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探案手册》 第1页 [穿越重生] 《顶流探案手册》作者:娇莺不语【完结+番外】 简介:【历史上元邈既是宰相,又是长安名流, 以现代角度来看,他还是个顶流。 铃兰穿越了。 她成为晋国公裴度的丫鬟,受裴公所託潜入元家为婢,监视夫人的白月光元邈。 此时元邈仍是寂寂无名的芝麻官,长期笼罩在其名流堂兄的阴影下。 最让铃兰头疼的,他喜欢多管闲事,令她被迫捲入一桩桩离奇案件之中…… 元邈:从铃兰进入元家的第一天起,我知她是裴家的探子,我选择沉默。当我知她和四时会有牵扯,我保持沉默。当铃兰寻回父母,我沉默了。后来她说她要成婚,我现在出声,她却沉默了。 铃兰:我冷眼旁观大唐的兴衰,避开历史上的每个关键点,打算过完平淡无名的一生。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早已被写在历史里,註定做不到雁过无痕。 急,被顶流告白了怎么回复,在线等。 顶流神探x三重探子 * 双c,1v1。两人从来只喜欢彼此,往事后面会有反转。 番外会慢慢更新~ 唐代架空,但本文故事、人物关系、以及组织名称,大多为虚构,史书里没有。 【参赛理由】:元邈初为寂寂无名的寒族小官,凭藉其敏锐的侦查能力,破获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而后步步高升,终成一代名臣。铃兰初为史书无名的丫鬟,又是周旋于黑白两道的潜伏者,利用现代知识过关斩将,事业爱情双丰收。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逆袭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铃兰,元邈┃配角:没想好┃其它:侦探,破案,悬疑 一句话简介:我老公是顶流公务员 立意:身怀阳光,迎难而上 长安密室杀人案 第1章 侦探先生 六月中夏,炎炎烈日炙烤着长安街巷。 朱雀大街两侧商铺林立,某商贩百无聊赖地摇晃竹编小扇,朝着空荡荡的街道观望,祈祷打烊之前能有零星生意上门。 开元时期,大唐国力达到鼎盛,国力为当世之最,各国商人、使者以及旅客络绎不绝来到长安。 商贩的祖辈在家躺着,都有旅人送钱上门。但对于这群外地客,他们心底却常常是抱怨,说他们不及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质素有佳。 安史之乱后,唐领地内居民锐减,外商撤走大半,旅客数量也少了许多,这些土着自嘲起这里是世界商贸中心遗址。 现在商贩们傲骨弯下了,巴不得送钱的旅客多一些,除了脑子不清醒的,大多数人嘴上不敢有半点嫌弃。 一位女子走入视野,面容苍白,身形消瘦,从发式与衣着来看,应该是个丫鬟,还是外地来的。 商贩见女子接近,便主动上前搭话:「小娘子,来长安不看些伴手礼?薯芋可是长安的特产,是整个长安城最划算的伴手礼。」 铃兰微微低头,稍微打量一眼商贩手中的薯芋,太阳穴登时一跳。 这乌七八糟的成色,估计不怎么新鲜,但价格约莫是蒲州集市上新鲜薯芋的三倍。真是长安居大不易,房贵,米贵,菜更贵。 铃兰其实不差钱,她是清河崔氏千金的贴身丫鬟,七年前崔家娘子嫁给河东裴家的一名进士,她也跟了过去。 前两年裴郎君莺迁回长安,她这个丫鬟的俸银也跟着水涨船高,况且她吃住在裴府,月钱积攒不少,就是觉得东西不值得她掏钱。 蹙眉犹豫之际,她瞅见旁边长安小贩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铃兰这下慌了,她可是向来好面子,信口诌道:「东西太便宜,拿不出手。」 旁边的摊主趁机上前,拎着一只铁笼,插话道:「小娘子你若是想要贵的,这边的鹰鹞可是长安鹞中之王,拿来串亲戚送人最佳。」 铃兰低头一看,鹞是鹰隼,可是眼前的这只鹞,长得有点像一只普通的母鸡,于是问道:「该不是在诓我,这分明是鸡。」 摊主一听,赶忙递给铃兰一张纸契。这纸契的纸张精緻,中间写着鹞的族谱,是鹞的血统证明书,下面有内廷鹞坊的印章。 宫内豢养鹰犬之类宠物的地方为五坊,其中鹞坊负责宫内鹞的採购与饲养,有鹞坊认证应该错不了。 可是铃兰不管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这只鹞是一只母鸡。 摊主见铃兰仍在犹豫,自卖自夸:「这鹞的祖辈跟着郭子仪参加平叛安史之乱的,身材矫健,与寻常的鹞自然不同。」 铃兰一听郭子仪三字,眼前一亮,无论活几辈子都好面子,她都逃不过消费主义陷阱。 她咬了咬牙,掏出三两银子,买下这笼唤作鹞的母鸡。 去拜访别人不能空手到,何况她还是要过去长住的,见面礼不可太轻,回头叫主家轻蔑了去。 走在路上时候,她拎起鸡笼瞧上好几眼,这鹞怎么看都是一只芦花鸡。 不懂长安炖汤的母鸡为何这么复杂,但看得出来,眼前的鸡是交过保护费,比普通的芦花鸡要高贵一点。就像现代社会上的塑料珠子,但贴上奢侈品的标,价格便比深海里挖出的真珍珠昂贵,美其名曰保护海洋生物。 铃兰提着厚礼,走到靖安坊一处宅邸。宅高有两丈多,半褪色朱漆大门落满尘灰,大门歪歪扭扭挂着块门匾,刻着的「元」字都缺了最后一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她穿越到古代已有七年,属于现代人的洁癖毛病依旧不改,两根手指提着门环,轻轻叩响两下,随后迅速抓起帕子擦了擦手指。 等了大约一刻钟,元家大门打开。 迎接她的是一位体态臃肿的老妇,身穿素色绸衣,但这绸衣洗得略微褪色。 老妇自称姓刘,是韦家的僕人,人人都叫她刘姑,而这家夫人是京兆韦氏门公房的娘子韦沁橙,父亲曾是贞元朝的同平章事韦执谊。 韦执谊的名字铃兰是听过,二王八司马里的被贬谪的宰相。 铃兰小心翼翼跟在刘姑背后,谨记崔娘子的嘱咐,不该知道的事她绝不插嘴,闭紧嘴巴,默默听刘姑介绍元家概况。 元家家宅轩敞,种着各式奇花异草,可惜久未有人打理,花草皆已破败,唯有门口野菜田还茂盛着。 偌大的家宅里没几位家僕,算上自己这位新来的,家中仅有三位婢女。除了刘姑以外,家中还有一位陈姑,她也只负责侍奉韦沁橙。 路过韦沁橙门房时,刘姑没有半步停留,仍往更深处走,铃兰忍不住出声:「不进去拜访一下夫人?」 刘姑瞥向铃兰,道:「夫人正病着,她怕过病气给你。」 铃兰点点头,瞧一眼门口的挂画,画中是一名身穿红色蚕丝外衬,头戴金钗的女子,大约就是韦沁橙。 韦氏龙门这房前两年风头鼎盛时,生活奢靡不输崔氏乌水房,看韦夫人的衣着便知她以前的日子过得不比她家崔娘子差。 只不过这种生活质量随着下嫁而降低。 铃兰闻到破屋里的灰尘味,喉咙发痒,呛得咳嗽了两声。但她也不敢多言,跟随刘姑到了一处简陋的书斋。 书斋大门紧闭。 刘姑轻轻敲向大门,听到里面传来温和的年轻声音:「进来吧。」 这户男主人叫做元邈,是诗人元稹的堂弟。 不过元邈也不差,虽不如元稹年少成名,但却是进士出身,拔萃科第四等。 况且听崔娘说,他在长安地带小有名气,史书上记载,他日后在大唐的地位,有点类似现代的顶流。 唐人偏好富态身姿,她忽想起穿越前见过的某地方顶流,后背打了一个寒颤。 铃兰艰难地甩了甩头,努力把「顶流」那张胖脸用力扫出去,她没什么可期待的。 进门后,铃兰迟钝地抬头,映目便是这里的男主人元邈。他身材不胖不瘦,高鼻宽目,肤色白皙,和北魏云冈大佛石像有点接近。 还挺俊俏。 铃兰屏住了呼吸,这长相放到现代也不至于泯然众人。 偏偏唐代审美与现代不同,唐人偏好富态且线条模糊的脸,清晰的轮廓线在这个时代反倒成为一种缺陷——他还有点帅而不自知。 元邈觉察铃兰直白的视线,低头藏起下颌线。 刘姑也觉察到铃兰的走神,推了推她提醒,又向她告辞:「老身先去伺候夫人那里。你搬到这儿,是裴相和郎君的意思,老身不便插嘴。」 说完这话,刘姑头也不抬地离开了,临走前合起书斋大门。 这下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元邈盯着铃兰,目光深邃,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铃兰穿越七年一直守在崔娘子身边,平时有杜鹃姑姑帮衬,她习惯懒散,这是她首次离开崔娘子,也不晓得唐代礼节。 所以,她心中丝毫没有男女设防的意识,见面用现代的破冰那套,朝着元邈伸手。 元邈愣了半刻,手悬在半空,「这是......」 铃兰抓过元邈的手,使劲地握了握,「你好,我是......」 「桑雯外屋住着的铃兰娘子。」元邈先是一愣,顺势回握,「七年里琴艺又精进了。」 铃兰眼珠子一骨碌,元邈说的是她穿越前的原身。 原身是崔桑雯的贴身丫鬟,也负责掌琴。她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之后人有点傻乎乎的,做事总慢半拍,但却弹得一手好琴。 而这元邈是桑雯的表兄,当初在蒲州做文书时,曾寄住在崔家。 桑雯那表兄,但不方便亲自出面,就让原身替她以琴声撩拨元邈。 不过,原身虽然傻但也还是个怀春少女,竟也喜欢上了隔壁的表郎君,忍着心痛替两人传情。 好景不长,元邈走后这事便败露了,老夫人责怪原身坏了娘子的名声,惩罚她沉湖谢罪。 铃兰就是在这个时候穿越过来的。 她睁开眼睛时,便见姗姗来迟的桑雯和满面泪水的杜鹃姑姑。之后的日子里,那两人因歉疚而待她极好,主母偶尔为难她,他们挡在前面袒护她。 后来桑雯嫁给裴度时,铃兰跟随桑雯和杜鹃姑姑一起搬去裴家,裴家人亦是对铃兰极好。 这些年她没吃什么苦头,因此她对裴家人很是感激。 所以当裴度让她外调到元家做丫鬟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接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元邈是原身的心上人,傻丫头当初替娘子弹琴糊弄他,披着崔娘子的身份和他传情。 再尴尬的事莫过于此。 元邈方才突然提起七年前她弹琴的事,莫非已经知道之前和他花前月下的娘子是她这个丫鬟假扮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铃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手。」元邈淡淡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铃兰赶忙低头,瞧见她还攥着元邈的手,手心沁出汗珠,赶忙将手抽回,攥紧了衣角,犹豫地看了一眼。 元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铃兰思前想去,元邈应是不知道当年的事。况且他看中的应该是桑雯的容貌,琴只是个幌子。 桑雯和元邈两人分别极为猝然,后面老死不相往来,原身的秘密应该不至于败露。 铃兰半掩饰道:「崔娘子的琴艺更好,以前在蒲州时,常听她和你在月下对琴。」 元邈古怪地看了一眼铃兰,忽岔开话题:「中立说你医术不错,你跟着刘姑到夫人房里伺候。」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滴漏,又道:「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他的语速极快,铃兰默了半晌,意识到元邈没有追问当年的事,但话中却有驱逐她的意思。 「元家一共三名僕人,全都派去夫人那里?你单独出门不会被当做流民?」铃兰连连发问。 「不会。长安的守卫认得我。」 这话音刚落,元邈便转身离开,铃兰没有乖乖听他的命令,紧随其后。 元邈个高腿长,步伐极快,但见铃兰在身后卖力追赶,他有意放慢了脚步,直至铃兰跟上。 两人掩好门,匆匆出行,到一处茶楼附近的药铺前停下脚步。 站在门口的掌柜认得元邈,赶紧搀他进去。 甫一进门,元邈掏出一锭银子交给掌柜。 掌柜喜滋滋捧着银子,摆手招来药柜前面忙得不可开交的药工,交代他们快点配药。 铃兰拽了拽元邈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以后不要再炼丹了,对身体不好,又糟蹋钱。」边说着,她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说道:「你手上好多炼丹时留下的烫伤。」 元邈张开手掌,低头打量一眼手,「通过烫伤判断我炼丹?」 铃兰摸了一下自己鼻子,道:「你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且尺脉停滞,是修行者的迹象。」 元邈不肯承认,「兴许我同你一样是悬壶济世,积攒功德。」 「我们看病不下毒,也不会在里面加石灰和水银。」铃兰低头,看一眼元邈指尖残留的亮晶晶水银,想起了童年在家里摔碎的温度计。 这时,店掌柜走了过来。 元邈接过掌柜包好的药,拎着药包在铃兰面前晃了晃,塞到她怀里,说道:「拿着。回去煎好给夫人送去。」 铃兰抱紧药包,偷偷松了一口气,小声念叨:「还以为你过不去七年前那个坎.......」 元邈眼皮动了动,出言讽刺:「你可真是个无所畏惧的娘子。」 铃兰抬头,听到元邈又道:「没有得到父母准许就想嫁人,去年被毁婚约也是常理之中。」 「你从哪里听的?」铃兰问。 元邈不予回复,直直地离开铺子,朝着酒楼走去。 到门口不远时,元邈突然停下,对铃兰道:「身为女子进去酒楼寻欢之地不大合适。」 他拿了十枚铜板,打发她去旁边的茶楼,「去那里先坐坐,等我出来后再接你一道回去。」 「万一你醉倒在酒楼里,我岂不是要在茶楼住宿一晚?」铃兰举着药包,在他眼前晃晃,「夫人的药怎么办?」 元邈嘆息一声:「随我进去吧。」 酒楼门口站着两名男子,崔思齐和明栖,是元邈时常厮混的酒友,两人向外扒头望了半天,见元邈走近便迎了上去。 「这位是?」崔思齐未见过铃兰,但元邈自从韦沁橙病后,遣散家中的僕婢为韦沁橙攒银子治病,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女子。这会儿突然出现个女子,崔思齐难免疑惑,询问:「你想通了?」 元邈摇头,「她是崔表妹的侍奉丫头,裴中立委派过来的。」 「她的丫鬟.....?」崔思齐望着铃兰,忽而问道:「会弹琴的?」 铃兰不知崔思齐是何意,点了点头,「会一点。」 「又是.........你呀你呀。」崔思齐瞭然,拍拍元邈的肩膀,带着他们两人入了宴席。 宴席上已经列坐三人,坐在铃兰对面的男子等得有点不耐烦,见到元邈抱怨一句:「一个两个都迟到,亏得我早早来了。」 「他不是最晚的。」说话的人坐在元邈对面,语气里带着一点袒护。 他五官端正,面容温和,听他们介绍是叫做古晏廷,也是长安城内名声响的才子。 古晏廷的视线直投过来,铃兰赶紧偏开视线,低下了头。 「顾炜那小子还没到。」崔思齐抬头往窗外看,对面屋子门扉紧闭。他笑道:「估计是忙着见雪吟姑娘,哪像我们几个孤家寡人。」 铃兰转头看向旁边的元邈,「你........孤家寡人?」 元邈表情不变,却道:「总好过错配,像你去年那位奴籍的情郎。若你下嫁过去,子孙沦为奴籍,以后都没有侍奉在这里的资格,更不能参与科举,。」 大唐的科举并非人人皆可参与,必须是世家籍才能参与。 铃兰摇摇头,「没这回事。」 否认完情郎的事,她还想继续反驳两句,但转念意识到,她完全没必要对着不重要的人自证清白,便只发问:「你怎么知我是士籍?」 元邈回忆道:「见面那年你十二岁,同龄的奴籍琴都未曾见过。」 铃兰穿越过来后,有原身的记忆融合进她的脑海中,原身的确是个士族女子,出生于贞元四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贞元十四年淮西节度使叛乱,原身随家人逃到长安,途中走失流落在崔家门口,杜鹃姑姑收养了她。 原身受过官家礼仪教育,但铃兰现代人的行为方式或多或少渗透到她言行之中,她根本无从改变。还有,她的母语是现代汉语,听唐代的中古音官话有点费劲。尤其元邈语速颇快,她理解他的话总要慢半拍。 外人眼中的铃兰脑袋呆呆。酒桌上的人也是这样想的,索性也没人再与她搭话,她也乐得一个人盯着菜单发呆。 忽而,外面传来一声悽惨的女子喊叫声,整个酒楼内声音戛然而止。酒桌上的人纷纷放下酒杯,走出门口查看声音的源头。 对面门扉四敞大开,门口挤满围观人群。 七八个身穿大理寺制服的官员从侧边楼梯走来,他们举刀驱赶门口无关群众。 站在队伍最末的男子穿着绯红官袍,慢慢踱步而来,走到门口时,朝着铃兰这边的厢房望去。 铃兰抬起头,正巧与大理寺的官员视线相撞,后背不禁微微发寒。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不好了,雪吟姑娘死了。」 -------------------- 改一下男主名字的输入错误(百度输入法默认的是元藐,但是男主的名字是元邈,邈是古代姓名常用字,意思是遥远。 扩充了铃兰买鸡的故事,把时代背景补充进去。 薯芋是山药,鹞的确和郭子仪上过战场,至于血统认证这块,是我编的。 第2章 明日顶流 「雪吟姑娘........死了?」 崔思齐瞠目结舌,拍了拍元邈的肩膀,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元邈点头,座上其他文客沉暗着脸,整个桌上笼罩一层阴翳。 崔思齐惊恐道:「顾炜到现在也没出现,该不会也发生了意外。寻常酒家姑娘去世不至于惊动大理寺。」 元邈摇头表示不知,望向窗外混乱的场面,瞧向站在窗边的铃兰,视线迟迟未离。 铃兰双手扒着窗框,探着脑袋极目远眺,看到大理寺官员背后没有跟着某张熟悉的面孔,心中的大石才算放下。 她吐出一口气,忽感觉嵴背发毛,余光瞥见身后的元邈,便转头沖他回眸一笑。 元邈顿了顿神,装作不经意地撤开视线。 铃兰看着心虚的元邈,颇感意外,这男人看着有点腼腆,怕不是母胎单身狗? 也是,古往至今所有顶流都是这种人设,外人看来仿佛一辈子没谈恋爱似的,散发浓郁的单身气息。 转年冬天,元邈会升任监察御史,随后遇到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他仅用一个月时间结案,也因此闻名于大唐,成为大唐顶流。 届时天下将有一半人是他的粉丝,就连下任皇帝也是其中的一员。等新皇继位后,元邈仕途将如同坐了火箭似的,直接升任为同平章事,还将迎娶了一位来头不小的高门千金为妻。 不过等到这个时候,他也与铃兰无关了。 铃兰作为穿越者,终究觉得自己和大唐格格不入,她怕她的介入而让整个大唐产生蝴蝶效应,也怕被位面之子绳之以法,所以她根本不敢在这等焦点人物身边停留太久。 她只想替原身找到父母,之后回家乖乖做一名全职大小姐。 不过,铃兰现在还不能与元邈脱钩。她还想藉助元邈的身份和能力,让自己寻回原身父母的路走得更平顺些。 「别看了,快给他烧穿一个窟窿了。」 听到这话,铃兰回过神,看到方才站在对面的大理寺官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 杨树林剑鞘戳了戳铃兰的肩膀,「他欠你多少钱?我先替他垫上,他估计一时半会还不起了。」 这话说得铃兰皱了皱眉,「我看着像凶神恶煞的债主?」 「像。像极了。」杨树林在她身边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表示:「再看他那个心虚样子,看着像把心肝脾肺肾抵给你了,怕你要债取走。」 他这话也不全是瞎说。 元邈的确是心虚。铃兰不像这里的女子,她大胆而直白,与他目光想接时,一丝回避和心虚都没有。 没想到经历那件事后,尴尬的会是他自己。 正当元邈愣神思考的时候,崔思齐走到他前面,拍了拍手里的扇子,和杨树林接话道:「杨七郎还真是见色忘义,见到我们这些旧友不打声招呼,倒和面生的姑娘先聊上了。」 杨树林家属弘农杨氏的一支,在家中排行老七,荫官去了大理寺。长安的世家子弟互相认识,杨树林和崔思齐更是熟稔,偶尔互说些玩笑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杨树林苦闷一笑,「今日我轮值,申时二刻刚下值,跟着弟兄们正得闲来酒楼消遣,谁知道撞上这事。」 「这么样说我可就放心了,见你们大理寺的人气势汹汹而来,还以为顾炜这小子也出了意外。」崔思齐手里捏出了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在杨树林坐下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后,坊卫赶到酒楼,带着一行人进入对面的房间。 门口敞开时,浓郁的血腥味瀰漫出来,呛得铃兰接连咳嗽两声。 元邈站在铃兰侧前方,回瞥她一眼,说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铃兰拿着帕子捏了捏鼻尖,勉强地说道:「没事,我从小胆子就大,不怎么怕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说完这话她躲到元邈背后,向前推了推元邈,视线垂在地面,说道:「你在前面,我身为奴婢,不敢走在主子前面。」 元邈走在前面,查探一眼前面的场景,回头看了眼铃兰,见她使劲闭着眼睛,说道:「睁眼吧。前面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铃兰缓慢睁开眼,看见雪吟娘子的房间整洁如新,没有打斗纠缠痕迹,也没有迸溅的血渍,尸体之上盖着一块白色长麻布。 她舒了一口气,慢慢走近元邈,说道:「我就说我不会害怕。」 元邈忽地掀开裹尸布,铃兰见到尸体一瞬间,噎了一口凉气。 下面盖着雪吟娘子的尸体,胸口有大片干涸的殷红血迹,上面插着黄金烛台。 雪吟娘子手握着烛台的一侧,双目用力瞪大,目光交杂着痛苦与彷徨,她死状惨烈,任谁都看得出是死于非命。 其黑色瞳孔极为宽阔,无论从元邈还是铃兰的角度看过去,都会觉得她死盯着自己。 铃兰很是恐惧,手臂直打颤,紧张地缩在元邈身后,目光四处游移。 元邈站定窗台旁,轻推木窗,长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雪吟娘子所居住的房间是酒楼里最宽敞的一间,这间厢房位于酒楼的最高层,这层楼多是客人们长期包下的厢房,鲜少有人在这层走动。 当然这酒楼不是秦楼楚馆,酒楼里的姑娘平时基本不会到这层,她们只能在楼下弹琴和歌。 不过,雪吟娘子前段日子向酒楼递交辞呈,定下这间厢房短住,据说再过五日雪吟姑娘就要回老家了。 「赴谁的约?」铃兰摆平了心底的恐惧情绪,看到周围这群人都欲言又止,心底有了三分猜测:「你们的那位友人?」 杨树林应声道:「酒楼的掌柜说,今日他来过这里,但一个时辰前便走了。」 听见此话,在场的崔思齐默不作声,古晏廷装作漫不经心地饮茶,视线挑向铃兰。 铃兰狠瞪古晏廷一眼,见他收敛目光,便转头观察元邈。 只见元邈在门内走来走去,到衣柜周围转了转,又去窗口换换气,视线透过窗口望向远方,过了一会儿又观察地面,显得格外不走心。 厚底皂靴「宕宕」凿在地板上,敲得铃兰心烦气躁。 她并非是那种有事憋在心里的人,挡在元邈前面,没好气地说:「再跺脚几次,房子该塌了。」 元邈抬起头,茫然注视着面带怒意的铃兰,仿佛听不懂铃兰说的人话似的,忽而低头沉思,不久便露出笑容。 铃兰以为元邈是傻了,眨巴两下眼睛,问道:「你.....你...........怎么了。我们要不回去吧,夫人的药该煎了。」 元邈仍岿然不动,铃兰有点生气,说道:「你不走,我先回去了。」 说完,铃兰转了个身,往出楼的方向走。刚刚她说这话倒是认真的,她的确担心韦沁橙的病情。 韦沁橙自幼带着病,嫁给元邈后也没过上衣食充足的日子,命中注定活不过转年春分。 铃兰早知这个结果,但对历史的进程无能为力。 韦沁橙是记载在历书里面的人,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行记载,说她是元邈最早的妻子,可身无所出,与元邈的生活也无任何记载。最后质本洁来还洁去1,病死在元邈发迹前夕,不留下一片痕迹。 铃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袖手旁观。 身为行医者,眼睁睁看病患在病痛折磨中煎熬至死,铃兰内心承受的痛苦不比任何人轻。但她能做的,只有缓解韦沁橙的病发时的痛苦,尽己所能让韦沁橙人生最后一程不那么痛。 铃兰去意已决,并不打算元邈商量,自顾自地嘱咐:「现在天色不算太暗,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等下宵禁了,你还是住在坊内吧。」 说完这话正要走,元邈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原地,「你先别动。」 元邈低头看着地面,仔细观察地面上的痕迹。铃兰也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下踩的是.......血。 铃兰怕血,虽然她只是好好站在地面,却总感觉那血是自己流下的,双脚麻木,眼前骤然出现白花花的一片。 她面白如纸,伸手去拽离自己最近的元邈,可元邈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注视地上的痕迹。 铃兰扑了空,身子没站稳,直挺挺往后倒。 「没事吧?」后方传来陌生男子浑厚声音,那男子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因摔倒而丢洋相。 铃兰定了定神,手里塞进去一块凉凉的东西,她低头仔细瞧,是个陶瓷杯,里面盛着温乎乎的茶水。 「喝完到外面休息一会儿。」元邈将茶壶退回原位,又看向铃兰。 铃兰听话地点了点头,乖乖走出房间,站在屋檐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元邈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思索。 这铃兰明明是从裴度那里领了任务,这段日子假借诊疗之名来监视他,但看她这莽莽撞撞的样子,完成任务至少要等到猴年马月。 -------------------- 名字错误输入,男主叫元邈,不是元藐。 第3章 暗室谜云 铃兰走后留下一地的血脚印。元邈收回视线,看见刚才扶住铃兰的男子正和崔思齐窃窃私语,这人他也不认识。 好在崔思齐主动向众人介绍:「这位是东川节度使高骛嫡长子高永,戊辰年生人,到今年虚岁刚弱冠,比在场所有人都小。大家可要手下留情,少给他灌酒,别给高郎君吓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戊辰年.....和她是同岁。」元邈看一眼铃兰离去的方向。 杨树林倚墙而立,无心凑崔思齐那边的热闹,恰好他派出去侦查的下属赶到,在他耳边汇报侦查情况。 他听完下属的汇报,面容惶恐,立刻发问:「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不敢欺瞒。」下属道。 杨树林眉头拧成麻花,急得赶紧告知大家:「这下麻烦了。顾家的守门去过衙门报官,说顾炜今日出去一整日,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也不知去哪儿了。」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静默了,高永不懂圈子里的弯弯绕绕,先行打破沉默:「或许他是畏罪潜逃?」 「不会。」元邈转而问高永,「你记得刚刚的铃兰娘子多高。」 「中等身量,六尺多,比我低一些。」高永回答。 「铃兰大概在这个位置。」元邈伸手比了比自己胸口,说道:「她若想杀我,砍在胸口还差不多。顾炜和我差不多高,抹脖子要更方便些。」 崔思齐回忆着答:「雪吟娘子个子偏高,听说半边胡人血脉,有八尺半了,和你我差不多高。」 杨树林道:「这么说,肯定不是顾炜行凶。看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干干净净的,估计凶手是雪吟熟识的人。」 元邈点头,之后沿着血脚印反方向迈步,最终停到墙角有一块尚未干涸的血渍。 高永感慨道:「尸体倒在入口不远,血液竟会迸溅到这么远。」 元邈没空理睬高永,手指敲了敲身后的墙壁,侧耳倾听墙壁发出的咚咚声。 这个举动很快让在场人意识到了元邈的意思,屋子里似乎有暗道,就在眼前这堵墙后。 杨树林大步迈到元邈旁边,跟着敲击墙壁的砖块,两人很快把整面墙都敲击一遍,没有听到丝毫异常响动。 「这墙后没有暗道。」杨树林略显失望地说道。 元邈不以为然地看一眼杨树林,转回去拿过刚才他倒水的茶壶,在墙角的位置倒下茶水。 水流在接触地面后,慢慢流向墙壁,随后水涌入墙底的缝隙之中,之后水慢慢减少。 元邈解释道:「墙壁敲不出空心声,大致暗室有用其他建材加固过。无论加固使用水泥或是黑铁,都会引起地面轻微塌陷。」 地面上的水已经消失干净,只留下一片潮湿,显然是流向墙壁的另一端。 「这血液不是雪吟娘子的,似乎来自暗室里的人。」元邈推断道。 杨树林想了想,觉得元邈说得有道理,随即吩咐下属搜寻墙壁周围的机关。 在移动展示架上的琉璃花瓶后,墙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出现一道黑色的生锈铁门。 * 铁门的另一侧,顾炜听到源自墙壁的响动,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方才梦见抓着雪吟娘子的手,拉着她一路逃离长安,到自己家乡吴地隐居。 顾炜稍微一低头,见到自己右手确实捏着一只白皙手腕,只是这手腕有点粗,又定睛一瞧,这手腕属于一个异域打扮的男人。 他下意识站起身,瞧见男人的脖子留下血液,像小溪般流淌在地面上,甚至沾染在他的鞋底,将特殊染料漂染过的白色锦靴染成血色。 更令他无比恐惧的是,他左手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匕首上面也染着血。 由于顾炜所处的地方是个暗室,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在里面不断回声,他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接近,抬头看见一群老友在暗室里相逢。 顾炜尴尬落了一句:「你们来了?」 「嗯。」元邈是在场唯一应声的人,又不嫌尴尬地补充一句,「这下你今晚是真回不去顾家了。」 顾炜丢下匕首,也不管在场的人是否相信,焦急解释:「不是我做的,我醒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边说边朝着众人靠近,坊卫却反手制住顾炜,将他压去长安的大牢。 这间密室里涌入大理寺的人清点现场,其他的人因为目击到现场,也被杨树林带走去录口供。 元邈走出房间时,抬头仰望天空,见到太阳已经落下了,天上挂着零星几枚星子。 铃兰从隔壁房间钻出来,听到门响就跑到元邈面前,「你总算出来了,我这里又饿又困。那老闆狮子大开口,说喝水五十文,吃一枚点心三两,还........」 不等她说完,元邈面色黑沉,冷声冷气道:「不是叫你回去了?总不会是等我,还是说在等其他人?」 铃兰察觉出元邈态度的不友善,但想不通原因,只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等你。这酒楼被官府人马包围了,我根本出不去。」 「包围这里的是神策军,内侍省的穆椋带着他们来的。」元邈轻笑反问,「还以为你比我洒脱,没想到比我还难面对过去。」 穆椋是宪宗身边宦官,近几年得到宦官陈氏的有心栽培,在长安城算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自从德宗起,宦官的权力日益增长,上至朝堂下至市井,几乎没有他们不插手的事,这件事也不是例外。 而当初差点和铃兰成亲的男子就是穆椋,铃兰自然惧怕见到他。 铃兰尴尬道:「和你不一样,我和他其实是.......」 元邈毫不留情地打断:「其实是你当初和穆椋走得近,他会错心意,向桑雯禀明此事,最后被赶出崔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继续说道:「后来你听说他入宫做了宦官,心里因愧疚这些年一直躲他。」 铃兰默了默,看到元邈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浑身无所适从,只得承认这说法,又问:「你听我家娘子说的?还是裴郎君?外面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的也都说我是被退婚的一个。」 元邈道:「起初我听到的也是这个版本。不过不少宦官在平康坊梳拢女子,穆椋在长安地位不低,却从未听说过有这等风流韵事,显然有放在心里的人。」 「嗯。说到你心坎里了,是和他同病相怜了,劝我?」铃兰反唇相讥,说完这话后她有点后悔,知道等下又要遭元邈一顿冷嘲热讽。 预想中的言语没有传来,元邈反而解下自己披风,丢到铃兰怀里,铃兰迷茫又恐惧地看着他。 元邈见铃兰面露难色,刻意咳了一声,解释道:「披上吧。我自来反感这些专权的宦官,让他误会是一桩解气之事。所以你别误会。」 「哦。这样就好。」铃兰松了一口气。 她从穿越到这里后,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现代人,也并不打算融入「男人妻妾成群是正常事」的世界。 两人并肩走出来的时候,崔思齐一眼瞧出铃兰的披肩,忍不住打趣元邈两句。 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神策军,穆椋带队走到附近不远,隔着人群望向铃兰。 铃兰觉察到那视线,慌忙低下头。 元邈看穿铃兰的心虚,向四周环视,撞见穆椋一甩袖子,带着队伍靠近他们一行人。 穆椋站的位置离铃兰极近,他伸手一抓就能把她拽到身边。可惜现在大庭广众的,铃兰身边又有崔思齐他们这些高门望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曾经的爱慕之人,穆椋心里泛起酸,主动与她攀谈:「真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在裴家。」 铃兰小声「嗯」了一声,正酝酿着如何接话,元邈接过话头:「是挺久的。借住崔家还是七年前,当时穆少监还是姨母身边的守卫。」 穆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他的话显然是说给铃兰的,元邈偏偏没眼色地抢话,这下铃兰彻底不打算张口了。 他眼巴巴盯着铃兰,无意中瞧见了她身上的披风,转眼就见元邈贴着她站立,实在是有些碍眼。 穆椋想起元邈当初在崔家的事,忽心生一计,不怀好意地道:「都怪咱当初没守住门,让元郎君熘进去了。这事情败露后,咱倒是没受牵连,只是可怜了铃兰娘子。」 「她怎么了?」元邈转目疑惑地看了一眼铃兰,回过来又问穆椋。 「当初主母因您和崔娘子的事生气,但您早就回长安了,她可不捨得惩罚崔娘子,这就苦了崔娘子房里的丫鬟了。」穆椋边说边嘆气。 「杜鹃姑姑可还好?」元邈想到当初桑雯身边的杜鹃姑姑,当初一直给他捎信递消息,若是事发非要惩处一人的话,她是最绕不开的。 穆椋看铃兰仍纹丝未动,便说道:「杜鹃姑姑怎会有事,有娘子护着。牵线搭桥的人里面就铃兰一人受罚了,人被推进湖里,差点命都没了。幸亏有咱及时救她出来。」 铃兰意识到穆椋有点她的意思,当然也有威胁她的含义在,她当初被罚沉湖是因为她代娘子弹琴,相当于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了。 这事可不能让元邈知道。 铃兰赶忙出列,沖穆椋行了一礼:「多谢穆少监救命之恩,民女一直记着这件事。」 「你记着我就好,可别忘了。」穆椋听见铃兰的声音,心头有几许窃喜,语气也温和了几分,说道:「这不现在你也离开裴家了,改日咱们回头聚聚。」 铃兰咬咬牙。 「那我就.......」 「为何只罚她一人?我记得她当初呆呆的,不像是会有这等主见,该是其他人强使她做得。」元邈疑惑道。 -------------------- 改了一个人名bug 第4章 离魂丹 穆椋想了想,揭穿铃兰替崔娘弹琴的事,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虽然元邈会怪罪铃兰当年的欺骗,但这事旷日久远,用不了三日就气消,而他说出此事反倒惹得铃兰不快。 这样仔细一想,穆椋打消替铃兰解围道:「没什么。铃兰以前傻,府内家僕习惯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老夫人没打算牵扯广泛,就只罚了她一个。」 说完他便闭紧嘴巴,不再多解释一个字,眼睛瞥向铃兰。 铃兰点点头,「现在没那么傻了。」 元邈瞧了一眼铃兰,「自作聪明。」 铃兰不解其意,适时瞧见大理寺的人手走近,便催促元邈过去录口供。 元邈朝穆椋拱了拱手,「在下先失陪了,改日再与穆少监叙旧。」 「元郎君慢慢去吧,这里有咱就成。」穆椋望了望明月高悬的天幕,转头望着铃兰,说道:「今晚长安的月色真不错。」 铃兰吓得一哆嗦,皱着眉头朝元邈使眼色。元邈叫住铃兰,「怎么傻站着。还不快和我过去,莫打搅穆少监赏月的雅兴。」 「欸。我这就过去。」 铃兰转头对穆椋告别,「穆少监,那我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她脚步轻快地往元邈身边跑去。 穆椋见她快步离去的背影,也明白了铃兰有心躲避他,忍不住冷哼一声,和旁边宦官交代道:「元邈崔思齐他们几个,平时和疑犯顾炜过从甚密,难免会相互包庇,可要多花些时间好好审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那在场其他的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赶紧抓起来问,问完就放了。」穆椋望着离去的两人,小声嘱咐一句:「等下那小娘子出来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 * 铃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时分,夜空高悬一轮圆月。借着这点光,她勉强能看清四周的路。 她惦记着韦沁橙的病情,并不打算留宿在大理寺。大理寺的人给她开了出行许可,以便她夜行时不至于被抓起来。 铃兰站在窗口打了个哈欠,望向隔壁元邈方才接受盘问的厢房,还能看见透过窗纸的灯光。 这可是太慢了,她不打算等元邈一路回去,问大理寺借了马车和人手,打算自己驱车回去。 才到门口处,铃兰还没走上马车,夜风一过,忽觉后背一凉,转头看见穆椋从暗影里走出。 穆椋说道:「长安城现在不比过去,一个女孩子夜里独自回去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府。」 铃兰抬头瞧见穆椋身后的马车,车杆刷着金漆,车幔用的是上好的丝绸面料,挂着剔透玲珑的宝石。她回头又望了望即将乘坐的元家马车,两个字形容:磕搀。 她承认有一瞬间动摇了,愣在原地犹豫。 还没等她下定主意,忽感肩膀一冷,发现身上的披肩被扯下来,穆椋拽下他身上的那件裘皮,试图给铃兰盖上。 「别。」铃兰躲过穆椋盖过来的裘皮披肩,又用力拉回原先那件破旧的,哪想到穆椋没有归还的意思。 她急道:「这件是元郎君的,你快还给我。」 「这披肩又薄又破,还打了补丁,可够穷酸的。既然能选择,就该选件好点的。」穆椋加大力度拽薄披肩,铃兰紧紧攥着不肯放手。 薄披肩哪经得两人这等撕扯,「撕拉」一声,这披肩裂了道口。穆椋这才彻底松手,铃兰赶忙把毁掉的披肩抱住怀里。 「哟。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么热闹。」 说话的人是高永,他刚录完口供出来。 高永家住剑南道,这几日才到长安闲居,严格来说不算长安人,也与崔思齐等人不算熟稔,所以大理寺的人只简单问了几句,便放他离开了。 铃兰没有解释,只浅描淡写地带过:「就叙叙旧,没什么。」 高永表面点头,心里不信铃兰的说辞,但别人的私事他懒得过问,「元拾遗估计再过两个时辰才能出来,他说让你先行回去。」 刚说完这句,他不屑地瞥一眼穆椋,对此处刚才发生的事猜出七八分。 方才元邈托他护送铃兰回去,他原本还有所迟疑,哪里有公子去送身份低微的丫鬟的。但看过刚才的情形,他突然想接下这单委託。 「我刚到长安不久,对这里的路途不大熟悉,可否劳烦铃兰娘子引一下路?」 铃兰一听便知这是元邈安排的,她对长安也不算熟悉,哪里会有人让她引路。 她点了点头,欣然应允,转头告知穆椋,「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先走了,谢过少监的好意。」 穆椋没办法,绸缪了半天却杀出个程咬金,但也只得放两人离开。 虽然他在长安权势滔天,但却格外忌惮高永的父亲,剑南东川节度使高骛。 玄宗时期大唐改变兵制,节度的权力和影响力逐渐扩张。从安史之乱以后,地方节度使心思愈发活络了,节度使俨然变为各地的土皇帝,割据一方。 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除去大明宫里的那位皇帝,还有各地方节度使。朝中这些清流文臣尚且忌惮圣人,节度使们可不畏惧皇权。 而高骛不光是节度使,高家是世家,在剑南道一带颇有威望。穆椋可不敢得罪高家,在这里只得卖给高永一个面子,暂时放弃纠缠铃兰。 * 直到高永的马车走了两里地,铃兰掀开马车帘,朝四周观望。穆椋没有跟上他们的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离去。 铃兰吐了一口气,回马车后方坐定,与旁边的高永道谢:「今日多谢郎君相救。」 高永「嗯」了一声回应,「也不是什么大事,碰巧顺路而已。」 「说起来,郎君为何不远万里到长安这边,听说现在东川那边比这里还要繁华。」铃兰随口问了句客套话,没有弯弯绕绕的目的。 高永也知铃兰不是绕圈子套话,直言道:「来寻人。」 「来寻心上人?」 「是。」 铃兰笑道;「她看到郎君的诚意,一定会感动的。也就是说,不就知道长安又要有喜事了。」 高永突然垂头,略显沮丧地说道:「上次见她还是十年前,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 「十年前?那岂不是只有九岁?」铃兰惊讶不已。 「是。当初我在湖边落水,她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向人打听过,她的家世与我匹配,之后我便下定决心以后向她求亲。」高永说着嘆息一声,「听说她后来生了病,跟随家人去长安静养,基本不和家乡的亲戚走动了。」 「生病?该不会是.....」铃兰骤然想起缠绵病榻的韦沁橙,年纪与高永相仿,该不会那位心上人是她? 想到这里,铃兰小心地提醒:「这样啊。那女子是否与其他人定亲?」 高永摇头,笑道:「河东裴氏的人说,她一直住在长安裴公家中养病,目前未曾与人结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裴家的亲戚?」 裴家还有这么一号亲戚? 铃兰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印象里有这么一号人,但她通常只在崔娘的厢房走动,裴府又有四百亩大小,她并不算了解每个院子的情况。 下次回去的时候,她打算问问崔娘。 马车驶停在元家门口,铃兰与高永道别后便落下马车。 铃兰轻推门,发现元家的门户没锁,蹑手蹑脚钻进宅子,抬头见到刘姑板着方片脸,守在大门一侧。 刘姑道:「进来吧,傻站在外面做什么,穿着这么单薄,回头病了府里可没有人手伺候。」 「夫人睡了没?」铃兰进门,小心翼翼地询问。 「还没。夫人病得重,经常整宿失眠。」 铃兰问刘姑炊房的位置,捧着药包去炊房里替韦沁橙煎药,不出一会儿,她捧着一碗滚烫的汤药,径直走向韦沁橙的卧房。 刘姑把守在门口,也没让铃兰进屋,接过药汤放到床前的桌上。 韦沁橙的床前挂着帘帐,铃兰也不知韦沁橙的病情如何,请求为其把脉。刘姑进帘帐与韦沁橙交谈两句,随后出来拒绝了铃兰的好意,但也代夫人向她道谢。 铃兰离开后,刘姑和陈姑两人掀起帘帐,拴在床铺两侧。 韦沁橙咳嗽两声,拿着帕子擦拭过嘴角,见到帕子上落着血。 刘姑满面愁容,颇为纳闷地问:「娘子为何不让那铃兰替您把脉?我瞧着她不像是坏人。」 「我自知终期已近,何必再让他人再判一次死?再说我身上的不是病,根本无药可医。」 韦沁橙摇了摇头,她瞥一眼旁边的桌子,指着那碗药汤,命令陈姑:「把药汤倒了吧。」 「您这是,好歹是姑爷花费不少银两买来的。」 「明知道这药救不活我,何必让我再喝下这苦药,带着满嘴的苦涩走?不如让我走之前多吃点甜的。」韦沁橙憔悴地笑了笑,眼前闪过年少的风光岁月,眼泪潸然而下。 谁能想永贞这个年号只有短短的一年,转年韦家一蹶不振。若不是父亲未雨绸缪,安排她尽早嫁给父亲的得意门生,恐怕她早就充入教坊司,也活不到今日了。 * 铃兰回到房中,借着窗口的月光查看那件被扯裂的披肩。她翻出针线刚想要缝上,才戳两针便扎破了手指,血珠子渗出来,十指连心实在是痛。 元家境况困顿,远不及阔绰的裴家,佣人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火烛。她想起元邈书房里应该会有火烛,便趁黑悄悄熘了进去。 刚进屋,便见到一口玄铁小丹炉,旁边是火摺子。 铃兰取走火摺子,又看了一眼丹炉,她憋不住好奇心,凑近鼻子嗅了嗅那丹炉,那气味似乎有点熟悉。 有点像离魂丹? 记得裴度说过,元邈近几年一直追查离魂丹的事,但这种追查和寻常的追查不同,他打探离魂丹的秘方,似乎在秘密策划着名什么事。 铃兰低头一看丹炉,里面果然藏有两颗未完成的丹药。她手指探入丹炉,刚要抠出来一枚,就听见元邈的声音。 「谁在那里?」 铃兰慌张落下丹炉,背过身子朝向门口,见元邈进了门,背后的两手继续向后推丹炉。 元邈靠近后,看清楚房内鬼鬼祟祟的人铃兰,更加确信铃兰是裴相派来的探子,便质问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铃兰说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不是该回房歇息吗。」 说完这话,她额角冒出冷汗,生怕元邈察觉出什么。 「我每晚就睡在这里。反倒是你,放着自己的房间不住,竟跑到这里。」元邈盯着铃兰,仔细思虑了一会儿。 眼前这位裴铃兰脑子不大好使,至少七年前是这样,应该对他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若现在将她送走,裴公还会变着法子再派个人过来,不如将她留在身边好好看着。 元邈瞥到铃兰手中的披肩,想到给她个台阶,说道:「哦。你是来还披肩的,放在那里就好。」 铃兰展开了披肩,露出了那条裂缝,「这个我不小心弄坏了,回头我会好好缝补的。」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回去睡吧。」元邈说道。 铃兰现下只想赶紧离开屋子,把披风交给元邈,便快着步子夺路而逃。 元邈看向打着补丁的披肩,无奈摇了摇头, -------------------- *永贞:唐顺宗时期发生了永贞革新,主要参与者被统称为「二王八司马」。唐宪宗登基后终止了永贞革新,涉及永贞革新的官员多是处死或是流放,其中一位官员是韦执谊。这里韦沁橙所说的韦家遭遇的变故,指的就是韦执谊因牵扯二王八司马而被流放。 离魂丹之类的是我虚构的,别多想,历史上没有这东西。 第5章 血色脚印 案发第二天,一声仓促的鸡啼打破元家的寂静。 铃兰猛地瞪开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头盖磕碰到床顶木板。 虽说她住的是宅内一处独立的厢房,但这儿还没崔娘闺房外间轩敞,坐在床上都无法展开双臂,瞧着也就不到二十平。 这逼仄狭窄的厢房,干净又寒酸。 铃兰穿戴整齐衣裳,打开卧房的大门,外面黑压压一片,抬头看天色半明未明,不像是夏天的卯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将信将疑地前往后院,点了一盏灯朝鸡窝观望。鸡棚里传出窸窣响动,混杂在鸡咯咯哒哒的诡叫声中。 她往里面一探头,瞥见黑暗中的银光粼粼。暗角里的鬼祟人影正手提菜刀,听见铃兰的脚步接近门口,正要转头与她对视, 「救——」铃兰吓得脸色发白,再一仔细看,见到手持菜刀的是元邈。她视线往下,见到元邈右手按着一只鸡。 「现在才寅时初。大半夜不睡觉杀鸡?」 说完她赶紧上前,躬着身子夺下元邈刀下的鸡,把那只鸡抱在自己怀里。 元邈眼睁睁看着案板空了,纳闷道:「你这是做什么?」 「救鸡啊。」铃兰不以为然道。 元邈把刀递给铃兰,命令道:「快把它杀了,给夫人熬汤补补身子。听说昨晚夫人一夜未睡。」 铃兰朝后面闪躲,收紧怀抱护住瑟瑟发抖的鸡,道:「你家就一只鸡,杀了可就没了。这鸡还没下过蛋呢。」 这鸡是铃兰昨日花三两买的那只鸡,也是元家炊房里唯一的一点荤腥,家里只剩下些野菜。 铃兰想了想,现代医学表明鸡汤营养价值不高,且熬久了会产生大量嘌呤,给病人身体造成更多负荷。古代的烹饪技术没有现代发达,熬鸡汤时间更久,煮一碗鸡汤所产生的嘌呤更多。 可是这种话该如何告诉元邈,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琢磨了一会儿,铃兰想到说辞,认真解释道:「留下这鸡慢慢下蛋吧,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再说,夫人昨晚熬夜今日肯定胃口不好,熬了鸡汤也都可能浪费了。」 元邈寻思着铃兰的话,想到昨夜在厢房廊道附近看见的药渣,瞪着铃兰怀里的鸡,说道:「先留一个月,等改日再把这鸡杀了。」 铃兰把鸡撂在窝里,那鸡应景地落了两枚蛋,这让铃兰喜出望外,举着两颗蛋向元邈炫耀:「看,你要是早杀了它,可能就拿不出这两枚蛋了。」 昨日是休沐日,今日元邈待到寅时三刻便离家上值去了。 铃兰忆起昨日炼丹炉里的两枚丹药,蹑手蹑脚熘到书房附近,趁着四下无人她想一探究竟。 可是到书房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大门,书房门落前了锁,显然昨日她的举动引起了元邈怀疑,她今日怕是进不去了。 铃兰联想起韦沁橙的病情,总该不会也中了离魂丹。中了离魂丹的人身体渐渐衰落,直至最终脑死亡,极少数人能侥幸存活。 原身也中了离魂丹,却活到铃兰穿越那日。 在外人看来原身脑子不灵光,语言迟缓,但她翻看原身的记忆,发现她的傻另有隐情。 原身她不是真傻,其实是在装傻避祸,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原身脑海中穿插着混乱而古怪的记忆片段,像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亦或者是孤岛冰湖,还见过成片鳄鱼的海边,还有古怪的炼丹房。 铃兰穿过来时,发现这些记忆是混乱无章的,她不知原身的这些记忆代表什么,但很肯定原身装傻与这些记忆有关。 她怀疑过原身是细作杀手之类的人物,但脑海中没有原身手染鲜血的片段,相反原身宅心仁厚,乐于助人的记忆倒是不少。 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十指纤纤而细嫩,指茧只有练琴留下的痕迹。 是的。原身也只会弹琴作画,不会做饭。 铃兰离开书房后,她捧着早上的两枚鸡蛋去了炊房,站在炊房前足足发呆了两个时辰。 有米之炊独缺巧妇。 她愣愣地站在灶台前,到最后是陈姑看见了她,接下两枚鸡蛋炖了碗清淡的鸡蛋羹。 陈姑和刘姑对待铃兰的态度不同,刘姑当她是可有可无的住户,陈姑倒是像把她当做自家人,好心指点两句铃兰。 铃兰端着蛋羹去到韦沁橙的房间前,又是刘姑拦下了她。 「就交老身吧,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等下郎君回来,我们应该抽不出空接待。」 铃兰讷讷地答应,心里总感觉元家上上下下透着古怪,男主子和女主子似乎是在过两个世界,韦家的两位姑姑对元邈冷漠得好像是一位租客。 * 申时天色渐渐昏黄,夏日天儿黑得晚,放值时街道两侧的树木与房屋轮廓仍清晰 元邈归家时,见到铃兰在大门口杵着,在门口处与她问候几句家事。 铃兰迎着元邈入了屋,她不会做饭,不过家里食材也不多,把野菜冷水下锅,看着水沸腾了,就当做是炖菜呈上去。 元邈食过晚饭后,独自离家出行,铃兰思及裴公的嘱託,跟在元邈身后一道离开。 行到善和坊时,元邈指了指不远处的饼店,说道:「下次去这间,是长安城内最便宜的。」 「这倒也是,每日食野菜对身子不好。」铃兰点了点头。 元邈站在旁边露天摊位前,拿起一柄铜镜递给铃兰,「是说你。」 铃兰揽着镜子照向自己,瞧见嘴角的胡麻饼渣,听到元邈道:「元家前方五里的胡麻饼,芝麻沾得少,价格不够公道。你刚到这里,难免会误入这间店。」 这一整日的行踪都被元邈猜透,铃兰放下铜镜,只得心虚承认:「我不会煮饭,下次......」 「不必。」元邈向摊贩付了银钱,重新把铜镜拿给铃兰,「我鲜少在家饮食,夫人那边也有陈姑负责。你做好自己的即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也没等铃兰答应,他语气偏向冷漠和疏离。铃兰闭了闭眼,反应了一会儿,继续跟在元邈身后。 走到昨日发生两桩命案的酒楼附近,铃兰瞧见杨树林带人在附近巡逻。 杨树林看到元邈过来,赶忙走过来寒暄,提到前日的案子,杨树林生出些牢骚:「少卿那里催促破案催促得紧,崔家和顾家也在施压,但现场连凶器都找不到。」 官府扣押了崔思齐与顾炜两人,直至今日都没有释放出来。 仵作的验尸报告里称,雪吟娘子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日未时,此时元邈还在元家等候铃兰入府,所以具有不在场证明。 同理,高永公子也因昨日到访较晚而免于拘禁。 至于当时在场的其他宾客,除去崔思齐和顾炜,也都与雪吟姑娘不熟,所以倒霉的只有崔思齐和顾炜两人。 崔家和顾家只想花银子摆平此事,奈何现在大理寺少卿为人耿直,皇上正意图削弱高门世家的影响力,点名要求此事公事公办。 杨树林犯了难,说道这事急得眉头快要烧起来。 话刚落下,元邈立刻回道:「杨兄可以回禀少卿,这件事与他们两人无关。」 「为何?总不能拿我们两人人格担保他们?再说你我在长安只是普通人,除非.......」杨树林欲言又止,看向元邈旁边的铃兰。 铃兰疑惑:「你是说.......」 「自然是裴相。你是相府夫人的陪嫁丫头,要想说动裴相会比我们简单。」 杨树林半是回答半是请託,铃兰忖了忖,半天没有吱声。她和这些人不算熟悉,不可能因为他们只言片语认定那两人无罪。 铃兰朝元邈看了一眼,问道:「你说他们无罪是有可信服的证据?」 元邈道:「雪吟娘子的尸首被发现在屋中央位置,屋子内部的血迹也多存在于屋子后方和中央。」 「门口处并未发现任何血迹,足以说明雪吟是在屋子中后方遇害。凶手是雪吟亲密的友人,崔思齐显然不是。而顾炜的身材也可以排除是凶犯,真正的凶手比他矮小。」 铃兰说道:「你说的这些只是推断,构不成证据。」 「有道理。」元邈点了一下头,抬头看一眼凶案发生的厢房位置。 说完这话,他向杨树林申请重访案发地,得到许可后,他快步沿着楼梯走上去。 元邈个高腿长,外加性情急,所以步子迈得颇快,一眨眼功夫人就消失在铃兰的视野里。 铃兰不知元邈卖得什么关子,看他方才表情不像是为难,也小跑着上楼。一进入现场,看见元邈猫下身,抱着一个壶,往地上倒了些什么不明液体。 「餵。这是破坏案发现场,会被抓起来的。」铃兰好心提醒,却见元邈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去了其他位置从壶里倾倒黑乎乎的液体。 过了不出半刻时间,地板上浮现出一大片痕迹。 铃兰和杨树林凑上眼,瞧见那似乎是一片血迹,还有一些脚印。 元邈放下壶,站两人身后说道:「原本只想证明现场被凶手清理过,料不到还有意外收穫。」 又蹲下身子,仔细端详那轮廓整齐的脚印,「这脚印偏小,结合我之前的推断,有九成可能凶手身高不足七尺。」 「这样就是说,杀害雪吟娘子的凶手既不会是崔思齐,也不会是顾炜了。」杨树林怂了怂肩,可算是放松了一点紧张情绪。 「但是顾炜在暗室现场,手里还握着刀刃。」铃兰忽而开口问道。 又看向元邈刚才放下的壶,壶里面已经空了,没有办法再运用同种方式检测暗室里的血迹了。 -------------------- 刚才在设定女主背景时候,去翻一眼资料,发现女主身份设定之一的墓地,恰好在今年十月份被找到了。正好这篇文章是在十月份开始构思,感觉还蛮巧合的。 改了人称bug 第6章 尸首疑团 铃兰拎起弃置一侧的空壶,这酒壶还是温热的,凑鼻嗅了嗅壶内残留的液体,闻见一股酒精与酽醋混合的浓烈气味。 血红蛋白遇到醋酸发生凝结,而酒精则具有挥发性,将已经深入地面的血迹提出来,所以在泼洒壶内液体后,地面上会重新显现已经清理过的血迹。 铃兰担心元邈起疑,弄清原理后便撂下这壶,赶忙钻进了第二桩命案的案发现场。 暗室臭烘烘的,尸体清理过后的现场,伴有强烈的腐烂味道。 铃兰屏住呼吸,又紧捂着口鼻,挪步到两人身后。 元邈觉察背后有人靠近,转头瞧见铃兰面色不大好看,猜出她是嫌弃尸臭味,递给她一片切得极薄的姜片。 铃兰想都没想,将姜片塞在鼻孔里,辛辣气息直冲鼻腔,呛得她眼泪火辣辣地流,再抬头见元邈手里握着一小瓶香油。 站在一侧的杨树林忍不住开了口:「姜片是含在口中的,香油才是拿来抹鼻子的。你倒是好,把姜片先用了,等下我们去停尸间查看尸体,小心秽气侵体。」 铃兰将信将疑地看了元邈一眼,见他以眼神肯定了杨树林的说法,只得尴尬笑道:「没事,我生姜过敏,含在嘴里我也不敢,回头弄得昏迷不醒。」 「生姜过敏?七年前没听过这事。」元邈听到铃兰的话,不经意发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对于这话,铃兰嗤之以鼻,七年前他们两人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元邈只和她家娘子走得近,怎么会知道一个丫鬟的饮食喜忌。 不过,铃兰还是耐心解释了一番:「是七年前被罚沉湖后的事。崔娘把我从湖底捞上来后,老夫人以为我断气了,给我口中塞了生姜辟邪。没想到我因为过敏而生生呛醒了,也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说完这话,她淡淡一笑,在知道部分隐情的两人看来,这笑容格外心酸。 杨树林不自觉安慰她一句:「这都过去了,这长安可没人敢随随便便动用私刑,哪怕是个奴婢。」 铃兰只是笑了笑。有些条例明面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些不太走运的奴隶以各种形式人间蒸发,只要奴隶制度还存在一天,这样的事就永远不会杜绝。 不过这等想法在这个时代显得有点出格,就如同柳子复的《封建论》在这孔孟思想盛行的时代一样不讨喜。 铃兰憋住自己的想法,只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随后跟着两人离开酒楼。 那两个人也没有将铃兰那点事挂在心上,与他们关系更近的是崔思齐和顾炜两人。 「顾炜当时在凶案现场。」铃兰方才没有及时跟上两人,进去后听说顾炜已经洗清嫌疑,不禁有点纳闷。 杨树林复述方才元邈的说法:「那匕首只有刀尖处沾染血液,但当时现场的血迹遍布范围广泛,只用刀尖不太可能造成这等创伤。」 铃兰说道:「也不一定,或许他造成的伤口深度足够,不需要大范围切割创面。」 「至少得是贯穿脖颈的程度。」回应铃兰的想法后,元邈提议:「凭空推测无意义,去停尸间看看谁的猜测是对的。」 「好的。」 铃兰敷衍两字回应,让元邈有点不爽。 「在心没停跳前,若是碰触到动脉,势必会造成血液往高处喷涌。顾炜身上没有任何血迹。」 元邈又补了句。 铃兰说道:「如果下手快,又在侧方动刀,血就不会溅到自己身上。记得菜市口前面行刑的刽子手便是如此。」 「菜市口是哪里?」 元邈听到这里,对铃兰所说的位置有点陌生。 铃兰想起来菜市口在北地,这时候皇城还建在长安,幸好杨树林解围道:「说的可是城东北隅的独柳树?」 她赶忙点头,紧张地看一眼元邈,希望他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这件事就草草带过,在路上铃兰始终保持沉默,听着元邈和杨树林两人继续谈论案情的进展。 * 停尸间内寂静无声,还有点阴森寒冷。 铃兰问狱卒要了一块棉布条,将姜片拴在鼻子上,站在两具冰冷的尸体前面。 元邈打开遮盖尸首的白布。 经过两日尸首已经开始发绿,同时散发巨大的腐臭气味,好在他们三人早就提前做了准备,才不至于因那味道而窒息。 端看那陌生男子尸体的伤口,脖子上创面边缘整齐而光洁,不像是普通匕首多次反覆造成的伤害,倒像是横截面均匀的利刃快速切断所有动脉。 但问题就在于现场除去匕首,没有找到另外的凶器,这造成伤害的凶器究竟是什么还未可知。 元邈和杨树林小声交谈着案情,铃兰本就听官话有点费劲,两人声音都极微,她听得不太清,便落目在窗口的光影处发呆。 「铃兰。」 铃兰忽听到元邈的声音,转头瞥了一眼,看到元邈慢慢走到雪吟的尸体前面,似乎有意让她跟过来。 她犹记得那日雪吟血淋淋的尸首,迟迟不肯挪步,又听到元邈了催促几声。 铃兰实在没办法推脱,慢吞吞走过来,瞧见午后的日光勾勒着元邈轮廓,淡黄色的,格外好看。 正想着,忽感觉手腕被轻轻一拽。 她的手被拽到阳光下,白皙而纤细,只有指尖和指节有一点薄茧,看上去没做过什么重活。 在不远处是雪吟的手,却看着粗糙多了,尤其手掌中心有一道较深的痕迹。 元邈沖杨树林指了指,「长期练琴的手应该是铃兰这样,手茧主要集中在指尖,与雪吟的手掌处的痕迹不一样。」 杨树林点头,「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之前见过雪吟房中的琴,上面都落了灰,想不到那琴竟只是个摆设。」 就在这此时,铃兰忽而开口:「你怎能这样?」 她抖了抖手腕,望向元邈方才忘记松开的手,生气地瞪着他。 眼睛因为姜的辛辣气味刺激而泛起水光,身形虽偏瘦,但双颊红润而肤色明亮,并不是过分柔弱。 此时元邈想起七年前躲在桑雯身后的孱弱丫鬟,和眼前的这个铃兰,长大成熟之后的她,似乎与原先相似,但又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抱歉。」 他差点忘了铃兰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他赶忙松开手道歉。 铃兰并未因他的道歉而气消,怒而质问:「你竟然拿碰过尸体的手抓我。」 元邈意外铃兰的质问,竟不是责备他无意识的逾矩。 杨树林性子心直口快,对此也有相同的困惑,于是问出了口:「还以为你怪他非礼呢。未出阁女子的手腕哪能随便碰。还是说其实你是侍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怎么可能。」 说完,铃兰想起入府那日,她主动伸手,要求与他握手,脑门子沁出冷汗,心虚地打量一眼元邈。 元邈似乎没怎么听两人的对话,缓缓走到窗前,眺望窗外的景色。 铃兰抻脖瞧过去,见窗口对着长安人口稀少街道,一名渔户正扛着扁担路过这扇窗口,但看扁担里装着的不是鱼。 「渔夫来这里做什么?」铃兰纳闷道。 杨树林笑着解释:「附近是官府,自然是来报官的。这你有所不知,这最常来报官的群体就是渔人。」 「这些渔人在海边钓鱼,钓到的可能不只是鱼,也有一些........你旁边躺着的东西。」 铃兰斜眼一瞥,看到两侧泛着绿光的尸首,面色跟着煞白起来。 「我们出去吧。」 元邈看出铃兰的害怕,他打算隔日自己抽空再过来一趟。如今已是日暮时分,再等一会儿天该黑了,在这等阴气重的地方的确不大好。 杨树林见元邈今日帮了他大忙,不光请两人到饭庄热情款待两人,还特地护送两人回家。 他们几人快行至家门时,在一条巷子旁边见到围拢的人群,快要堵住他们的前路。 铃兰心想,这些人是在等元邈?可是他成为顶流是两年后的事,现在的他还没有升职为监察御史,还没有离开长安城办案。 就在这个时候,杨树林忽然出声感慨:「又是他。」说完紧接着嘆了一口气。 她踮起脚尖,向书斋里面瞧了一眼,见到里面站着一名文人打扮的男子,虽看不清长相,但感觉此人年岁和元邈杨树林两人相近。 「这是......你们认识他?铃兰问道。 元邈点头。 杨树林知铃兰来长安时间不长,便介绍道:「元邈的堂兄。长安近年的名流,每写一首诗,长安的人都会竞相抄阅。关键是人生得俊俏,貌若潘安,不少女子心属于他,背后说他像个玉人。」 「哦。」 铃兰冷漠地一声,瞬间丧失了探究的兴趣,收回脚后跟站定,也不继续探视书斋里的人了, 元邈向来为堂兄的光芒所掩,寻常女子向他示好通常是为了接近他堂兄,这铃兰显然对他堂兄兴趣缺缺,这勾起了他的好奇,便问:「你不好奇?」 铃兰打了个哈欠,「他们都说好看的,估计在我这里还没你生得好看。」 杨树林听到铃兰的话,揉了揉眼睛看向元邈,五官还算可以,身材虽高但远不如他堂兄元稹神采飞扬,便问铃兰:「认真的?」 铃兰点头回应,说道:「认真的,我家郎君生得比较清爽,比较合眼缘。」 她也没意识到他们说的是与白居易齐名的那位文豪,只是凭着对大唐的刻板印象判断那位堂兄的容貌。她转头看向元邈,见他低着头,沉默地立在一边,反倒觉得他因自卑增加几分魅力。 原身的眼光可真不赖。 元邈虽什么也没有表示,眉毛微不可察地向上挑。 -------------------- 改一些小bug 第7章 顶流 杨树林往人群中央处瞥了瞥,脑袋有点糊涂了。在他眼里,还是里面的那位相貌英俊些,最后只得归结为各花入各眼。 但出于对兄弟终身大事的考虑,他不打算多此一举地纠正铃兰。 等到人群里稍微空出一点缝隙,杨树林见元邈想要离开,随口问道:「那是你远堂之亲,不上前打个招呼?」 元邈摇摇头,「他也受永贞朝那件事牵连,近几年日子过得不平顺,看到我只会觉得是添堵。」 听到这话,杨树林忍不住道:「那是你丈人的祸端,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新政推行失败也不是十位士大夫的过错,分明是宦官乱........」 「倚梧,在这里不该说这些。」元邈出声制止杨树林继续说下去,转头瞄一眼旁边的铃兰。 铃兰动了动眼皮,她知道元邈看她的意思。估计是担心她将这话传到穆椋或者裴相耳朵里。 她假装没听到方才的讨论,她瞥视一眼人群,说道:「你这远堂亲戚看着比你过得滋润。」 「是呢。人家至少家和万事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再看看他,孤零零一个,家里还供着一尊大佛。」 杨树林和元邈他们几人时常一起厮混,他们一早便知元邈和韦沁橙的亲事只是权宜之计。 顺宗继位后,永贞革新尚未展开时,韦执谊就已准备好面对随时可能会失败的结局。他将家中唯一未出阁的女儿,下嫁给自己的学生元邈。 韦家的儿女不少都是在这个阶段成婚的。 在外人看来,那段日子韦家门前总有喜事,剩余的时间也经常摆宴设酒。而韦家的宴会奢靡是出名的,大唐上层宴会通用的《烧尾宴食单》,便是韦家人所撰写的。 殊不知那只是韦家的避险之举,韦氏女在这期间纷纷嫁到外姓人家。 宪宗继位,惩处了二王八司马,正准备追究韦家责任时,发现韦氏女早都不在被连坐的行列内。 匆忙成婚的夫妻里面,有些琴瑟和鸣,有些相敬如宾,元邈和韦沁橙两人则是各过各的,如同房东与租客。 韦沁橙自出生起就体虚,不敢生儿育女,害怕进一步削弱身体底子,外加两人本就不大熟悉,所以两人成从未同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杨树林唏嘘一声,再一转头,看见元邈和铃兰两人已经抛下他走远了。 * 铃兰他们两人回到元家时,夕阳的余晖缓缓遁入天幕,天色微暗,但还不至于需要点灯才能看清道路。 入宅之后,两人分道扬镳,铃兰径直朝自己厢房走去,元邈也回了自己的书房。 这时还是夏末,秋气还没有进入长安,晚风暖和舒适。 刘姑和陈姑两人面对面坐在佣人院门的大树下,两人摆着轻罗小扇,正说着些闲话。 陈姑抬头看到走进院门的铃兰,沖刘姑抬了抬下巴。 刘姑回头,看见铃兰站在两人旁边。 「两位姑姑怎么都在这里,夫人是也在这附近?」 刘姑素来不怎么搭理铃兰,旁边的陈姑倒是稍微热情点,解释道:「夫人去了书房,她今儿找郎君有事相商,命我们到这里歇息一会儿,一炷香以后再回房。」 铃兰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过问,与两位姑姑客套两句后,便回了厢房。 她这间麻雀屋极小,开门穿过屏风隔断的走道后,便是一张窄小的床铺,床铺的右侧是梳妆檯。 铃兰推窗透了透气,正要在整理桌面上的东西,忽发现找不到随身携带的绣袋了,之后忙手忙脚在整个房间翻找一遍,也没有找到绣袋。 仔细回忆一遍今日的行动轨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绣袋还是在元邈第一次回家前。大概是因粗心而落在炊房里了,但也有可能是落在案发现场。 她祈祷着是前者,可她在炊房里寻觅半天,仍是找不见绣袋。 这一刻铃兰彻底知道,绣袋应是掉在案发现场或者是停尸间。她若想要寻回她的绣袋,明日只得再去一趟凶案现场或是停尸间。 她熘过去书房,想要拜託元邈转日带她继续查案,才走到门口,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铃兰认出其中一人的声音是元邈,另一人应该是韦沁橙,记得陈姑说夫人今日也在书房。 她本想听听里面说了什么,见到刘姑和陈姑已经站在门口守候,便没有上前,只挠心挠肺地看着映着烛光的窗纸。 * 一窗之隔的书房内,惨白的蜡烛燃烧,发出微弱的火焰。 整个房间不算十分明亮。毕竟蜡烛在大唐是奢侈品,他们平时也不捨得多点蜡烛。 丹炉表面的灼热已经降了下来,元邈简单清理炉中的残灰,韦沁橙站在他旁边,手扶着桌角,脸色苍白。 元邈询问道:「这次,可有好一些?」 韦沁橙摸了摸太阳穴,说道:「脑海中万蚁啃食的感觉消失了,今晚应该能睡个好绝望,只是不知这次会持续多久。」 元邈略显为难地表示:「你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虽依旧能压制离魂丹药性,但药效持续时间会越来越短,且药中含有水银,继续服用下去会........」 此话虽未说完,韦沁橙却已猜到他意思,再服用这药下去,她会死。 可是就不服用这药,以她残破的身子状况,恐怕也撑不住多久。 「早点离开这里,也省得给周围人添麻烦。况且,万一你在这期间试出解药了。」 听到这话,元邈无奈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怕元邈不肯再给她缓和药,韦沁橙劝慰:「从第一日以身试药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若能以我之生命,助你做出解药,拯救更多的人,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话元邈顿感无力,只觉得人的生命脆弱得像一片琉璃瓦,极为易碎,又感慨道:「说得轻巧。若你走了,先生在贬所里恐怕也撑不住了。」 韦沁橙想到这里,低垂视线回忆起过往。 「我爹还在相位时,便一直心神不宁,身体一直不怎么康健。」 她觉察气氛有点压抑,话锋一转:「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就连洛阳那边父亲的旧宅,你还帮忙出钱出力地打理着。」 韦沁橙如是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平整的纸,伸手递给元邈,「这是那宅子的地契,你且收好。等日后寻个时间,将它卖掉吧,恐怕我是再无法去那地方了。」 元邈愣愣地望着地契,知道韦沁橙有交代后事的意思,阻拦道:「现在说这些还早。」 韦沁橙道:「不早了。」 「对了,新进宅子里的铃兰娘子如何。」 元邈猜出韦沁橙走之前打算替她点鸳鸯谱,他一向不喜别人过问他的情感私事,只要谁提起来免不了被他一阵冷嘲热讽。 但因韦沁橙生着重病,又是他恩师的女儿,差点出口的话重新憋了回去。 「她啊。你尽管不要让她知道你太多的事,我不清楚如今的她背后藏着什么,或许是站在暗处的敌人也说不定。」 元邈想了想,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对女子本就没有什么热忱,况且看上去铃兰在他身边有其他的意图,应该在他身边呆不久,所以他并不打算在她身上投入自己任何情绪。 过了一刻钟后,韦沁橙离开书房,刘姑和陈姑为她裹了厚厚的外套,随即拥着她回去了主卧房。 书房的烛光仍然亮着,铃兰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元邈打开房门,并不意外铃兰的到访,允她进屋后,便端坐在书案前。 铃兰朝书案旁走去,站在元邈正前方,开门见山道:「明日若你再去查验案发现场或是尸首,可否再带上我前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元邈抬眼看着铃兰,想起今日午后铃兰恐惧的模样。 「你今儿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以后这等秽气事不要再叫上你?」 铃兰转了转眼珠,好像她的确是这么强调过,但那时她并没想到自己的绣袋在外面丢失。 为了找回绣袋,她不得不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说道:「瞎说的,你可不能当真。我是裴公派来专门侍奉你的丫鬟,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既然如此,那明日你便跟过来吧。」元邈听她言辞恳切,便应了她的请求,虽然他也不理解这女子怎么做到又害怕又非要跟去现场。 大概是追求刺激? 铃兰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有些睏倦,与元邈道别过后便要转身离去,却听到元邈忽然叫住她。 刚转过身子,她见有东西朝着她手中飞来,低头看了看手心。她丢失的绣袋,竟回到自己身边。 「这是你的?」元邈问道。 铃兰怀疑自己看错了,打开绣袋瞧了瞧绣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是四分之一完整的玉佩,和一堆玉石碎渣。 这的确是她丢失的绣袋。 「谢谢.......」她由衷地感激,抬头却见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铃兰娘子?或者该问一句,你到底是谁?」他总算说出了连日来的猜测,默默观察她的反应。 -------------------- 改了一个历史bug.后面我查了资料,元稹他家在长安有房,所以元家一群人都住在长安(这里为了男女主发展,我写的是元稹和元邈没有住在一起,按照古代的人做法,他们两人是同姓同宗,应该住在一处) 顺便帮元邈的堂兄元稹闢谣一下,网际网路传播说他前老丈人韦夏卿为了照顾他们两口子,搬到洛阳接济他们,这个应该是误传。 元稹的工作是直接面对皇帝的,工作地点是在长安。韦夏卿和韦丛住在洛阳,长安到洛阳在过去通勤时间是一两天,用现在的标准衡量,差不多等于坐飞机从纽约到北京。元稹住洛阳的话应该来不及每天上班打卡。 元稹在长安有套祖传的房。所以他应该多数情况下是和他妈住在长安。韦丛当年可能没跟着他住长安,婚后仍住在娘家。元稹和韦丛等于婚后两地分居,只是偶尔会去洛阳,并非长期借住。 第8章 密室的线 面对元邈的质问,铃兰沉默了。难道元邈已经察觉她借原身壳子还魂的事?但这不应该啊。 与原身相处数年的桑雯娘子都不知这壳子里换了条魂,她与元邈相处只短短解除数日,怎么可能会知道。 铃兰翻阅脑海中关于元邈的记忆,就只有他狠心拒绝那傻丫头的片段,他应该不大会注意她的存在,除了那一次告白。 但事无绝对,天知道元邈对原身的事了解多少,她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铃兰东拉西扯,试图转移话题,但显然元邈并不打算被她糊弄过去。 「你不是铃兰。」元邈语气十分肯定。 「怎会?」铃兰心虚至极,表面仍倘佯着笑。 她若自曝是穿越者的话,左右逃不开两种命运,一是死,二是被当做稀罕物件送入皇宫,成为宫内供贵人们赏玩得笼中之雀。 因此,她决计不能承认自己的来历。 铃兰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半真半假的语气戏嚯:「对咯,我不是铃兰,过去的铃兰已经死了,现在是钮钴禄铃兰。」 说完这话后,她眼睛瞄着元邈,观察他的反应, 元邈见铃兰仍死鸭子嘴硬,看了眼方才递给铃兰的绣袋。 这绣袋做工精緻,里装的是一堆玉石碎片和玉石粉末。 他伸手从里面掏出其中一片,边把玩边问道:「你可真不小心,失散父母留下贴身佩玉,竟碎成这等样子。」 「你又知道了?」她从他手里抢过碎玉,狠瞪了他一眼,没忍住吐槽:「知道你和崔娘当初关系好,连我身世事都说给你听了,别再卖弄了。」 元邈随即一笑,「她岂会同我说你的事?她连你的名字都避讳提起。」 见铃兰脸上作不信的神情,他附上补充:「士籍女子沦落到高门为奴有两种常见原因。」 「第一种,家里穷困潦倒,但从你的手指判断,至今未有中断学琴的经历,原生家族始终殷实。」 「第二种,生父亡故,和承家的嫡长子关系交恶。可看你的玉佩成色,不像是母族地位低微。再说若要报复你,不如发卖到乐坊。以你的容貌和琴艺,悉心栽培后还能卖个好价钱。」 后半句把铃兰吓到脸白,她呆立片刻,忽道:「你大概想发卖我到乐坊,不然也不会突然冒出这等话。」 元邈没吭声。 如铃兰所言,是有人曾放话要卖掉铃兰,但说出此话之人并非是他。 自桑雯的父亲去世后,崔家失去重要收入来源,只得变卖家当和奴僕,像铃兰这等痴丫头便在姨母崔夫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元邈没有打算告诉铃兰,这事是崔家的私事。他这外人插嘴,倒像是在挑拨离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现在这铃兰如今已经住进他家,有他在的话,应该不会被人随意发卖。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 铃兰先前是怀疑,看他反应像是坐实了她的猜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行,表亲是亲,堂亲不是亲,不愧是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元邈细琢磨铃兰的话,以为她指的是先前在街角遇到的堂兄,不解道:「堂亲?此话何意?」 铃兰还在气头上,回答他的性质不大,只留下一句:「你细细品,转日我再告诉你,我的好兄长。」 刚说完这话,铃兰退出去,自外面掩住书房大门,留下元邈一个人反思。 想不到这一句话,引得元邈竟一夜未眠。 次日寅时,天稍见熹微晨光。 铃兰醒来便听到自己厢房门前传来「咚咚」敲窗声,抬头往窗口瞧,见元邈站在窗外。 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昨夜估计睡得较晚。 换季的日子最难熬,天气冷衣裳薄。元邈迎风而立,碎发被吹得蓬乱,手脚和脸颊都冒着冷气。 铃兰想着招呼他进来暖一暖,顺便继续前夜的话题。 不过元邈没有这个打算,语速颇快地放下一句:「今日申时不必在门口候着,我会晚点回来。」 落下这话后,元邈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尚未反应过来的铃兰。 等到申时三刻,铃兰果然没有在门口见到元邈。 直到日落前夕,元家的大门作几声响,铃兰开门,见元邈站在门口残阳余晖下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 他左手拎着块连皮猪肉,右手拎这一条鱼,后背扛着一根鱼竿。显然今日放值后,他去了河边垂钓。 元邈快步走入,转身和铃兰一块锁上大门,之后转头看向铃兰,问道:「不是说过不必在此等候吗?」 铃兰倒不是故意等他,下午在家里躺了一天,这会儿才起来。她揉了揉躺得僵硬的脖子,说道:「这不是闲着无事才.....」 「今天竟然没出门。」元邈笃定道。 「你怎么.....」铃兰顿了顿,不明所以,只回:「没有人天天出门。」 话刚说完,元邈抬起右手,将手里拎着的鱼交给铃兰,说道:「这鱼拿去交给陈姑,让她给夫人煲汤。」 「好嘞,我这就去办。」铃兰提拉着活蹦乱跳的鱼,蹙步就要离开。 「回来,」元邈赶忙叫住铃兰,「等办完这事,再过来一趟书房。」 铃兰也不知元邈是要有何事找她,又瞟见他手里提着的生猪肉,心想他总该不会是拿生猪肉下酒吧。 