沈棠 收」。 这是他当年绞尽脑汁写好,又被段逐弦没收的情书。 江杳猛地抬头,望向一旁正垂眸看他的段逐弦,喉结急促地动了动:「我以为你当时就扔了……」 段逐弦道:「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没丢。」 若是平时听到这种话,江杳肯定克制不住心里的甜潮,可此时此刻,那点甜蜜却被心虚狠狠冲散。 江杳脸有些红,为了掩饰,摇摇手里的信封,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亏你看完这玩意儿,还能心平气和地留着它过年。」 段逐弦:「我从没拆开过。」 江杳蓦地愣住。 在他最初的设想里,段逐弦肯定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的矫揉造作,又或者看了一眼后就面无表情地丢掉。 刚决裂的那段时间,他死活过不去那道坎,甚至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无法自控地描绘段逐弦看到情书内容后轻蔑的神情,以至于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后来,他得知段逐弦对他压抑多年的情感,再回想起这封情书,不由得心酸难挨,他压根不敢想像当时的段逐弦有多难过。 那夜的大雪,吞没的也许不只有他望着段逐弦背影时的眼泪。 但无论怎样猜测,都是建立在段逐弦已经看过内容的基础上。 他问:「为什么不看?你都不好奇吗?」 「这是你写给别人的东西,我以纪律委员的身份没收它,已经包藏太多私心。」 段逐弦道。 「不是不好奇,而是我没资格看。」 江杳望着段逐弦沉静的双眼,半晌喃喃出声:「嗯,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也不记得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就记得是一首很烂很烂的情诗。」 说着,他无意识地将信封放进盒子,被段逐弦捉住手腕。 「不用放回去了。」段逐弦轻笑了一声,「它本来就是你的,既然被你发现,那就还给你。」 他明白段逐弦是在向他表达当年没收他私人物品的歉意,并非故作大度,也并非言不由衷,但就是这样的理智和克制,才更加戳心。 第162页 段逐弦总是知道怎么让他心疼。 「你说得对,过期物品,留它做什么?」 当着段逐弦的面,江杳两手捏住信封边缘,哗啦一声,从中间撕成两半,连同里面的信纸一起,三两下撕成碎片,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段逐弦视线投向垃圾桶,似有些错愕。 江杳唇边扬起一如既往嚣张的笑,语气却分外郑重:「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啊。」 他一字一句说。 「往后余生,都只爱你。」 仿佛在念一段婚礼上迟到许久的誓词。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八点更新下一章~? 第78章 正文完结 过了几天,江杳回江家探望父母。 等饭吃的空档,江杳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被清凉静谧的微风扑面的一瞬间,竟油然而生几分陌生感。 自从和段逐弦同居后,他就很少回到这个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他不在,房间便能维持一尘不变的整洁,倘若有他住着,势必会打破所有物品的秩序。他喜欢乱糟糟的感觉,那样显得更热闹、更有人气儿。 他想起他和段逐弦睡觉的那间卧室,原本是井然有序的冷色调,由于有他的入住,多了些色彩造型夸张的小物件,但整体还算整洁。 或许是因为在那间卧室里,有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弄乱他的心,他已经无需这种由环境带来的虚幻充实感。 江杳四下看看,所有物品都回归了该呆的地方,角落里那扇原先被杂物遮挡很多年的杂物柜,终于正大光明露了出来。 他心思一动,三两步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瞬间如泄洪般涌出。 他愣了愣,拾起一枚游泳比赛金牌,又碰了碰倒在地上的太空人公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段逐弦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几乎都能在这里面找到对应物品。 就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一瞬间,江杳有种挖掘到宝藏的快感,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原来如此」的心境。 这些共同回忆,曾被他或刻意或无意地搁置在年年岁岁里,看似无关紧要。 可事实上,从段逐弦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中,而那些关于段逐弦的片段,也早就因为岁月的沉淀,变得有重量,或者说有分量。 