生猪肉里面有寄生虫,必须要煮熟了吃。 出于责任心,铃兰想了想,好心提醒:「我老家有个人因为常吃生猪肉,后来此人死了,剖开她头盖骨,发现里面生出好多条长长的虫子。」 元邈停下脚步,问她:「你老家的人是信苯教?竟然还用头盖骨做法器。」 「不是,我一直是中原人。」铃兰不住地摇头,又严肃地说道:「但真的有虫子。」 元邈不以为然,笑言:「就知道是编的。你且放心,茹毛饮血那是未开化的人所为,我是不会这般做的。」 铃兰松了一口气,拜别了元邈,去厨房把鱼交给了陈姑。 * 书房内安静无声,香炉里飘着淡淡的薰香。 元邈拆解下鱼竿上面的鱼线,放在桌面上,随后拿起手边□□书,无聊地翻着,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口。 过了不久,铃兰敲了敲门。 「进」 她跨入书房,瞧见那根拆下的鱼线,问他:「你把鱼线拆开做什么?」 元邈忽而起身,手握起鱼线,勒住猪肉表皮,站在铃兰身后,「你握住这块肉,努力挣扎出去。」 还没等铃兰反应,元邈便用力向后拽鱼线,铃兰几乎本能反应地向外撑。 过了一小会儿,铃兰突然觉得脖子周围的力道减轻。 元邈边缠回鱼线边,说道:「可以了。」 铃兰仔细联想刚才的情形,瞧见手中猪肉上面的一道勒痕,问道:「你觉得凶器是鱼线?」 元邈用匕首在猪肉皮上又划了一刀,说道:「看着这伤口的切面应该像是钢丝之类的细线,不像是匕首。但这个鱼线,在拉线过程中突然断裂了。」 铃兰点头。 「也许是用特制的钢丝线,我记得雪吟娘子的掌内有一道深迹,可能她有特制的钢线。也许是你买的线太便宜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元邈没有计较。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她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硬生生勒死一个比自己体型高大健硕的男子?」 铃兰道:「或许藉助外力?凶案现场有个比受害男子还高大的人?」 元邈视线慢慢抬高,双目望着天花板发呆,忽然他嘴角浮现出微笑。 铃兰踮起脚尖,在元邈面前挥了挥手,「你想到答案了?」 「是我一开始想错了,她的确有帮手。」元邈语气十分肯定,「铃兰,把我披风拿来,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 案发的酒楼内,仍是一片死寂,在这之后这层楼被官府严密封存,几乎没什么人会走到这层楼。 杨树林打了个哈欠,毕竟没有谁是喜欢熬夜加班的,架不住元邈登门说是案件有了新进展。 他们几人重新进入暗室,元邈一进门便站在那死者被发现的位置,抬头往房顶瞧了瞧。 铃兰顺着元邈的目光望去,说道:「这房顶正上方有个挂钩。」 杨树林不以为然:「也许是原先涉及悬挂风铃等物。」 「是悬挂一些东西。」元邈对铃兰使眼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铃兰从怀里拿出一条长得拖地的长钢丝,问外面的守卫要了梯子,然后又把之前的钢丝拴在挂钩上。 待到她完成布置后,元邈和铃兰分别握住钢丝垂地的两端,并抱来一只等身沙袋,两人在沙袋上面打了个结。 之后他们两人分别向外拉拽,那沙袋随着用力加深,之后布袋裂开,沙子顺着破口散落一地。 杨树林走到那处,朝天花板一望,不禁惊讶:「原来凶手是两个人。」 「是。」元邈说道。 杨树林说道:「可是大海茫茫,该从哪里找到这个人。」 元邈张开手掌,朝向杨树林,那手掌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深痕,「你看我这才和铃兰拉过一次,就已经留下这么一道痕迹。长年累月重复这种练习的人,恐怕会有更深的痕迹。」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去寻此人。」杨树林说道。 「嗯。你尽快寻她,两起命案都能迎刃而解。」 元邈刚与杨树林说完这句话,杨树林破案心切,立刻就转身离开了,还没听完元邈的下半句。 「只是此事的嘴中结果,会与你所想的有些出入。」 铃兰摇摇头,「这事还能有其他的处理结果?两个凶手起了内讧而自相残杀。」 元邈走出了密室,落下一句。 「你明日便知道了。」 铃兰点头,「也对,我们该回去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有件事还是要今日解决。」元邈道。 「还能有什么事?」铃兰疑惑道。 元邈指了指铃兰的绣袋,笑道:「你昨日冒认堂亲的事。」 -------------------- 修改一个错别字 第9章 入土的真相 听到元邈的指控,铃兰笑了笑,「冒名顶替这等事我是做不出的。再说若我冒名顶替,为何不冒认清河崔家或是河东裴家这等名门望族?」 她拿出绣袋,掏出里面的玉佩,伸手递给元邈,「我生身父母赠予贴身玉佩,你瞧瞧和你们祖传的玉佩可否一样?」 元邈看都没看玉佩,单凭着昨日的记忆指出。 「玉佩上面篆刻的图腾虽不完整,却明显是中原花纹。元家是北魏后裔,所用图腾与中原世家不同。」 他睃一眼铃兰,见她丧着脸,便端过她手中的碎玉,再细细打量,问她:「通常而言,家族的图腾是家族形式的衍化,你回想一下,这玉以前是什么字。」 铃兰说道:「不知。我来的时.......我幼年发过高烧,之后一直浑浑噩噩,更别说注意这玉佩。沉湖过后虽然清醒了,但这玉佩已经碎了。」 原身的记忆里没有她拿出玉佩的片段,而她来到这里之后,刚好这玉佩被摔得粉碎。 当时桑雯和元邈的事东窗事发,老夫人命令全家彻查此事。 与原身交好的丫鬟看到她的玉佩,误以为铃兰手里的玉佩是元邈送的,便用力把玉佩摔成粉碎。 她记得那位丫鬟说,玉佩上写着一个元字,所以她才认定是元邈所赠,没想到老夫人本就不喜铃兰,无论是否有那块玉佩,她都避免不了沉湖的命运。 元邈听着铃兰叙述当年的事,轻轻道了一声歉。 「虽然当时的事并非所有人想像那样,但我没有考虑周全,不慎连累到你。」 铃兰没有回话。 需要听见这声迟来道歉的人已经死了,她也只是个寄居在这具躯壳里的游魂,她哪里有资格代表她原谅眼前的人。 所以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以沉默相对。 元邈以为铃兰仍耿耿于怀当年之事,设法去补救,拿着那些破碎的玉石仔细观察。 「铃兰,看这玉佩的右下角处,是拖得极长的一捺。而元字最后一笔是折勾,显然不是同一个字。」 铃兰只「嗯」了一声。 原身身世的线索又断了,她自然没有呆在元邈身边的必要。这映雪娘子的命案也接近尾声,她正好可以找藉口回到裴府。 元邈低头,瞧见铃兰脚尖渐渐朝外,知她有逃离的意思,但他内心不大希望铃兰就这么走了。 一方面是因为当年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因为铃兰比较简单好猜,就算是个细作也伤害性不大。 这些天他大概摸清铃兰的底细,铃兰只是裴相派来监视他的。 她体内也有离魂丹的余毒,但看起来她似乎并不知四时会的事,估计她生身父母与之有渊源。 他决定暂时将她放在身边。 「有没有想过找人修复这碎玉?」 「之前我问裴公帮忙寻觅过长安的能工巧匠,但他们都说这玉石摔得太碎,实在无人可修复。」 铃兰丧了一口气。 元邈握着碎片,仔细查看上面的花纹,忽而灵光一闪,说道:「铃兰,你方才说看见这玉石的丫鬟说这上面是个元字?」 「是的。」铃兰听到这话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只说:「崔家的丫鬟虽识字,但识的字不算多,应该是她看错了。」 「会否那的确是个元字,但不这个北魏元氏,而是汝南袁氏?」元邈推断道。 汝南袁氏曾经「门生故吏遍天下」,时代的袁绍便是来自此家族,后来窃国的袁世凯也是自称来自汝南袁氏。 铃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的确有可能,这个袁字的最后一笔是捺,正好与玉佩对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只是凭着这些碎玉,根本无法帮助我认祖归宗。」 元邈说道:「倒是有个汝南袁氏的旧友,过几日要来长安,改日寻他或许能够帮到些忙。」 铃兰点头。 * 次日卯时一到,杨树林领着属下包围了酒楼,酒楼里的客人想要出去,去被站在门口的杨树林拦下。 瞬时涌入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其中一个高喊着:「谁都不许走,一个个打开手掌,站在门口,检查完了才能出去。」 说完便把大门一关,酒楼里客人神色惶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后院里的男女侍应也被叫了出来,所有人一字排开,双手的手心朝上,接受官差们的检查。 杨树林站在门口,腰间挎着一把大刀,以防止凶手因被惊动而逃离现场。 他闲着无事,想着这次事件结束后虽可能不会加官晋爵,但至少能够歇一个长假。 沉溺在幻想中足足有两个时辰,属下朝他走过来,中止了他的继续想像。 「禀告杨司直,所有的人都已经查阅完毕,并无您所说的掌心有线形痕迹的人。」 「也许是有遗漏?」杨树林问道。 他派去属下再度盘查酒楼中的人,连马厩和鸡棚都没放过。过不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瞧,坊卫站在外面。 杨树林瞧见坊卫头上挂着汗,还喘着粗气。这大抵是跑着过来的,看来是一桩急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坊卫道:「杨司直,您要的那个人找到了,她的手心确实有一条明显的线形痕迹。」 「找到了?」杨树林狐疑道:「真的?在哪里找到的。」 坊卫道:「平康坊后面的小树林里,挂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看上去是畏罪自尽,还附有一张自白书,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杨树林听到这话,眼前登时一花。破获案件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一种恐惧。 昨晚和元邈分别时,他分明听见了元邈那句提醒,这件事发展的结果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事情解决起来过于顺理成章,顺利得让他觉得好像是一场戏中戏。 * 经过酒楼的人指认,凶手是酒楼招募的侍应,与雪吟娘子素来交好。女子自述说,她和雪吟关系紧密。 至于死去的男子,雪吟说那是她的追随者,平日在她经过的地方蹲点,故此,雪吟选择从酒楼离开。 想不到那男子还在继续追踪雪吟,于是凶手和雪吟两人合计将男子骗出来,再合伙将他灌醉杀害。 但没想到的是,雪吟打算抛下远走高飞,菩萨蛮恰好看到顾炜常来寻雪吟,以为她是打算攀金枝。 凶手感觉到了背叛,便对雪吟动了杀心,并嫁祸给了顾炜。 仵作检验过凶手的尸体,并无他杀迹象,根据大唐律规定,死人的供词自动视为真。 大理寺也将这件事匆匆结案,后续释放了崔思齐和顾炜两人,不过杨树林也等来期盼中的升职和休假。 雪吟娘子虽是凶手之一,但她的作案动机情有可原。按照唐律她已经亡故, 这件事以铃兰的角度,倒像是粉头因为爱豆恋爱而粉转黑,果然应了那句话:爱豆谈恋爱都是要杀头的。 爱可以让一个人为你拿起武器,也可能让一个人把武器朝向你。 想到这里,铃兰偷瞥一眼元邈的脖子,完整而又白皙,是挺有些好看,她觉得脸上一热。 元邈觉察铃兰的目光,按了一下衣领,又问了一句:「你是在想,这颗头怎么还是完完整整地接在脖子之上。」 被看穿心思的铃兰:「.......」 元邈说道:「你真的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信。」铃兰点头,「但这真是她所写?」 元邈「嗯」地回应,「对照过她的过往书信,是她的字迹,信纸上的字毫无仓促痕迹,行文流畅,也并无他人胁迫痕迹。」 可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凶手对雪吟有一种近乎信徒式的狂热,这种狂热在我看来,甚至可以献祭自己。所以,我无法採信她的遗言。」 虽说此案已结案,元邈和铃兰两人却继续调查去世男子的身份,发现男子并非是中原人士,整个大唐找不到他的身份。 而在树林里上吊自绝的女子,经过官府查实,是已经登记的菩萨蛮。 「菩萨蛮?」 十日后,铃兰听到这事时吃了一惊,菩萨蛮并非是大唐人士,据说他们的原生国土就是《西游记》里面的女儿国。 她们的女子经常来大唐做奴婢,换成现代的话说,是外籍女佣。 但物以稀为贵,大唐高门富户偏好这种长相,所以他们的售价极高,在长安城的待遇远远高于长安或者大唐其他户籍的人。 长安人种多元,既有崑崙奴,又有新罗婢,更远的还有大秦人士,所以铃兰并不觉奇怪。 但雪吟娘子身边的非中土人士实在是有些多,且都和她的死有关,这就十足奇怪了。 「这雪吟娘子该不会是细作之类,你瞧着她手心的痕迹,不像是仅一次利用钢线行凶。」 她在元邈面前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总感觉长安城内有个看不见的杀手组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也许是。」 元邈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杂书,听到铃兰的猜测后,忽而想起四时会,随口回道:「长安城的秘密社团何止有杀手。」 铃兰想起原身脑袋里的奇怪记忆,她摸了摸下巴。 「你对长安了解得多,可知道有个组织,会把人扔在孤岛上、沙漠里、鳄鱼池旁,但目的却不是杀死他们,有点像是在训练。」 「训练?」 元邈听到铃兰说到这话想到四时会,记得之前调查过四时会曾经在大唐境外买下一座岛屿,那岛屿周围长期有人把守。 韦沁橙曾经说过,她去过一个岛屿,岛上既能见到寒冷的雪地,也能见到酷热的沙漠,岛上甚至可以同时经历四个季节。 「铃兰......」 一种恐惧的猜测浮上元邈心头。 他的手慢慢伸向手边的剑鞘,他越握越紧,准备将剑抬起的前一秒,他又瞬间放开了那剑。 「怎么回事?」 铃兰纳闷。 「你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汗,可是屋子里烧得火炉太热了?」 元邈撩起袖子,抬手拭去额间的汗珠,视线瞥到一遍,说道:「或许吧。」 铃兰讷讷点头,转身靠近火炉,正拿着铁钩调解炉子里燃烧的焦炭。 火光映得铃兰的面容蒙着淡橙色的光辉,乌黑的头发衬得白皙肤色更亮。 元邈不得不说,铃兰的五官精緻,细看着极为漂亮,气质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 不过,他可不会轻易就喜欢什么人。 铃兰刚这整饬完炭火,听到元邈的呼唤,赶紧转头望去,发现元邈盯着她打量。 元邈飞快撤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桌面。 铃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禁调侃:「我老家那边有个说法,一个男子总看一个女子,不是她的脸上有东西,就是他对她有好感。」 「所以你是不是........」 元邈紧张地抬头,瞥一眼铃兰,恰见铃兰直勾勾打量,所以他赶紧错开视线。 元邈一向不喜他人谈论他的婚恋。 以他平日的性子,唯独他的婚恋情况是不可调侃的。无论是谁说了犯了他的忌讳,他都像是钻了火焰圈的豌豆射手,嘴上发起连环攻击。 铃兰赶忙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场枪林弹雨。 然而过了半晌,他迟迟未能吱声,铃兰突然间有点纳闷。 「所以,我脸上真有东西?」 「出去。」 他的语气有点严厉。 铃兰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元邈推出了门外,眼睁睁看着他合上大门,把她晾在瑟瑟秋风里。 她拍了拍门,「让我回去,我刚烧好的炉子。」 里面的人装作没听到。 铃兰恼火得很,也自知理亏,毕竟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每个时代的顶流就难以招惹。 她来这里太久,几乎都忘记了前世她是怎么去世的。 千万不能招惹顶流。 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 六月底,铃兰受顾炜邀请,参加雪吟的葬礼。 雪吟是奴籍,也没有在世家人,所以她的尸体应该要丢在乱葬岗,但顾炜念及旧情,带走了雪吟的尸体,将她破败的尸体入土为安了。 由于此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顾家打算低调处理,叫顾炜只得秘密下葬雪吟。 所以葬礼举行在顾家宅邸之一的鹤臣山上,并非是寻常长安百姓所在的公共坟场。 参加雪吟葬礼的人只有当日在酒楼里的几人。 铃兰看着雪吟入了土,才算是心安。 这时候元邈推了推铃兰,「跟我重回一趟客栈。」 铃兰点了点头,看着旁边这个看着既靠谱又不靠谱的男人。快到秋天了,距离他功成名就还有不到一年。 不知那时候,她会在哪里。 -------------------- 去掉了bug,bug一般出没于裴度身上,改得好痛苦>< 第10章 铃兰的打算 再过几日便是七月,距离月末桑雯的生辰一天一天地临近。等裴府为桑雯庆生后,铃兰也该离开元家回到裴府了。 前一段日子,元邈收到一封邀请函,邀请他到女蛮国做客,邀请人是女蛮国的新继位的国君。 女蛮国便是之前已故菩萨蛮的故乡。 此信来的时间点极为微妙,铃兰知对方来者不善,劝元邈寻藉口不必赴约。 可是穆椋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风声,将此事走漏出去,皇上知晓此事后,降旨要求元邈务必要前往女蛮国赴约。 这下元邈非去不可了。 从长安出发前往女蛮国,需占用约莫一个月时间。等到他们抵达女蛮国时,届时将会是在月底,正好错过桑雯生辰。 裴度命令铃兰去元府卧底,并非是让她做什么惊涛骇浪的大事,只是要她在桑雯生辰前看住元邈。 这位大人物是担心元邈对桑雯余情未了,回头再因意难平而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影响脸桑雯的生辰宴。 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铃兰感觉元邈并不关心桑雯,甚至她有心试探,故意在元邈面前提起桑雯的近况,元邈懒得接话,只问铃兰那几年过得如何。 铃兰压了压发须,若不是她记得当年元邈如何拒绝了原身,怕要误会他有意的是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总感觉元邈早已对桑雯断了念想,裴度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外加元邈现在就要前往女蛮国赴约,也没有额外分身去裴家闹事。 铃兰原本就不想在元家继续留住,得知自己不是元家血脉之后,更加觉得停留在元家是虚度光阴。 她托人给裴度捎了口信,申请能提早回到裴家陪桑雯庆生。 这几日,铃兰正打算同元邈提出辞呈,但始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今日他们跟着顾炜到鹤臣山参与葬礼,这寿臣山离长安核心地带较远,又因山坡高且陡。 元邈结束这事后,转日就该动身前往女蛮国。 铃兰想着在这之前和元邈道别,在走山路的时候,她几次想要开口,转头过去,却看到元邈和友人交谈。 她实在插不进去话。 就这样拖着拖着,铃兰跟着一行人走下山岗。直到走到元邈下榻的山脚客栈,那群狐朋狗友才与他们两人分别。 元邈领着铃兰进入客栈,拿出一张单据交给掌柜,早几日人托人预订的客房。 掌柜递给元邈提钥匙,一共有两把。 元邈递给铃兰其中一把钥匙,嘱咐了一句:「这间客房是你的,我住另外一间。两间房间紧邻着,你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敲墙板知会我一声。」 铃兰是奴婢,理应和主子住在一间,但元邈仍是订了两间,尽管他手头不算富裕。 对此,她始终过意不去、 铃兰并不打算同元邈前往女蛮国,今日也不可能住宿在这件客栈。可元邈已经花出这笔开销了,她现在直接告诉他离开,总觉得欠妥当。 她并不打算欠任何人情,尤其是这位未来顶流,她可不想和顶流结怨。要不她回去长安的钱庄,取点银两补上这缺? 元邈见铃兰迟迟不肯伸手接过钥匙,提点了一句:「铃兰,可是对房间不满意?」 铃兰摇头,赶忙伸出手心,「没呢。」 元邈交给她钥匙,「那我便放心了,今日赶紧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要上路。」 铃兰点头,忽而又摸了摸腰间,朝四下望了望,急道:「糟了。郎君,随身玉佩落找不见了,我想回趟鹤臣山。」 元邈瞧向客栈门外,望了望外面灰濛濛的天,说道:「这会儿天快要变暗,这地方又是在山上,有点危险。我陪你一路回去?」 铃兰看着元邈认真的模样,摆了摆手,「不必不必。这里住着的居民多是长安的富户,能出什么危险。郎君一直忙碌也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还是上楼歇歇吧。」 正如铃兰所言,元邈近日的确疲累于家事,丈人去年在崖州的贬所逝世,本月丈母杜氏也因思念过度而病逝。 他最近一段的确没怎么合眼,眼里充满血丝,这一切刚好让铃兰瞧见了,她也不想元邈在旅途中倒下。 元邈思忖片刻,还是依着铃兰的意思上了楼。 铃兰望着元邈的房间的那扇门合上,深呼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围观的掌柜的。 「娘子可有什么交代?」 铃兰拿出刚才元邈递给她的钥匙,「掌柜的,我想了一下还是退了我这间房。」 这钥匙还没捂热乎。 铃兰方才根本没有遗失玉佩,这话只是拿来骗骗元邈的藉口,好让她可以偷偷开熘。 掌柜困惑地看向铃兰,「娘子是想和方才的郎君一间?」 「不是。我是想说退了这间房,我自己回长安。房钱能否请您退回给与我同行的郎君?」铃兰恳切道。 「不成,娘子,长安的旅店没有退订一说。这钱退不得。」 铃兰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要不这样,你把这锭银子交给那郎君。」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妥,又补充一句:「你谎称是客栈退的定金,不要说是我的银子。」 掌柜捧着沉甸甸的银子,点了点头。 「您放心,明日这位郎君退房的时候,我一定退给他。」 铃兰说完这话,便离开了客栈,朝着长安的方向去了。 掌柜的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喃喃:「真是怪了,丫鬟看着比主子有钱。主子的银子是东拼西凑的碎银,这丫鬟的钱是一锭整银。」 就在他纳闷了半个时辰后,那位落魄主子的房门动了。 元邈推门,走到隔壁铃兰的房间外,敲了敲她的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但这声音听着有些沉重,像是铃兰那等轻盈身段的人所发出的。 「铃兰,可是还在睡?该用晚膳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不久后,房间的门敞开,里面站着一位高大男子。 元邈打量一眼,发现他并不认识此人,便问:「你是?铃兰呢?」 男子答道:「我是这里房客,你认错房间了。我不认识说的那人。」 元邈心觉不对劲,又问:「你是何时住进来的?」 「就刚刚,半个时辰前。今日客人爆满,掌柜的说是客栈的最后一间房了。」 这么一听,元邈向被打搅的客人道了歉,匆匆走下楼梯。 掌柜看到元邈下楼,主动迎上去。 「客官您来得正好,正好我这里有事要上楼找您。」 「找我?是同我来的女子退房的事?」元邈发问。 「您猜对了,那位姑娘的确退房了。」掌柜拿出银子,交给了元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但掌柜没打算按照铃兰交代的话说,实话实说道:「临走前,听说您预订的客房钱退不了,便拿出自己的银子垫上,要我说成是您房间的定金。但出于公义,我不能这么做。」 元邈低头看一眼银子,「不对,我给你的是一锭,这里是两锭。」 掌柜说:「她走后不久,客栈就爆满了,所以我一看就把那娘子退订的房间给了别人。所以您的银子和那娘子的银子都可以拿回去。」 元邈收回自己的碎银,又捏着铃兰的那锭崭新的白银,仔细打量着,又问:「她走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多点。」 「多谢。」元邈抱拳作了个礼,转头离开这间客栈。 * 长安汇通钱庄外,站着两列长长的队伍,今日在钱庄门外排队个人格外多,幸好酷暑六月即将过去,天气不算过度闷热。 铃兰排了一炷香时间,总算是等到她办理业务,「取二两银。」 裴度安插她在元邈身边,自然少不了给她的丰厚报酬。她将这些报酬储蓄在汇通钱庄的户头里。 每隔两周裴度给她存入五两白银,而她这段日子住在元家,平日里不用花费银子,户头上的银子积攒了不少。 「铃兰娘子,这里有一份信。是裴公交给您的,请您过目。」 汇通钱庄的伙计从身后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但封口处没有蜜蜡密封,显然不是传递重要信息的信件。 铃兰心想总算等来裴度的回信,幸好她没有跟着元邈离开。她打开信封,粗略地瞧了两眼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只觉得眼前一抹黑。 信上说:女蛮国男卑,元邈是个男子,又只身一人前往女蛮国,很容易出危险,裴度委託铃兰跟在元邈身边,保护他的安危。等这次女蛮国之行结束后,再与铃兰商议回裴家的事。 铃兰摇摇头,裴度的意思是不想她现在回裴家,想要她在元邈身边继续埋伏。 她眼底里透着疲惫和苦闷,眼见着元邈成为顶流的日子近了,她还来得及在此之前离开吗? 她现在有些怀疑。 铃兰将信收回信封,藏在衣服里,便离开了汇通钱庄。之前走了半个时辰都不觉得脚痛,现下脚底板延迟疼痛了。 她望了望不远处的鹤臣山,嘆了一口气。 「是为了什么事发愁呢,快点告诉我。」一道尖锐的男子声音传来。 铃兰抬头,见到是许久不见的穆椋,今日他穿戴整齐,整个人神采奕奕,透着喜气,显然是加官晋爵了。 她心情不佳,没有和穆椋套近乎的打算,敷衍地回答道:「没什么事。正要回去主子那边,改日再见。」 说完这话,铃兰扭头就走,却觉得胳膊处受到了制约,是穆椋拽着她的胳膊,「先别走,离开长安前不如同我回府上叙叙旧。」 「叙旧完我还能出来?你这阉竖当我是傻子?」铃兰今日心情差,说话带着火药味。 穆椋并不恼火,反倒加大力道抓紧铃兰,「你真当自己以后还能回去裴家?」 铃兰白了他一眼,「裴公是君子,他定会信守承诺。」 穆椋嗤笑一声,不屑道:「趁韦沁橙病重给你送到元家,不就是想让你做填房的,怎么还肯让你回来?」 又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听说这元邈和韦沁橙和连结发仪式都没做完。当初他和崔娘的事,我听说也有内情。他可能是对女子不感兴趣,女子在他身边与守活寡无异。」 铃兰刻薄了一句:「嫁给你不也是要守活寡,也没比他好到哪里。」 「果然传言是真的,早听说你当初就喜欢他。」穆椋忽道,「当初替娘子弹琴时候,《霓裳》第六部 你弹的故意留了五个错处,就是为了让元邈找到你。」 听到这话,铃兰愣了愣,原身做的事她怎么知道,但这事的确像是原身会做的,但依然反驳:「怎么可能。」 「你自由习琴,若非故意怎会一直弹错谱?」穆椋说道:「说起来,听人说元邈最讨厌别人欺骗他,若是他知道是你代弹的话....」 「嗯。他知道也好,当初与他弹琴说意的是我,省得他总惹裴公吃味。」铃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头就走。 穆椋瞅向四周,忽面露惶恐,赶忙朝使眼色,暗示自己的部下s上前拦住铃兰的去路。 铃兰前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有人墙挡在前面。 不知何处出现一人,握住她的手,用力拽着她往外。她借势钻出来了围堵,跟着那位不速之客在城中牵手奔跑。 过了一会儿,她觉察那人的步子放缓,握着她的那股力量减轻。 天气酷热,铃兰抬手查看,见掌心发了汗,皱起眉头,一条洁白而透着淡淡墨香的手绢从旁边递过来。 她结过帕子擦了擦手,转过瞧见到递帕的元邈,额角挂着汗珠,便把自己熏过兰香的帕子递过去。 元邈拿着她的帕子,盯看着铃兰,却是一言不发。 铃兰被盯得发毛,往四周瞄一眼,发现所在之处是之前雪吟娘子命案的酒楼。 她愣了愣,小声道:「怎么回到这里?」 「铃兰,我们再进去一探究竟,如何?」元邈提议道。 -------------------- 修改了人称的bug 以及把拽胳膊改成牵手,加了一枚小甜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第11章 神秘结社 半晌过后,铃兰的气息稍平复,抬头看着元邈,一字一字认真道:「不想知道。你的案子是你的事,我只想回——你怎么不听人说完。」 元邈不等她说离开二字,便转身走入命案发生的酒楼。 酒楼停业休整极长一段时间,最近才重新开张。 只不过先前雪吟娘子去世的那间长租的屋子,至今仍是贴着封条。毕竟里面有两条人命非自然死亡,无论掌柜还是顾客都觉得晦气,路过时都不敢扭头看一眼。 元邈说要再查探此房间时,掌柜先是劝阻几句。 「这屋子里可是怨恨不散,听人酒楼里的伙计们说,半夜三更总听见屋子里有脚步声,还有嘆气声。」 「死人没什么可怕的,活在这世间的恶人更可怕。」 元邈仍执意进入这房间。 「算了算了。」掌柜但见实在劝不动,便交给他房门的钥匙,又拴上一块护身符。 「这是我在蜀地的城隍庙求的护身符,我先借给你。免得你出意外,又连累了我们关张。」 「掌柜的,你给他护身符有什么用,不如拿一把桃木剑。真遇上了恶鬼,我们也好拿着剑和鬼打上一架。」 循声望去,见到铃兰站在两人旁边。 铃兰口头上说不关心,自己还是跟了进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元邈,边走边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这不担心你的安慰,怕你真被鬼缠上。我八字极重,天生命大,和你一起过去也好有个照应的。」 两人上了酒楼的顶层,元邈正要推门而入,铃兰抢在前面,侧着手指敲了敲门,「客房服务。打扰了。」 元邈古怪地看了铃兰一眼。 「我们老家住客栈前都要这样,免得惊扰里面留宿的鬼魂。」 她以前在现代没少刷些都市怪谈。 元邈道:「我现在倒是好奇铃兰你的老家了。应该不是蒲州,没听说过蒲州有这么多怪规矩。」 这屋子本就有死人停留过的痕迹,血腥味招惹来不少蜘蛛蚂蚁,掌柜的也没有认真派人打扫过屋子,四处都是灰尘味道。 铃兰一进屋,一只粗腿大蜘蛛扑面而来,与她大眼瞪小眼,吓得她脸色发白,正要往后退。 元邈挥着桃木剑,砍断了挂着蜘蛛的蛛丝,那蜘蛛落地后慌张逃窜开。 「幸好,你方才问掌柜要了桃木剑。」 铃兰点了点头,拔腿要跑,「还是太危险了,我回去吧。」 元邈拽住她衣角,拖着她朝房内暗室方向走,「既然答应要保护我,怎能半途就走。」 铃兰无奈,与他一道进了暗室,嘴巴里还嘟囔着。 「这案子还能有什么反转?上次我们两人不是已经验证过她们杀人的手法了吗,完全是可行的。」 「有一件事我们忽略了。」元邈抬头望着房梁的挂钩,继续道:「我们吊的是沙袋,而不是个会反抗的活人。」 他又继续道:「雪吟运用这种方法杀人,利用的是拆解竖直向上的力道,将力量分摊到左右两根绳索上。但同时忽略了一个问题,房樑上的挂钩并非是完全光滑的滚轮,两人拖拽套住死者脖子的绳圈向上,并非这么容易。」 铃兰脱口而出,「你是说拖拽时,挂钩表面会产生反方向的摩擦力,阻挠两人顺利向下拽绳子。」 「不只如此,长安市面上的绳子坚固程度不足以让他们随意拉扯。男子挣扎的过程中,很有可能绳索断裂。」 元邈说着坐到死者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根绳子,绕了一个圈套上自己的脖子,又将绳头交给了铃兰,说道:「你不妨试试看。」 铃兰用力一拽,元邈反方向拉动绳子。 两个人无论身高还是身型都尚有差距,铃兰被这么一拉,都有点站不稳。 「小心。」 元邈伸胳膊扶住她,又开口向她解释。 「长安寸土寸金,房间狭小而昂贵,这暗室就更为狭小。若是受害者想要反抗,几乎不用拽动绳子,像这样一伸手,就能抓住拉绳的雪吟,让她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 铃兰轻蔑一笑,手提着方才拿来割开蛛网的桃木剑,抵在元邈颈间。 元邈僵直了脖子,低垂视线往下看,想起来自己还握着铃兰的手,慌忙松开。 「不好意思。刚才一门心思沉浸在案子里。」 铃兰放下桃木剑,又抵在元邈胸口,「你同我说实话,裴公是不是把我的奴契早就交给你了。就像刚刚穆椋说的那样……」 「你说纳妾?」元邈移开胸口的剑尖,截道:「若你不想,我不会强人所难。」 铃兰松了一口气,撤回桃木剑,警告一句:「你最好也别想。」 又瞥了一眼元邈的长相,五官英挺而标准,放到现代也是一张会英年早婚的脸,脖子白皙,稍微一勒便显现出浅浅的红痕。 红痕? 铃兰意识到丝线还紧紧套在元邈的脖子上,赶紧抬起桃木剑斩断了绳线,「我说你,这么半天不解开绳子,不会是想做我手里的骡子?」 「不想。」元邈不假思索道。 铃兰毫不意外元邈的回答,点了点头,「受害人对雪吟娘子倒是想,不然也不会挣扎都没有,任由她处决。」 「不一定。」元邈道,「甚至这桩案子不一定与情有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铃兰困惑道。 元邈盯着铃兰,摇了摇头,」这男子也许早就失去生的希望,而雪吟娘子只不过送他一程,让他早日脱离苦海。「 这段日子以来,元邈一直追查受害男子的身份,发现其身份是隔壁边夷小国的王子,而在受害人离世后不久,男子的兄长继承了王位。 起初他以为这是两兄弟为了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雪吟不过是男子兄长僱佣的杀手。 可随后却发现男子中了离魂丹,且肩膀有一枚竹形纹身。也就是说,男子是四时会竹字级的成员。 四时会是大唐境内的神秘组织,经常在大唐境内制造混乱,企图扰乱大唐的安宁。 鲜有人知四时会幕后之人的身份,但江湖人士皆知四时会手段狠戾。这组织为强加对成员的控制,逼迫所有成员服用一种名为离魂丹的丹药。 这种丹药会让人在深夜里噩梦不断,就像是魂魄离开了身体,在外面观看人生走马灯。每个夜晚回溯一遍人生中令自己懊悔的事,如同志怪小说里面的十八层炼狱。 所以成员每月需要按时向组织回报,以领取离魂丹的缓解剂。 两人走出暗室,却听到房间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元邈以迅雷之速,将铃兰就近拉入身后的衣柜里。 外面忽响起吱嘎一声,他们扒着柜子的镂空向外看。 房间的门被打开。 两名男子走入房间,他们肤色一黑一白,肤色较深的男子穿着白衣,而较为白皙的男子穿着黑衣,二人宛若穿便装执行公务的黑白无常。 白衣男子检查了大门,纳罕道:「前几天这房间还上着封条,今日封条怎么解了。」 黑衣男子踩碎方才逃窜的蜘蛛,冷冷道了一声,「兴许是阿力的灵魂回来过。」 白衣男道:「他不敢。他活着都不敢。一颗离魂丹就能把他折腾死,可真是懦夫。」 铃兰听到这个词,后背一个激灵。 隔着衣柜的门,她听见外面的两人还在继续交谈。 白衣男:「叫他来寻离魂丹的配方,他倒是跑到长安,和这里歌女勾搭上了。」 黑衣男:「竹字科的线报,说是裴现的遗孤带着药方投奔了长安的裴相,在裴府里藏匿了七年。他到长安没错。」 听到这里,铃兰想到高永提过的裴家千金,听说一直居住在裴家。至于七年前,也是她家桑雯嫁入裴家的那年。 她陪桑雯拜见裴家亲戚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白衣男:「他说是找巴蜀的神算白卿占卦站出来的结果,说是在长安天香楼。结果没等来人,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这女蛮国也太不够意思了。」 「女蛮国只处置了两名涉事杀手,这点补偿.....真够寒酸的。」黑衣男语气轻蔑,又道:「过几日女蛮国的聚会,阿力的兄长危澜会亲自讨说法。」 门外忽传来一阵车马声,白衣男扒开窗户往外瞧了瞧,说道:「外面来了一群人,看着是宫里的人。」 「我们先走。」黑衣男子提议道。 直至门扉再度关闭声响起,铃兰敞开衣柜柜门,从里面钻出来,元邈跟在她身后。 门外「宕宕宕」的脚步声朝着这间屋子接近。 紧接着,大门被粗暴推开。 穆椋迈过门槛,在屋内环视一圈,屋内不见任何人影。 * 与此同时,铃兰跟着元邈在长安城外的小树林赶路,回头瞅见越来越远的长安城,总算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密室竟藏着一条暗道。」 元邈突然停住脚步,「不然那菩萨蛮婢女怎么独自一人出的城?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文蝶,同时身边没有僱主,这类人进来便出不去了。」 铃兰听出这话意有所指,实际上是在点她熘回长安这件事。 诚如他所言,她回长安城就没有再出去,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已经没法回头了。 裴府回不去,留在长安街游荡,会被穆椋缠上。为今之计,只得回到元邈身边寻求庇佑。 铃兰托腮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怎么都解释不通,便打马虎眼:「是我糊涂了,忘记奴隶不能随意出城的事了,多谢你接我出来,顺道之前还救了我。」 她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汇通钱庄?」 元邈没有直接戳穿她的谎话,丢给她那间掌柜的找银,「拿着。」 铃兰接住银子,脸色苍白,心凉了大半。 元邈再次开口:「你这锭银子是新的,底部刻着汇通的号。」 在这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重谈此事,就装作今日无事发生。两人回到客栈时,夕阳西沉,天空也暗了下来。 铃兰再问掌柜能够重新买回她的房间时,掌柜却拒绝了。 「小娘子,您当时已经退订了,况且定金都已经还给了这位郎君了,怎么还能住进去?」 铃兰懊恼不已,又问道:「那客栈里可还有富裕的房间,无论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能歇脚。」 「没有了。不过你可以考虑马厩,那里只有半两银子。」掌柜的揉了揉鬍子。 铃兰正犹豫着,握着银子的手正要慢慢移向掌柜,元邈轻拽铃兰的衣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我那间还没退。」 铃兰蹙着两弯柳眉,眼睛直勾勾盯着元邈,陷入了沉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 女蛮国王储命案 第12章 女蛮国 元邈的话音刚落,轰隆隆雷响了一声,大雨接踵而至,外面整片天空骤见密布阴云,月色逐渐被乌黑的天幕吞噬。 这时候,她想睡马棚都没得机会,眼下只得与元邈同宿一间。 「算了,我们一道上去吧。」 元邈只轻「嗯」一声,转身沿楼梯走上二楼的房间。 铃兰到了房间后便躲在门口,心神不宁地四处望了望。 「那边站桩不冷?」 元邈气定神闲地看向铃兰,见她摇了摇头,便吩咐了一句。 「今日阴雨,天气转凉,去问店家多要两床被子。」 铃兰反应过来元邈的意思,心中如获大赦。 「我马上就回来。」 她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随即转身推门而出,脚步绊在门槛,元邈上前走两步搀扶她,却被她一个箭步躲开了。 「不必不必,我马上就好。」 说完又迅速跑下了楼梯。 铃兰向来做到做到,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她就赶回了房间。店小二和她一人抱着一床厚被子。 等到店小二离开后,铃兰便打了地铺,自己躺了进去,元邈伸胳膊拦在前面。 「你睡在床上,我睡在这里。」 「今日天冷,小心着凉。」铃兰是想睡在软乎乎的床铺上,但还是推拒了一番,「你是主子,我是婢女,哪里能让您睡在冷冰冰的地上。」 「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主子过?」 元邈见夜色已深,他最近实在是疲累,不想和她耽误时间推诿。 「反正我早就打定主意睡地上,若你执意要睡在地上,我不会阻拦。」 元邈的语速平时就极快,今日更是因不耐烦而没有迁就铃兰。 铃兰理解了元邈这话的意思后,脑袋里响起轰隆一声。 转头又瞧见他的清秀面容,双颊登时热起来,忙从地铺上坐起,猴子窜树似的坐到软榻上。 「是你自己选的地铺,这可和我无关,转天要是头疼脑热可能不能怪我。」 元邈点点头,「是,不过你的脸怎这般红?」 边说边向向床边走了两步,不顾铃兰的躲闪,伸手触碰她的额头。 「发烧了。看来不幸言中的是你。」 铃兰额角腾腾跳着疼,心里暗叫不好,在医学技术不发达的古代,没有速效退烧药,发烧可能会要人的小命。 她试探地问道:「你有连翘和板蓝根吗?」 元邈摇摇头,不知铃兰所言是何物。他拿出自己的小丹炉,在手心上倒了几粒药丸,伸手递给铃兰。 「要不你试试这个?虽然退不了烧,但好歹能让你睡个好觉。」 铃兰接过药,放在鼻尖旁边闻了闻,里面大概有鹿茸等安神的良药,不像是掺杂毒药。 她接过元邈送来的温水,吞了这药,脑袋仿佛漂浮的热气球,颅内有困意来袭。 这药的确见效很快,比乙醯氨基酚还催眠。 不过铃兰第一次与男子同宿一室,盯着元邈躺下又背过身,才算稍微放松。她扯下腰间的绣袋,放在枕芯里,安心阖眼睡下。 元邈虽是躺在地铺,却没能立即入睡,听着身后铃兰的呼吸逐渐何欢,知她是睡熟了,便慢慢坐定在地上。 铃兰的手死死抱着枕头,睡姿极为小心谨慎。 元邈猜出这里面藏着重要的东西,便移开她的手掌,从枕头里翻出她的绣袋。 他拉开绣袋,发现里面多了一封摺叠的信纸,仔细端详信纸上面的内容。 果不出他所料,铃兰是裴相派来的细作,专门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裴相派她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桑雯? 桑雯和裴相相处融洽,应该早就告诉过裴相,当初桑雯和他的事是一场误会罢了。 他把信件重新叠好放回绣袋,藏入铃兰的枕头里。 铃兰额头沁出汗珠,五官皱缩在一团,仿佛在梦中看到了极令她痛苦之事。 元邈揉开她紧锁的眉头,淡然地看着铃兰那张惨白小脸,心道:看来药效发作了。 方才他给铃兰服用的并非是韦沁橙的安魂丹,这药并无毒性成分,但服下这药催化离魂丹的药效,使她陷入过往的回忆。 铃兰表情痛苦,口中继而不断喃喃,元邈凑近耳朵去听。 「为了保证效果,所以你做了假唱?真是难以相信。我发着烧也都不敢假弹琴,也一向鄙夷这种,我们没必要合作下去。」 「你们粉丝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这里是我的家。」 「我没有,录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有误会,是你们误会了。」 「救命——」 紧接着她喉咙里溺水状态的声音,仿佛被推入了冰河里。 铃兰在梦境中看到前世死前的场景,她绝望地看向岸边。 顶流海澜站在岸边,看着她一点点坠入海底,慌张地呼唤救援人员,却被推她下水的粉丝团团围住。 岸边伸出一只手,她抬头看见这人,仔细一瞧竟是元邈。 他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可耳朵里灌入江水,她听不见一点声音,只能看得清口型。 这日风有点冷,她全身任由着浪花捲入江底,前世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那些记忆随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渐渐忘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她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她记不起来了—— 「元邈,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铃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从梦中醒来,抬眼看到元邈端着一盆热水走入房间。 「不知。或许该从你的玉佩下手。」 铃兰满头是汗,元邈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拿着湿润的毛巾,敷在铃兰的额头。 「退烧了。明日我们再赶路。方才问过掌柜的,今日富裕出一间客房,我睡在那里,就不打扰你了。」 铃兰乖巧地「嗯」了一声,忽而想起什么,又问:「你可认识什么人叫做海澜。」 元邈回忆起这个名字,回道:「听过这名字,白卿的表弟?与他并不熟悉。」 铃兰想不起前世自己和白卿有任何交集,只记得今生听过这名字。 「白卿?是你说神算子白卿?原本是士族妾生女,被嫡长子卖到教坊里,后来被剑南西川节度韦皋收为歌姬,后赐予中丞刘辟。」 元邈点了点头,「韦皋死后,圣上寻藉口处死了剑南西川的继任者刘辟。白卿没了靠山,回到巴蜀做了神算。如今她小有名气,听说女蛮国这次也邀请她占卜流年。」 铃兰听完拍掌一笑,「正好,我回头也要找她占卜上一卦。」 * 长安距离女蛮国大约有两千公里,铃兰和元邈两人租了快马,过了一个月的功夫来到了女蛮国与大唐的边境。 女蛮国并非是安宁之地,听闻女蛮国内有不少杀手和僱佣兵。铃兰在边境处僱佣了五个临时僱佣兵,当做是他们的随从。 女蛮国正如其名,国境内随处可见的是帮着高耸发髻的女子,身子英挺而健硕,眼妆极为浓烈,额头平整而宽阔,显得格外自信洋溢。 铃兰和元邈在街道上行了百步,街道两侧不见一名男子,而元邈作为男子,引起了女蛮百姓的注意。 不过这种注意的眼神并非是火热而充满敬意,而是一种打量奴隶值几钱的眼神。 毕竟这里是女蛮国,女子地位崇高,男人地位极为卑微,女蛮国民繁衍后代也只是就近从大唐买几个奴隶,故此,男子在这里和牲口没什么差别。 铃兰想到裴相的嘱託,看一眼身材不算特别魁梧的元邈,心想若是没有她跟在身边,元邈恐怕都不能活着回长安。 两人走近宫殿处,把守的女兵先是见到走在前面的元邈,也不看他手里的请柬,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铃兰笑眯眯挡在前面,拿起元邈手中的请柬,双手捧给两位女官。 「诸位女官行行好,这里是女蛮国女王递送的请帖,邀请我来到女蛮国做客。」 两位女官看到铃兰,收起方才严厉的表情,看过请帖之后,回报一笑。 「原来是铃兰娘子和她的侍从。」 元邈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忽略,还被换成铃兰的侍从,不免哑笑,朝着铃兰拱了拱手。 铃兰露出尴尬一笑,也没有反驳女官的说法。 女官又道:「女王殿下现时忙着筹备忘忧节庆典,酉时之前不在殿内,恕不能亲自接待两位。不过她替两位安排了住宿,两位今日可以在女蛮国内游赏歇息。」 两人下榻的酒楼在女蛮国的祭祀的神庙附近,听女官们介绍,这庙宇求事业签极为灵验,而里面有一处偏殿是月老祠,求姻缘也极为灵验。 路过的神庙附近时,铃兰悄悄瞅了一眼,记住了这个地方,刚带着元邈安顿好房间后,便下楼跑去神庙求籤。 元邈只觉无聊,没有跟随铃兰一起前去,而是在房间里捣弄自己的炼丹炉。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铃兰兴奋地推开门,朝着元邈走近,沖他面前甩着一枚粉红色的签纸。 「我抽到了上上籤。」 元邈抽走签纸,仔细一瞧上面有两句诗: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元邈说道: 「虽是写着上上,但这是《凤求凰》的两句,典故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若是求事业,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对夫妇两人先是饱受贫困,之后被迫放下身段到街市卖酒,直至两人获得卓文君父亲的原谅,他们返回蜀郡后,生活境遇才有所好转。」 铃兰听到元邈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这只签可以看成是姻缘签,所以是上上籤。」 她从怀里拿出一条红色细绳,在元邈面前展示。 「我还求了红绳,听女官们说,这红绳灵得很,我先试试看。」 元邈笑道:「应该不会显灵。」 --------------------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两句是司马相如《凤求凰》的原句,凤求凰在古代也是一首曲子 2.21 -改了一下人名,魏节度改成韦节度,白卿改为刘辟的歌姬,为了和剑南道事件里面的白卿身份对应。 (唐代同姓不同支关系没那么近,韦皋和韦执谊立场不同,韦皋是拥立唐宪宗的功臣,韦执谊一派在宪宗朝没落了) -元邈和铃兰现代生活没有原型,写的现代背景只是为了对应两人的古代背景,千万别对号入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第13章 天姚星动 铃兰瞪着说话不讨喜的元邈,不满道:「你说得不算。」 满心想着炫耀自己桃花将至,听到他说这等晦气话,颇感不满,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将红绳挂在床头,双手合十,闭眼恭敬地拜了拜。稍抬眼帘,便望见门口处站着元邈。 入境女蛮国后,元邈换上一套月白色锦衣,他的着装保守而无趣,但铃兰却觉得这套衣袍衬得他身材高而匀称。 铃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元邈,半晌回神,忽觉她的目光过分明目张胆,盯得元邈耳尖微微泛红。 两人同时低头。 她余光瞥一眼红绳,疑心是红绳的作用,总觉得眼前的元邈被加了一重白月光滤镜。 元邈浑然不觉铃兰的小心思,以为她还在负气他那句诅咒,只道:「方才你在月老祠遇到的男子并非是良人。」 铃兰愣了愣,没好气地说道:「你又知道了?跟踪女子非礼也。」 元邈指了指绳子,「在有些地方的月老习俗里,祈愿红绳会与祈愿人的身长相等。但看你手里绳子的长度有九尺,所以这绳子并非是你所求。」 「城中高过九尺的男子屈指可数,能被邀请到女蛮国的男子更是寥寥无几,两者叠加起来,看来这男子的身份,应该是海西国周边小国的危澜。」 铃兰点头承认,「是,正是危澜,天香楼去世男子的兄长,生得还算可以。」 元邈说道:「他数年前在碎叶城无故行车,误伤行人不说,还打伤了劝阻的坊卫。」 这等事铃兰倒是不知,但她对于危澜如何并不关心,敷衍道:「哦。这样啊。根据大唐律,若他真是如此,该是笞五十,蓄意伤人者罪加一等,但看他现在没缺胳膊没少腿。」 元邈道:「西域的景教给大唐捐了不少银子,此事便轻轻揭过了。」 铃兰撇了撇嘴,「这王法欺负老实人。在我老家那里,若做出这等事,得被戳一辈子嵴梁骨。」 安史之乱后,除去都畿道那附近,其他地区各自为政,只见权贵尽欢颜,哪管百姓辛酸泪。 铃兰穿越以前曾想像过,若有朝一日穿越,她定要穿到武周盛世做公主,一展宏图抱负。 谁料她穿得又偏又倚,跑到安史后日渐衰微的中晚唐做孤女。作为史书未记载姓名的小人物,在历史上的长河中很难兴风作浪,只能随波逐流。 像呼风唤雨这等事,还是交由元邈这等天命之子去做吧。 想到这里,铃兰抬目看向前面。 元邈视线凝在铃兰的红线上面,像审讯犯人似的盘问道:「之前你也求过?」 「求红线?没心思。」铃兰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后诚恳地笑了笑,「我家娘子年初时候带我去祈福,庙祝说我今年天姚入命,天姚是风流桃花,据说桃花也管人际,摘下这颗桃花换成钱不好吗?」 「......那真是可惜了。」 元邈语气听着惋惜,但铃兰总觉得他好像笑了。 身后传来叩门声,铃兰走过去拉开房门,却久久沉默着。 元邈看向门外的来人,是一名男子,和铃兰年纪相仿,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姿丰颐,下巴阔而圆润。 以他的眼光来看,这男子比他相貌出众,所以他并不意外铃兰看见男子时会呆愣在原地。 男子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在下走错了房间,以为是阿姐的房间。」 铃兰回过神来,问道:「海澜,你怎么在这里?这么说大名鼎鼎的女神算白卿也住在这里?」 海澜点头,转头看着铃兰,语气温和道:「家姐就在隔壁落住。」 元邈惊讶了一瞬,倒不是为白卿两字,而想起铃兰之前噩梦里呼喊的名字,海澜。 「你便是海澜,白卿的表弟?」元邈蹙身到门框旁边,挡在铃兰前面,向男子确认了一遍。 转头看着元邈又道:「原来你们也是中原人士,还真是幸会。不介意的话,等下晚膳时可以共聚一桌。」 铃兰微笑道:「好的。人多热闹一些。」 「不好。」元邈在身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来得一阵烦躁,这男子油嘴滑舌的,说不准是想拐走铃兰。 元邈毫不留情地发问:「才不知道白卿住在哪里,这会儿知道了?」 海澜沉默了,一副多管闲事的眼神看着元邈。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元邈方才的话有点失礼。但元邈想了想,铃兰如今是他的婢女,他有责任提醒她,以免她将来被居心不良的男子所愚弄。 这么想来,元邈觉得自己的发言合情合理,甚至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 元邈继续质问:「白卿方才就站在楼梯口处。你们姐弟两人身上穿的皆是外出的装束,客栈内每间都有供暖,所以你们两人一起刚到客栈不久。她还没进屋,甚至也没与你分别,你却说过认错房间?」 他盯着铃兰,想看铃兰像之前指责他非礼一般指责海澜。 事情发展与元邈想像中的不同,铃兰未指责海澜的刻意接近,反而有意套近乎,问道:「她派你来打探房客们的情况?我们也是女王邀请过来的客人,过来参加忘忧节庆典。」 海澜摇摇头,「方才我与阿姐在月老祠见到娘子,阿姐随手起了一卦,得了个泽山咸卦,说让我等下去寻娘子,总不会有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泽山咸特指少年少女爱恋之萌发。 海澜念着泽山咸的卦辞:「山泽通气,男女感应——」 「砰——」一声巨响,紧接着门那边传来因疼痛而发出的惨叫。 元邈猛地将两人中间的门合上了。 铃兰只透过门缝一看,外面的海澜被门撞伤了脚。 她看向扶着门沿的元邈,不知他打的什么注意,只觉得这行为略微失礼,便委婉地提醒:「欸?这不太好吧....」 元邈毫无愧色,一脸正直地看向铃兰,说道:「咸卦不止是指代男女之事,也有脚趾受伤之意。这是帮他应了卦象,避免他之后遇到大灾而断了脚。」 铃兰笑了一声,「听你瞎扯。下次可别这样了,若将来在官场里也这样,花八辈子也做不成宰相的。」 她将此事轻拿轻放,也没有怎么责备元邈。 次日卯时三刻,铃兰逐渐梦醒,瞧见床头挂着的红绳俱断。每根绳子的截面都极为平整,一看就知道是人故意用利刃割断的。 能进入她房间,看她的红绳不顺眼之人,除了元邈她想不到还能有谁。 铃兰拿着断裂的红绳,站在元邈房外,用力拍了拍门,「你给我出来。」 她站在门前半晌,迟迟得不到元邈的任何回应,耳朵贴上房门,听不见房内一点动静。 于是铃兰用力推开门。 屋内早已空无一人,散发着浓烈的草药香气,她很快就闻出是元邈家中书房的味道。 「铃兰娘子。」女蛮国的女官走了过来,对着铃兰拱手行礼,「铃兰娘子,女皇让我接您去宫殿等候庆典的开幕宴。」 * 这日是女蛮国忘忧节庆典的开幕日,街道人山人海。 商贩云集在主街道两侧,他们贩售色彩斑斓的织布,异域特色的香辛料,还有竞价拍卖的三层褶皱的灵芝和双色杜鹃花。 铃兰本打算凑热闹,却被女官们拦住了。 「娘子,宾客都已经在宫殿里到齐了,就差您了,还请动作快一些。」 铃兰点了点头,跟随两位女官进了宫殿大门。 宫殿里面倒是不像宫殿外面那么热闹,环境颇为静谧,装潢辉煌华丽,四处插满奇花异草,不少品种铃兰都唤不出名字。 径直往更深处走两步,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仔细一听,那声音似乎是前日碰见的危澜。 循声望过去,瞧见不远处有一处偏殿,门口挂着赤色的帘子,花纹是中土的图样。 铃兰掀开帘子,满眼都是拥挤的人群,元邈、危澜在人群的最里面,中心是昨日见过的那位神算子白卿,只是不见白卿的表弟海澜。 她想到昨日元邈和海澜不愉快的相处,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海澜,见海澜不在,刚舒一口气,却觉得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抬头一看,拉她衣角的人是天香楼里有一面之缘的剑南道节度使之子高永。 高永与铃兰目光对上后,指尖放在唇前,示意她静声。 铃兰很快会意,蹑手蹑脚地朝着众人聚集的地方走近,随着众人目光看向站在中心的白卿。 白卿原为前剑南西川节度使刘辟的歌女,早年间也在韦皋的幕府任职。 只是元和元年刘辟身死,树倒猢狲散,白卿走投无路投靠剑南道川节度使高骛,但也只做了半年,便离开了幕府,自立门户成为卜卦的江湖术士。 据说算得极准,这几年名头越来越响,还能做法事消灾解难,更能下阴,听上去玄之又玄的。 铃兰好奇地看着白卿。 白卿坐在一张方形长桌后面,她摆着一张小圆桌,圆桌上铺着一张白纸,倒着一根蘸满硃砂的笔。 危澜是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元邈则在他的身后。 白卿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一圈,说道:「按照规矩,每日只解答三个客人的问题,前两位按照顺序,最后一位看眼缘。」 她指了指元邈和危澜,「你们两位可以留下。」 视线又移向人群,在见到高永时,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举起手臂指向他的方位。 高远见状则是往侧边挪动,低头在铃兰耳边小声说道:「我先走了,一会儿筵席上再见。」 白卿只好指了指同个方向的铃兰,说道:「既然这位郎君不领情,那就娘子你过来吧。」 铃兰将信将疑地走上前,站在元邈的身后,但元邈却将位置让给铃兰,他自己留在了最末。 白卿看了两人一眼,倒也没什么意见,转头问危澜:「你有什么事需要解决?」 危澜手伸向后辈,揉捏自己的右肩膀,说道:「我最近一个月以来,总觉得右肩膀生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了城中的医生,医生也说不知是怎么回事。」 白卿右手摸了摸右耳,紧接着她点了点头,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耳语, 「你的事,上苍已经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小桌子,桌上的那根笔突然立了起来,笔尖飞快地在纸上划拉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笔尖停顿,倒在纸面上。 白卿走过去拿来那张纸,上面写着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弟」「死」「冤」 危澜看完这些字,面上的血色仿佛被一瞬间抽干,当场恸哭。 白卿端详这字,冷静地问道:「您可是有一位惨死的兄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是。」 「是被勒死的?」 「是。」 「那就是了。」白卿意味深长道:「你这肩膀啊,疼痛是因为上面挂着你的兄弟。」 「可有什么解法?」 「从我这里随缘些消灾的经文组合,烧给你弟弟,让你弟弟在地下安心。」白卿比划着名五指,「也不贵,五十两一套。」 危澜愣了愣。 白卿见他犹豫,不久又开口,「这上面有这景教、摩尼教、拜火教、袄教甚至上古截教的驱邪超度经文,以甲骨文和战国七雄文字书写,法力极强。保管药到病除」 铃兰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跳大神语言还挺因地制宜的。现代跳大神用文言文,古代的跳大神还能用甲骨文? 危澜有病乱投医,付过银子后便立刻离开了。 第二个客人是铃兰。 铃兰原本是不信占卜的,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寻找父母的线索,便想着碰碰运气问问。 谁知铃兰还没开口问,白卿却主动说起来,「介于娘子并非我本意挑选之人,所以娘子不能提问,我只能给娘子解答我指定的内容。」 铃兰压下失望,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白卿只瞧了瞧铃兰的脸,八字都没问过,便道:「娘子你桃花有阻,这今年本该遇到正缘,再过两年就能成婚。但身边一颗孤辰,影响了你往后几年的桃花运。」 铃兰微微一笑,「我不介意。」 白卿道:「怎能不介意,你后面的姻缘都被这孤辰星连累了。就算侥幸成了婚,轻则夫离子散,重则生命垂危。」 孤辰星多泛指男子,指孤僻,换句现代的话说,这是单身狗的意思。但说起铃兰身边的孤辰星,她除了元邈也想不到别人。 恰好白卿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只往身后的元邈身上瞟。 铃兰立马想到当初原身受元邈连累而死的事, 她正想着,白卿身后的笔突然自己立了起来,开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铃兰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瞪大眼睛,瞧向远处的笔。 元邈突然走过去,站定在那奋笔疾书的笔旁边,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在笔桿上方轻轻一剪。 那笔就像泄了气一样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不过铃兰此时气鼓鼓,倒不是因为白卿的招数识破,而是那把????好像就是剪短她红绳的凶器。 剪子上依稀可见红色棉絮。 -------------------- 第14章 江湖骗子 元邈拎起桌上的笔和纸,细瞧一眼纸上的字,看完笑了笑。 「『远离元邈』,这四个字真够直白。」 铃兰跟着笑笑,「你八字纯阳,白先生说的孤辰星可不就是你。」 说完也走上前,接过元邈手中的纸,再侧眸一瞥他手里的笔,笔的上端绑着一圈半透明的丝线。 「这是......有人在幕后操控这笔?」 铃兰纳闷地问一句。 元邈「嗯」地回应,转过身朝后方走去,在一道简陋矮小的门前喝道:「出来吧。」 矮门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人,是昨日与他们见过一面的海澜。 元邈手持剪刀走过去,在海澜附近又是一剪,取下一条长长的丝线,捏在手中感概:「离开长安一个月,再次见到钓鱼线。想不到钓鱼线的用处还真不少。」 他将丝线套住手里的笔,悬在宣纸上方,拽着鱼线左右牵拉笔桿,只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墨色划痕。 他笑道:「本来想在大家面前重现『神迹』,不过得承认,我实在还原不了,这得需要些手艺。」 接着他翻开海澜的手掌,露出其掌心斑驳的粗茧。 「记得海澜跟随白卿出道以前,是蜀地的傀儡师,操控傀儡子的技艺精湛,在剑南西川颇为出名,」元邈奉承之余,乍见铃兰把玩着鱼线,不觉加了句讥诮的话,「虽然他这名头过不到梓州。」 「蜀地精湛的手艺人多。」元邈转身又唤了一声,「铃兰。」 「欸。什么事?」铃兰抬头看着他,不知他的意图。 「你不是最近在找人修复玉佩,我想剑南道那边应该有人能修复你的玉佩。」元邈提议。 「铃兰娘子原来是为这等事烦心,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占上一卦。」被识破骗局的白卿丝毫未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冷静地提议道。 白卿一边说着,一边手摇着卦筒,随后摇出六枚铜钱。 她低头瞧一眼铜钱,捻了捻五个指头,面上浮现喜色,与铃兰笑着说道:「水风井,求贤若渴,恭喜娘子,前往蜀地确实能找到一位能工巧匠修复这玉佩。」 元邈听到这话,停住之前的笑,看向仍在卖力的白卿,紧接着又是冷嘲热讽:「白卿先生当年从幕府出走后,靠着一身演技假扮扶鸾名闻大唐,可说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这卦象寻常人不敢信。」 铃兰撇撇嘴,她对占卜原本就是半信半疑地态度,但一点微渺的机遇她也不想错过,万一剑南道真有人能修补好这块玉石呢。 「铃兰,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元邈看着铃兰,轻拽铃兰的袖子。铃兰抿唇不语,跟在元邈身后离开屋子。 两人走在前往主宴会所在宫殿的路上,铃兰路上一直在想元邈提过的蜀地匠人,随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刚才说,蜀地有匠人可以修复破碎的玉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元邈诚然点头,「听路上旅人说过,剑南道是有位的匠人,姓杨,据说能将碎镜重圆,更何况是玉石,但我也不敢打包票。」 铃兰瞥着元邈,突然生出好奇,大着胆子问道:「我感觉你并不大相信怪力乱神的套路,今日竟这么早在白卿那里排队等候,是去帮我帮忙问那匠人的事?」 元邈并未否认,但避开正面回答该问题,只道:「高永也是剑南道人士,回头见到他时,我再向他好好打探杨玉匠的事。」 「哦。」铃兰盯着元邈,见他回避她审视的目光,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这位新主人对她这位做奴婢的,总体而言还挺好的,难怪当初原身会心悦于他。日后能成为顶流,倒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两人抵达殿门,铃兰探头往里面瞧,方才早于他们离去的危澜,此刻已在主宴厅内等候,手里正捧着夜光杯与其他人谈笑风生。 至于危澜周围的其他面孔,铃兰并不熟悉,但看他们穿披绫罗绸缎,判断他们大抵都是些达官显贵。 铃兰径直走入殿内,现下未过晌午,殿内没有点灯,殿内墙壁挂着金银装饰,殿内映着淡淡的金属光辉。 转眼间不见元邈的踪影,她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元邈的身影,丝毫未察觉前方的路,冒冒失失地走着,不慎撞上前面的人。 铃兰后退两步,看清撞上的人,穿着黑色长袍,身材纤瘦得极为不健康,跟随他的同伴穿着白衣,身材臃肿而满脸横肉。 「看清点路,幸好我手里现在没有提着刀。」黑袍男子说话并不客气。 铃兰眉头细不可察地上挑,上次遇到这位还是在天香楼的衣柜里。她看了一眼四周,见到那边举杯的危澜和一位女子正瞧着这边,不免愣了愣。 旁边的白衣男子看铃兰面色古怪,猜她被黑袍男子吓到了,便是安慰道:「小娘子,墨琴平日对谁语气都硬,可别被吓坏了。所以寻常时没有女子敢接近他,」 「不需要。」墨琴抬头看着铃兰,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扭头离去。 铃兰见他们走远,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又走了一会儿,但仍未能寻到元邈,此时肚子却觉得有些饿了。 今早醒来后太过匆忙,到现在也还未进食过一点东西,正巧看见旁边的桌上放着盘精緻手工点心,混着奶香的酥皮引诱着她的味蕾。 铃兰转头,瞧见引路的婢女没有跟上,四周并无人在观察她,便从盘中抽走一块点心,再重新将点心摆好。 她背着人群,狼吞虎咽下去一块点心,但吃得太急切,喉咙被点心渣噎到喉咙。 铃兰伸手捋捋脖子,顺顺气,手边眼前忽伸过来一杯水,侧目瞧见有位陌生男子正端水给她。 「感谢。」她微微点头,赶忙接过水杯,双手捧杯将温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下时,她瞧向旁边,刚刚送水的好心人正凝神望向门口的位置。 铃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的是危澜,旁边站着一名女子,盘着妇人的发型,挽着危澜的手臂,猜测是其结发妻子之类。 她收回视线,问旁边的男子:「你是认识那边的郎君?」 男子一笑,「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昊彩国的王储,旁边的人是嫂子阿洁。而我.....忘了介绍了,我是他的弟弟阿涵。」 铃兰愣了愣,天香楼遇害男子阿力也是危澜的兄弟,这么说此人也是危澜的家人。 这偏僻小国的国王还真是敷衍,唯独王储名字起得用心,其他人的名字都像是好养活的小名。 但这样看来,危澜一直都是昊彩国不可撼动的王储,那前面阿力被害与这位危澜一点瓜葛都没有,不存在夺嫡之争。 「你们那边的人名还真是有意思。」铃兰意识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去,便举起果汁杯,掩饰着尴尬。 阿涵答:「长兄的名字是四时会的赐名,王国内仅一人有此荣耀,我与阿力都羡慕不已。」 铃兰抬头看向阿涵,发现他时不时看向危澜那边,但似乎并未在看危澜。 稍等片刻后,危澜的女伴阿洁离开。 铃兰转头看向旁边,阿涵不知何时也走了。 正纳闷着的时候,忽听见一声轻蔑的笑。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到她身侧,头发挽上头顶,发髻中心别着朵黄金制作的小花,女子容貌摄魂,却不失庄重。 女子望着阿涵离去的方向,「昊彩国这等小国,国土连南诏千分之一不及,若非兄弟两人攀上四时会,怎能出现在这等宴会上。」 铃兰怔怔地打量眼前的女子,想来眼前的女子是南诏女王。 过了一会儿,阿洁从后方走出,手里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整齐地拍着一排热毛巾,递给了与人相谈甚欢的危澜。 铃兰越等越急,半晌不见元邈的身影,正好见到女官,便询问道:「请问可否见过与我的同伴元郎君,刚刚他与我走散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女官古怪地看了看铃兰,小声道:「您说元郎君啊,他是僕人怎能在这里?当然是在后厨等着这边散场。」 铃兰愣了愣,这地方寻常男子不能上桌? 平日里她是婢女,元邈是主子,来到这里两人位置互换了。现在她是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逍遥快活做主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可是,如若元邈记仇,她回到长安后,一定没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铃兰赶紧请求道:「可否请求您特许元郎君进来陪我,毕竟这里我也没有多少熟人,一个人怪闷的。」 「他是侍妾?」女官问道。 铃兰往左右看了一眼,见附近没有熟人,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女官瞭然地笑笑,「既然如此,我这就把元郎君给您带过来。」 铃兰站在桌前,盯着夜光杯的反光发呆。 她在现代时感情生活如同一张白纸,撒这种谎实在有些让她难堪。但好在女蛮国与大唐来往并不算密切,她今日所言传不到长安。 「铃兰。」熟悉的声音响起,铃兰转头回望,元邈站在她侧边,塞给她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条。 打开一瞧,上面是一张清单,左侧写着今日到场诸宾客的名字,右侧写着他们的喜忌。 「你拿这个做什么?」铃兰不解。 铃兰打量着这列表上面的内容,仔细盯着她熟悉姓名的四人: 白卿、海澜、高永三人来自剑南道,三人的口味喜好是多放茱萸与花椒。墨琴与素棋,便是四时会的两名男子,一个喜欢带血的生肉,一个喜欢烤焦的熟食。 这些喜好倒不是奇怪。 比较特殊的是危澜,他要求食物在盘中整齐对称摆放。 铃兰回想起他的妻子阿洁端来一排热毛巾,也是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危澜大概是位强迫症患者。 阿洁和阿涵两人的喜好一致,全都是鱼要用小茴香去腥。铃兰想起离去的阿涵,猜想两人可能曾经有过交往。 元邈忽然在她耳边插话:「刚才我和一些僕人被叫去后厨帮忙,我按照你的喜忌,在你的名字后面写上『不喜食辛辣之物』。」 铃兰点头,「对。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唐代没有辣椒等植物,有的只有代替品茱萸,酸涩而微苦,全然不能替代辣椒。 「之前在家中时,我见你常将茱萸挑出来。」元邈盯着铃兰,继续道:「七年前你并不忌讳辛辣,这些年似乎变了不少。」 -------------------- 第15章 死神女学生 铃兰忙抓了一下衣角,内心慌措不安。 但转念想起原身早就离开了这世上,只要她咬紧牙关不承认,哪怕元邈看出她是鸠占鹊巢的穿越魂魄,他也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而作罢。 这么一想,她定了神,反驳「没这回事,可能是我之前傻,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东西,都照单全收,如今脑袋清醒了,便有了自己的自主选择。」 元邈没有说话,铃兰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打起退堂鼓。 说起来,她忘了元邈和普通人不一样,对事物的执着程度非一般人所能比。如果性情泯然众人,也不会日后成为顶流。 回头他别是真用什么奇技淫巧,把她这个寄生的孤魂从躯壳里拉出来的话........ 「其实..........」元邈再看一眼喜忌的单子,回忆起七年前遇到的那个铃兰,「此话是我诈你的。」 「事到如今,我才发觉当初我并了解铃兰。铃兰是杜鹃姑姑收的义女是吧。」 铃兰点头,「对,姑姑看我可怜,将我收为义女,这些年一直在府内帮我遮风挡雨。」 元邈冷地一笑:「她会有这么好心?杜鹃姑姑并非陪着桑雯长大姑姑,来历古怪。对了,当初安排你侍琴之人也是她?」 但元邈突然提起侍琴两字,铃兰慌了神。 莫不是已经知道当年她假扮桑雯弹琴撩拨之事?任何人都应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曾经与自己花前月下的闺秀小姐,竟是自己毫无感觉的丫鬟假扮的。 想到这里,铃兰缓缓垂下头,低声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元邈心里跟明镜似的,倒也不咄咄逼人,只说:「夜宴开始,我们还是尽快入座,以免惹人不快。」 铃兰松了一口气。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事,这女蛮国宴会的餐桌是一张大桌,所有宾客围坐在这张桌上。 而因为原本宴会并未安排元邈的位置,所以元邈临时挤进席间,贴着铃兰而坐,两人贴得比起斜对角的危澜和阿洁两夫妻都要近。 铃兰尴尬不已,和拒绝过自己的人并排坐在一起,她羞愧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仔细回忆两个月以来的遭遇,忽想起从长安出发那日的事。 在汇通钱庄前,穆椋当街说出七年前她代弹的事,而元邈当时就在那地方附近,或许当时他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铃兰抚了一下额头,别人的嘴她也堤防不住,这事被识破了不能怪她。 「别拍了,好不容易比七年前聪明点。」元邈说道。 铃兰苦笑,「也是,那时候没人喜欢我。」 元邈沉默地盯看她一会儿,而后出声道:「不是。你当初未到及笄,且思想如孩童般,人品稍微端正点的男子都不敢接近你。」 两人正说着话,夜宴上女蛮国国主出场。 国主头梳着百合发髻,缠着赤红色的杜鹃花,身材高挑而矫健,和现代的健美操教练似的。 但铃兰无暇欣赏,低下头想着刚才元邈刚才的话,他的意思是如果当时原身没有装傻,再年长几岁,他便会答应原身? 铃兰也不知怎得,莫名一种懊悔之感涌上心头,以至于后面女蛮国国主说的话,她一点都没有认真听,旁边元邈倒是听得认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她回过神时,看见自己身前的已经摆好了餐食。 女蛮国的用餐方式仍停留在战国时期的分餐制,每个人面前各自一份餐食,但餐食内容差不多,只是根据口味略有不同。 铃兰桌上的是一盘光秃秃的烤鱼,旁边点缀着鲜艷的红伞蘑菇,而旁边元邈的烤鱼,上面既有茱萸花椒,又有些葱姜。 她感觉自己失策了,原本想要避开辣椒的下位替代品,却送来一条干巴巴的烤鱼。 有点调味滋味的是点缀的配菜蘑菇,可是这蘑菇的伞面红彤彤的,夹杂白色的半点,她也不敢吃啊! 这下铃兰倒了胃口,朝四周其他宾客的盘中望过去。 对面危澜盘中的烤鱼一分为二,对称摆放在盘中,他拿着旁边放置的湿毛巾净手,又把毛巾重新对称整理好。 他揉了揉右肩膀,接着用手一点点拨走盘中烤鱼的鱼刺,最后开始动筷子。 旁边的阿洁和阿涵倒是和寻常人无异——如果忽略阿涵时不时飘向阿洁的目光的话。 南诏女王吃得极为优雅,剑南道的仨人鱼肉伴着茱萸直接下咽,看得铃兰瞪大了眼珠子。 四时会的两人盘中一个是炸鱼,另一个是鱼生,倒像是两道下酒菜。 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她轻轻地拽元邈的袖子,「这蘑菇有毒,你小心点食用。」 「晚了。」元邈指了指空荡荡的盘子,但见铃兰一脸担忧,便说:「这不是毒蘑菇,哪怕带着点毒也应当不致命。我们两人并非四时会的人,她不会想要毒死我们,。」 铃兰也没有什么心思,望着眼前寡然无味的烤鱼,她静静地发呆。 一声惨叫撕裂此刻的宁静。 铃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对面的危澜下巴杵在餐盘前,脸色青绿,嘴唇黑紫,眼睛直勾勾盯着铃兰的方向,两只胳膊垂在身体两侧。 离他较近的高永走过去,微微一探他的气息。 「已经断气了。」 旁边的阿洁听到这话,眼睛往上一翻,随即也晕了过去,恰好旁边的阿涵扶住了阿洁。 整个宴席的参与者乱做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宫殿外跑。 女蛮国国主却是一声令下:「把门关上,今天谁也不许走,先登记在场的每个人姓名,以免凶手跑了。」 对上死者视线的铃兰并不显慌乱,看了一眼元邈,「你不说这点毒没事吗?」 元邈远望一眼危澜的餐盘,「菌菇中毒发作时间没这么快,况且他盘中的蘑菇还没开动。」 说完这话,他习惯性地往场地四周探查,一会儿观察屋顶,再是查看地面,死者身边围着女官,他根本过不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死者死状与寻常毒发者不同,七窍并未流血,只是他脸色发青,眼睛直勾勾的,好似被黑白无常从外面抽走了魂魄。 餐桌上的鱼他动了一半,旁边是使用过的湿润毛巾,一共有三条,摺叠好整齐地摞放在一旁。 旁边还有一个餐盘,上面摆着一套拼凑完整的鱼刺骨架。筷子散落地摔在桌面上,这大概是唯一一处不够整齐的东西。 而当场的宾客里,大都慌乱无措,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今日的事,自然能排除嫌疑。 危澜的两名亲属直至现在也没有回到现场,应该在殿后的休息室里。 四时会的两人,却显得格外不耐烦,一直问女蛮国的人何时能放他们离开。 高永显得波澜不惊,但他与死者并不相熟,应该不是凶手。 同样来自剑南道的两名神棍,跃跃欲试,说是要替死者超度亡魂。 到这时候,他们还想着趁机赚些昧心钱财呢。 元邈对这两人的行径嗤之以鼻,但想起铃兰那日梦里喊的名字,转头看向铃兰,见她早已不在身边。 环望四周,终于在点心餐桌前发现了铃兰,见她鬼祟地向左右瞟了瞟,接着往嘴里塞点心。 元邈越过人群,走了几步来到铃兰旁边。 铃兰余光瞥见元邈的到来,往他手里塞了点心,拼命咽下自己嘴里的点心。 「队伍排得那么长,估计登记完也要一个时辰以上,不如我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元邈倒了杯水,看了看茶水的成色,把茶水递给铃兰,「就不怕点心里也有毒?」 「感谢。」铃兰双手捧着茶杯,呷了一口茶,解释道:「方才你进来以前,我已经垫了几块,确定点心无毒。」 元邈转身,远远瞥了一眼危澜的尸体。 「这会儿宾客都在宴会厅里,除去死者外并无其他人毒发。看来是有人蓄意谋杀。」 「看来是仇杀了。」铃兰并没空听他的分析,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短时间内这凶手不会杀你我两人,不如安心坐下来,今日好好歇息。」 元邈想了想,只好「嗯」了一声应下。 在这里女尊男卑,若他想查案必须要借铃兰之名才有机会接近尸体和证物,若是铃兰不想协助他查案,他也没办法展开行动。 铃兰忽而来了一句:「你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只须静下来慢慢等待,待洗清了嫌疑就能回长安了」 铃兰看起来并没有查清案情的打算,她似乎想尽早回到长安。 元邈盯着慢悠悠吃着点心的铃兰,突然说道:「感觉你出游的地方,总有命案发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一句话吓得铃兰不轻,水呛进喉咙,害得她咳嗽了几声。 她想起现代死神小学生,走到哪里都有案件缠身,她可是天底下最嫌怕麻烦的人。 铃兰三连否认:「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元邈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道:「以前我数度光临天香楼,也从未发生过命案,你一来便有了命案发生。天香楼并不在平康坊这种烟花地,往来皆是儒士,会发生这等事实属罕见。」 「凑巧而已。」铃兰慌忙喝口茶压压惊。 元邈又道:「女蛮国据我所知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十年以来未有发生过一桩案子,哪怕是街坊邻里吵架。」 铃兰摸着热乎乎的茶杯,杯面腾然升起的雾气朦胧地遮着她的脸,显得格外不自信:「真的假的?」 元邈微微一笑,「的确是如此。」 铃兰现下是信了元邈,可能她穿越后染上了什么古怪的体质,于是她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元邈道:「既然是你出现才惹出来的麻烦,那就应该负责到底。」 「好。」铃兰无奈点头。 听到铃兰的答覆,元邈忽地一笑,说道:「应该把凶手绳之以法,才算是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铃兰听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中了圈套。 回长安之路,道阻且长。 -------------------- 修改了墨琴出场的部分,调整了部分语句 第16章 伤口疑云 案发的第二日清晨。 铃兰迷迷瞪瞪在睡梦中惊醒,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元邈给过她一粒安神的丹药后,她总断断续续梦见先前的事。不过她前世的记忆依然模糊,还是没能够想起她的姓名,再到最近几日,她开始梦见原身的事。 对于原身的身份,她大致上有了几个猜测。 铃兰撩开中衣,偏头正要瞧向右肩膀。 「咳——」是男子的咳嗽声。 铃兰觉察房间还有其他人,慌忙收敛衣衫,端正地坐好,抬头往远处瞧了一眼,见到元邈坐在她床前的方桌旁。 「来的时候怎么不吱一声,吓得我以为进了採花贼。」 元邈对她的指控不以为意,「看你睡得熟,不敢打搅,免得落得你埋怨。就像上次途径剑南道时。」 铃兰没心思与他多费口舌,她知道做梦清醒后若是不能迅速回忆并记录下梦境,再过一会儿就会忘却。 「郎君可先出去,待我更好衣再相谈。昨日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元邈得到铃兰的承诺,心里才算踏实,站起身推了门,回头留下一句。 「天色才稍微亮,不必着急慢慢来。那....我在楼下等你。」 铃兰点点头。 元邈才下楼梯,楼梯口处杵着的一名女官走近。 「元郎君,长安那边来了一封信,说是交给您的。」 元邈接过来信,看到落款处是韦沁橙,他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 若说是寻常夫妻,妻子担忧远行丈夫的安危,送来一封信倒也正常。 可是成婚五年里,韦沁橙与他生活可以说毫不相干,他甚至怀疑过,就算他死在外面都不会有人关心。 突然间韦沁橙来了一封信,实在是令他意外。 信封上面加了火漆,显然是一封机密信件。但拆开信件,却见信纸上面只画了一支墨竹。 他端着信沉默了半晌,顿时间明白了韦沁橙的用意,低沉地笑了笑,喃喃道:「真有你的。这封信我情愿没看过。」 「为何?夫人画得不是挺好?」铃兰凑头过来。 元邈连忙抽走信件,盯着铃兰问道:「这么快?」 铃兰答:「怕你在外面等着着急,回头自己一个熘走。万一你让女蛮国的人抓去做面首,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回长安?」 元邈点头,「听着倒是合理,不过我不信。」 铃兰凝视着元邈的面容,眉眼疏朗,面如皓月,不自觉小声叨叨:「我说的是真的。」 元邈见铃兰脸色泛红,伸手触碰她的额头,「又发烧了?」 铃兰别过去眼,弱弱地说:「没。」 「哦。」 元邈终于意识到铃兰是害羞,赶紧收回自己不妥安放的手。 「不要想太多,是我的错。」 铃兰「嗯」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说道:「夫人书信上面的墨色竹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不是四时会的,是我先入为主了。」 只听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继续说着。 「听说你们长安来的,还以为是多大的排场,原来不过是个竹字科的。」 铃兰抬头,发现说话的人是昨日遇害的危澜的遗孀阿洁,她看着丝毫不为昨日的事所恼。 这也是难怪,根据昊彩国的继承法度,继承人危澜去世后,由下一顺位继承人接替他的皇太子之位。阿洁和危澜无子,下一顺位便是阿涵。 阿涵又喜欢自己的寡嫂阿洁,若是阿洁愿意嫁给阿涵,那是未来皇后,但若是阿洁不同意的话,阿涵也会愿意退出继承,这皇位就落到阿洁身上。 横竖对阿洁而言,都是一条康庄大道。 「什么竹字科?夫人是四时会的?」铃兰纳闷道,又以目光询问元邈。 元邈顿了一下头,「是。她的确曾经来自四时会,但在贞元后就已经退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四时会哪里是说退就退的,一朝入会,十世难脱。」阿洁翻了一个白眼,嘲讽两人无知。 铃兰笑道:「既然四时会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是,是你不想进吗?」 阿洁压制怒火,讽刺道:「我就算进不去,也比你进去可能性高。我看你连个姓氏都没有,我们昊彩国人人都有名有姓,你猜四时会若是选人会选哪个?」 元邈听到这里,不禁嗤笑一声,「铃兰,我听说那个国家天掉下一块石头,砸死一半都是贵族。」 铃兰斜目一瞥,「你是帮我还是帮她。」 元邈说道:「正因如此,物以稀为贵的贵族在那里不值一钱。」 「王妃的衣服是大唐生产的精緻丝绸,但袖口处和领口处皆有两触缝补的痕迹,且昨日和今日穿的竟是一套,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阿洁吃瘪,暂时收回了先前的锋芒,瞪了一眼旁边看笑话的铃兰。 元邈忽然转头,看向偷笑的铃兰,「你也别笑太早,来来回回只见你换了三套。回长安之后去问陈姑,再帮你裁一套新的。」 铃兰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道他这话也就是一说,家里捉襟见肘,哪里有闲钱再裁一套。 不过思及他是为自己出头,她也没戳破他的鬼话。 两人一路离开了客栈,前往存放昨日案发现场证物和尸体的仓库。 庆典的日子里发生这种事,女蛮国国主也觉得晦气,撤走昨日殿堂里的所有摆设,又吩咐女蛮国的女官们将墙面和地面来来回回洗刷三遍。 他们两人若是再回去正殿,恐怕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你别忘清理过罪场现场后,在城中不远地方的仓库中,将昨日殿中的东西,按照原本的位置重新摆放。 仓库外空无一人,只有两名女官把守在门前。 元邈跟着铃兰走到仓库门口,铃兰站在前面,和把守在门口的女官交涉:「可否容许我等两人进入仓库里查看一番?昨日我有东西遗落在宫殿里。」 女官对铃兰一改昨日的亲昵态度,说道:「这可不行,现在您是嫌疑人之一。」 「那.....」铃兰抱着拳头,一表失落,「那我只好回.....」 女官却道:「且慢,若真是重要的物什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行个方便。你不可以进去,但是他可以。」 女官说着,指了指元邈。 「国主调查过他的背景,应该没有什么可能买得起毒害死者的三步勾魂散。且和死者之间并无任何冲突和正面接触。」 铃兰松了一口气,这样元邈的希望没有落空,虽然她不打算参与此事,但是还是希望真相能在元邈的帮助下早日水落石出。 「我先交代他几句。」铃兰对女官说道。 她悄悄把自己的随身信物塞元邈,小声道:「等下出来的时候,只管拎着信物,说是我遗落之物。」 元邈点头。 铃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元邈进入仓库。 其实事情到这里,她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安的,唯独觉得空站在这里干枯无聊,便拜别了两位女官,到女蛮国附近的街道闲逛去了。 她的身影穿梭在女蛮国的街道,元邈站在仓库的二楼,拉开窗户向外看,正好看得真切。 元邈目送铃兰的背影消失,便将视线重新投入眼前的现场。 他先是打开危澜紧握的手,见危澜右手相较于左手有些微微发暗,指缝里残存白色碎屑。 元邈取出事先调配好的试剂,涂抹在尸体的手掌、指缝、昨日可能接触过的物品之上,包括昨日的饮食,餐具,热毛巾。 盘子上面没有任何毒性反应,用过的热毛巾上却有一些,但是盛热毛巾的木盒子里却没有任何毒性。 昨日死者食用过的剩下的鱼肉里没有毒物反应,但他剥下的鱼刺上面却有毒素反应。 元邈心里有些犹豫,那究竟是什么引发的中毒。 这时,他脑海中回忆起昨日记忆中的危澜,这对于他而言并不十分困难。 昨日他确实多看了几眼危澜,因为危澜偶尔看向他身边的铃兰,使得他警铃大作。 昨天危澜坐在他和铃兰的对面,时不时瞄向铃兰。 在烤鱼上来之前,反反覆覆地使用毛巾擦拭右手。等烤鱼上来之后,危澜与身旁的阿洁交谈,眼睛又时不时瞥向铃兰这边。 元邈努力甩开那眼神,继续回忆着后来发生的事。 危澜将烤鱼翻了一面,然后分开两根筷子,先是用筷子试图去挑动鱼刺,但发现鱼刺太软,故而改用手指亲自去挑动鱼刺。鱼刺不小心扎到手指,他用嘴含了一下手指。 元邈翻开危澜的手,果然见到指尖有细小孔洞。 剥好鱼刺后,危澜忽然皱了皱眉头,右手抓了抓左肩。 元邈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道飞速闪过的光,他轻扯一下危澜的披肩,将剩下的试剂落在披肩之上。 然而结果却与他想像中的不同,这披肩上几乎没有过多的毒素反应,毒素聚集的地方,只有危澜向后伸手可能会触碰的位置。 他稍微有一种挫败感,想着铃兰等下该过来接他回去了,正开动收拾手头的道具。 忽而他瞥见危澜的左肩膀上的兰花图案。 众所周知四时会的成员肩膀上皆是有一个与品阶对应的纹案,危澜是兰字科的成员,肩膀上是兰花并不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只是,这图案和普通的兰花不同,似乎危澜左肩曾受重伤,伤口似乎很难结痂,以至于溃脓淌着黄色恶臭液体。 那伤口看着像是为钝器所伤,但刀口过于不平整。 元邈心中感慨,中原品质上乘的铁匠铺里造不出没有这么钝的兵器,危澜的这陈年旧伤应该是在昊彩国造成的。 伤口因时不时散发着恶臭,又长势极为难堪。元邈实属不忍直视,拉起危澜的披肩,轻轻覆盖在那伤口上。 元邈拉起披风时,瞥见披风领口部位的图案。 一对并不对称的龙凤图。 元邈低头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 铃兰走在街道上,忽然瞥见那日在宴会见过一面的墨琴两人,他们站在街道的另一侧。 墨琴对着铃兰露出一道笑容,素棋纳闷地看一眼铃兰,在墨琴耳边耳语。 周围有女蛮国的百姓路过,刚好瞥见这笑容,不禁遍体生寒。 铃兰接收了这笑意,淡然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和旁边的街头商贩交谈,视线偶尔向墨琴的方向瞄过去。 今日仍在忘忧节的庆典日之中,庆典花车从他们之间经过。 女蛮国的百姓拥着花车前行,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铃兰向侧边挤了挤,半晌之后花车才彻底离开铃兰所在的街道。 这时一个垂髫小童横跨街道,走到铃兰旁边,拽着铃兰的衣角。 「小娘子,这里有东西,是对面的人让我交给你。」 铃兰低头一看,是一封信还有一支铃兰花。 转头去看街道对面,发现小童所指的方向是方才墨琴两人的方向,但两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接过信件,拿了一枚碎银打赏了小童,「此事你不必记得。」 小童点了点头,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街道。 」 -------------------- 第17章 各怀心事 铃兰躲在暗处取出信件,查看信件的内容,眼神冷了冷。 泛黄的纸张上面空空如也,半个字都没有,看来是桩加密信件。 铃兰将信件敛入袖,仔细估算下时间,已经过了晌午。现在回去客栈看信有点晚,元邈那边应该差不多查看完危澜的尸体。 若元邈发现她长时间行踪不明,该会起疑了。 铃兰在附近随手买入些长安稀罕的土特产,便动身前往元邈所在的仓库。 抵达仓库的时候,元邈早已站在楼梯口等候。 铃兰奔向元邈,到他身边时已经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话。 「庆典花车经过的街道拥堵,这个时候赶过来,辛苦了。」元邈朝着铃兰伸手,拿去落在她领口处的一片花瓣。 铃兰觉察到他指尖的冰凉,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在意。 等她缓过神,提起双手的礼物,递给毫无自觉的元邈。 「我选了些女蛮国的特产,你先挑一些,剩下的给我。等我回去后,正好拿来打点裴家的上上下下。」 说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清楚,铃兰心里始终是牵挂着裴家,但元邈轻轻嘆息一声。 * 夕阳西沉,客栈外树枝上站着的乌鸦一下接着一下地嘶吼。 铃兰在窗口点燃一根火烛,将方才墨琴的那封信靠近火源。 那张纸是以葱白书写而成,葱汁与纸张发生反应,形成一种燃点较低的物质,经过烛火的加热,葱汁在纸上会呈现出褐色。 而墨琴的那一束铃兰花并非是个礼物,只是个用以掩饰葱汁气味的障眼法。 沾着葱汁的纸张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浮现出一行小字。 「今日酉时,亥时初,兴安药铺。」 铃兰在心里记下了时间和地点,将纸张的一角对准火焰燃烧。 这时门扉响起,伴着几声男子的咳嗽声。 铃兰手忙脚乱地烧完这信件,忙喊一声:「进来。」 元邈以袖子捂着口鼻,「铃兰,房间里在烧些什么,这么大的味道。」 迈步跨入门槛后,迅速上前走到铃兰旁边查看,见到桌上摆着铃兰的随身绣袋,绣袋的封口敞开着,铃兰贴着烛火燃烧裴公的那封信。 那封信他之前是看过的,所以没有继续询问铃兰。 铃兰在心底笑了一声,她之前就猜到元邈不肯轻易放心自己。 既然他不肯相信自己,那就让他确凿自己的推断。所以,她故意将裴公的那封信放在绣袋之中,让元邈误以为她只是个不怎么聪明的风纪探子,只是来探他的花边绯闻。 她自认为做事滴水不漏。 元邈瞥见铃兰遗落在一旁的铃兰花,突然拿起那束花,「方才你来寻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花?」 铃兰暗道不好。她担忧元邈藉由这花猜到端倪,信口胡诌道:「这不街道拥堵,我等在人群散开等得实在无聊,便弯腰摘了一束。」 说完这话,铃兰便有些后悔。这花在如今并不常见,说是随手摘的显然是在扯谎。 元邈打量着那花,豁然笑道:「不必紧张,我就是问问。」 不过他进来看望铃兰并非是为了拆她的谎言,他想起铃兰今日街道的拥堵,想起过去他在长安时也总遇到这等事,便是好意提醒:「在人群拥堵的时候,最好不要蹲下。万一发生踩踏意外,后面的人看不到,容易踩踏到你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铃兰点了点头,感谢元邈的关心,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元邈目光直勾勾落在铃兰身上,以似是心血来潮的语气说道:「头侧过来一些。」 「啊?」铃兰不知所措,犹豫之中她纹丝未动。 元邈主动靠向铃兰,藉由身高的差距,他将手中刚才把玩的铃兰花,掰开一部分,别在铃兰发间。 做完这件出格的举动后,元邈一句话也未言语,转身离开了房间。 铃兰怔忡不已,目光呆滞,随后摸上头顶,指尖轻轻触碰着铃兰花瓣。 她苦笑,在窗口托着腮发呆,恍惚间见到元邈站在落日余晖下,与在门口处等候白卿碰了面。 铃兰听不见两人的对话,脑海里却浮想联翩,她烦躁地关上了窗户。 窗户关上的声音虽然远,楼下的元邈却仿佛听到了,抬目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暗自摇了摇头。 白卿偷然瞥见了这一幕,转了转眼珠,打趣道:「咱们中原又不是不能纳妾,况且韦氏前几天已经走了。」 「这正是犯愁的地方,她离世之前寄给了我这个。」元邈递上韦沁橙寄给他的墨竹图,「她把她四时会的身份遗赠给了我。」 「她本可以选择不传承记号,却偏偏摆你一道,看来你们夫妻结怨颇深。」白卿感嘆。 「没这回事,相敬如宾。」元邈也想不通。 「这几日有四时会的人找你?」白卿问。 「没有。」元邈摇头,「或许事发突然,又或者我看着就和他们不是一路。」 白卿嘲笑道:「或许竹字科不值钱,人家懒得寻你继承。若是兰字科或是梅字科去世,他们就该上心去寻找下一任继承者。」 他们两人见面到并非只是闲话家常,白卿邀请元邈来到自己在女蛮国布置的另一处居所。 白卿前些年是怕了,当初刘辟被砍头,高家占领剑南西川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抓她。当时她不知道还能有几条命,从此便养成了狡兔三窟的习惯。 白卿在附近十里处租了个帐篷,元邈掀起帐篷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贴纸。 「铃兰的身世,但我暂时还没有太多头绪。」白卿说道,「不过我既然受了崔思齐的定金,一定不会愧所託。」 白卿明面上经营的生意是装神弄鬼,私下却是赏金探子,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和侧写人像。 她近日正好接下崔思齐派发的任务,要求她调查元邈身边丫鬟的身世背景,并直接告知给元邈。 没想到几个月功夫她还是没能找到铃兰一点线索,她心里担心元邈会找她要回定金。 元邈并未责怪她办事不力,宽慰道:「不急于一时。再说你也是尽力了。」 他走进去屋子,路过几张纸条,上面写着。 「铃兰身材偏瘦,可能生于饮食偏清淡的地区。」 「走路步子迈得慢」,「眼神干净,目光有神」,「承受比寻常人更多的酸食。」 「七年前落水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元邈指着这条便签,问道:「换了一个人?」 白卿解答:「问过裴家那边的熟人,身上的特徵没有丝毫变化。杜鹃姑姑怀疑过她是借尸还魂,说到过往的事也一一答得上来,琴艺也没有退步。」 元邈点头,「琴艺并非一朝一夕练成,若是换了个人,短期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变化。在长安时也有幸听过她的琴,曲风与过去完全一致。」 「虽是这么说,但觉得铃兰的举动,太像是被换了魂。」白卿道。 「离魂丹。」元邈只吐出这三个字,「她体内有残存的离魂丹,但这个离魂丹和韦沁橙体内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体内有两种离魂丹,一种是催化旧时记忆,一种是忘却旧时记忆。」元邈谨慎推断。 白卿拿出一张纸,伸手递给元邈:「我有一个猜测,你不妨看看。」 元邈低头一瞧,上面画着十二条横槓,一看便知是六爻,是卦象天山遁。 「你这是何意?」 白卿解答:「起初实在没有头绪,我借六爻占了一卦。」 她说着拿硃笔勾一圈:「你瞧这里父母爻占青龙,即为贵族。官鬼生父母,也就是她爷爷奶奶这辈,占的是白虎,可代指将军。」 「铃兰该不会是郭令公的后人?」 元邈虽觉白卿推断有理,却摇头,「我见过她的玉佩,不是太原的郭字,倒像是汝南的那个袁字。」 白卿问道:「会不会看错了,改日带她的玉佩再看看。」 元邈说道:「拿鬼怪之术推断并不严谨。对了,说到这里,有件事需要寻求帮助。」 * 元邈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他弯腰查看客栈门口,见地面上隐约可见散落的点点萤光,心里产生一种异样。 他在给铃兰戴上铃兰花之前,在铃兰花茎上揉上了萤光粉。 由于铃兰花的颜色偏浅绿,那萤光粉在白日之下看不出异样,只是夜里,铃兰所到之处都会不自觉留下点点萤光痕迹。 元邈跟随萤光快步走着,见到萤光彻底消失在一个十字道的巷口,正前方有三间店铺兴安药铺,汇通钱庄,六道茶楼。 他一时不知铃兰去了哪里。 此刻,铃兰正坐在兴安药铺内,与四时会的墨琴面对面坐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我的小铃兰,你是说韦沁橙将墨竹图传承给了元邈?可是总舵这边并未收到传承的消息。」墨琴指着铃兰所写的线报,向她询问道。 「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铃兰并不作疑,略一思忖后,便道:「但我也觉得个中有古怪,韦沁橙一心想着脱离四时会,竟会在临终前动用四时会的特权。」 「先不说这个了。」 墨琴打断这个话题,拿出一枚丹药,是抑制离魂丹每月药性发作的缓和剂。 他把丹药紧紧捏在手里,在铃兰面前晃了晃,见铃兰伸手,他便迅速撤回。 墨琴继续道:「这次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这桩小事,竹字科的事本就不该我们关心。」 「你说柔兰他们父女?」铃兰坦言:「裴家大宅深处守备森严,连最受宠的崔夫人都进不去,何况是我这个丫鬟。」 墨琴道:「四时会派人探过,把守的人可不止是裴家的人。」 「还能有谁?」铃兰不解。 「郭贵妃的人。」墨琴解惑完,不禁感慨一声,「郭贵妃可惜了,若是放在武周时期的话........」 铃兰笑着夺过解药,认真想着历史上的记载,说道:「若是武周朝延续,哪里还轮得上郭家替李家收拾烂摊子,更别提现在郭家荣耀一时。」 墨琴也不免跟着唏嘘,但冷不丁又提问道:「对了,铃兰,有件事得问问你?」 「嗯?」铃兰疑惑。 「你可否有打算替上元邈的续弦?」 墨琴的语气严肃,一点不像玩笑话。 -------------------- 白卿的设计就是伪神婆,姓白是因为是她和她弟弟要白黑对比,她弟初设叫墨澜,后续改了个名字。 声明:她和姓白的古人没有任何关系,真的只是巧合qaq我写到现在才发现是巧合,我从不嗑某cp 男主的soulmate只有女主,相信我,男女主最好嗑。 第18章 他乡遇故 铃兰略作思忖,答道:「也可。」 墨琴表情僵硬在脸上,虽面朝铃兰,眼珠子却往后瞄了瞄,压低声音提醒:「异国他乡的,别想不开。」 铃兰目不斜视,似乎并未察觉墨琴的暗示,仍坚持先前的答案:「他容貌尚可,性情温和,又没有双亲拖累,若是组织需要,嫁他也未尝不可。」 话锋一转,她又笑着捻了捻指尖,「不过,这得加钱。」 「加钱,可以。嫁过去,休想。」 低沉的声音从墨琴身后处传来,听完铃兰的干脆回答,躲在幕后的人彻底坐不住了,猛地推开面前的屏风。 古晏廷黑着一张脸走过来,死死盯着铃兰,冷声问:「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铃兰满不在乎地回答:「刚刚。你的建议不错,什么时候开始,我都有点迫不及待。」 说完这话,她瞟一眼身后的墨琴,见他没接在后边唱双簧,小声嘟囔:「你平时不是最爱笑话他吗,今天怎么蔫了。」 「你冷静点。」墨琴同铃兰低语:「平时逗闷子算了,这趟出来匆忙,四时会只备了一口棺材,没替你安排。」 古晏廷觉察两人的小动作,威胁地看了一眼墨琴。 墨琴瞥一眼古晏廷,与铃兰耳语几句,便离开了。 走后,古晏廷落座在铃兰身边,露出略显危险的笑容。「是受不了这里残酷的制度,觉得适应不了,所以打算找个男人嫁了?」 铃兰淡淡道:「不这么说,你怎肯出来见我。」 铃兰进屋后不久便觉察古晏廷的存在,之前她戏言嫁给元邈,便是引蛇出洞的激将法,最后当真将他引了出来。 古晏廷道:「见我作何用?我既不属于外务部的琴棋书画,也不隶属情报处的梅兰竹菊,充其量不过掮客而已。」 四时会的掮客,放到现代来说是人力资源部总监加上顾问,多为古代的世家高门子弟,他们向组织引荐民间有潜质的奇人能者,再由于组织派出专人层层面试选出合适的新成员。 但古晏廷并非掮客,引荐的新成员只有铃兰一人,而他是四时会幕后之人行妄将军的远亲。 铃兰不假思索,答道:「你哪里是一般人。若非我在长安遇到死去的阿力,到现在都不知四时会每个人肩膀都有纹印,每个月还要服下离魂丹缓和剂。而这些我都不需要。」 铃兰取出墨琴给她的丹药,丢到古晏廷眼前。 「你在四时会虽没有称号,但会中人人都敬畏你。而我因你的关系,刚入门就稀里糊涂拿了兰字阶,享受和别人不同的待遇。」 一直以来有个说法,说铃兰加入四时会靠的是刷脸,也有人背后以讹传讹,说她长得像古晏廷已结婚的白月光。 铃兰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古晏廷星眉剑目,风度翩翩,才如乐天,貌若天乐,还能有人拒他不嫁? 但她在四时会不断地破例,总该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吧? 古晏廷慢条斯理地收好丹药,见她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便问:「你等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铃兰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待我如此好,是因为.....」 古晏廷直言:「你说说看。」 铃兰托着腮思忖了一会儿,忽道:「因为你知道我父母的身份?」 古晏廷笑了一声,「铃兰,你今年十九岁,正值怀春的年纪,就没试过像同龄女孩一般思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铃兰听到这话冷得一哆嗦,绷直了颈背,警铃大作,道:「不敢自作多情。」 「人一旦闲下来,便会胡思乱想。看来你说的没错,是我待你太好了,脏活重活都替你挡了。」古晏廷看着铃兰恍恍惚惚地点头,也没有继续在言辞上戏嚯她。 这时天色微暗了些,铃兰有意离开,古晏廷拦住她。 「今晚在这里呆得太久,怕你肚子饿,特意命人点了几道小菜。」说罢,古晏廷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荧白门纸上映着高大的影子微微动了动,铃兰不免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茶楼里女侍应个头有点高。 等候期间,铃兰和古晏廷两人之间交流的话语不多,大概能说的话都在过去的日子里耗尽了。 铃兰忽而回想起初遇古晏廷的那日,她嘴里不停叽叽喳喳,兴奋得像个麻雀。 她是仰慕古晏廷的,毕竟史书中的古晏廷没有留下一句差评,仿佛是个完美无缺的假人。 他的仕途不如元邈一帆风顺,直至生命尽头都未曾做过同平章事,但他的晚年享尽天伦之乐。 哪里像元邈,一整个事业狂,为了苟延残喘的大唐鞠躬尽瘁。这种做臣子的通常命短,汉代孔明,明代太岳,包括如今的元邈,他们三人谁都没能熬过花甲年岁。 不过嘛,诸葛孔明和张太岳也都是顶流。 铃兰试着想像元邈穿着紫袍伏案灯下的认真模样,不忍莞尔一笑,这份固执的认真倒为他添加不少魅力。 她微微摇头,把元邈的形象甩出脑海。 可惜了,她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无名小卒,史书上没有一位叫铃兰的女子 她更不敢肖想古代的任何人或是谋求什么名声,免得惹位面老爷不快,弹一个响指把她抹杀了。 「在想些什么?」古晏廷见铃兰一会儿浮现微笑,面色泛红,一会儿神情凝重,不禁有些奇怪。 铃兰放下手肘,坐直了身子,「没什么。就随便想想。」 古晏廷没有追问,少顷,他听见门口敲门声,便吩咐侍应进来。 这一开门,铃兰瞪大了眼睛,外面的人似乎是她好不容易才甩出脑海的元邈。 她疑心自己做梦,又揉了揉眼睛,再往门外砍去,发现门外的人的确是元邈无误。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铃兰问的,元邈抢在她之前问出口,但他这话也不是问铃兰,他转面朝古晏廷望去。 古晏廷漫不经心道:「恰好碰见铃兰,聊了两句。」 他也不管元邈会不会信这说辞,这说辞也不可能取信任何人。深更半夜在客栈的包间里,怎么也不像是偶遇。 铃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 但细想之下,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元邈的妻子,她和谁深夜有来往也与元邈无关。 于是铃兰理直气壮起来,「对。是偶遇。既然你也来了,那......大家一起坐。」 元邈「嗯」了一声,轻撩起袍边,在两人对面坐下。 桌上摆上几道菜,却没有人先动筷,气氛凝重的仿若泰山压顶。 铃兰稍抬一下头,发现元邈正在盯看她,便对他露出一记淡笑。元邈匆匆避开目光。 古晏廷瞧见这等状况下的元邈,又看了看旁边全无自觉的铃兰,心里有了点猜测,忽而说道:「韦氏逝世的消息已经在长安传开了,估计这次你们二人回去没那么容易。」 铃兰不明所以,「为何,难道她的死还有什么隐情?」 古晏廷听完一笑,意味深长道:「回元家的路不太好走,估计又要人满为患。」 铃兰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到元邈端起酒杯,云淡风轻地呷着酒,似乎不愿意参与两人的话题。 这勾起了铃兰的好奇,「到底是为什么。」 「心悦他的女子不算少。」古晏廷意味深长道:「毕竟他容貌尚可,性情温和。」 铃兰听到这句话双颊飞红。 这话是她方才对元邈的评价,古晏廷重提此话便是故意戏弄她,她想责怪古晏廷两句,但碍于元邈的存在,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不过话说到这里,铃兰也明白古晏廷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长安城喜欢元邈的女子很多。放到平常女子听到这话,这句话是忠告她要抓紧机会上位。 但铃兰直觉敏锐,觉察到古晏廷这是在试探她。 于是铃兰看着元邈,笑道:「郎君若是急着娶续弦,我那边也认识几个适龄的高门寡妇,到时也可以介绍给你。」 说完这话,她瞥见元邈手中酒杯一滑,杯中的酒水差点洒在桌布上。 在此之后,三人在客栈里没停留多久,便在客栈门外分别。 铃兰抬头,往旁边汇通钱庄瞧一眼,见钱庄已经打烊了,她今日无法把给裴相的消息递出去,不免心底有些失望。 元邈看了一眼铃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汇通钱庄收好的旗子,想到今日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的事,想到铃兰和四时会的联繫,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铃兰。」元邈望着心虚的铃兰,只问了一句:「你累吗?」 铃兰浑然未觉自己身份早被他知悉,伸了个懒腰,继续装傻。 「你说今天?是挺累的。白日逛了一天的街,夜晚外出觅食,还碰见了故人,真的好巧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元邈冷静地说道:「既然如此,后天我们就回长安。」 「这么快?案子你破了?」铃兰纳闷地看了元邈一眼,忽又想起古晏廷方才的话,不自觉酸不熘丢地道:「是迫不及待忙着回长安挑续弦?」 元邈:「根据大唐律,妻死,夫也应为妻治丧一年。刘姑和陈姑两人是韦家的人,等我回去后她们自会离开。家里没空添新人,若是你还留在元家,府里应该只剩你打理,应该不会太轻松。」 「嗯。」铃兰只回了这么一句。 铃兰顿感心情舒畅许多,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隔日辰时,铃兰被女官叫起来,说是女蛮国国主召集大家到正殿里。 铃兰来到时,众人除却白卿姐弟两人,其余人均已抵达事发的正殿。见到国主时,她躬身一礼,请求她宽恕自己的迟到。 国主是个颇为英气的女子,看着便不拘小节,只对两人摆了摆手,便叫他们立在旁边。 众人围绕着一具红木质地的棺椁,棺材四角刻着兰花印记。 铃兰装作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墨琴,知道这便是他带来的那具棺材,说不上精緻也算不得简陋。 她抬头看一眼已故死者的亲属,阿洁看着不怎么悲伤,阿涵嘴角虽是平坦的,但喜悦的眼色掩饰不住的。 这时候白卿和她的表弟海澜两人走了上来,白卿走在前面,海澜拖着一个沉重的皮箱,跟在白卿身后。 铃兰微微蹙眉,小声嘀咕:「他们两个骗子来这里做什么?」 元邈说道:「来演一齣好戏。」 -------------------- 墨琴有几句话感觉有点崩,有点掉格,所以稍微改一下。墨琴是这里面最讲究的人,职级不比古晏廷低,原版写得有点像他下属,这里稍微再改改。 第19章 铃兰首秀 海澜抱着白卿的箱子走入殿中,白卿对上女蛮国主眼神,点了点头。 殿内走入四位女官,在棺材前面摆上一张四角方桌,和一个蒲团垫子,桌上放着一个摇曳的摆锤。 白卿坐在垫子上,忽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在这里,我听到了昊彩国王储的声音。」 铃兰所在的位置在白卿的背后,依稀瞥见摆锤上纠缠着一根细丝,但比前日丝线更细,若不是这等靠近的距离,几乎不会有人瞧见。 她环顾四周,海澜不在现场,心中瞭然。 白卿姐弟两人故技重施,白卿在前方装神弄鬼,海澜在背后操纵着摆锤,两人在大殿之上配合着一出通灵的双簧。 铃兰侧头看向元邈,见他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观望,不免有些纳罕。上次元邈当众戳穿白卿的谎言,这会儿他竟安静地看着演完这齣戏。 元邈觉察铃兰的目光,猜到她的困惑,暗示道:「你看着就好。」 铃兰不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紧盯着前面,看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殿堂内四面八方传来响动,混杂着地狱般的哀嚎,正前方的窗纸忽明忽暗,隐约似有鬼火跳动。 一瞬的工夫,所有的窗帘同时坠落,宫殿内部光线晦暗。 四方桌上面的摆锤不停左右摇摆,仿佛快要甩出去。 「当——」 摆锤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突然从桌角滑落到地面。 在这样的氛围烘托下,铃兰嵴背发凉,肩头微微颤抖,轻拽元邈袖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元邈下意识握住铃兰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铃兰或许是太过害怕,又或者是平时身子太轻,竟就势贴过来。 身处黑暗之中,人的五感无限放大。 元邈听见铃兰细碎的呼吸,嗅到她衣襟上幽兰薰香,她柔软而微冷身子贴靠过来,令他不由得心旌摇荡。 心将要跳出胸膛,但很快元邈发觉这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不只是他的独角戏。 元邈瞥了一眼铃兰,见她穿着女蛮国特有的张扬而修身的衣裳,衣领敞开处露出的雪白脖子微微泛红,而脸颊挂着两片火烧云。 可即便如此,铃兰仍抬头盯着他,嫣唇微动,仿佛鲜美的果子在邀他採撷。 况且这副躯壳之下藏着他曾令他动心过的灵魂,他再克己复礼,对于她不断的撩拨也难以自持。 黑暗给人提供了极佳的条件和勇气去释放慾念,与饮下醉人佳酿无异。元邈微躬上身,向铃兰凑近。 铃兰定定地立在原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扑在脸上,仿若二月杨柳风,夹着墨汁的苦涩香气。 理智告诉她该是偏过头,逃避不属于她的一切,而身子麻木而不愿动弹,只给她留下踮起脚尖的力量。 忽地,玻璃樽炸裂的清脆声音传来。 他们的正前方落着一颗破碎的水晶球,仿佛是从高处某个不知名地方落下的。 这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引过来,也将他们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 「别乱动。」元邈松开铃兰,偏开身子,仿佛掩饰方才的失态。 铃兰看向仍残留着他余温的手腕,硬挤出一声「嗯」。 随着这声诡异的水晶球碎裂声响起,白卿旁边有一根蜡烛点亮,紧接着她开始手舞足蹈。 她肢体僵硬而不协调,动作一节一节的,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攀上脸颊,用力地揉搓着,似要扯下脸皮,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在场所有人万分惊恐,一些胆小者蒙上双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而铃兰忽抱起元邈的胳膊,紧贴他身后站立。 元邈虽觉不妥,见她如此害怕,也没有再躲闪,但努力将目光和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投向前方白卿的卖力表演。 白卿挣扎了一会儿,不久后忽然恢复平静,但看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眼底里不含笑意,多了一分桀骜,仿佛是被鬼上身。 阿洁注意到白卿的眼神,惊叫一声:「危澜,是危澜回来了。」 白卿却冷冰冰地看着阿洁,又看向阿涵。 「害怕吗?」 阿洁摇摇头,「怎么会害怕啊。我们夫妻一场,我真恨不得一起同你去了。」 她说这话时全无之前在铃兰面前的傲慢得意,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的,楚楚动人。 铃兰看到这场景,在心里啧啧两声。 想起了父母最爱看的苦情乡土剧女主,眼前的王储妃若台词好一点,凭着这演技在现代演戏,应该能把三金拿个大满贯。 白卿冷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女蛮国国主打断阿洁的哭哭啼啼,插话问道:「花重金招魂不是为了看你们夫妻在这里人鬼情未终。危澜,你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卿沉吟片刻,右手重重拍向桌子,说道:「这贼人甚是可恶,不光下毒杀了我,还在我肩膀的伤口上撒药,让我死得都不痛快。」 女蛮国国主一听此话,命人打开了危澜的棺材盖,将他尸体从棺材里扶起来。 这棺材被封存在寒冷的仓库里,尸体没有随着时日推移而立刻腐败。揭开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后背,他左肩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道旧伤。 那是四时会的兰花纹身,上面打了一个整齐对称的叉,但那道叉已经腐烂溃败。 这道叉显然是他自己划上去的。 意味着危澜似乎在这之前起了脱离四时会的念头。 国主惊诧,转向四时会的两位代表,问道:「这与你们两人有关?是你们杀害的他?」 「不是。」墨琴道,「他早在一个月前就生出叛意,为他那个可笑的竹字科的王族备胎兄弟而产生退会的想法。」 「所以你们才决心杀害他,以警示其他的成员?」国主冷声道,「在这里犯下罪行,但无论是四时会还是长安的谁,都不能逃脱惩罚。」 「他也配?」素棋讥笑一声,「他当初不是捡漏——」 墨琴突兀地哈哈大笑,打断了素棋的话语,又道:「他不需要我们处置,没有人可以成功叛出四时会。我们这趟前来,是为了找女蛮国杀手挑衅四时会的事讨要说法,国主藉故说事是想赖帐?」 女蛮国国主一听墨琴提到讨要说法,顿时心神慌乱,方才强硬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雪吟都已经葬在大唐高门的坟冢里,照中原的说法,她已与女蛮国无关了。四时会要讨要赔偿,该是找大唐国君要。」 「女蛮国财政赤字多年。雪吟外出做杀手赚的佣金,不都落在你的口袋里。」墨琴说这话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站在旁边的铃兰只觉两人争辩无聊,声音聒噪,根本没心思细听。 铃兰心里还回味着方才在黑暗中两人游走在逾矩边缘的事,烦躁和后悔两种心情填满心房。 有些人不是她能够动心的。 恰在此时,耳边恰传来元邈的声音,铃兰侧耳倾听着。 元邈小声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交代一番,拜託她帮他发声。 铃兰知他早就翻篇了,想着她因他而心烦意乱,不觉有点恼火,一脸不情愿地说:「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 元邈不肯善罢甘休,在她耳边重复恳求道:「铃兰,这里是女蛮国,我作为男子没有权力插入对话。你之前答应过,要帮危澜沉冤得雪。」 铃兰脸皮薄好面子,也嫌弃元邈快语速地在她耳边叨叨,像个蜜蜂似的,只得答应了元邈。 元邈与铃兰交代了该怎么说,铃兰点了点头,接着便向国主表达了破案的意愿。 女蛮国国主看了白卿一眼,见白卿点头,便答应了铃兰的请求。 在众人的注视下,铃兰缓缓走向危澜的棺材,用力扯走他身上的披风,扔给前面的白卿,问道:「这是你的披肩?」 白卿展开披肩,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是。上面的花纹不对称。」 「那你的披肩在哪里?」铃兰目光转向众人,打量每个人身上的披肩,「这就奇怪了,这贼偷危澜的披肩做什么?。」 铃兰忽而向众人请求:「可否请大家解开披风,由我检验一番。」 这句话一出,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人照做,就连墨琴和素棋也纹丝未动,所有人纷纷警惕地看着铃兰。 墨琴冷冷来了一句,「你在长安只是一位丫鬟,在场诸位皆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你哪有资格命令诸位?」 「正是。区区丫鬟也敢命令在场的诸位贵族。」阿洁跟着说道。 高永却适时站了出来,主动解下自己的披肩,双手奉上来,「铃兰娘子,请。」 铃兰睫毛抖动两下,意识到高永是在帮她解围,极为感激地看着高永,嘴角微微翘起,「多谢。」 高永盯着铃兰的脸,看她那对蛾翅似的睫毛,仿佛有一瞬间回到童年时遇到的柔兰,眼底有些湿润。 元邈正好对上高永的脸,没由来的产生危机感,情绪填满心头,等他反应过来这种情绪叫做嫉妒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铃兰。」 这声铃兰喊得极为响亮和突兀,尤其元邈还站在铃兰旁边,所有人转头望向元邈。 铃兰也疑惑地看着元邈。 元邈想了想,解开披肩也交给了铃兰。 高永和元邈两个人都是士籍,前者生于高门,后者在朝中为官。既然他们都已经做出表率,长安身份地位不如两位客人也不得不向铃兰这位丫鬟交出自己的披肩。 墨琴和素棋也将披肩相继送上,阿洁和阿涵两人素来敬仰四时会,自然也跟随四时会的步伐,乖乖交出披肩。 铃兰将所有人的披肩递给白卿,「你看看,这里面哪条是你的?」 白卿仔细辨认每条披肩,却声称:「没有一条是我的披肩。」 「这披肩大概已经被贼人销毁了。。」铃兰继续道:「凶手知道危澜肩膀不适,常伸手触碰左肩以缓解疼痛,所以凶手在披肩的左肩位置涂抹着致命毒药」 「这么说起来,与女蛮国无关了。毒在披肩上面,并非是在我们的预备的菜餚里。」女蛮国国主道。 铃兰听出女蛮国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前面有四时会讨帐,已经搞得女蛮国上下焦头烂额的,女蛮国并不打算再为区区昊彩国买单。 她犹豫地看向元邈。 「也并非一点关系都没有。」元邈说道。 女蛮国国主没有理睬元邈,转而问铃兰:「怎么回事?」 元邈只得向铃兰提示,「铃兰,事发当天你坐在危澜王储的对面,可还记得当日他有什么异动?」 「鱼骨拼图.....」铃兰仔细回想当日的事,恍然大悟,看到元邈对她点了点头。 铃兰推理道:「女蛮国境内有凶手的内应,凶手事先买通女蛮国的内侍,选择鱼作为款待贵客的菜餚。」 女蛮国国主听罢,小声吩咐女官抬上当日危澜食用过的烤鱼。 国主仔细看向鱼刺,发现鱼刺被危澜打碎并重新排列。 铃兰继续道:「危澜王储素有强迫症,受不了不能对称事务的,所以用手触碰鱼肉,导致沾在斗篷上面的毒素污染了鱼肉。」 「你说的这些只是猜测,可有证据?」国主问道。 「铃兰。」元邈递上来一个小瓷瓶,说道:「你的试毒剂在这里。」 铃兰接过瓶子,将里面的药剂在鱼骨上洒出几滴,鱼骨呈现出斑驳的黑色痕迹。 她又端起盘子,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苦杏仁的气味,鱼骨上面沾着少量的毒药。」 「究竟是何人下毒?」阿洁这时却主动问话,「铃兰娘子,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不能放过这坏人,也决不能诬陷一个好人。」 铃兰想了想,元邈刚才并未交代她凶手是谁,只让她号召大家把披肩上缴,可是问题是凶手并没有留下死者的披肩。 况且案发后过去几天了,就算当日凶手的确收藏了披肩,现在也应当已经销毁了罪证,现在更是死无对证。 她自己不敢胡乱推断凶手,也怕如阿洁所说错诬一个好人。 铃兰为难地看向元邈,见他摇了摇头,只好就此作罢,坦言:「我也不知,此事还需改日再议。」 听到这话,阿洁嘴角挂起嘲讽笑意,奚落道:「找不到凶手,还学别人做三堂会审,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见阿洁咄咄逼人,铃兰自知理亏,被呛得说不出话。 就在此刻,白卿突然骂道:「住嘴。休得对铃兰娘子无礼,你知道她是.......」 铃兰吓得一哆嗦,生怕白卿说出她四时会成员的身份,她和危澜同样位列兰字科,同级之间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 白卿看向铃兰,缓缓说道:「他父母可都不是好惹的,你是想连累我们被灭族?」 父母? 听到这两个字,铃兰着实一惊,赶紧发问:「你真的知道我父母?」 元邈干咳两声。 白卿瞥了瞥元邈,转头对铃兰神秘一笑,只道:「天机不可泄露,神不让我说。」 接着,她偏过视线看向女蛮国国主。 「国主,可否能请求您为我申冤。我死后向阎王爷询问过,凶手就在今日在场的人之中。」 -------------------- 这里的试毒剂一开始是想写银粉,但百科过后发现银只能试出来砒霜等毒物,所以这里模糊了试毒剂的名称。非要说的话,就是化学试剂,元邈在这里类似于法证先锋里面的高级化验师。 作者又要搬家了,还有一篇现言在存稿,最近更新会慢一点。 3.31把男女主感情推进一下,同时给四时会打补丁。 第20章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众人相互看看彼此,恐惧与怀疑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女蛮国国主看向白卿,瞧着她脸上倨傲的表情,与记忆里危澜有七八成相似的讨厌,有一瞬间她真怀疑她是危澜是真的鬼上身了。 不过,天底下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事。 方才的鬼火是宫人们的把戏,至于坠地的钟摆、摔碎的玻璃珠子和突然亮起的蜡烛,都是房顶上配合演出的海澜的杰作。 白卿前日与她打过招呼,请求女蛮国配合他们姐弟两人在众人演一场戏,以便揪出真凶。 国主收回思绪,说道:「既然如此,还请王储指认出真凶。」 白卿张了张嘴,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接着她捂着自己的脖子,面容极为扭曲,发出被踩着脖子的鸭子般的惨叫,嘴巴翕动,但声音含含糊糊,听不清半个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铃兰看到这里,吓到脸色煞白,忍着恐惧上前搀扶白卿,却被白卿一把推倒在地上。 这一推不要紧,白卿就像触电似的,方才推搡铃兰的手不断抽搐。 紧接着她仿佛体内有两人角力似的,一边的人占了上风,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白卿写完最后一笔,忽然浑身像卸了力,笔从她的手心滑落,她的身子倾翻在地。 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的口中吐出鲜红的血液,随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铃兰撑起身子,想替白卿诊脉医治,元邈却突然出现搀扶起铃兰,又说:「那边有她表弟海澜照顾,我先带你去找御医。」 铃兰回头望向白卿,瞧见海澜挡在前面。 他朝国主拱了拱手,「家姐每次扶鸾都会有这种情况,国主不必惊慌。在场诸位如果实在过意不去,那就从我这里请一柱平安香,可以为家姐祈福。」 铃兰眉毛微动,心中感慨。 这两人可真是塑料姐弟情,姐姐还躺在冰冷的地上,弟弟还在想着推销香火。 国主早知白卿是装的,根本没搭这茬,转而拾起白卿倒下前书写的鬼画符,问道:「方才先生写的文字是什么意思,看着不像是中原的文字。」 海澜接过那张纸打量,露出为难的神色。 「国主,这不是寻常的文字。这是盘古开天闢地时所创造的文字,里面拥有巨大的能力,即便是道士也不能读懂这种上古的语言。」 「这世上只有阿姐能懂这种文字,要等她醒了才能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国主点头,「只好如此了。」 她又吩咐女官把白卿带去一处偏殿歇息,那张写着谜底的纸留在另一处偏殿,等白卿清醒过来再做打算。 * 「你是说铃兰和元邈两人去了女蛮国,还和白卿他们姐弟在一起?」 是夜,穆椋回到家中,听完家僕的回报后,心中更加气闷。 这段日子他在长安搜寻铃兰,皆是一无所获,后听人汇报才知铃兰去了女蛮国。但此去甚远,他根本抽不开身。 刚踏入府门,他见正堂灯火通明,家僕小心翼翼地上前,在他耳边悄悄递话:「主子,郑中官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穆椋瞅一眼天空,几抹乌云遮月,透不见一丝月光,他不免问道:「这么晚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 他快步流星地穿入庭院,推门进屋,见到郑守仁端坐在屋内正座上,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热茶,抬头瞅见穆椋后,又慢慢放下茶碗。 「还知道回来啊。这几日上值时总抬不起眼皮,听闻你近日总夜不归宿,我还以为心思全扑在找那丫头的事上,不打算继续干了。」 穆椋动了动眼皮,心知他一举一动都逃不开郑守仁的眼睛,主动承认:「这段日子以来,徒儿的确是因为寻她而没能休息好。她与徒儿识于微时,当初若没有遇见她,也就没有今日的徒儿。」 「你配不上了。」郑守仁毫不留情地戳穿,「破镜难圆难,残缺的东西也是一样找不回来。」 穆椋知郑守仁一语双关,说的不只是感情,还有嘲讽他身体的残缺。他心虽有不服,但不敢忤逆郑守仁的话,只乖乖附和:「师父教训的是。」 郑守仁了解徒弟的心性,该点的话已经点过了,再多的话他不能多说,以免给自己惹麻烦。 他转而向身后唤了一声:「出来吧。」 房间的偏阁处走过来一名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发型与衣着皆与铃兰相仿,样貌和身形却略有不同。 「这是?」穆椋面对这与铃兰相仿的女子,不知郑守仁是有何意图。 「凌蓉娘子也是裴府的丫鬟,虽然品阶没有铃兰高,但在裴家口碑也是极好的。」郑守仁道。 穆椋听出郑守仁牵线的意思,婉言推拒:「师父,我已经是残缺不全之人,身边不方便有女子。」 「这可不行。要是不接下,师父在郭贵妃那里也不好交代。你知只当府内多添张口就是了,不必思虑过度。」 穆椋无奈应下:「那就先将凌娘子先安置在我院内吧,改日我替她寻一户好人家。」 郑守仁见穆椋答应了,便支走了凌蓉:「凌蓉姑娘先回去整理新房间吧,我与穆少监好久没见,得叙叙旧。」 过不久,穆椋望见凌蓉走远,便端起碗呷了一口茶。 他向满脸狐疑的穆椋,似笑非笑地说:「那铃兰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穆椋点头,「徒儿知道,铃兰是士族女。我记得崔家有传言,说他应该和北魏元家有点渊源。」 郑守仁摇头,「裴中立因为铃兰的事,将你状告到郭贵妃那里。北魏元家之女值得他这么上心?」 「不是元家女,那便是.....」穆椋茫然若失。 他忽而回忆起铃兰在崔家的古怪表现,以及她追随桑雯嫁到裴家以后,裴家上下对她的微妙态度,越想越觉得个中有点古怪。 当年,崔家老夫人总想着把铃兰卖掉,并不想让铃兰跟嫁到裴家,最后裴家老夫人亲自出面劝说,崔老妇人才肯松口让铃兰跟去裴家。 一个崔家的丫鬟惊动了裴家的主子亲自上门去求,这丫头的身份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穆椋暗嘆一声命运弄人,便问道:「那师父说,徒儿该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郑守仁道:「人多眼杂的地方少些招惹她,万事需待时。」 * 女蛮国这边月色溶溶,红梅寂寂。 白卿躺在病床上,觉察外面天色暗了,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三名女官围绕在床边。 「先生醒了,我去通知国主。」一位女官说完这话,便匆匆离开房间。 白卿披上袍子,对其余留守的女官们吩咐:「我没事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待到女官们皆从房间内离开,白卿半敞开门。 门口的地面上映出一道长影,慢慢向她靠近。 「吱————」房门打开。 元邈披着黑色拖地斗篷,径直走入。 「先生装晕竟装到现在才肯醒。」 白卿捶了捶肩膀,仿佛躺平是件极为费力的事,又道:「将近十年都没做扶鸾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累得抬不起来,只得睡个午觉补充精力。你看我这么卖力的份上,没说有点表示,反倒责怪起我了。」 她说完这话便抬头看向元邈,见他不作任何反应,直截点破意图:「上夜班得加钱。」 元邈并不打算理会这个贪得无厌的江湖骗子。 「拖延到深更半夜是为涨工钱?可惜我和你约定按日结算,钱你也已经收了,就该照章办事。」 白卿反驳:「我们契约是你让我装神弄鬼,可是你却还想利用我引蛇出洞,引诱凶手前来灭口。万一你们没能按时赶到,凶手真把我杀了怎么办?」 元邈无奈,把自己的斗篷交给白卿,「你穿着这套斗篷离开,我在这里引诱凶手。」 白卿套着斗篷离开了房间。 元邈坐在房间里守株待兔,忽感一阵头晕目眩,隐约间看见门口有黑影徘徊。 他走到大门入口处,背靠在门板,谨慎推开一道门缝,等待凶手的临近。 却不曾想,他的头越发昏沉,眼前倏忽间变成白花花的一片。 那凶手蒙着面,握着钝器,直接破门而入,拿着钝器砸向元邈的头,而元邈还没来得及看清凶手的长相,便彻底晕了过去。 * 与此同时,铃兰正打算写信向裴公汇报近况,发现房中笔墨不够,便去元邈的房中借些纸墨。 可此时元邈并不在房内,她在外面苦等半个时辰也不见他的踪影。 铃兰从他屋中取一个灯笼,燃了一根蜡烛放在灯芯里,披上斗篷朝客栈外走。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她沿街走了两里不到,瞧见对街迎面走来一位黑衣人,此人脸上戴着面具,看着极为可疑。 铃兰顿住脚步,仔细端详那人的斗篷,是元邈平日里常披的斗篷,颈部位置有道补丁,与上个月她扯破的位置一致。 这么看来,此人该是元邈。 铃兰朝着黑衣人招手,那人装没看见她,仍继续埋头前进。 铃兰恼了,正要高喊元邈的名字,忽见面具人经过的小巷里走出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夜行服,半张脸盖着黑色的蒙面,看着来者不善。他箭步沖向面具人,硬将面具人拖进旁边的幽邃黑暗的巷子。 铃兰登时心惊肉跳,横贯整条街道,跟随两人也进了巷子。 巷子里面,面具人横倒在地,夜行者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铃兰瞥见那刀光,吓得直冒冷汗,脑海中想像出元邈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她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一股意识,不想让他走。 铃兰觉得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不是喜欢元邈的,她推断这股莫名的意识来自原身。 原身将身体给了她,她应该用原身的身体去保护她所挂念的人。想到这里,她顾不上隐藏实力,快步上前,用力踢向巷子中夜行者。 夜行者转而拿刀去刺铃兰,刀尖直直噼向她的头顶。 铃兰一个闪身,躲开了来势汹汹的攻击,刀只割断她的发绳,长而似柔滑锦缎般的黑发迎风散开。 她顾不得将挽起青丝,趁刺客愣神之际,她一胳膊噼向刺客手腕,打掉了他手中的凶器,继而抬脚把刀子踢向身后的面具人。 紧接铃兰又一脚踢中夜行者的要害,那人倒地在地上,痛苦地哼鸣。 铃兰走上前,揭开那人的蒙面,瞧见倒在地上的人是阿涵。 身后的面具人揭开面具,露出白卿那张脸,又说道:「真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他。」 铃兰转头纳闷问道:「怎么是你?元邈呢?」 「皇宫里。」白卿向铃兰说了元邈和她调换身份的事,又感慨:「这凶手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我与元邈调换了身份。」 铃兰却魂不守舍,喃喃道:「凶手是两个人。还有阿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大呼:「糟了——元邈有危险。他们不是发现出你们换了身份,而是早就打算把元邈灭口。」 说完这话两人匆忙赶往皇宫。 * 元邈头部遭到重创,意识模糊,总感觉自己漂浮在陌生的海面上,当初他随着家人前往长安时,也曾乘船经过这片海域。 一种溺水的窒息感传来,他努力挣扎,忽而抓住一块浮木,这才渐渐浮上海面。 他抱着那块浮木,想起上次他上次见到这海是在刚束发的年纪。他随父母到长安面圣,他们一家选择走海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记得那日狂风骤起,捲起惊涛骇浪,将他们的船推向未知的海域,他趴在船头远远眺望。 海风停了下来,笼盖在头顶的乌云逐渐散开,元邈瞧见海面上漂着一根浮木。 有个女孩抱着那块浮木,脸色极白,不知是天生白皙还是被海水浸泡得发白。 元邈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放下备用的小船,把那女孩打捞上来。 女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上了船,还说会记住他今日的恩情,约定改日再会时,她定将报答他的恩情,无论以身相许还是什么。 元邈对此只是笑笑,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来这鬼地方第二次,更不想和荒岛上面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便把女孩送回结冰的海岛。 不过,此后这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当时想过她可能是爽约了。 后来家中经历过不少变故,元邈才知道那日见过的孤岛,曾是四时会特训的地方。 传说四时会的训练极为艰苦苛刻,能通过特训考核的人,每年不足十人,大部分人葬身海岛。 元邈想了想,当初救下的那位女孩大概也是四时会的成员,恐怕也没能够通过四时会的考核。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陷入深深懊悔。 他总想起当日,若他带那女孩回长安,或许她现在还能平安地活在这世上。 元邈想了想,如果他若与那女子成亲。纵使后面在蒲州再遇到铃兰的撩拨,他也只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更不会此后对感情事兴趣乏乏。 回忆到这里,元邈意识渐渐清醒,迷茫地睁开双眼。 映目便是铃兰那双清亮眼瞳,像是刚刚被春雨洗涤过似的。 铃兰见到元邈醒了,满眼遮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关切道:「终于醒了。」 元邈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瞥见铃兰身后庞大的水池,也对自己的遭遇有了几分了解。 方才那凶手趁他昏迷的时候,把他丢入水池,想令他在水中溺毙。 这次是他失算了,原以为凶手只盯上白卿一人,没想到他也在凶手的猎杀范围内。 或许铃兰也在其中。 元邈不敢想像若是铃兰死了,他后面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尽管铃兰从来不知道他的心思。 「我是怎么上来的?」元邈问了一句。 白卿不咸不淡地说道:「还不是铃兰。你没有她的话,早该去见阎王爷了。」 元邈看向铃兰,见她的衣服湿贴在身上,而自己牢牢抓着铃兰的胳膊。隔着那湿透了的薄衣了,他甚至仿佛能听见她因凫水而加速的脉搏跳动声。 他忽觉自己的呼吸变得不自然,有种沉寂七年的心情再度呼之欲出。 但铃兰或许已经变了。 元邈放开手,不敢看铃兰的脸,只道歉:「是我失礼了。」 白卿却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她是怎么救醒的你,不然若她较真了,你得赔上整条小命。」 -------------------- 加了一段元邈的独白,把童年回忆这段bug修改一下,海底捞难度系数太高。 第21章 鸡福宝 这话说完,铃兰身子微微一僵。 刚才她救人心切,不慎在白卿面前暴露拳脚功夫。高门娘子的陪嫁丫鬟,寸步不离闺阁,拥有生擒成年男子的技能,实在有些突兀。 况且她近段日子所展现的技艺颇多,很难不被怀疑是受过特殊培训过的探子。 铃兰忖了忖,解释道:「方才面对阿涵是侥幸乱拳打死老师傅。」 元邈淡淡地问:「你打败了阿涵?」 铃兰点头,紧张地把头发捋一捋,把披散的头发别在肩后。 元邈看着铃兰,沾着水滴的碎发贴着白净的脸颊,对他撒谎的那张嘴玲珑红润。 他失了一会儿神,回神之后只问出了一句。 「可有受伤?」 铃兰听到这话愣了愣,发觉他没有追问的意思,忙顺着他的话答:「没。没呢。」 元邈道:「没事就好。」 他只简单问了这一个问题,但问出口又立马担心会被她嫌弃多余。。 毕竟铃兰是四时会二等兰字科的成员,区区边陲小国的备胎王子,岂能伤得了她半根毫毛。 铃兰倒是没嫌多余,听完这话,心里有点乱。 今世投生到这世界,她常常听到周围人对她外貌或是能力的夸奖,但从未有谁关心过她本身。 心里顿时涌上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嗯。」铃兰微笑,「嗯,我们去看看犯人。」 * 杀害昊彩国王储危澜的凶手是有两人,危澜的结发妻子阿洁,以及他的三弟阿涵,这两个人合谋毒杀了他们的亲人。 至于杀人原因,老国王近年染上风寒,寿命不超过三个月,到时就会将位置传给危澜。 可阿洁发现危澜脱离四时会的意图,等他加冕礼结束后,便会将这个消息传至全国,到时候昊彩国知他们脱离四时会,一定会有人发起叛乱。 所以阿洁想到了荣誉谋杀,阻止危澜将事情公布出去。 阿涵参与到这件事,并非是因为对阿洁余情未了,当第二顺位继承人阿力去世以后,他也对那位置动了心思。 杀了危澜之后,下一顺位继承人便是他了。 铃兰厌恶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就算现在启程去昊彩,到了边界也只能得到亡国的噩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天命不在你们身上,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她这话并非全然嘲讽。 现在是元和三年,天命也已经落在扑克红桃k的国王身上,西边的欧洲势必会统一,而这边的大唐也会迎来短暂的文艺复兴。 其他那些连登上史书资格都没有的人或国度,不过都是历史的尘埃。说他们努力是徒劳还是好听的,尘埃努力努力,说不好会变成炮灰。 阿涵接话道:「铃兰娘子说的是,像我,天生就没有做王储的命,危澜去世后,四时会的人也拒绝我入会。」 「案发后我想过隐姓埋名逃走,但走不掉。」 铃兰疑惑地看着两人。 阿洁自述,案发后第二日,他们两人收到一封信:『我知道你们昨天做了什么』」 后来白卿假装危澜上身,吓住了这两人,所以两人怀疑是白卿写了这封信寄给他们。 但他们今日撞见白卿和元邈对话,猜出是两人是一伙的,怀疑寄出恐吓信的人是元邈,便下定决心也杀害元邈。 说着,阿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的确如他们所言,写着威胁两人的话语。 铃兰狐疑地看向元邈,见他摇了摇头,一脸不知。 那两人该交代的话交代的差不多了,即将被收押在牢房里,元邈和铃兰也回去客栈稍作调整。 这时候,阿洁突然喊元邈过去,说是有些话不便同铃兰说,又支开白卿等在场其他人。 铃兰只是看了一眼两人,阿洁和阿涵两个犯人被五花大绑,应该没办法伤害元邈,所以她也没有多心,拜别元邈后离开了牢房。 阿洁看到铃兰一走,对元邈悄悄说道:「你该不会认为那丫鬟是个普通人?」 元邈笑笑,似乎另有所指:「她的确不是个普通人。」 阿洁直接揭发:「她和危澜早就认识,都是四时会兰字科的成员。」 元邈漫不经心道:「并不意外。」 他又说道:「前段日子我去城中月老祠,发现那边的红绳只有小臂的长度,并非是她带回来的长度。铃兰从未去过月老祠,当日她和危澜见面是在其他地方。」 阿洁道:「危澜脱离四时会后,给不少成员寄勒索信,说要曝光他们现实中的身份。铃兰大抵也在其中,那日他们见面估计是为沟通封口费。若是那日危澜没死,恐怕今天铃兰就该倾家荡产了。」 「她没打算交出这笔封口费。」元邈说道,「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像英雄。」 阿洁疑惑:「难不成她原本打算杀人灭口?」 元邈摇摇头。 * 铃兰慢悠悠地行在街道上,路过女蛮国的汇通钱庄分号,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进了钱庄,铃兰递上自己的存据,分号伙计看到右上面的圆形标记后,面露难色,说道:「您这是长安的凭据,女蛮国这里兑不开。」 铃兰笑了笑,「若我偏要勉强呢。」 伙计一听这句话,转了转眼珠,说道:「何苦。」 铃兰笑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1」 伙计道:「既然您如此执迷不悟,那我只好带您去寻掌柜的和您沟通。」 铃兰跟随伙计指引进入钱庄后屋,门里面坐着一个男子,身穿深绿锦衣,是一名五品的武官。 伙计把门拉好后就离开了。 铃兰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有劳挂心了。或许您路上就听说了,以身份勒索我钱财的人已经身死。不好意思连累您白走一趟。」 「铃兰娘子客气了,毕竟您是零字科的贵人,可以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那武官咧嘴一笑。 铃兰掏出两个信封,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另一个扁平但打着火漆。 她把这两封信都交给了武官,叮嘱道:「两封都是交给裴相的,薄的这封记得藏在衣服夹层里。」 然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打开放到桌面上,两张纸上同样写着:「我知道你们昨天做了什么。」 武官看了一眼字迹,说道:「还有其他的勒索者?但他没有留下名字,您可认得他的字迹?」 「元邈的字迹。」铃兰说道。 「该不会是他知道您的身份?」武官道。 铃兰摇头,「字迹虽是他的,但不会是他写的。」 她将两张纸放在一起,指了指上面的字,「两张纸上的这行字一模一样,倒像是拓上去的。寻常人每次写字,怎会做到每笔每画都一模一样。是有人想让我误以为是他。」 武官道:「看来是有人暗中针对元邈。正巧,裴相想通知您,恐怕之后一年里,您还要继续留在元家。」 铃兰听到这么,脸上闪过诧异,「为何?夫人的生辰宴已经过去了。」 说完这话她有些恍惚,她怀疑自己是失去裴相的信任,被支开了裴府。 武官猜透她的心思,安慰道:「铃兰娘子不必紧张。裴相给您的俸银又提高了三成,而且裴相特意交代,过年务必请您回裴府小聚。」 铃兰听他说完,才算是安了心。 * 次日,铃兰和元邈踏上回长安的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个人终于回到长安,这时候已经是年尾。 回到家中以后的他们并不轻松,首先府上开始忙碌韦沁橙的葬礼,其次是安置陈姑和刘姑两位老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元邈给了两名老僕遣散费后,正如他答应铃兰的那样,没有再购置新仆,府中更没有纳入新的女主人。 不过对于这点,铃兰没有想入非非。 按照大唐的礼法,正妻去世后,丈夫也要为妻齐衰一年,而这期间男子不可续娶,否则会被弹劾有伤风化。 这期间元邈不能饮酒也不能食肉,铃兰与他们非亲非故,所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东西。 铃兰在家整日也就是打扫屋子,打理后院的野菜,偶尔喂喂鸡棚里的鸡。 说到后院里的鸡,他们两人刚回到家时,去鸡棚巡视,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鸡棚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毛茸茸小鸡。 她花三两银子买的那只叫做鹞的鸡,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孵化了一窝鸡仔。 铃兰从身上摸出女蛮国抽到的事业签,元邈当时偏要解说成卓文君当垆沽酒,这下可真是半灵验了。 她忍不住吐槽,「我这下是要铃兰当街鬻鸡蛋了,还不如沽酒。」 元邈搭话:「不如把那只老母鸡卖了,虽然不是鹞,但近来长安物价飞涨,该是能卖出个五百文。」 母鸡也听不懂元邈的话,只咯咯地两声,瞪着绿豆大的眼珠子,迷惘地看着两人。 铃兰觉得这价格实在不公道,抱起那只母鸡,搂在怀里,「不卖。它哪能这么贱卖,它祖宗可是陪郭子仪上过战场!」 元邈听见铃兰说到郭子仪,忽想到白卿推断铃兰可能是太原郭氏的族人,但郭家近几年未有子孙后代遗失的传闻。 他觉得自己也着了白卿的道了,哪会有人只凭一个莫名其妙的卦,就胡乱替别人攀亲戚。 铃兰注意到元邈的走神,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想她身世的事。但元邈不敢说自己调查她的事,胡乱搪塞道:「在想明年我除丧后,该怎么炖这只鸡。」 「你休想动它一根羽毛。」铃兰抱紧了怀里的鸡,说道:「头可断,血可流,不可以动我的鸡福宝。」 「它的名字叫什么?」 「鸡福宝。」 --------------------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1」,《浪淘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句子。 第22章 阁楼男子 元和三年岁末,长安的街道静谧无声。 形成这种气氛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今年大唐丢了安西四镇,取消了安西都护府,巡逻的士兵丧失原本的骄傲。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腊月只剩下不到几天,寻常百姓回到故土与家人团聚。 长安南城角的元家此时同样寂然无声。 蜘蛛悄无声息地攀上书房角落,瞥见结成的蛛网上面一无所获,惺惺地垂下一根银丝。 铃兰拿着鸡毛掸子,用力扫落墙角的蛛网,房顶和墙壁上的灰尘一併落下。她闻见呛人的灰尘,一下接着一下地咳嗽。 手里的鸡毛掸子被从上方抽走。 「我来吧。」 铃兰转过身,看见元邈站在身后,手拿着鸡毛掸子,继续打扫未尽的区域,表情认真而严肃。 身为丫鬟,主子都忙接过手里的活儿,她也不能闲着,端了一盆水,拿毛巾把桌子仔细抹了一遍。 接着她翻开抹布端详,没有水银和硃砂的痕迹,都是些普通药物残渣。 「最近你都没有炼丹,是突然想开了?」 元邈转头,手里的鸡毛掸往水盆里一丢,抬起桌角小炉子的盖子,回道:「炼了些,正缺人试药,你想试试?」 说完这话,他抬眼瞧了一眼铃兰,看着不像玩笑话。 铃兰闪身,拼命摇了摇脑袋,「你自己试吧,我就随便问问。」 元邈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对别人做过的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的。比如说上次在女蛮国.....」 「哎——不是。」铃兰赶紧打断元邈。 这说的是上次她在女蛮国水中救下他的事。 当时铃兰把元邈从水中打捞起来,听不见他半点呼吸,担心他窒息而死,往他嘴里吹了两口气,之后立刻给他做了个心肺复甦。 只是没想到这一幕刚好让随后赶到的白卿看到,事后还告诉元邈。 铃兰想到这里,拍了拍自己脑门,心中懊恼不已。 忘记了这里还是古代,人与人持有距离感,尤其是男女之间。 但她依然嘴硬,说道:「哪有人会将救人的手段当成是亲密接触,你不用对我负责,我始终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元邈点点头,铃兰心知他根本没听进去。 铃兰直言:「这几日裴府派人过来这里,说是我义母和崔娘子想要见我,这些年我与她们情同家人,所以我请十日假回裴府过年。」 「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初五。」 「嗯。」 元邈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感情。 铃兰觉得心底不踏实,又补问一句:「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元邈的双亲在铃兰进门以前就已经去世,他父族只是个寒族,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 母亲去世前,他还能跟着母亲回娘家过年,现在他算是成家立业了,哪里还有去娘家过年的道理,只能留在长安独守空宅。 元邈笑了一下,说道:「要不你留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铃兰摇摇头,匆忙后退两步,「别。你自己吧,我都答应好杜鹃姑姑今天就到。」 她转身就走,跨步离开前嘱咐一句:「你也照顾好你自己,我很快就回来。记得帮我餵鸡福宝。」 元邈撩眼看向铃兰,离去的步子轻盈矫健,看得出她很期待回到裴家,他纵有不愿,但也不会托出口。 * 回到裴府,铃兰拜过裴相和桑雯后,连水都没有饮一口,火急火燎地跑进后院,找义母杜鹃姑姑叙旧。 裴府准备除夕时间较早,到今日时全府上下并不忙碌。 杜鹃姑姑难得有半日闲,跪坐在暖塌上,围着一张四方小桌,桌上烧着一壶热茶,窗口传来阵阵梅香。 她有点困了,半眯着眼睛打盹,朦胧之中她瞧见眼前有个影子,看到眼前人的模糊样子,不自觉地唤了一声:「云韶。」 「杜鹃姑姑?」 杜鹃姑姑睁开眼睛,看见铃兰紧挨着她坐下,她困意全消。 「铃兰回来了啊。快让姑姑瞅瞅。」 杜鹃姑姑扶着铃兰的手,从上到下打量,担忧道:「又瘦了,元家日子看着是够苦的。改日我求娘子说情,把你重新调回来。」 「还不能走。」 尽管铃兰总念叨着回裴家,但她还是拒绝了提议。 