江杳一样一样地看过去,最后拿出压箱底的一件蓝色冲锋衣。 这是高一那年,段逐弦在乡下杂货铺买给他应急穿的。 他在公益活动中意外摔进泥坑扭伤脚,段逐弦穿着和他同样的蓝色冲锋衣,不嫌他脏,用少年特有的单薄却坚韧的身躯,背着受伤的他走了一路。 挑婚服的时候,段逐弦提起过这件事,后来他才知道,段逐弦那时居然暗戳戳地把这两件衣服想像成情侣装。 段逐弦蓄谋开始的时间,比他想像得要早得多得多。 由于塞在阴暗处太久,冲锋衣布料充满灰尘和发霉的气息,但江杳却半蹲着,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唇角露出又笑又伤感的弧度,似乎这样就能抵御过往侵袭带来的胸腔震颤。 他甚至趁乱大胆假设,倘若段逐弦当年就跟他告白了,他们如今会走向何处…… 或许是沉潜回忆太深,身后传来咳嗽声的时候,江杳猛地把外套塞回柜子里,像被抓住早恋的小孩。 回头,靠在门边的人是江琛。 江杳顿时恢复神色。 怎奈江琛眼尖,抓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微挑眉梢:「小子,看你一回家就春风满面,又偷偷跑回房间触物生情,该不会和段逐弦谈恋爱了吧?」 江杳站起身,大方承认:「是啊,羡慕了?」 江琛笑吟吟地望着江杳,突然问:「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虽然近三十岁了,但恋爱经验为零,作为江家长子,他几乎将全身心都投入自身建设当中,好不容易干出一番成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推进礼堂,和一个压根不熟的女人结婚。 江杳闻言,陷入沉思,竟一时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摆摆手:「你自己和嫂子谈一个不就知道了?」 江琛眼神飘忽了一下,脸上泛起异色,手指抵唇轻咳一声:「商业联姻而已,讲什么情情爱爱,再说你嫂子最看不惯我。」 江杳眯了眯眼,像他哥这种脸皮三尺厚的老滑头,居然也会脸红,有情况啊! 他坏心眼地跟在江琛屁股后面追问,赶鸭子似的一路撵到餐桌上。 吃饭间,袁莉问起江杳近况,听江杳汇报完和段逐弦度蜜月的事,突然问:「你是不是和小段一起,跟人合开了一间建筑公司?」 江杳一怔,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爸妈知道了,只得保证:「我不会耽误江利的工作。」 说罢,他下意识看了眼他爸,意外地,并未从他爸脸上看到他以为的反对神色。 小时候,他曾向父母表达过自己对建筑的兴趣,被他爸以「不务正业」挡了回去,从此便再没提过。 江擎天嘆了口气:「要不是前几天听小段说起,我们还不知道你一直都没放下这方面的爱好。」 江杳低头,用筷尖戳了戳米饭。 他不说,是怕爸妈对他失望,当年被绑架之后,全家人都开始对他小心翼翼,不敢给他施加太多期望,就好像他是个瓷娃娃。 第163页 但正因如此,他总是很失落,总想做一个值得家人託付和信赖的好儿子,于是心甘情愿走了父母给他安排的道路。 袁莉望着江杳脸上稀松平常的笑容,忽然有些心疼和自责,作为母亲,她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孩子想要什么,总认为江杳这么自信开朗,肯定没什么大的烦恼,到头来还要儿婿来提醒她。 沉默过后,江杳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笑,决心向父母坦白自己潜藏的叛逆心理:「嗯,我的确一直没放弃学建筑的想法,大学那会儿瞒着你们修了双学位,几个月前还被朋友撺掇,脑子一热递交了留学申请,想过反正都结婚了,人生大事完成大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去a国留学……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不去?」 袁莉打断他。 「杳杳,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替你预设人生道路,你想做什么都行,至于你在江利的工作,找其他人接手就行了。」 江杳闻言一怔,心跳蓦地加速,眼中闪过欣喜,但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骚动,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留学深造,在热爱的道路上高歌猛进,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未来,但现在,他有一个放不下的牵绊。 那个人等了他这么多年,他不忍心让他再等两年。 见江杳面露迟疑,老两口还以为江杳是怕他们不支持,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极力表态,让他放心大胆地规划自己的人生。 江琛也在一旁撺掇:「是啊杳杳,不如趁年轻,好好追求一次梦想。」 * 晚上,和段逐弦一起洗漱。 擦干脸,江杳望着镜子里的男人,有些艰难地开口:「段逐弦,我有件事想……」 「我支持你的想法。」 