她又缓缓地解释道: 「元邈行为可疑,私底下一直追查四时会,但我们尚且不能确定元邈的立场,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杜鹃姑姑仍不放心铃兰,拉过铃兰的手腕,轻轻为她号脉:「之前压制住了离魂丹的毒,这会儿竟是有复发的迹象。到底怎么回事?」 铃兰摇头,「不知。」 杜鹃姑姑想起铃兰之前在女蛮国涉险,暗怪裴相一句,嘆息一声,道:「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带你寻人看看。」 尽管在桑雯和铃兰之间,杜鹃姑姑倾向桑雯娘子,但总的来说,杜鹃姑姑是疼铃兰的。 她刚说过替铃兰找人看,马上带她去了后院。 铃兰到裴家将近七年岁月,未曾走入过这片区域。杜鹃姑姑对这片路倒看上去很熟稔,带她绕过三条长廊,停在一处僻静小院前。 小院前面的把守士兵不少,左右两侧各有三人,皆是穿着铠甲的精壮兵士。 铃兰跟着杜鹃姑姑进入小院,打眼看到里面的一处楼阁,掩在蓊翳的翠竹之间,阁楼顶层站着一白衣男子,留着长鬍鬚,大致不惑的年岁。 阁楼门口仍有守卫,但与门外的不同,他们穿着便装,看着稀疏平常,习武之人能看出他们的武艺高强,远在外面六人之上。 杜鹃姑姑拿出一块令牌,出示给守卫,他们放行铃兰通过。 铃兰上楼到达老者所在的那层,听杜鹃姑姑说,此人正是离魂丹的制药人裴现,他是裴度的堂亲,兴元年间的进士。 兴元是贞元的上一个年号,铃兰出生在贞元四年。 裴现坐在中央的茶桌旁边,桌面上只摆着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 但铃兰抬眼瞅向四周,见到屋内的四个角落都堆着杂物,且看得出裴现收拾得极为匆忙。 裴现招引她们两位列坐,又主动为铃兰添了茶,看着极为热情,虽看他的神态,并不像是善舞之人。 「杜鹃姑姑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裴现开了口。 杜鹃姑姑拉过铃兰的手,向裴现介绍:「这位便是铃兰丫头。先前裴相说过,今年过年时再带她来找您。」 裴现听到这话并不意外,说了一句:「能看得出她是铃兰。」 杜鹃姑姑又道:「但我刚替这丫头把脉,发现她脉象凌乱。似乎前段日子去女蛮国,被人下了毒,导致离魂丹复发了。」 裴现赶忙从后面堆积的杂物里取出一套行头,隔着一块布,替铃兰诊脉。 「是四时会的手笔?」杜鹃姑姑问道。 裴现凝眉,「不是。脉象是顺行。这药会诱发铃兰的旧日回忆,但对她身体并无损害。和四时会那种狠戾的用药不同。」 「或许投毒的人是元邈,他离铃兰最近,又整日研究离魂丹和四时会。」杜鹃姑姑推测。 铃兰思忖片刻,忽而想到女蛮国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函。 「我在女蛮国时,曾经收到过一封信,上面是威胁我的话语。但那人的目的不是伤害我,似乎只是想离间我和元邈。或许这药也是如此。」 她替元邈辩解道。 裴现从身后药箱里取出一个方匣,大概有三层,他拉开最上面的一层,里面分成上百个小格。 他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铃兰,说道:「你服下这个。」又嘱咐杜鹃姑姑,「回头你煮点花蜜,让她睡前服用,记得半勺即可,不可过多。」 杜鹃姑姑谨记。 看完了病,杜鹃姑姑与裴现聊起家常。 裴现抖落一下袍子,问杜鹃姑姑:「云韶近来如何?」 铃兰听着这两个字很是耳熟,方才杜鹃姑姑意识朦胧时也提过这一名字。 杜鹃姑姑道,「还能如何,她身边两儿一女,还差一点凑成两个好字。」 裴现瞧一眼铃兰,又迅速收回视线。 杜鹃姑姑瞅见铃兰在侧,也没有继续多言,对裴现简单地道别,随后带铃兰离去。 裴现临走前让铃兰从阁楼里取了些香料,说是可以安神,让铃兰带回去自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 铃兰走后的元家更显得冷清。 元邈照着铃兰走前嘱咐的,走去鸡棚餵过鸡福宝,腹部感到些许飢饿。 当然他不打算炖了铃兰养的愣头母鸡,以免惹她不快。在后院菜园子里挖了点野菜,这过程里,他想到等薛平贵十八年的王宝钏。 还好他只用等铃兰十天。 刚走进炊房,看见灶台上躺着一个木盒,盒子旁边放着一封信,是铃兰的笔迹。 他一边看着信上的内容,一边想像铃兰的语气: 「看你自己在家过年怪孤单的,才把鸡福宝留给你,不许趁机炖了它。对了,这个盒子是我亲手做的,每个格子都装着鸡蛋,记得按日期每天吃,每天一颗,对身体有好处。」 打开盒盖,他瞧见盒子内部被分割为十个小方格,每个方格上面贴着一张纸条,标记着每天的日期。 每个方格里装着一颗蛋,每颗蛋的蛋壳上图画着眼睛和嘴,做出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 元邈打量鸡蛋的笑脸,嘴角勾起细不可察的弧度。 -------------------- 明天搬家,所以能不能来得及更新不一定。 第23章 贵妃驾临 杜鹃姑姑带铃兰拜别裴现,离开了竹林小院。 铃兰很早听闻裴现的事,想起四时会的线报,说裴现和他的女儿居住在裴府内。可方她只见过裴现一人,并没有看见裴现的女儿。 裴现的居所邋里邋遢,整个阁楼里也没有女子居住的痕迹,这就说明柔兰并不在此地。 越想越觉得奇怪,铃兰忍不住询问杜鹃姑姑。 「姑姑可知那柔兰娘子?」 此话一出,杜鹃姑姑收起笑脸,警惕地看向铃兰。 「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谁指使的?」 铃兰摇了摇头,担心杜鹃姑姑怀疑她,连忙解释:「没。就是随便一问。常听人说,裴现和柔兰两父女都住在裴家。今日见过了裴现,可是我从未见过柔兰。」 杜鹃姑姑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铃兰,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后她深深一声嘆息,道:「说起来,裴现也没见过几面长大后的女儿。」 铃兰不信:「他可是裴相的亲眷,想见到谁还能见不到?」 杜鹃姑姑嘟囔一句:「他见到也不敢认。」 这勾起了铃兰的好奇:「是抛弃妻女,还是始乱终弃了?或许是他炼那等害人的毒药,惹得女儿割席了。」 「不是。」 杜鹃姑姑立刻否认,娓娓道:「说到离魂丹,起初并非毒药。」 「安史之乱结束后一年左右,郭令公发现,阵营里经历过此战的士兵,战后出现了可怕梦魇或是幻觉,脑海中不断闪回战时的受伤或者战友死亡的记忆。」 用现代医学的角度,这是创伤后应急障碍,简称ptsd。 铃兰想到这里,忽而有了自己的猜测。 「姑姑,这听着有点像是离魂丹的症状。」 杜鹃姑姑点头,「这原本的离魂丹的功效是忘却受伤或者死亡相关的记忆。这也是郭贵妃亲自委託裴现制作的。」 铃兰想了想,离魂丹类似于电影里说的「醉生梦死酒」,用过之后可以忘却过往的痛苦记忆。 杜鹃姑姑又道:「只是,这裴现拿自己女儿试药,却不想导致他女儿差一点丢了性命,他心里一直对这事存着愧疚。」 「拿自己女儿试药?这可真是人渣。」铃兰啧啧两声。 「不是。那孩子得了怪病,嘴里总说着荒谬的话,还要去寻一个未曾住过本地的人。她母族的人怀疑她是安史之乱的亡魂回来报复,差点要杀了她,因此裴现不得不餵药给她。」 铃兰问道:「有多怪的话?」 杜鹃姑姑摇头,没有出声回答,脑海中浮现当日的场景。 一个稚嫩的女声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郭贵妃杀了皇上。」 * 大年初三那日,裴府迎来了贵客。 整个大唐最尊贵的女子莫过于郭贵妃,而她能在这个时候驾临裴家,正代表皇上对裴家的看中。 桑雯房间内,郭贵妃和桑雯闲聊起家常,提及为长公主遴选驸马之事。 郭贵妃愁眉不展,道:「本宫有意与裴家结亲,裴家是世家,与端儿倒也般配。可惜中立没有适龄的近亲,端儿总不能年纪轻轻,却配个风烛残年之人吧。」 桑雯笑着安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过几年说不准就突然有那么个人选出来了。」 郭贵妃感慨一句:「端儿倒是好办,皇上给她指一个也不会太差。难办的是椒儿.....」 桑雯听到「椒儿」两字,神色骤然一变,但还是说:「以她现在的身份,您替她指婚便是了。」 郭贵妃为难地说:「她自小就有心悦之人,说和那人早就有过约定。可她自从生过那场大病,把彻底忘了这事。」 「娘娘是怕她婚后忽然想起来?」 郭贵妃点头。 「不妨找到那人,若是身世相配,就安排他们成婚。」 「没那么简单。」 「这是为何。」 「是个代北虏姓,又是个庶出,也没什么出息,而且.....」郭贵妃睨着桑雯,欲言又止。 半晌,她面色凝重起来,说道:「椒儿虽为私生女,但好歹父母皆高门,总还不至于比下人的女儿嫁得还差。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正当两人聊得起劲,门口的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铃兰和杜鹃姑姑来了。 桑雯识趣地说道:「贵妃娘娘,今日妾在府上还要筹备上元节的事,就先退下了。」 郭贵妃点头,准许桑雯离开。 等她离开后,铃兰走进房间,知道对面坐着的是郭贵妃,始终垂着头。 尽管这不是她第一次会见郭贵妃,但她从未看清过郭贵妃的长相。 郭贵妃亦然。 郭贵妃手下有一支亲自选拔培养的探子,称为安宁司,专门潜入在大唐的各方势力之中,阻止危害大唐安全的活动发生。 用现代的话说,有些近似于国土安全局。 潜入四时会的共计五十人,铃兰就是其中之一。 但能混进去四时会的人少之又少,侥幸混入四时会的人,也有一部分暴露身份而牺牲,而铃兰却爬到了兰字科。 即便是如此,铃兰也没机会让郭贵妃正眼相瞧过。 郭贵妃见四周退下,开门见山地问铃兰:「女蛮国一行如何?」 铃兰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可以。」 郭贵妃道:「任务是保证忘忧节不出纰漏。可忘忧节还是出了岔子,宫内的开幕庆典听说是毁了。」 铃兰解释:「四时会原本想在庆典上袭击南诏女王,属下已尽力保护南诏女王,她离开时仍然毫发无伤。只是我没有预料到那桩意外。」 郭贵妃不满铃兰的回答。 「本宫只在意结果。」 铃兰辩解:「至少没有挑起女蛮国和南诏的矛盾,大唐周边风平浪静,比什么都重要。」 郭贵妃笑了笑,道,「整个安宁司就你小聪明多。这段日子以来,往长安的来信也有所减少,大伙都怀疑你被四时会策反了。」 铃兰连忙否认,「哪有这回事。两年前好不容易才晋升为一等的零字科,四时会也不过二等兰字科。」 安宁司的阶级分为四等,其中最高的一等为零字科,铃兰以及凌蓉等都在这这一等级,能够近身对接郭贵妃。 铃兰肯定不会叛变,她现在隶属朝廷管制,有编制的铁饭碗哪里不比当朝不保夕的混混强? 她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郭贵妃瞧瞧。 郭贵妃见铃兰再三赌咒的模样,嘆了一口气,「你最好是。切不可感情用事…尤其小心元邈。」 她说完这话,赐了铃兰压岁的红包,便叫铃兰退下了,让她把杜鹃姑姑叫进去。 * 杜鹃姑姑见铃兰走出来,看着有点魂不守舍,问铃兰:「是得了训斥?」 铃兰道:「没什么大事。都解决了。就是吧..........」 杜鹃姑姑看铃兰,初见她时刚过自己的膝盖,这几年个头窜起来不少,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她不觉得笑了笑,「她肯定也有提点你小心身边的男子。」 铃兰眨了眨眼,惊讶道:「姑姑怎么知道?」 杜鹃姑姑语焉不详:「因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怕你一头扎进老鼠洞。」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该说得太直白,只道:「你这孩子看谁顺眼就当人家是好人。这天真的劲儿,缺个人治治。」 铃兰笑道:「就不能一次找个好人家,守着我天真到白头?」 杜鹃取笑她,「那你得嫁个一婚的,富贵的,有财力物力天真的二世祖,反正不会是元邈这样的。」 说完这话,杜鹃姑姑不容铃兰反驳,转身就进了郭贵妃的屋。 铃兰总觉得杜鹃姑姑和郭贵妃似乎都对元邈很是不满,但她也不懂这原因。 不过她大过年的,她也懒得费脑细胞深想,走了两步就打开了郭贵妃赐的红包。 里面装着的除了些银两,还有一对玉石耳坠子。 玉石摸着暖如人的体温,颜色润泽透亮,即便铃兰不懂玉石鑑赏,都知这坠子价值不菲。 她心里想着,这郭贵妃真是大方,逢年过节或她生辰时,都送她些礼物。这样的老闆太过良心,她两辈子提着灯笼也找不见。 铃兰在两耳别上耳坠,边摸着那暖玉,边回想了一遍郭贵妃的生平。 郭贵妃年少时嫁给还是皇长孙的宪宗皇帝,但没料到宪宗继位后,将她贬妻为妾,只封了个贵妃,对她所生的嫡子也极为冷淡。 她在宪宗死后,当过太后,也当过太皇太后,亲眼见证六次皇位更替,也看着大唐一步步走向衰败。 结局不怎么好,两个儿子都相继惨死,自己被宣宗杀害。只有一个女儿还算幸福,嫁给了丞相杜佑之孙,安稳度过一生。 但在史书上最出名的事,还是野史里记载,她和穆宗合谋杀夫,将穆宗顺利推上了皇位。 铃兰摸着耳坠,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郭贵妃实在是有些可惜,郭子仪的孙女,母亲是昇平公主,家族在朝中亦有威望。 以当时的情况,她和武则天所面临的情况一模一样,若学武则天临朝,恐怕并无不可。 她就应该杀夫后,自己坐上那位置,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大唐或许不能多延续几百年,至少她能活到寿终正寝。 * 铃兰一直想着郭贵妃的事,走路也有点没仔细看路,差点迎面撞到人。 其实裴府极为轩敞,府内的条条道路都十分宽阔,平时就算四处乱逛也很难撞到人,除非两方都没看路或者有人故意撞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铃兰抬起头,看见迎面而来的元邈,身穿一套崭新的绀青色圆领长袍,头发梳理得极为整齐。 她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不觉自己嘴角微扬。 「你怎么来了?」 元邈应道:「回去太久了,接你回去。」 铃兰「哦」了一声,「这样啊。不是准了十天假了?到初六才回去,今天才初三。」 元邈道:「想了一下,反悔了。」 铃兰有点无奈,被元邈的理直气壮气笑了,感慨道:「可真是麻烦,我好好的假期,一点也不想看见你。对了,那十颗鸡蛋呢,有没有按时吃?」 元邈没有说话。 铃兰疑惑道:「该不会没看见吧?」 「坏了两颗。」元邈说道,「所以,还得请你回去再补上那两颗。」 「这种小事还值得过来,从鸡福宝的窝里拿两个便是了。它下蛋下得极勤快。」铃兰瞟了一眼元邈。 转念一想,他之前在家里也没人管他生活,还不是也知道按时吃饭,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 他这分明是藉口寻她,但她也愿者上钩。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铃兰在裴家闲得发慌。她与裴相和郭贵妃都已经碰过面了,其他熟悉的人该见过的也都已经见了。 而且她回去的时机正好是过年,府上都忙着接待来访的客人,或者出门串亲戚,她也不是裴家的一份子,这段日子只能困囿在后院。 铃兰故作无奈道:「那我们回去吧。」 另一边杜鹃姑姑搀着郭贵妃的胳膊,一齐走出院子,沿着出府的小迳行走,隐约听见铃兰的微弱的声音。 远远眺望过去,她们正好撞见了铃兰和元邈两人。 郭贵妃偷瞧过去一眼。 今日铃兰穿着月牙白夹衫,套着柳花长裙,头发梳着垂挂髻,活泼而充满朝气。她和旁边的男子说话时眉飞色舞的,也没有觉察到周围还有其他的人存在。 杜鹃姑姑道:「娘娘,我去把铃兰带过来。」 郭贵妃又瞧了一眼铃兰,见到她耳朵上戴着的那对和田玉耳坠。 「过年了,暂且由着她吧。」 -------------------- 新唐书记载,唐宪宗长女嫁给与于季友时,遭到了臣子的反对,原因就是于季友是代北虏姓(鲜卑族的于姓)和庶出。这位公主不是郭贵妃的女儿,而是唐宪宗和宫女的孩子。所以唐代高门在婚娶问题上,确是有姓氏和嫡庶歧视存在的。 郭贵妃历史上有两子一女,女儿的谥号有庄淑两字,所以参考到这里,我将郭贵妃设定为有两个女儿,明面的女儿是端儿,私生的女儿叫椒儿。 中立是裴相的小字,裴度字中立,不是那个词语的那个中立。至于他夫人的形象,这个是我瞎编的,灵感是看到有人提出《西厢记》张生原型是裴度,所以脑洞到这里(不过本文不是衍生文,不涉及西厢记内容,有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索) 第24章 情感小偷 等到铃兰和元邈离去后,站在身侧的杜鹃姑姑纳闷地说了一句。 「元邈不是省油的灯。」 「这话不假。」郭贵妃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不过,元邈恐怕自己也不知父母犯下的罪过。」 杜鹃姑姑思忖片刻,说道:「听小娘说,元邈私底下一直追查四时会的事,在家中炼制和四时会差不多的丹药,说不准步那两位的后尘。」 郭贵妃道:「难说。还记得当初椒儿说与他有过约定,要长大同他报恩。可此去经年,在他的角度看,椒儿是失约了。他总得去追寻原因。」 杜鹃姑姑道:「事情过去十年多了,他可能早已忘记。」 郭贵妃摇头,「他的记性可不差。」 * 铃兰回到元家时,见家中比她走的时候都要干净,不禁生疑:「是让贼洗劫了?」 「除夕那日打扫了一番。」元邈道。 铃兰跑去鸡棚里看望鸡福宝,把还在熟睡中的鸡福宝横抱在怀,当成松软的暖手炉。 她的手指寒冷,冰得鸡福宝一个激灵,瞪着眼珠子「咯咯哒」地抗议,奈何铃兰钳制住鸡福宝的双翅,它只得蔫巴巴地瞪向旁边的元邈。 元邈视若无睹,盯着尚还温热着的鸡窝,拾起两枚鸡蛋,看向旁边的抱鸡少女。 铃兰瘪了瘪嘴,「你再拿几枚,回头送到我那屋。」 「那可是生鸡蛋。」元邈顺口问道。 铃兰瞥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回答:「做些红鸡蛋,改日拿来送人。」 红鸡蛋会出现的场合,往往是出现在婚娶、生育或者生辰。 元邈仔细一想,铃兰的生日是在五月初五,今日刚刚正月初三,做红鸡蛋自然不是因为生辰。 其次,铃兰有他在旁边紧盯着,连只苍蝇都近不得身,更不可能有孕。 综上这般排除,红鸡蛋的出现只剩下唯一原因,那便是婚嫁。 想到这里,元邈心情如热锅蚂蚁,但他抑住表面情绪,沉静地问:「裴相替你指了婚?」 铃兰摇头,「想什么呢。父母都还没找到,现在成婚连滕妾都做不到。」 元邈「唔」了一声,稍微安心,「等除丧后,我陪你一起去找。」 铃兰盯着他手里的鸡蛋,小声道:「你最好到那时候还有心思出去。」 铃兰没有明说,红鸡蛋是要送给桑雯,桑雯去年时怀有身孕,临盆期是在近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她想起来元邈和桑雯的往事,总忧心元邈难过,随口道了一声歉。 元邈一头雾水,「你是指红鸡蛋的事?」 他大致猜出桑雯的孕事,只不过他漠不关心桑雯的事,连评论都犯懒,但见铃兰在意,没头没尾地评价一句:「挺好。百年好合。」 铃兰抿唇,「倒也不必故作不在意。」 「确实不在意。」元邈立刻作答。 铃兰噎住话语,见元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石。 元邈并不想继续谈论桑雯的事,把那玉石端在掌心,向前呈给铃兰。 玉石上面有细碎的裂痕,乍一看仿佛天然形成的冰裂,仔细观察能看出裂痕是在表面。 显然这块玉石原先碎裂成小块,但又重新一块一块拼合完整,看玉石的裂纹数目,拼凑之前不比她的玉石程度好到哪里。 铃兰燃起希望,又听到元邈解释: 「这玉石原先在战时摔得粉碎。事主寻了剑南东川一名巧匠,花费近半年功夫,修复了这块玉石。」 不等她开口请求元邈放她去寻工匠,元邈反倒主动提起。 「皇上来年将委命我为监察御史,调到剑南道纠察吏治。正好我们二人可以顺路拜访那巧匠。」 铃兰听到这话,眼珠微微转了转,心头一阵喜悦。元邈也去剑南道的话,她也不必寻裴相请假去剑南道。 况且剑南道前节度使高骛之子是,四时会竹字科的高永,到时她与四时会递情报,也不需要跋山涉水到附近驿站。 * 元和四年秋,到本月月末时,韦沁橙正好已整整故去一年,元邈为其守丧的日子宣告结束。 他除下丧服后,径直前往铃兰所在的院落,这时铃兰浑然不知身后的来人,仍沉浸和鸡福宝大眼瞪小眼的世界。 「外面都是看斗鸡,这边和鸡斗上了。」元邈站在铃兰面前,抱着竹笸箩给鸡福宝撒了一把棒子面。 鸡福宝见到棒子面,梗着脖子偏过脑袋,扭头不再看向铃兰,对着地面一下一下地啄着。 受鸡福宝冷落的铃兰抬头,瞧向换上一套藏青色圆领宽袍的元邈,他这段日子因为久不见光而肤色更白皙,脸颊消瘦衬得五官更紧緻。 铃兰恍惚了剎那,她与元邈相处超过一年,因为太过熟悉彼此,差点忘却他的顶流设定。 好看。 「咯咯」旁边的鸡福宝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打断铃兰的思绪,她连忙低头,心里暗骂自己的不该。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是借用这个时代丫鬟铃兰的身体,有什么资格用她的身体心动。 况且......... 「铃兰,之前在女蛮国宫内水池时..............」 「欸」 铃兰打断元邈的话,又道:「主子避世一整年,我带您去街上逛逛吧。」 说完这话,铃兰转身便走,也顾不得身后元邈。 她知道元邈重提女蛮国落水的事,摆明是想提议纳她为妾,可铃兰并不想嫁给他。 史书里面的元和十一年八月,也就是七年后的秋天,元邈会迎娶一位高门续弦,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即便日后他晋升为同平章事,也未曾纳过妾侍,以至于最后两人子嗣艰难。 在三妻四妾遍地的唐代,这种一心一意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所以铃兰坚信,倘若是真嫁给了他,就算此生再找不回父母,一辈子只能做妾,也不会被捨弃。 可问题就来了,她是现代得穿越者,装着她灵魂的这具身体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与父母走失的傻子丫鬟,她有什么资格使用她的身体成婚? 况且反覆翻看原身脑海中的回忆,元邈出现在画面里的次数极高,感觉原身有些过度在意元邈,或许是爱慕。而元邈对她的好感,也建立在与原身七年前的交往之上。 若是她答应与元邈成婚,岂不成了感情小偷? -------------------- 今天比较忙,先更2000字。 下一站,剑南东川 剑南东连环案 第25章 花椒 九月中旬,巳时铃兰背着包袱来到长安街,街道熙熙攘攘,她朝后方回望,仍未见元邈驱车与她汇合。 铃兰等得烦闷,但已经给元家落了锁,折返回去又是一顿折腾,索性在街角书屋前站着,买了一册时事彙编。 陪元邈守丧的日子,铃兰虽照常定期出门採购,但多数时间内憋在家中,这次出门恍惚中发觉自己与世界脱节。 铃兰随手翻开手中的书册,书中有满满一整页大唐风流人物排行。其中一栏是评选当世才子,仍然是贞元时成名的两位。 时间仿若凝固在贞元末年,但对于现今大唐而言,静止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她缓缓捋了一遍所有排行,瞅见长安宜嫁郎君排行里面出现了元邈的名字。 铃兰扭头看向旁边笑容可掬的掌柜,指着这名字,「是写错了,误将元家那位红人的名字写成他堂弟的?」 掌柜摇头。 「没写错。应该是长安南街的元邈。他原本蝉联排行数年,可惜英年早婚,被排除榜内,今时妻位悬空,可不就是宜嫁。」 铃兰顿了顿,想起古晏廷提过元邈在长安的受欢迎程度,今儿在这里得到了验证。 再看到后面三川那边,写着海澜的名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她吁了一口气,「竟真叫他红出三川了。」 掌柜摇头,「倒也没有,只是剑南西川的追随者有钱,依旧红不出三川。」 「倒是他表姐白卿最近炙手可热。」掌柜忽然提及铃兰熟悉的名字,指向册子上的女子排行首位。 铃兰便问:「她是因为?」 「女蛮国前段日子出了命案,白卿可真是女中豪杰,竟然亲自上阵破了那案子。」掌柜的说起白卿,脸上呈现憧憬神情。 铃兰「哦」了一声。 当日她跟元邈破案后,便寻四时会的人将事件里的她改写成是白卿,这样她的名字便不会出现在史书里。 铃兰憋着一肚子的槽点,想等会儿和元邈在路上交流,但回头仍不见元邈驾车接她离开。 忽听得书屋门口嘈嘈切切的女声。 「听说他就在上一个街区,怎么不过去。」 「那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过去只能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哪里还看得到他。」 「他骑在马上,站在下面也看得见。他坐在白驹上的样子可真俊俏。」 铃兰越琢磨越觉得不对,问那两名女子街区的位置,只身走了过去。 街道拥狭,铃兰身材在长安城不算太高,仰脖看向拥堵中心,果然是迟迟不见得元邈。 铃兰接受过四时会和安宁坊的特训,身材灵活而矫健,泥鳅似的把头扎进人群,蹿到元邈的旁边。 元邈眼尖地瞧见铃兰,等铃兰在他咫尺间时,他递手过去拉铃兰进了马车,他也随后钻进马车。 闻听这边异动的坊卫姗姗来迟,驱散周边围绕的人群,他们前方的道路这才稍微畅通。 铃兰为防止此事再发生,从元邈的行囊里取出二两银子,僱佣了车行的车夫为两人驱车。 元邈挑了挑眉,看铃兰掏他银子时行云流水,心里短暂生出一丝愉悦。 * 抵达剑南东川是在一个月后,与去女蛮国的用时几乎一致。 剑南东川在现代划分就是巴之地,山路与蜀地是相似的崎岖坎坷。 铃兰进入剑南道前,心情既兴奋又恐惧,毕竟离揭开原身身世之谜更近一步,但同时畏惧的是——此地天气潮湿,饮食偏辛辣。 可等到她来到剑南东川时,才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谁说川菜只有辛辣,仍是有不少清淡饮食。 倒不如说,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速,人们极度渴望能够快速刺激感官的饮食,而重油重辣的江湖菜因受推崇而被当成川菜代表。 不过铃兰在落脚剑南东川的第一日,在菜馆里遇到了一生之敌花椒。 元邈见铃兰迟迟不动筷,想起女蛮国时铃兰对烤鱼也如此冷淡,猜到是因为碗中的花椒。 铃兰拿起筷子挑起一颗花椒,颇为抑郁地看着水煮羊肉,看见碗里多了一双筷子,夹走一颗一颗的花椒粒。 抬头便知元邈所为,他在桌上攒了一团花椒。 铃兰不想自己挑食,给元邈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解释:「其实我并非是不喜辛辣,只是对花椒有些过敏。」 元邈此时已经挑走最后一粒花椒,将手中的筷子落下,问道:「竟有这种事,未曾听你说起过。」 铃兰点头,脑海中穿越前记忆重新浮现。上次去过女蛮国后,她脑海中涌现不少前世记忆。 虽然服下裴现的安魂丹药后,她的脑海中不再添加任何新的记忆,但回想起来的前世记忆始终没有再忘记。 她边回忆边对元邈描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友人带我去饭庄,却在厢房里提前布置了一堆花椒枝子,我刚进门就被呛得喷嚏连连。」 说到这里,铃兰嘆气一声,「但考虑到他的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陪他消磨一整顿饭的时间。」 元邈仔细琢磨铃兰的话,忽然谨慎起来,问道:「是男子?」 铃兰哪知元邈的心思,只道:「似乎是的,他当时是想求亲之类....」 元邈心中漾醋意,说道:「送女子花椒,倒是极为特别。若是我的话,应该会送铃兰,含着心上人的名字。」 「咦。」铃兰感嘆一声。 元邈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语,心里有点紧张铃兰的回应。 铃兰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心上人」三字,张口感慨:「他当时也是这么说,说花椒里面含着我的名字.....」 说完这话,铃兰一怔,眼皮动了动,思索她刚才说过的话:「我的名字........」 总不能是铃花吧..... 可脑海里没有上春晚的记忆啊....... * 抱着这个疑问,铃兰思索整整一晚,但当晚仍不曾梦见前世记忆,转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元邈已经出发去了府衙,铃兰无所事事。 到这里生活比在长安要舒适不少,长安物价高,寸土寸金之下宅邸狭小,这里物美价廉,且房屋宽敞舒适。 铃兰出门直行两步,看见一条长龙,从北街排到了南街,好奇心驱使她走到队伍长龙起始的地方。 「这是?」铃兰询问前方排队的人。 那人回答:「剑南西川的神算子,白卿。」 当初白卿在女蛮国装神弄鬼,铃兰仍记忆犹新。元邈对她说白卿是江湖骗子,不值得取信,但白卿纵名千里,总不至于全是靠欺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铃兰想着元邈不在身边,她正好可以向白卿询问父母的事。 白卿在剑南东川时仍是遵循那套老规矩,一日只接待限定的人数,再择选一名幸运儿。 铃兰这次没有抽中,怏怏着即将离去,恰好碰见去请幸运客人的海澜,说:「阿姐预测过今日有贵客,想不到是铃兰。」 海澜邀请铃兰进去白卿的摊铺。 铃兰在屋后的胡凳处坐下等候,瞧着白卿今日换了骗人的把式,不再带着上次那把故弄玄虚的神笔。 今日倒算是走运,白卿那边的客人问的都是些家常琐事,只用了两个钟头,四个人的问题都算是完满解决。 人群全都离开,不等白卿招手,铃兰兀自坐到白卿的桌前。 白卿观察铃兰的发式,仍是未出嫁女子梳着的垂耳双鬟,但看肤色白里透红,满面春光,不像是感情受挫或者财务危机。 她斟酌了片刻,说道:「铃兰娘子,测个字吧。」 铃兰回想近日的经历,动笔在纸上写了「椒」字。 她尚未向白卿发问,便听白卿说道:「椒字,中间为『尗』字,尗,豆也。豆有子嗣绵延,家庭安康之寓意。你的心中所想之事和家庭有关。」 铃兰被她猜中心事,忙点点头,「是想问我父母的事,我与他们失散多年,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白卿提起手边的毛笔,在另一张纸张上将椒字拆解,道:「椒字去掉左边的木,便是叔字,代表父亲平辈的男子。加上木的话,你想想看,可有认识靠『木』而居的男性长辈?」 铃兰一瞬间想到竹林小院里的裴现,但她仍是摇摇头,觉得只能是巧合。 白卿又道:「应该不会离你太远,叔为近亲。叔又有拾取的意思,说明你们可能已经见过面了。」 铃兰回应:「回头再说吧。那我的母亲呢?」 白卿拿过一张新纸张,又在纸上勾画,「椒字去掉左边的木,换成人,便是俶。人在侧为女,代表你母亲,她是个善人。」 铃兰点头。 「再说椒本身,椒房,后宫级别最高的居所,皇后的住所,说不准是皇后。」白卿笑言。 铃兰否认:「本朝没有皇后,只有一位贵妃娘娘,哪里的椒房。」 「也许是椒的另一重含义。」白卿托腮继续沉思,忽道:「花椒多子。现在你母亲可能不止你一个孩子。」 铃兰将信将疑地听着白卿的说话,其实心里是不大相信的。 宫里最接近椒房的那位是郭贵妃,可是郭贵妃一向对她严厉,怎回事她的母亲。 而郭贵妃是她母亲的话,她父亲不就该是唐宪宗了吗,可是从未听说唐宪宗有这么以为失踪的女儿。 这时有点相信元邈的说法,白卿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但仍是掏了几枚铜板给白卿。 白卿收下铜板后,或许是受方才自己测字推断的影响,对待铃兰的态度也比之前恭敬一些,还要亲自送铃兰离去。 铃兰也不推却好意,跟着白卿出了门。 白卿临走前忽而想到什么,嘱託道:「椒到巴地,变成巴椒。北方是青色的椒,南方是红色的椒,像极了婚嫁的颜色。」 铃兰飞快反驳:「你说的不对,我不可能成婚。」 白卿没有撤回话的意思,反而补充一句:「川椒四月结果,八月采实,不信我们两个就这样看看。」 铃兰依旧不信白卿,正要转身负气离去。 「咚」地一声。 他们正前面砸下来一个影子。 铃兰仔细一瞧,摔在她脚边的是一个男子,血溅当场而亡。 -------------------- 第26章 别鹤 坊卫闻声而来,封锁整个案发现场,是东川最高的一个酒楼,官府里的官兵随后赶到。 亲眼目睹天降尸体这事,铃兰只觉头有点晕,眼前模糊起来,她扶着旁边的柱子,身材瘦小的白皙少女,站在在瑟瑟秋风,就像迎风摇曳的一枝梨花。 海澜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关切道:「铃兰娘子.....」 铃兰眼前稍微变得清晰,看清扶住她的人,推开旁边的手臂,紧张地看向四周。 元邈就站在对街,身穿着绀青色官服,肃着脸色看向她,那目光比秋日的阳光灼人。 她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涌上来,但转念想起自己和元邈不是那种关系,她的心虚没道理。 铃兰沖旁边海澜温柔笑了笑,眼睛斜睨元邈那边。他神色未动,表面看起来对她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仵作稍后赶到,检验死者的尸体,说道:「死者是死于坠楼,死亡时间正好是在一炷香之前。而他面色潮红,有酒气。依小医看来,他该是醉酒之后自行走上楼顶,不慎从楼顶摔下来。」 元邈说道:「白日饮酒的人少,他不单醉酒,并走上高台,行为应该十分瞩目才是,但始终未有人觉察。」 「也可能是夜间饮酒,今日酒气未消。」县令提出自己的想法。 元邈道:「现下为午时三刻,以宵禁时间为起始,到现在应该是八个时辰。人入醉最多四个时辰,若是昨晚喝醉的,到午时已经甦醒了。」 这意思很明显,是一桩蓄意打造成意外的谋杀。 坊卫现场挨个排查在场的众人,铃兰和白卿姐弟因为就在现场,不存在杀人的可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作为非公务人员,官府在排除他们三人嫌疑后,便勒令他们离开,以免破坏案发现场。 元邈转头看向离去的铃兰,又与旁边的官差小声聊了两句。 站在元邈身边的县令看了元邈一眼,问道:「御史刚刚同官差交谈,是有何事?」 元邈坦言:「家里的事。」 县令原本听到元邈的情感传言有些不信,但见元邈看着刚刚离去的三人,又提到「家」,心里有点疑惑了。 「您和神算子白卿的事,原来并非道听途说。」 元邈蹙眉,「是她旁边的女子。」 县令回想起白卿旁边的女子,似乎是叫做铃兰。 说起那女子,先任节度使之子高永也曾向他打招呼,要求他们照应着她此行。 甚至三川家喻户晓的名流海澜,也对那女子献起殷勤,看起来这女子身份不大寻常。 但县令为人谨慎,不该多问的话不敢多问,不该猜测的东西不会妄加揣测,将这些想法深深埋藏在心里。 县令奉承道:「原来是如此,那名女子面相秀气又有点清贵的劲儿,和御史极为般配。」 元邈不语,只稍微点了一下头。 官差驱散所有排除嫌疑的围观群众,而将有嫌疑的人士收押到官府。 元邈站在死者尸体前面,那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离出现场。 他弯下腰蹲在尸体前面。 死者身上并无明显外露的伤痕,也没有半点血迹,但见鞋底极为干净,裤脚处缠绕一圈丝线。但丝线的一端却沾染污泥。 县令看到元邈的动作,制止了上前搬运尸体的官差。 元邈忽道:「我们上楼看看。」 一行人跟随元邈走进酒楼。 元邈走到顶层的天台,站在天台围栏后方鸟瞰下方的街道,那死者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酒楼的正下方,紧贴着酒楼的一侧。 「若是酒醉踩空,坠落的位置应该更靠外一点。而受害人的尸体紧贴着酒楼,倒像是脚底固定在围栏后面,以倒栽葱的方式坠落。」 县令道:「那便是有人从后面推下去的。」 「他自己下去的。」元邈否认县令的说法,分别走去围栏的两侧查看。 那两侧的角落处有两块泥沙小柱,元邈指了指小柱,「这小柱是沙土混合水堆砌成的。」 他弯腰蹲在小柱旁,从小柱上面扯下一段风筝线,伸手递给县令。 「受害人的一双脚腕也缠着相同的丝线,而他腿上的丝线尾端沾染的泥土,应该也与这柱子上面的一致。」 县令看到此处也有了些眉目,问道:「看来御史已经对此案有了猜测。」 元邈点头,正色道:「凶手将受害人骗上天台,用丝线捆绑其双脚,而丝线的两端用沙土小柱固定。这样受害人被悬挂在天台上。等到一侧的小柱松开,支撑身体丝线失去平衡,人从天台上摔了下去。」 县令质疑:「可凶手还要返回现场拆掉小柱,这样不在场证明就没用了。」 元邈答道:「湿润的沙土干燥后重新变回细沙。」 他抓起散落在小柱旁边的沙土,托在掌心中央,又道:「秋日多风,风一吹过,这沙子就散了,这罪证也会随风吹散。」 还不等风来,他掌心的沙土顺着指缝滑落,静静散落在四处。。 * 白卿姐弟两人不放心铃兰独自回家,陪伴铃兰走着小路,刚走没有两步,他们左右各自跟来两位女侍。 「铃兰娘子且等等我们。」 铃兰没打算停住脚步,以为是诈骗,但见两人停在自己面前,纳闷道:「两位是?」 为首的侍女恭敬地福身,「铃兰娘子,元御史雇我们两人护送您回去。」 「这里有我们就够了。」海澜说道。 侍女说道:「我们也是受人之託。」 铃兰向两人告辞,跟着两位侍女回去,听见那两名侍女窃窃私语,时不时微笑,偶尔脸色泛起红光。 她尝试加入两人,说道:「你们为何如此兴奋?」 侍女答:「终于见到那位郎君。」说完这话,她把脸埋在两掌之间,显得格外娇羞。 铃兰恍然:「元御史在长安的时候也是如此。」 侍女听到这话愣了愣,慌张解释:「不是元御史,而是白卿的表弟海澜。娘子可别误会,元御史我们哪敢想。」 差点忘记海澜的长相才最符合大唐的审美,元邈的容貌虽在现代属于上乘,身材适中,但在以富态为美的唐代,不如珠圆玉润的海澜。 侍女们说起海澜,便打开了话匣子。 「铃兰娘子有所不知,海郎君的傀儡戏手艺,在整个大唐无出其二。」 「你不知海郎君多努力,小时候跟着表姐四处闯荡,好不容易在剑南西川扎根,哪想到本朝第二年,剑南西川叛乱,他们被迫跑到东川重新经营。」 听到这里,铃兰这时才想起来,海澜在这里的影响。 之前她只记得元邈讽刺,说海澜红不过三川,却忘记在三川之地,海澜才是顶流,而现在距离元邈成为整个大唐顶流,只剩下半年不到。 铃兰这时忽想起前世自己的死,她是被两名粉丝活活推下水淹死的。不管是哪个朝代,和顶流离得太近,准没什么好事。 她默默地盘算,等半年后,也就是明年四月份,她一定要从元邈身边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 铃兰在路上一边想一边走着,走回御史的住处,见到那两名女子还没离去,便掏出铜钱给两人。 侍女摆了摆手,「御史已经提前支付过二十枚铜钱,娘子不必再给。」 二十枚铜钱? 听到这里铃兰顿了顿,元邈这次出门,只从她这里预支了三十枚铜钱。 过了半晌功夫,家门口走来两名男侍从,将一架瑶琴抬进屋内。 「娘子,搬运费御史已经提前支付了,您把瑶琴的二十两结了。」 铃兰面色一黑,不情不愿地从行囊里掏出二十两瑶琴钱,心里责怪元邈赶鸭子上架。 她半年后即将离去,哪会想收元邈的礼物,元邈将银钱交给她打理,她先前一个子都不敢多用。 这会儿可琴已搬运到她密切奶奶,他还提前交付了搬运费,她这人好面子,也没办法当面拒收瑶琴。 一想到自己被算计进去,铃兰有些吃瘪,想折返回去找他算帐,但那侍女却拦住了她。 「御史让我们护送您回家,您若是出去了,我们两人不好交代。」侍女道。 为了不让两人为难,铃兰只好走进宅子里。 刚进了宅子,她就钻进炊房,取了点棒子面,餵给关在笼子里的鸡福宝。 鸡福宝落地剑南后仍然日常进食,欢快地咯咯直叫。 此趟出行铃兰将鸡福宝带了出来,毕竟现在元家就只剩铃兰和元邈两人,他们一起去剑南道,家中便无人照料鸡福宝。 铃兰闲来无事,索性抱起家中新添的瑶琴回到房内,慢慢捻动琴弦。 她看向半敞开的窗外,秋叶迎风纷落,兀自离开枝头。 看着窗外的景色,或许触景联繫起自己,手中不觉拨动出悠扬曲调,是伤离别的《别鹤操》,曲调悲怆而凄婉。 外面偏偏应景地起了雨,从窗口灌入丝丝凉意。 铃兰觉得有点冷,随即止住琴音,起身去拿一件披风,她抬头看向门口处,却见元邈站在门前。 两个人相处有段时日,元邈偶尔也能看懂铃兰的意图,拿起铃兰的披肩,走到她旁边为她披上。 元邈扫向铃兰的弹着的那琴,他在长安时,仍对于铃兰的琴音不吝赞美,这会儿更是不意外地赞赏起来。 「琴艺在铃兰之上,我至今从未曾从别人哪里听过这一支改编。」 铃兰点头,这的确是她凭着现代记忆的改编,和唐代的谱曲方式不尽相同。 元邈忆起过往,又道:「七年前弹的也是这一支曲子,许久未听你再弹起。 听到这里,铃兰产生一丝疑惑。 「穆椋说过,当初我替娘子弹琴时,弹错了这支曲子的音。此事可是真的?」 -------------------- 第27章 玉匠之死 「是。」 元邈打量着铃兰的眉眼,较七年前长开了些,但看他的眼神却冷淡不少,声音透着物是人非的感慨:「大概你已经忘记当初做过什么了。」 他知道铃兰落水前后性格骤变,也忘却不少以前的事。 七年前铃兰仍是桑雯外寝室的丫鬟。元邈发现她总牢牢盯着他,但与她攀谈,她却只字不答,原以为她对他是厌恶至极。 可在桑雯与他可能定亲的传闻甚嚣尘上时,铃兰却跑到他面前,大胆而直白地倾诉心意。 元邈当时直接吓了一跳。 他放出那消息,只是为了诱出真正替代桑雯鼓琴的人,他能听出幕后鼓琴人对他有意。他当时想幕后的人无论相貌如何,都会愿意娶回家中。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是未及笄的丫鬟,脸上抹着不符年岁的浓妆,但依稀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 出于道德感考虑,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年岁尚轻的少女,所以隔日天还没亮,他便离开了崔家。 谁能想到感情这事,过时不候。 现在的铃兰不单单对他失去了旧日的爱意,甚至不肯让他喜欢她。 他忽然问了一句:「现在是否后悔当初的事?」 铃兰笑言:「有什么好后悔的。但我当时的确是无意弹错琴音,并没有故意引诱你的意思。」 「哦。」元邈继续道:「落水后以后,假装被夺舍了,却想把以前做的事赖过去。」 铃兰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忽然意识到原身的一些行为细节,和穿越前的她别无二致。或许,原身就是她自己。 既然原身喜欢元邈,岂不是......... 她不可能承认....... 想到这里,铃兰心里有些烦,视线避开元邈,当即否认:「我是夺舍。」 元邈表情顿了顿,没有说话。 铃兰破罐子破摔,「送我去见官,还是见术士驱鬼?」 元邈不信铃兰说辞,也不打算今日轻轻放过,盯着铃兰,道:「你分明已经忆起过往。」 铃兰低头抚弄身前的瑶琴,避开对话。 琴音响起。 自古至今有个规矩,听人演奏时为表尊重,不可出声交谈。她的琴声响起,元邈便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元邈知她有送客的意思,但并不肯走,转而走到她身侧,随手拨了两下琴弦,换来铃兰一记白眼。 铃兰停下拨琴,吐露了两字:「难听。」 元邈眨了眨眼睛,道:「自然比不上铃兰,十二岁时琴音已纯熟精湛,到二十岁时整个大唐无人能出其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被人夸赞谁都会感到开心,铃兰也不例外。 她语气缓和了不少:「当初我家娘子,就这么被你骗到手的吧?」 这话一出,元邈恍然大悟,自以为找出了两人之间的癥结,铃兰始终在意着七年前的那场误会。 于是他反问:「指的是对她夸赞你的琴艺?还是指临走前托她转交给你的信?」 「信?」铃兰有点纳闷,「不是给娘子的决绝信?」 铃兰忽而意识到,当年与她交好的丫鬟,会突然烧信和砸她的玉佩,当年那个私通的人就是她自己。 这样就说得通了。 她继续问:「但你堂兄写你和........」 「书里的东西也能当做是现实?」元邈反问。 「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多半是给不得志读书人看的,男贫女贵,却正好满足他们的幻想。」 铃兰点点头,现代男频有赘婿小说,女频有小说,没有高贵的身份做不成别人故事里面的男女主,像她就只能做个过路。 她笑道:「说的也是。这类传奇里面,相国千金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可崔家光侍琴丫鬟就有两名。」 「因为脱胎自《游仙窟》。」元邈转而问她,「所以从七年前直到现在,铃兰都还在意着这件事?」 其实说到这里,铃兰已确信自己就是倒霉落水的原身。 她没有前世记忆时,只将元邈看做是崔家的亲戚公子,寒族比起丫鬟的地位总是高一些,不觉对他产生晕轮效应,甚至诱发飞蛾扑火般的暗恋。 后来或许苍天看不得她再犯傻,故意制造那场落水,让她回想起前世。 看吧。接近顶流准没好事。 第一次落水而亡,第二次还是落水。 棺材进了两次,南墙撞了两次,如今她该清醒了。 「我在意。」铃兰冷声继续:「若你真如自己所言那般问心无愧,裴相也不会派我看住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为你调理体质吧?」 「我知。」元邈道。 这回答淡淡的,铃兰有点惊讶,元邈丝毫没展露半分厌恶和愤怒,但她觉今日耗费心神过多,并不打算继续与他纠缠。 她站起了身,「既然你说已对相府夫人无意,我自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等回长安后我便会离开,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此话刚落,铃兰转身离开,却感觉胳膊被一道重重的力量钳制。 她回头看去,见到元邈拽着她的手臂。 眉如刀裁,面如白玉而无暇,墨黑双目里凝着认真神情。 史书上说他风流多情,当世佳人皆爱慕他,但心里最爱的是权势富贵,无论是谁眷恋他,都只能是飞蛾扑火。 铃兰避开那双眼睛,生怕自己也是前仆后继的一员,又挣了挣手臂。 元邈不知铃兰拥有此生以外的记忆,不懂她逃避的缘由,而她的这种逃避让他心有所缺失。 「你放开我。」铃兰埋着头,声音微弱。 元邈落下胳膊,仔细翻了翻袖边,拿出一张契约纸递给铃兰。纸上写着是卖身契,开头写的是裴铃兰。 铃兰看到此契约后,怔愣半晌,声音有点颤抖,「这是什么意思?」 「正如所见,是你的卖身契。在你入府前裴相将它赠予我。」元邈语气较之前轻松了些。 压力传递给了铃兰,她急反驳:「我从来就没有被变卖过。」。 「那你的父母又是谁?谁又能替你证明?」元邈小心翼翼地收回契约,又毫不留情戳穿:「裴相从未打算让你回到裴家。」 铃兰不禁神色恍惚,这也就意味着她若继续用铃兰的身份,便一生都离不开元邈,除非他愿意将契约还给她,或者她能找到父母并换真实姓名。 同时奴隶代表着,即使元邈现在没有给她名分,若他想与她落下夫妻之实,她就必须尽到义务,奴隶没有反抗主人的权力。 他们现在相敬如宾,全仰仗他良好的个人道德。 铃兰现下是真的慌了。 元邈偏偏在这时说道:「天色近暮,我送你回房。」 铃兰后背僵直,小脸惨绿,但又不敢反抗,只得说了一声,「行、麻烦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两人皆是保持沉默,铃兰心里翻江倒海般,时不时偷瞟元邈。 元邈走得比铃兰靠前一些,抵达铃兰的房门时,伸手推开房间的门。 铃兰低着头,用力吸了两口气,忧惧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旖旎春事。这时她看见地板上的泥印,回头望见身后的一串脚印,仿佛得救似的。 「郎君,这一路都是泥脚印,似乎你的鞋底踩到了什么。」 元邈闻言低头,所经过之处,无不留下一串泥污,抬脚看到自己的鞋底似乎踩到水泥之类的地方。 再度抬起头,看见铃兰已跨进门槛,站在闺房内扶门向外望。 「郎君,你也知我平日喜欢干净。所以今日不能招待你进来了。至于外面的脚印,明日我自会清理干净,请郎君不必担心。」 她刚说完这话,兴高采烈地掩好门窗,紧接着房门口传来落锁声。 元邈苦笑,倒也没再执着站在门前,转身拂袖离开。 他本就没打算强使铃兰与他同房。 至于那契约,若不是铃兰执意离他而去,或许他此生都不打算告诉铃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 次日清晨,元邈只身前往县衙,听闻县令抓了死者的家属审问。 打听之后发现昨日死者名为杨宴,身份是本地知名玉石工匠,正是他答应铃兰要寻的工匠。 这下他可没法再替铃兰复原玉佩了。虽说如此,他近段日子以来,对铃兰的身世突然有了一定猜测。 他想着等回去时如实告知铃兰,回头再辟其他方式替她寻找父母。 这边审讯时,元邈听说死者和子女关系奇差,两三年前就已经闹僵,而死者的儿子也已另立门户。 「照这个说法,死者的儿子杀害死者的可能性极高,也许是嫉妒父亲拥有的客人多。」县令说道。 但是县衙内的师爷却摇摇头,说道:「不会,杨宴虽然德高望重,但近几年本地人更喜欢去他儿子张实的店铺买玉。」 元邈说道:「我方才瞧见张实,面相忠厚老实,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 县令道:「但杨宴性格乖僻,独来独往的,没听说与人结仇。」 他们在衙门审问了整整一上午,依旧查无所获,县令将杨家年轻体壮的男女全部收押在衙门大牢。 元邈提议重返案发现场的客栈,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元邈和县令以及师爷三人乔妆改扮,扮作是普通的当地居民,来到昨日案发的客栈。 掌柜认出他们的身份,县令三令五申请求他不可声张。 元邈这一路上格外小心,走路时常观察地面。 这点让生性谨慎的县令觉察到了,忙问元邈:「元御史可是有什么线索?」 元邈摇头,「是内人生有洁癖,昨日责怪我踩脏鞋底,弄得家中地面满是泥污,引得她不快。」 唐代男人惧内是常事,县令听到此话,忍俊不禁道:「那御史可要失望了,客栈里近半月以来装修,天台前的台阶最近翻修,水泥还没晾干。」 这么一说,元邈旋即询问师爷:「昨日那已故的杨宴,鞋底是干净的。」 「听说是高节度赏的鞋,平时的场合,他可不捨得穿。」师爷说道。 元邈撩了一下袍子,带着几人重返高台,果然见到高台前面的几级台阶的水泥表面还未干燥。 「这必经之路的台阶水泥未干,这工匠上了天台,但浑身上下无一点水泥。」元邈疑惑道,「他究竟是如何上的天台?」 -------------------- 第28章 桃花玉 元邈站在水泥台阶前,刚起抬脚还未落下,忽回想起铃兰关门前的嫌弃眼神,迟疑片刻后收回了脚步。 县令心跟明镜似的,贴着元邈的心思说道:「天台上面暂无新线索,不如在楼下询问酒家,或许能有新线索。」 他给出的方案,既不令元邈弄脏鞋底的,又不耽误查案的进度。 元邈听过县令的提议,也觉得是两全的主意,便同意了县令的提议,两人寻客栈的掌柜过来盘问。 「掌柜的,你想想看,这些日子上过天台的人都有谁?」元邈说道。 若是寻常人接受官府盘问,早害怕得话说不出,可这掌柜见两位官员在前,仍面不改色。 掌柜摇了摇头,「来往客栈的人这么多,我哪里都记得。」 元邈无视掌柜的敷衍,继续说:「这天台装饰极为精緻豪奢,能上天台的贵客屈指可数。像是杨宴这等的三川闻名的巧匠是一个,其次还有哪些?」 掌柜仍不肯配合,语焉不详道:「不记得了,您都自己说了,能上天台的都是些贵客。贵客是我等粗鄙小人敢记得的吗?」 * 铃兰睡醒时辰在卯时三刻,天已全亮,出门时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摊贩,他们占满两侧街道。 她行过两个街区,见到街角的汇通钱庄,想起昨日元邈曾说卖身契的事,便犹如鱼刺卡在喉咙。 铃兰至今难以置信,她自以为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三方势力,平常只能她耍别人,却没想到被裴相设计了。 她之前预感没错,裴相早就怀疑起她的立场。故借着元邈的由头,把她这位立场晦暗不明的双面探子,发配出了相府。 而她若与元邈配成一对,也能顺带绝了桑雯的念想。 裴相这招一箭双鵰,不愧是配享太庙的大佬。 身为丫鬟的铃兰知反抗不得,出离愤怒的她,愤愤然写了一封信交代此事,末尾处只写下两字:加钱。 加钱已经是她最大反抗。 元邈说过,剑南东川有可以修复她玉佩的工匠,她很快就能找到父母。等这次回到长安,她就带着钱,跟着父母两人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有名有姓谁还去做伺候人的丫鬟? 所以在离开接头的汇通钱庄后,铃兰迳自前往元邈所说的工匠家。 她敲了敲门,暂时无人回应,心里觉得奇怪,像是这种三川名匠,总该有十数名奴僕,但她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守门人。 半晌后,门自内而开,走出来一位七八岁年纪的垂髫少女。 女孩瞪着紫葡萄大的眼珠子,表示:「若你寻我的爷爷杨宴,他已经仙逝了。若是寻我父亲杨实,他在大牢里。」 铃兰听完此话倒吸一口气,脑补出一段父子爱恨情仇故事。 「家中现在只有你一人?」铃兰问道。 女孩点头,不给铃兰转身离去的空隙,又上前拽拉住铃兰的衣角,阻拦她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求您赐一些食物充飢。」 铃兰回头看她,想起幼时孤零零流落街头的自己,心生一丝不忍。 * 铃兰领着女孩回到繁华的街道,她为女孩购置一些救急的干粮,便要原路折返。 路过一间绢人摊位时,女孩停住脚步,铃兰随之站在摊位前。 仔细盯瞧绢人的形象,竟与在蒲州时的她有七八成相似。 铃兰心里生出一丝怪异。 绢人创作取材都是古今闻名的仕女,她只一位无名小卒,形象不该出现在绢人行列里。 她转头环视四周,未见不寻常之人在附近出没,便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铃兰弯下腰,温和地问女孩:「想要这个绢人?」 女孩点头。 铃兰摸了摸袖口,翻出一文铜钱,问小贩:「这点可够?」 「娘子太过侮辱人。」小贩举着那文前,愁着眉说道,「钱已经有位郎君事先垫付过了,哪敢再要娘子的钱,我也不方便交代。」 铃兰笑道:「不妨一炷香后,我亲自交代。」 小贩捧着铜板,瞧见这枚铜板并非元和流通的货币,币面写有「开元通宝」四字,角落处有道兰花刻痕。 再抬起头,小贩发现铃兰与女孩早已从视野里消失。 * 玉匠家的女孩年纪尚小,看不出绢人的门道,只觉这绢人梳着乌黑双鬟,穿着一套梨花色薄衫子,煞是好看。 女孩高兴得甚至连干粮都忘记带回家,铃兰无奈笑着提醒她,将买好的应急干粮拿牛皮纸包好,送到女孩的家中。 杨家世代以玉石雕刻为生,但家中不算阔绰。毕竟养蚕人不能身穿绫罗,卖炭翁不能温暖过冬,琢玉者更不可能浑身珠翠。 杨家每间房门口都贴着官府的封条,更显得格外萧索。 女孩放下手中的绢人在桌面上,转头看见对着封条发呆的铃兰,便慢慢走到她身侧。 「多谢裴娘子,我家已被官府查封,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谢礼。」 铃兰知道女孩的境遇,她给女孩买这些干粮只因心生怜悯,没有考虑过索取回报。 她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不足为道。」 女孩却执意上前,从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玉石,塞进铃兰的手心。 「一点小物件不成敬意,还望娘子收下。」 盛情难却,铃兰不好再做推託,收下女孩的那块玉石,只道:「这样贵重的玉石,远比我送的绢人和干粮昂贵。」 女孩摇摇头,附在铃兰耳边,说道:「不贵。只是边角料粘合的赝品,我爷爷杨宴闲时随便做的,家里还有好多。」 铃兰听完此话,低头瞅向玉石打磨得光滑,手感也极为细腻,玉石里面甚至有絮状杂质。 仔细看一眼,发现那些絮状痕迹其实是切割的痕迹。这块玉应该是由无数细碎的玉屑二次合成出的。 而玉石在内部的颜色也有断层痕迹,也就是说玉石是经由过二次染色,最初的成色并非她眼前所见。 这玉石若是流通到市场上,恐怕大部分人都要上当受骗。 铃兰手心里捧着那块假玉,心中思绪万千,一晃神的功夫她走回了绢人的摊位前。 她盯着玉石发呆之际,身侧蓦地出现一只手,极快地拽走了那块玉。 扭头瞧向旁边,夺玉之人在她眼前大摇大摆地把玩着玉石,戏嚯道:「在路上举着贵重之物,是嫌贼人视力不够好,还是想考验他们的定力?」 铃兰笑道:「三川瑰石皆为高家所有,高郎君竟要去盗我这枚不值钱的玉石。」 高永打量着铃兰,笑言:「物品的价值是由人而定。兰字科的玉石,对于我等庸人来说,能是寻常玉石?」 说完这话,高永朝着她躬身行了一礼。 铃兰笑了笑,说道:「我也想不到,当初递情报给我的竹字科成员,竟会是你。」 * 节度使高鹜的家在剑南东川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望春台上,可以俯瞰整片东川风景,往西望就连西川边境的景色也可一览无遗。 高永恭敬地站铃兰身后,等铃兰从景致里抽回神,他才敢开口:「不知铃兰娘子可满意?」 铃兰说道:「在这里活得这么滋润,你先前东奔西跑个什么。」 「寻一人。」高永不慌不忙地解释,「记得曾与铃兰娘子说过。」 铃兰仔细回想长安初遇高永时的场景,他说是寻一个女子。忽想到他在四时会里传递给她情报,说裴现父女两人在裴相府上。 「你要寻的人,该不会是裴现之女柔兰?」 高永应道:「是她。」 铃兰故意冷下语气,「柔兰早就叛逃组织,倾心于她......你是要叛组织?」 高永思忖片刻,缓缓开口:「是。」 铃兰诧异,但面上不起任何波澜:「当着我的面说这个,就不怕被就地正法。」 高永道:「不怕。你今日有求于我。」 倒是让高永说中了,铃兰浅浅而笑,语气变得温和,「的确是有一事。」 铃兰不再继续绕弯子,直言:「元邈最近经历的案子,你可是有些线报?」 高永细细交待了前些日子杨宴的死,以及杨家在三川的风闻。 杨宴是三川赫赫有名的玉石匠人,精通雕刻与修复玉石,他家中有一子,名为杨实,手艺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前日杨宴意外坠楼,官府把杨家仍拥有行为能力的人,都收押在监牢里,现在家中只剩下杨实的女儿。 现在这个案子还没缉拿到真凶,不过快到年底,衙门需要清算,再找不到凶手的话,按照惯例会把最有嫌疑的杨实问斩。 听到这里,铃兰才知晓前日所见的坠楼者,便是她要寻的玉匠杨宴。 想到这里,铃兰有些气恼,元邈身为御史,该是早知死者的身份,却不肯告知于她。 她不惮以恶意揣测,元邈是故意拖延她,等传承了杨宴手艺的 「死者杨宴怀璧有罪,他的手艺可不只是雕刻普通的玉石。」 「知道。」围栏旁边应景地竖着一块无暇的粉玉,铃兰伸手摸了上去,质感光滑,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铃兰道:「高节度可知道此事?还是说,参与了此事。」 「只参与了分帐。」高永如实作答。 东川节度使勾结玉匠鱼目混珠,欺骗百姓,并非是一桩小事,然而揭发此事的人确实东川节度使之子。 惊讶之余,铃兰问道:「你这般大义灭亲,是打算有什么报酬?」 高永直言:「铃兰娘子在裴家混迹多年,可有柔兰的线索?」 铃兰略微回忆去年在裴府的场景,说道:「柔兰根本不在裴家。年初时我随杜鹃姑姑探望过裴现,他居住的阁楼里只有一人。」 高永难以置信,「这么说,柔兰的线索断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这只是最好的可能。 但铃兰觉得高永多年沉迷一个幻影,未免太过执迷不悟,便好心戳破道。「就怕已经死了。」 她看高永沉默着,似乎也默认了这种说法。 十几年过去,一个活人又不是避世隐居,总该有点消息。可半点消息没有,更是没人见过她,恐怕这柔兰早就死了。 为了印证这说法,铃兰继续补充道:「裴现从不肯提柔兰,而伺候幼年柔兰的杜鹃姑姑,总是避讳提起柔兰。」 高永脸上无喜无悲,只扯回先前的命案,说道:「杨宴的事尽量不要牵扯我父亲,行凶的人并非是他。」 铃兰点了点头。 铃兰想着该问的事差不多问完了,打算离开高家,却听到高永说。 「铃兰娘子摸的这块玉是桃花玉,听说可以招桃花,若是喜欢的话,高家有些小块的桃花玉,娘子可以带回去佩戴。」 铃兰摆了摆手,「不用。。」 高永却是一笑,道:「你的额头中央泛着红气,按年龄推算,明年应该有喜事临时。桃花玉就当是送给娘子的新婚贺礼。」 -------------------- 第29章 深入地窖 拜别高永,铃兰在回家的路上惴惴难安。 前日白卿说她明年婚事将近,她权当戏言看待。如今高永亦提到婚事,一股无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她烦躁地从袖子里取出一面铜镜,看向镜中映出的脸,额头中央如的确泛着红气。 更别提她现在杏面桃腮的容貌,不施任何粉黛都够招惹一麻袋桃花。 拥有好看的脸孔是一桩好事,前提它不会招来祸事。 铃兰握着铜镜,忽想起手中的铜镜是元邈两年前在长安所赠,心情更加郁闷,不觉间他已经渗透进她的生活。 转眼间要入冬,离明年只剩四个月不到,周围除却元邈,她未与任何男子有多的接触,她还能同谁成婚? 可史书里记载,元邈娶妻在元和十一年,她预言里的婚期在明年元和五年,两者相差六年,年份根本对不上。 铃兰怀着满腹疑惑走着。 冬日里唐代官吏在申时初散班,现在已经未时,铃兰忽然心血来潮,打探元邈消息过后,便步行往客栈走去,停在门口处等元邈散班。 元邈站在二楼向窗外望,瞧见楼底站着铃兰,心里悄悄地雀跃了一下,忙吩咐侍从接引铃兰上楼。 * 铃兰跟着随从进屋,会看眼色的县令藉故告辞,只剩下铃兰与元邈两人在屋内独处。 元邈站起了身走向她,第一句话并非问候,却冷声问:「方才去见高永,可有代我向他问好?」 他的话看似很随意,细听语气却有责问她的意思 铃兰顿了顿,她去见高永时,没有经过这间客栈楼下。刚听客栈外面把守的官兵说,元邈卯时起便一直留在这间客栈,期间未曾有半刻离开。 她冷漠地问:「派人跟踪我?」 「怎会?」元邈指了指脚下,快答道,「快至年尾,高节度家中翻修,地上铺盖的新油漆还未干透。」 铃兰惊慌抬起脚底,脚下干净得不像沾染过漆料,她方知自己上了当,元邈在诈她。 而她听完之后抬脚,变相承认她方才与高永在节度府里相见。 未等铃兰开口,元邈忽地靠近铃兰,手缓缓伸向她的头顶,从她发间摘下了一片花瓣。 「寻常百姓家中没有暖阁,见不到反季的海棠。」 铃兰微动眼珠,说道:「刚才在街道上遇到高永,想到你们两人算是友人,便跟着他去高家做客。」 元邈没有出声,只定定地注视着她,眼底里看不出想法。 他心思缜密,不容易信任他人,铃兰不确定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说辞。 但她并不慌张,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信件,出示给元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我去帮你打听案子的事。高永说,死者生前人缘不好,几日之前,他与城中一名叫何翀的吏人发生过口角。」 元邈放松视线,接过铃兰手中的信,仔细阅读信件内容,总结道:「杨宴竟制作赝品,通过何翀转手给本地的地主乡绅。」 「文玩玉石又不是必需品。很多人买他们只为与人攀比,于是赝品就有了市场。」铃兰说到这里,讽刺地一笑。 何翀拥有人脉,杨宴拥有技术,两人合作双剑合璧,对外贩售赝品珠玉,从中获利颇丰。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近些年大唐物价飞涨,杨宴作为提供技艺之人,所获的利润远不及只负责销售的何翀。 两人因而产生利益分歧,前不久发生了口角,杨宴威胁何翀,要向官府告发何翀知假贩假。 元邈细緻地想了想,道:「杨宴私下不与人接触,恐怕因为他怕别人知他私下贩假。」 铃兰点头。 「对了,我早上先去了一趟杨家。」她拿出早间杨小娘赠送的白玉赝品,缓缓递给了元邈,「这块是杨实女儿送的玉,说是她爷爷在家中造了许多。」 元邈捏着玉石两端,放在阳光下观察,玉石剔透,内有细碎棉絮物,乍一看与带有天然瑕疵的玉石无两样,细看才知是手工打造的「有瑕」。 铃兰与元邈汇报完,想起刚才元邈诈她,心里有点生气。 她埋怨一句:「我好心帮你寻线索,你上来就诈我,刚才语气有点凶,还想同我置气。」 「高家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良善。」元邈软下语气,看向佯装嗔怪的铃兰,解释:「东川百姓皆说高家在当地胡作非为,甚至强抢民女……我不想你为此事只身犯险。」 听完他笨拙的解释,铃兰心里感到了一阵暖意,甚至没察觉双颊同时泛起薄红。 元邈看气氛烘托到位,旧事重提:「去年——」 「郎君——」铃兰猜出元邈见缝插针,担心他提亲事,飞快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她转而说道:「既然要查案,怎能一直坐在这里,不该是上天台查找线索吗?」 元邈勉强地笑了笑,知道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不想铃兰为此困扰,只好顺着铃兰的讨论。 「昨日铃兰说过,我鞋底太脏。今天不敢上天台,怕回去落你的埋怨。」 「倒说成我的不是了。」铃兰嫣然浅笑,「鞋子脏了无妨,只要不去我的闺房就行。」 元邈无法反驳,若继续执意不去天台,便等于说他存了心思要闯她的闺房。 铃兰走在元邈背后,跟他到天台前,脚步却停在水泥石阶处。 觉察出铃兰没有跟上,元邈回头见铃兰迟疑地抓着裙角。 「你还是去楼下吧。」元邈不想铃兰为难,随口提议。 铃兰手扶旁边崭新的门,也不推拒,「那我在楼下等你。」 元邈见铃兰方才扶过的位置,后面出现了半道缝隙,便疾冲下楼梯,停在铃兰的身前,离她不过咫尺。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铃兰整个人如同一支垂丝的海棠,感觉到袖子的丝绸布料擦过她发烫的颊边,心跳得极快。 她半闭眼睛,支支吾吾一句:「你别在这里——」 未等她说完这句,听见身后传来吱嘎的声音。 她瞪大眼睛转身,瞧见身后竟藏着一道暗门。 「这是——」铃兰诧异不已。 「地窖。没有什么新奇的。」元邈走入暗门,铃兰紧随其后。 地窖的低温让铃兰浑身颤抖,一只手忽地碰到她的肩头。 她惊恐万分,或许是黑暗的缘故,感官无限扩大这种恐惧感。 转头望向双肩,带有他人余温的披肩盖上她双肩,而触碰她的手已经离开。 浓重的酒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光闻一鼻子就足够让人迷醉,更何况已经有些迷乱心智的铃兰。 铃兰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周围摆着木架,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陶瓷瓦罐,罐子前面贴着红色的标籤,写着「酒」。 元邈忽而哈哈大笑。 「杨宴的尸体有浓重的酒气,我先入为主以为他是被人灌醉。却不想他竟真守着酒罈子过夜。」 铃兰深感困惑,「但他怎么上去的天台,那时辰走楼梯上去,一定会为其他人所察觉。」 元邈指了指角落,铃兰放眼望过去,见角落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只木质空桶。 靠近空桶,可见桶两侧的提手中间,贯穿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端尾不落在地面,而是向高处无限延伸。 铃兰抬眼望去,这地窖的顶部有些高,一眼望过去竟看不见房梁。 元邈随手点燃火把,燃烧的火把驱散了地窖里黑暗。 朝着绳索的延伸处望去,见到房梁处的侧壁开有一扇狭小的窗,上方悬挂着轮轴,轮轴两侧一侧垂着跟绳子,另一侧拴着空桶。 元邈忽而躬身朝铃兰一礼,「铃兰,帮一个忙。」 「何事?」铃兰指了指鞋子,意欲拒绝,「若要让我上天台的话,还是算了。」 元邈意味深长地说道:「是要送你去天台,但不会弄脏鞋底。」 随后铃兰才知元藐这话的意思。 铃兰身材瘦小,而面前的木制空桶内部极为轩敞,足够她坐入其中。 见铃兰坐稳在桶内,元邈走到另一根绳索旁边,用力牵拉身侧的绳索,铃兰所乘空桶缓慢地垂直升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在空桶靠近房梁旁的窗子时,铃兰伸手推开窗子,毫不费力地从窗口钻出。 铃兰出来时,发现外面是客栈的天台,回身趴在窗口前,正要通知方才卖力拉她上来的元邈,原地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窗框慌了神,听见元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请你上来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元邈说着揉了一下额头,擦拭走额头的汗珠。 铃兰抿唇尴尬笑了笑,「是我有些重了。」 「哪里重了?」元邈诧异,「用这种方式一人抬起一人,本就不容易,哪怕里面装着赵飞燕,也要花费些体力。」 铃兰点点头。 元邈又道:「这样来说,凶手还有其他帮凶。杨宴比你体格壮硕不少,能抬起他至少需要两人。」 铃兰顺着元邈的话推论:「参与凶案的至少是三人。杨宴不可能自己爬进小窗。天台之上还有一人接引。」 「的确如此。」元邈贊同铃兰的看法,走到窗口旁边,又补充道:「之所以凶手来去之间都不惹人注意,是因为凶手进出都只通过这扇窗。」 铃兰说道:「能进入地窖的都是客栈内部的人,这掌柜的也脱不了干系。」 元邈点头。 铃兰说道:「只是奇怪,地窖为何会有这种设计?」 元邈说道:「可能掌柜想通过轮轴将冰镇的佳酿送上天台。谁料凶手看到这小窗时,起了歪心思。」 听完他的话,铃兰想起裴府深处隐居的裴现。 裴现的面相併非是坏人,他想为安史之乱的士兵解除心灵的伤痛,却不料所做的丹药被贼人盗取,制作成让人受困心灵地狱的丹药。 明明是救人的药物,却被坏人利用,变成了害人的帮凶。 铃兰想到这里,心中难免生出悲哀和惋惜。 「我们下去吧。」她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她只觉腰间一紧,元邈忽地揽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横向抱起。 -------------------- 第30章 墨琴的任务 铃兰花容失色,身子瞬时因悬空而失重,死过两次的她极为惜命,慌乱间搂住了元邈的脖子。 他收紧胳膊,虽身上只剩一件单薄长衫,却温暖地包裹着怀中的她。 铃兰一时语塞,没料到在青天白日下元邈会如此大胆,回过神时,她急声劝阻:「放下,我自己会走。」 元邈仍保持这极为暧昧的姿势,眼睛盯着铃兰,「怎么走?若要原路返回,酒窖下方无人接引,走楼梯的话,又会弄脏鞋底。」 天台此刻只有铃兰和元邈两人,善察人心的县令在铃兰到来时,便撤走客栈里面的人手,仅在门口处留有三两名官兵。 铃兰见别无他法,温声请求:「我们下去吧。辛苦了。」 元邈听她语气软下来,抱着她缓缓行下楼梯,他虽一句未言,但清晰心脏跳动声像是在铃兰耳边的细语呢喃。 铃兰心脏跳得飞快,时不时偷瞄他白皙的面容,冬日暖阳以浅黄光线勾勒着他的轮廓。 待到元邈转头看向她,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尖触摸上他的颊边。 尴尬之余,铃兰灵光一闪,便道:「你脸上落了飞絮,我替你拿走了。」 元邈知铃兰说谎,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但脸上仍风平浪静,淡淡地问:「冬天还有柳絮?」 铃兰面不改色,点头不语,一厢情愿在内心强调,她是受吊桥效应影响,所以刚刚做出那等反常举动。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他缓缓放开胳膊,倾身将铃兰平稳落下。 铃兰扶着他的肩头,双脚踩在地面上,迟钝地扯回自己的手臂,细声说了句:「下不为例。」 元邈不吭声,铃兰不确定他听进去没有。 她不满地嘀咕:「欸。你既如此冒犯,总该有点表示吧?」 元邈问:「要些赔礼?像铃兰今日在汇通钱庄问裴相索要的那些?」 说起裴相,铃兰想起那张卖身契,气不打从一出来。他们两个男人沆瀣一气,只她一人蒙在鼓里。 她气归气,想藉此事咒骂他两句,却怕他以卖身契作要挟,逼她尽侍妾之责,那些临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下肚子。 可总归郁结难抒,讥诮道:「八品官年俸十万钱,可御史整日东奔西跑,需要到处应酬,那点钱养活自己都困难,郎君还是省着点花。」 元邈装听不出铃兰话语中的嘲讽,立刻回:「年俸竟有十万钱,多谢告知。这两年都是铃兰管理家中收支,还请日后继续。」 铃兰听出弦外之音,漠然推拒:「等续弦夫人嫁过来,奴婢便把府内的财政大权交还夫人。奴婢哪敢逾越。」 奴婢两字就像一根刺,隔在两人之间。铃兰无父无母,纵使知她是士籍,仍不得下聘。 聘则为妻奔是妾,若他活着尚且能保她一世平安,但他比铃兰大九岁,若他半途离开,实在不知该如何保障她的安危。 元邈思索须臾,说道:「铃兰,若我将杨实从大牢里救出来,你的身世玉佩或许能重新修复。」 铃兰笑道:「还望御史秉公执法,切不可因私纵容凶手。」 * 在后面日子里,铃兰的话不幸言中,杨家的杨实仍无法洗脱嫌疑。 元邈几度提审客栈的人,尤其是案发前后两日地窖侍奉的伙计,他们皆不肯承认与何翀有私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如此两个月过去,杨实仍受困于大牢,无法请他修复铃兰的碎玉。 铃兰深知寻回身份的希望渺茫,近期情绪持续低靡。 她又想起杨家那位女孩,心生怜意,私底下常携礼去杨家,探望了几次杨小娘。 元邈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指点铃兰可用他的银子补贴,不必独自承担这项支出。 这日铃兰牵着杨小娘的手,在街道上添置年货,恰逢街角新开张一间琴行,隐约有悠扬的琴音传来。 铃兰耳力敏锐,浅听一会儿琴声,暗嘆执琴人技艺精湛。她托玩具商人照顾杨小娘,自己不觉走进新开的琴行。 刚走入琴行,门口的伙计递上一封信函,「本店今日新开张,看娘子面善,赠您一张鉅惠券。」 世间没得平白无故的好事,铃兰接过信函,瞧见信封里夹着一串铃兰。 铃兰转身正要带信离开,盘算回去慢慢看信,却听见一句。 「无字。」 她抬起头,瞧见墨琴斜着半身倚靠在门沿,不免打趣:「这是转了性?平日里神出鬼没,今日竟肯当众现身。」 墨琴抱着交叉的双臂,慵懒地看了一眼铃兰。 「这段日子你倒是神出鬼没,成日憋在家中,少有出来一趟身边都带孩童,是准备以后相夫教子了?」 铃兰瞪了墨琴一眼,墨琴毫不在乎,下巴指了指周围,笑道:「站在门口叙旧,是想别人围观?」 听到墨琴的话,铃兰很快意会,笑道:「还请您带我进去参观琴行,替我挑一副好琴。」 这话说完,墨琴领着铃兰走进琴行的背后,走过去发现其连通着一处深宅大院。 院子后方依山傍水,亭台楼阁,舞榭歌台应有尽有,极为豪气。 四时会财力雄厚,在大唐境内各个地方均拥有土地,而他们成员的活动资金更是不低,一掷千金并非难事。 相比而言,朝廷派给元邈只有区区十万钱,如今物价飞涨,这点蚊子腿实在不够看。 大唐自安史之乱后,国力日渐衰微,无论宫内还是宫外,待遇大不如前。 曾听郭贵妃抱怨过,宪宗皇帝号召嫔妃们勤俭,在寒冷的冬日里,甚至会剋扣后宫的银炭。 墨琴的婢女打开熏炉的镂空炉罩,炭火盆里燃烧着西凉国进口的瑞炭,婢女用火箸拨动两下烧得猩红的炭火,令炉中火苗烧更旺。 待婢女盖好炉罩,墨琴屏退房内闲杂人等,只留下望着火焰发呆的铃兰。 「最近你天天与元邈还有那孩子在一起,线人也无法近你身。」墨琴开口便是一记指责。 铃兰不觉惭愧,反驳道:「我私下也见过高永,未听说组织布置过新任务。」 墨琴笑道:「这任务和高家有关,如何告诉高永?」 听到这话,铃兰还当自己听错了,高永不过四时会的低阶成员,再问一遍:「竹字科的高永?」 墨琴答道:「除他以外,剑南道还能有其他的高永?」 这么说完,铃兰心里慌了,高永在四时会里虽无惹眼成绩,但也没出过错,好端端的竟让组织盯上了。 若说高永在组织里最大的罪过,那便是他对组织不够忠诚,心里总惦记着组织的叛徒柔兰。若是柔兰命令他背叛组织,他恐怕第一个就对组织成员拔刀相向。不过他并未将此等心思广而告之,这都是四时会的人私下的议论。 铃兰慌神,疑心组织开始调查每位成员的忠诚度。 她知道自己比高永还禁不起查,她可是贵妃的探子,比为情癫狂的高永还要致命。 墨琴些许诧异铃兰的反应,但仍未多心,只觉得铃兰体质多情。他略有耳闻,在组织内铃兰和古晏廷以及海澜两人都纠缠不清,再多个高永也并不奇怪。 他没什么精力关切他们错综的关系,只道:「这些年你手不沾血,却能稳坐二等要员,其中少不得古晏廷出力。但这次你可躲不过了。」 「何出此言?」铃兰问道。 墨琴拿出大唐的版图,指了指剑南道东川的位置,说道:「三川如今的稳定离不开高鹜震慑,就像当初韦将军之于剑南道。可若高鹜倒下的话....」 他冷然笑了笑,声音狠戾而刺耳。 话说到这份上,铃兰岂能不明白,这是要她动手杀了高鹜。在四时会内部,近期高家交往频繁的就只有铃兰一人,此任务非她莫属。 铃兰哪肯做法外狂徒,现在人在剑南道,也没法通知远在长安的贵妃,思来想去,她意欲推拒:「古晏廷呢,可否见一下他。」 「一猜你就会提他。」墨琴笑意暧昧,「这段日子铃兰围着元邈转,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想起他。」 「不过,」墨琴眼底里透着一丝怜悯,「古晏廷近日离不开长安。他母亲月初去了西天极乐,他这个大孝子要留在家中守丧三年。」 铃兰嘆息,「如此看来,我是逃不开这任务了。」 「未必。」墨琴说完,看铃兰眼前一亮,语带讽意:「你可以同他回长安守孝,四时会的人默认你们是一对。儿媳替母亲守丧,同僚们都能理解。」 铃兰摇头,「我同他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你是无愧,他可有愧。」墨琴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看着铃兰的脸,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立刻收了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墨琴又将组织的计划与铃兰说了大概,便与铃兰分别了。 临走前两人按照先前预演好的戏码,琴行的伙计们架起铃兰,粗暴地将她从琴行里驱赶出去。 铃兰在门口骂了两句:「买个忽雷琵琶还要二十两的配货,可真是黑心奸商。」 在一众路人的围观下,她大摇大摆地离开琴行,前往玩具铺子接杨小娘回杨家。她这一路上始终心里揣着事,杨小娘也觉察出铃兰的过分沉默。 与杨小娘拜别时,杨小娘不禁问道:「裴娘子是有烦恼的事?」 铃兰摇头,并不打算将大人的烦恼说与孩童听,只摸了摸杨小娘的头。 「并非什么大事,你只管照顾好自己,乖乖等你父亲杨实回家。若他实在回不来,你跟着我回长安吧。」 杨小娘点头,转身离开。 * 元邈在剑南道的临时处所空荡荡,最值钱的东西只有他送铃兰的瑶琴,但他觉得是铃兰的琴音,比之嵇康不俗。过往听过她的琴音,后面他受邀参与宫宴时,都会无意识拿来比较。 这日他返家时,听见铃兰在家中抚琴,清婉的曲调里透着些许无奈,只是今日琴弦似乎绷得紧,他觉察出铃兰思绪混乱,好像在害怕和逃避什么。 元邈掀起房间的帘帐,铃兰霎时一惊,手指为琴弦所伤,划破一道口。 刺痛感扯回铃兰的注意,她抬起头。 在透入帘幕的斜阳照射下,元邈直驱而来,随着他的走近,帘幕上串着的琉璃珠摇晃,沙沙地作响。 铃兰愣神片刻,不觉挤压到受伤的手指,直至痛得掉下一滴血她才回神。 却见元邈捧着她受伤的手,悉心地察看。接着他从身后的药箱拿出棉花,为她止了血,上了药,又用轻薄的绷带替她包扎好伤口。 「这几日不要再弹琴,明日我便把琴房锁了。」元邈说道。 铃兰点头。 元邈又问,「今日是怎么了,比起前几日还要魂不守舍。」 铃兰避重就轻,隐去墨琴委託她杀人的事,回答:「今日出去时,不慎将玉佩遗失。」 此事并非她为欺瞒元邈的编排,她今日回到家中后,的确丢了自己的玉佩,近来坏事一桩接连一桩,她实在不懂该如何评价。 元邈想起来铃兰近些日子铃兰的情绪不高,自己也有一定责任。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铃兰,若你想要找回父母,倒不一定只能靠玉佩。」 -------------------- 第31章 试验丹药 天光完全暗下,铃兰餵过鸡福宝后,捧着烛台往元邈的书房走去。 元邈说他另有办法助她解开身世之谜,只是需要多费些时间,铃兰便答应在书房外等他。 两人在申时分别,她端端等了三个半时辰,当下已是子夜时分,仍不见元邈离开书房。 她还以为元邈忘了这事,早已睡下,但看窗纸仍映照着烛光。 铃兰推门而入,热气与烟雾扑面而来,同时嗅到一股浓郁的草药香。 挥手搅散遮挡视线的白烟,瞧见元邈坐在丹炉前。 元邈把一枚浑圆的丹药装入小瓶,随后慢慢抬头,发现来人是守候已久的铃兰,便招呼她过来。 铃兰走过去,元邈将装着丹药的瓷瓶递过来。 「这丹药有舒筋活血之功效。早前探过你的脉搏,发觉你似乎中过毒,心脉处有血凝块淤堵,大抵因此导致回想不起过去。」 铃兰深呼出一口气,既然他探过她的脉象,定已知晓她身中离魂丹之毒。 随后,她坦言道: 「我自幼时便中了离魂丹之毒,这药害我想不起父母。」 「裴相替我诊疗过这毒,可惜用药不光没用,副作用不小,导致我一度怀疑我不是我。」 屋内晦暗的烛光照亮她的侧脸,旁边药炉里残留的余烟悠悠缭绕左右,发间的铃兰花吞云吐雾,将她脚下的阴影隐没。 元邈不自觉关上敞开的门窗,似乎担心吹过的冷风,把眼前单薄身形的女子吹散。 见元邈担忧的神色,铃兰忽而一笑。 「我怕死得很,慢慢自学了些简单医术治疗自己,也学会养生之道。只是表面看着瘦弱,体质却好得很,活到耄耋不成问题。」 她说得云淡风轻,元邈却听得心头发堵。 他看着铃兰,眼底里透出一丝怜惜,后悔拿出试验品丹药。 「事先提醒,是药三分毒,且这只是枚试验品,服下这药可能会引发痛苦记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铃兰满不在乎地回答,「八年前到现在,我还没有后悔的事。」 「八年前的事,若你都想起来的话.........」元邈话说到一半,忽想起向他倾诉爱意的少女,迟疑地问了一句:「当真不后悔?」 铃兰摇头,心里虽觉古怪,但仍语气坚决:「不后悔。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会后悔。」 元邈「嗯」了一声,「我记下这话了。」 * 铃兰抱着小药瓶回到房中,揭开盖在药瓶上方盖子后,倒出一枚丹药。她将药丸捧在手心,放到鼻尖一嗅。 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味道。 这时她才意识到,这药丸与元邈曾给她的安魂丹药,两者香气极为近似。 铃兰坐回床榻,不禁有些愤懑,心里感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先前连续数月梦见穿越前的事,竟是元邈在背后搞鬼,害得她担忧自己在女蛮国遭到了暗算。 转念一想,这足以说明他的丹药确实有效。 铃兰顺手斟杯温水,服下这枚丹药。 当晚,铃兰梦见了不少过往的事,有些发生于前世的,有些发生在八年前,还有些发生在她的童年。 记忆无不伴随着心痛和苦楚,含冤遇害苦,亲人离别苦,爱而不得苦,种种痛苦交织。 她从扭曲的梦境中猛然惊醒,汗水濡湿了她的衣襟,洁白枕罩上留有斑驳的泪痕。 腊月寒风凛凛,吹拂湿贴在身上的衣服,隔着衣料砭刺她的肌肤和骨髓。 只不过,她依旧没想起自己的名字。 可惜铃兰想起不该想起的。 八年前,她竟然对顶流告过白,他当场拒绝了她。 铃兰抓起皱巴巴被角,将自己裹入被中,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毫无感情、口不能言的石头。 门口传来叩门声,铃兰不敢出声回应,忙理了理被子,躺回床上闭着双眼,假装仍在熟睡。 有人推门进来,撩起她睡帐的帘子,帘子上挂着的珠串互相摩擦,声音细碎而恼人。 铃兰虽闭着眼睛,却能感觉自上方垂落的灼热视线。 对方不言不语,拿着湿热毛巾,温柔擦拭她额头的汗水,又拉好被子将她身子遮盖严实。 隔半晌功夫,铃兰听屋内阒寂无声,猜那人应该是走了,缓缓睁开眼睛。 未料入目便是一张浑似白玉的面庞,漆黑的双瞳,元邈坐床边从容地望着她。 见她醒了,他才开了口:「怎么不继续装睡?」 铃兰偏开视线,紧张地抱着被褥,「你又知道了。」 「装睡的人,睫毛总会动不停。」元邈即答。 「这样。」 铃兰暗恨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装睡,平白让他多与自己共处一段时光,幸好他今日未主动提及当年在崔家的事。 她睃视一眼元邈,忆起当年住在隔壁的白衣公子。 如同一轮皎月,周身总散发不流俗的清辉,待人妥帖却不亲近。即使放在现代社会,也是标准的邻家白月光。 邂逅这么一位郎君,形貌隽秀,还总不吝对她琴艺的赞美,但凡是个怀春少女都会暗生情愫。 更何况...... 她幼年被困在四时会时,不慎掉入寒冷的冰湖里,幸得到一位男子的救助才侥幸逃生。 那个男人竟然也是他。 铃兰最尴尬的便是这里。 在更早的时候,她曾对他许诺,长大以后要嫁给他,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她腹诽自己,怎么不早些恢复现代的记忆,非等她犯下难以转圜的错误才让她想起现代记忆。 铃兰慌慌张张地起身下床,忽觉双腿麻木,前倾的身子不偏不倚栽入元邈怀中。 她向外推他的肩膀,却不料元邈压着她再次入怀,在她耳边轻声问:「想起八年前的事了?」 温热的气息贴在耳边,铃兰呼吸不畅。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今日有特意更过新衣,闻不见书房里的草药味。看来他有备而来,打定主意今日与她说道八年前的事。 现在窗外红日已挂上树梢,元邈今日休沐,有一整日的时间与她好好叙旧。 但铃兰打定主意厚着脸皮概不负责,她冷笑着赔不是:「那时我年少无知,痴心妄想攀附表公子。现在想起非常后悔,以后不会再犯。」 元邈反而一笑:「昨天说过不后悔。」 又道:「后悔的该是我。」 铃兰怔愣片刻,随后摸了摸耳朵,假装耳聋没有听见,笑道:「药的副作用有些严重,现在我双腿全麻,耳朵也忽然间听不见了。」 元邈见她装聋逃避的模样有点可笑。 不过更可笑的是他自己,还要配合她演完这场戏。 他松开紧箍着她的胳膊,把她重新放回被子里,起身拉好床帘,便离开了房间。 之后的日子里,任何事物都依旧毫无进展。 元邈这边,事发客栈的伙计依旧否定何翀种种的嫌疑;而铃兰这边,她期间频繁去高家做客,但未曾见过节度使高鹜。 隔年正月下旬,玉匠命案出现转机,铃兰打探到与何翀合伙售卖玉石的云游商人,近期将路过剑南道前往女蛮国。 铃兰不动声色地敲打元邈,传递给他这消息。 高永寻个巡视边防的藉口,带领高家的部分人马,提前围堵在剑南东川的边境,配合着铃兰截获了那位云游商人。 云游商人的口风亦是极严,元邈亲自前去审问,那云游商人不肯透露半个字,甚至以自己西域客商的身份相要挟。 铃兰回顾史书里面元邈破案时间,三月初牵扯出剑南东川的大案,眼见快到二月,玉匠的案子仍未解决。 她开始担心历史会在不经意间悉数更改。 穿越前她幻想过历史能尽她意愿更改,甚至希图能够青史垂名。 现在她发觉这等想法的可笑。 操控世界的位面不会容许小人物改变历史,她童年时向父亲和嬷嬷预言历史大事,被他们两人当做异类而灌下会导致失忆的离魂丹。 倘使她真改变了大的历史事件,继而引发蝴蝶效应,那她记忆里后面发生的事,或许也可能不再发生。她这根金手指可就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思及此处,铃兰决意介入元邈的案子,助他尽快解决该案,她当日乔妆改扮,跟着元邈走进审讯室。 元邈一改往日温和,进门便招呼狱卒上刑。 云游商人不急躁,捋了捋鬍子,叫板道:「这便是大唐的待客之道?」 铃兰劝道:「御史不能屈打成招,虽说西域近期与大唐关系吃紧,但御史您可要高风亮节,不能藉此泄私怨。」 元邈道:「即使不在这里受刑,换到其他官员手里,他也逃脱不得用刑,除非......」 他顿了顿,「除非他能老实交代与何翀之间的勾当,争取从轻处置,或许能免去皮肉之苦。」 云游商人仍执迷不悟,坚持道:「我与何翀并不相识,御史不可为了功绩而污衊小人。」 到这里元邈并不十分有把握,能从云游商人口中审问到什么。 铃兰瞧他皱眉,主动上前耳语几句。 云游商人跪在牢房冰冷的地上,听不清两人的交谈。 元邈突然离开审讯室,铃兰则留在牢房里。 主审官离开,只留下主审官的婢女,这叫云游商人好生奇怪,猜不透两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铃兰瞧一眼云游商人,从怀里拿出先前杨小娘送的石头,把玩手中的光滑石子。 「何翀和你的合作,并非是提供材料造假,而是通过你在世界各地真假混卖。元御史不知,我可是清楚得很。」 云游商人低头沉思,这秘密鲜为人知,照理说只何翀与他两人知晓,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仍咬紧牙关,说道:「你一个婢女无凭无据,怎能随意诬赖别人,。」 铃兰笑意轻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眼见不一定为真。你猜我为何要支走元御史?」 铃兰走到云游商人旁边,拿出一块粉色的玉石,托于掌心,在云游商人的眼前晃了晃。 云游商人脸色骤变,喃喃道:「桃花玉?这不是我卖给高家的......你怎么会有?」 「自然是高节度之子赠予我的。剑南东川该是传遍了,说高家的郎君为了一位女子,迟迟不肯接受家中安排成婚。」 这事云游商人也有所耳闻,但高永心仪女子的身份,民间众说纷纭,他也不确定眼前的丫鬟说的是真是假。 但看桃花玉的成色和做工,的确是他卖出的那块,打算夺回手中仔细悄悄。 「给我瞧瞧这桃花玉。」 铃兰觉察他的意图,收敛手心握回玉石,又问:「桃花玉还是桃花石,这两个可不是一种价值。」 云游商人心虚,不做言语。 铃兰道:「你这奸商,用桃花石冒充桃花玉欺骗高家。你说郎君他知道送我的玉只是块不值钱的石头,你猜怎么样?」 -------------------- 第32章 偏摘梨花 元邈回审讯室后,云游商人安分地跪在下方,低垂脑袋,少了先前的趾高气扬。 铃兰轻咳了一声,云游商人刻不容缓地开口,将自己如何帮何翀寻觅渠道出售赝品玉石的事,一五一十供述出来。 话语中亦有提及杨宴。 去年八月中秋,何翀曾言将拖欠订单的货物。 云游商人细问之下才知,负责制作赝品的杨宴竟要抬高分成比例,何翀不肯让利,杨宴一气之下拖欠此订单。 九月时何翀仍未交付订单,甚至给云游商人致信,称让他近期回西域避一避,杨宴狗急跳墙,想要到官府告发他们售假。 云游商人对自己帮助贩假的罪过供认不讳,但仍没有供出高家也从中获利。 元邈并不知情,铃兰考虑到高鹜定罪会影响大唐安定,特地交代云游商人不可牵扯高家进来。 所以审讯到最后,一个高字都没有出现。 在云游商人供出何翀后,原先逮捕的三个客栈伙计也改变口风,或许看出高家打算弃车保帅,便供出何翀蓄意杀害杨宴的事。 何翀先以重新分赃为由,约杨宴在客栈包间见面。后在深夜时,将杨宴困在酒窖里。 等到天亮时,委託三名客栈伙计,通过酒窖与天台的小窗,将杨宴的四肢以细线悬挂在天台上,两端绑在两侧浸湿的沙柱上。 杨宴醒来时,束缚他两侧的沙土已经干燥,他微微活动四肢,便能牵动两侧的小柱。 两侧小柱因受外力拉扯而瞬间分散,丝线再无法支撑杨宴的身体,他便因自身重力牵引,从顶层直直摔了下去。 时间荏苒,转眼间已至暮春三月。 唐代清明节至寒食原本共有四日假,贞元年间又改为七日,而且放完假之后也不必调休。 大唐的节假日偏多,一年有三分之一都在放假。但元邈忙于案牍,前面忧心剑南道的事,中间平反不少剑南地区的冤假错案,所以开年以来都没怎么休息。 近日元邈难得清闲,带铃兰游赏剑南周边风景,此刻两人正在剑南西最热闹的街市闲逛。 铃兰认真倾听他描述玉匠事件,忽而发问:「若当时杨宴发现自己身处危境,及时撤回脚步,是否就能免于一死?」 两人行至一间鞋店旁,元邈停在店前,握着一双皂靴打量,随手递给铃兰,「杨宴鞋底干净,是一双新鞋,鞋底较硬,没有过细小的磨损,脚底缺少抓力,极容易打滑。」 「再有,当时是霜降时节,天台那种地方,时常结着薄霜,穿双干净新鞋踩在天台上,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铃兰点头,取钱交给鞋铺掌柜,说道:「所以当时你非要以那般不寻常的方式送我下天台,也是考虑到这点?是我误会了。」 元邈身侧有一棵梨花树,花簇满枝。修长的手指折下一枝白梨花,又把花枝塞在铃兰手中,认真道:「没误会。」 「哦。」铃兰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拿着花转身就走。 她身穿白色高腰长裙,肤色欺霜赛雪,走过路旁梨花树时,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但红透的双耳突兀地暴露着存在。 元邈无奈一笑,跟随在她身后。 * 杨宴因伪造赝品,本该关在大牢里,但斯人已逝,唐律法不责已故者,朝廷对杨家既往不咎,只追缴了赃款与罚款。 杨家在剑南东川的旧宅邸充了公,拍卖抵现为杨宴的赃款,杨实则携一家老小搬去剑南西川。 趁着元邈放假,铃兰提议携礼探望沉冤昭雪的杨实。 元邈知铃兰想见的并非杨实,那块身世玉佩早已丢失,再见杨实毫无意义,她无非寻藉口去见杨实之女杨小娘。 遂同意铃兰的提议,与她偕行至杨家探望。 杨实听闻替他洗刷冤情的御史元邈到访,不禁喜出望外,赶忙召唤家中老小出门相迎。 元邈和杨实坐在外屋里交谈,铃兰则钻进内屋里,与杨小娘叙旧。 杨小娘床头柜上面干净而整洁,仅摆放着铃兰送的绢人,以至于入屋第一眼便能注意到。 铃兰开口感慨:「竟还留着它。」 「裴娘子送的东西,我哪里捨得丢弃。」杨小娘抱起绢人,格外爱不释手。 「要是裴娘子能一直陪我就好了。」杨小娘一双黑亮的双瞳盯着铃兰,低声恳求:「做我娘亲可好?」 这等童言无忌的话,铃兰听后并没作真,笑侃:「此话千万别让外面的御史听见,回头他又把你爹关起来。」 年岁小的孩子分辨不出玩笑话,身子因害怕而微微颤慄,煞白着小脸,「那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你家中只有父女两人。」铃兰好奇地问。 杨小娘眼神里透着伤感,「我娘亲很早就去世了,爹一直没有娶续弦,担心继母欺负我。但我爹心思粗,脑海里只有玉石,很少关心我。」 铃兰嘆了口气,抚摸她手,转而自嘲。 「我父母虽都健在,但我不知他们在哪里。父亲留下一块玉佩,我想靠玉佩找到他,却不慎把玉佩弄丢了。」 杨小娘幽幽地问:「玉佩?写着裴字的那块玉佩?」 铃兰听罢,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写着裴字的玉佩?」 杨小娘走近床头柜,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绣袋,铃兰认出那是自己数月前遗失的绣袋。 又见杨小娘从绣袋里掏出一块雕工精緻的玉佩,小心地递给她。 铃兰接过玉佩,捧在掌心打量,这枚玉佩正是她曾随身携带的碎玉,而今竟被修复完整。 凑近再观察玉佩,尽管玉身充斥大大小小的裂纹,但仍可清晰看出上面的「裴」字。 她不可置信地发问:「你怎么做到的?它为何会在你手里?」 杨小娘担心受铃兰责备,含泪认错:「去年在玩具店里,裴娘子走前掉了这玉佩,我正好捡起来,发现玉石竟是碎的。」 「我从父亲和爷爷那里继承了修玉的手艺,便将玉石修好。可后来您再未看望过我,所以我便起了贪念,把玉石收藏起来留作念想。」 小姑娘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而落。 铃兰哪会与小孩子计较,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我怎么会怪你,还该谢谢你替我修复玉石。」 她捏着那玉石,看着玉石上面写着的裴字,加上她先前无意中想起的椒字。 所以,她的真名是—— 裴椒。 《旧唐书》《新唐书》或者野史集里,都不记得有关于她的记载。 铃兰却觉这姓名极为耳熟。 她忽想起杜鹃姑姑曾经的话,说裴现的女儿因为幼年时胡话,而被灌下了离魂丹。 她这段日子服下元邈的丹药后,曾梦见过自己的爹和侍奉她的嬷嬷,梦境里的两人面孔模糊,她实在对不上号。 但她清楚记得,在她预言了宪宗的死后,两人偏宣称她鬼附身,强行给她灌入导致她失忆的离魂丹。 这么说来,裴现的女儿的真名是裴椒,裴柔兰是四时会成员为她起的假名, 而她,便是四时会正苦苦寻找的裴柔兰。 郭贵妃可真是魔高一丈,四时会哪会想到他们一直寻找的柔兰,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铃兰嘴角不经意翘起。 * 长假的最后一日,两人回到剑南东川,街巷里的百姓仍未从节假里抽身出来。 节前官府查没了何翀的全部家当,元邈明日上值要清点赃款并提审何翀。 铃兰回想着史书里的记载,元邈在清点何翀的赃款时,会无意间窥破剑南东川的一桩大事。 一场席捲剑南道的反腐风暴即将来袭。 距离元邈成为顶流,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 铃兰打算提前开熘,等他功成名就时,两人便形同陌路了。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铃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元邈。 在穿越到大唐以前,她所在的世界流行一部官场群像剧,里面的人气男配结尾处意外反转为反派,有评论说他与历史上的宰相元邈经历雷同,都是白切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穿越到大唐后,她发现元邈比样板戏男主还要伟光正,黑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惜,元邈是顶流,她不想做炮灰。 珍爱生命,远离顶流。 离别的时间将近,铃兰回房间便立刻收拾行囊,她恐自己走慢一刻便不捨得离开了。 屋内岑寂无声,鸡福宝啄着碗里的棒子面,丝毫未察觉主人要抱着它回长安的意图。 忽地,鸡福宝咯咯叫了两声,铃兰回头,见元邈拉开大门,直接闯进房间。 铃兰手忙脚乱拉好床铺挂着的帘子,走上前质问:「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元邈目光扫向铃兰身后的窗帘,又瞥一眼鸡笼旁立着的饲料袋,袋子瘪成了空袋。 很多事不言而喻,铃兰想要离开。 元邈忽问:「想回裴府?」 铃兰点头,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找回身份的事,只回答:「义母在裴家,过年时都没有回去过,这段时间总该回去一趟。」 元邈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戳穿道:「回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又道:「你父亲是裴现,待你回家后藉由此事与裴相谈判,裴现定然不会驱赶你。」 被说穿心思,铃兰反而理直气壮:「我是裴家的人,住在裴家何错之有。怎么,你想阻拦我?」 「是。」元邈回答。 铃兰冷笑道:「那你希望可是落空了。卖身契上面的姓名是裴铃兰,而我的姓名是——」 「裴椒。」元邈轻声接道。 不知在回答她的姓名,还是单纯在唤她的名字。 元邈感慨:「看来解药奏效了。」 「多亏裴现的註解详实,否则短时间内做不出解药。」 铃兰愣神,不解其意,问道:「你从未见过我爹,怎会有他的註解?」 元邈淡淡道:「说的是裴现丢失的那份离魂丹手稿。我爹根据它反向做出四时会的逆练离魂丹,而我继承了他们的手稿。」 铃兰听到这里,慌张失措:「你不是生平最恨四时会吗,怎会替四时会做事?」 「真傻。」元邈嗤了一声,继续道:「可还记得在女蛮国时,有一边陲小国的王子,能力平庸,却有四时会兰字科的头衔。」 铃兰想起那时候莫名其妙死去的昊彩国王储,能力不如竹字科的弟弟,一心想要脱离四时会。 「说的是危澜?他或许是继承的头衔。」 「你猜他继承的是谁的头衔?」元邈道。 铃兰怔了怔,答案昭然若揭,危澜原应是他的代号。 两人身为离魂丹制作者的子女,四时看似厚待他们,给予他们较高的起点,但其实他们是四时会的控制他们父母的人质。 表面看着风光,实则冷暖自知。 「他既已去世,这头衔自应物归原主。」元邈说完,话锋一转:「柔兰,组织寻觅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主动到我这里自投罗网。」 铃兰警惕地看着元邈。 若是他们知道她就是柔兰,恐怕又要拿她做人质,用以威胁裴现,帮四时会做害人的药物。 她摸了摸太阳穴,假装仍在失忆:「什么柔兰啊。我怎么不记得。」 元邈慢慢靠近,瞥了一眼她身后,「柔兰这代号还是当初我替你取的。要不,我们一起回忆回忆?」 -------------------- 註解一下女主的名字: 铃兰的名字来源是安宁司的等级零+四时会的等级兰,合起来是铃兰。但铃兰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是裴椒,前世今生都叫做裴椒。 女主历史原型小字「柔」,是男主原型起的,不是我原创。 第33章 帐册疑云 铃兰抬眼望向元邈身后的门,还未等她挪身过去,视线被他挡住。 元邈向她步步紧逼,铃兰缓缓后退,直至她失去退路倒在床边,而他跟随她入帐。 帐外鸟鸣虫叫纷乱,帐内静谧无声,晦光迷离,兰香隐约。 元邈站在榻前,恰见铃兰预先拾掇的包袱,心生烦躁,提起来甩到帐外,并居高临下地看着铃兰。 「你要离开?」 兴许帐内温度偏暖,或是凝视过来的目光灼热,铃兰脸颊发红,回道:「不敢了。保证不敢了。」 既然目的达成,元邈不忍心继续逗弄,弯腰贴在她耳边:「刚才所说,全是骗你的。」 铃兰惊讶转头,脸颊不经意间蹭到他唇边。两人同时怔愣住,彼此在极为微小的距离内相互对视。 温热的鼻息撩拨铃兰的感官,她此时脑海中产生大胆而脱轨的念头,尽管这在现代来说并不算离经叛道。 食色,性也。 元邈抬起铃兰的脸,慢慢向自己靠近,铃兰本能使然闭上双目。 忽而一声悽厉的鸡叫声传入帐中,铃兰倏地睁开眼睛,推开蓄势待发的元邈。 铃兰恐鸡福宝出事,迅速拨开帐子,瞧见一只黄皮子两足站立,扒在鸡福宝的笼子旁,试图撬开鸡笼的锁。 鸡福宝拼命甩摆着双翅,瞪着绿豆眼咯咯乱叫。 铃兰朝门口而来,随手拿起笼子旁烧炭用的火箸,轻戳了一下笼子边的黄皮子的肩。 黄皮子眼见胜利在望,回头瞧见来势汹汹的铃兰,两颗乌熘熘的眼珠子愣了愣,吓得连滚带爬钻出门口。 它刚跨出门槛,铃兰赶忙关上房门,将手中火箸立回鸡笼旁,疲惫地瘫坐在胡凳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她内心害怕这等动物,黄皮子可是现代恐怖故事里的常客,除了平日里偷鸡,还爱开口吓唬人。 铃兰此时身心俱疲,又过了门外的冷风,头脑比之前清醒不少,转头看向被她忽略在侧的元邈。 元邈静静等了半晌,见铃兰坐下来,不等她问话,便满心期待地靠过来。 铃兰却在他接近前起了身,站在门口扶着门框。 刚才是气氛烘托使然,这会儿她清醒了,不可能让他如意。 她轻描淡写:「鸡福宝受了惊吓,我身为它的饲主,得花些时间安慰它。」 元邈岂能听不出铃兰逐客之意,他感觉得出两人差点擦枪走火,可惜最后功亏一篑。 但既然铃兰不愿继续,他也只得暂时放弃。 元邈意兴阑珊地跨出门口,想到仍有些不敢,回头打算与她约定改日再续,却猝不及防见她掩上房门,将他关在外面。 屋外花开得正盛,桃红柳绿,明媚动人,可他偏爱洁白的花束。 春风拂过,嫣红花瓣落于衣间,他不辞辛苦地一片一片拿下来,丢弃在地上。 刚才熘走的黄皮子去而复返,站在一串铃兰花下,瞧见门口站着的男子,苦笑着望向窗口,随后转身离去。 另一端的铃兰后背贴着门板,心乱如麻。 听着门口脚步声远去,她转身透过门缝向外瞅,夕阳静静倾吐余晖,昏黄小院内已空无一人。 铃兰深深呼气,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到塌前,弯腰拾起方才扔下床的包袱,解开打紧的蝴蝶结。 她翻出里面的药瓶,顿时松了一口气。 刚才元邈匆匆前来,只不过兴师问罪,她还当察觉自己拿走他房中的假死药。 这药并非她要食用,她要用于应付四时会的差事。 高鹜若是死了,剑南道必乱,但他若是不死,四时会定会质疑她的能力,或者猜忌她的忠诚。 不如制造高鹜的假死,应付四时会的差事。月末元邈会弹劾剑南道众臣,清洗剑南道官场。 等朝廷委派新的剑南道节度使,到时候前任节度使高鹜是死还是活,便没人会在意了。 * 转日卯时元邈离开家,铃兰迳自拜访高家。 进门乍见高永坐在家中凉亭里餵鱼,愁容满面,不知其所为何事烦心。 铃兰悄悄凑近,伸手拽他的衣角,可手伸到一半便骤然收回。 高永在她面前数次倾诉对柔兰的爱意,而她听罢却总顺着他说些安伟话语。 诸如,「柔兰若知道你的深情,定会同意嫁与你为妻。」 现在她知道柔兰就是她自己,这些话便十分尴尬了。 高永撒完手中的鱼食,抬头一瞥,看清楚来人,便问:「何事?寻常卯时你还未醒,今日竟早早过来了。」 铃兰虚情假意地笑道:「来看看你,毕竟组织里每个人都忙前忙后,唯独你我二人闲得发慌。」 高永问:「你家元御史的案子忙完了?」 铃兰行了一礼,道:「多亏了高节度替我们截获了那奸商。」 高永说起此事却没与她客套,只淡淡嗯了一声,看着情绪不高。 他顿了顿,最后开口:「虽说此事没将高家牵扯进来,但事后有好事者竟登门拜访,指出我爹的桃花玉为赝品。」 铃兰面露赧色,她对云游商人谎称是节度使儿媳的事,这奸商竟信以为真还传扬出去,之后这消息又传回了高家。 她吹牛皮时带上了高永,无怪高永今日待她这副冷淡态度。 高永摆弄亭中兰草,冷道:「铃兰花,香气似兰却非兰。我这满心满眼都是当初那真正的兰花,纵使有其他的花,都入不得眼。」 铃兰压根没放在心里,笑着回应:「郎君说得极是,尊重,祝福。」 高永并非小气之人,他刚拒绝钟情自己的铃兰,认为她会因此伤心落泪,本就有些自责。见铃兰堆满笑意,下意识认为她是强颜欢笑。 他温柔安慰:「铃兰贵重,总会有人喜欢,不如珍惜身边人。是我过于卑劣,不配拥有铃兰娘子的厚爱。」 铃兰懒得答话,转念想到高永其人容易心软,尤其面对弱者,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他都不会拒绝。 不如扮演柔弱,令他因愧疚而带她去见高鹜。 她抬起头,顶着泛红的婆娑泪眼,脉脉地望向高永,柔弱地吐了一字「好」,又快速低下头。 高永拒绝过的红粉佳人不在少数,但铃兰这等含着泪光委屈求全的女子,以前着实没见过。 况且铃兰生得葳蕤俏丽,与柔兰容貌相似。 于是他生出恻隐之心,左思右想一番之后,缓缓开口:「若心里仍不痛快,我陪你在院子里转转?」 铃兰察觉对方上钩,缓缓鞠了一礼,仍作温柔体贴状:「给郎君添麻烦了。可否带我去见高节度和夫人,我自会向他们解释清楚。」 高永神色为难,「非是我不愿意,家父与家母近来发热咳嗽,害病在床,不便对外见人。」 铃兰知高永性格不像随意撒谎之人,高鹜夫妇两人应该是真的病了。 一次性倒了两人,最近没听说城中有瘟疫,她猜测夫妇两人的病可能是季节性的流感。 春季是病毒性流感的高发期,头疼脑热极大概率为流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治癒流感只能倚靠人体自身的免疫力,辅用中药或西药,能暂时舒缓症状,但还是要和老天爷赌一把命。 这种活铃兰不敢脱口,抬头看向高永,请求道:「我担心郎君也受到感染,可否请为郎君切脉。」 高永毫不犹豫,伸出胳膊任由铃兰把脉。 铃兰虽手按在脉搏,但观察高永的手臂,皮肤出现淤点,瞧向高永的舌头,略微有点水肿。 这是缺乏维生素c和维生素b的体现。 高永的父亲是剑南东川节度使,高永出身阔绰,家中饮食以精细米面和肉食为主。 糙米中含有大量维生素b,但精米中却仅含有少量。 而唐代肉食菜谱极少有配蔬菜,往往只是单一食材的烹饪,长期食用,极易缺乏维生素c。 铃兰看高永时思绪飞得遥远,但高永以为铃兰满眼都是他,便咳嗽一声,低垂视线看向手臂,「铃兰,你握够了没有。」 铃兰松开手,表示:「郎君近来可否有牙痛和头晕的症状?」 高永点头,「的确是有。」 铃兰又问:「那高节度和夫人是否也有同样的症状。」 高永答:「有。不过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铃兰沉吟片刻,继续:「巴地潮湿阴,阴雨连绵,应多服用些驱散阴气的食物,譬如川椒。」 川椒中含有大量维生素c,可以补充高家全家人所缺乏的维生素c。 铃兰又道:「还可食用羊肝,清热,明目,解百毒。」 肝脏中含有大量的维生素b,让富贵人家由奢入俭吃糙米有些难度,改食用羊肝相对容易。 高永接受了铃兰的提议,「组织的人都说铃兰擅长医术,虽方法古怪了些,但可以试试看。」 虽说高永同意按照她的指示调整饮食,但她心里仍犯嘀咕,流感死亡率是所有病症之首,她也不确定能否通过此举治癒高节度夫妇的性命。 但她赌赢了。 几日后,铃兰接到高永的来信,提到高节度夫妇两人的身体有所好转,不日便能痊癒,届时将会邀请铃兰到府上做客。 铃兰不觉微笑,想着高鹜痊癒后,她的计划便能够顺利实施了。 * 元邈近段日子提审何翀的售假案,无意中查到他在剑南道为非作歹的其他罪行,而何翀对于指控皆是供认不讳,把一切罪过包揽在身。 整个过程极为顺畅,口供里没有丝毫纰漏,这却让谨慎多疑的元邈心生疑惑。 在这桩案子里,既有指认何翀的人证,又有他家中的赃款和赃物作为辅证,但唯独缺少一件重要的东西。 帐册。 何翀家中财产众多,但没有任何的帐册,就仿佛一夕之间被人毁去似的。 他回家时候记得和铃兰提起过,但铃兰却笑了笑,说道: 「在我家乡有过类似的事。有人做了阴阳契约,帮幕后人将不义之财转变为正途收入。等御史调查时,再找亲信把帐本烧了,烧帐本的人进大牢,而其人只被当成是偷税漏税,仅补缴了税款。」 将赃款洗为正途所得? 元邈顿时生出怀疑,但铃兰对案件了解不算多,只是偶尔两人相聚时聊上两句,他也不确定她的话能否认真对待。 隔日元邈散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转路走去剑南东川的阁库。 照理说历年的税款帐册都应该储存在这里,各县自己帐册一一俱在,但库房内唯独见不到各县向节度缴纳的总帐。 那么问题来了,帐册究竟去了哪里? -------------------- 第34章 音信难寻 元邈自知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唯恐有负皇恩,纵使没有帐册,作为监察御史也不可将此事轻轻放过。 随即他写下密报,转日遣信使寄往长安。 哪知第二日,元邈得到消息:当日他委託的信使,在运送信件路途中遇到山匪,贼寇夺取信使的银钱和信件,并将信使残忍地杀害。 元邈听罢,眉头深蹙,察觉此事不一般。 众所周知寻常山匪不劫信使。 一来唐律有规,阻拦信使者可立斩,而信使手里皆有配刀,寻常山贼打不过信使。 二来信使身上没什么银钱,只有一文不值的信件,山寨犯不着冒着高风险去赚取极低的收益。 所以这山贼的身份不一般。 元邈看到这里也猜出些门道,经过打听才知安史之乱后,剑南道附近战火频频,山贼都唯恐牵扯其中,躲在深山里,百年以来很少露面。 铃兰见他近日眉头难展,便说:「改日我替你将信送出去。但你不要奢求会得到援助,还该另闢蹊径解决帐册的事。」 她知元邈本应在月末前查清剑南道的事,但眼下三月快过半,剑南东川的何翀仍未翻供。 铃兰恐因自己穿越引发蝴蝶效应,近日不安倍增,外加元邈给她配的解药的作用,她每晚都梦见两世以来的记忆,睡眠质量极差。 她离开书房,穿过走廊时正好瞥见院内栽着的铃兰,纤细而纯白,香远而益清。 她曾听人称呼铃兰为山谷百合, 为什么会记得这名字呢。 她挽起铃兰花时,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场景倒回到前世的万人山谷。 可容纳万人的体育馆里,她坐在舞台下方,周围粉丝声刺耳,音量达到110分贝以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对于耳力敏感的裴椒而言,无异于地狱级的折磨,她在双耳塞上两块棉花。 她呆滞地盯着舞台上方,身穿西装的男子抱着话筒,面朝她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裴椒隔得远听不清,只低下了头,瞧见手机跳出弹窗,写着「爆:顶流突然宣布婚讯」。 她的眼前蓦地出现一片白光,抬头见巨大舞檯灯光投射在全身。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夕之间消失,方才挥舞灯牌萤光棒的粉丝停止手中动作,目瞪口呆地望向她。 身后被人推了一把,前方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往她手中塞了一捧铃兰花。 裴椒望着手中的铃兰花,听到人群里的悄悄议论,说这花又叫做山谷百合,代表幸福降临,价格高昂,通常用作新娘手中的捧花。 她轻嗅花香,空气里充满金钱的味道。 裴椒茫然地抬头,发现挤满人群的体育馆变成玻璃顶棚,地面铺着白色丝绸,两侧插满洁白的铃兰,仰头发现头顶亦是悬吊着铃兰。 她看向朝站在对面的男子,可水晶灯投射的光辉遮住他的来拿,她努力去看仍看不清他的长相。 * 「铃兰——」 铃兰睁开眼睛,看见元邈坐在榻前,再低头看向掌心,发现手中的铃兰花不见了,搭在榻边的小桌上。 见她发呆,元邈念叨道:「铃兰全株皆有毒性,会引发眩晕,甚至死亡。你前段日子手指受了伤,触碰到花茎自然会晕倒。」 说完此话,元邈解下打了歪歪扭扭新补丁的披肩,盖在铃兰身上,「不必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他手指的薄茧蹭到铃兰的脖子,铃兰闪身躲开,「自重。」 元邈始料未及,铃兰醒来对他格外冷漠疏离,目光比在贞元十六年初遇时还要陌生。 刚才她梦见了什么? 元邈其实有种预感,铃兰似乎心中藏着另一个世界,他认真提醒:「过好当下吧,你认为的真实或许仅是南柯一梦。」 铃兰冷浸的目光扫向他,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有点乱,想一个人静静。」 元邈无奈离开,临走前不忘检查门窗,怕料峭春寒透进屋内。 铃兰自他走后嘆息一声。 她也想不到前世的她竟然结婚了。 前世梦境里的体育馆可容纳万人,场馆里座无虚席,加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新闻标题,想必向她求婚以及与她成婚之人是顶流。 可她清楚记得,前世的顶流,是憨态可掬的海澜啊。 * 铃兰疑惑不已,前世究竟喜欢海澜哪一点,思前想去,她仍不得其解,而后得出结论:可能比较励志? 她携带书信,不知不觉走到白卿店铺前,见海澜站在门口,刚送走今日问卦的客人。 两人见面寒暄两句,铃兰语速原本就偏慢,而今日海澜说话时候,她比之前原来更慢半拍反应。 海澜不明原因,偶尔瞥见铃兰以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得他不好意思,便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铃兰拉回分神的思绪,想起她出门的正事,把元邈的信交给海澜,嘱咐道:「可否请你把信託人送去长安?」 「元邈的信。」海澜尚未拆信,便知信里何等内容,酸涩地讽刺:「组织交代你替外人打下手?」 铃兰想了想,问道:「元邈不是四时会的人?」 元邈提及四时会的事,一直是铃兰心中的一根刺。回想当日,元邈的言辞神态不像在说谎。 因梦境的缘故,铃兰对海澜油然生出信任,于是她将当日之事略去些细节,告知于海澜并向他询问。 「他竟拿这话诓你。」海澜呵了一口气,「赐名当日,他便偷熘出去,也不曾联繫过组织。」 铃兰虽嘴里埋怨元邈诈她,但确定元邈并非与她立场敌对后,心情舒坦不少。 海澜则劝:「既知他非四时会的人,更没必要帮他做事。」 铃兰解释:「这是借刀杀人,借他的力量扳倒高家,不是比我直接动手杀人要方便。」 海澜收信入怀,起身之后仍劝道:「李纯那小子不愿处置高家。元邈若是不能把案子坐实,高家依旧能全身而退。」 铃兰不置可否。 交代完这事,在屋内休息的白卿走了出口,询问铃兰可愿意占一卦。 人在迷茫时最易笃信虚无缥缈的东西,铃兰亦是如此,她心中满是关于前世的疑问。 她犹豫地看了海澜一眼,海澜识趣地离开,只道:「阿姐和铃兰慢慢谈,我去趟驿站,稍后再回来。」 门咯吱一声关上。 白卿邀铃兰入内堂,她在案前坐下,推给铃兰一张白纸,让铃兰写下汉字。 铃兰想了想,写下一个「铃」字。 白卿如往昔般在纸上勾勾画画,忽道:「铃字右面为令。令字上面是人,中心一点,下面是卩,代表男子。你心中所想的一男人。」 铃兰点头。 白卿托腮冥想,又道:「等等,你中心的一笔却是一横,代表一的话,大概是丈夫?可你并没有成婚,还是说你有这个念头?」 铃兰回答:「一半对。」 「那便有一半错?」白卿勾起强烈的胜负欲,「让我想想.....」 「铃字左边为金,而金字上方也是个人。看来,你在两个人之间徘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铃兰眼皮微动,倒真让白卿说中了,复问:「你相信前世吗?」 白卿道:「《三世因果经》云:『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这么说来,两个人代表两个你。」 「有何高见?」铃兰问道。 白卿道:「铃字左边的金与右边的令旗鼓相当,比重相同,也皆可单独作字,互不干扰。所以不必在意前世如何,你只须过好今生。」 铃兰恍惚间想起元邈也曾说让她过好今生,或许并不存在所谓前世,一切不过庄生的蝴蝶梦。 又或者她是蝴蝶,今生只是蝴蝶的一场梦。 这些年以来,她的确过分执着于前世,先知虽能助人趋吉避凶,但同时也是一种加诸于身的锁,反倒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怕死,因为怕死而做出更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事。 这日子她不想继续了。 等此事结束后,她便向贵妃请辞,之后回到裴家做永不见光的千金,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届时无论四时会还是郭贵妃都找不到她,她平平淡淡而又衣食无忧地寿终正寝。 不过,铃兰仍有一事心里不踏实,她对白卿提了个不情之请。 「合八字?虽然很少接这等事,但我可以试试。」白卿回答干脆。 铃兰接过白卿手中的笔,在纸张的边角寻到一处空白,挥笔写下两个八字,分别是: 贞元四年七月二十一。 贞元三年五月初一。 白卿转过纸张面朝自己,瞧清楚八字时愣了愣,疑心自己眼花看错,眯起双目又瞅了瞅。 这八字......贞元四年是铃兰的八字,另一个贞元三年的,是海澜的八字。 白卿虽有惊讶,仍翻着手边的命里书,尽心尽力为铃兰仔细分析,「两个八字看着往后交集不大多。」 铃兰听到白卿的话,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 聊完合八字的事,白卿想替铃兰占算将来,铃兰拒绝了,只搪塞她说,将来的命途她心里有数。 铃兰离开了白卿这里,海澜从驿站回来时,铃兰已不见踪影,他便问白卿,她与铃兰说了什么。 白卿漫不经心地回答:「替你斩桃花?」 * 铃兰前脚刚走,白卿仍未撤走茶案,为自己反倒斟满一杯滚烫热茶。 热茶稍温,店里迎来一位新的顾客,白卿看见门口站着元邈,并未露出半点诧异。 白卿戏嚯:「跟着铃兰进来的?你就这么不放心她?」 元邈没出声,在先前坐着铃兰的位置坐下,「寻你是有其他的事,却不想她也来过这里。」 他看向桌上了宣纸,落着铃兰的字迹,推测她方才测过字,但看角落处的两个八字,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贞元四年是铃兰的八字,旁边标註女命,猜测出铃兰方才做了八字合婚。 元邈微怔,再往下继续看,却失望地吐出一口气。 男命八字不是他的。 贞元三年的男人究竟是谁,后知后觉地想起高节度之子高永,似是贞元年间生人。 「我替你占一卦?」白卿看他魂不守舍,顺势问他。 元邈心情不好,直道:「我不信占卜。收收你这些神棍的把戏。」 白卿却自顾自地摇铜钱起卦,「我替我自己占一卦,火雷噬嗑,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 第35章 杞人忧天 元邈挥袖推走案上的铜钱与宣纸,冷道:「不用占算。做出这等事前,就该想到我会找上门。」 白卿佯装镇定,顾左右而言他,「替铃兰点鸳鸯谱?没这回事。我刚劝她珍惜眼前,这明明是在帮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元邈笑了笑,「她的事不需你插手。」 他冷哼一声,又道:「神算子最近在外面散播谣言,毁人清誉,比给乱牵红线要严重得多。」 说罢他丢出一本册子,他在书阁里无意中见到,里面记载东川本地居民逸事。 册子翻到白卿的小传,写白卿流落风尘,靠着自身才气成为西川节度的入幕之宾,后在东川以神算名号发展,与大唐诸位名流亦有交往。 三言两语将白卿抬高成励志典范。 但到最后一段时,却写古晏廷和元邈同时从长安远赴女蛮国,只为一睹神算子白卿的芳容,而后元邈为追随白卿,向圣上请命,调往剑南东川。 看到这里,白卿了解到元邈的来意,为避免两人爆发冲突,她合上书册,在怀中抱起册子。 白卿讪笑,「借个名号竟这么小气。这点可不像你堂兄,传闻满天飞,连春风都知道。而那位和他穿出风言的蜀地才女,现在一诗可达千金。」 「传言可不信。」 元邈虽自小被才子堂兄的名号压着,长大后两人关系不亲近,但此刻他想为堂兄出言辩解。 「他年轻时连饮乐场所都不会踏入,只是待谁都狠不下心,惹得一身莫须有的风流韵事,落了个薄幸名。」 话锋一转,他剀切道:「神算子才情不逊薛洪度,可利用他人名号抬高自己,手段显得有些卑劣了。」 白卿听罢不觉羞耻,反倒理直气壮:「大唐有才情的女子不在少数,可身上没有与名士的花边传闻,大唐哪个男子会愿意记下她们的名字和诗篇?」 被这么说,元邈不知如何作答,越过这话题与她切入正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神算子久居东川,可知高节度的事?」 白卿自剑南西川迁居到剑南东川数十载,对高鹜的印象谈不上好,听到元邈提问,她总算寻得发泄口。 但又担心元邈和高鹜有私交,如今地方节度使手中权力极大,与皇室可分庭抗礼,能做到不反叛,靠的是天地良心。 她选了个稳妥的回答:「比起西川,这里居民生活稳定不少,但仍有美中不足之处。」 元邈知她话中有话,说道:「有不足之处更应该说出来,像我这监察御史的职责,便是帮剑南东川查找漏隙,补上这不足。」 白卿向站在门口的海澜使眼色,海澜立刻会意,拉上店铺所有门窗,随后退出内间,走到外面把守大门。 屋内漆黑,四处见不得光。 屋内书案的中间位置,摆放着一盏破旧的油灯。元邈提着蜡烛点燃油灯,灯光昏暗,仅烛芯周围有一团光辉。 白卿抬起头,瞧向耐心点灯的元邈,烛光映照下的面庞,比外面皎月还要苍白,片刻间她有点晃神。 她很快回过神,故作松弛态,说道:「尽管问吧。」 元邈未察觉她旁的心思,只回忆起白卿旧时经历,随口问:「当初你做刘辟幕僚时,也这么谨慎?」 剑南西川原先归节度使韦皋管辖,任期长达二十年之久,这刘辟便是剑南西川的副节度。 韦皋去世的转月,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刘辟迅速接管剑南西川。 刘辟快速安定羌蛮部落,让西川没有因交接不慎而出乱,但当时太子李纯刚继位,刘辟没有等待朝廷的正式任命,自立为节度使。 这在新登基的李纯看来,无疑是对皇权的挑衅。李纯派高鹜等人,率兵攻入剑南西川,最终高鹜亲手斩杀了刘辟,将剑南西川收归朝廷管辖。 李纯给刘辟安插的罪名是擅权,但明眼人都知道,能够在一个月内安顿好剑南西川,期间少不了先任节度使的安排。 刘辟很大可能是韦皋培养的继承人。白卿则是刘辟的歌女,后面成为幕僚,她对当年的事心知肚明。 但对刘辟的结局,她实在无可奈何,能保下一条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白卿思及往事,嗟嘆连连。 「的确是韦公那里养成的习惯,太初是韦公的得意门生,可惜朝廷并不信任他,他最早没有叛意。」 元邈听到白卿的申辩,只回答:「韦公培养的人哪里有朝廷亲自培养的人值得信任,何况刘辟过于心急,触怒了龙颜,再迟些表决心也没用。」 「听说你的性命是高鹜保下来的,他该是欣赏你的才华,为何后续离开高家的幕府,在东川靠占卜为生?」 白卿说起高家,脸色难看,嫌恶溢于言表。 「尽是些粗鄙之人。」 「我在高家做过校书,帮高鹜处理过琐事。可高家人人鼻子长在头顶,趾高气昂的,嫌弃我曾为歌伎,并不懂敬重。你见过几面高永,应该深有体会。」 白卿说到这里,想起了已故的刘辟,她直至今日,也说不出这位旧僱主一句不好。 虽在现修唐史记载,刘辟是位食人心的癫人以及野心家,但韦皋活着时,当时文人纷纷夸赞刘闢为人有礼,待人宽厚,从不计前嫌。 可高家对待白卿像对待一件战利品,这让她已经赎身脱籍的白卿,感到极为不适。 此时,元邈同样回想起自己与高永的几次交涉。 高永表面谦谦,待人和善而挑不出错,但私下常向崔思齐打探过别人家世。 白卿口中乐衷于歧视出身的高家,确实并非虚构杜撰。 元邈又问:「你在高家做事的这些年,觉得高家经营之事可有什么猫腻?」 「无。」白卿摇头,「我只做了半年校书,对高家而后做过什么,并非十分了解。」 元邈沉思片刻,忽道:「足够了。你只需告诉我高家的帐册通常会放在哪里,我自己亲自去查。」 白卿惊讶地问:「你要去偷盗帐本?」 元邈点头。 白卿笑了笑,说道:「按理说这次问询该是收费的,可若你能帮我把高家整垮了,这钱我非但不要,甚至还会为您献上厚礼。」 * 两日后,元邈在府中受到一封邀请函,节度使高鹜邀请元邈与他的婢女铃兰明日到府上做客。 铃兰自领功劳,与元邈说了她前段时间在高家治癒高鹜夫妇病情的事。 元邈微微眯起,淡淡道:「高永和节度夫人想见的是你,而高鹜此举是为了见我。」 铃兰瞥了一眼书案,长安的回信摆在元邈手边。高家在整个大唐手眼通天,大抵知圣上收到元邈的信了。 她提醒道:「你明日需谨慎些,小心无法从高府全身而退。」 元邈对铃兰的关心十分受用。 近段时间,铃兰一举一动牵动他的每根神经,他总有冲动向铃兰吐露心思,但铃兰稍有察觉他的念头,立刻转移话题,把他的话堵住。 元邈并不急于一时,如今铃兰找回她的身份,等两人返回长安后,他自会提聘礼去裴家下聘。 裴现不便出面,平时裴氏族内之事皆由裴度出面,而裴度与他素来交好,更因夫人的原因,巴不得铃兰尽早嫁到他家。 铃兰见元邈沉默,眼里透露出胜券在望神色,以为他藐视高家的权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不由得继续告诫:「莫要小看高家,若你真死在里面,我可不会替你收尸,只会抱着鸡福宝熘回长安。」 元邈自然没把此话当真,拉着一下铃兰的手,安慰道:「我们两个一起回长安。」 手心温暖,捂热了铃兰略微冰冷的手。 铃兰的心怦然跳动,但甩开了元邈的手,转移话题道:「明日去高家,你可有备好伴手礼?」 元邈摇头。 铃兰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已近宵禁时分,再出去集市购置礼物也晚了。 元邈偏头,看向屋外悠闲散步的鸡福宝,「陪郭令公上过战场的鸡如何?」 此话刚说完,铃兰一个箭步跃出门槛,把鸡福宝紧紧包在怀里,紧瞪着元邈。 「不许打鸡福宝的主意,礼物的事我会想办法,不劳你费心。」 说完此话,她迳自离开了他的院落,回到自己的闺房。 元邈走到铃兰的闺房前面,刚想敲门,听见铃兰的闺房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于是,他站立在门口,静静地等候着曲终。 * 后来铃兰从闺房出来时,看见元邈守在门外。两人互相交涉了明日的注意事项,元邈答应铃兰明日会倍加谨慎,铃兰仍觉不放心, 当晚夜深时,铃兰通过飞鸽传书,提前通知海澜,要他明日在高府外接应她。 第二日尚未鸡啼时,铃兰与元邈两人动身前往节度府,在午时之前抵达。 门外高家的亲信接两人入府,领着两人穿过金碧辉映的长廊,来到高府的会宴堂。 台子中央搬上瑶琴,铃兰坐在琴凳上,在这场家宴上抚琴,她选弹的曲目仍是《别鹤操》。 高夫人听闻过高永和铃兰的传言,在这曲子奏响时,想到的却是铃兰在藉由离别之曲向她抗争。 偏头看一眼高永,见高永眸子浊暗了几分,手中捏着斟满的茶盏,迟迟没有落下,紧盯着前方弹琴的女子。 铃兰拨弄着琴弦,动作看似轻柔而缓慢,细看指尖勾弦极快,流泻出哀婉的曲调。 曲毕,她站起了身,朝高鹜鞠了一礼。 高鹜摸着灰白鬍子开怀大笑,说道:「这铃兰的琴艺竟是如此,感觉比平康坊的花魁还要精妙,难怪勾走吾儿的魂儿。」 此话一出,最先皱眉的是元邈。 平康坊是长安赫赫有名的烟花之地,将铃兰与平康坊的花魁相提并论,话语里尽是羞辱之意。 高鹜瞧不起身为婢女的铃兰。 元邈说道:「何止如此。她居常在家中抚琴,每当路过,我总错以为听到仙乐,也疑心过她为神仙。」 此话极为夸张,快成了张生眼里的崔莺莺,范蠡眼里的西施。 高夫人差点被茶水呛到,捧盏瞥视旁边的高永,见他稍微用力地放下手中茶盏,茶仍是满的。 高永一言不发,只盯着铃兰发呆。 铃兰讶然地望向元邈,她深知高鹜先前的话是贬损她,也听得出元邈为了她找回面子,才说下这等吹捧的话,但仍被这话羞红了脸。 她不自觉摸了摸耳坠,忽而想起待她严苛的郭贵妃。 以前郭贵妃总说她弹得差强人意,应付小场合还算可以,但上不得台面,不可在人多的场合弹奏。 所以铃兰平时只在自己家中弹,弹给自己听。 说来,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宴会场所演奏。 铃兰想了想,看大家的反应,似乎评价不算太差。 郭贵妃应该是杞人忧天了。 -------------------- 刘辟的分析选自《清流文化与唐帝国》,里面陆扬教授分析,刘辟能够顺利掌握西川是因为有韦皋的支持。 刘辟最终被斩首,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也都悉数被杀。 薛洪度,薛涛,男主他堂兄的绯闻女友。白卿说男主堂兄的绯闻,春风都知道,其实是指诗句「春风知不知」。 但我个人是觉得元稹和薛涛的绯闻是假的,看元稹《寄赠薛涛》以及白居易《赠薛涛》,都有点「劝君请回头」的感觉。 不过,我的观点不代表历史,看我笔名也知道我本人的观点并不算特别客观。 第36章 吻别 宴会时高鹜谢过铃兰医治他与高夫人,但与铃兰对话不多,只有单方面输出,而铃兰的回话他基本不理睬。 散会后高鹜立刻动身离开,元邈上前与他说了两句,随后同去议事厅。 铃兰呆愣愣望着两人离去,回头时,高夫人拉住她的手,说带她去后花园聊聊。 暮春三月,花园里草木亭亭苕苕,适宜遁匿身形。 高永站在树下,躲在五丈高的蒲草后方,在草中央扒开一道缝隙。 「听说铃兰有一块桃花玉,是吾儿相赠?」 高夫人笑眯眯看着铃兰。 铃兰从袖边取出桃花石,坦荡交给高夫人,「桃花玉?的确高郎所赠,若您喜欢,我便借花献佛了。」 高夫人满头珠翠,身披绫罗,醉翁之意哪里在一块赝品桃花玉,只不过借桃花玉的话头,与铃兰聊自己儿子。 她把玉递向铃兰,「桃花玉粉嫩若桃花,寻常都是男子赠送给心仪的女子,我这把老骨头,不适合佩戴。」 刚才铃兰未领略到高夫人话中深意,这会儿她渐渐明白了,高夫人误会她与高永之间的关系了,想藉此机会敲打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铃兰未伸手接玉,弯腰福了福身,「夫人,我自知出身卑微。若您想让我远离高郎君,我离开便是了。」 高夫人对铃兰有些另眼相看,这丫头虽然出身卑微,但有自知之明,也不劳她出言驱赶了。 心情愉悦之余,她大发慈悲,想补偿眼前的丫头。 高夫人捏着玉石,「收下铃兰这么珍贵的玉石,我总欠一份情。」 又命婢女从房中取出不常佩戴的翡翠手镯,套在铃兰手腕,「本想直接赠你黄金,可惜你和你家男主人来自远方,不便携带那等贵重之物。这件手饰赠予你,在长安当铺里也值上千金。」 铃兰微垂视线打量手镯,心里乐开了花,这翡翠镯子比真正的桃花玉还要值钱。 她这笔买卖划算,一枚假石头换一个真镯子。 铃兰识趣地说道:「想起我家主子还在会议厅里,可否求您恩准我去后院,我去寻我家主子回来。」 高夫人自然是允了。 * 元邈与高鹜在会议厅里,谈得并非愉快。 高鹜暗示元邈勿要深入探究东川的事,只须认真做好例行汇报,回长安后依旧可以平稳升迁。 元邈却再三申明,他要将剑南东川的事查彻底。 又说若是高节度涉及此事,只要向他自首,他自会向圣上求情,届时圣上考虑他过往功绩,也将酌情减免罪过。 高鹜不屑地冷哼一声,量元邈一个破落寒族御史也查不到半点事,打发元邈到外面。 元邈出门之后,按照先前白卿提供的线索,熘入高鹜藏匿帐册的屋子,又简单做些推理,打开高家的暗道机关,找到了那些丢失的帐册。 何翀家中和阁库里面的帐册虽已被人为损毁,但高鹜家中产业庞大,他为方便后续打理,不可能直接销毁。 况且高鹜为人孤高自傲,不信别人会察觉自己的秘密。 如此,这些帐册原原本本地放在库房里。 元邈粗略翻看帐册,果然查到不少问题,帐册上面写的纳税名目,他从未在大唐律上见过。 德宗朝有令,凡巧立名目私征苛税,哪怕是多加一文钱,朝廷都会将其严惩。 元邈把帐册裹在衣襟内,离开了收藏帐册的房间。 * 铃兰借着寻找元邈的名义,混入了议事厅附近。 她的计划是让高鹜服下假死药,再对四时会放出高鹜已死的消息,等墨琴回到涿郡总处复命,她再餵高鹜解药。 推门前她思忖半晌,高鹜天性傲慢,做人极为阶级主义,不肯理会她这个婢女,若她想要高鹜配合她的计划,必要时她该暴露身份。 想着想着,她推开了门,但看到屋内的一切,她呆愣在原地。 屋内浓重扑鼻的血腥味,高鹜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虽是站着,但眼里神光涣散,对着她张了张口。 他胸口一大滩污血,血液入注地落在地面,在脚下汇成一片血色小溪。 铃兰的后背处传来潮湿和温暖感,宽厚的胸膛包裹着她。 稍微偏头,她瞥见身后的海澜,鬓边散落一缕发,身穿似火红衣,手里举着一把染血的长剑。 海澜牵着铃兰的手,将她转过身子面朝自己,用力抱在怀里,长剑抵挡她身后,浓郁的血腥味呛入鼻息。 他在她耳边低喃:「你怕血,闭上眼睛为好。」 铃兰害怕地合上双眼,但她敏锐的耳朵却闭不上。 身后隐约有残忍的切割声,尽管切入皮肉时不该有声音,混杂着苟延残喘的呼吸声,铃兰知道海澜在剥夺高鹜最后一点生命力。 刀剑不断游走在身后,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进行最糟糕和残忍的行为艺术。 铃兰偷偷睁眼,无意中瞥见海澜箍着他肩膀衣襟上的白色花纹。 铃兰才发现海澜今日所穿并非红衣。 那原本该是一件白衣。长剑直刺入高鹜胸膛时,大动脉的血液喷溅在他身上,将他的白衣裳染成了血红。 铃兰平时钟爱莲藕色衫子,通身雪白,但她的衣襟如今也染上了大片石榴色。 里瀰漫愈发浓郁的血腥,屋内蕴含三种不同节奏的呼吸,此时只剩下两种。 海澜抬起铃兰的手,将手中的剑过渡给她。 铃兰不可能接受,甚至因恐惧而微微蜷缩。。 「拿着,朝他砍一刀。」海澜怒吼,扭曲五官,看着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阿修罗。 铃兰有些为难,不住地摇头,「我不懂,为何要....」 记得初遇海澜是在四时会里,那时候他是组织里的诈欺师,帮白卿装神弄鬼仅小菜一碟。 平时胆小如鼠,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像仓鼠一样屯粮,梦想攒够钱财,让子孙后代在百年之内能够吃上饱饭。 现代有句话说,只想赚钱用在吃喝的人,心性纯良,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想不到今日竟见海澜行凶,他还是以千刀万剐的形式,残忍杀害高鹜。 地板上,天花板上,窗纸上,满处都绽放的红色污渍。 海澜脸上残留着血,收敛往日的嬉笑,表情里透着狠戾,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对不起。不杀了他,你我两人今日都得死。」 「可是墨琴不像——」 「不是墨琴——」 海澜说完这一句,往铃兰脖子噼了一记手刀,铃兰随后昏晕在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 裴椒感觉浑身轻飘飘,似乎又回到上次梦中的万人体育场里。 场馆里鸦寂无声,白炽光从头顶传下来,周围的人的仿佛粘稠的松脂,而她像包裹在琥珀里插翅难逃的昆虫。 正对面处的走道空出一块,前方舞台走下一名男子,他肤色白得反光,在白光的照耀下,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有一头微烫过的黑色短发,个头约有一米八五,身形匀称。 裴椒上次梦见他时,以为他是海澜,现在想来,海澜染着一头栗色头发,身形微胖,身高只有一米七八,他们应该并非同一个人。 手机里依旧弹出弹窗,写着顶流突然宣告婚讯。她一碰那条弹窗,界面跳转到app首页。 还没等她看清楚新闻里面的名字,手机突然被人夺走。 如上次梦境,那位顶流在她的怀里放入一捧铃兰花,花香袭人。 她像是被另一个意识操控似的,点点头。 四周围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即便耳朵里塞着棉花也能清晰听见。 那人将她拥入怀抱,裴椒闻见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她还不想醒来。 稍迟一些,梦中世界犹如走马灯般飞快旋转,等到旋转停止时,她发现自己再次身临洁白婚礼现场, 裴椒手捧着铃兰花束,抬起头望向门口处,方才看不清面孔的西装男子,掀开精心布置的琉璃珠帘,慢慢向她靠近。 男子伸手拥住她的腰肢,低头噙住她的双唇,她顿时感到微麻感在血液里蔓延,使得她有些恍惚。 亲吻时通常该闭上双眼,裴椒在期间悄咪咪睁开眼,探究男子的长相。 待看清他的脸,她怔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元邈? 在这一瞬间,记忆里的那些模糊面孔,全都换上了清晰的面容,她全部关于顶流回来从来都不曾出现海澜。 她曾以为的顶流海澜,仅只是一个地区的网红,,就像在古代时的海澜,名气红不过三川。 真正的顶流从古至今只有元邈,是她一直误会了。 现代顶流和古代的顶流是同一个人,而在前世与她做夫妻的人,也同样是元邈。 无论裴椒还是铃兰,只为同一人心动,而那个人只是元邈。 可如今情况不同,现代的裴椒生于安乐,社会没有战乱,婚姻亦没有门第限制。 纵使婚礼当日乌云罩顶,天气预报里写着后面半个月里,暴风雨将持续肆虐这座城池,她依然愿意与他雨中弹唱《你的光当照人前》。 可她现在是铃兰,安宁司的零字号密探,四时会的兰字科的骨干,又是裴相派去的内应。 人的一颗心只有拳头的大小,她不确定他这里,是否能够容纳这么多个她。 亲吻她的新郎未察觉她的失落,覆盖她的双眼,加深与她的吻。 跌入黑暗中的裴椒想了想,既然是前世记忆,她不妨稍微放纵自己,等梦醒时再恢复理性。 待到绵长的亲吻止,她觉得浑身疲惫,抬开眼皮。 眼前依旧是元邈如同无暇白玉的脸庞,深邃黑眸静静地望着她,而她躺在元邈的注视下。 她主动凑上前,攀缠他的脖子,嘴唇触碰他的脸,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吻落在下巴,落在唇角,落在唇的正中央,铃兰还想继续方才意犹未尽的吻。 元邈却推开她,拿走够在脖子上的手臂,慢慢站起了身,将手收回宽阔的袖中。 铃兰疑惑地看着他的衣着和发型,才发现眼前人并非梦中人,她也不再是梦境里的裴椒。 往四周望了望,高永面色铁青地盯着她,而高夫人不知道何时昏晕在地,高家家僕掐着她的人中。 铃兰再往远处看过去,高鹜血肉模糊的身体躺在她的正前面,大块的血肉堆积在一旁,垒成气味作呕的肉山。 海澜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她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剑。 「将铃兰拿下,送去官府吧。」 铃兰听出这是元邈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寒冷。 -------------------- 1.婚礼描写参考比尔盖茨女儿的婚礼,新娘连续办了两场婚礼,第二场婚礼时。因为女儿喜欢铃兰花,盖茨为女儿买了五加仑的铃兰花,整个现场也全是铃兰。新娘在婚礼上演唱了歌曲《你的光当照人前》。这首歌曲名字应景,光碟机散他们即将面对的暴风雨,所以我留下了。 2.再次声明,元邈现代没有原型,不信请看我笔名『娇莺不语』。男主现代造型参考《都是天使惹的祸》大结局里面邵医生求婚造型(暴露年纪) 第37章 困入樊笼 铃兰下入大牢时,剑南东川节度府传来噩耗,高夫人因受高节度之死打击,紧随其后登临极乐了。 此案的手段极为残忍,凶案现场四处沾满模糊的血肉,甚至不少去验尸的仵作,被现场噁心到呕吐,甚至晕厥。 官府担心嫌犯铃兰会在牢房中再行凶事,将铃兰收押到大牢的最深处,用沉重的黑铁束缚她的手腕和脚腕。 剑南东川百年难遇这么一号凶徒,关押铃兰的牢房倒是干净。她每天对着四面刷白的墙壁,脑海中不断回想海澜当日的古怪行径。 她始终不觉海澜是穷凶极恶之徒,而四时会的墨琴做事利落,杀人即杀人,不屑于用栽赃陷害的手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铃兰觉得整桩事件,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况且海澜在打晕她之前,曾留下两句「不是墨琴」,「若不这么做,你我都得死」。 也就是说,指示海澜行凶并陷害于她之人并非墨琴,但另有其人,她仔细想想,总该不会是涿郡总部的人。 又或者总部洞悉她是柔兰的事,派出新的杀手陷害她。 转念一想,组织若要利益最大化,一定会保她一条小命,以便威胁裴现为他们卖命。 杀她的话,只会让原本中立派的裴现,倒向朝廷一边。 铃兰拿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地划弄墙壁。 眼下她犹如困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根本无法对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展开调查。 她首先应当想尽办法洗刷冤屈,从牢房里走出去。 但洗刷冤情这事,她凭身陷囹圄的自己做不到,只能委託监察御史元邈。 自从两人在高家一别后,元邈不曾再与她见过面,想是为了与她避嫌。 铃兰捂着胸口,平复她心头的怒气,想起一句古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何况他们只是前世做过夫妻,今生更是一任东西南北吹。 现下或许他对她仍存着想念,再等六年后,他那位命中注定的妻子出现后,他这心里就没有她这位嫌犯的位置了。 铃兰嘆了一口气。 铁窗透入春日最后几缕阳光,铃兰抬手挡住落在脸庞的光辉,心里盘算若不藉助元邈,她该如何离开牢房。 她托着腮帮,苦思冥想半晌,终于想起一个救星。 那便是郭贵妃。 等郭贵妃把唐宪宗杀了,唐穆宗登基后大赦天下,届时她便能顺利离开监牢。 史书上记载,那是元和十五年,现在是元和五年。 铃兰掰了掰手指,她还要承受十年铁窗泪。 她闭上眼睛,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向明媚春光,忧伤地又是一声嘆气,耳边传来「宕宕」脚步声。 看守重犯的狱卒穿进长廊,走到关押她的重犯牢房前,敲击两下牢笼的铁柱。 「裴铃兰,有人召你出去一趟。」 * 元邈本就忙于案牍,每日翻查剑南东川的帐册,查寻帐目中纰漏,随后发现高鹜不少问题。 诸如高鹜诬陷良民参与叛乱。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哪可能参与叛乱,反倒白卿这等真与刘辟有关的,却能最终全身而退。 但他值此机会收走了这些「叛民」的店铺、土地以及家僕。 圣上并非默许这等事存在,元邈之前寄信去长安,圣上亲自回信,督促他严查剑南东川的税务,同时附给他剑南东川这些年报税的帐册。 元邈仔细核对帐册,发现一个问题:剑南东川节度使擅自查没土地等物,而节度使并未上报到朝廷。高家的帐册与朝廷的帐册,两者的数字对不上。 真应了铃兰说的,偷税漏税只是罪行的掩饰。 此人简直是最大恶极。 元邈自幼便充满正义感,惯常认为读书人做官便要为百姓伸张正义,但他没有急着去写奏摺。 现在节度使的权力极大,若不能将案件做实,还有翻案的余地,那么剑南东川的势力定会翻案,并将对他进行报复。 记得贞元十九年时,韩愈任监察御史,到关中地区巡访。 那时关中地区大旱,韩愈发现京兆尹李实瞒报灾情,甚至向德宗皇帝奏报谎称谷仓丰隆。 于是,耿直的韩御史洋洋洒洒写下一则《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飢状》,控诉李实的罪行。 韩愈的行文水平,当属大唐顶尖。 这一点铃兰也曾向他夸张称赞,说哪怕一千年以后,中原人也会把韩退之的文章排在古今文章之首。 韩愈这份奏摺写得字字珠玑,满朝文武看罢无不为此事愤慨。 然而,李实罪行没能够坐实,韩愈遭遇李实诬告,随后被贬为贫瘠之地阳山县令。 想到这里,元邈将手中的笔桿搁下,决定再到剑南东川转转,或许还能翻出更多的证据。 手头关于剑南东川的事暂且决定好了,眼下另一桩烦心事浮上脑海。 铃兰因涉嫌杀害节度使高鹜而被关在牢房里。 两日前,在事发现场时,元邈想直接带铃兰回去,打算说自己作为铃兰的主人,回家后会亲自审问她。 哪知铃兰遭遇梦魇,醒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他,吻得他猝不及防。 他若继续以这个藉口带铃兰回家,在场的众人也不会答应,他们基本不可能相信他能秉公无□□理此事。 这种场景下,他若是坚持,别说带铃兰回家,连他都难以脱身。于是,他主动要求报官,亲自护送铃兰入了大牢。 押送她去官府,不代表他不打算救铃兰。 他心底里早将铃兰看做他未过门的妻子,怎会容许妻子在监牢里受苦,且铃兰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 当日下午,元邈去了趟县衙,同时抱着县里关于此案的卷宗过去。 县令也为此事所震撼,谁能想到县里多少年来风调雨顺,昨日竟发生如此恶劣的案子,死者还是东川的节度使。 东川节度使在东川的地位,相当于是土皇帝,这起案件的影响可想而知。 元邈向县令表示:「此案非我家婢女铃兰所为。铃兰与节度使高鹜无仇无怨,没有杀人动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县令反驳:「你可知桃花玉一事?高永赠予裴铃兰一块桃花玉定情,而高家并不同意两人的婚事,硬要拆散两人。」 元邈不以为意,「无稽之谈。」 县令从桌上拿出一份供词,递给元邈,「当日有证人看见裴铃兰与高夫人见面。」 说完,县令又呈上一块桃花石,以及一枚精緻透亮的翡翠手镯。 「高夫人劝她与高永分手,并从闺房里拿出价值千金的手饰,换走裴铃兰的桃花玉。这裴铃兰八成觉得高家羞辱了她,故而恼羞成怒,泄愤式杀人。」 元邈回想起裴度口中的铃兰,几次从汇通钱庄寄信,要求提高佣金和待遇。 他忍住笑意,道:「铃兰贪财,此事估计是她觉得假石头换真翡翠划算。」 县令想起证人汇报的当日场景,说到铃兰在众人面前亲吻元邈,他听元邈大有维护铃兰之意,觉得元邈为美色所惑,因而执迷不悟。 他拍了拍元邈肩膀,苦口婆心道:「她对你如何,对高永亦是如何,切不可被她表象蒙蔽。」 「此又是何意?」元邈不解。 县令从身后翻出供词,下面签着高永的名号以及印着他的指印。 县令道:「新任节度使高永的供词清清楚楚,说他与裴铃兰自幼相识,而裴铃兰曾答应过他,将来会嫁他为妻。」 元邈即答:「不可能。」 县令嘆息一声,「你就算执意纠缠,我也不可能放她出去。除非找到有力证据,证明她无罪。」 元邈拿出验尸报告,指出:「死者高鹜致命伤是在心尖三寸处,高鹜身长九尺,而裴铃兰的身高六尺。但裴铃兰身上的血迹只在胸口处,再往上白衣未染。」 县令说道:「或许是配合凶手一起行凶的。」 元邈择出卷宗里面的关于铃兰身上血衣的描述。 「她衣裳上面除了正面一大片难辨的血迹,后背处亦有血迹。而这些血迹呈现发散状,而高度正好与节度使心上三寸吻合。」 县令纳罕:「这证明,案发时她就在现场。」 元邈说了一声是,转言:「背对着死者,她该如何握剑行凶?」 说完此话,元邈从桌面上又拿出一张报告,「裴铃兰握剑的姿势是正握,不存在反向出剑的可能。」 县令拾拣起桌上提及的所有证据,元邈所言确实不错,但仍有疑问:「她正面的血迹又是如何造成的?」 元邈道:「那凶手大概正面环抱并挟持了她。证人供词里面写过,说她后背有掌印。但我猜血掌印大小,应该对不上高节度的手掌。」 县令听到这话霎时一惊,随即献策:「那不如召集全剑南道的男子,看看谁的掌印与凶手的大小一致。」 元邈摆手,「按图索骥,不可。不如我们亲去监牢,见一趟裴铃兰,问问她可否见过凶手的长相。」 县令与元邈到达大牢时,狱卒向两人禀报,称方才新任节度使高永撤销了告诉,只说已找到凶手,并将其伏诛。 「凶手是谁?」县令纳闷地问狱卒。 狱卒据实回答:「听说是白卿的表弟海澜,尸体已被枭首,晾晒在城楼之上。」 元邈皱起眉头,忖了忖,惨道:「不好,是个圈套。」 他失去平日的理智,抓起身侧狱卒的衣领,「快带我进去见铃兰。」 狱卒道:「禀告大人,裴铃兰不在牢中,小高节度方才命人带她回去高家。」 * 春光骀荡三月末,繁花纷飞迷人眼。 高节度家中马车,慢慢驶过剑南东川的街道,在出城门前,却因前面的拥堵而停下。 春风拂起马车帘,亮出身穿囚服、手脚束着沉重镣铐的纤瘦女子。 铃兰探头,看向前面堵塞处,剑南东川有近百名居民包围在城楼脚下,悉皆抬头望向城楼高处,嘈杂的议论声隐隐传入耳中。 她跟随百姓的目光望去,见到城楼上挂着一枚脑袋,满脸血污。 这颗头颅她觉得极为熟悉,但她不敢确认,便询问旁边的高家家僕。 家僕道:「娘子猜测没错,这城楼上悬挂得正是白卿的表弟海澜,这贼人竟然残忍杀害先任高节度。」 铃兰慌了神,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第38章 遁入迷宫 铃兰脑海中闪过海澜当日的黑沉双目,转头望了一眼城楼,「他是凶手?」 家僕语气平淡地回答:「他一直躲在高家,刚巧让小高节度撞见,两人正面起了冲突,小高节度三两下便杀了他。」 小高节度指的是高永,在唐中后期,藩镇继承制度大都是父死子承,高鹜惨死而朝廷未下达新的任命,这位置自然过继给高永。 而高永斩杀了海澜,为父报仇,这话听着合情合理。 铃兰略一思索,却越发觉得格外荒谬。 四时会梅竹两科的成员,各项实力均大于竹菊两科。 海澜虽很少手沾血,但他的武力在兰字科里也属中等,区区竹字科名不见经传的高永,能够斩杀海澜? 她不大相信,甚至疑心这是四时会做局,既达成目的斩杀高鹜,又替海澜脱离官府通缉,还能帮她洗清嫌疑。 马车行至城楼正下方时,铃兰抬眸看向城墙上头颅并辨认其五官,悬挂着的是海澜无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家僕见铃兰一路走来都不吭声,只偶尔盯向城墙的头,时而嘆息,时而皱眉,便出声安慰。 「他临死前告诉小高节度真相,承认当日他犯下罪行后,恰好撞见了陪娘子,所以他挟持了您,到最后还将罪行栽赃给您。所以小高节度现在并不怪您。」 铃兰道:「他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帮我洗刷冤屈。」 又问:「他可有说过何人指使他行凶?」 家僕摇头,「他哪是受人指使,纯粹因他表姐是刘辟旧部。当初高家好心收留白卿,谁知她这表弟恩将仇报。」 听到白卿牵涉其中,她关切道:「白卿现在如何?」 家僕一脸八卦地回答:「白卿在案发前就已经离开了剑南东川,听说经元家的牵线,已经投奔到薛洪度那里。」 这位家僕脸上写满「快问我八卦」,但铃兰对非身边人的韵事并不感冒,想知道的东西,她在史书里或者陈寅恪的书稿里都看过了。 铃兰抬头瞥向城墙,看城门守卫驱散走人群,以便他们的马车通过。 守门花费两炷香时间才将人群疏散,全因城楼上面挂着的是三川顶流海澜。 城楼下方纸钱纷飞,大批身穿粗麻丧服的女子哭成一团,手中皆举素伞,怀里抱着海澜的画像。 铃兰无奈嘆了一口气,海澜幼年无依无靠,长大后才与表姐相依为命,若知死后会有这么多人挂念他,他该含笑九泉了。 与她最后一面时,他说,不这么做,你我都得死。 可现在是,他这么做了,他死,她活。 一时之间,铃兰悲从心来,送葬人在城楼下来来往往,她坐在马车里暗垂一滴泪。 这日午后飘起细雨,斜风吹入马车,打湿了铃兰的衣襟。她回忆起两日前抱着她的海澜,满身鲜血沾染她胸前的衣襟。 她当时看向海澜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他并非是恶人的证据,那眼神里分明透着「不想死」「想停下」。 铃兰微咬下唇,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 距离东川节度府还有一段距离,铃兰透过车窗瞭望,遥遥见到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马车突然在路途中停下,马车夫传来讯息,说前方有譁变,不如他们绕路而行。 四时会谋杀高鹜的目的正是在此,过去有高鹜的名号震慑,剑南道附近相对安静祥和。 等他一走,牛鬼蛇神纷沓而至,在剑南道轮番上演兵变。 遇上了这种事,官路难行,铃兰一行人不得已绕去偏僻小路。 马车中途再次停下,铃兰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这小娘子生得如花似玉,不如将她卖到附近胡人开的酒馆。」 「若让小高节度知道,恐怕没好果子吃。」 「她不就是一个丫头。」 「小高节度他变了,劝你别惹他。」 铃兰稍微松了口气,这些恶僕虽这次放过她,但估计平时做过不少这等恶事。 等到了节度府邸时,铃兰走下马车,门口走出两名婆子,搀扶她左右两边,半抬着她走入高家。 最近高家接连发生两桩悲事,所以进门后满眼都是一片肃杀的纯白,四处挂着洁白的丝绸。十几名身披袈裟的高僧在前方厅堂里转经轮,念超度经文。 婆子们抬着铃兰行过数道长廊,在府内绕来绕去,铃兰渐渐失去方向感。 她忽想起弥诺陶洛斯的迷宫,甚至怀疑尽头处会有一头食人的牛。 不过,尽头只有一间厢房。 外面的守卫见她们靠近,提前推开门,房间里摆放一张床,一个木桌,还有一架瑶琴。 没等铃兰坐下歇脚,婆子们马不停蹄地为铃兰取下手脚镣铐,端来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 等结束时已经是夜里,铃兰瞪着烛光静静发呆。 窗户被人自外敲响,铃兰抽回神,打开窗户,瞧见外面站着的人是高永,他黑着一张脸站在外面。 「不请我进去坐坐?」 * 近段时日,高永接任高鹜,坐上剑南东川节度使之位。关于高家的秘事,坊间传闻纷纷不断。 元邈这些日混迹茶楼,偶尔听到百姓议论高家,但他们嘴里通常没几句好话。 高家在当地口碑极度恶劣。 这些百姓过去畏高鹜,不敢在茶馆里畅所欲言,现在高鹜死了,高永忙碌于平乱,百姓知高永无暇防民之口,这才敞开天窗嘲讽。 元邈坐在茶楼里,忽听隔壁桌小声议论新任节度使高永的事。 「听说了吗,小高节度要娶那个丫鬟。听说那丫鬟被他金屋藏娇了。」 元邈听到这里,捏在手里的茶杯一抖,不禁插话:「这不符合礼法。他该为已逝的节度夫妇守孝三年,出了丧期才能成婚。」 茶馆里的人回覆:「大唐是人治,不是法治。在东川,高家便是法。」 「再说,有传言称,是新节度买凶手杀害前任节度夫妇,只因夫妇两人阻碍他和那丫鬟修成正果。」 「真够狠的,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父亲对待东川百姓更狠。」 后面这些百姓又各自聊起来,言辞愈发激烈,元邈也没有听进去,内心反覆咀嚼着他们说铃兰成婚的那些话。 元邈越想越觉得那些话刺耳,联想起铃兰在白卿那里留下的两个八字,觉得眼睛也有些疼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他越想越觉得刚才百姓所说的婚事为真。 这段日子他拜访过节度府,他问高永商量接回铃兰。 高永派人去通知铃兰,但铃兰不肯出现,还托婢女送来落有她字迹的书信,写着「让他快点走」。 高永诚心向他道歉,表示他若有什么话,可以替他带话给铃兰。 元邈心里怄气,铃兰当众吻他,应该对他有意,但态度急转直下,他猜测铃兰仍在恼他送她见官。 原本他想过段时间,铃兰气消了就会回家,可没等到她气消,却等到她要成亲的消息。 元邈攥起着那日铃兰留下的五字,纸张被他捏得发皱。 * 元邈于辰时走到节度府门口,守卫阻拦他进入,称节度在外面,规定今日不得人擅入府中。 就在此时,节度府内走出一名盘着低矮发鬏的妇人,身穿朱红薄衫,看起来年岁比他要年长一旬,大致与白卿差不多。 妇人同守卫交代两句,守卫便放元邈进了高家。 元邈谨慎地跟在妇人身后,迳自推测妇人的身份。 看守卫对待妇人的态度,这妇人在府中地位较高,与高永说话分量相当。 高永在士人圈内以痴情闻名,尚未娶妻或者豢养歌伎,照此推断,妇人身份应当是高鹜的宠妾。 但高鹜去世,这女子身穿全红,脸上却毫无任何悲伤之色,而高永见她破格穿红衣,并未将其遣送或者发卖。 元邈越发觉得古怪,且他不知,这妇人无故帮助他的缘由。 妇人没有觉察元邈对她的怀疑,领着他穿过高家曲曲折折的回廊,径直走到一个栽满绿荫的院落前。 那院落外填满茂盛花草,内含嵯峨山石,不仔细看的话,就算经过此地,都会误以为此处仅为尚未开发的景观。 在院门口高耸的松柏下,妇人停下脚步,回头与他道:「是要找高永前些日子掳来的女子?」 元邈回答:「她唤作铃兰。可是在这间院落里?」 妇人细细回想了一下,「可能不是,听说她叫柔兰。之前经过这里,听高永说起,以前他们在什么荒岛上,她从冰湖里将他救起。」 「冰湖?」元邈愣了一瞬,继续询问:「四时会的冰湖?」 妇人惊讶不已,「四时会,他们提到的荒岛就是在这个地方。」 说完这话,她看向元邈,见他嘴角微微一动。 稍后,元邈拱了拱手,「多谢。这说的便是我要寻找的人,还请您为我带路。」 妇人听罢没有立刻指路,与他说道:「我这次帮助你,并非是无偿的。」 「哦。」元邈毫不意外,只问:「也带着你一起离开高家?」 妇人摇摇头,「并非如此,我若现在离开高家,过不了几天也会是被活活饿死。」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听里面的娘子与高永的争吵,说她原本侍奉一位监察御史,想必此人便是你。」 「是又如何?」 「替我扳倒高家。」妇人语气坚定,冷冷看了一眼高家的土地。 这话元邈听着极为熟悉,这并非第一位与他请求扳倒高家之人,先前白卿也曾请求过这事。 元邈说出自己的判断,「你也是刘辟的旧部?」 妇人点了点头,听到他话中「也」字,讶然了一瞬,不禁关切道:「你见过白卿?她如今可还安好?」 元邈坦言:「她好得很,之前在东川生意红火,现在她表弟出事,又去西川投奔了薛涛。」 妇人呼出一口气,「那我便放心了。」 元邈试探道:「你们两人都对刘辟极为忠心。」 妇人笑道:「我们这些人的命就像二月杨花,风吹到哪里,我们便飞到哪里。只不过高鹜实在是可恶,剑南道出身,竟鱼肉家乡父老。」 「也不够尊重你们。」元邈道。 妇人说了一声「是」,知这话大抵是白卿告诉他的,跟着补充:「白卿心气儿高,受不得高鹜的折辱,而我这些年忍下来了。」 说到这里,妇人嘲弄般地一笑,「我留在这里,大约想等着看老天爷亲自收了他。」 元邈点头,听见隔墙里传来熟悉的琴音,迅速转头向后望。 他觉察自己的失礼,转头要与妇人道歉,却不见妇人的踪影。 手中却多了一本热腾腾的帐册。 -------------------- 第39章 偷走铃兰 午后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元邈躲在树荫下借光阅读帐册。 这本帐册不同于他先前在密室里获得的帐册,记载内容并不涉及高家徵税情况,只记录了剑南东川军队的各项开销杂费。 