段逐弦说。 江杳猛地转头,视线从镜子扫向段逐弦本人,重重「啊」了一声。 段逐弦道:「你哥已经跟我说了。」 江琛嘴可真快! 江杳腹诽,却突然无法自控地红了眼圈。 段逐弦抬手揉了揉江杳的脑袋,温声轻笑:「现在就掉眼泪,真到去上学那天该怎么办?」 「谁掉眼泪了?」不想被某人看扁,江杳用力把眼里的水光憋了回去,他问,「你怎么会跟我爸妈提起这些?」 段逐弦道:「前阵子,我无意间看到了你的留学申请。」 江杳愣住,连忙解释:「那是刚结婚那会儿搞的,当时你又没说喜欢我,我还以为你烦我,不想见到我,正好我去留学,皆大欢喜,而且我也只是一时冲动,没真的想去……」 「我知道。」段逐弦说,「我外公有不少建筑界的人脉,我跟你说过,他和你崇拜的偶像是老友。那位吴女士正好在a国任教,我还给她看过你的论文。」 看段逐弦一本正经的神色,江杳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捶了段逐弦胸口一拳:「我都要抛下你,去跟梦想过日子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段逐弦按住江杳怼在他胸口的拳头,细细摩挲:「感情上,我当然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但我对你已经感情用事很多次了,包括让你的人生早早地囿于婚姻。」 趁江杳发愣的片刻,段逐弦揽过江杳的身体,双臂一用力,将人抱坐到洗手台上,仰头望着江杳:「为了一己私,欲扼杀一个未来会在建筑领域有建树的人才,人类历史和文明都会怪我。」 「滚,少给我戴高帽子捧杀我……」 江杳抬起一只被晃掉拖鞋的脚,轻踹了一下段逐弦的大腿,但还是成功被段逐弦哄他的话逗笑了。 他垂眸,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嘴唇微动:「聊点别的吧段逐弦。」 「好啊,聊什么?」 「我想做了。」 段逐弦闻言,执起江杳的手,在指缝间浅吻了一下,如同领命般,一把将他从洗漱台抱了下来。 * 四月,天地间春光最盛。 在秦老的引荐下,江杳和他崇拜已久的建筑学家交换了联繫方式,留学申请结果也下来了,开学时间定在八月。 一条缀满绿茵鲜花的全新之旅,如同节日庆典般向他缓缓铺开。 相比江杳这边的岁月静好,段家那边正上演着血雨腥风。 继段飞逸和何璐先后入狱,段松突发脑疾,一病不起,浑身被管子固定,甚至连说话都做不到,只能用咽喉发出几个破碎的单音。 段逐弦每周都会去看他,在病床边坐半个小时,如同观众般,看着段松每况愈下的身体,包括那双浑浊的双眼露出的惊惧。 至于段家那些帮凶们,段逐弦并没有直接处理掉,而是留着他们。 这对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而言,无异于更大的折磨,受到制裁前的每一秒,他们都将战战兢兢地活在折磨之中,生怕哪天悬在头顶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挥了下来。 * 六月,漫长的雨季到了。 雨丝绵绵不断地纠缠人间,撩得人心痒。 江杳今天加了会儿班,半小时前,段逐弦说要过来接他。 等秘书取文件的空闲,江杳福至心灵般将视线投向窗口,透过雨幕往下,果然看到段逐弦站在车旁,左手撑一把黑伞,右手把玩着一个小东西。 他给段逐弦发去消息:「你在看什么?」 第164页 很快,段逐弦回复了一张图片。 是一枚小狐狸钥匙扣,火红色的,金属质地,有点掉漆。 江杳:「都这么旧了还没丢,根据事实依据推论,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我送的吧?」 段逐弦:「猜对了,这只小狐狸很像你,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 江杳重新点开图片,小狐狸眯着眼,撅着屁股,尾巴翘得比脑袋还高。 江杳不服:「我哪有这么臭屁嘚瑟?」 段逐弦没回复。 看完文件,终于结束工作,雨也停了。 江杳飞速离开办公大楼,刚走近段逐弦,就看到有人捷足先登,红着脸找段逐弦要联繫方式。 这种场景他经历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对方打着什么主意。 江杳施施然走过去,搭住段逐弦的肩膀,粲然一笑:「不好意思,他已婚。」 那人愣了愣,看着眼前极为登对的两个男人,这才发现段逐弦手上的戒指,道过歉后尴尬离去。 江杳朝那人的背影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吃醋或生气的神情,反倒有种淡淡的炫耀之色。 段逐弦看了眼手里耀武扬威的小狐狸钥匙扣,又看向身旁的男人,露出不动声色的浅笑。 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上车后,江杳调侃:「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敢当街找你搭讪了?」 段逐弦:「我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变多了。」 江杳哼哼两声,斜着目光在段逐弦身上扫视。 