他细想起先前看过的节度的税务帐册,里面记载的军费数额和这个数目对不上。 军饷使用方面亦有问题,元和二年时,剑南东川军队仍在使用元和元年米粮,在帐目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军队缺粮。 但根据先前的税册显示,这一年高鹜反倒在梓州和遂州加征钱米。 元邈想到这里,觉得此事没有他想像中的简单,东川不止两州,但唯独梓、遂两州连年加徵税款。 就算有恰当理由加徵税款,也应该各州均摊,而不是只落到这两个州。 这里面一定有梓、遂州史以及该两地不少官员的运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今年是元和五年,在他到访剑南东川之前,未有任何人将此事捅到圣上那里。也就是说,这几年调派的监察御史亦有问题。 元邈震撼不已,调查到今天,此案已不是惩办三两个官员就能结案了。 想到这里,他把帐册收入袖中,打算拿回家后仔细研究。 * 在阳光难以透入的院落内,铃兰翻了翻高家收藏的琴谱,信手拨琴,忽地蹦断一根琴弦。 周围侍奉的婢女见状,不胜惶恐,「琴弦断了不是好兆头,奴婢替裴娘子处理吧。」 铃兰只觉得古人强行赋予寻常小事徵兆,这点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便摆了摆手,「无妨,近日见光少,练习也少,手有些生疏了。」 婢女却执意抱走瑶琴,很快转身离开院落。 铃兰抬头望向遮天蔽日的成片树叶,她近日住在这里久不见光,因此情志不佳,弹琴时难以专注,勾断琴弦在所难免。 科学研究表明,光照影响哺乳动物的情绪认知以及代谢免疫等等,缺乏光照容易诱发抑郁。 铃兰惜命,不愿继续耗在高家,每日向高永提出离开,高永却寻藉口拖延。近几次会面,他们总闹得不欢而散。 「铃兰。」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铃兰眯着眼睛循声望去,瞧见元邈在院落门口的古树下。 铃兰疑心在郁悒的环境里呆久了,产生似假非真的幻觉。 高家戒备森严,通往这间院落的小径曲折蜿蜒,高家故意将这附近做成迷宫,外人应该很难找到。 况且高永曾递给她一封决绝信,据说是元邈写给她的,信中大意说:他心中另有所属,望她珍重身边人。 铃兰接信时「噫」了一声,元邈再次娶妻该在五年后,怎会提前遇到的挚爱? 可信件上的字迹应该是元邈的,是他所写的信没错。 所以元邈出现在视野里时,她第一反应此人应当不是元邈,只是自己错乱的幻觉,她需要回卧房好好休息。 元邈见到铃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身离开,以为她仍怨他报官的事,忙凑步上前,挡在卧房入口。 铃兰视若无睹,继续前行,撞入他的怀中,一阵钝痛感袭上额头。 她摸着额头,抬起头看向前方,惊诧这「幻觉」竟是有实体的。 元邈撩起铃兰额头,小心察看她额头泛红的地方,忽感觉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 铃兰戳了一下元邈的脸颊,又触碰他的鼻尖,下移动到嘴唇、下巴,更得寸进尺地,她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 元邈握住铃兰不安分的手,阻挠她继续在他的脸上肆虐,另一手摸尚她的腰肢,倾身将她压入怀。 铃兰眨了眨眼睛,瞧见他白皙面容渐渐逼近,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铃兰这时才确信眼前人真是元邈,可为时已晚,她落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怀中香气变了,没有往日皂角香气,周身被淡淡柑橘香笼罩,细嗅之下,又可闻见沉稳的冷松木香气。 她微微抬头,看见他藏青圆领袍的领口敞开,翻出两道对称的领子,雪白中衣却遮到颈部,有一种刻意营造的禁慾感。 铃兰脸上一热,用力挣了挣,推开元邈的怀抱,待站定后细瞧,发现他今日打扮稍显刻意。 平日里元邈打扮随性,今日的装扮却处处透露心机,铃兰忍不住打趣:「今天看着像是要去慷慨赴死似的。」 「差不多。」 「又要送我去官府?」 元邈抬起眼帘,「你知我不会。」 铃兰看向他的眼睛,漆黑而琢磨不透。 「前几日找上门来,给我寄出决绝信,与我说以后不必再见。今日怎么又找上门?」 「我何曾说过这等话?」元邈立刻否认,却翻起铃兰的旧帐,「倒是几日前,你不肯见我,托高永与我说,叫我快带点离开。」 元邈目不转睛地看向她,意图证明并未说谎。 铃兰顿生疑窦,叫元邈随她入了卧房,从床头柜里取出信件,伸手递给元邈,「不是你写的?」 元邈乍看字迹时愣了愣,但他一看便知那不是自己的字,只是这字有些熟悉,思忖片刻后便想明白了。 他从袖边取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状的纸,那是前段日子高永转交他的「铃兰的信」。 铃兰拆信查看,发现信上字迹与她的相同,但并非她所写,有人模仿她的字迹与元邈写了决绝的话。 忽而想起在女蛮国时,她曾收到过另一封冒充元邈的信,写信目的同样也是离间他们的关系。 当时她以为寄信人是穆椋,郭贵妃亦是这般认为,故而派去凌蓉监管穆椋。现在穆椋受凌蓉所监视,不可能再派人去寄她信件。 那么给她寄出信件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 铃兰忽想起女蛮国时,也遇到了高永,由此推断,这信大概又是高永所写,虽然她不解高永此举的缘由。 元邈指着伪造信件上面的字,「此信非我所写,上面的诀别之词出自堂兄的手笔,我与他字迹略有相似。」 铃兰笑着「哦」了一声,联想起他堂兄万人迷属性,应该没少写决绝词,又瞥向元邈今日精心的装扮,揶揄道:「这身『採花贼』的装扮,也是他的手笔?」 元邈没有回答,看起来默认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铃兰想起来,再过一周他就要变成顶流,形象改变或许也是成为顶流的先兆。 她心中泛起醋意,劝道,「你快些查明剑南道的事,将真相禀告于圣上,莫要浪费心神在不紧要的事上。」 元邈沉默了半晌,忽而开口:「男婚女嫁怎会不紧要?圣贤书中『齐家』两字,是写在『治国』、『平天下』前面。」 他以灼灼目光盯着铃兰,继续道:「我今日这般只为博取一人芳心。」 铃兰刻意避开视线,「我有点累了,你该出去了。祝你今日在外面觅得芳草。」 说罢,她打开房门,作势要驱逐元邈。 元邈勾住铃兰,凑近道:「此处有花堪折,为何要到外面?」 铃兰佯装镇定,「此地无花空折枝,八年前做过决定的事,怎能出尔反尔?」 「那年你不到及笄,换任何正人君子都不会同意。」 「分明是嫌弃我奴婢身份的藉口,若我当时和崔娘一样是士籍,你便不会这么待我。」 元邈停顿片刻,诧异道:「你是这么想的? 他边回忆八年前的事,解释:「初遇那日,我便觉察画楼之上并非她本人,你们身形截然不同。」 铃兰道:「我不相信。」 元邈道:「你写的那封信,她从未交给过我。只是当日从其他婢女那里听说此事。试想想,我为何见你第一面便知你的名字。」 铃兰推了他一把,「都已经拒绝过我了,没有后悔药。」 元邈不肯放松手臂,「当初你冰湖落水后,被我救上岸,你可还记得?」 铃兰呆愣在原地,「你听谁说的?」 元邈慢慢说道:「你说以后要嫁于我,我只当是玩笑话,不过细想想,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拒绝。」 「现在想想,我也该给你回复了。」 「裴椒,待我们回到长安,可愿嫁我为妻?」 铃兰沉默了。 无论在冰湖里被他救起时,还是在崔家作琴侍时,他若对她说出这话,她肯定一百个愿意。 可问题是她现在记忆里多了史书的记载,他表白的时间点不对。 她若是接受他的提议,他们大致会在元和五年四月成婚,婚期再怎么推迟也不可能推迟到元和十年。 若到那时候他为了真爱,与她和离怎么办?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铃兰觉得有点冤大头。 她托着下巴思索,转念想到他现在年纪尚不足三十,她能享用几年血气方刚的顶流,其实也不亏。 现代人谈三五年恋爱也有人分手,结婚也有离婚。大不了等他正缘来之前她熘了,这样被甩的就不是自己。 铃兰嘴角翘起,觉得自己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 还没等她酝酿好答覆,忽觉腰肢一紧,双脚凌空。元邈将她横抱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元邈道:「我们快些离开高家。」 高永把铃兰藏在院落隐秘之处,表面上是金屋藏娇,实则拿她作为威胁他的人质。 进屋时候他便想过,为了保障铃兰的安全,无论今日铃兰是否答应他,他都要带铃兰离开。 铃兰刚想好回答,正打算开口,元邈害怕她立刻拒绝,「等回长安再给我答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你拿什么保护?」 讥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铃兰和元邈同时抬起眼帘。 高永不急不缓地跨进门槛,鄙夷地看向元邈,嘲讽:「偷帐册就算了,还到这里偷香窃玉。」 -------------------- 前面节度使的罪状参考了元稹的《弹奏剑南东川节度使状》。 男女主讨论折花那段,参考杜秋娘《金缕衣》,「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40章 拜会薛涛 元邈沉默以对,但看神情有些慌了。 铃兰挣开元邈怀抱,疑惑看向他:「偷帐册?什么时候的事?」 高永解释:「上次好心请你们两人做客,谁料到元邈竟手脚不干净,跑来偷高家的帐册。」 元邈听到这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从神秘妇人手中拿到军中帐册的事尚未曝光。 「劝你早些将帐册交出来,那点帐目撼动不得高家。」高永懒得与元邈周旋,不耐烦地切中正题。 元邈依旧沉默,瞥了一眼门口处,评估与铃兰突围的可能。 铃兰看向元邈,见他表情略有为难,转头看向高永,看着不像能够善罢甘休的样子。 于是,她当高永的面前,拽着元邈的衣角,「快把帐册交出来。高郎君说,那帐册无用,何苦再藏着掖着,惹大家不快。」 元邈一怔,随后道:「我身上没有那本册子。」 「我不信,一定是你藏在哪儿了。」 她皱着眉,在他周身摸索,摸到他胸口前面有块册子形状的物品,便顿住了动作,愣愣地看向元邈。 元邈错开视线,显得认命似的。 铃兰秀眉微抬,转身冲着高永,摇了摇头。 元邈愣了愣,刚看铃兰的架势,原以为她将他藏册子之事告知高永,没料到她竟装没看见。 于是他配合起铃兰的表演,顺口便道:「早与你说过,我身上没有册子。」 高永笑了,「不在你身上,这册子究竟去了哪里?今早我派人搜了你宅子,也是一无所获。莫非册子长翅膀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元邈笑道:「自然是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少在这里故弄玄虚,」高永冷呵一声,戳穿道:「海澜谋害我爹当日,白卿毫无徵兆地离开剑南东川。你说,这帐册会否被她带去了西川?」 「是。」元邈回答得干脆,「她带着帐册去了西川,这几日长安派来保护她的人也该到了。」 身侧的铃兰忖了忖,内心慌张无比,高永的意思,拿不到帐册不会善罢甘休,若知册子拿不回来,会否直接要要他们今日殒命在此。 但她现在不确定真正的高永实力如何,她和元邈两人联手都不一定能敌得过高永。 于是转头对高永提议:「西川离东川其实不算远,要不我在这里做人质,让他去西川把帐册要回来?」 高永权衡利弊,耗在这里只能两败俱伤,不如带人手送他去西川。 待找到白卿后,当场就将二人灭口。同时也能威慑当今圣上,让他以后不敢再插手东川。 这么一想,他点头允了铃兰的提议,假惺惺地表示:「巴蜀地形险峻,路间埋伏不少害人性命的山贼,我派些人手护送你过去。」 元邈猜得出高永的打算,没有拒绝所谓「好意」,拱了拱手,「那多谢了。」 又抬头看向铃兰,嘱咐道:「这段日子你且慢慢思考我的提议,等我们回到长安,你再给我答覆。」 铃兰低声问:「必须回到长安再说?也可以现在….」 元邈「嗯」了一声,打断了铃兰的话语,「多些时间考虑考虑。」 铃兰被他这不自信的样子气笑了。 想快些答应他,他还推三阻四,几次三番强调「回长安再说」。可算是明白了,现在她说什么都是王八念经。 想到这里,她生起闷气,没好气地说:「行。那就长安再说。」 说完这话,高永派来的两名身材魁梧的下属进屋,带着元邈一道离开了。 铃兰望着元邈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她自愿做人质是权宜之计,只为让他顺利脱身,也没考虑过他能回来用帐册赎她。 毕竟刚才她摸到的应该是帐册无误。 元邈肯配合她演戏,同意让她扣押在这里人质,定也是下决心把家国放在儿女情长前。 铃兰并不怨恨割捨她的选择,若她面临同样的选择,也会做相同的决定,况且高永没有伤她的打算。只是高家实在太闷,等再住两天,她得寻个机会熘出去。 * 这日灰云压顶,遮天蔽日的树叶背面少了阳光照射,绿得更为黯淡。 铃兰清早起床,煮了点青梅酒,骗屋内侍奉她的丫鬟喝了,待到丫头睡得不省人事,她悄悄熘出院子。 走了十步不到,却听见有人唤她,转头瞧过去。 来人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盘起。 妇人走近铃兰,热情招呼:「铃兰娘子,前些日与那御史见过面了,你竟没能跟他一同出去,真是可惜。」 铃兰看着她,问道:「你是高永派来阻拦我的?」 妇人摇头,「我倒希望你能出去,还有那位御史,可惜除此之外,没有人这么希望。」 说罢,妇人拿出一封信,主动交给铃兰,「昨日出门时,有人递给我这信,说是一位郭姓妇人要我交给你。」 铃兰低头看信件的蜡封,蜡上面压着凹凸不平的花纹,与安宁司的章印一致。 刚伸出手,碰到信封时,她想起前几日高永送来的那封假信,犹豫地抽回手。 她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又住在高家,此信说不准又是高永设下的圈套。 妇人猜出铃兰的顾忌,说道:「铃兰娘子,那夫人的随从让我问您,前年那对耳坠如何?」 铃兰碰了碰耳垂,摸到郭贵妃送她的暖玉耳坠,时隔一年手感越发滑腻而温暖,说道:「自然是喜欢,这耳坠基本没摘下过几次。」 「喜欢就好。」妇人重新递信,见铃兰这次爽快接下,继续道:「那夫人还有一物要交予你。」 「何物?」铃兰问。 妇人拿出一枚玲珑袖珍的钥匙,「她说,娘子喜洁净。耳坠戴出去一年了,难免会落灰需要清洗。她说用这个方便拆洗耳坠。」 铃兰这时惊觉,耳坠竟别有玄机,原本她只感慨僱主大方,却没想到耳坠是空心的,可以拆开。 她从妇人手中接过钥匙,小心包裹在手心里。 回到房间内时,她把屋内昏迷的丫鬟抬到院外,又把房间的门自内反锁。 天阴气沉,房间内更是暗得分不清昼夜。 铃兰点燃一根蜡烛,摆放在桌案中间,摘下双耳的玉石坠子,放在烛光下方打量。 两个坠子底端均有孔洞,与刚才妇人送她的钥匙的口径大小一致。 钥匙插入耳坠的孔洞,顺时针稍微一旋,耳坠迳自裂开成两瓣,里面装着压实的淡黄粉末, 铃兰担心粉末散开,重新合好耳坠,又拆开郭贵妃的信件。 信件的大致内容是说: 元邈已密奏圣上东川的事,现在只差正式的弹状。圣上目前在遴选接管东川的新节度使,所以请求铃兰留在东川稳住高永,以免权力交接之际出乱子。 而最后一段又告知铃兰: 前年送的耳坠里放着假死药,等新节度使到来后,她可以服下假死药,从高家金蝉脱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铃兰看完信件后把钥匙收在袖中,又把信件放在烛火下焚烧干净。 吹熄了烛台后,她慢慢推开门,搀扶门口睡得香甜的丫鬟入屋,自己趴在丫鬟旁边装醉。 那丫鬟醒来时,全然不知旁边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睡得不省人事的铃兰。到高永那里汇报时,只说铃兰近来欢寡愁殷,今日只喝了一点酒便醉倒了。 高永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 元邈抵达剑南西川在同一日,进入西川境内的那一刻,他面色凝重起来。 在路上时候,两名高家家僕在驿站喝得酩酊大醉,说漏到西川后想要杀元邈与白卿两人灭口。 白卿如今寄居在薛涛的浣花溪那边,高永想抓走白卿,却不敢硬闯薛涛的宅子,只能通过元邈的关系进宅请出白卿。 在西川当地,薛涛的浣花溪并非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薛涛曾是韦皋的宠妾,韦皋生前是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在当地乃至三川都威望极高。 在大唐,普通人想要入仕除去考科举和荫官两种途径,还有便是到节度使幕府里做幕僚。 像杜甫就曾在剑南节度使的幕府里面做工部参谋,后世人因此称他为杜工部。 若是这参谋做得好,将来加官进爵的速度比通过科举入仕的人要快,其中不少人在幕府工作三五年,便得到引荐回长安任要职,也有一部分留在当地混得风生水起。 西川不少官员都曾受过韦皋的培养与提拔,故此韦皋生前桃李满天下,亡故后,他的人脉也成为薛涛的人脉。 薛宅在西川名头响亮,附近守卫森严,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去拜谒,只能通过熟人引荐,哪怕李杜从坟头爬出来,想要见薛涛一面,也得託梦找人介绍。 门口守卫拦住元邈,「是谁介绍来的?」 元邈拱手,「引荐人是我堂兄,洛阳的元九。」说罢,从袖边拿出一封介绍信,是他堂兄先前所写。 信是堂兄给他应急之用,堂嫂去年开始害病,今年年初时候回光返照一阵子,这个月月中病情急转直下,眼见着油尽灯枯。 堂兄闻听消息后,即刻启程去洛阳,事先写好一封推荐信,托人快马加鞭交给了元邈。 一名守卫接下推荐信后,对另一名守卫挤眉弄眼,又向后撇了撇头。 那名守卫很快会意,接下信件,对元邈说道:「我可以拿信先去后面问问薛娘子,若她同意了,郎君才能进来。」 照理说,想要拜会的人即便手持推荐信,也要排队预约才能见到薛涛,排期至少一个月时间,见薛涛比找白卿的占卜还要难预约。 但守卫们看到推荐人的名号,还是考虑破个先例,问问薛涛的意思。 近日,薛涛与那位才子的风流轶事,在三川传得沸沸扬扬,高永也因如此,才会放那位的堂弟元邈去西川。 守卫到达院深处的吟诗楼的门前,将外面来客的事告知门口侍奉的亲信,也将信件一併奉上。 亲信拿着信推开门,路过楼下丢掷铜钱解闷的白卿,进了二层的雅间,停在薛涛的纱帐前,说道:「外面有位元郎君求见。」 跟上二楼的白卿在走廊处竖起了耳朵,听见当亲信说到来人只是那人的堂弟时,帐内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嘆息。 白卿贴着门框,凑近些偷听两人的谈话。 帐内人今日似乎是不打算破例见元邈,甚至不打算给他预约,除非他堂兄亲自上门做说客。 白卿想了想,还是决定闯进去,插嘴询问薛家亲信:「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亲信回答:「不是。身边跟着两名魁梧的守卫,看着像是剑南东川人士的打扮。」 白卿仔细一想,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元邈说过,等他把东川的事查清以后便直接返程长安,后面即便到西川也只是单纯过境。 若是如此,他不可能不带上铃兰一起,毕竟他小瞧她要送的厚礼,只以为那只是给铃兰和他的新婚贺礼。 白卿对着纱帐恭敬地一礼,说道:「可否请您破例让他先进来,恐怕这事人命关天。」 帐内人疑惑地「哦」了一声,撩起纱帐,问道:「你倒是进帐说说,怎么人命关天?」 -------------------- 这里男主是元稹的堂弟,元稹行九,所以大家称呼他为元九。历史上说他任职御史期间,遭遇妻子病死。不过也不能过分苛责元稹,他和他妻子一直就是两地分居的生活,前面他在长安工作,妻子在洛阳和父母住在一起,古代不像现代交通发达,洛阳到长安大概需要两天,如果不请假的话,只能在过节时候想见一面,后面做了御史全国到处跑,更没法见妻子。所以现代人很幸福,可以早上搭高铁去北上港,晚上住天津/苏州/罗湖,不至于和家人分别。 薛涛原本是韦皋的宠妾,着名的《十离诗》便是写给韦皋的。而元稹和薛涛的关系,个人觉得至少薛涛一方是有点情愫,她的七言《柳絮》韵脚是微,最后一句和元稹一首诗句子相像,外加上前面一句」他家本是无情物」,我直接想歪了。(仅代表个人观点,不要当做史实,真实的请看历史学家) 第41章 贵人相助 快至日暮时分,宅内外些许人进进出出,但薛涛那边迟迟未肯宣元邈进宅,高家两名家僕这下心里都泛起嘀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该不会不打算让你进去了?毕竟你堂兄前几日刚走。」高家家僕道。 「再等等。」元邈凝眉看向夕阳的倒影,那影子越拖越长,直延伸到身后的小巷里。 忽地,小巷的另一端隐约有马蹄击地的回音传来。 元邈稍微侧过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倒影,余光却瞄向身后。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人,缓缓地从巷道里传过来,待那人走近时,元邈才抬起头。 来人身穿白色布袍,与寻常百姓的穿着没有什么不同,头发高高束起,个头比元邈还要高半头,但看容貌最多二十。 唐人以服色论官职,他穿着一身素服,显然没有官职,都迈不进刘梦得家的门槛。 跟着元邈的两名高家家僕看到他,不屑嗤笑一声。 现当今有不少奴隶是这般,明明是带着金项圈的狗,却当自己是打造项圈的主子,瞧不起做不起项圈的人。 那名白衣看到堵在门口的元邈一行人,突然开口:「元十三,你不是在剑南东吗,怎么会有空到西边?」 元邈彬彬有礼地回答:「有样东西託付给友人暂时保管,而她最近寄住在薛娘子这里,所以今日特地来这里,取回那件东西。」 白衣点头,转身向守门自报姓名「陇西李宴元」,又附上自己的请柬。两位守门看过他的请柬,便抬起刀刃,笑着请他入门。 「不一起进去?天都快黑了。」 元邈无奈道:「推荐信递进去,但里面迟迟不给回信,也不知我是该回去,还是该继续等。」 李宴元听罢,仗义地说:「正好前段日子父亲向薛洪度引荐了我,会面的日子恰在今日,不妨你同我一起进去。」 元邈并不推举,拱了拱手,「有劳了。」 两名高家家僕也想跟着入门,两侧守卫抬起刀柄拦住他。李宴元转头看见了,忙向元邈询问:「这两位是?」 「是高节度派来两名家僕,特地护送我来到这里。」元邈淡淡地解释。 李宴元点头,「既然是胜梅兄的家僕,那便是自己人。」又转头告知两名守门,「他们是我们带的随从,放他们进去吧。」 * 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但在里面走了二十多步,仍无薛家家僕出面接引他们。 高家家僕此时起了疑心,猜测前方有空城计,有些打起退堂鼓。 他们扫视四周,见四处无人,眼前只有半路杀出的李宴元,以及元邈两人。 李宴元看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元邈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两人加起来,实力应该不如他们这两个节度使培养的杀手。 于是两人悄悄拔出腰间刀鞘里面的刀子,挥刀上前,作势噼砍背对他们的元邈和李宴元。 李宴元和元邈立即觉察危险,同时闪身,避开高家恶僕的攻击。 一刀未停,一刀又起,两恶僕看准方向,握刀继续砍去。 元邈身上无刀,只能闪避。但见李宴元抽刀出来,斜横刀刃,正面迎击两人。 叮噹两声,那两人刀尖竟被削去,砸在地面上。 两恶僕抬起头,才发觉李宴元手中的刀竟是玄铁所制,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削铁如泥。 可意识到这点时,却也有些晚了。 他们顿感胸口处传来刺痛,低头见李宴元的刀尖戳入心脏,如注鲜血顺势而下,洇湿他们的鞋面。 这时候恶僕们才后知后觉,元邈他们用的不是空城计,而是瓮中捉鳖。 一位恶僕心有不甘,看着手握利刃李宴元,问道:「你到底是谁,年岁不过二十,刀法纯熟有如参军十多年。」 李宴元甩了甩刀柄上面的血污,轻描淡写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自小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 「你父亲是谁?」 李宴元自豪道:「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光颜,曾跟随郭令公征战南北。」 「竟然是他,」两恶僕听到这里面色煞白,「但你怎会是白丁。」 「我至今仍是白丁,自然是为了避免引来圣上的猜忌,我可不想落得杜从郁一般的结局。」 说完这话,他看向元邈,笑着揶揄:「人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看防谏官之口甚于防民。」 两名恶僕没撑过多久,便死于失血过多。 李宴元谨慎近前,探过两人的鼻息,确认两人已死后,终于放心拿布擦拭刀刃。 元邈此时顿生疑窦,李光颜的儿子竟会亲自到剑南道,还替他解围,总觉得此事有点不同寻常。 挚友崔思齐与李家关系不算近,之前杜佑之子任职一事上面,他站在其族兄崔群一面,没少在杜从郁降职之事出力。 李光颜家与杜佑家关系不错,听刚才李宴元的意思,颇有替杜从郁打抱不平之意。 元邈倒也没打算多问,拱了拱手,向其表示感谢。 李宴元却打开话匣子,「不必多言,这是我父亲的意思,父亲和九位兄长都忙于公务,只我一个闲人。」 没等元邈开口先问缘由,他反倒拍了拍元邈的肩膀,感慨道:「你和郭家到底有什么关系?父亲说是郭令公的子孙之请。」 此话既出,一抹诧异神色掠过元邈面庞。 竟与名将郭子仪有关?太原郭家与北魏元家并无交集,他们为何要助他查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卿从院内跑出来。 白卿进来便闻见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嫌恶地捏着鼻子,对后面跟随的几名薛家家僕吩咐:「还不快把人抬走。」 看到元邈后,问了一句:「我方才觉察出不对劲,凑齐了人手打算出去营救你,想不到你竟自己寻了个帮手。」 「帮手?」元邈诧异地看向李宴元,「他不是薛洪度的客人?」 「不是。」李宴元应声。 薛家家僕领命带走地上的两具尸体,李宴元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与白卿传话:「事情已经解决,我一介武夫不懂诗词,回头怕败了各位雅兴。先走一步了。」 元邈说了几句挽留的客套话,但李宴元却执意离开,并不想与他们多作交集。 待李宴元走后,白卿慢慢上前,看到元邈身后空荡荡的,便问:「怎么不见铃兰娘子?」 元邈道:「高永没打算放走铃兰,而铃兰为救我出来,选择留在这里,」 「这话听着有点辛酸,是她为了救你出来,还是她喜新厌旧,不打算出来?」白卿打趣道,「感情失败乃是兵家常事,有几个人像你堂兄那样攻无不克。」 元邈脸色沉下来,瞥了一眼白卿。 白卿登时后背一凉,赶紧忙找补:「铃兰下个月有婚运,说不好你们两个终成眷属了。」 元邈反问:「现在我回长安要用一个月时间,问名纳彩要用至少一个月,下个月恐怕来不及。」 白卿没想到自己马匹拍在马腿上,一时找不到话,只说:「我瞧你们两人八字,有二十年走势相同。有可能夫妻同命,也可能是主僕同命。」 元邈忽道:「刘辟若知身边有两名红颜知己,在东川潜伏多年,为他不辞辛苦,恐怕后悔当初没帮你们脱籍了吧。」 白卿深知自讨苦吃,元邈惯来听不得别人调侃他感情事,除非这「别人」是铃兰,否则难免遭他口头报复。 但听他提起昔时的姐妹,白卿不禁哑然,「你见过朱庾了?」 元邈继续:「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你走得干净,只剩下一束茱萸潜伏在高家。」 说着拿出朱庾交给他的册子,「这里记录着剑南东川军部的开销。她说,她在高家卧薪尝胆,而你在外面不务正业,和东川不少官员过从甚密,都怀疑你忘恩负义,真投靠了高鹜。」 「谁会投靠高家?」 白卿听罢怒气沖昏头,从怀里拿出一把库房钥匙,在元邈面前甩了甩。 「我在外面辛苦五载,搜集剑南东川大小官吏收受贿赂的证据,至少攒了十几册,她只有区区的一册,哪会比我辛苦?」 元邈抽走钥匙,收入囊中,又拱手道了一声谢。 白卿冷静下来,才知中了元邈的激将法,目的是为了让她交出这些年搜集到的有关高鹜的罪证 她嘆了一口气,「算了,趁今日尚未天黑,我带你去仓库取帐册吧。」 * 两人抵达白卿在西川区域租借的隐蔽仓库,仓库的深处有个密道,放着一个沉重的大木箱,箱中填满厚度不一的帐册。 元邈随手拿出一本帐册,放在掌中翻阅,发现帐册记载了剑南东川当地官员金钱往来,剑南东川所涉及贪腐的人数远不止梓、遂两州。 准确来说,整个东川都已被蛀得千疮百孔。 白卿回顾起这些年经历,忽而开口。 「我的确是个神棍。甲骨文我一个字都不识,鬼神文字我更一窍不通,他们也知如此,却把我捧上神坛,从我那里买所谓『天价祈福物』。」 元邈道:「他们通过购买祈福物,把不当收入洗成清白银钱。」 白卿笑言:「何止。我还充当掮客,他们通过我丰富关系网,无论戏子、官吏、商贾还是地方势力,都能以玄学之名勾连在一起。」 元邈未露一丝意外,只道:「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有,将来也不会少。」 白卿忽而唏嘘,「也有人骗着骗着,自己真信了。」 她冷笑,「真可笑,贪官污吏做了恶事,不信恶有恶报的天理,反而相信烧香拜佛能保他们一世不倒。」 * 事隔三日,圣上派去增援元邈的护卫队抵达,等候在元邈下榻的客栈前。 而这段等候的日子里,元邈日以继夜地整理涉及剑南东川贪腐的所有证据,整整三个晚上未曾合眼。 终于在第三日天亮之前,将弹劾高鹜的使状定稿,内容包涵高鹜以及剑南道一干毒瘤,贪腐内容以及涉及金额,时间,事无巨细。 次日,他的弹奏跟着长安的信使先行前往,而他带领第二波队伍,护送装满帐册和当地人口供的箱子跟在后面。 白卿出来送行,对着即将远行的元邈深深一礼。 「元御史,这些帐册可以保我一事荣华,可我交给了你。我与朱庾两人协助你,不光是为刘辟报仇,更是为剑南道万千被鱼肉的百姓。」 说完这话,她眼圈泛红,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面。 元邈说:「无需过多的客套,以黎民的名义,捍卫大唐的公平正义,实为监察御史的职责所在。」 队伍的人马已经清点结束,为首的护卫禀告元邈,他们启程的时间到了。 元邈翻身跨上马背,牵起了缰绳。 白卿擦干泪水,想挥手告别,却听见元邈叫住她,「神算子,等事情告一段落,你和茱萸两人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她怔了怔,酸涩道:「或许『欲逐刘郎北路迷』1。」 元邈沉默不语,低头似若沉思。 白卿自觉失言,为打破尴尬,转移话题:「对了,朱庾的名字不是重阳茱萸,「朱庾」两字没有草字头,还是刘辟替她改的名字这两个字。」 元邈突然问道:「白卿,你原本名字是水清的清?这名字也是刘辟改的?」 「你怎知道?」 元邈道:「刘辟替茱萸去掉头上的两个草,或许希望她不再像草木一样脆弱,你名字由水清的「清」改为卿卿佳人的「卿」,是希望你以后不似水般漂无定向。」 「我想,他更希望他走后,你们两人能依靠自己,不假借旁人,独立勇敢地活下去。」 白卿无言地点点头,背过身子离开。 她稍后一声嘆息,口中小声念叨:「未得金波转,俄成玉箸流。不堪三四年,斯士在瀛洲。2」 -------------------- 「欲逐刘郎北路迷」,白居易的《赠薛涛》。因为白卿朱庾两人的僱主刘辟姓刘,恰对应刘郎,我突然想起这句话了。 2.改自刘辟的《登楼望月二首》之其二的句子,原诗是 「帐卷芙蓉带,帘褰玳瑁钩。倚窗情渺渺,凭槛思悠悠。未得金波转,俄成玉箸流。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 李宴元,李光颜第十子,年纪最小。李光颜是郭子仪的旧部,以前在河东郡任职,后面平复 第42章 石榴长裙 转眼间春日将逝,夏日的燥恕却先行闯入。元和五年,三月末,一本奏状在整个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起草人乃是仅有八品职级的监察御史元邈,而他所弹劾的是在剑南道根基深厚的高鹜。 这愣头青御史列出高鹜生前如下罪状,诸如「横征暴赋」,「污衊良民、侵吞他人家财」,「收受贿赂」等等。 而奏章内不仅涉及高鹜本人,更包涵了剑南东川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乃至下层的吏人。 剑南东川地区所有官员都有支持或者默许高鹜的暴行,先前派去的监察御史亦有涉及,这些人共同作用下,剑南东川内部官民之间的矛盾连年加剧。 而高鹜是剑南东川本地人,知法犯法,剥削家乡的父老乡亲,这种忘德辜恩的行为,最为当地百姓所不耻。 皇上听后,亦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堂下听审此事的官员被这天子一怒,吓得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替剑南道诸官求情。 三月初,剑南那边传到长安的消息,还只是剑南东川某位小吏出了问题,谁曾想等到月末,竟牵扯进整个剑南东川。 无数高门世家盘亘在剑南地区,而高家对整个大唐而言,地位举重若轻,不少与高鹜亲厚的朝臣自然是不服。 可是他们审阅过奏摺,发现奏摺里面写得极为清楚,什么时间,涉及哪些区域,有什么人参与,加征或者擅没了什么,具体数字是多少,全都在奏摺写得清清楚楚。 朝内无人能在奏摺里找出任何破绽,案件毫无翻案的余地。 他们只能在有限前提下,替高家后人保一条后路。在他们晓之以情地劝说下,皇上决定对高家从轻处理。 高鹜已死,依照大唐律法,其罪行本该戮尸,但念及他生前参与平定大唐不少战事,皇上便免去其罪责。 但勒令高家即可将擅没的家产和良田悉数归还百姓,取消非法徵收的赋税,同时剑南道七州所有官员以及涉案御史等,皆或多或少受到相对应的惩处。 此事一出,元邈在长安、剑南道以及周边地区声名大噪。 民间的话本子里,从此也多了位姓元的监察御史,走街串巷为百姓伸张正义,不畏强权,还社稷一片清明。 正当红的越州歌伎夏千寻,闻听此事后新编了一出参军戏,使得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江南。 铃兰在四月初时,在高家的宅邸内听到了此事,知道这日开始,元邈变成了当时的顶流。 后世学者虽都更推崇他同期其他的名流,但在此时的大唐,若让百姓列举当时的名流,他的名字总要放在第一位。 这几日,高家偿还了八十多户无辜乡民的农田和奴僕,家中来往的僕婢眼见少了许多。 而皇上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勒令高家偿还家财、撤职高永的旨意刚送出长安,新任节度使便已抵达剑南东川。 新节度虽掌握剑南道的管理,但他无意去管高家的家事,比如说,高鹜的独子高永家中囚了一名河东裴氏的女子。 坊间传闻,前节度使高永与裴相婢女的婚期在四月,他们成婚消息很快传遍剑南道。 这日夜里,铃兰正煮着青梅酒,筹备过些日子假死离开高家,却听到新来的丫鬟口谈及此事。 她握杯的手颤抖一下,杯子差点滑落。 丫鬟扶住铃兰的手,紧张道:「这酒刚煮好,仍然烫着呢。娘子还请小心,明日就要正式嫁入高家了,手伤到破了相就不好了。」 铃兰听得毛骨悚然。 她回想起这段时日,高永虽无论多忙,每日仍坚持到这里看望她。 可两人之间的相处,仅限于坐在窗前与她共饮茶酒,对她说些安慰或暧昧话语,他也未对她行任何逾矩之事。 然而,他竟一声不吭替她定下婚事,连一句招呼都不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此事太怪了,她不免又确认了一遍:「明日出嫁?」 丫鬟点头,不觉有疑:「您怕是贵人多忘事了。外面的人最近都在忙着筹备府内婚事。」 铃兰更觉诧异,继续问:「这几日无人与我量体裁衣,裁缝怎知我是何尺寸?」 丫鬟凑在耳边,细声说道:「听闻郎君去过您旧主顾那里,在他房间里找到一套石榴裙,与您身形近似。婚服的尺寸便是参考那套裙子。」 听到「旧主顾」三字,铃兰眉心跳了跳,复问:「你是说元邈?」 「正是此人,前段时间弹劾高家的元御史。」丫鬟回答。 铃兰记得有两套成袭之衣,但布料偏向清淡色彩,不曾添置过红衫,元邈房中的长裙会不会是她人留下的? 她关在大牢里,他却迟迟未去见她,或许因为他身边有其他红粉相伴? 越想脑海中闪出的问题越多,可惜元邈不在现场,她没办法将问题当面与他对质。 她不禁做起最坏打算,若前面的问题答案都是「是」的话,她嫁给他自然是不行。她对感情洁癖,无论精神还是身体。 但她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轻轻将此事揭过。 要她揭过此事也行,这得加钱。 丫鬟见铃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露出诡笑,便安慰她:「高郎君表示不在意您的过去。咱大唐二嫁的女子多的是,这点不算什么。」 铃兰摆了摆手,仍坚持实事求是:「那衣裳的主人不是我。」 丫鬟性子较真,说道:「元御史家中只您一位婢女,现在身边也无任何女子,他裁新衣只能是送给您。」 「这样啊。」铃兰应道。 看来那男人不光没背叛她,还挺守男德。 想到这里,铃兰不觉眯起眼睛,内心生出一种愉悦,摸了摸藏着药物的耳坠。 适时煮着青梅酒的小壶冒出丝缕烟,杂着淡淡的寒香。 丫鬟瞧见壶内的沸腾冒泡了,赶紧拿着湿毛巾取下酒壶,拿了一只杯盏放在铃兰面前,为她盛满梅酒。 铃兰伸手又拿来一只杯盏,放在自己对面,笑着暗示丫鬟坐下。 「既然今日是新婚前夜,你该坐下来与我同饮一杯,等我明日过后,我嫁做人妇了,便不能随时畅饮佳酿了。」 * 次日天色半明时,铃兰推了推睡得死沉沉的丫鬟,见她还未醒酒,心里踏实下来。 她转头瞧一眼窗户,夜色浸透的窗纸上,仍映着外面守卫的影子。 她逃离这里的成功率基本为零,若遵循郭贵妃的计划,服下假死药,等高永将她抬出高家后,她便能熘之大吉。 但有一个问题,假死药服下后,她便短暂失去行为能力,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若有人在期间杀她灭口,她无任何招架能力。 这实在太冒险,不如劝他放弃娶她,毕竟他喜欢的是「尚未找到的柔兰」,而不是出于同情才迎娶的铃兰。 即便如此,铃兰也不敢拿自己婚姻大事赌一把。 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地吞下耳环中的假死药,猛然灌下几口青梅酒送服,随后趴在丫鬟的旁边等待药效发作。 假死药的药效很快作用于全身,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四肢骤然麻木,浑身上下都仿佛吃了软筋散。 不对。 假死药的药效没那么快,她真中了软筋散的毒, 隐约间,铃兰听到房门处传来响动,靴子敲在地板的声音向她靠近,她觉察有人走进来。 她五感清晰,意识清醒,但四肢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闯入房间的人从桌上抬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横抱着她走入房间深处,将她放倒在柔软的榻上。 同时那人坐在榻边,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眉毛,脸颊,嘴唇,忽而倾身在她的嘴唇落下一记长吻。 铃兰脑海中轰隆一声,很快察觉到危机,她想要出声阻止,可假死药发作,喉咙也失去了力气,五感也逐渐麻木。 那人忽而停下动作,又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惊呼:「你竟没有了鼻息。难怪我这般动作,都没有任何反应。」 铃兰听到声音,认出此人是高永,她这时才意识到,那壶青梅酒里被他下了迷药,欲在此时对她行不轨之事。 万幸的是,她事先服用郭贵妃赠她的假死药,而高永本身没有冰恋的癖好,发现她断气后,便停下了动作,仅止于一个吻。 不过,于女子而言,心悦之人偷亲自己是恶作剧之吻,无意之人偷亲自己便是耍流氓。 铃兰觉得这吻噁心,恨不得赶紧爬起来洗脸擦嘴。 不多时,高永请来五名医官,替铃兰把脉。 五名医官把脉后,纷纷皱起眉头,小声交换意见后,一位医官站出来,沉着脸宣告:「少夫人已经死了。」 高永不愿面对现实,厉声斥责医官们是「一群庸医废物」,道:「她怎么会死?昨晚生龙活虎的,怎会毫无徵兆地死了。」 一位医官解释:「前段时间有个高门郎君,因被平康坊的娘子抛弃,而后相思成疾,某天突然暴毙。」 高永听到这话,突然间暴怒,推了一把立在床边的珊瑚。 那珍贵的珊瑚骨触地,发出极为清脆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高永平时待人温柔,宽厚大方,今日却雷霆般动怒,骇住了当场所有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醉倒的婢女也被声音吵醒,醒来却见地上齐刷刷跪倒一片,而府内一贯温柔的高郎君,此时形貌宛若修罗,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婢女赶忙低头,顺势跪下,脑门贴地,后背直打寒颤。 高永收回目光,又仔细端详着床上死气沉沉的铃兰,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头看向医师们,「你们说,她会否是用了假死药?」 -------------------- 第43章 神秘医者 「假死药」三字说出口,医官们品出事情有点不对劲。 新娘在新婚之日暴毙,新郎却怀疑新娘服用了假死药,不必猜便知新娘是被抓来强迫成亲的。 医官们往往具有一颗慈悲心,不忍见弱者受到欺凌,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其中一位年轻医官听到这话,踊跃起身,「高郎君,我对制毒有些经验,且让我瞧瞧脉象。」 躺在塌上的铃兰,觉察有人抬起床帘,进了帐子,手指隔着布料探上她的手腕,接着用冰凉的手指翻开她的眼皮。 铃兰刚才瞥见到对方的脸,年纪大致二十五六,眉清目秀,但谈不上好看,更看不出善恶。 她顿时紧张起来,脑海中犹如绷着一根琴弦。 只听医官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夫人或许并非蓄意假死,她身中至少三种奇毒,恐怕三毒相冲造成的昏迷,解开其中一种便能甦醒。」 接着,他脸上愁云增了几分,摇了摇头。 铃兰身上的毒为离魂丹、软筋散、算上假死药,加起来正好是三种。 高永讶然,于是对眼前的医官更为信服,旋即道:「你看着倒像是比其他人懂得多,先留下。」 他抬手屏退了室内其他人,只留下那位医官。 随后高永丢给医官一枚乌黑的药丸。 医官一看,「这是假死药?但与她身中的那种不同。」 高永忽而想到前几日悄悄熘走的朱庾,但他懒得与这等小人物计较,只继续道:「我爹死的那日,从她身上翻出来的。看药的形状成色气味,制作者似乎与那对销声匿迹的毒师夫妇有关。」 医官惊讶,一声感慨后,又道:「这丫鬟来头不小,难怪外面传闻....」 「传闻什么....」 「传闻高郎君为娶一位丫鬟,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说完这话,医官随声而笑。 高永听到这等指责,并不恼怒:「四时会志在杀我爹,无论是谁都阻拦不得,倒不如顺水推舟。」 他脑海中闪过倒在血泊里的父亲,以及死在他剑下的海澜,嘴角泛起轻蔑笑容。 医官看着高永,心里感慨万千。 高鹜虽在剑南道地区恶贯满盈,但对高永这位独子却没有半点不好。但高永不光杀了生父高鹜,提起此事并无丝毫悔意,仿佛活着的魑魅魍魉行走人间。 想到这里,医官后背发毛,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回头看了一眼安详沉睡的铃兰。 「这女子......」 高永道:「这女子一方面是我素时所爱,另一方面,她的作用远不止于表面。」 医官垂目沉思,随后答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即便她是死了,您也一定要把她的魂魄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请你务必把她就回来,哪怕救个半活,或者留下壳子换个魂。」高永阴恻恻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房内只剩下铃兰与医官,那医官的手触上铃兰的手腕,在上面节奏不一地敲击着。 那节奏并非胡乱敲击,而是伴有一定的规律。 铃兰觉察出那是安宁司的通讯密码之一。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摩斯密码,以敲击的长短代表不同的声韵符号,连在一起可以组成是他想说的话。 他敲击的内容是:七日后娘娘派人接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怎么保护好自己?她都成了活死人。 铃兰恨不得跳起来打他膝盖,但她起不来,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几句。 医官像听懂了她心声,又敲道:「墨琴派我照顾你、监视高永,你安心躺着就好。」 铃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再次有恐惧感深入骨髓。 医官使用安宁司密码,但却说墨琴派他来的,她不知此人隶属安宁司还是四时会,但此人显然知道她周旋于两方。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 近日,元邈在大唐的名气与日俱增,但他的日常生活没有产生太多变化,每日都是御史台与家宅两点一线。 他因办事得力而备受皇上青睐,回到长安后公务越见繁忙。 寻常应酬他没去过一场,御史台的应酬他都推了,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自己已经名动长安乃至整个大唐。 铃兰还在剑南道,他哪里敢有一刻放松,可他现在抽不开身。 虽则好友温怜生自告奋勇,替他去剑南道接铃兰回长安,算算时日,这几日应该已抵达剑南东川。 今天右眼皮直跳,他突然往迷信方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凶兆。但转念又安慰自己,也可能只是近来休息不好。 毕竟他回长安后,为了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也没阖过几次眼。 元邈这边总算整理好近期的案牍工作,搁下了手中的笔。 门口一位信使急匆匆闯进他的屋,气喘吁吁,道:「剑南道有封信给元御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元邈低头,信使的手中握着一张红色信封的信,心想,总该不是他堂兄的薛涛笺寄错到他这里。 「不会是送错了?」 信使塞给他,「就是您的信,是剑南道前节度使高鹜之子高永,送给您的大婚请柬。」 元邈霎时想起铃兰,忙夺过请柬,看见红纸上熨着新娘的名字,裴铃兰。 脑海中宛有山倒,屋内虽清静,但他只觉有嗡鸣声不绝于耳。 路过此地的崔思齐,瞧见元邈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赶忙凑过来,夺走他手中请柬,略略一瞄,疑惑地问:「送已经过期的请柬,这是何种意思?」 元邈定了定神,继续往后读,这请柬上面大婚的日期在一周前。 信使解释:「新娘在大婚清晨昏迷,据说前晚饮酒过量而中了酒毒。坊间亦有传言她另有所爱,不想被逼嫁,所以殉情自尽。」 元邈握紧了拳头,指节握得发白。 崔思齐拽了拽他,担心他冲动做傻事,劝道:「你总诉苦说铃兰回避你的心意,依我来看,她根本不喜欢你,更不会为你殉情。」 这话听起来像是伤口撒盐,崔思齐平日不敢对元邈说,但放在今日却是个最好的安慰。 元邈又问:「她现在可有甦醒?」 信使道:「没有,但他们说,月中若她仍醒不过来,高永便要与她的尸体成亲。」 听到这话元邈赶紧出门,打算亲去一趟剑南道,迈了两步,眼前一黑。 在侧的崔思齐忙扶住元邈,把他送到旁边的休息室。 元邈依稀听见耳边的交流声。 「他这段日子整日埋在案牍里,也没怎么合眼,身体吃不消。」 「你把请柬给他堂兄,看看能不能替他接一下。」 * 铃兰躺在塌上七日时,那位医官给她餵了解药,她醒来看见医官,第一句话是喊了一声:「水。」 医官赶忙递给铃兰水碗,她含了一口水,没有立刻咽下,找了痰盂用力啐了一口。 接着铃兰让医官给她打热水,医官端来一盆清水,铃兰蘸湿了毛巾,用力擦拭脸颊和嘴唇。 「元邈说你有洁癖,我还不信,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别人醒来第一件事是喝水吃饭,你是漱口洗脸。」 铃兰张了张嘴,只吐了一字:「脏。」 她倒不是嫌弃自己脏,只是嫌弃高永脏,嫌弃那具发烂的灵魂套着的皮囊骯脏。 清理干净后,医官给了她些胡饼充飢。她吃个七分饱便放下碗,开始责怪医官提前叫醒她。 那医官却说:「你若继续耗下去,每日不吃不喝,身体吃不消,到时候再真的死了。」 铃兰道:「可我醒来的话,要与高永成婚了。墨琴他们现在还没到。」 医官道:「墨琴今日已经在客栈了,高永请墨琴代表你父母一方。」 「对了,你到底是哪边的人?」铃兰表情严肃地质问。 医官云淡风轻地介绍:「我姓温,名为怜生,宰相温彦博的后人,母亲是郭令公的孙女。」 接着,他缓缓道:「柔兰表妹,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 元邈昏倒后陷入光怪陆离梦境,在梦里他进入了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循环——他眼睁睁看着铃兰坠入河中,每次试图拉住她,但依然无法阻止她继续下坠。 每次循环的结尾都定格在她平躺的尸体,画面冰冷而毫无生气。 梦醒了,脑海中的画面褪色,眼前只余下为他诊脉的医官,以及看望他的崔思齐。 元邈仍因记着梦中死去的铃兰,便焦急地问:「铃兰呢?」 「她在倒下当日便醒了。」崔思齐即答。 崔思齐对这两人的事感到哭笑不得,开了个玩笑:「可能是她隔空传染给你,导致你整整睡了三日。」 元邈忽略友人的打趣,深呼一口气,「只要她性命无虞便好。」说罢便要下床。 崔思齐上前阻拦,「她马上又要成婚了,现在赶去剑南道也迟了,不如调养好身体再说。」 「我记得昏迷前听到声音,说堂兄已经代我去接铃兰.....」元邈纳闷道。 提到这里,崔思齐嘆息道:「你堂兄在路上被奸宦刁难,被打成重伤,侥幸捡回一条命。」 之后,崔思齐为元邈细细道出他昏迷时发生的事,元邈才知堂兄前段时间的确去了剑南道。 但堂兄借宿驿站时,遇到宦官仇士良的马队。两人为争取驿站一间上房而爆发了口角,随后堂兄遭到仇士良的殴打。 圣上闻听此事,却将本无过错的堂兄贬谪为江陵参军,堂兄短期内无法再回长安,更难说带铃兰回来见他。 元邈倍感自责,「因我的私事,连累了堂兄。」 崔思齐拍了拍元邈的肩,安慰道:「你们兄弟整肃剑南道本无过错,错的是贪赃枉法、打击报复之人。百姓心里自有公道,以后史书自有定论。」 元邈惨然一笑,「历史记载便纯然无私吗?饶是司马公,写起霍卫仍夹杂着偏颇。」 -------------------- 薛涛笺不一定是薛涛送的,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染红色信纸,只有深红色。百度百科说是薛涛发明的,但我看到过去时期的作品里,也有提到染色的纸笺,猜想因为薛涛比较出名,所以大家习惯把这个红纸称为薛涛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男主他堂兄被大家报复,最后被发配到江陵参军,这个事是历史。至于男主的命运.....我还在改稿 第44章 琴棋书画 四月十四日夜,月虽圆却暗淡无光,像蒙着一层薄纱。 铃兰凭靠多年的侦查与反侦察能力,在院内的阴影中潜行,钻过几次廊道,找到存放明日婚典用具的房间。 房门口守着三两个守卫,懒散地打着哈欠。她躲在门柱后面,朝他们只吹一口迷香,他们便纷纷倒下。 铃兰钻进了房间,探头看看附近,蹑手蹑脚地合上身后的门。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悬挂在旁边一套新郎新娘婚服,缀着斑斓花纹,名贵宝石凑成标准的鸳鸯图腾。 婚服旁边的位置,放着一张桌案,摊开着一套红似晚霞的连身裙,旁边整齐收纳着几把衣尺。 红裙尺寸偏瘦,铃兰稍微比了下腰身,这是做给她的长裙。从前高家丫鬟与她说过元邈为她订的长裙,想必便是这一件。 铃兰在心里嘲讽了一句元邈,大费周章地与她求婚,从打扮到礼物都准备周全,唯独没准备好听她回应。 她抬头瞥向架子上的红嫁衣,小声吐槽:「现在可倒好,名副其实地为他人做嫁衣。」 铃兰摇摇头,叠好那条孤零零摆放的红裙,裹入自己的怀中,又抄起旁边的锋利剪刀。 她走到旁边红得耀目的婚裙前,举起了剪刀,锐利的刀尖指向那件名贵的嫁衣。 一只大手突然间抓住她的皓腕,铃兰用力挣脱不得,转头瞥了身后的人。 高永握住她持剪刀的手,说道:「三更半夜偷东西也就罢了,你竟得寸进尺,想要毁坏婚服。」 铃兰不想与他继续周旋,撕破了脸。 「这婚事无论父母之命还是男女心意都不具备,算哪门子婚事?我倒像是被土匪压在寨子里的压寨夫人。」 高永笑了笑,倒不急于回应指责。 「裴铃兰没有父母,有父母的只有裴柔兰。还是说,你想将请帖上面的名字改回柔兰,然后重新发给墨琴?」 铃兰大惊,知高永这是以身份威胁,顿生不快,问了一句:「你到底何时得知我的身份?」 高永回道:「上个月,你在高家弹琴时。柔兰的《别鹤》与其他人的不同,处理中间部分时转弦极快,寻常耳朵难以辨音。」 铃兰听到此处闭了闭眼,忽而郭贵妃提醒过几次,说她的琴艺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展示。当初她以为自己是被嫌弃琴艺,现下才知,这是怕她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她如今琴技与曲风,确实在当世绝无仅有。 若是放在现代她早就成了什么古琴大师,和别人炒炒cp,或者带着全家上综艺,一年赚上几个亿。 可惜封建社会不会给寻常女子太多机会展示,最多父家夫家应酬时,会叫她们出来弹一曲助兴。 更何况,大多数男子愿意费笔墨描绘歌伎的容颜与才艺,却很少称赞妻子的优秀,至多不过悼亡诗里被提一句贤惠。 她想到这里,嘆了一口气,都到现在了,还把自己摆在糟糠之妻的位置,她还不如「贫贱夫妻百事哀」里面的可怜妻子。 在她装死期间,高永讲得可是清清楚楚,说只想利用她达成某些目的。 高永看穿她的心事,摸着那件崭新嫁衣,「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以后邀他上门留宿也无妨。」 绿帽癖? 铃兰讶然道:「那你这婚事还有什么意义?」 高永说道:「你若是嫁给我,四时都将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 铃兰不明白。 高永解释,「有了你父亲离魂丹的配方,便有了调动四时会的能力。你父亲当初为你而在四时会卖命,以后也同样为我们掌握四时会而出力。」 铃兰古怪地看了高永一样,「为我?」 她并不相信高永的说辞,尤其从温怜生口中得知,她竟是裴现和郭贵妃私生女。 要知道,最早裴现灌给她离魂丹,正因为她「预知」历史,说郭贵妃未来会杀了皇上。裴现为了保护郭贵妃,竟逼自己亲生女儿喝药忘记此事。 在裴现眼里,她这个女儿一文不值,只是个试药的药人。 铃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高永猜出这对父女之间恐有隔阂,他从利益角度考虑,不想这对父女闹僵,从而影响他的大计。 于是高永便替裴现解释:「四时会利诱他,甚至威胁他性命,她都不肯交出离魂丹的药方。」 「直到后来,墨琴把你抓去四时岛,裴现不得不进入组织,替他们做了初版离魂丹。」 * 当晚铃兰回到房间门口时,房门外的守卫瘫倒在地,似乎中了迷香。 进屋后,她见温怜生和墨琴在外间正煮着小酒,似乎等候她多时。 「这么晚到访?」铃兰奚落道,「终于想起来救人。再晚一点,四时会都该改姓高了。」 墨琴「哦」了一声,听到四时会改姓之事,当时并未有太大反应。 「他真是竹字科的探子?怎会轻易斩杀海澜。」铃兰发问。 「不是。」墨琴看了一眼铃兰,语气云淡风轻:「高永,字胜梅。」 高永的名字中不含梅兰任何一字,但他的小字里含了一个梅字。也就是说,他并非不配赐号的竹字科成员,反而是谍报科最高级的梅字科成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梅字科的成员! 比她和海澜都要高了一等阶,各项实力远在他们之上,这无怪乎高永能轻而易举地斩杀海澜。 铃兰看向墨琴,哀嚎道:「那完了,能救出我的人,可能只有您了。」 墨琴礼数四时会外交科,位列琴棋书画四科之首的琴字科,而他过去曾是做谍报出身,不惑之年已是琴字科顶端。 而铃兰加入四时会数年,未曾见过四时会幕后操控者行妄将军,也不知其真实身份。 在大多数情况下,墨琴代表行妄将军出席对外活动,或者主持四时会对内各项集会。 铃兰知道墨琴的能力绝不在高永之下,遂请求墨琴带她离开。 半晌,墨琴点头,「事关四时会,并非你们两人的私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铃兰欣慰一笑,钻进房间内室更换了衣服,换上先前元邈为她定做的那套石榴裙。 站在铜镜前,她瞧着镜中的自己,颇为得意地转身,红裙似火,更衬肤色白皙明亮,甚至亮过屋内燃烧的烛光。 屋子外间墨琴与温怜生仍在畅饮,铃兰半靠在床沿慢慢等候。等待时间渐长,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 今日休沐,元邈卯时牌一过,便进宫面圣。 甫一进门,元邈便为前几日晕倒而向皇上请罪,皇上知他的辛劳,并不怪罪他在御史台的失仪。 随后,元邈继续向皇上说明他与铃兰的往事,并请求批准他调往剑南道,顺利接回铃兰。 皇上原本不想放他离开,毕竟大唐的官吏实在清闲,一年三分之一都是假期,每日早六晚三,像他这种拼命三郎的官员不常见。 「一个丫鬟而已,不如朕从宫里挑几个婢女赐你。」 元邈道:「臣心中唯有铃兰一人,若非是她,臣宁可孤独终老。」 何况他们大唐的皇帝,骨子里都有颗爱好文艺的心,不然他也不会因一首《金缕衣》而倾心于杜秋娘。 所以他大有成人之美,起草了文书委派了元邈再访剑南道,处理剑南道遗留的琐碎小事。 元邈谢过皇上的恩赐,说了不少以后会鞠躬尽瘁的官话。 皇上并不担心他的忠诚,只嘱咐:「最近你大出风头,身后盯着你的人众多,若真出了问题,朕保不住你。」 元邈谨记此话,领旨出宫门,抬头瞧见日光钻出浓云,但光照并不刺眼,此时大抵是卯时末。 出门走了两步,他遇到郭贵妃的仪仗队。 郭贵妃停下步撵,隔帘与旁边的宦人耳语几句。 那宦人随后拦住元邈,「元御史,贵妃有请一叙。」 元邈虽有心赶快到剑南道寻铃兰,但考虑到郭贵妃的身份,他还是应了。 郭贵妃虽被皇上贬妻为妾,身为原配却获封贵妃,但宫中贵妃头衔仅一人,她俨然与皇后无异。 且昇平公主和郭令公嗣子的女儿,同时...... 同时......可能是他未来的丈母。 元邈跟着宦官身后,低头静静思考这段时日内所发生的事。 近日对他们出手相助的李宴元以及温怜生,都与郭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繫。 元邈和郭氏后人并不熟稔,而他们愿意帮助他,自然不会因为他而兴师动众。 若说他身边更接近郭家的人,那只能是铃兰。 铃兰的装饰匣里总有些材质与规格不寻常的首饰,尤其是今年那对玉石耳坠。 元和二年,吐蕃上供一块和田玉,那块和田玉颜色极为特殊,手感滑腻而温暖,成色也与该对耳环相似。 若他没有猜错,那对耳环该是郭贵妃所赐,或许铃兰与郭贵妃存在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后花园的凉亭里面立起一道纱帘,郭贵妃坐在帘子后方。 郭贵妃武将家庭出身,母亲泼辣在民间戏本里也极为出名,所以她性格直爽,没拿元邈当外人,开门见山道:「听人说,你向圣上请去剑南道,是为了铃兰?」 元邈诧异了一瞬,他离开皇上不到一炷香,所说的话竟被郭贵妃全然知晓了。 -------------------- 第45章 新的任命 既然郭贵妃已经知悉他与皇上的所有交谈内容,他便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当着郭贵妃的面承认此事。 隔着帘帐的另一端传来冷笑,郭贵妃讥诮道:「妻子治丧期间,和家里的丫鬟海誓山盟,可真够凉薄如水。」 元邈不慌不忙地解释:「娘娘也知此婚事并非我所愿,那时永贞变法败象初露,韦相紧急托其孤女于臣。但无论成婚前后,臣并未与她有过接触。" 郭贵妃屏退左右,留元邈在亭内,看着元邈,主动提及自己的遭遇:「自永贞后,受到牵扯的何止二王八司马,就连我也遭了皇上的厌弃。」 满朝文武都知这对皇上与郭贵妃是表面夫妻,群臣多次上书要皇上立郭贵妃为后,而皇上以贵妃善妒为理由拒绝。 照理说,任何人听到贵妃的抱怨,都会顺着这话安慰两句,但元邈却不肯这么做。 「果真如此?」元邈反问一句,语气意味深长。 郭贵妃冷冷瞧着元邈,「色衰而爱驰。所有男子对待女子不都是这样?」 听到「所有男子」,元邈不禁反驳:「并非如此,若男子真心喜欢一人,纵使她容貌有改,抑或失去记忆,他也能在人海茫茫中认出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说得好听,若你早认出她,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郭贵妃瞟他一眼,显然不知自己触到元邈的逆鳞。 元邈话锋一转,忽道:「贵妃初嫁时,身为广陵王的圣上亲自上门求娶,感情至深至诚,但两人闹成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一方被夺舍了。」 话落,郭贵妃忽握住帘子,在近乎拉起帘帐时,手又落回原处。 郭贵妃斥责道:「大胆。圣上是真龙天子,岂会被夺舍?」 「夺舍的是娘娘。」元邈泰然自若地站在帘前,即便没拉开帘子,看见帘子后面的影子微微一颤,猜出她此刻必定神色慌张。 他又道:「裴现病故的夫人郭氏,抛夫弃女,代替妹妹坐上了贵妃之位。」 郭贵妃厉声反驳:「本宫岂会.....」 纱帘被元邈掀起,露出一张梨花般秀丽的脸,与铃兰有七分相似,却比铃兰多几分英气,多了几许岁月痕迹。 * 铃兰一觉醒后,惊觉自己仍在内间,便起身向外间走。 把酒言欢的墨琴与温怜生早已不知去向,而窗纸上映着的光芒变浅,提醒着她白日已至。 今日是高永与她的大婚之日,那两人抛她而去,她心里暗骂两人耽误她昨晚逃跑的计划。 为今之计只能现在立刻逃走,她匆匆推门。 高永在门口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喜的日子,是要去哪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铃兰的衣着,纯色石榴长裙,是昨晚从库房里偷出来的那件。 「还没换掉这身,时间不多了。」 铃兰没有回答,但不必她说便一目了然,这是打算逃回长安找元邈。 纵使察觉铃兰的意图,高永仍面不改色,传唤了家中的使唤丫鬟,要她们把铃兰的嫁衣拿过来。 铃兰想要离开,但高永的手臂掐着门框,「离开可以,等我们拜过堂,你当晚离开也无妨。」 「若我偏不呢?」铃兰回应。 高永笑着反问:「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熘走?」 这话说得不假,两人实力悬殊,铃兰深知自己是兰字科混子,想打败真正的梅字科,那希望渺茫得肉眼不可见。 铃兰只得反向请高永入屋。 进屋时,高永忽而提起元邈的堂兄前段日子贬谪之事。 说完此事,高永提醒一句铃兰,「他和他堂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他堂兄出事,他还会远?劝你早做好打算。」 铃兰言辞肯定:「他不会有事。」 「哈哈哈哈。」高永嘲笑:「你对他可真是自信,情人眼里出张生。」 并非她自信,而是史书上有清楚记载,元邈在剑南道扬名后,非但不会折戟沉沙,反而平步青云,最终官拜宰相。 剑南道事后一个月,元邈将升任同州长史。 虽属外调,但同州属辅州,待遇并不算差。 大唐州级行政单位以府为核心,后面重要性程度由大到小排列,依次是辅,雄,望,紧、上、中、下,一共是七等,这同州是第二等。 况且,他在同州不会任职太久,主要还是他进来风头正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上要他去外地避避风头。 等风头一过,皇上便下旨将他召回长安,封他为中书舍人,离着同平章事仅差区区半步。 * 皇宫花园里的小亭内,元邈与郭贵妃僵持在帘两侧。 元邈毫不避讳地开口:「果真是裴椒的母亲郭氏,与袭代国公的郭铸是为一母同胞。」元邈揭露道。 郭贵妃眼底闪过惊诧,不过她很快收敛神情,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还不告诉皇上?」 元邈不吱声,只是沉默地放下帘子。 郭贵妃得寸进尺地反问:「因为想起铃兰,怕连累到她?毕竟本宫是她母亲,欺君之罪该全家遭殃。」 元邈道:「皇上早知枕边人换了一个人。您和真正的贵妃娘娘并非同母所出,相貌不相似,性情更不相同。」 郭贵妃点头,「圣上怎会不知,这是他一手策划的。永贞年间,王叔文谋划换立太子。恰逢我那傻妹妹病重,圣上为巩固郭家支持,提议将我们两人调换位置。」 元邈看着郭贵妃,「那时已是永贞年,但你抛弃铃兰是在贞元八年,她那时才几岁?」 「是本宫抛弃的,还是裴现弄丢的?若非我出手,铃兰现在还会被关在四时会。」 「她现在不也加入了四时会?」 「不是。」郭贵妃反驳,又道:「这也是今日寻你的原因。」 郭贵妃与元邈细说了铃兰入裴家之后的事,这时元邈才恍然大悟,铃兰并非四时会成员,而是贵妃派去阻挠四时会行动的卧底。 听完这事后,元邈直接愣住,稍后带有谴责的语气去质问:「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孤身犯险?」 面对元邈的指责,郭贵妃不以为然,倒觉得元邈大惊小怪。 「为了大唐的安定,郭家儿女随时都能捐躯,区区卧底算得了什么?听说四时会古晏廷极为保护她,都没让她沾过血。不像你,只耍嘴皮子功夫。」 元邈听这话心有不甘,可仔细想想,他与铃兰一起时,非但没起到什么保护,反而总将她带入险境。 不过他不打算知难而退,向贵妃问道:「或者让我卧底四时会,在里面保护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郭贵妃道:「安宁司大都是寻不到父母的。」 「不过,我的确有意让你保护椒儿。圣上有心任命你为同州长史,但本宫想让你去蒲州,两者都是辅州,后者离着裴家和郭家都近,也好有个照应。」 元邈听到蒲州两字,冷道:「河中府重建,节度使才是蒲州的话事者,别说长史,就连刺史都徒有虚名的闲职。」 郭贵妃劝道:「俸禄多地位高,要处理的事务也少,正好可以多些时间陪陪铃兰。」 「容臣拒绝。」元邈躬身,态度决绝。 郭贵妃并不意外元邈的反应,大唐志士多数都渴望在朝中大展鸿图,视金钱利禄若浮云,更不会愿困囿于一方占据高位享清福。 「即便你不愿也是要服从,先不说你娶铃兰需要得到我的认可。其次,明日满朝文武都会在奏摺里这般提议。。」 * 黄昏将近,铃兰在高家婢女的伺候下换好婚服,至于之前那件红色长裙,她套在婚服里面。 幸好她身材消瘦,套在婚服里面并不显身材臃肿,唐代女子偏向富态,所以她这样叠套的穿法并不令人感觉奇怪。 温怜生和墨琴两人不知去向,离拜堂还差一个时辰,婆子牵铃兰离开高府,送到附近一处雅舍。 铃兰进入才知雅舍是墨琴在东川的别宅,之前她与墨琴接头时正是在这里。 高永迎娶铃兰虽不以妻的名分,但仍以滕妾之名,所以他仍需走迎亲的形式,从铃兰的「娘家」迎她进门。 但他们的婚事政治意义大于通常意义,所以下婿催妆的细节免去了,只保留了父亲为出嫁女儿披红盖头。 墨琴拿起桌上的红色巾帕,慢慢上前靠近。 铃兰想起昨日空欢喜一场,偏过头,避开了红帕。 她瞥着墨琴,责备道:「昨日你和温怜生从我那里白吃一顿酒,酒足饭饱后把我丢在那里。说好的救我出去?」 墨琴毫无愧色,只道:「时辰未到。」 铃兰反唇相讥:「所谓时辰未到,怕不是指洞房时辰未到、三年抱俩的时辰未到,或者是......」 「四时会易主的时间未到?」 墨琴反应平平,不以为意,笑道:「至少让你拜过我这个『老父亲』。」 怎么古人也喜欢占人辈分便宜?铃兰瞪圆了眼,气鼓鼓道:「这话听着耳熟,我看你天生就是做社团的料,即使不去四时会,也得去德云社。」 不过这话宣洩完,她怒气消了。 听墨琴这话的意思,是等她拜堂时再抢人。 四时会这社团和后世的□□还是略有差异,倒接近武侠小说里面的天地会,讲究义海豪情,墨琴说话向来一诺千金。 所以之前他和温怜生两人不告而别时,她才会格外恼火,以为两人违背道义而食言。 既然墨琴说二拜高堂之后才会救她,那便一定会在那时接应她出去,虽不懂讲求速战速决的墨琴为何拖延至此。 趁着铃兰走神,墨琴拿着盖头,往她头上一盖,入戏地说:「乖乖女,『戒之敬之,夙夜毌违命』。」 唐代父亲送女儿出嫁时都会说上这么一句,意思是说嫁人之后要好好听夫家的话。 但墨琴这句话的「命」字后面没有明确宾语,既可以指代「夫」高永,又可以指代「父」墨琴」。 四时会的人脑子里有一百多个心眼,稍微细琢磨,便能听出来墨琴嘱咐里含着「听他号令」的意思。 领会到意图后,铃兰捏着盖头,鞠了一礼,假笑道:「谨遵大人指示。」 叫墨琴一声爹,她还真叫不出口,于是她换了个近义词「大人」应付过去。 墨琴心情甚是愉悦,毕竟平白多了个闺女,足够让他到古晏廷那边得瑟。 他领着铃兰上了门外的婚车,路上一口一句「乖女」,气得铃兰压碎银牙,但她盖着盖头,任她如何翻白眼也传递不到墨琴眼里,只得哑巴吃黄连。 两人在东川百姓面前演得好一副父慈女孝。 铃兰坐上了婚车,在路上开始期待起婚礼会发生的事。 -------------------- 最近剧情有点点慢,男女主还没见面,但这几章是必须的,高永作为坏人必须要恶有恶报。 第46章 浴血新娘 黄昏后日光愈见黯淡,再过不久长安的城门便要关闭。 元邈今日出行不利,他本欲轻装上阵,骑着一匹快马便要离开,可街道极为拥堵,沿路到处都是百姓。 四月已入夏,炎炎烈日下,闷得人与坐下的马匹都发汗不说,堵得久了令人心情烦躁。无论绕行哪条,路上的人群都不见少。 他不知长安近日究竟发生何事,想起前几日有人敲他家的门,说要应徵家奴,宁可不要薪酬。 此事甚是诡异,元邈想都没想便冷声拒绝了。 细回想这件反常之事,他猜测这是高家做局,不期然皱起愁眉,忽听到附近有人在喊:「有娘子晕倒了。」 他想上前探情况,但人群一窝蜂地挡在马头前面,他不愿伤害百姓,所以堵在原地只探头看向骚动的中心。 后来人群中晕倒的娘子终于甦醒,抬头眺望一眼马背上的元邈。 她满面羞色,语气兴奋:「怪我视力太好了,都说十三郎不笑的样子最好看,我看他蹙眉的样子也好看,比画册里的样子好看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人群里爆发一阵闹笑声,可以说虚惊一场。 听到那句「十三郎」,元邈明白过来这说的是他,仔细看围堵在马前的人群,多数是女子,有些甚至不是长安的打扮。 但转念又想,这些人大抵不是来看他的,估计去见他堂兄却落了空,才把目光投向他。 他不是他堂兄,生得没有堂兄仪形奇伟,也自知长安女子待他热情,多只拿他当作堂兄的影子。 自小到大,他都活在堂兄的阴影下,堂兄十五岁那年明经擢第,后面制举考试都是第一,后面成为当世文豪,要知道元白的元在前。 而他与堂兄同岁,却总差他一步。 除了铃兰,这世间没有谁能看到他本人。 一想到铃兰,元邈忽而意识到,这或许又是高家的陷阱,想用其他女子迷惑他,让他放弃铃兰。 怎么可能让高永如愿?他早认定了铃兰,即便她今日已经嫁给了高永,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随即,元邈在附近僱佣了两名随从,驱散了围堵的人群,在随从的帮助下,他驾着马匹朝着城门口艰难行进。, 忽见城门处停一辆马车,堵在门口处,城卫不肯令两人离开。 他即时勒住了马,走凑近上前,见在前面交涉之人他是认识的,是堂兄的好友李景俭。 李景俭见元邈近前,未等他询问,先道:「元十三,你快下来帮个忙,此事也和元九有关。」 元邈将信将疑地下马,经过那处马车。 马车的帘子忽然自内而掀起,一位女子攥着帘子,向外探头瞧他。 待那女子看清楚他的脸后,便落下侧帘。 元邈也在落帘的瞬间看清女子的长相,这女子发型与衣着与铃兰的一致,但他不至于恍惚,两人相貌与气质差别极大。 他没有停步,径直走向城门的李景俭。 李景俭见他来了,行了一礼。年纪比他年长,但待他极为客气,毕竟当年在官场上,李景俭受他先丈人韦执谊照顾颇多。 树倒猢狲散,但有情有义之人依旧还在。 元邈回礼后,即问道:「是有何事?堂兄远在江陵,怎会与他有关?」 李景俭听到这话,惊讶地问:「他没同你说他要纳妾的事?」 「有这事?」元邈不大相信,堂嫂离世尚不足一年,这边开始忙活起堂兄纳妾的事,此事不像堂兄的风格。 堂嫂韦氏虽与堂兄长年在长安与洛阳分居,但感情不算差,也没听说堂兄有在「长安看花」的嗜好。 李景俭耐心道出来龙去脉:「元九到江陵后水土不服,直接就病倒床前,家里面孩子没人照顾。正巧我家里最近才寻回失散的表妹安氏,她也尚未婚配,便想着做回红娘替两人牵线。」 元邈回头看一眼马车,问道:「那后面的便是新堂嫂?」 「算是吧。」李景俭嘆了一口气,「没人能做主,不能以妻礼入门,只能做妾。但我信赖元九的为人,定不会亏待我可怜的妹子。」 元邈说道:「我也相信堂兄定会善待她,只是为何堵在这里还不启程?」 「没有身份文牒呗,长安守卫向来刻板。」 李景俭看着马车,又是一声嘆息,「她父母因为战乱被流寇所杀,她侥幸活命,在长安几经辗转,最后穆椋找到了她,通知了李家。」 「穆椋?好久没听说这名字。」元邈感慨。 李景俭凑近元邈,小声在耳边说道:「听家妹说,前段时间郭贵妃监视他,他便在家闭关。但最近他出关了,昨日离开了长安,怕是也要去剑南道,你可要多加小心。」 元邈点头,谨记李景俭的提醒,又问该如何帮他出城。 还没等李景俭回答,城门的管事凑上前,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事关元御史的家事,小人哪有阻拦的道理。」 这就放行了?元邈诧异不已,看了一眼李景俭。 李景俭干笑一声,「这你有所不知,如今在大唐,你的身份就是一张行走的通行证,能带你去大唐任何地方,或许吐蕃、女蛮、大秦也可以。」 守门人随后吩咐身后两人抬起闸门,放行他们离去。 * 剑南东川的街道上,轿夫抬着花轿平稳行进着。 轿内铃兰双手抬起帕巾,抿了抿唇,朝左右看了两眼,摊开紧攥的拳头。 她离开琴行前,墨琴在她手心藏了一团纸,记录着今晚参与婚宴的宾客姓名。 每位宾客姓名后面标记着他们的身份,一半以上的宾客名字后面标註着「梅兰竹菊」「琴棋书画」,他们皆是四时会的人。 铃兰看完并记下纸上内容,一条一条地撕碎成粉末,便抬起侧帘,正要寻机会向外面扔掉纸条,却见花轿旁边站着高永。 高永骑在马背上,余光一直盯着旁边的花轿,见铃兰抬起侧帘,目光鬼祟,便牵马凑近。 「寻人?」高永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薰染衣料的龙涎香气味从他身上飘来,铃兰呛得轻咳一声,随口道:「你离远点。」 高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吐露:「元邈今早还在长安,况且穆椋前日出关,两人估计会狭路相逢,一时半刻走不到剑南东。」 铃兰瞪了高永一眼,慢慢放下帘子,攥着纸屑的拳头握得更紧,心里泛起嘀咕。 她提前知晓历史,笃定元邈稳拿大男主剧本,所以过去未曾担忧过元邈的安慰。可问题是万一这里会改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铃兰隐隐感觉到,历史正朝着不同方向缓慢前行。 比如说元邈破案的时间比史书上短了几日,再比如说,元邈没有折返东川,而是留在长安等待升职。 尽管这种不同微不足道,但量变会发生质变呢? 穿越者王莽知道未来会有位刘秀与他争权,杀光全国所有的刘秀,到最后突然又冒出另一位刘秀。 这位刘秀是历史上原本的刘秀,还是天道临时打的补丁?元邈会否也会中道逝去,而被历史打了补丁? 想到这两个问题,铃兰的心虚愈发不宁,太阳穴跟着突突直跳。 她撩开了袖子,看了一眼里面套着的红色长裙。 朱红色的裙子比血液的颜色鲜艷,看得铃兰此刻心惊胆寒,脑海中无法克制地想像元邈的死亡场景。 以至于落轿时,她麻木地坐在里面,外面婆子唤她几声,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墨琴用力侧踢一下轿身,故意喊了声「乖女」,铃兰才回过神。 婆子伸手扶她出轿,催促道:「娘子莫要耽误吉时。」 铃兰跟着婆子进了内堂,一边行进一边以余光点算宾客的鞋子数目,与墨琴交给她的名单人数一致。 她对墨琴暗中打了个手势。 不过,此处却不见温怜生,这点让她尤为奇怪,细声向婆子询问。 婆子说起此事笑得惨,说温怜生昨晚吃坏了肚子,一直奔波于茅厕,到现在都没出来。 铃兰纳闷,他可是位医者,蹲这么久的茅坑,不怕拉脱尾巴骨? 吉时一到,高永迈着大步进入大堂,与铃兰并排而站。 在婆子的指引下,铃兰先转向外面,与他拜了天地,而后转向正襟危坐的墨琴。 她面朝墨琴的方向,微微抬起头,红头巾挡住她的视线,她眼底里尽是一片红,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茶香远远地飘过来,还有两枚油煎花生米的香气,这些足够她想像墨琴悠闲地吃茶配着花生米的场景。 她气得牙痒痒,可也只能忍着,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但鞠躬之后,铃兰看那双脚仍纹丝未动,她内心开始慌措,怀疑墨琴之前的许诺是诈她,并不打算救她出去。 等后面报堂人再喊一声「夫妻对拜」,这对新人再拜下去,便是礼成了。 铃兰无法忍耐,捏着帕子企图当场掀帕,却听到墨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大喜的日子,怎可随意掀帕,不吉利。」 铃兰小声念叨:「你食言,我只能自救。」 「为父交代你『戒之敬之,夙夜毌违命』,这么快便忘了。可真是不孝。」墨琴仍揪着两人虚假的辈分调侃。 「那我们今日断绝父女关系吧。」铃兰仍执意要揭帕。 两人说话的功夫,铃兰觉察出不对,半晌她未听到报堂人喊「夫妻对拜」。 早上失踪的温怜生突然出现,大摇大摆地穿过宾客席,靠近墨琴他们身边汇报:「老大,准备好了。」 铃兰趁这功夫抬起帕子,一瞬间似乎瞥见满堂宾客瘫软在座上,但帕子很快被温怜生重新盖在她头顶。 墨琴替铃兰仔细整理头帕,语气有点玩味:「礼成之前不可揭帕,不吉利。」 铃兰点了点头,温怜生将她扶前两步,随后不知所去,但她耳边很快听到类似刀剑出鞘的响动。 身后随后传来悽惨的哀嚎声,同时鼻尖扑来浓郁的新鲜血液的腥甜,那气味还热乎着,直熏得她头晕目眩。 红巾遮住她的双目,她眼前只有桌上一碗茶杯和一碟花生米。茶水表面风平浪静,静静地冒着热气,但杯与碟的边缘,跃动着两道红影。 她忘记计算杀戮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她回神时,身后的响动停了,血腥的味道不再加重,面前那杯热茶的上方已无热气笼罩。 墨琴带着浑身的血腥味朝她走来,在身后说了一句。 「礼成。」 -------------------- 唐代结婚时,父亲训诫女儿,「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母亲叮嘱女儿「勉之敬之,夙夜无违」,这个不是我原创,是唐代的历史。李景俭是唐睿宗玄孙,以前受过韦执谊提拔,后面二王八司马出事的时候,他因为生病而侥幸逃脱惩罚。 另外男主是元稹的堂弟,千万别弄混两人的走向完全不同,而且元邈眼里只有裴椒(铃兰),粗箭头1v1。 第47章 谍影重重 初夏夜晚,月明星稀,街头人烟寥寥。 偶尔有旅客路过高家府邸,只能瞧见那扇挂红绸的宅门,听不到宅邸内的动静,似乎这里缺少大婚该有的热闹。 新娘孤零零地立在堂前,盖在赤红帕下的脸庞煞白,身后瀰漫着血腥味,盖过身前浓郁的茶香和花生香。 「现在可以解开盖头了,或者你想继续盖着?」墨琴有点不怀好意。 铃兰压抑着恐惧,说道:「不用了,换件衣服就回长安吧。」 说完此话,她转身就走,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前方却有横过来一柄长剑,直挡在她的前方,剑尖仍滴着血。 「不着急走,新郎都不着急走。」墨琴没有温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铃兰矗立在原地,跟一座丰碑似的,忽觉得脚腕被从侧边的血手抓住,她偏头看,见是高永趴在地上。 他浑身是血,在大红色的新郎服上面并不明显,抓着铃兰的手臂却为血所染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身后忽而传来墨琴的冷笑,他又道:「铃兰,你加入四时会以来,从未杀过人。大伙都有过不少调侃,说你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铃兰一怔。 墨琴说话的语气似假似真,说不清认真还是玩笑,这让她打起十二分警惕 她站在流淌红泪的喜烛旁边,辉煌烛火投映在场所有人的影子,墨琴高大的影子渐渐朝她逼近,宛如鬼魅般。 登时后背直冒冷汗,抑制住嘴唇的颤抖,否认道:「我怎会是探子。」 「我想也不是,铃兰只胆小晕血,也没人教过你怎么杀人。」墨琴阴恻恻道。 铃兰放下悬着的心,或许没有觉察到她的身份。 她点了点头,忙转移话题:「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等下官府的人上门,我们恐怕也走不掉了。」 墨琴默了片刻,站在她前面发呆,忽而开口:「古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这里一日为父,也可以终生为师。」 铃兰警惕起来。 墨琴伸手把剑递给铃兰,开了口:「不会杀人,为父教你杀。新婚之夜,杀夫证道如何?」 「什么?」 铃兰一瞬间吓丢了魂,退身作推阻,「不必不必,我怎能抢您的人头。」 墨琴没打算就此放过,扯过她的袖子,把手中的剑柄递过去,冷道:「拿着。」 他手背与指缝间的血尚未擦干,刀尖朝地,血液顺着刀锋滑落,在她脚边不远处绽放红花。 那柄剑晃动在眼前,铃兰懵了,膝盖以下软得快失去知觉。 她摆烂地想着,要不装晕算了。大不了醒来后继续背锅,变成一夜将高家灭门的凶手。 铃兰正要回撤犹豫的手,却看到剑柄被第三人夺了去。 偏目一瞧,夺剑的那双手扭过剑尖,慢慢刺向高永心脏。 更令铃兰难以置信的是,夺走剑柄之人,竟是已经重伤在地的高永—— 他用剑强行贯穿了他自己的心房。 「你....你这是做什么?」铃兰瞠目结舌,身子往后退。 墨琴插言:「替你掩护。四时会里的探子,可不只有你一个。」 高永趴在地上,惨烈地一笑,「千算万算,想不到铃兰是........」 铃兰诧异道:「你也是......?」 「他不是。」刚才沉默的温怜生忽而开口,「你是郭贵妃的人,他是皇上的人。」 「这有何不同?」铃兰听得迷惘。 安宁司隶属朝廷,成员都有朝廷的编制,朝廷的人都该是皇上的人。可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温怜生解释:「贵妃和皇上不是一条心,他们无论在宫内还是朝中都各自为政。你所在的安宁司属于贵妃,而他所在的长平司属于皇上。」 「皇上的人怎会杀高鹜?」铃兰更觉困惑。 温怜生笑道:「表妹,该不会你以为元邈去剑南道破获大案,只是一件意外巧合?」 「这些地方节度使在当地都是土皇帝,有几个经得起查?可高鹜碰到一块硬骨头,扯出这么一桩案子。」 说完此话,他拿出一枚桃花石,伸手交给铃兰。 这勾起了铃兰数月前的回忆,高永当时请她到家中做客,无端送她一块桃花石,最后突兀地向她提起自己父亲。 现在一想,她突然明白了。高永通过她向元邈传话,提示剑南道何翀知假售假,且与节度使高鹜有关。 「可为什么要杀功臣?」 墨琴轻声嗤笑,语带嘲讽:「明君最爱卸磨杀驴。再说高鹜后期和我们做过不少生意,皇帝能放过他?」 走过来时,拿过方才的剑,在高永的脖子上又划了一刀,割开他的喉咙。 「做叛徒做到你这份儿也少见,费尽心机策反了三分之一的高层人脉,不收归己用,反而为皇帝小儿奔走。」 「猜猜出卖你的人是谁?」 墨琴没等任何人反应,冷漠地看了一眼高永,继续道:「是你母亲,她天真以为坦白从宽,为高家谋取生路。」 「她阻挠你和铃兰的婚事,是误会了组织派铃兰取你性命。」 高永张了张双唇,企图说些什么,但喉咙割开后,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几次徒劳尝试后,他把目光落在铃兰身上。 铃兰看着他,弯腰蹲下了身子,心中生起一丝怜悯。 墨琴注视着铃兰的动作。 「收起多余的同情。」 铃兰没有抬头,墨琴却继续说着。 「高家家宴那日,你与他父母两人都中了毒,他原本想要你死。」 「他以你的性命,要挟海澜凌迟了高鹜,只为隐瞒了高鹜真实死因。后面的人见到血肉模糊的尸块,先入为主判断高鹜是凌迟而死,没有人会往中毒方面去想。」 铃兰觉得与事实有些出入,不免质疑:「杀害高鹜的凶手真是高永?可我当日只中了软筋散的毒。」 墨琴道出真相:「那是因为海澜。他调换了你喝下的茶,想让睡过这次劫难,没料到你会误闯现场。」 「可后来他对.....」,铃兰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唇,「他对柔兰并非多喜欢,一切只是利用啊。」 爬在地上的高永抓着铃兰的手腕,用尽力气摇了一下头。 墨琴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铃兰低头看向高永,他的手因生命力的流逝而变得冰冷,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汲取她掌心微不足道的热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看似深情,却仿佛想在她眼中看到别人的影子。 但很快意识到,他所眷恋的只是长久以来的幻影,包裹着自己的想像。 他因失望而眼神涣散,渐渐失焦,片刻后便断了气。 墨琴突然开口:「他爱慕过,但不多。」 「看得出来,」铃兰甩开高永的手,站起了身,说道:「其实我该告诉他,当初在冰湖里救下他的是元邈,是他误会了。」 提起元邈时,铃兰忽觉有些感伤。 现在她卧底的身份败露,墨琴今日不知疲惫地诛杀了百名四时会的叛徒,应该不介意锦上添花,再杀一位。 最终一切没能逃过历史的束缚,元邈该娶的那个人仍该出现在元和十年,而她只是一个死在元和五年的历史炮灰。 她站起来,面朝墨琴,平静地说:「动手吧。」 已经死过两次,再死一次又有何惧? 处置高永的长剑还未收回剑鞘,缓慢地抬起,铃兰坦然迎接此生的落幕。 墨琴的剑探入朱红头帕,剑尖朝她贴近。 倏忽间,长剑调转方向,朝上而去,挑走了盖在她头上的帕巾。 被掀起的遮脸红帕在空中折半裂开,慢慢下落,墨琴迅速收鞘,又伸手接住两片碎布。 他对自己未见生疏的剑术颇为得意,有些炫耀意味地把两片布递给了铃兰,「留做纪念?」 铃兰怔了。 一方面惊讶墨琴的深藏不露,另一方面墨琴居然没有当众斩杀她。 该不会真把她当成亲女儿了? 墨琴读出她的困惑,「你若死了多没意思,古晏廷也不会放过我。不如留着你,让他慢慢吃瘪。」 铃兰没想到此事竟会如此轻松揭过。 墨琴又道:「你是探子的事,我并告知行妄将军。但往后四时会不再与你传递任何消息,而你只归古晏廷一人管理。」 铃兰点头,暗自腹诽。 墨琴说想让古晏廷吃瘪,但实际不想让古晏廷为难,才把她的处置权交给古晏廷。 总算是看穿了,墨琴对古晏廷的恨意只在嘴上。 * 三人在礼堂后面换下血衣与婚服,便趁夜离开高家。铃兰离开东川前,打算回一趟元邈之前的宅子,替鸡福宝收尸。 元邈之前总差点把鸡福宝抓去炖汤,她估计回家只能见到漂亮的鸡骨头。 温怜生却拦住她:「你们养的鸡在长安啊。」 铃兰纳闷道:「在长安?」 温怜生回想了上次参观元家的场景,道:「对。你可不知道,元邈还雇了奴僕帮他养鸡,现在这鸡足足有五斤,再养下去可以抓去斗鸡了。」 「他竟然捨得请人....」铃兰暗自感慨,之前元邈一个奴僕都没请,非说他们没有一儿半女,没这个必要。 「为何不捨得?」温怜生说起来有些羡慕,「他上次回去,皇上奖赏他不少金银。况且最近不少人去元家应聘,宁肯一分钱不要,甚至想倒贴钱。」 铃兰笑了一声。 差点忘了,元邈这时已经是大唐顶流了,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姑娘掷果盈车。 铃兰向温怜生询问了长安近日的事,目前除去元邈意外前往剑南道,其他发展皆与史书相同。 她松了一口气。 * 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三人逃过巡逻的守卫,悄悄出了城门,投宿到城外的一间客栈。 隔日天尚未全亮,三人便离开了落脚的客栈,在路口处分道扬镳。墨琴与温怜生两人直接回涿郡总部,而铃兰要回长安寻元邈, 她行了一礼,「谢过....义父。」 这句义父喊得墨琴心情愉悦,他道:「若是你和古晏廷成婚就好了。」 自然能多占一份口头便宜,他没把这话说出口。 铃兰笑了笑,忽而发问:「对了。您究竟是如何确定我是探子?」 墨琴小声回答:「原本只觉得你不肯杀人这点很奇怪,但后面温怜生告诉我,说你是贵妃派来的卧底。」 他把这话说出来,也有看好戏的用意,因为铃兰必会将此事告知郭贵妃。 铃兰的确是这么想的,打算回城之后写信汇报此事。 温怜生丝毫没有觉察墨琴背后的行为,道别时候,反而热情如骄阳。 他抓着铃兰的手腕,「珍重,离开四时会后,也要保重自己。」 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在她的手腕敲击着安宁司的暗号,敲在手腕上面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贵妃说,四时会的事交给怜生处理,你跟随元邈去蒲州,其他的三年后再说。」 铃兰怔愣在原地。 元邈不去同州而去蒲州?温怜生真正立场似乎还是郭贵妃安插的探子。 她一时不知该更震惊哪一件事。 -------------------- 第48章 遣悲怀 元和五年四月末,仲夏将至。晚风一过,荷塘漾出阵阵清香,吹进山南道西部某座画楼的厢房。 铃兰敞开窗,月光放肆地洒在临窗的桌案上,桌旁燃着一根蜡烛,她借着烛光端详手中的地图。 此为大唐本月的版图。 她在长安与剑南道治所梓州之间连了线,中点落在山南西道,其中便含着她落脚的画楼。 她瞧着地图,细细思索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从长安到这里需七日,而今元邈已是顶流,身边没有侍从,路上必会遇阻,稍微耽搁些时间,但近几日该到了。 夏风和柔,不经意间吹熄了蜡烛,蝉鸣连绵,仿佛悠扬的催眠曲,铃兰趴在窗口睡着了。 醒来时东方既白,听到窗外马蹄踏声阵阵传来,声音越来越响。 马蹄声在客栈楼下戛然而止,扬蹄嘶鸣声随之而来,那些马匹停在她的客栈外面。 再过了一会儿,铃兰厢房的门响了两下。 「裴娘子,外面有位郎君,说是来接您回去的。」客栈的伙计道。 铃兰略一琢磨,外面的人或许是元邈,又或者是剑南道的追兵,若是后者她可不能出去,毕竟她在高家灭门惨案当日失踪,任谁都会怀疑她是罪魁。 现在她是以裴椒的名字在此处下榻,除去元邈等少数知情人,剑南道的人应该不知她这个身份。 谨慎起见,铃兰问了一句:「他可有说他打哪儿来的?」 门外答:「从哪里来的不知,但说是接您回蒲州。」 蒲州?铃兰想到温怜生与她临别前,曾说元邈将调任蒲州长史。 这么说,外面的人应该是元邈。难道他将任蒲州长史之事已成定局,历史真在她面前改写了? 她跟着伙计下了楼,在楼梯处看到一位白衣翩跹的公子,站姿英挺像是练家子,相貌气质应该出自武将之家。 擦身经过时,却被那公子拦了路。 「裴娘子,在下河东军李光颜之子李宴元,受家父故人所託,特地接您回蒲州。」 铃兰听到李光颜的名字愣了一下,李光颜三月时刚剿灭成德叛军,风头鼎盛,大唐如今谁不知其名号。 而李光颜原先在郭子仪的军队内,在朝中与裴度关系交好,她记得史书上说,元和十年时,裴度在奏摺上唯独夸赞了李光颜。 所以李光颜是友方,这李宴元也是友方。 铃兰跟着李宴元出了客栈,李宴元替她备好一匹快马,外面守着几十人的护送队伍。 临走前,她又犹豫了,向李宴元询问:「能否容我等等元御史?」 父亲大捷,李宴元无心在路途耽搁,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再过几个月便会去蒲州,你可以去那边再等他。」 虽然事情走到这步,看上去元邈似乎真的会改同州而去蒲州,但铃兰内心仍不肯死心。 万一皇上还是要送元邈去同州呢?任过同州的官员后,他下一步便是回长安做中书舍人了,也不会再去蒲州。 这样的话,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再见了,约定好「回长安后才能听」的答覆,他再也听不到了。 铃兰心有不甘,虽说她是个炮灰,但这炮灰的方式像是被老天爷戏耍了一通。 和喜欢的人眼见着即将互通心意,却因为告白的回覆没有传递到,而直接奔赴be结局。 她不甘心。 * 元邈这一路上走得有些艰难,不知最近发生何事,这路上总遇到拦路的人,却并非是山贼。 山贼是劫财,这些拦路人是送财,倒像是财神。 这让他倍感莫名。 但僱佣的两位侍从每当看到此情此景,都在旁边窃笑,对他说,「郎君,收下这些礼物吧,应该不是害人的。」 元邈却觉得无功不受禄,一一回绝了。 他们一行今日终于抵达山南道,便在路旁边的客栈下榻,刚进入客栈,见到楼下坐着几位黄衣打扮的人。 那些人看着年纪三十多,却操着一口孩童似的声音,元邈一听便知他们是宫内的宦官。 元邈收回视线,转头问门口的伙计,「还有几间上房。」 伙计说:「上房没有了,都被皇宫来的那几位订走了」 元邈想起兄长贬谪的始末,不愿意主动挑衅,退而求其次问:「那次等的客房呢?」 那些宦官转头,见他退避,反而主动贴上去招惹。 其中一位宦官嚷嚷道:「元御史,次等的厢房也被预订了,劝你还是换一间客栈吧。」黄衣宦官拦道。 一侧的奴僕都看不下去,大骂道:「你们.....欺人太甚。」 此处动静过大,吸引来客栈的掌柜。 掌柜走来时,听到客栈内有客人窃窃私语,说光临客栈的客人是近日大名鼎鼎的元邈。 这等贵客光临此地,那简直是蓬荜生辉。 掌柜的心里小算盘打起,若是招待好了元邈,他的追随者以后免不了到这间小破客栈乘兴游乐。 于是,掌柜做起了和事佬,在门口拦住元邈。 「元御史莫要动怒,上房还剩有一间。小的在楼上本来有一间房,可以清扫出来给您。」 「还有一间?」一道声音从高处传来。 元邈抬起头,望向高处,见说话之人是许久未见的穆椋。 穆椋先前坐在房间里,独酌一碗闷酒,被外面的动静吵得头疼,这才推开门查看。 他亦是想不到楼下站着的是勾起他恼火的元邈。 他扶着栏杆下楼,旁边眼尖的小宦官赶快上前,搀在另一侧,说道:「这里的台阶滑,少监喝了酒,小心滑到。」 穆椋笑了笑,「你倒是有心了。」 等他下了楼,见到元邈时,方才那点心头愉悦荡然无存。 瞪着比他稍高一些的元邈,心里更是不悦,语气颇为不善:「你还有脸去剑南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元邈不解,笑道:「为何不?去接铃兰回家,有何不可?」 穆椋说道:「高家十五日前,全家上下一百来口被灭门。你还不知此事?」 元邈愣了愣,笑容凝固,偏头问随从:「真有这事?」 这事早已传遍大唐,随从路上总听元邈提起铃兰,知道他们感情深厚,不想元邈伤心,便刻意隐瞒了此事。 但此时再也瞒不住了。 随从道:「确有此事。半月前,四时会的墨琴闯入高家婚宴,将高家百余人屠杀殆尽,又放了一把大火,所有人尸骨都烧得干净。」 元邈问道:「没有人生还?」 随从知他想问的是新娘铃兰,仍坦言:「现场遗留下的东西里有新娘的婚服。」 穆椋插嘴:「四时会的墨琴认领了杀人的事,说是杀光了四时会的叛徒。铃兰是贵妃的人,你该是知道的。」 元邈恍惚一瞬,久久缓神,口中喃喃:「她不会死的。」 「你比我还不清醒。」穆椋嘲笑。 元邈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在说服自己:「先前神算子说我与铃兰有二十年的命运轨迹相合,她不该死在这里。」 他一向不信玄学,觉得人定胜天,但他忽然设或暂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还剩下二十年的夫妻运,况且神算子说过铃兰「四月开花,八月结果」,足以说明铃兰至少能活到八月。 穆椋冷眼盯着元邈,顿时觉得这男人比自己更可怜,话语软下来,劝道:「若你从未出现过,铃兰现在会和我好好过日子了。」 「若没有我......」 元邈冷笑,「你知道她用下离魂丹缓和剂后,每晚都在喊什么?」 很快自答:「她每晚哭着喊着:『元邈,救我,我不想死』。」 「或许你知道,她似乎拥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而那个世界里有我,过得这个世界的我们幸福。」 「表面看起来,我一次次将她推远,可其实她才是最狠心,抛下两个世界的我,让我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这话不像是他的语气,若铃兰听见,大概要取笑他像个偏执狂。 然而这些话,却从未对铃兰说过,至少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穆椋揪起元邈的衣领,「我现在想杀了你。她这一生都没有嫁给你,偏偏你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正夫』的姿态。」 「若没有你,她也涉险也不会死,我真想杀了你,替她报仇。」 元邈冷笑着:「要报仇也该是我替她报仇,你没有资格。」 穆椋被这话刺激到,到这个时候还要踩在他头上强调名分,顿时怒火攻心,临时起了杀意。 旁边善于察言观色的宦官,递给穆椋一柄鞭子。 穆椋想也没想,紧握着鞭子,用力在元邈身上鞭打。 鞭打这么一下后,丝毫没有解气,只是冷静了下来。 他冷笑,「你是打算借我的手,送你和她共赴黄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元邈没有否认,他方才确有萌生这种荒谬的冲动,想与铃兰来生缘会。 在过去三十年里,一直认为他的这条命,该是为大唐而生,可直到今日,他迟疑了。 穆椋又一鞭子抽下去,「起来。铃兰若见到你这副德行,在天上也不会安宁。」 说完这话,他也想起当初在裴家时,铃兰总笑着劝慰他、鼓励他,眼泪不觉落下。 正当此时,铃兰驾着快马赶到客栈,看到外面围着一群客人,客栈的门紧闭。 铃兰飞身跃下马背,凑入人群,问道:「在里面的可是元邈?」 「是他。听说他之前因为破了剑南道的案子,被长安来的宦官报复呢。」百姓有人回答。 铃兰脑海中轰隆一声,挤着人群钻到最前面。门口处守着的宦官伸手阻拦,却听她大声呵斥:「让开。」 她见宦官没有让开意思,便急切地拔出了刀,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重复道:「让开。」 那宦官惊慌抬头,犹豫之际看到她身后的李宴元,便抬开了门。 铃兰直奔进去,看见元邈半倒在地上,身上有多数鞭伤,看到旁边穆椋手里握着鞭子。 她心中兵荒马乱,想也没想沖了过去,挡在元邈的身前。 现场气氛凝固,分隔在两边的男子同时错愕,疑心产生了幻觉。 -------------------- 第49章 不言而喻 元邈回过神,闻到周遭隐约飘萦着铃兰花香,而挡在前面的铃兰身穿一套石榴裙,仔细观察发现是他订做的那套。 丝缕阳光透入窗内,在地上倒映出她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他仍有些不确定,伸手探向半掩在红袖间的纤纤素手,刚触到一片柔软,铃兰转头扶他起身。 她的手微凉,掌间有薄茧,指甲边缘修剪得极为整齐,这是铃兰没错。她素喜洁净,且自小练琴,指甲始终保持在指上一毫的长度。 扶起来后,铃兰松开手,左右扒拉起他的脸,关切地打量着,「幸好没伤到脸。」 元邈握着铃兰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没事。」 「咳——」听见轻咳声,两人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穆椋,同时转头看过去。 客栈楼上楼下挤满围观群众,齐刷刷的目光投射过来。 铃兰顿生羞意,抽离自己的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双颊挂上了两抹红酥,实在惹人怜爱,元邈忍不住拍了一下她头顶。 铃兰白了他一眼。 穆椋不满情绪高涨,用力甩鞭抽在元邈身上,元邈因猝不及防的疼痛而「嘶」了一声。 又一鞭子袭来,却被截在半空中,一柄剑缠住鞭子。铃兰用力回拽剑身,鞭子断裂,满地散落。 铃兰甩了个剑花,嘴角微弯,「这种事情再一再二,可不再三。闹够了没有?」 「非要撕破脸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穆椋冷哼了一声,微微抬手,周围的黄衣宦官们上前。 他一声令下:「把她也绑起来,一起带回去。」 数条粗麻绳从两边窜出,犹如蟒蛇从洞中出击猎物,贴上铃兰的身子,铃兰闪身避开,望了一眼对面。 穆椋朝元邈渐渐走近,手里拎起一条新鞭子。 那鞭子上面沾着刺猬的肉刺,被那鞭子狠狠这么一抽,无论是习武者还是书生都会皮开肉绽。 铃兰惊恐不已,略一错神,手中的剑被宦官们的绳索所缠。 那边厢穆椋挥鞭,向元邈的头顶招呼去。 眼见利刺即将贴上元邈的正面,再晚一点便要见他脑袋开花。铃兰煞是恐惧,顾不得眼前的纠斗,窜上前用手硬是拉扯那带刺的绳索。 利刺扎入铃兰的细嫩的手掌,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从她的指缝蔓延。 穆椋见状瞠目结舌,急匆匆松开握鞭的手,大呼:「你真是疯了。」 他忙喊身后的宦官们:「松手,都给我松手。」 可转头一看,宦官们全部卧倒在地上,方才本该在身侧的元邈,此刻站在倒地宦官的中央。 元邈向来藏拙,但今日事出危机,不得不露出一点实力自救,飞身躲开穆椋的攻击后,便将这几名纠缠铃兰的宦官击昏。 刚解决完宦官,转眼瞧见铃兰手掌握拳,指缝间滴答着鲜血,而脚边弃置着那根贴满软刺的鞭子,上面也沾染着鲜血。 她把受伤的手藏在背后,手却远离身子,仿佛是怕弄脏了他送的长裙。 元邈不觉揽臂将铃兰带入怀中,靠在自己肩膀处,缓慢打开她握拳的手掌。 看着掌面密密麻麻的伤孔,只觉得刺也同样戳在了他心里。 感情再迟钝如他,此时也都明白了。 不必再等到回长安,铃兰已经做出了回应。 铃兰嘴唇苍白,脸上也失去了红润,手掌痛得想落泪,今日她驾马跑得太急,身子疲累。 怀抱温热,催得她困意涌动,眼皮越来越沉,闭上了眼睛。 四面八方传来响动,马蹄蹬地声与兵刃摩擦声纷至沓来。 客栈里面的人瞬间慌乱了,争先恐后地拾梯而下,拥堵在大门口,试图逃窜出去。 他们刚从守卫手里夺过门闩,一列尚未解甲的士兵顺势沖入客栈,将客栈里面的人团团围住。 李宴元在队列的最后走入,微挥手臂号令士兵,「将穆少监、元御史、以及他们随行的人都押送回长安。」 * 铃兰再次醒来时,是在回长安的马车里,她手掌的疼痛较之前有所缓解,手心凉丝丝的,外面缠着白色纱布。 应该有医官在她昏迷时,替她上了药。 脑海中骤然回忆起受伤时的场景,暗怪自己犯傻,元邈说过他曾经也差点入了四时会,排行和她一致,是在兰字科。 四时会排位并非按照平均值,而是按照他们最短板。就算武力是元邈的短板,也不可能差她太多,足够对付这些虾兵蟹将。 可她当时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脑筋都没动,空手接下那等带刺的鞭子,痛得她几欲崩溃。 倘若以后手掌落了疤,她还真不得不嫁给元邈了,终于给他找到藉口去裴家逼婚了。 铃兰醒来的消息,经由车内侍奉的婢女,传到马车外面。 李宴元掀起帘子,朝她一礼后,惊喜道:「裴娘足足睡了两日,可算是醒了。」 铃兰问婢女要了杯水,漱了漱嗓子,回答:「两天不多,现在快到剑南道了?」 李宴元命婢女们捲起铃兰旁边的帘子。 外面骄阳明媚,天幕湛蓝无云,空气偏向干燥,不似长年天阴的剑南道。 「那个草木深郁的城池,便是长安城。」李宴元解释。 「回长安?」 「嗯。」 得到肯定的回覆后,铃兰半眯双眼,陷入沉思。 她虽有意带元邈回长安,但此事未向李宴元说明,他怎么会知道。 况且醒来时,元邈没有迅速过来探望她,反倒这位萍水相逢的李宴元捷足先登。 莫不是他抛下她,独自去了剑南道。若然如此,历史真要发生大改变了。 「元邈呢?」她直接问。 李宴元全家都是归化的唐人,骨子仍带着边域地带的豪迈,不懂得唐人的迂回婉转,直言:「他被我抓了。」 「抓他做什么?那穆椋呢?」铃兰疑惑道。 李宴元说道:「也抓了。他们两人在山南道闹事,影响了山南道的秩序,我身为大唐儿女见义勇为,将两人带回去送给皇上处置。」 铃兰心想,这她想要的结果是有了,但过程完全不对啊。 元邈虽然要回长安了,但捅出这么大一篓子,回头逼得唐宪宗不得不去处置他,平息朝臣的非议,那他可就免不了贬谪之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别回头他也江州司马青衫湿,从司马到同平章事遥遥无期,闹不好和柳宗元一样,一贬再贬,中道崩殂。 北魏元氏一族别看个个都是身长面白,高鼻宽目,盛产合眼缘的美男子,但自古美人多薄命,他们寿数都不算太长。 史书上记载,元邈今生寿命只有五十,今年已经三十了,又没有他兄长能文会诗的能力,亦不能藉助「江南纸贵」而重返长安。 真要贬谪的话,后果难以预测。 她暗暗吐槽,以结果为导向不适用于推动历史的进程啊。每次世界级别的各种危机,都是无数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搞出来的。 这世界眼见着有崩塌的可能。 而她便是那只来自西伯利亚的小蝴蝶。 * 回到长安后,果然如铃兰预期,弹劾元邈的奏章比他们先行抵达皇上手中。 唐代每隔十日一早朝,元邈抵达长安时正赶上第九日。皇上听闻元邈回归的消息后,急命他入宫面圣。 元邈入宫后,见到行宫外面走出一排宦官,围着一位术士打扮的人。 宦官中间有一位探头,瞧见了元邈,他向领队的郑守仁汇报。 郑守仁虽是穆椋的师父,但为人圆滑,从不得罪人,知元邈近来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更不会为区区小徒弟得罪他。 他走到前面,提醒元邈:「小心一点,最近皇上心情不好,你要小心应对,千万别在皇上气头上逞英雄。」 元邈点头,行了一礼,「谢过郑常侍提醒。」 两人别过后,元邈迈入宫殿门槛。 宫殿内瀰漫着浓郁的药草香,但味道里透着呛人的硫磺、石灰石与沥青混合的古怪气味。 朝殿深处眺望,果然见到皇上面前摆着一只正在冒烟的香炉,靠近时,依稀能感觉到炉火的余温。 皇上见到姗姗来迟的元邈,急召他过来,命他为自己把脉,并说:「守仁这次送来的术士倒有两下子,朕服下这延年益寿的丹药,精气神足了许多。」 元邈略一探脉,蹙起眉头,说道:「身体虽有回春迹象,血液运行加快,但此药有毒性,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利。」 皇上感慨道:「太子最近染疾,身子骨愈发虚弱,眼见着撑不过今年。可朕剩下的那几个,个个不成气候。」 「还是得多活几年,朕亲自把藩镇的事情平了,才能放心交给他们。」 他说完这事之后,连着嘆息两声。 其实皇上只比元邈大了一岁,但经历过无数次废立危机,加之与郭家周旋,和劳心藩镇的事宜,他看着衰老许多。 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便露出不少根银发,像比元邈大了一旬。 在元邈眼中,这位皇帝虽登基手段不光彩,但却是位明君,所以他想为这位明君分忧。 他仔细想了想,提到:「比起吃药,圣上不如调整饮食,预防胜过补救。」 皇上疑惑地问:「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元邈回:「臣的未婚妻,她来到元家后,常为臣调理饮食,之后臣的身子骨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皇上打量着元邈,笑侃:「我看你这几年红光满面的,早猜到身边有位佳人,今日竟证实了。听人说,这女子是位丫鬟?」 元邈直言:「裴相的侄女裴氏。」 这话皇上听了,笑意也冷了,立刻想到裴现与宫内假贵妃的私生女。 「是她。」 皇上不喜郭贵妃,也同理厌恶与之有关的一切,但他不想将情绪牵扯到元邈身上。 他忙转移话题,随手拿过手边的奏疏,递给了元邈。 「你看看,这是穆椋今早托人递过来的。」 元邈打开摺子前便猜到里面会写什么,翻开后见到穆椋对他的指控并不讶异。 皇上问:「他上面奏述的可算公正?」 元邈摇头,「臣想即便是臣描述,也不会全然公正。真实情况如何,河东李宴元定会详实描述,他并无参与此事,却有现场目击。」 「你不怕他写些不利于你的供词?」皇上问。 元邈道:「臣觉得他并非容易虚言之人,若真写了些不利于臣的证词,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皇上点头,说道:「那你先下去吧,至于此事处理如何,明日早朝便见分晓。」 这句话暗藏着驱逐令,元邈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但眼下也只能赌上两把。 一赌李宴元没有与穆椋等人暗中勾结,如实奏报他们的事;二赌皇上对他留有情面,并不打算苛刻处置他。 元邈退出了宫殿。 过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皇上估摸着元邈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便命人去宣穆椋进殿。 -------------------- 第50章 她的地图 穆椋抵达殿外时,见郑守仁立在白玉栏杆前,抬眼望着他,等他经过时,压低声音说:「切记『忍』字为上。」 穆椋心中腾然生出不详预感,师父这是提点他谨慎应对皇上。 或许师父小题大做了,眼下李宴元的摺子尚未送达,皇上手里只有他的摺子,不至于动怒到他身上。 宦官们通传过后,穆椋朝殿内走去。 沿路竟没看见大件摆设,似乎是被认为撤走的,走廊两侧空荡荡的,殿内也同样有些空旷。 穆椋走到殿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皇上开门见山:「朕已看过你弹劾元邈的奏状,方才询问了他当时的情况,说你打了他。」 穆椋尚不知元邈对于此事只打了太极,而皇上只是诈他。 他不打自招:「元御史先出言不逊,奴为维护尊严,才对他实施鞭打。」 「维护尊严?」皇上讽刺:「朕听说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 「您怎知.....」穆椋惊讶不已,遮在方帽下方的头皮冒了汗。 皇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师父郑守仁说的。」 穆椋错愕,不解师父为何在这里坑了他一把。 他伏身于地,忙呼一声,「圣人饶命。」 这声饶命没有换来天子的半分仁慈,近期服用过量丹药,促使他情绪越发难以自控,愈见极端。 他的手探向身后的四脚圆桌,却抓了个空,转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曾经摆放在那里的瓷瓶竟被人撤走。 环视四周,发现屋内那些他可以抓起并投掷的器物,全都不在这间殿内。 唯独前面有个烧着薰香的三足铜炉,约有半人高度,他盛怒之下推了铜炉一把。 铜炉底座较稳,没有赫然倒塌,但仍摇晃出不少炉灰,钻入穆椋的衣襟。 滚烫的香灰顺着领口,贴着他的后背奔流而下,灼烧的疼痛感笼罩全身。 他一时比较不出是净身时更痛,还是香灰灼烧时更痛。浑身萦绕缓神的香气,但他身上的疼痛却没有半分舒缓。 即便如此,他仍不能立刻起身扬走香灰,只能紧咬着牙,默默忍耐疼痛,半晌后似乎能闻见背部的焦味。 皇上仍是不解气,狠踢穆椋一脚,「好你个穆少监。身体残缺还不忘找女人。怕不是平日里对宫里的妃嫔婢女也存着旖思?」 穆椋随即否认:「皇上饶命,没这回事。那日奴与元御史所争抢的女子,是奴入宫前的恋人。」 皇上又踹一脚,讥诮道:「恋人?贱籍也敢肖想裴相的侄女?」 这么一说,穆椋恍然大悟。难怪他费尽心机让裴家人误会他和铃兰有私情,裴相知道后,不做调查便将他打发出去。 裴家的人好心提醒他,铃兰是士籍。他还在想,都沦为丫鬟了,以士籍标榜还有什么用? 无父无母的士籍女子,活在大唐还不如贱籍,饶是霍王爷的女儿,没有父族撑腰,为李益所辜负,最后闹得花落人亡? 想不到铃兰父族尚在,便是鼎鼎大名的裴相。他明白为何自己招惹了相府的丫鬟,会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穆椋想得正起劲,身上忽地又袭上了辛辣疼痛。 微抬眼皮,瞧见皇上不知何时手中握起一条长鞭,狠狠抽在他身上。 一鞭子下去,原本烤焦的皮肉,霎时间皮开肉绽。 皇上执鞭继续抽打穆椋,似乎只为宣洩情绪,这种暴虐情绪控制了他的理智,一鞭比一鞭狠戾。 穆椋忍着疼痛,却不敢退身,瑟缩成一团,任由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到最后,他痛得麻木了,死猪似的趴在地上,陷入漫无所期的绝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皇上停住动作,在桌案旁放下鞭子,兴许是打累了。 皇上幽幽说道:「裴家的那女子,活着没什么用处,但死了便是一桩大事。」 穆椋微动眼珠,听着这话皇上责罚他并非因为他与元邈的争斗。 「高家灭门那日,这裴氏就在现场,四时会知她是安宁司派出的内奸,却留她一条性命。你猜这是为何?」皇上卖起关子。 穆椋边回忆边思索着,高家灭门案并非是一桩小事,但皇上处理时候并不重视,只让地方府丞代行处理高家的后事。 皇上还特地交代过相关办案人,此事只与四时会有关。 而四时会相关的记录,在大唐属于最高机密档案,并不对外公开,只有长平司和安宁司有资格检阅档案。 此外,他还发现一件事:皇上根本不打算暴露铃兰的存在,在试图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不过,穆椋只敢在心里猜测,明面上要装傻。 穆椋摇头,语气谦卑:「恕奴愚钝。」 皇上继续道:「裴氏的父亲裴现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裴度藉口他身子不适,需要在他家中静养,实则是把他放到楚河汉界之间。可以说,他既非我方,也非敌方。」 「倘若裴氏发生闪失,裴现的立场可就不一定了。她可以死,但她的死决计不能与朕有关。」 穆椋点了点头,忍着疼痛撑起身,挤着笑容奉承:「皇上果然深谋远虑。奴实在是佩服。」 皇上发泄完这一通,气也渐消,与穆椋聊了两句不痛不痒的,便摆手令他离去。 穆椋出来时候,后背湿漉漉一片,大抵是烫伤泡挑拨后的脓水。 身后火辣辣的疼痛,讨好他的新人宦官们主动上前慰问。 穆椋出来时没有见到郑守仁,便问旁边宦官,得知师父是为了避嫌。毕竟宫内那些大件的摆设离奇失踪,一看便知是师父的手笔。 穆椋忽而问旁边的宦官,「皇上这样多久了?」 宦官贴耳,小声说道:「郑常侍带来那位术士,给皇上换了延寿金丹后,皇上比平时易怒,经常无故发火,苛待所有内侍。」 这宦官撩起袖子,他的胳膊上布满难堪入目的伤痕,有烫伤亦有割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穆椋皱起眉头,脑海中忽响起铃兰的声音:「元和七年后,记得远离皇上。」 他骤然回想多年前他刚入宫时,铃兰曾看望过他,与他交待一些入宫后需要注意的事,听着像是天方夜谭的占卜。 铃兰扯谎说这些是她夜观天象所得。 他当时心想,铃兰一个关在金丝笼里的婢女,哪会懂这些东西,所以没放在心上。 可通过上次与元邈对话,他发现铃兰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似乎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比如说,让他小心皇上这件事。 想当初,太子李淳依靠宦官弒父篡位,登基后重用宦人,俱文珍这位拥立功臣更是风光无限。 谁能想到如今皇上性情大变,会没事虐待他们这些宦官? 那句「元和七年」的忠告,突然间变得有些道理。 他记得当日铃兰还曾经说了一些预言,可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正当此时,不远处幽幽飘来一股浓郁的桃花香,烈得仿佛熟透的桃子。 他抬起头,见一位娉婷女子走近,肤如白脂,身姿婀娜,头上插着一枝花。 一看便知此人是杜秋娘,她近来极是得宠,后宫粉黛在她面前瞬然失色。 宦官知穆椋闭关太久,介绍道:「秋娘近来升得极快,眼下已是秋妃了。」 「秋妃?皇上身边有子嗣的妃嫔才有资格坐上妃位,她伎伶出身,无子傍身。」穆椋小声又问了一句:「这事贵妃知道吗?」 宦官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贵妃运作,她能坐上妃位?」 「你是说....」 「瞧瞧秋娘的姐妹郑氏,身怀六甲也只能做个洗脚婢。」宦官说完,还啧啧两声嘲讽。 「她肚子里怀的的可是龙种。」穆椋责备道,「这种话以后收收,放肚子里。」 宫中向来拜高踩低,所有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可这时候穆椋反倒责他两句,宦官觉得穆椋太傻,但无奈退下了。 穆椋并非大发慈悲心,而是他忽然想起铃兰的预言。 「郭贵妃宫里有个洗脚婢女,你记得待他们母子两人好一点,冬天给他们送些寒衣。」 当时洗脚婢郑氏还没有被皇上临幸,只是个孤零零的婢女,他以为铃兰记错了。 而今郑氏果真怀孕了,怀的是皇上的孩子,甚至这婢女今年会生下一位龙子。 穆椋一直清楚,他们做宦官的能够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皇帝,他们只是皇帝的传话筒。 跟对主子很重要。 穆椋左思右想,只觉嵴背发冷,铃兰的意思是,这位郑氏腹中的孩儿,将来会大有所为。 想到这里,他匆忙命人准备了些安胎补品,等会亲自上门送礼。 皇子大有所为,还能是什么? * 次日早朝时,皇上表示要晋升元邈为同州长史,但贵妃一党在朝中横加阻拦,提议要将他调到蒲州。 正当此时,而另有一支势力以山南道客栈纷争攻讦元邈,说他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请令将他贬谪为下州司马。 皇上忍无可忍,在殿内发了火,命人当众宣读李宴元所写奏章。 李宴元倒也实事求是,说误入两人的对峙,看到元邈身上受了伤,便问过店家当时的大致情况。 元邈并非首先挑衅之人,最初被抢上房时,他甚至有避让的意思,所以并无过错。 后面与穆椋大打出手,只是因为误入其中的铃兰。 听完之后,元邈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看来李宴元没有偏帮一方的意思。 但朝中对他调任一事仍具争议,皇上听着听着,祖传的头疾又犯了,便挥了挥手,命百官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元邈回去时细细思考一番。 同州到长安咫尺之间,但目前看起来,他得罪的人太多,朝中势力阻挠他去同州,恐怕他很难如愿了。 就算皇上力排众议调他去了同州,之后做事也会处处受阻,也许很难再同州做出功绩并顺利升职,落得空欢喜一场。 到蒲州的话,虽能得到裴家和郭家的庇护,方便他大展拳脚,但郭妃并不打算让他离开蒲州。 元邈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同州还是蒲州对他而言都不是上选,不如先去稍微偏僻的地方做出些功绩,再凭这些功绩调回长安。 午时刚过,元邈已经回到家中,刚走入书房,便看见桌上的绣袋。 这是铃兰盛放玉佩的绣袋。铃兰赶到山南道客栈时太过匆忙,在客栈内遗落此物。 客栈的掌柜好心将此物交给他,但回长安的路上,他与铃兰没机会碰面,所以袋子一直放在他手里。 那袋子破了一个洞,元邈想给铃兰换个新的,将旧袋子里的东西抖落出来。 与玉佩一起掉落出来的,还有一张地图。 元邈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图上满是圈圈叉叉符号,旁边还有隽秀的小字标註,那是铃兰的字迹。 蒲州位置上有个明显的叉,同州上面打了个圈。 铃兰似乎是在规划他的升迁路线,她希望他去同州。元邈无奈,他这次恐怕去不成同州了,恐怕要让铃兰失望了。 再往下看,江南道被打了个红圈,旁边标註:江南地区人口数量激增,已有不少州原先为下州,而今变为中州。 元邈看到这里,眼前一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江南道离都畿较远,方便大展拳脚,唯一遗憾是离长安太远,皇上改日将他忘了。 仔细一瞧,下面更有一行小字:桂花糕不错,不知道现在会有吗? 甚至有一行小字写到背面:这里的参军戏不错,据说有点像相声,多听听可以长寿,以后到那里养老的话就好了。 元邈看到这里才明白,江南道的这个红圈并非是为他规划的路线,只是她想去游山玩水的地方。 但这两行小字又被她用硃砂笔抹去了,在后面补上了一行诗。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1。」 -------------------- 我把堂兄贬谪的经历倒过来,变成了堂弟的升职之路。 1.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这首诗引自元稹《赠柔之》,但存疑,可能为后人伪作,包括《寄赠薛涛》这首诗,不像他的风格。现存不少关于元稹的资料,网络百科很多都是错的,比如说《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并非是写给韦丛的悼亡诗,《妻满月日相唁》放在悼亡诗里,但史学家公认此诗是写给在世妻子裴淑的。 柔之原名裴淑,是元稹第二任妻子。历史上的崔莺莺应该只是元稹年轻时用幻想包装下的产物,而裴淑便有点像「书穿人」。裴淑身世好,善工诗又会琴,和他笔下的崔莺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寅恪老师评价《赠柔之》这首诗,说这是元稹劝裴淑别闹性子,觉得裴淑不够善解人意,两人关系不是特别好。但我的理解是,元稹爱裴淑,才会关心她的小情绪,也愿意花时间去哄她。 个人浅见,活成一个男人口中贤妻并不是一件好事,证明女方在感情中是付出更多的一方。女方能够在恋爱关系不卑不亢,自由自在地闹情绪,这样的关系才更加公平,感情不能是女生但方面的付出。 当然元稹不是元邈,裴淑不是裴椒(铃兰),元邈和铃兰两个人还是恋爱新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 第51章 初游巫山 日色慾尽时,元邈写好奏章,略微舒展筋骨,便推门而出。 转眼间快至五月,院内苍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巨大的影子包裹院内,僕婢们围着古树,抻长胳膊,耐心修剪着树杈。 近段时间铃兰不在,他添了些僕婢,家中不似原先寂静冷清。 守候在门口的家僕观壶是元家的新任管事,见到元邈出门,便问:「主子要去哪儿?」 「备马,去趟相府。」元邈望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又说了一句:「算了,先去长安街置办些礼物,明天再去相府。」 「去相府需要这么隆重?」观壶犹疑地问一句。 今日元邈回到宅邸时,满面写着愁字,观壶便寻人打听元邈入宫的情况。 观壶知元邈今日在朝堂之上腹背受敌,猜他想托裴度帮忙向皇上美言几句,以求顺利升任同州长史。 但裴度并非寻常官员,清廉是出了名的,观壶怕元邈弄巧成拙,便好心提醒:「裴相惯来欣赏主子的正直高洁,不与朝中那些收受贿赂的佞臣同流合污。」 元邈晓得观壶误会了,以为他想要送银钱为仕途通关。 他随即解释:「裴相的侄女前段时间刚从剑南道回来,况且她之前一直寄住在这里,与我也算是相熟,见面总该备些礼物。」 观壶恍然,他入府前便问人打听过元家的境况。 附近的邻居说过,元家以前有个裴家送来的丫鬟,掌管府内的日常开销,宛然当家主母的作态。 入府后他没见过这位娘子,还当是百姓谬传,没料到竟真有其人。 为了谨慎起见,观壶仍试探地问:「主子,城边买两只大雁,还是平康坊买点胭脂水粉?」 元邈没怎么思考,随口吩咐:「体面点的聘礼。」 若仔细说起来,铃兰的名字和八字他已知晓,并拿去神算子那里与自己合婚过了,他们两人只需过一个流程。 跳过前三步,先去准备聘礼即可,到时候直接上门提亲,等他调任结果出来前,他们两人便能成婚。 观壶想法却与元邈不同,他经验丰富,曾见过无数有情男女没走完流程便悔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谨慎提议道:「主子,不如咱们一步步来,先去请个媒人,到裴家说媒,看看人家娘子的意思。」 元邈性子急,六礼若按部就班把全套流程走下来,少则三个月时间。今日已是四月的最后一日,他怕错过预言里铃兰结果的八月。 一声鸡啼从背后传来,元邈与观壶不约而同地回头。 铃兰在院落门口附近,怀抱着鸡福宝,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她今日头梳着垂挂的双鬟,身穿藕丝长裙,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看到那只受伤的手,元邈泛起前段日子山南道客栈里的回忆,怕她手上伤口未愈,忙近前抱走鸡福宝。 他抬头看一眼铃兰身后,发现仍没有随从,问道:「还未和你父亲相认?」 「做裴相的侄女还怎么出来见.....」铃兰忽停顿话语,垂下眸子,瞅向依偎在元邈怀中的鸡福宝。 她转而改口:「我来看看鸡福宝。」 「哦,这样。」元邈瞥了一眼鸡福宝,暗自补全她未尽的半句,掩饰心中的窃喜,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可要好好看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嗯。」 「他很想你。」 铃兰抬起头,瞧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缱绻而温柔。 她心里扑腾跳个不停,脸颊比熟透的柿子还要红,小声支吾了一句:「知道了。」 元邈见她这般模样,便趁热打铁,轻轻拉起铃兰受伤的手,低头细细打量着。 铃兰感觉到他手心温热,抬头看见幽深的黑眸里只映着她。 淡淡的皂角香和书墨香飘来,比起他吐露心意时特意调配的香薰,更直击她的灵魂。 一阵酥麻感涌上心头,铃兰羞怯难当。 她怕扯痛伤口,不敢乱动,可任由他盯看,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说道:「别看了,这个拆开后大概要留疤.......」 「还疼么?」元邈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声线温柔却不低沉,若声音有温度,那他的嗓音便是毓秀山川间的清泉,潺潺而靡迤地流淌。 铃兰木讷地摇头,撤回了手,「我该回去了,天色有些晚了。」 元邈想了想,「正巧,书房里有些舒痕活血的伤药,我带你取一些吧。」 两人进了书房,铃兰走到书房后方的炼药区。 浓烈的薄荷香与甜腻的蜂蜜瀰漫在空气中,窗台种着紫草。 观壶突然插话:「主子为了做这药,回来后都没好好休息过。」 铃兰闻言瞥向元邈,见他眼下乌青,眼眶里有些许血丝,看着的确像是没有睡好。 元邈被这么一看,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便呵斥观壶出去,而观壶敛了敛屋内凌乱的道具,随即退了出去。 铃兰走向窗台的紫草盆栽,伸手触碰叶片,不经意间挑起秀眉。 元邈看了一眼铃兰,误会她质疑他的伤药的药效,毕竟市面上的舒痕药物多以芦荟、麝香、琥珀等为主。 他拎出一只铁笼,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笼中关着一只幼小的喜鹊,叽叽喳喳叫得欢。 元邈瞧向铃兰,见她捏着鸡福宝的饵料逗弄喜鹊,把他晾在一边,心里有些吃味。 他清了清嗓子,顺口解释:「前段日子在树下捡了一只喜鹊,我瞧见她翅膀被斑鸠啄伤,便试着做了个伤药。你瞧,这喜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好了。」 铃兰起身,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只要你没放砒霜水银。」 现代的祛疤药物,也多是以紫草和洋葱的提取物制成,如若用紫草的话,这双手或许还能稍微救一下。 认识元邈这么久,她可算明白史书上说元邈精通炼丹术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炼丹术更像是在做化学实验,可惜古代没有理科科举,也没有知网,若他此生在现代,至少能拿个化学博士。 铃兰想到这里,嘴角翘起,眯起双眼看着元邈。 元邈看不穿铃兰所想,只觉得铃兰的笑容比之前更加明艷动人。 屋外天色暗下来,他点了一支蜡烛。 燃烧的烛台旁,点点烛光洒在她绸缎似的乌发上,杏眼亮堂堂。他盯着她,心如鹿撞。 过了一会儿,铃兰回神,在书房里寻找半天所谓药膏,仍是一无所获。 而后元邈出门时,观壶主动上前,说药膏被他送去了主卧,他认为那药膏是外敷的常见药,放在卧房内更方便主子使用。 这话也就骗骗自己,元邈和铃兰稍微一听,便知这观壶说谎,他摆明有为两人牵线搭桥之意。 元邈想责备观壶两句,铃兰搭话道:「我们去那边看看,不麻烦的。」 两人前后脚进了卧房,铃兰瞧向屋内,满目皆是朱红色,尤其正对面的红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花纹。 她偷偷抽了一口气,却闻见夜合花的薰香,撩拨着此刻有些敏感的神经。 元邈匆忙走到榻前,把床帘放下,挡住了那副鸳鸯戏水,又把薰香炉的盖子合上,苍白无力地解释:「都是观壶自作主张。」 铃兰莞尔,手肘推了推元邈,仍有心情调侃:「知你性子急,不至于这么急。」 或许是受环境的烘托,元邈一时紧张,愣愣地问了句:「有吗?」 铃兰点头,「方才我去书房寻你时,听到你说明天要直接送聘礼上门。」 被戳破心思的元邈只淡淡「嗯」了一声。 铃兰看他讷讷的样子,知他心里紧张,便转移话题,说道:「替我把药膏找到,然后送我回裴家吧。」 又道:「我给裴相提前说一下,让他至少有个准备,免得明天被你吓到。」 说完这话,两人在附近寻找药膏,观壶倒没有为难两人,把药膏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两人找到药膏,那药膏装在一个密封的圆罐里,略微有点沉。 铃兰想看看里面的药膏,却发现盖子打不开,便把罐子递给元邈,「替我拧一下盖子。」 元邈二话不说,便拧了盖子,发现今日这盖子确实有点难拧,估计蜜蜂太过粘稠,粘住了瓷盖与罐身。 他费了些力气撬开了盖子,转头瞧铃兰,见她拆下了手上缠绕的纱布。 白皙柔嫩的手掌内侧,密密麻麻分布着已经结痂的血洞,乍一看仍十分触目惊心,而纱布上沾染着她的鲜血。 铃兰转头,有点心虚地问他:「害怕吗?」 元邈摇摇头,他岂会害怕,更多的是心痛和惋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他更想问铃兰在救他的一瞬间,每次看到伤口的时候,有没有感到害怕和后悔。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口,千言万语彙聚在嘴边,却只变作一句:「我替你上药。」 「好吧。」铃兰松了口气,展颜而笑,坐在那张铺着鸳鸯被的榻上,靠近床头的蜡烛,说道:「这边光线比较充裕,我要坐在这里。」 烛光映着她的半边脸,有光的那一面笑盈盈的,充满乐观朝气,阴影的那一面他看不清,她也不想他看见。 元邈坐在铃兰的旁边,将药膏小心涂抹在铃兰的结痂伤口上。 这药膏含有消炎镇痛的薄荷,涂抹在伤口上冰冰凉凉,刺激着尚未完全癒合的伤口,铃兰忍不住颤了一下。 元邈觉察到铃兰的疼痛,小声道了歉。铃兰对他摇摇头,笑言只是有些痒,但看她眼底里有些湿润。 铃兰生有一双纤细而灵巧的手,清角变徵信手拈来,拨弦时候尤其喜欢炫技。 每次弹奏结束后,看到他因听辨不出音节而露出挫败表情,她眼底里洋溢着骄傲。 就这样一双她引以为傲的手,却因他而受伤,他也不知手里的药膏能否完全治癒她的伤痕。 越看着这手,愧疚感越深。 他暗暗下定决心,娶回铃兰后,要将她放在家中最安全的地方,不再让她牵扯进任何危险之事。 铃兰的手并不算大,药膏很快上完了,元邈让铃兰晾晾药膏再走,又叮嘱她药膏使用事宜。 元邈拿了块干净的纱布,替铃兰重新缠绕,铃兰忽而发问:「这房间是之前夫人房间改的?感觉比以前轩敞不少。」 「改过?我还从进过这房间。」元邈埋头替她包扎,随口回答道。 铃兰觉得身上有些冷,或许是提到逝者的缘故,忽而听见有风声,这时她发现房间有一扇窗户未关。 她正打算起身关窗,夏夜晚风呼啸而过,吹灭了两人之间的蜡烛。 元邈仍摸黑替她包扎好,铃兰因为害怕鬼祟之事,吓得推了一下他,却被拥入怀抱。 铃兰瑟缩在元邈怀中,问道:「会是有鬼吗?」 「不过是晚风。」元邈安慰铃兰。 黑暗会使人感官变得敏感,铃兰瘦小而柔软的身躯靠在他怀里,身上隐约有幽幽兰香。他呼吸开始乱了,心跳得极快。 铃兰贴在元邈怀中,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觉察出一丝伏藏在夜里的危险气息。 她试图分开一点怀抱,手贴在他胸膛,往外轻推。 元邈低头,正对上铃兰那双极为漂亮黑瞳,她肤色洁白,皎皎月色映衬得她仿若莹莹发亮的仙子,他不由自主地吻上去。 那双朱唇温暖而柔软。 铃兰呆愣住,被动回应着,而元邈却并不知足,加深这个吻。 唇齿交缠之间,她有些喘不过来气,用力推了推元邈,却不想两人不觉间同时倒在榻上。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他凌乱而燥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都到了这个地步,铃兰也深知今晚或许是走不了,慢慢闭上眼睛。 元邈虽有心与她初试云雨,却强忍下涌动慾念,他不想勉强心爱之人做她不愿的事,所以犹豫了片刻。 铃兰睁开眼睛,主动凑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小声补了一句:「我看你也不怎么急。」 这挑衅的话刺激了元邈,他伸手解开了她的裙带,将再次她拥入怀中。 -------------------- 论云雨情还得是男主他堂兄《会真诗》写得好,林妹妹都说好。 我还是轻轻飘过吧....... 第52章 历史改变 次日寅时,铃兰从睡梦中醒来,隔着红帘望一眼窗纸,天色仍暗,榻边突然亮起烛光。 铃兰转头,看见元邈正穿戴衣裳。 长安的官员工时轻松,通常只须半日,但天未亮官员便要出门,卯时二刻前便要抵达御史台。 他再过一会儿便要离开了。 元邈整宿未睡,铃兰稍微迷瞪一会儿,但因身子痛,睡得不踏实,睡醒后仍困得睁不开眼。 她的侧面迎着烛光,睫毛微微颤动,像趴伏在琼玉上面的飞蛾,遮住杏眼的一半。 鬼使神差地,他吻了上去,惊得铃兰从浑浑噩噩中瞬间清醒。 又开始了是吗? 铃兰昨晚有些吃不消,再说这夏日温度偏高,颠鸾倒凤之后,浑身汗涔涔的,她都已经洗了两次澡了,实在懒得再动。 被褥都已经换成新的,找不到任何昨夜的痕迹,但屋内燃起的夜合薰香,引诱她回想起昨夜的放肆欢愉。 一想到这里,她脸颊羞成了酡红色,拉过红被缩在一角,小声说道:「快到卯时了,迟到可要扣俸了。」 计量时刻的漏壶走到寅时初,还未到寅时中。 元邈瞥了一眼漏壶,坐回榻边,转头又瞧见铃兰白皙颈部,心里再次起了骚动,不觉伸手把她拉入怀。 「不急,离卯时还早。」 此话刚落,鸳鸯红被掀起,红帘帐再次落下。 ...... 城中卯时的鼓声响起,这边才算云消雨歇,外面观壶敲了敲门,催促道:「主子,该上值了。」 元邈整理好衣带,离开床榻前在铃兰脸上落了个吻,嘱咐她好好歇息,起身拉开门,跟着观壶离去。 铃兰毕竟三赴巫山,身子骨实在是乏累,在婢女们侍奉她沐浴时,便躺在木桶里睡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再等一个时辰,元邈就该回来了。 铃兰想了想,他今日要去裴家提亲,这会儿她和裴现还没认亲,他提亲有什么用。 昨晚他太过心急,把她昨日穿着的白裳扯坏了,所以她只得起身去借韦氏的旧衣。 打开床边的衣柜,随手拿了件新的白色套裙,往身上比了比,发现极为合身。 再翻翻柜内其他衣裳,发现里面大部分是她在旧院里存放的衣裳,他竟都搬到这里了。 铃兰心里大呼昨日上当受骗,他早有心把她骗到这里。 婢女们替她换上白色长裙后,她给元邈留下一封信,餵过后院的鸡福宝,便离开了元家。 走到裴相府门口时,铃兰瞧见杜鹃姑姑站在门前,左顾右盼。 铃兰踱步过去,被杜鹃姑姑揪住了衣角,「站住,昨晚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就.....去城里买药。」铃兰装傻道。 杜鹃姑姑瞧一眼铃兰,衣服款式和昨日出去时的不大一样,怀中捧着陶瓷小罐。 旋开盖子后,一股紫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铃兰心虚地低头,「就是一些寻常的舒痕药膏。」 她未知周身缠着近似夜合花的香气,杜鹃姑姑却嗅到了。 杜鹃姑姑伸手,轻抚铃兰的眉梢,「眉毛舒展了,看来昨夜终于见到了相思之人?」 说到这份上,铃兰知杜鹃姑姑猜到她昨晚留宿元家的事,但她临阵并不惊慌。 再过一个时辰,他便来裴家提亲了,等上三个月的功夫,他们两人便是有名有份的夫妇,夫妻圆房也没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承认:「对,昨晚夜宿在他家中,他与我约定好了,说今日会来裴家提亲。姑姑,快带我去后院见一下父亲。」 「父亲」两字一出,杜鹃姑姑怔了片刻,但很快回神,便拉着铃兰去了后面的竹林小院。 在路上时,杜鹃姑姑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铃兰坦言:「元邈给我用了离魂丹的解药,我服下之后便想起了您还有父亲。」 杜鹃姑姑嘆息一声,「知你一直急着找寻父母,但为了寻回父母竟要委身给他。他啊,还不如当初的穆椋。」 这话实在有些夸张,铃兰觉得杜鹃姑姑是捨不得她出嫁,而故意危言耸听吓唬她。 穆椋是宦官,元邈官阶虽不及他,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男子,岂会不如一位宦官。 她笑道:「他马上要做同州长史了,估计做不了两年就要升官。同州离长安不远,若是姑姑想我了,我随时可以回长安看您。」 「说不通。」杜鹃姑姑看铃兰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无奈摇摇头,「你喜欢谁是姑姑管不得,但你爹估计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两人说着便走进竹林小院,铃兰跟姑姑走到院中的小楼二层,见到裴现正襟危坐在中央。 在杜鹃姑姑的帮衬下,铃兰总算与父亲裴现相认了。 其实裴现早猜到铃兰是他女儿裴椒,毕竟铃兰的长相和她母亲郭云韶有七八成相似,杜鹃姑姑也待她极为特别。 不过,他担心铃兰记恨自己给她服下离魂丹的事,所以一直不敢主动与她相认,只叫裴度对她平日里多些关照。 铃兰听罢表示自己从不怨恨父亲,毕竟她有一半郭家的血脉,若能为大唐尽忠,这点小事不值得惦记。 说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并非这么想的,她宽容大度,无非希望裴现网开一面,同意她和元邈的婚事。 她做出一副乖顺女儿模样,父女俩人面面相觑,涕泪涟涟。 杜鹃姑姑看铃兰哭得悽惨,递给她绢帕。 铃兰拿着帕子擦干眼泪,便顺势说出元邈今日来提亲的事,又娓娓道出他们两人先前不少事。 裴现听着她细数往事时,眉头蹙成山丘,到最后听到她说婚事,再也忍不住叫停,「他娶不了你。」 「为何不可?」铃兰搬出裴度,企图说服她爹改变心意,「叔父也打算促成我与元邈的婚事,所以才送我去元家。」 裴现没有正面回答前面的问题,只说:「叔父派你去元家,是要你去找解药配方的,谁让你去那里谈情说爱了。」 「可叔父把卖身契给了他。」铃兰反驳。 裴现反问,「卖身契上面写的是裴铃兰,随时可以反悔。那你是裴铃兰还是裴椒?」 铃兰看着打量眼前这位古代的父亲,他们之间相处总共没有几年,谈不上多有感情,而他远不及现代的老裴友善。 她在现代的父亲是个木讷的科学家,尽心埋头实验,鲜少参与她的生活琐事,包括她的婚事。 所以到这里,铃兰并不服气,冲动回应:「在这里我是裴椒,在外面我是裴铃兰。若你执意如此,我可以一辈子只做丫鬟铃兰。」 这话大有威胁裴现的意思,说她若不同意婚事,她便一辈子不回来,做个丫鬟。 哪个父母愿意自己孩子给人伏低做小,况且裴现就这么一个女儿,铃兰正因为想到这点,所以才出言威胁。 「啪——」 伴随着响亮的声音,铃兰脸颊传来火辣辣地疼,她呆望着裴现,眼眶不禁湿润了。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父亲抽了巴掌。 侍立在侧的杜鹃姑姑见状,心里慌了神,拉开铃兰,又拿了一块温热的毛巾敷在铃兰红肿的脸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裴现此时也有点后悔,与女儿相认第一天,便打了她一巴掌,恐怕以后她恨透了他这位父亲。 他刚想伸手安慰一下,但很快将手缩回了袖子。 杜鹃姑姑忙向裴现解释,「裴相让她住在元家,谁知元邈的妻子没两天就病逝了,留下孤男寡女天□□夕相对,难保不会有这种事。况且......」 「况且.....铃兰已经和他有夫妻之实了。」杜鹃姑姑说着哭了起来,背过身子时,朝铃兰使了个眼神。 铃兰会意,也跟着一旁挤泪,向裴现哭闹道:「我这样子还怎么嫁给别人,勉强嫁了也会被三姑六婆排挤,为今之计只能嫁给他了。」 旁边两人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吵得裴现头疼,他嘆了一口气,仔细思考着该怎么向铃兰解释。 正当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家僕通报,说元邈遣媒人到裴家,要娶裴现的独女裴椒为妻。 裴现表示拒见,要家僕出去谢客。 铃兰听了此话,心里一阵不快,气鼓鼓地跟在家僕身后。 裴现瞧见了作势离开的铃兰,赶紧叫住:「站住,谁让你跟去了。」 「我自己有腿有脚,想去哪里去哪里。」铃兰说完此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小院。 她急匆匆径直穿过回廊,步子快得带起一阵风,风吹得她情绪平静了一些,走到门口时先前怒火消了大半。 铃兰简单整理仪容,推开门,跨出裴家门槛。 正值夏日最热的五月,午时的烈日当头,元邈长袍立在裴家外面,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肤色白皙,在阳光的暴晒下,更容易晒伤而泛红。 铃兰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心里多少有些歉疚,今日他註定要白跑一趟了。 元邈在等待期间,已隐隐猜出裴家的态度,看到铃兰出来时,他更加确信了猜测。 铃兰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看便知方才哭过,裴家大概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她走过来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元邈安慰她:「那我改日再来。今日不成那便明日等,明日不成还有后日,直到他们同意为止。」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要不,我们私奔吧。前几天听说你要调任到同州,同州离长安不算远。到时候我慢慢说服我爹。」 元邈听到这里,表情一僵。 铃兰生起一丝恐惧,「始乱终弃」四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扯着他的袖子,问道:「你说话啊,不会是想抛弃我?」 元邈岂会有这等意思,嘆了一口气,只好解释:「皇上早朝后降了旨,决定将我调往越州。同州一定是去不得了。」 铃兰懵了。 历史真的发生了改变,他本该去同州,后面平步青云坐上宰相的位置,可现在竟然被调到偏远的越州。 越州连雄州都不是,这不是被贬谪吗? 会是她介入引发的蝴蝶效应吗? 她沉默得太久,元邈看着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早上接旨时,他虽有失落,但记起铃兰在那份地图上面的标註,心中存着意思希望,觉得铃兰或许愿意跟着他夫唱妇随到越州。 但现在铃兰的沉默让他失去了信心。 也对,同州长史前景光明,前方一片康庄大道,而越州长史前途黯淡,看不见任何光。 皇上早晨在书房里安慰他一番,说只是暂时下放,三年后便准他归长安。可君心难测,谁知三年后皇上会否兑现诺言。 他不敢打包票,犹豫地看了一眼铃兰,瞧见她忽而朝他靠近。 她踮起脚尖,浅吻了一下他的唇角,随后贴在他耳边说道:「别以为用这点小事,就能劝我离开。」 -------------------- 第53章 桑雯牵线 元邈回神,刚想伸手圈住铃兰腰肢,但抬头看向四周,便退后两步远离铃兰,小声说道:「这是在相府门口。」 铃兰看着他现时克己复礼的德行,没有半分昨夜毫无节制时的影子,她讥诮了一句:「都打算拐走人家千金了,还装什么假正.....」 突然间,柔软的手掌堵上她的嘴,抬头一看做此行径之人是元邈。 两人对视一眼。 元邈压低声音,以目光指了指旁边的守卫,说道:「小心他们告诉裴相和你爹。」 他忽感到手掌一阵刺痛,铃兰咬了一口他,使得他不得不松手,瞧见掌边缘浅浅一排牙印。 铃兰没有半分认错的意思,凑到元邈身边,说道:「你还想什么时候走,还愣着做什么,我们现在就离开裴家。」 元邈停顿片刻。 其实他心里仍希望能明谋正娶铃兰,惦念着能有朝一日说服裴氏宗亲。 知他者莫若铃兰,她看他犹豫,便提醒:「我爹可是硬骨头,当初四时会用尽办法请他交出秘方,他都没有就范。更何况比药方更宝贝的女儿,他会轻易交给你?」 元邈说道:「改日再接你。」 铃兰拽着他的胳膊,没有放手的打算,「现在他们没正式让我认祖归宗,身边没人看着,要熘走容易。以后身边有了婢女,我还怎么走?」 听她一说,元邈也迅速反应过来,相府守备森严,寻常人难以擅闯,哪家的小姐这么轻易能和别人私奔,又不是话本。 「走。」元邈总算想通了,忙拽铃兰的袖子,「现在就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铃兰松了一口气,这男人终于开窍,也不枉她费了些口舌,便毫不顾忌地靠过去。 在侧边等候的观壶见两人的亲昵,识趣地盖上自己的眼睛,低头絮叨一句:「非礼勿视。」 又指挥身后的驮着聘礼的家僕,说:「打道回府。」 铃兰与元邈并肩刚行两步,却撞见从寺庙祈福归来的相府夫人桑雯。 这桑雯既然是铃兰的旧主,又与元邈有些弯弯绕绕的情感纠葛,所以铃兰慌了神,赶紧与元邈分开一段距离。 元邈不慌不忙,掬了一礼,「见过崔夫人。」铃兰也有样学样,跟着喊了一声。 桑雯抬眼看向两人,眼里未露出任何诧异,她早知两人走到今日这步,谈不上多意外。 她回了礼,对元邈说道:「你我是中表之亲,何必这么生分。是吧,表兄。」 虽她这么开口,元邈却依旧保持疏离,说道:「嗯。崔夫人若无急事,那请恕在下先行离去,家中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耽误你做新郎吗?」桑雯忽而道破他和铃兰的关系,又看向铃兰,「一向当你是有骨气的,竟会去做妾。」 铃兰嘆了一口气,故作无奈,「我这是身不由己,裴相把我卖身契给了他。」 「你哪里的卖身契?」桑雯狐疑地看了一眼元邈,见他沉默着,似是证实铃兰的说法。 桑雯愣了愣,「不可能啊。」 在几人未注意时,裴家的家僕靠近他们,先向桑雯鞠躬问安,接着又对铃兰告道:「裴娘子,裴相请您到玉寿堂。」 听到这声裴娘子的称呼,铃兰知晓裴相不打算继续再装下去了,已经承认了她是裴家的血脉。 玉寿堂是裴家供奉先祖的祠堂,叫她去玉寿堂不用说便知,这是让她今日认祖归宗。 铃兰打定主意今日要与元邈私奔,自然是不愿,她嘴唇微微一动,拒绝的话语刚要出口,却瞥见远处缓缓而来的人。 杜鹃姑姑走出相府,孤零零站在门旁,盯着她却不曾上前,拿帕子默默擦拭泪水。 泪水唤起铃兰的一丝心软,她有些犹豫了。 姑姑待她虽未有生恩,但却有养恩,甚至为了她进入崔家做仆,只为能捎带照顾她。 她是感念姑姑恩情的,情感的天平渐渐摇摆。 铃兰细不可察地转转眼珠,拽着元邈的袖子,小声说道:「我先回去,改日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尚未等元邈回话,铃兰头也不回地走向杜鹃姑姑,低声抚慰杜鹃姑姑几句,接着一伙僕婢簇拥着铃兰进了裴家。 元邈眼睁睁瞧着铃兰离去,深知她这一入相府,便很难再出来,顿时萌生冲动,想等会儿闯入裴府直接抢人。 细心的观壶洞察到他的心思,忙上前阻止:「主子慎重,您在风口浪尖上,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再被参一本,恐怕相会更无期。」 一旁的桑雯也打破沉默:「我劝你莫要一意孤行,回家好生等着皇上给你的调任旨意。至于这铃兰.......」 「裴椒......」她忽而一笑,冷嘲热讽道:「当初她是铃兰时,你不打算珍惜。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高门女,现在的你恐怕没什么资格。」 「是没什么资格,桑雯觉得谁有资格?」元邈自嘲冷笑,但笑容愈显森冷。 桑雯忽而想起这是触到他逆鳞的表现,便称说:「表兄,请自便,我先回去了。」 元邈不打算放过,继续道:「哪一位表兄?」 桑雯听到这话打量四周,见裴相的亲信已经进府,只剩外面守门的,离他们不算近,才松了一口气。 她使眼色遣走身边的丫鬟,待到周围只剩两人时,压低音量,「你这挖人疮疤的毛病还没改?铃兰还对我说你变了。」 元邈也压低声音:「改了。原本替表妹捎了些那位的文章,听说如今江陵纸贵.....」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叠抄录的诗文,故意露出纸面上的「微之」两字。 桑雯不顾闺秀的形象,伸手去抢那叠诗文,元邈一敛袖口,把诗文藏回袖中,觑着桑雯故意发问:「表妹想要他的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托人抄录回来的。」 被说中心思的桑雯点点头,但知道元邈送东西的时候都不会好心,便问:「说吧,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不着急,慢慢再说。」元邈又把诗文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了桑雯,「有这句承诺就行。」 桑雯怕元邈反悔,抢过诗文,掖在袖中深处,「这可是你说的,等过段时间再说。并非我现在不帮你。」 * 一晃四日过去,眼见着端午节来临,街上行人渐多,长安街道今日极为拥挤。街两侧家家户户悬着艾草,酒家门口设下雄黄酒的摊位。 再过半个时辰,护城河边有赛龙舟的表演,但今年尤其难抢到靠前的位置。 据说最近风头正盛的元邈,也会随行圣上到龙舟会现场,不少百姓听说此事,天未亮时便拖家带口前去占位。 贬谪元邈的旨意仍未下达,但官场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圣旨明天就到,元邈当天便会举家迁到越州。 铃兰也知此事,此刻正烦躁地在树下抚琴,心中为此事烦恼着。 今早她抱琴墙根下,听见桑雯和丫鬟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聊天,正巧说起了此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自铃兰认祖归宗后,裴相没让她搬入竹林小院,而是住在桑雯隔壁的院子,杜鹃姑姑跟着桑雯住,也在她的隔壁。 裴相併不阻止铃兰外出,但她每每外出,身边总有桑雯和杜鹃姑姑跟随,美其名曰令婶侄增进感情。 这是变相监视她,毕竟她不可能当着桑雯的面跑路,最后被迫跟随桑雯逛遍长安的佛庙。 她才知道长安居然会有这么多座庙。 桑雯笑侃,说安史之乱后,大唐百姓对未来都失了信心,只好都信佛,以祈求来生投个极乐无忧的国土,所以这些年长安到处都兴修佛庙。 铃兰嘆了一口气,何止百姓如此,甚至是皇上也不例外。 说起来现在距离唐宪宗现迎佛骨还有十年,而《谏迎佛骨》的韩愈前几日去了元邈家中,送了他一套砚台。 这也侧面说明,桑雯早上的话并非是假,元邈的确最近可能要离开长安,韩退之的礼物便是送别礼。 这下铃兰彻底慌神。 桑雯院子里有个丫头,估计是元邈被买通了,时不时替他捎信过来。但信件的内容大都絮叨日常琐事,丝毫未提带她私奔的事宜。 昨晚的信件,也只提了一句鸡福宝下了颗双黄蛋。 这个节骨眼上,谁有心情关心鸡福宝如何? 铃兰一走神,手指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瞧,伤痕刚有所消褪的手,又被琴弦刮破。 一阵烦心过后,她命婢女从房里取出昨天的信件。 她在树下把信撕成碎片,又狠狠跺了几脚,嘴里叨叨:「果然是个薄幸郎。」 「气有何用,拿他的过错折磨自己?可别学那些贞洁烈女,一时想不开便跑出去殉情。」 桑雯穿着院子里的排排高树,径直朝她走来。 铃兰此刻身心俱疲,看见桑雯到来,随意打了两声招呼,便要起身回房。桑雯抢到琴前,信手拨起弦,三三两两音调传出。 琴音忽止,桑雯抬起手,忽道:「这琴弦硬了些,铃兰弹不习惯。」 铃兰谦卑道:「是有点,可是裴家请来的工匠已经是大唐最好的工匠,弹不习惯是我的问题。」 桑雯却道:「人家都以琴适人,哪有以人适琴的?」 忽而她走近铃兰,瞟了一眼她的手,「当初表兄说铃兰手小,拨弦又快,极容易伤到手,偏要出钱替我换琴。我想着他那落魄模样还要买琴,简直是太过为难,于是自己替你换了琴。」 听到这么说,铃兰瞬间消气,还多了半分愉悦,便道:「既然是这样,改日我还婶婶一套琴便是。」 桑雯说道:「不必改日,今日还了便是。」 -------------------- 本来想再插一个端午节小案,但最近身体不太行,打算直接私奔开下一个单元。 越州盗宝案 第54章 前往越州 巳牌时分,护城河岸两侧挤满了百姓,皇上携诸妃与百官正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俯视河岸下方的龙舟赛事。 端午日的午时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刻,远处蝉鸣连绵不绝,树下蛙鸣乐此不疲,池塘里荷叶在日光下蒸得冒烟。 这样热的天气里,皇上身边有宦官遮阳摇扇,但身边侍奉官员们穿着长袍,却只能挤在一起,暴晒在灼热的日光下。 相比而言,女眷这边可要幸运不少。她们站在稍远的位置,家僕们为她们撑着遮阳伞。 但有不少位害怕被晒黑,以薄纱遮面。这其中包括宰相裴度的夫人崔氏和侄女裴氏。 龙舟赛事进行过半时,皇上突然命令身边的穆椋取来一道圣旨,命令元邈在今日赛事结束后,便调任到江南道越州任长史,今日过后即可出发。 惶惶惴惴多日的元邈,听到这贬谪的旨意终于颁布,反而松了一口气,跪下对皇上恭敬一拜,领旨谢恩。 群臣心道,虽是贬谪,境遇总好过他堂兄或者前面的二王八司马,况且越州富庶,山水颇多,贬谪倒像是避祸的。 皇上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叫元邈站近一点,在群臣面前暗示元邈未失君心,贬谪仅为缓和之计。 元邈起身后,站在群臣的第一排,与几位宰相併排。裴度瞧了瞧元邈,又斜睨着城墙下方。 河岸边杨柳依依,柳花色长伞下,桑雯和铃兰两人头盖着薄纱,有说有笑,相处融洽。 ...... 龙舟赛事过后,皇上携带诸位宫妃先行离去,诸臣在此之后纷纷离去。 元邈稍迟动身,在他走后不久,裴家的家僕走上城楼,向裴度汇报说夫人想亲自为堂兄送行。 裴度点了点头,说他们是中表之亲,段没有阻拦的道理。 待到最后一名官员走下城楼时,裴家的千金和夫人分别乘上两个步辇,步辇上方悬着个遮阳的盖子,挂着垂坠的薄纱帘。 元邈出行的马车与相府夫人的步辇并行,而裴椒的步辇仍停在原地,纱帘里面的人手中拿着一叠诗文,在一张一张地细读。 裴度站在城墙下,太阳晒了半柱□□夫,瞧见元邈他们走远了,便挥手招呼家僕们打道回府。 里面的人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诗文,忙问:「就不怕夫人真和堂兄私奔?」 裴度掀起纱帘,反问:「夫人今日玩得可算尽兴?」 桑雯摸了摸耳后梳起的双鬟,挑眼看向扶帘在侧的裴度,「马马虎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裴度向旁边的家僕使眼色,家僕很快会意,递过来一本精装册子呈给坐在帘后的桑雯。 桑雯从裴度手里接过册子,瞄见书封上面有裴度亲笔所写的「元氏庚寅集」五个字,随即展颜而笑,「这下算是尽兴了。」 拿起册子翻了几页,忽觉得有些无聊,便与裴度闲谈几句:「在元十三眼里,人人都喜欢元九。我可不是。」 裴度面无表情地看着桑雯,一言不发。 桑雯见裴度态度冷淡,转眼间翻了脸,嗔怪道:「你倒是从不呷醋。就不怕我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刚说完,她气呼呼地放下了纱帘,叫旁边侍奉家僕加快步子。裴度骑上高头马,跟在她身侧慢慢前行。 * 装着铃兰的步辇停在城外,前面不远处停靠着元邈的马车。 元邈将马车安顿好,便转身朝着裴家装饰豪奢的步辇走去。 站在步辇的纱帘前,他略有些紧张,像是掀起新娘盖头似的撩起纱帘。 步辇上的铃兰抬起明眸,与他相视一笑。她今日拆了发鬟,改成了高耸的百合髻,刻意染了黛眉与朱唇,比起平日多了几分媚态。 铃兰见元邈愣神时间太久,催促道:「再不离开的话,等下太阳落山了,是想要山贼来劫道?」 元邈不想说出自己是因惊艷而走神,怕铃兰笑话他,低下头瞧见脚下的泥土。 他指向地面,说道:「该怎么下来,这地面有些泥泞,又会弄脏鞋子。」 铃兰知道他是故技重施,也借坡说道:「既知如此,还不快点背过身,你背着我过去。」 元邈毫不犹豫地转身,弯下腰停在她面前,铃兰趴在他身后,被他小心翼翼地反手拥着。 兰香与书墨香纠缠在一起,同时扑入两人的鼻腔。 铃兰产生一种安心感,释放了前几日的紧张情绪,「前几日的书信里,从未提及接我出去的日期,还当你打算抛下我,然后自行离开。」 元邈解释:「事以密成,我原本想告知你,但担心书信会被其他人窥得,而后告知于裴相,所以故意避谈此事。」 「是。想不到最后是崔娘跑来通知我你的计划。你竟然能劝得动她?」铃兰道。 元邈嘆息一声,「花了不少人情债,从我堂兄那里拿了些誊抄的诗篇给她。」话锋一转,又道:「你一向误会我与她有什么,但其实她多年以来爱慕的分明是我堂兄。」 