段逐弦这人虽然又帅又优秀,是不少人偷偷倾慕的对象,但由于那股人形速冻机的气质,鲜少有勇士敢冲上去当面给他告白。 可此时此刻,江杳莫名发觉,段逐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最直观的体现是脸,眼角眉梢不再挂着冷淡和刻薄,笑的频率也变高了,以至于周身围绕着有温度的磁场。 江杳最近工作忙,没怎么坐段逐弦的车,他伸手摸了下悬在眼前的小狐狸挂件,又环顾控制台,发现车上又多了好几个狐狸样式的装饰品。 他眯了眯眼:「你是真的喜欢狐狸。」 段逐弦笑着看向前方的车流:「最近总是想你,不知不觉就添了一堆。」 江杳顿住,意识到段逐弦言外之意,拍拍段逐弦的肩膀:「想我就像今天这样来见我啊,我这不是还没出国吗?学学我,洒脱一点。」 段逐弦面露无奈。 也不知道是谁,还没做决定的时候就开始掉眼泪。 这天晚上,洒脱的江杳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过着一切正常的生活,却怎么都找不到段逐弦的身影,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惊恐、崩溃、绝望,随后满身冷汗地睁开眼,手下意识朝旁边一抓,碰到温热的身体。 他无法形容那种心脏在胸腔坠落后跌进柔软湖水的庆幸。 * 七月,不及防步入盛夏。 离出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个南方老家的亲戚嫁女儿,要在老家办酒席。 江擎天和袁莉两口子抽不开身,江琛人在国外谈业务,江杳便代表全家出席。 婚礼很热闹,根据习俗,在家门口摆三天流水席。 听新郎新娘在台上互诉衷肠,江杳难免想起自己的婚礼,想起段逐弦,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连新人把酒敬到自己面前都没意识到。 他最近想段逐弦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在上学期间扛不住思念。 吃完饭,离开宴席,走进热闹的长街,顺着回酒店的方向行进,江杳扯了扯t恤领口,让热意未消的晚风灌进去,没走两步,就接到段逐弦的电话。 段逐弦问他:「你明天回菱北吗?」 江杳:「我原本打算过两天再回。」 喝了酒的缘故,他脚步有些不稳,低头去踢挡在路中间的石子,越踢越暴躁,踢到最后,就连离他小半米远的石头也被他无端迁怒。 电话那头顿了顿:「为什么要延期?」 「我想做个预演,提前习惯一下分别。」 江杳说。 「但我突然反悔了,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江杳低着头,嘟嘟囔囔说完,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 可恶的段逐弦!他都这么难过了,居然还忍心嘲笑他! 江杳有点委屈地吸吸鼻子。 或许是正处于微醺状态,一点点小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变得粘稠。 如果思念有实体,此刻应该长达一千公里。 再然后,他听见手机里传来温柔的呼唤:「宝贝,抬头。」 他猛地看向前方,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路灯下,身形修长,熠熠生辉。 一千公里的思念瞬间缩短成十米。 然后是8米、6米、4米……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连身边的风都在奔向他。 等江杳回过神来,他已经像枚糖心炮弹,轰地撞进段逐弦怀里。 不顾来往侧目的路人,他抓着段逐弦的肩膀,直接亲了过去,发出一声响亮的「吧唧」。 关于几个月前,江琛问他,恋爱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似乎有了一点具象化的头绪。 那是一种说不尽的集合。 是胸膛起伏的频率,是吐息溢出唇齿后的留白,是千山万水斩不断的思念,是一万个独属于两人之间的表达…… 第165页 恋爱实在太美好了。 他要和段逐弦热恋一辈子。 为此,他有用不完的冲动,去变成更好的自己。 他知道,段逐弦也和他有同样的冲动。 他们都会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照亮彼此,见证彼此。 江杳没问段逐弦怎么突然丢下工作,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找他,只是牵起段逐弦的手,五指扣住段逐弦的指缝,用恋爱中最普通的甜蜜口吻提议:「逐弦,明天和我去约会吧,带你看看我出生和成长过的地方。」 这座南方小镇,段逐弦其实造访过很多次,为了自作主张自欺欺人地贴近江杳,他曾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还是欣然点头:「好,我很感兴趣。」 * 回到酒店,他们互相抚着,吻着,度过了小别胜新婚的两小时。 事后,又接了一个长长,长长的吻,洗完澡,钻进被窝。 第二天,在紧紧相拥的早上醒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