铃兰瞪亮了眼睛:「你确定?」她分明记得当初崔娘亲口说过,喜欢的人便是元邈。 但现在元邈已经是她的人了,她不想多此一举徒添烦恼,于是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元邈不希望铃兰误会,补充说道:「再说表妹他们夫妇关系和睦,裴相事事依从表妹。不然也不会拜託她替你换出来。」 铃兰倒是好哄,在他耳畔磨蹭一下,「说的也是,辛苦你了,回去要好好犒劳一下。」 说完这话她脸颊发起烫,见元邈的耳朵也涨得通红。 铃兰想的是,反正历史上元邈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元和十年,是那位真命天女所生。 所以她这几年嫁给他,应该不至于有孕。 两人正走着,忽见前方树下阴影处站着一人,仔细瞧过去,竟是杜鹃姑姑。 杜鹃姑姑板着一张脸,正在朝着他们两人走近。 铃兰想要跳下去,但元邈紧紧抱着她,眼下没有放开的意思。元邈紧抱着铃兰继续向前,把她送上了自己的马车。 然而铃兰却自己跳了下来,舒展双臂挡在元邈前面,面朝着杜鹃姑姑。 「姑姑,我..........」 杜鹃姑姑打量两人紧贴着彼此,心下瞭然,「姑姑知道铃兰自小倔犟,谁都拗不过。」 铃兰点头,「这次也是一样。」 杜鹃姑姑无奈,劝道:「你别看他现在话说得好听的,等以后色衰爱驰的时候,你连个身份都没有,小心回头他把你弃之如敝履。」 她这话是当着元邈的面说的,说完之后又看向元邈。 元邈心知这是要求他立下承诺,便起誓道:「往后余生身边只有裴椒一人,如有违背必会短折而死。」 杜鹃姑姑却是戏嚯:「你现在年岁已经是家族里较为长寿的,这誓言没用。若你辜负了小铃兰,不用老天出马,裴家首先替天行道。」 又补充一句:「即便这样,你还要带铃兰走吗?」 元邈不出意外,回答了「是」。 杜鹃姑姑淡淡一笑,「既然这样你们便一道离开吧。只不过裴椒毕竟是太原郭氏与河东裴氏的后人,总不可能让她与你做贫贱夫妻。」 说着这话,她拿出两张地契,上面写着越州的地址。 杜鹃姑姑补充道:「这里是两张地契。一张是座宅子的地契,你们两人在越州落脚后,不必再购置新宅。但你必须要出钱为铃兰添置僕婢。」 「另外一张闲置的铺子的地契,现在你还不到四品,家眷可以从商,这铺子交给铃兰打理。」 交代完这这两张地契,杜鹃姑姑把地契交给了铃兰保管,又道:「这几年先凑合着。等过几年你父亲心软了,你们两人再补办个婚事。」 铃兰点头。 杜鹃姑姑与铃兰说完这事后,便带着桑雯的婢女们回去长安城,临走前含着泪与铃兰道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铃兰看着杜鹃姑姑远去,眼里也涌上热意,元邈怀抱着她安慰了半天,带着她上了马车。 两人到了越州后,元邈还是到处托人为她挂靠身份,想将她抬进门,有个正式一点的身份。 转月时,元邈收到温怜生的一封回信,说他有位友人愿意让铃兰挂靠在自己名下,而这位友人姓墨,是春秋名士墨翟的后人。 六月时元邈才开始走问名纳采的流程,两人以为白卿预言里的八月时间已过,他们不可能在八月之前完婚。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月月底他们偶然发现,铃兰竟有了身孕,他们不得不火急火燎地加急婚礼事宜。 八月时两人急匆匆完婚,当年深秋十月,铃兰诞下一名男婴,取名盼汝。 * 转眼间便是元和六年末,转年是壬辰年。 铃兰近段日子心神不宁,盘子接连打碎两个,外加上她忽地想起墨琴的三年之约,今年古晏廷三年丧期已满,这几日已经出关。 正巧这时候收到江陵的来信,发件人是凌蓉,她们两人自打暂时退出安宁司后,巧合间成了妯娌。 凌蓉对她说,明年是壬辰年,近来的小不顺遂皆是铃兰本命年将至的缘故。 此后,凌蓉又问铃兰要些银钱,说要替她在江陵那边找知名道士消灾。 可惜铃兰这些年经营家中事务后,变得敏锐许多,江陵还有什么修道人,八成说的是凌蓉的夫君。 凌蓉想赚她银钱补贴的家用的想法,被她一眼识破。 说起来凌蓉所嫁之人便是元邈的表兄,两人的日子可是名副其实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元邈偶尔也会取些钱财,接济堂兄两口子,铃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之偶尔凌蓉找如上藉口找她要走些银钱。 不过这次,铃兰除了给凌蓉消灾钱外,又起草另一封信,信上全是些祈福的吉祥话,要求她转交给白居易。 元邈对铃兰的举动也颇为不解,甚至有点吃味:「你若真担忧今年是本命年,不如年前去城东的寺庙拜拜太岁。 他倒不是迷信,只觉得铃兰疑神疑鬼的,拜一拜神就当安慰剂。况且那里供奉的金光莲花,年后便要送去长安皇宫。 他处理献宝事宜时,有幸见过一次那莲花,即使那不是有神通的法器,也是一件艺术瑰宝。 这等好看的东西,他想让铃兰也瞧瞧。 铃兰听他的建议后,说道:「倒也不是不可,改日我便去看看。」 转手又拿起那封祈福信,笑道:「但这信件还是得寄给白居士。我们老家有个宁可信其有的说法,我想试试。」 她笑了笑,「据说,『乐天替你消灾』。」 -------------------- 乐天替你消灾是刘德华《恭喜发财》的歌词,最近过年突然想起了这个梗。 第55章 修复莲花 越州治所在会稽县,此时正值腊月,岁暮天凉,寒风多发,加之这里空气潮湿,年前的那几日格外阴冷难熬。 街上寻常百姓裹着并不大御寒的蓑衣,而棉花要到宋代才传入中国。 铃兰裹着白裘,套着夹耳帽,外面披着云字斗篷,穿行人迹稀疏的街道,携着元盼汝和四名僕婢来到一座庄严庙宇前。 这座庙宇叫做如梦寺,名字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其规模不算宏伟,前后院面积与僧人居住的地方加起来,仅占地四十亩。 唐代江南地区佛教信仰兴盛,四处都是寺庙,这座如梦寺并非当地的名寺,能被唐宪宗选中,实属奇蹟。 在门口处,庙里僧人拦住铃兰等人,说是铃兰的孩子还小,进去容易冲撞神灵,于是铃兰留下僕婢照料元盼汝,独自一人进庙。 庙里四处种着紫皮石斛,而唐代将石斛列为仙草,认为它是秦始皇托徐福寻找的紫楹仙姝。 这世界根本没有的长生不老药,石斛在现代也是一项出名的智商税。 不过,这些堆叠的石斛花,放眼望去连成一片紫色海洋,格外赏心悦目,铃兰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领完门口随缘香,走入前殿大门,便见最里面立着一座金身大佛,佛像前面摆着一座巨大莲花台,这便是元邈与她说的金光莲华。 荷片与莲花花瓣外层以越地名产缭绫为主,中层由金缕做线所织成,内层由乳白琉璃雕琢而成,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渐进,远观会错觉这莲花会自内而外散着光明。 中间的莲蓬由翡翠打造,莲蓬里填塞的莲子是各种珍奇宝石。 据说当初某日老主持受到託梦,醒来后从土里挖出来这枚玉石所做的莲蓬。 后来如梦寺挖到灵宝的消息传开,信众纷纷捐出善款,如梦寺寻工匠做了包裹莲蓬的花瓣,此后金光莲华便成了如梦寺镇寺之宝, 但这宝贝却被远在长安的皇帝盯上了。 去年皇上感梦,见有一白鹤仙人指点他延寿之术,说是需要越州的一枚叫金光莲华的宝物做药引。 于是皇上醒来后,便下旨要求如梦寺自愿献宝,而越州诸官员也被勒令处理护送金光莲华的事宜。 元邈便是护送莲华的一员。 铃兰深知这次事关他今后升迁,所以也格外紧张,这次前来顺便打算帮他祈福。 她按照庙祝的指引,在每个香炉里插了香,虔诚叩拜各侧的佛像,最后在后殿求了一支年运签,求的是家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得到的签是下籤,籤诗写着:「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亦时难。1」 铃兰捏着签文发呆,大多数寺庙里的下籤数量甚至少于上籤数量,一支下籤极为难得,况且签文的意思直接预示夫妇两人将要会分离且难再聚。 「曹子建的《七哀诗》,夫妻浮沉不同,里面的君应该是读签人,妾指的是你夫君,看来元邈仕途有变。」 旁边幽幽传来一句话,铃兰抬头,见到久违的古晏廷。 三年未见,古晏廷面庞稍显沧桑,但多了几分恬淡,仿若莲叶葳蕤。 铃兰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古晏廷,她除去震惊还有恐惧。 古晏廷信佛,出现在寺庙里并不奇怪,但他家住长安,年前竟会跑来越州。 怕不是前来捉她回长安的? 铃兰没敢将话问出口,心里悄悄忖着该如何在古晏廷眼皮子底下开熘。 但古晏廷没想给她这个机会,夺去她手中的籤诗,抢白:「此签还寓意夫妇两人运势相悖,今年定是要分离。」 铃兰踮脚抽走签纸,投进旁边的焚烧处,重新问庙祝拿了签筒,再摇了一支竹籤,求元邈的仕途。 庙祝递给她的签纸写着上上,最后一句是:「君非池中物,遇雨便化龙。」 她松了一口气,捐了香油钱,瞥向古晏廷,说道:「我看他今年是升迁之兆。」 古晏廷微微摇头,却解:「要遇风雨才能由蛟变龙,否则仅是池中蛟。」 铃兰没有理睬,拿着签纸回到正殿,打算再拜拜正殿的大佛,刚要撩起衣摆下跪,却见佛前的金光莲华摇晃了一下。 她当自己看花眼了,手肘杵了杵古晏廷,「这花似乎在动?」 古晏廷抬眼,朝着金光莲华的方向望去。 莲花花瓣与莲叶似乎是在摇晃,从摆动节奏来看,不像因风而动,花芯摇摆得剧烈,似乎里面包裹着生灵。 铃兰恍惚了一瞬,这区区小庙真会有神迹? 「我们还是看一眼吧。」铃兰骨子里虽始终信守唯物主义,但此时也有些怕了,躲在古晏廷后面,唆使他上前查看情况。 古晏廷拿她没辙,领着铃兰走近莲花。 突然,两人听见莲花里传出嘎嘣一声,上前两步,瞧见里面坐着一个孩童,手里攥着掰下来一片琉璃花瓣。 「盼汝,快放手,小心割破手指。」 铃兰大惊失色,飞快夺走破碎的琉璃花瓣,抱起元盼汝,匆忙放到地上,又托古晏廷帮忙看管。 花瓣断裂的地方是在莲花后方,且断裂的事花瓣内层,前面两层较高,在它们的遮挡下,少一片琉璃瓣并不明显。 她手忙脚乱地拨弄前面的花瓣,掩住那处断裂,转身领走满脸好奇地望着她的元盼汝,小声对古晏廷道了一声谢。 古晏廷揶揄道:「这里的签文果然灵验,刚手里的签还没捂热乎,预言里的风雨便来了。看来我得进去好好抽一签。」 听到这里,铃兰略有放松,看来古晏廷并非打算今日便带走她,连带墨琴的三年之约都未曾提及。 随后两人相互道别,铃兰目送古晏廷进了后殿,便转身带着元盼汝逃离寺庙。 出去的时候,铃兰见到门口的两名僕婢正在找人,他们见铃兰来了,赶紧哭诉说元盼汝不见了。 她原本带了四名僕婢,另外两名失去了踪影。 失踪的两人可是元盼汝房里侍奉男女两仆,他们都不见了,这也难怪元盼汝会到处乱跑。 铃兰在门口站了半晌,失踪的两人才姗姗迟来。他们路上有说有笑的,抱月手里拿着盒胭脂,乘云一脸讨好地跟在她身后。 都到了这里铃兰还能不明白吗,这两人忙着谈情说爱,将盼汝忘在了一边。 她虽不至于棒打鸳鸯,更不打算动用古代的权利惩罚下人,但着实气得够呛,回家后狠狠教训了两人一顿。 「男孩在大街上极易被人拐走,幸好他钻进佛庙被我发现了,若被流民拐走出个好歹,最先惩罚你们的不会是我。」 抱月和乘云两人羞愧低头,无地自容,纷纷认了错,便牵着元盼汝回了房。 待到两人离开后,铃兰来到元邈的书房前。 今日剡溪上有名角夏千寻出演的参军戏,元邈估计在那里一边品剡溪茗一边观戏,应该天黑前不会归家。 铃兰支走书房门口的守卫,掏出家中的书房钥匙,钻进书房四处翻找,找到了家中自调的强力胶。 稍微转身,猝不及防落入温暖的怀抱,嗅到熟悉的书墨味道。 元邈贴着铃兰的额头,在花钿的位置落下浅吻。 铃兰抬头望着元邈,问道:「回来得这么早,下值后没去看参军戏?我记得你一向喜欢.....」 「谈不上多喜欢。一个人去看更是没意思。」元邈在她耳边低声道:「之前不过为了陪你。」 他的呼吸热热地扑来,铃兰心里急促地跳动着,两人成婚三载,即使育有一子,感情仍如胶似漆,宛如初拥。 不过这时,铃兰却及时给元邈泼了冷水,「今晚我们可能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忙。」 她把今日在寺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元邈,不过没提自己在庙中抽到的那支下籤,只提了后面替他求仕途抽到的上上籤。 元邈打量一眼铃兰手中的签文,谈不上多惊喜,他猜得出皇上让他进献金光莲华,无非是找个随意的藉口令他升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但这献宝之事也不能办砸,总要给皇上些面子。 故此铃兰说想要自己深夜潜入如梦寺修莲花的时候,元邈提议一路同行。 深夜夜深人静时,两人从无人看管的后门潜入如梦寺,当时寺庙里的僧人已经睡下,寺内空荡荡的。 铃兰毕竟是四时会经验丰富的细作,十八般武艺谈不上,但撬开前殿的锁并不成困难。 她把庙里的锁打开,与元邈两人蹑手蹑脚地进殿。 门外寒冷的月光照在佛像上,仰视一眼便望而生畏,心惊胆寒。 元邈以为铃兰是冷了,便解下自己的披肩盖在铃兰身上,随后拿着胶水和修缮工具,靠近金光莲华的莲座。 铃兰点燃一根蜡烛,在侧边打着光,元邈借着昏暗的光芒,比照花瓣断裂的缝隙,用强力胶粘合那处断裂。 强力胶生效需要些时间,铃兰发呆望向门口,见到一只流萤飞入前殿,朝两人靠近。 她担心流萤打扰元邈,便随手驱走了流萤。 不多时,那莲花花瓣终于重新粘在莲座上,两人站在莲花四面八方反覆打量,看不出一点后期加工的痕迹。 悬在两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突然间,前殿内突然飞入一大团萤火虫,朝着元邈一人而来。 铃兰惊慌失措,脸刷地一下变惨白,元邈也有些猝不及防,露出惊恐神色。 不过这些流萤在靠近元邈时,忽而转向,绕过他向后殿飞去。 脱险后的元邈自嘲一笑,「省得在佛前杀生了。」 铃兰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倒是想的开。」 又道:「柳子复说夜遇大团流萤并非吉兆,当初他和韩退之、刘梦得见过大团流萤后不久,三人便被贬谪了。近期你还是谨慎为上。」 元邈反驳道:「越州空气湿润,适宜流萤生存,而如梦寺里种着大量紫皮石斛,容易吸引流萤。在这里见到大团的流萤绝非罕事。」 听到这般解释,铃兰紧张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但思及早上第一支下籤,仍不能安心,便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今年铃兰总有些杞人忧天,但元邈对铃兰向来百依百顺,怕反驳会惹她不快,只好附和一声,「夫人说的极是。」 忽然他表情凝滞,愣愣地望向铃兰身后,铃兰狐疑地回头,瞧见一个鬼祟的黑影。 -------------------- 1.改自曹植《七哀诗》,原句是「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柳子复和流萤这段,是我在柳宗元《龙城录》看到的,这个是志怪故事合集,可能有杜撰成分。 第56章 夜闯寺庙 阴影缓缓朝着前殿的大堂内靠近,元邈吹熄铃兰手中的蜡烛,拽着她躲在佛像背后。 铃兰扒着佛像边缘窥视门外。 借着朦胧皎白的月光,她瞧见阴影里面裹着一个人,那人光秃秃的头顶宛若一面圆镜,反射着点点光芒。 看上去应是寺庙里的和尚。 巡夜的和尚提着一盏灯,在堂前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佛前瓷碟里的贡果,以及佛前的金光莲华。 他疑惑地摸了摸脑袋,头顶上沁出细密冷汗。 一只萤火虫趴到贡果上,随后飞向后殿, 和尚忽地拍了拍光滑的脑袋,嘆息一声,双手合十,低声喃喃道:「大慈大悲的佛菩萨,请饶恕弟子今日忘记锁门的无心之失。」 在佛前忏悔过后,便跪在堂前的软垫上虔诚叩拜,口中念着听不懂的经文。 礼毕,巡夜的和尚撤出前殿,顺便检查了前殿的前后大门,随后门外传出清亮的钥匙转动声。 和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几乎细不可闻时,元邈和铃兰才从佛像背后走出来。 铃兰抢到殿门前,用力推了推门,实在是推不动。元邈重新点了蜡烛,照向落锁的前后。 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门内并没有落锁,只能先推开缝隙,用刀将落锁砍断。 铃兰使劲推了一把,终于在合起的两扇门间,推出一道足够刀刃通过的缝隙。 她转头看向元邈,「带刀了吗?」 元邈摇头,压低声音:「出来时太急,只带了粘东西用的工具箱。」 铃兰唉声嘆气,「这可算完了,我们两人今日可要困在这寺庙里过夜了。明日等他们醒来时,我们两个定会被抓去送官。」 「送官?」元邈重复了这两字,语气云淡风轻。 这时候铃兰才想起元邈是这里的长史,除去浙东观察使与刺史以外,大概不会有谁比他官高一等。 不过她今年犯太岁,过往慢悠悠喜欢摆烂的性子也骤然大变,任何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都能让她往焦虑方面去思考。 「今年是升官的关键点,须步步为营,千万不能半路因为小事而被抓到把柄。」铃兰提醒一句。 总之铃兰意思明确,她们今日决计不可留宿寺庙,哪怕明日元邈可动用权势大事化小。 元邈倒不至于真用权势向寺庙施压,他为官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动用权势办事。 随即说道:「明日我们两人诚恳向寺庙致歉,我亲自向皇上请罪便是。」 自两人成婚后,元邈性子比从前更加平稳,遇事波澜不惊,鲜有手忙脚乱的情况,虽然语速依然极快,让铃兰偶尔难以跟上。 不过这次铃兰把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元邈大有摆烂的意思,向皇上自请罪责,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这种事铃兰可不愿接受。 说到底,元邈这几年看淡了宦途,他现在钱财充裕,居住地山清水秀,身边有心爱的妻子相伴,两人除了差一个女儿,其实什么都不缺。 况且皇上许诺他以后会调他回长安,这些年他通过夏千寻的参军戏,传播他的事迹到大江南北,皇上必然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并不急于一时。 铃兰才是两人之中将仕途看得最重的那个。 记忆里的史书上记载,元邈从剑南道之事后,仕途便一帆风顺,长庆元年登上同平章事,但因为她的介入而这条路变得曲折。 在铃兰眼中,元邈不像他堂兄元稹,没有满腹的诗才,并不需要这么多苦难磨砺出千古传世的名篇。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捨得心爱之人饱经苦难。 铃兰眉心紧锁在额头,哀愁半晌,忽地眼前一亮,说道:「我记得寺庙里该是有条密道。」 「哦?说说看。」元邈讶然。 寺庙里岂还有密道?他遍访民间做调查时,不曾听越人提过此事,州志里也没有如梦寺如是等记载。 但他一向听话,铃兰说什么他完全听之信之。 铃兰托着腮,回忆起早上见到元盼汝的经过,说道:「今早盼汝进殿似乎不是从正门,感觉是通过殿内有机关暗道之类。」 这么一说,元邈恍然,说道:「也是。通常寺庙不愿让孩童进庙,怕有冲撞。况且庙内僧人繁多,若半路看见他,一定会将他拦住。」 两人说到此处心中已经确定了殿内有暗道,四处搜罗了半天,左瞧右探,却半晌没看到空当。 铃兰意外踢到一块地砖,发现地砖下方似有松动,掀开发现底下是个洞穴,洞壁铺以平滑的石头。 但洞穴极小,只能通过元盼汝这么大的孩子,他们两个成人恐怕难以通过。 她打算告诉元邈,抬头望了过去,却瞧见元邈的兴趣似乎在那尊佛像后面。 铃兰凑过去时,元邈轻轻敲了敲佛像的后背,佛像内部发出极为空洞的声响。 那尊佛像似乎是空心的。 元邈提着蜡烛照向那尊佛像,见到佛像背后的位置有一处暗门,打开之后见到佛像内部果然是空的。 元邈往佛像里面瞧了瞧,感慨道:「这佛竟没有装藏。」 「一般僧人相信佛像内部需要用宝石香粉以及经文等填入,以免孤魂野鬼侵入佛像。但这尊佛像里面竟一直是空的。」 说到空心之物,铃兰忽而想起了江户川乱步笔下的人皮椅子。 她有点紧张,攥着元邈的袖口,「你帮我看看,这里面不会藏着尸骨之类?」 元邈略微一瞥,「里面极为干净,不像是有人居住过。我看着倒像是经常有人在此通过。」 言下之意,这佛像里面藏着一条暗道。 两人走进佛像内部,发现佛像下面连接着一条地下室,两人沿着楼梯走下去,瞧见下面横着一条通道。 他们沿着通道向外行进,发现前面的路越走越见宽阔,在尽头处两人见到的光亮。 抬头一看,这洞穴开了一扇天窗,窗户旁边垂着一条软梯。 元邈扛起来铃兰,将她放在软梯上,等她从洞口爬出后,他紧随在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洞穴后,只见外面浓重的夜色已经淡了几分,四周葱郁绿丛环绕。 铃兰豁然生出一种迷失感。 虽在越州居住三年,但她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自从他们两人成婚后,元邈几乎不允她随意外出。 即便是出去,身边也必须配备四名以上家僕,带着这么多人出行,实在过于惹眼,她也只能在街上逛逛。 总接触人间烟火气,这时候亲近静谧的大自然,呼吸着沁凉的新鲜空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她想了想,这三年来她衣食无虞,不用忙碌于四时会与安宁会的事,元邈待她极好。 唯一能让她操心的事,只有元盼汝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但这三年来她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今天她才想明白,她失去的是自由。 这种话她不敢说出口,怕别人怪她不知足。哪怕佛经也说,人不是一定要工作的,在现代全职太太也是一种正常存在。 可不工作的三年里,她有一种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溺毙感。 这种感觉起初并不明显,但感觉积少成多,直到今年年初,这种不安感强烈占据着她的内心,她却把这点归结为所谓犯太岁。 她深呼出一口气,元邈看着她沉默良久,关切道:「是身子不舒服?晚间树林里空气稀薄,很容易憋气,我们快些离开。」 晚间植物发生呼吸作用,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极高,是比寻常容易缺氧。 况且腊月林间的雾气都结了霜,呼气起来觉得鼻腔里仿佛吸入了冰碴子,割得鼻腔与喉咙都略有疼痛感。 铃兰拽了拽元邈,要他在前面带路,他是这里的长史,对此地的地理极为熟悉。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城郊的树林,距离他们起点的寺庙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 两人前行不到十步,忽见到一排坟冢,立着一个无名的石碑,铃兰凑近一瞧,发现那石碑上面原本是有字的,只是后期让人抹去了。 「吴兴沈易直之女沈氏。」铃兰念出了墓碑上面的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元邈听罢一惊,认真拜祭了此碑,又对铃兰说道:「这里面埋葬的是睿真皇后。」 睿真皇后是宪宗皇帝的曾祖母,在安史之乱时两度与代宗走散。 后面历经数年寻找,依旧苦寻不到其下落。元和元年时,宪宗为她上了太皇太后的封号,为她在太庙里立了衣冠冢。 铃兰跟着祭拜了墓碑,默默感慨半天。 乱世飘摇下,哪怕是高门世家女子,甚至是皇族的女子,尚且不能幸免于难。 铃兰道:「历代皇帝苦苦寻找她的下落,若你将她下葬至此的消息告知于皇上,便是大功一件,或许皇上能准许你早些回长安。」 元邈却道:「皇上可能早知其下落。此前找寻沈氏数年,先帝在世时也未尝辄止,可乙酉年却突然叫停,宣称睿真皇后已死,似乎早已找到其下落,但不便不对外公开。」 铃兰贊同元邈的说法:「墓碑上面的字被人刻意抹去,或许是皇家授意。」 两人告别了墓碑,又继续向山下行进。 天空泛起鱼肚白,从林间忽升起浓重的雾气。 两人再走几步似乎绕回了原地,他们瞧见了另外一排无字碑,坟墓装设得极为潦草,不像是大户人家所有。 每个墓碑前摆着祭品和一束马蹄花,看来有人定期祭拜这些死者。 铃兰小声问:「不会是安禄山之墓?」 元邈笑话她异想天开,摸了摸她的头顶,「安史之将似乎没打到这么远。」 他又道:「江南地区佛教盛行,估计是富贵人家做功德捐棺材,把乱葬岗的尸体拖到这里掩埋。」 两人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等到雾气渐渐散了,元邈紧紧搂着铃兰,朝着入城的方向走。 不远处,一个老人行色匆匆地离开此处,怀里抱着一束马蹄花,似乎前面无字墓碑群前面的花与祭品便是他放的。 铃兰觉得那人眼熟,便问了元邈。 元邈沉默了,看了一会儿那老人离去的方向,说道:「此人是如梦寺隔壁的陈瞎子,此后以算命谋生,但算的不准,赚不到几个钱。又因他身体残疾,自年轻起便在领越州当地救济。」 铃兰不免吃了一惊:越州的瞎子行动这么灵活? -------------------- 第57章 莲蓬祸事 下山的时候,两人闻见空气中瀰漫腐烂的草木气味,沿着山路的溪水变浊,有些许山石滑落,流入水中。 这些都是山崩将至的预兆,先前在无字碑前遇到的那位瞎子,大抵也是因为恐惧山崩,所以才会毫不顾忌地跑路。 回到会稽县城内,元邈即刻抽调了陈瞎子的卷宗,陈瞎子自建中四年起,双目意外失明,之后一直领取越州的生活援助金。 建中四年发生泾原兵变,元邈起初以为此事与那件事有关,但细细翻阅人口卷宗后,发现陈瞎子在此之前就已经搬到越州。 陈瞎子在报告失明之前是勤勤恳恳的挑山工,应该并非天生懒散之人,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要装瞎骗取援金? 此事定有隐情,但元邈并不打算打草惊蛇,隐去山上撞破陈瞎子骗保的事,只简单询问当初处理这笔援金的相关官员。 根据当时的记录和官吏们的口供,他们曾经多次访问过陈瞎子家,确定他的确是真的失明,并无欺瞒。 又道陈瞎子可怜,住在如梦寺对面都没开慧,算命的本事一窍不通,飢肠辘辘每日到庙前化缘,到最后还是刺史好心替他申请的援金。 元邈越想越觉得古怪,但这事相较临近的献宝一事,此事显得微不足道。他暂且将此事放下,想等献宝之事结束后,再花时间好好调查。 * 铃兰也十分在意陈瞎子的事。 她想到今早在后山时,陈瞎子怕是看到了她与元邈,而州官与夫人深夜在郊外,很难不让人多心。 她担心陈瞎子后面会将此事捅出去。 铃兰隔日再次前往如梦寺,还未等她进庙,便在门口被拦住,抬头一瞧,拦截她之人正是陈瞎子。 陈瞎子虚眯眼睛,问道:「夫人,可是要算卦?」 「是。」铃兰转了转眼珠,说道:「这不我身边已有一子,想再生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听说如梦寺求子灵,我想祈福看看。。」 陈瞎子蹙着眉心,凑近小声说道:「这寺庙求子是灵,但求的子邪乎的很,容易败家运。」 「还有这事?」铃兰朝四周瞧了瞧,想到冯梦龙笔下的火焚宝莲寺,可她记得如梦寺不提供住宿,不像假借佛名行苟且的荤寺。 但陈瞎子说得言之凿凿,还要与铃兰借一步说话,铃兰点了点头,跟着陈瞎子去了他的家。 铃兰一行人步行不足三百米距离,便已经抵达陈瞎子的住所。 陈瞎子住在寺庙对街二层小楼,这小楼听说原先出过命案,被视为凶宅,出租价格极低。 楼上住着一位潦倒画师,平时卖不出去几幅画,楼下是陈瞎子,出名的算命不准。这加深此地风水不好的印象,本地人迷信,附近的屋宇没人敢住,只剩下这两户。 女主让四位奴婢守在外面,独自与陈瞎子进了屋。 陈瞎子家中清净无尘,一看便是他定期有打扫,铃兰在心里证实了昨日的猜测。 铃兰落座后,开门见山:「陈瞎子,我瞧着你这双眼睛未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这不是为生活所迫吗,还望长史夫人放小的一马。」陈瞎子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黝黑的瞳仁。 「我素有怜悯之心,」铃兰笑问:「昨日你在城郊山上都看到了什么?」 陈瞎子斟酌片刻,答道:「长史夫人想让我怎么回答?我想想看........看见长史与夫人在山上祭拜太皇太后。」 铃兰悬着的石头放下,但仍强调:「这件事尽量不要对外人说。」 陈瞎子点了一下头,却道:「我一个瞎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 他伸手指指了指楼上,说道:「楼上那位日夜都盯着对面的庙,兴许看到了什么。或许会对长史仕途不利,又或者能成为长史仕途的助力。」 「这又是何意?」铃兰问道。 助力?难道楼上的画家腰缠万贯,在长安有套房,却申请了廉租村屋?但有这等财力,哪里还会自己亲自住进廉租凶宅。 陈瞎子看出铃兰的狐疑,说道:「在越州,事事不能说得太明,很容易小命呜呼。不如夫人亲自上去调查。」 铃兰点头,递给陈瞎子银两,说道:「这是算命的佣金,建议你以后转行,小心惹祸上身。」 她说完这话,便离开了陈瞎子的屋子,绕到屋后见到浣衣房外盘旋着通往二层扶梯。 铃兰沿着梯子走上二楼,敲了敲门,发现那门竟然自己开了,她推门而入,见到墙壁四处都贴着画作。 这扇门朝西,一阵寒风吹过,屋内的画作瞬时飘起,有几张画作被风拽到地上,有几张扑向大门。 铃兰只好擅自闯入画师的屋子,掩上了那到不怎么结实的门。 她走向满地散落的画作,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捡起,把它们整合在手中,放回到他的书案。 桌案压着一块廉价的硬木镇纸,下面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是一名妇人。 铃兰凑眼过去仔细一瞧,画中人穿着天水碧色长裙,头梳着百合髻,她从怀里拿出婚前元邈送她的铜镜,瞧向镜中的自己,呆愣在原地。 画中人是她。 惊慌之中,铃兰的身子撞到后方的书架,无数张画作簌簌而落,她瞧见里面有不少张画里都是她。 铃兰压抑着惊慌,把那些画拢在一起,胡乱塞到后面的书架。 就在此刻,屋子另一端的门响起。 铃兰闻声夺路而逃,踏着的扶梯「宕宕」作响,似乎听见身后的门传来咯吱闷响。 继续向前走,瞧见四名僕婢站在楼下接引,等她平安落地后,额角的碎发湿透。 婢女拾芳拿着汗帕,替她擦拭额角的冷汗,铃兰大口大口喘着寒气,嗓子被风割得生疼。 屏息了片刻后,铃兰恢复平静,拉着拾芳同她一道回去,却见拾芳忽而哭丧着脸。 拾芳对上铃兰的疑惑目光,焦急道:「小主他又丢了。」 铃兰纳闷:「丢在哪里了?乘云和抱月呢?」 拾芳道:「他们也不知道,就在如梦寺附近,一眨眼的功夫小主就失踪了。」 铃兰忽而想起如梦寺的机关,上次元盼汝也是通过一个机关进入寺庙,而机关终点是寺庙的莲花。 他们随即赶到寺庙的前殿。 果不出铃兰所料,在寺庙的莲花之中,她瞧见了元盼汝。 元盼汝手里攥那只翡翠莲蓬,看见铃兰他们走来,挥舞着手中的莲蓬炫耀。 五人脸色各有各的好看,幸好四周没有僧人,他们倒也来得及善后。 抱月赶紧抢过元盼汝手中的莲蓬,重新插回莲座中,乘云把元盼汝从莲花上面抱下来,放到铃兰面前。 铃兰低头检查元盼汝,瞧见他往嘴里塞着什么,赶紧抢过来,发现他嘴里含着一颗宝石——那莲蓬里镶嵌的宝石。 于是她赶紧将宝石抠出来,回到莲蓬旁边,把宝石重新安回到莲蓬的空洞里,他发现空洞里面少了一颗莲子。 铃兰花容失色。 那少的一颗莲子,估计是在元盼汝的肚子里。 铃兰仍不敢确定,低头按住元盼汝的肩膀,瞧着他嘴角还流淌着哈喇子,试着问了一句,「莲蓬子好吃吗?」 元盼汝揉了揉腮帮子,摇摇头:「硬的,不好吃」 瞬息之间,铃兰只觉脑海轰隆一声,仿佛发生山崩地裂,这一刻她开始怀疑本命年的存在。 比起元邈的仕途受阻,孩子的身体更是问题。 「吃了?」她仍问了一句。 元盼汝讷讷地看着铃兰,眼里泛起水光,搂着铃兰的腿,大声哭喊:「娘,我肚子疼。 这下铃兰确定了硬物在孩子的肚子里,小孩肚子娇嫩,这宝石弄不好会划破了他的肚子。 元盼汝哇哇啼哭声,铃兰脸色煞白如纸,伸手捞起元盼汝,拽着匆匆忙忙向殿门跑去。 在她身后的乘云看见莲蓬里丢失的珠子,正好前几日陪少爷玩弹珠时 迎面而来一位凶神恶煞的僧人,他右手裹着厚实的纱布,抬头见到铃兰一行人,黑沉着面孔。 「站住。」 铃兰仍是要跑,那僧人身高又黑壮,胳膊粗得跟旁边垂杨柳树干似的,单臂拎起了铃兰母子。 壮和尚抓着这对母子前进,两步走到寺门口,便将他们轻轻落地。 壮和尚低头看着元盼汝,努起笑脸,「小孩儿,别哭了,里面的妖魔鬼怪伯伯已经替你赶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元盼汝慢慢止住哭声,但不是收惊,而是被他的脸孔吓得不敢吱声,随后跑回铃兰身后,揪着她衣摆。 见孩子止住哭声,壮和尚才算心安,转头看见铃兰,收回方才的和颜悦色。 他怒瞪虎目,厉声数落:「你这母亲的怎么当的,寺庙里怎能带小孩进来?有些魑魅魍魉就喜欢在寺庙里作祟,回头再上了孩子的身。」 铃兰点头,颇带歉意地表示:「是,您说的对。下次要来寺庙,一定不会再带孩子了。」 壮和尚「嗯」了一声,弯下腰看向元盼汝,脸上再露出笑容,「小孩儿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伯伯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壮和尚便走向寺庙里,偶尔回头望向铃兰,目光中充满责备。 这事之后铃兰也没有松一口气,宝石还在孩子的肚子里,她整条神经绷紧,急忙吩咐抱月替她买一壶香油,回家给孩子洗胃。 回到元家宅邸时,门前摆摊的鱼贩忽而拦住了铃兰,说道:「这几年一直受夫人照顾,这才有生意做。想着快过年了,该回馈一些赠礼。」 铃兰一心想着孩子的事,哪肯与他费口舌,「不必了。你们小本小利的平时也不容易。」 鱼贩却没有推却的意思,仍道:「夫人不收礼我心里过意不去,不收我今天就在府门前候着了。」 拾芳替铃兰解释:「我家小主不小心吞了硬物,夫人现在正着急呢,还请让开。」 鱼贩一听此话,赶忙道歉,又从身后鱼摊拎起一条鱼,说道:「这里有一条油鱼,吃完通畅利便,据说吃一条必泄一整天。」 铃兰听罢此话,想起了在现代那油鱼的惊人功效,登时杏眼一亮,大方掏出一锭银,由拾芳转交给小贩,「那给我拿一条。」 那鱼贩推拒银子,瞧着铃兰忽而一笑,「零文不取,是送给您的。」 「分文不取吧?」拾芳接过那条油鱼, 小贩辩解:「就是零文。安宁的零。」 拾芳噗嗤一笑,「你这小贩不光不识字,还宁零不分。不是我嘲笑你,但做生意还是要多读书,免得以后被人骗了。」 铃兰却脸色沉着,与拾芳道:「你把鱼交给我,我去后厨亲自去炖。」 -------------------- 第58章 宝物失窃 门口卖鱼的小贩竟是安宁司的人。 铃兰走去炊房的路上心绪不宁,脸比手中提着的那条鱼眼珠子还要白。 卖鱼小贩先于他们夫妻两人搬到越州,一直在长史府门口卖鱼,风雨不动。这也就是说,元邈与她在这三年以来,一直活在安宁司的监视之下。 这事有点癫,她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进入炊房后,她把油鱼放到砧板,正要从刀架上面取刀,却听见清脆的女声。 「夫人小心伤到手。」 铃兰收手,见到是婢女拾薇走来,为铃兰取下一把扁长菜刀。 拾薇与拾芳名字虽就差一字,但她却是凌蓉的亲戚。凌蓉那边生活困顿,拾薇便自己写了一张卖身契,自卖到铃兰这里。 她乃是民籍,便只和铃兰定了三年合约,等合约欺满她便恢复自由身。 虽说铃兰手里有拾薇卖身契,但拾薇是凌蓉的亲戚,铃兰也不好要求她做些苦力活,只让她做些杂事,比如除杂草、餵鸡福宝之类。 今日拾薇道厨房这里,铃兰着实吓了一跳,瞟一眼她的手,手里拎着一只鸡,耸拉着鸡冠,仿佛断了气。 「鸡福宝走了。」拾薇哭丧着脸,说道:「还是没熬过太岁。」 铃兰嘆了一口气,「生老病死是万物的定律,况且寻常鸡只有三年五载性命,鸡福宝活了七年,也算是高寿了。」 话从口出,她瞧见拾薇眼泪扑搭下来,便劝道:「大过年的,哭起来可不吉利。」 拾薇点头,用袖子胡乱抹了眼泪,伸手把鸡福宝放在砧板上,声音仍带着抽噎:「听说夫人在备孕,你们感情深,拿炖汤补身体,效果最好。」 感情深,一口闷?铃兰愣了愣。 拾薇见铃兰呆愣在原地,想起这位长史夫人不擅厨艺,婚后长史更是三令五申不许让夫人触碰任何危险的东西,比如说刀具和灶火。 她恍然大悟,自顾自说道:「夫人若是不介意,奴婢替您把它炖了。」 铃兰伸手阻拦,「不用了。回头我与郎君去后山给它立个坟吧,它跟了我两人五年,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拾薇眼圈一红,当着铃兰的面又啜泣起来,她拿着帕子擦泪,「夫人真是宅心仁厚。」 说着她拿起刀子,要替铃兰剁了油鱼,铃兰顾不得自身安危,赶紧抱住面前的砧板,护住板上的油鱼。 眼见着刀子慢慢逼近,铃兰闭上双眼。 「夫人——」拾薇及时察觉,收住了刀子,没让刀子伤到铃兰。 铃兰缓慢睁开眼睛,见拾薇「噹啷」把刀子落在旁边,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这真是千钧一发。 铃兰没有打算责怪拾薇,清了清嗓子,吩咐:「你先下去,把鸡福宝用石灰石裹好。今日我亲自下厨,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后厨。」 听到这话,拾薇抬起头,舒了口气,「奴婢这就下去处理鸡福宝。」 等拾薇离开房间后,铃兰终于获得片刻清静,拿起旁边的刀子划破鱼腹,瞧见里面裹着一块丝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勿忘丹书」 丹书两字,指的不是碧血丹书的丹书,而是真正的丹药书——放在元邈书房里那本离魂丹结构手册。 这些年元邈事务清闲,在家闲来无事时,加紧了关于离魂丹的研究。铃兰记得他已经把逆向离魂的试解药研制出来,只是还没有加以临床实验。 她得寻一名四时会的成员试试,可究竟该找谁呢? * 斯时日暮,万籁阒然,元邈放值后去了趟如梦寺,他瞧向前殿的莲花,忽而发现莲蓬里面有一颗鱼目混珠的「莲子」。 他心里产生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趁着其他官员和寺内僧众没注意,他上前两步,仔细端详那颗混在宝石之中琉璃弹珠。 这不是寻常的琉璃弹珠,里面镶嵌着铃兰花瓣,是他宝贝儿子平时在家里玩耍之物。 元盼汝又闯祸了,现在铃兰不知该急成什么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萌发冲动,想把他这独子寄给远在冀州的堂兄,毕竟堂兄求子不得。 但随后还是压下了这个邪恶的念头,若他真这么做了,铃兰闹不好要与他和离。 出了寺庙元邈想直接回家,却受同僚邀请,要他去城中悦来酒家,说快至年底,参军戏班主邹季澄与妻夏千寻设宴,想要招待他们这些越州的父母官。 元邈想到家中的事,拱了拱手,连忙推拒,「家中还有妻儿,若回去晚了,怕他们忧心。」 「诶,这有什么,男子在外应酬,女子就该在家中守着,她还能有怨言不成?」一位官员说道。 「她不敢有怨。」元邈应声附和,但话锋一转,又感嘆:「这也是余所忧之事。」 元邈能觉察到铃兰自从产后,情绪低靡,以前在家中偷偷哭过一次,恰好被他撞见。 但他不像堂兄能够写诗讨女子欢心,只能先装作没看见,暗自想办法哄铃兰。 这看参军戏便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记得铃兰以前在地图纸上写过,看参军戏能让人心情好转。 后面便常常带铃兰去看参军戏,但久而久之传成了他喜欢观赏参军戏。 元邈满心满眼都是妻子,无暇与别人玩乐,便在酒家与宅邸的分岔路口前,与诸位同僚道别。 沿路走了数十步,听到一名女子的呼唤声,「长史留步。」 定身一瞧,拦路之人是戏班子班主的夫人夏千寻,穿着笨重的雪狐裘,步伐却极轻得宛若凌波江上。 元邈与夏千寻不算熟稔,只记得夏千寻生得算是寻常人眼中的精緻隽秀,体态丰腴,妆容总能引起越州女子的争相效仿。 再有便是,这位班主夫人总参演有关他事迹的戏目,或许因为这样,铃兰最常看夏千寻的戏。 在江南地带,隔壁淮甸刘采春的参军戏更为出名,堂兄书信里曾多次推荐,但铃兰兴趣乏乏,只凑热闹单独去看了一次,后面便只看夏千寻的曲目。 因铃兰对夏千寻的偏爱,元邈也没当场轰走夏千寻,只问:「可有何事?」 夏千寻恭敬地行礼,问道:「元长史对奴家最近的戏可有任何高见?」 元邈道:「好。没什么意见。」 夏千寻眼底水润,目光里透着委屈,「之前奴家出演的场次,您场场必到。可您上次和这次都失约了,是否是厌腻了?」 元邈皱眉,他不擅长应对这种事,铃兰总说他一张嘴就得罪人。 但有些事........不得不直言。 他看了一眼后方的路,直言道:「不至于。本官没什么感觉,是夫人她喜欢看夏娘子的戏目,改日替你问问她。」 夏千寻愣了愣,「因为夫人喜欢,所以您才一直跟来的?」 元邈点头,「她到越州之后,人生地不熟,与家人远离,呆在家中整日欢寡愁殷。唯独看参军戏的时候才能轻松无虞地笑一笑。」 说完这话,他瞧一眼挂满彤云的天色,便道:「家中有些急事,先行失陪了。下次戏目开始,本官必会带着夫人赴约,请您莫要为此劳心费神。」 夏千寻无言地点头,望着急匆匆离去的元邈背影,嘆了一口气,看向躲在暗处的邹季澄。 * 元邈的宅邸离州府不远,百步以内便到,此宅邸是裴家的产业,与如梦寺大小差不多,虽说这宅子他没花银钱,但打理起来却极为昂贵。 前后院都种着娇贵的奇珍花草,铃兰在后院辟了一角,专养家禽和种植果蔬,说是吃自家种植的「有鸡」食材更加健康。 但种植这些需要僱佣更多的僕婢,而他们还要接济经常生病的堂兄,家中银钱压力颇重。 好在去年时候家中银钱周转稍微好了一点,铃兰的铺子开始盈利,而铃兰所说的「有鸡」食物却是有点用。 元邈自觉身体比过去是强健不少,忙碌一日从州府回到家中,再穿过漫长而曲折的庭路,都没有什么疲累感。 他脱了官服,沐浴后一番,便去了铃兰所在后堂。 铃兰在后堂摆了一桌子的菜,多是香油清炒素菜,还有些牛乳,唯一一道荤菜是条油鱼。 相比悦来酒家的盛宴,家中的饮食显得有点可怜,说没有落差是骗人的。 观壶善于观察,小声道:「主子,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元邈摇头,「油腻荤食对身体不好,清汤小菜更加美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观壶嘆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从何安慰元邈,「还有一条鱼。听人说今日是夫人亲自下厨。」 铃兰入了后堂,怀里端着半罐香油,另一手牵着元盼汝,看到元邈站在旁边,只打了一声招呼,便拉着盼汝就座。 元邈坐在对面,眼睁睁看着铃兰拿走自己面前的碗筷。 她端走桌面上摆着的一大块鱼肉,拿着筷子夹成碎块,小心餵给元盼汝,眼皮没再抬起过。 元邈无奈转了一下头,往嘴里送了几口青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内心挣扎了半晌,忽而开口:「铃兰,可否容我夹一块鱼肉?」 铃兰端着盘子欲递过去,转念想到油鱼的副作用,怕他转日在同僚面前出洋相,于是决定狠下心拒绝。 她把盘子往自己身前拉,「盼汝病了,今日不要与他抢食。你去鸡棚取些鸡蛋,煮点鸡蛋也能补充营养。」 元邈「嗯」了一声,端着碗筷去了鸡棚。 鸡棚里散发着清新的干草气味,像是今日刚打扫过。 鸡福宝的位置上面趴了另一只母鸡,元邈向观壶打听一番,才知鸡福宝今日去见太上老君了。 现在鸡窝上面趴着的鸡是鸡福宝的子孙,铃兰懒得再起名,只叫它继承了鸡福宝的名字。 到这里,元邈心中腾然升起一丝哀愁,人走茶凉,此刻他与前鸡福宝产生一种同病相怜感。 他把碗放在不远处,抬起鸡福宝取蛋,而鸡福宝一啄他的手背,疼得他往后一缩。 鸡福宝抬起半个爪子,戳了戳旁边的地方,又转头瞅着他那只放着青菜的碗。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被一只鸡威胁了。 元邈呵气一笑,微微摇头,挑起一根青菜,放在鸡福宝戳着的位置。 鸡福宝抬起爪子,才容许他抽走一枚棕色的蛋。 元邈无奈地捧着蛋离开,只觉得格外荒谬。 * 转日清晨时,铃兰听到拾芳在耳边呢喃:「夫人,小主肚子有反应了。」 铃兰怕吵醒旁边熟睡的元邈,蹑手蹑足地下了床,悄悄跟着拾芳到后院。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乘云从茅厕出来,见到门外等候的铃兰时,只摇了摇头。 铃兰大失所望。 抱月抱着元盼汝出来,元盼汝哇哇啼哭,伸手朝向铃兰,嘴里哭喊着:「娘。我疼。」 元盼汝非要进铃兰的怀抱,而铃兰洁癖毛病一直没改,自然不愿意去碰,哪怕元盼汝是她的亲生骨肉。 这时候身后传来「宕宕」靴子触地声,紧接着听到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 「盼汝,到爹这里。」 此话刚落,元盼汝离开抱月的怀中,元邈蹲了身,把小跑而来的元盼汝抱在怀中,举了起来。 在他的安慰下,元盼汝终于止住哭声。 元邈走向铃兰,小声附在她耳边,将昨日在寺庙里看到弹珠的事告诉了铃兰。 铃兰随即向他承认了盼汝昨日吞弹珠的事,说到一半却哽咽了,说道:「又是我的原因牵连到你,这次皇上那边该怎么交代?」 他倒没有责备的意思,这种事谁都无法预料,但看铃兰眼眶发红,眼底里充满自责,感到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抓着他心脏。 不由自主地,元邈把铃兰拥入怀中,说道:「这次不得,那便等下次。有妻偕老,在越州一辈子又有何妨?」 铃兰点了点头。 元盼汝听不懂父母两人的话,但不知道和谁学的,突然戳了戳元邈的脸,说道:「随份子。」 铃兰纳闷地抬头,只见元盼汝忽而张开握拳的手,从他手心里掉落出一块东西。 她低头往地上瞧,发现那是一块切割成莲子形状的宝石。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大惊,元邈捡起宝石揣入袖中,与铃兰两人迅速扣好衣裳,裹了一件裘皮,便赶往如梦寺。 抵达如梦寺时,却见门口站满了坊卫与士兵,而也有几名州官站在门外。 越州司马见到元邈携妻而来,先寒暄了几句,又指了指身后的如梦寺,换上急哭的脸,语气里却有点幸灾乐祸。 「不好了,寺里面的金光莲华昨夜被盗。」 -------------------- 第59章 井底引瓶 眼下离着献宝的日子不足一月,金光莲华却离奇失窃,元邈脸色黑沉,在州府其他官员的簇拥下走进庙门。 铃兰想要跟上,却被守候在门外的观壶拦截:「夫人,您该回去了。」 「以往发生案子,我们夫妇都是一起面对,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铃兰问。 观壶好心替元邈解释,「那是以前。可夫人生下小主子后,气血亏损,花了两年时间身子才调整过来。主子怕您再出什么问题,希望您能好好呆在家中。」 这边的声音惊动门外不少人,方才幸灾乐祸的越州司马也听见了,朝着铃兰他们走过来, 越州司马不知是苦口婆心还拱火:「嫂夫人这便是不对了,妇道人家就该好好呆在家里,若是出了危险,反倒成了元长史的累赘。」 铃兰听到这话,看向元邈的代言人观壶,「长史也是这个意思?」 观壶回顾元邈曾经的话,斟酌三两刻,说道:「长史没明确说过。但他曾说,若帝禹时的那场浩劫再临,他要让夫人和小主躲在温暖山间小屋,而他愿一人顶着暴风雨,筑堤治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观壶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他想寻常女子听到这话,怎么也会有所触动。 围观在侧的女子们的确深为感动,毕竟元邈是越州当地的名流,她们本就对元邈有好感,拿着帕子不禁泪湿。 也有些眼红嫉妒的,在旁边说风凉话,睨着铃兰,吐出诸如「私奔的丫鬟」「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配不上」之类的话语。 有句古话说得好,他人即地狱。 铃兰气上心头,越想越觉得三年里尽是憋屈,风言风语在她身上编织出一张大网,将她的心灵拖入无间。 但顾虑会影响元邈形象,她装作云淡风轻,「那我先回去了,不给长史添麻烦了。」 远离人群后,铃兰觉得似乎有冰刀子割她的面容,抬手摸了摸,发觉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在冷风吹拂下结成了冰霜。 或许是受悲伤笼罩,她步子踏得飞快,脚下扬起一阵风。 四名僕婢远远望向形容消瘦的夫人,仿佛看见摇摇欲坠的霜枝,怕她被北风吹走,忙追逐身后。 * 铃兰走后的如梦寺,门前依旧围拥着成队人群,而庙内的元邈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忽而回头望向门外。 门口处黑压压的,幸好两侧有官兵把守,否则人群便是涌入庙内,将庙里的诸官沖走。 越州司马挤出人群,进了寺庙,见到元邈时不免打趣:「外面的妇人可是真多,会稽县竟有这等多的人丁。」 越州刺史偏头瞧向元邈,跟笑道:「不只是会稽的人口,听说还有长安、冀州、乃至吐蕃的。元长史可是四海八荒的名人,她们都是为了见元长史而来。」 元邈无感,看向庙门等候他的人群,脸颊冻得像霜打的茄子,外面比庙里看着要冷得多。 今早铃兰与他出去的匆忙,穿得又单薄,若继续在外面等候,怕是会感染风寒。 正打算出门去接铃兰,却见观壶进庙禀告:「夫人已经离开了。」 「那便好。」元邈松了一口气,与诸位官员前往案发现场。 所丢失的金光莲华只有中心的翡翠莲蓬,而底座仍留在原处,其他地方并无蛛丝马迹,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元邈想起寺庙佛像里的暗道,假装无意中碰到佛像,慢慢推开了暗道,「这里有道暗门。」 诸位州官闻讯而来,点起了烛火,沿着暗道而行,却发现尽头处的出口被山石封死,此路并不能顺利通往庙外。 一位官员道:「两日前郊外山顶发生滑坡,恐怕这石头是那时候砸上的。」 元邈想起前段时间他与铃兰通过密道后,郊外山林发生严重的山体滑坡,密道的路恐怕是在那时被堵死。 「也就是说,在此之后并无他人进过这密道,盗贼是内鬼?」一位州官推断道。 随后刺史派人盘问了后院的僧众,但他们皆有不在场证明。 元邈走到金光莲华后,发现莲座斜下方也有一道暗门,记得上次他和铃兰在寺庙里发现的暗门并非是此门。 他唤来刺史等人,当众揭开暗道,暗道虽然狭小难以通人,但却是通畅的。 刺史派出身材瘦小的吏人下了地板,发现里面蹲着一只身材肥硕的玳瑁猫,正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肥猫警觉不速之客到访,弓起背部,瞪起黄绿色眼珠子,咧开猫嘴,亮出尖牙恫吓。 「难道是猫叼走的莲蓬?」刺史一边推测,一边看向元邈,见他摇头称说不知。 那猫刺耳地「喵」了一声,朝着另一方向逃窜,吏人跟上那猫。 约半柱□□夫,吏人归来,抱出一袋粉末,据其表述,这是从山后的洞穴里取出的碎末,表面湿漉漉的,成色像是翡翠石。 「翡翠石?你确定?」刺史见状眼前冒起金花,急问:「这是什么,你快说出来,休要骗我然后把宝物吞了。」 吏人却道:「这是在河边山石下面看到的,碎片压在山石下的坑里,似乎是夜猫把石头放在坑中,估计洞穴里还有其他野兽,把这玉石砸碎了。」 翡翠莲蓬碎了? 被摔碎的还有诸位州官的升迁梦。 其中刺史反应最为激烈,身子站不稳了,直往后面摔,殷勤的州官扶住他,带他离开寺庙送去医馆。 元邈仍滞留原地,总觉此事有些波谲云诡。 一只猫刚好通过寺庙暗道,又刚好拔走寺庙供奉的莲蓬,又刚好钻回隧道,刚好把莲蓬放到岸边经过山石碾压。 隧道里抱出来的那只野猫,虽表面有些脏,但其毛发顺滑而服帖,像是餵鹿肉干才能饲养出的程度。 这猫,倒像由人精心饲养过的。 他盯着猫正发着呆,那猫却突然两足站立,做出一个「恭喜发财」的姿势。 元邈以为他是在讨食,从怀里翻找出昨日铃兰给他包的菜糰子,小心翼翼地丢在地上。 那猫俯下前肢,凑上鼻子闻了闻,便发出嫌恶地吼叫声,一巴掌把菜糰子打飞。 「我说,哪有给猫狗餵和尚菜的。」一位壮和尚走来。 那和尚身材高大壮硕,约莫一丈,一条胳膊缠着纱布,但其胳膊极长,肌肉结实,稍微动臂便有青筋凸起。 和尚「嘘」了一声,掀起莲台附近的一块地砖,伸臂探入地砖下面的暗道,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元邈见和尚手不方便,蹲身替他开瓷罐。 甫一掀盖,咸腥的肉香自罐中飘散而来,似乎里面装着的是鹿肉干。 玳瑁猫在旁边喵了一声,又做起了拜岁姿势。 壮和尚剜出一块肉干,递给野猫。 野猫叼起肉干,小口咀嚼着,那壮和尚趁机揉了揉猫脸,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元邈替和尚收起瓷罐,发现小洞以他的臂长无法触及地面,那和尚却能轻而易举将罐子塞进地砖之下。 元邈朝其拱手,发问:「敢问圣僧尊姓大名?」 壮和尚站起身子,合十手掌,形容谦逊,「不敢称为圣僧,小僧林达,是如梦寺的扫地僧。」 元邈礼尚往来:「在下越州长史元邈。」 这话仅是简简单单一句寒暄,林达听后却哼出粗气,骂道:「就是那个让妻儿受罪,自己却守着个好名声的元长史?」 元邈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林达替铃兰抱起不平,「儿子两度误闯寺庙,上次在寺庙里受了惊吓,差点丢魂,幸好小僧替他收惊。」 这么一说,元邈确实听铃兰提起,昨天庙里有这么一个铁汉柔情的和尚,想必便是此人。 那和尚见元邈不语,又继续:「今日你夫人在庙前等你,你可倒是好,叫家僕遣走她,你那同僚柳司马说她拖累你,害得她被你那些追随者指指点点。」 元邈嘆了一口气,鞠了谢礼,「多谢圣僧指点,我这便回家。」 铃兰性格好面子,被当面这般羞辱,恐怕真不一桩小事——他恐怕回家要哄三日才能哄好。 * 铃兰回家后,坐在瑶琴前胡乱拨弦,心乱弦乱曲更乱,最后她自己也无力再续曲,一掌压住弦动,琴音瞬间停止。 她起身离开琴凳,打算命人搬走这架琴,耳边传来丝弦的震动。 一只青白的手抚上琴弦,指尖流出婉转音律。 铃兰心头微动,抬眼时瞧清楚来人时,瞬息间恢复平静,只问:「你怎么在这里?」 古晏廷瞥见她眼里的流出的失望,眉梢微寒,却仍装作不知,「来看你。我与元长史同期考中制科,也同在门下省共事过,来看看旧友如何?」 「好好的长安不呆,跑到这地方来,今日前来恐怕别有居心。」铃兰直言不讳。 古晏廷在琴弦上又弹拨几声,铃兰辩识出他所弹的调子来自哪篇,脸上泛起青绿。 「够了,你该回去了。我需要回房歇息,莫要再在这里打搅我。」铃兰道。 古晏廷只云淡风轻地道:「是白乐天的《井底引银瓶》,你和安仙嫔时有通信,应该知道这首诗。」 《井底引银瓶》是近年流传最广的新乐府诗,说的是女子为爱私奔,被社会舆论所不容,后面想要离开夫家,却发现自己也归不得娘家,。 「我不知道。」铃兰说着正要转身,却被古晏廷强行拽住手腕,拉回到身前。 他另一手在琴弦上撩拨,浅唱低吟:「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1」 或许是被琴音牵动,铃兰本就心情不佳,现下更是有巨大的悲伤笼罩在头顶,想骂出两句,喉咙却被巨大的悲伤堵住。 古晏廷见铃兰哽咽得说不出话,眼里似有晶莹泪光打转,便问道:「铃兰,与他私奔到越州,你可有后悔?」 说完这话,他余光瞥向后后方微动的树丛,藏在树丛后的人屏气凝神,也在静静等候铃兰的回答。 -------------------- 1.《井底引银瓶》的原句 第60章 瓶沉簪折 元邈躲在后院树丛的隐蔽角落,撩开遮蔽视线的树杈,侧目瞥视前方僵持的两人。 铃兰沉默了,脑海中浮现的是夫妻生活中的点滴甜蜜,耳畔回荡起方才如梦寺前的讥笑。 她被冷嘲热讽并非第一次,原本杜鹃姑姑舍给她一间铺子,她亲力亲为地打理,但进铺子时总能遇到长舌男女说风凉话。 后面元邈撞见了这事,便花钱僱佣专人,代替她打理铺子。 此事像是根串珠子的线,轻轻一拽,便从她脑海中扯出一堆糟糕而又混乱的过往。 仔细整理过记忆,她惊觉婚后烦心多过喜悦。 铃兰缓缓吐出两字:「后悔。」 身后的树丛里窸窣作响,尚未转头瞥向声音源头,古晏廷轻轻一拽铃兰袖边,在她手背有节奏地敲击着。 指尖冰凉地跃动,她辨清了那节奏是什么。 是安宁司的暗号。 「想回到娘娘身边吗?」 铃兰愕然,舌头顿时僵在口中,久久才挤出半句,「你竟然是.......」 古晏廷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我是。」 他是安宁司的人! 四时会的掮客是安宁司的人,组织里处处都是安宁司和长平司的探子——四时会被渗透成了筛子。 「我们四时会怕是要完蛋了。」铃兰将这句吐槽说出了口。 她意识到嘴里的话是什么,捂住嘴环视院落,周围没有任何人,这下算是安心了。 刚摆明立场的古晏廷,会心而笑:「若四时会真完蛋倒也是好事,然而天意不作美。」 「这又是何意?」铃兰不解。 古晏廷拨弄琴弦,以琴音作为掩饰,与铃兰小声说:「前段日子我寻访白卿,问她占算四时会的命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白卿什么也没回答,感慨这是天命,她不该泄露的,随后便离开薛涛那边,去道观出家了。」 古晏廷说完这话,停下手里的琴弦。 铃兰接在其后,信手在琴弦上飞扬,「天命?你是说四时会是天命?」 天命二字既出,过往关于四时会的信息在脑海中高速旋转,涿郡,天命,行妄将军。 她如梦初醒,便问:「姓赵?」 古晏廷点头,「之前未曾与你透露,那是我远房舅父一手操办,他来自军旅世家涿郡赵氏。」 铃兰恍然大悟,江山终究还是要改姓赵,的确是天命。 她拥有四时会和安宁司两重身份,眼下不得不面临一个抉择:究竟是帮着必败的大唐,还是跟从天命投靠赵家? 铃兰陷入两难,小心翼翼地问了同是双重身份的古晏廷,「两条路,你怎么选?」 古晏廷闻言,猜到铃兰的言下之意,没有一丝犹豫,「大唐的水土养育了我,我此生便是大唐的人,死后是大唐的魂。」 这话倒是点醒了铃兰,生为唐人,便该为大唐尽心尽力,大唐从未亏欠过她,她怎可为蝇头微利而做出危害大唐的事。 或许见她沉默太久,古晏廷拨动琴弦,发问:「你怎么选?」 铃兰的手指也抚上琴弦,在他旁边续着古怪的调子,说了两字:「大唐」。 穿越者若想如鱼得水,必须顺应天命而行,可她偏偏倔强地选择一条不会有黎明的路。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看多了热血电视,想为生养自己的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做着余则成的事,哪怕像他一样...... 牺牲所爱,和陌生人组建家庭。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看向古晏廷,「贵妃让你过来,是想让你.........」 「别想太多。」古晏廷再拨琴弦,敦促她,「任务都写在鱼腹里。」 铃兰松了一口气,古晏廷又告知她任务完成后汇合的地点,随后停下手上的动作。 院内暮色四合,天空呈现一片淡黄,铃兰看了一眼天色,便说要送古晏廷离开。 古晏廷却微微一凝,仿佛在门前看到了什么。 铃兰将视线转向门口,屋檐下站着元邈,手里提着一个裹着牛皮纸的东西,鬓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她有点心虚地打量古晏廷,他们两人此时并排站在瑶琴前,方才你一下我一下的拨着琴弦,换作任何人都将误会他们抚琴传情。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喽。 古晏廷并未加以解释,上前拜别元邈,主动称说天色已晚改日再行拜访。 「不用再来了。」元邈直白地嘲讽:「打着看望我的藉口,却选在我不在府中时造访,倒像是来这里偷窃的。」 古晏廷倒也沉得住气,「清者自清。」 铃兰上前推开元邈,留出一道路,目光带有歉意地看向古晏廷,「你先走,我同他慢慢解释。」 元邈没继续阻拦,径直走向瑶琴,把手里的盒子挂到花圃的栅栏上,云淡风轻地拨弄琴弦,细听不成调子。 铃兰捡起地上的盒子,硬纸包装被捏得变形,里面装着东街梁婆子店铺的桂花糕,每天只有巳时和未时发售,要提前两周预约排队才能买到。 她捏起一块桂花糕,仍可感受到尚留的余温。 平心而论,元邈作为她的夫君待她可圈可点,无论是按照唐代的标准还是现代的标准。 她只是后悔成婚,但不后悔嫁给他。 铃兰重新包好桂花糕,「你可别误会,我只与他交流琴艺。」 「《井底引银瓶》」元邈冷冷地看着琴弦,「你挂在墨家的名下,是以正妻之位进门,且我双亲去的早,家中是还有谁为难你?」 铃兰笑嘻嘻道:「没有谁。我最近比较喜欢白乐天的诗。」 元邈没有理睬,自顾自地生着闷气,忽而弹唱起白居易的《长恨歌》,铃兰慌了一下神,差点误会坐在这里的是他堂兄,那个白居易的好基友。 直到瞧到他耳垂的痣,她敢肯定眼前的夫君没被狸猫换太子。 铃兰凭心而论,元邈琴艺一般,但他音色特别,声线清润而空灵,音准极好,加上生得一副好皮囊,若在现代,不参加选秀都能c位出道。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顶流的,她羡慕不得。 铃兰静立在侧,默默听他弹唱,元邈平时性情温和,估计弹罢这曲便能气消。 料想不到的是,元邈奏完《长恨歌》后,看了眼铃兰,手未离弦,再弹一曲《琵琶行》。 铃兰见他大有弹到天荒地老的意思,不耐烦地把手按到弦上,阻道:「够了。」 元邈抬眼望向她,问道:「还是铃兰想听堂兄的曲子,《将进酒》如何?」 听到这话,铃兰脸色更难看。 他口中的《将进酒》并非李白所作那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而是他堂兄近日所做的新题乐府诗。 这首诗是叙事诗,里面引述了《战国策》的《苏代谓燕昭王》里的杀夫故事。 在铃兰看来,他搬出这首诗,实在有点阴阳怪气。 「盼着我杀夫是吗?」铃兰向来不好拿捏,将捧在手心的桂花糕丢给元邈,狠狠道:「你等着,我这就取砒霜过来。」 说罢,铃兰转身迈着快步朝书房走去,元邈忙追在她身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铃兰进入书房,到处在书房每个角落翻找,不过她要找的可不是砒霜。 说找砒霜只是一个藉口,她无非是藉机摸清离魂丹的丹谱位置,以便她偷出来交给郭妃。 不过她翻遍书房,都不曾发现房内的丹谱,更没瞧见砒霜。 正是打算失望而返,她在角落处踢到一枚纯白瓶罐,随即她将罐子抱起来并打开盖。 空中弥散起昂贵的草药香气,她说不清这是什么药,但能闻出几味药材弥足珍贵,以元邈的俸禄似乎买不起这么多。 一只手忽地夺过瓷罐,将罐子放到原处,「别碰,此药下个月要与金光莲华一併交给圣上。」 铃兰质问道:「你平日里的银钱都从我这里过帐,哪里来的银钱,该不会做了贪赃枉法的事?」 元邈道:「皇上托人捎过来的。三年前,他命我炼制延寿丹。」又坦言:「这药比金光莲华重要得多,它若是丢了,可真是仕途无望了。」 隔了半晌,铃兰方回过神。 所谓献金光莲华,无非是唐宪宗的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这枚丹药,以及炼制丹药的元邈。 元家两兄弟同样面对宦官刁难,但唐宪宗的态度迥然不同,原因便是在此。元和十三年,唐宪宗可是给了另一位无能的炼丹师刺史之位。 这么说起来,唐宪宗去世的转年,元邈便升任同平章事,在唐宪宗遇害事件里,他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铃兰心中冒出这个问题后,便陷入沉默的思考,忽而觉察腰间一紧,待她回过神,发现元邈从背后拥住了她。 檀香的禁慾香气萦绕在鼻尖,大概是他今日在寺庙中沾染到的。不过,他们此时姿势暧昧,热腾腾的呼吸扑在她耳边,禁慾註定与他们两人无缘。 铃兰寻找丹谱无果,也不想与元邈再有隔夜的夫妻仇,便道:「回卧房吧,聊聊今天的事。」 * 隔日元邈散班后,刚回到家便邀请铃兰去剡溪听参军戏,铃兰在家闲着,终日无所事事,自然欣然答应。 两人抵达剡溪时,戏班子班主邹季澄早等候在戏楼门口,元邈和铃兰是光顾这里的常客,邹季澄将他们安排到招待贵宾的三楼雅座。 戏楼临近剡溪,自然送进雅间的东西不会忘记摆上剡溪茗,铃兰呷了一口清茶,咬着桂花糕。 元邈难得见铃兰神情放松,一天的疲惫也跟着烟消云散,心情尚好,伸手替铃兰擦去嘴角沾着的桂花瓣。 侍立在侧的拾芳见状拿起帕子,想要上前替铃兰擦嘴,观壶拦下她,使眼色令她退下。 两人所坐的位置靠近一扇小门,元邈打开了这门,外面有个木栏杆围着的阳台,正对着舞台,从他们的角度看极为清晰。 再消半个时辰台上会有表演,戏班子的人开始从后台搬运道具,装点前面参军戏的舞台。 参军戏又叫弄参军,通常演员为两人,一人的角色为参军,另一人的角色为苍鹘,两人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表演,苍鹘使用幽默的语言嘲弄参军,他们的关系近似于现代相声的捧哏与逗哏。 不过说相声的德云社只有男子出名,参军戏最出名的可是唐四大才女之一的刘采春。 况且他们节目内容也比相声丰富些,敢于嘲讽时政,内容甚至涉及礼教与宗教,比如说出名的《三教论衡》,大量使用谐音梗调侃佛、释、道三教。 铃兰内心默默吐槽,大唐可比现代开放的多,这在现代不光上不了村晚的。敦煌挖出来的《大乐赋》若是在现代发行,白行简都要铁窗泪。 她撩眼望去,瞥见舞台前侧地板有一摊光亮,侧边摆着高耸入云的木头架子 她与元邈指了指架子,「今日唱得哪出戏?该不会嫦娥奔月。」 「月光该是在天上,在地上的恐怕镜花水月,虚欢喜一场。」元邈道。 忽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铃兰便将目光落在门口处,瞧见班主夫人夏千寻。 -------------------- 不嗑元白,男女主坚定地1v1。 男主给皇上进献的丹药里没下毒,女主没说有就是没有。 第61章 高台惊魂 夏千寻今日打扮甚为隆重,头上斜插着扇子形状发饰,乌丝垂坠在另一侧肩头,描着极为精緻的细长蛾眉。 她走到栏杆边,手里端着一碗酒,说:「过去的一年里,多亏长史夫妇的照顾,还望接下小女这杯敬酒。」 铃兰向来喜欢夏千寻的戏,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抬手命婢女为自己斟酒。 婢女上前瞥见元邈的眼色,便递给铃兰清茶,「夫人,酒伤身子,还是喝茶吧。」 铃兰转头对上元邈的视线,他板着脸,不打算趁着年节破例。 夏千寻见状,把手中的酒倒在地面,改以清茶敬长史夫妇。 铃兰带着歉意地看向夏千寻,只好以茶代酒,举杯回敬夏千寻。 饮罢便附在夏千寻耳边,抱怨起元邈,不期然却带上炫耀口吻:「自我生育后,长史变得越来越古板,总盯我盯得很严。」 提起生育两字,夏千寻脸色略微有点难堪,她出身教坊,服食避子药物多年,嫁人后依旧无法生育,在夫家过得极为憋屈。 对比铃兰,丫鬟出身嫁给士籍才俊,且不必事公婆,又有子嗣傍身,丈夫洁身自好。 夏千寻越寻思越觉自己悲哀,不经意眼底里闪过一丝狠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元邈敏锐捕捉到这眼神,回想起前日夏千寻对他的暧昧言语,不免生出几分小心。 他跟着铃兰回敬的时候,把铃兰挡在自己身后。 铃兰没往深想,毕竟她早已习惯元邈的过度呵护。 犹记得生产那天,元邈急得满头大汗,看着比她这个产妇还要辛苦,孩子丢到一边,偏要进产房陪她,幸好当天裴相派的产婆拦着。 铃兰偷睃一眼元邈,低头笑了笑。 夏千寻走后,铃兰将双臂杵在栏杆上,眺望远处搭建的舞台,瞧见远处有一朵形似莲花状的东西。 她登时怔忡在原地,边喊着元邈过来,边抻着脖子向舞台方向探身。 垫在前身的栏杆隐隐传来断裂声响,她觉得自己仿佛搭着一块巧克力脆脆鲨,身体一压就碎成两段。 铃兰倒退着挪步,脚后跟踩到一滩水渍,是方才夏千寻倒在地面上的酒,登时脚底打滑,身子无法自控地朝前方滑去。 栏杆瞬息间断裂,悬挂在栏杆上面的花草藤蔓缠绕铃兰,元邈拂开花草,拉住摇摇欲坠的铃兰的胳膊。 铃兰借元邈的力量跃上阳台,坐在他怀中。正值隆冬腊月,他的怀抱有点冰冷,贴近脸颊的急促呼吸却热得她脸发烫。 低头瞧了一眼手,仍持着一块栏杆碎片,方才摔下去便是因为这块栏杆断裂。 铃兰从元邈的怀抱中起身,将那碎片落在一边,吩咐丫鬟拿来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幸好我抓的及时。这大过年的,栏杆碎片砸到行人可不好了。」 抬起眼皮,见元邈神色凝重,忍不住戏嚯道:「凭你的功夫,我应该摔不下去。」 元邈捡起方才那块栅栏碎片,示给铃兰,「栏杆的断裂截面整齐,有人事先锯断了栏杆。」 「杀我?」铃兰想不通会杀她的理由,她最近三年不过内宅夫人一位,得罪的人顶多是元邈的追随者。 她想起前世的死因,似乎也是因为被元邈的追随者推进水里,她不知撞过多少次南墙了。 既然已经选择这条艰险小路,那便走下去吧。 铃兰笑言:「你昨日问我现在生活里有什么困顿,你看,这就是答案。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可能会面对这种事。」 元邈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回顾三年来两人之间发生的不寻常的事。 「欸。」 铃兰打断元邈的思绪,笑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以后可要待我再好一点。年后陪我回趟裴家吧。」 元邈点头,「皇上指定要我护送宝物去长安,我们顺道去趟裴家吧。」 铃兰听到这里,大抵明白了,唐宪宗似乎有意让他节后直接回长安,之后应该不必再归越州了。 她回顾记忆里元邈的升迁之路,他本该元和十年时回长安,现下提前了两年。 历史慢慢被修正回来了。 两人聊了没两句,听到动静的邹季澄带着侍从姗姗来迟,对元邈夫妇深表歉意。 铃兰并无怪罪邹季澄,看元邈有意发作,便只说是巧合,要他轻拿轻放此事。 这地方栏杆掉了,破碎的栏杆遗蹟摆在眼前,属实有点煞风景,于是两人向邹季澄提出个地方观看。 元邈怕再出此意外,问邹季澄要了底楼的平常座位,邹季澄很快应下,在前排中间位置挑了一桌。 参军戏上演时,铃兰看得投入,丝毫没察觉旁边的元邈直勾勾看着她。 或许是磕太多盐焗瓜子,她突然觉得口渴,端起杯子时瞧见元邈根本没在看戏。 铃兰以为他是担心金光莲华的事,到这里她回想起方才差点坠楼的原因,于是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方才在楼上时,我似乎瞧见他们后台放着金光莲华。」 元邈抬起头,将目光锁定在前面的舞台。 过了一会儿,夏千寻上场,朝着铃兰他们的方向望去,嘴角绽放笑意。 铃兰回报以同样灿烂的笑容,转头看一眼旁边元邈,眼睛朝前却仿佛没看见夏千寻。 不过被铃兰这么一看,他倒是反应了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铃兰摇摇头,继续转回去看夏千寻的表演。 今日她演的是出旧戏,笑侃《幽明录》的刘阮遇仙,传说发生的地点正好在剡溪,他们演这齣戏也算应景。 铃兰听腻了这段,其实无太大兴致,加之想替元邈分担烦恼,所以只顾着盯舞台装潢,无心台上的卖力表演。 夏千寻演到一半时,为配合剧情需要,走到舞台中央,那里有一处临时搭建的天台山。 天台山崇山峻岭,坡度陡峭,这座假山也是如此,高得快要平齐二层小楼。 夏千寻借住旁边的梯子,爬上假山上,开口唱起小曲,歌喉婉转。她往前移了几步,忽而脚底一滑,在从高处跌落下来。 她站的地方极高,摔下时直朝着铃兰他们两人而来。 铃兰吓懵了,站起来伸手去接夏千寻,元邈快一步拽走铃兰,将她护在怀里。 此时铃兰才反应过来,以她的瘦小身躯,恐怕接不住二层楼高度的下坠重物。 唐人的身形都比她富态,何况夏千寻体态丰腴,裹着精细繁琐的服饰,闹不好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四周围观的人早早喊出声,不过他们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没有出现。 突然闪现一道黑影,将夏千寻在半空中接住,落放在舞台旁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铃兰觉得那道影眼熟,定睛瞧过去,果然是阔别三年的挂名父亲墨琴。她暗暗地想,墨琴到这里准没好事,但也说明早晚会有凶案。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尖叫。 声音传自舞台后方,铃兰循声望去 倒地的是一位盘着高耸灵蛇髻的夫人,衣着并不暴露,似乎只是一名寻常妇道人家,但额头留着血,似乎被人恶意用棍棒打昏。 大年根底下发生这等事,各处坊卫没过一会儿便匆忙赶到,围住他们的一群人。 戏楼里所有的人被带去县衙门,不过只消一个时辰,那位夫人甦醒过来。 元邈和铃兰自然无事,墨琴倒是被拘起来,但县官盘问过后洗脱了他的嫌疑,便放了出来。 后来打听到墨琴是元邈名义上的丈人,点头哈腰地道歉。 铃兰无奈,要去接墨琴回元家,却被墨琴嘲讽:「他那个官位的宅子能有几亩。」 「是是是。装不下您这尊大佛。」铃兰道,转而问他:「这次前来是要处理谁?」 墨琴冷着脸,「年底了该杀的都杀干净了,还需要懂什么手。」 铃兰不信,「你到这里还能有其他目的?」 这话她刚说完,墨琴沉默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信封,送给了铃兰,「送乖女儿压岁钱。」 铃兰掂量手中的信封,还挺厚重,打开看到一打银票,混杂着不少碎银。 这可真是沉重的父爱。 墨琴见铃兰沉默太久,便说道:「「嫌少?不够的话再添点。」 铃兰脑门突突地跳着,还有这等好事,她双手合十,恭敬地摊在身前,虔诚地鞠礼:「谢谢爹。」 一声咳嗽传来,铃兰转头瞧见元邈,赶紧招呼他过来,「夫君,快来给爹拜年。」 元邈斜睨一眼夫人,见她眼里放着光,以极为恭敬的姿势对着墨琴,纳闷道:「你爹在长安,他不只是挂名的吗?」 「钞能力。」铃兰笑着说道,接着从墨琴手里接过红包,而墨琴又往元邈手里塞了份薄一点的红包。 元邈犹豫片刻,见铃兰使眼色叫他接纳,他也只好把红包接下。 等他们心安理得地收下红包,墨琴却突然露出诡笑。 他看向元邈,说道:「方才铃兰担忧我会否在年前杀人,我这次来越州还真不是为了杀人。」 「但你这么提出来,也是别有用意。」元邈说道。 墨琴直言:「当然,是要让一个叛徒受些惩罚。」 「那叛徒是谁?」 「周季澄。」墨琴冷然一笑,「今日出事的本该是周季澄,没想到被他躲过去了。」 「这事何意?」铃兰问。 但墨琴似乎不想回答,与元邈说一句:「这个叛徒在四时会里没什么份量,那就交由贤婿自己探索吧。」 他说罢便打算转身离开,临走前又对铃兰耳语:「行妄将军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但他打算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 -------------------- 第62章 信口雌黄 将功赎罪的机会.... 墨琴离开元家后,铃兰在心中反覆思忖这句话,她隔日趁着元邈不在家时,亲自去了一趟戏班子。 夏千寻完好无恙地坐在戏楼里,瞧见铃兰时恭敬地一礼,却略显失望地问道:「元长史为何没同你一起前来。」 铃兰后知后觉出来,这夏千寻似乎有点在意元邈,不过她压着满腹的想法,与夏千寻聊起案情。 当日受伤女子是邹季澄的妾侍,夏千寻因出身乐籍,长期服用避子丹药,根本生不出一儿半女,而这妾侍替周季澄生有子嗣。 照着这个说法,夏千寻的杀人动机最重。不过既然她光明正大地点破这点,便是不怕被怀疑的。 况且事情发生的时候,夏千寻刚从台上摔下去。 邹季澄对此事也是表明妻子定不会是做出这等事的人,却向铃兰、元邈提了一个名字:淮甸的刘采春。 据邹季澄所说,元宵当日江南道要举办一场参军戏大会,届时刘采春与夏千寻两人皆要在现场争奇斗艳。 这几年夏千寻的声名大有崛起,邹季澄澄猜测,定是周季崇为了让刘采春不输掉赛事,便给他们戏班子使绊子。 铃兰一听刘采春,心中慌神,这是元邈堂兄的绯闻情人,如果她和元邈就和刘采春打照面,那元邈堂兄和刘采春不就该提前见面了。 又或者元邈代替了历史上他堂兄的位置,变成了刘采春的绯闻对象。 她在脑海中回想起这段的相关历史,刘采春为情所困,最终投河自尽。若她提前投河,那元稹还怎么写《赠刘采春》,写不出「谩裹常州透额罗」,没了透额罗,现代古装剧得少一半。 铃兰在回家的路上,她始终想着这句话,不过元邈最近重点关心宝物失窃案,对戏班子的事应该不打算分心。 铃兰想了想,问安宁司的卧底鱼贩买了一条鱼,决定亲自下厨炖鱼讨好元邈。 元邈进门时,看见铃兰拎着一条鱼进了厨房,顿时眉头皱起,笑得勉强。 妻子炖鱼的手艺,他实在不敢恭维,她虽懂得照顾家,帮他们调理身子,但厨艺停滞不前。 或许有点进步,从百尺深渊爬到地下一层。 况且越州菜餚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以她的厨艺,实在不敢让人有太多信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但那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妻子,况且年纪又小他不少,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鱼端上来时,元邈闻见飘渺的鱼肉香气,还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满盘子里切得大小不一的葱花又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夹了一块尝了尝,沉默地看着铃兰。 铃兰脸色一拉,平时她不管做什么菜,元邈总夸张回应,今日竟一句话说不出口,是有多难吃? 「很难吃?」她也拿筷子戳入盘中,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似乎味道还可以,但他怎么不说话,她摸了摸元邈的喉咙,「应该不是被毒哑巴了。」 柔软的手指触碰到,脖颈薄弱的皮肤上,引得他喉结微颤,薄红色从脸覆盖到耳朵、脖子。 元邈揪住铃兰的手腕,放到一边,等面上的血色褪去后,他嘆语气颇为夸张:「真是仙品,魂魄都被勾到九霄云外了。」 说着这话赶紧又夹了一筷子,还命令抱月把元盼汝召过来。 元盼汝来到饭厅,听父亲说是要来品鑑母亲做的饭,眼珠瞪得浑圆,像是遭遇了雷噼。 但看父亲略带严厉的目光,随即捞起碗,夹了一块鱼肉,可怜巴巴地吞了一口。 半晌后,在元邈地目光之下,他咧出笑脸:「好吃。」 元邈这才算是放过元盼汝。 经过三年间的亲密无间的相处,他深知铃兰好面子,喜欢别人讲些好听的。 说些好听的话并不为难,讨好铃兰比讨好圣上要简单许多。 铃兰吃着一半,忽而看向元邈,待他抬头后,便开口:「你最近公务繁忙,要不夏千寻那边的案子交给我?」 「也好。」元邈呼出一口气,他内心反感夏千寻刻意地谄媚,又学不会堂兄的圆滑,所以交给铃兰处理他没有意见。 况且如果他不答应下去,铃兰还会继续在后厨耕耘。 今日碰巧没能全家食物中毒,但最近正是他升职的关键时候,若后续他中招可就麻烦了。 「不过,你得多带几位护卫,毕竟那与四时会有关。」元邈虽说将事情交给铃兰处理,但他不打算放任铃兰冒险。 这么安排下来,他也算是安心了。 * 转日清晨,元邈前往如梦寺亲自盘问僧侣,但得到的结果是他们每位僧人都拥有不在场证明,官府搜遍各个房间,不见僧侣们房间里有宝物。 况且他们也没有团伙作案的嫌疑,邻楼的画师赵憺忘常坐在楼上观视如梦寺,那日他看寺庙内屋舍皆灯光辉然,便提笔做了画。 从落笔到墨干所囊括的时间内,屋舍内并无异动,每间屋内都点着蜡烛,窗纸泛着昏褐的光。 大半夜能点蜡烛,可真让人羡慕。 元邈想起当初境遇贫困时,只能萤囊映雪,或者借月光读书。 此时突然又想起韩愈,那个耿直古板的儒生。 韩退之曾反覆感慨,说大唐的僧道可是好当,随身绫罗,吃穿用度比他们这些做官的还富裕。 又云,饶是荣华富贵的皇上还要忧心边关战事,僧道直接「心无挂碍」、「常清静矣」。 元邈想了想,羡慕归羡慕,但若叫他享受荣华富贵,而断情弃爱,显然有点难。 他离开寺庙时,又遇到了那位壮和尚林达,他今日去医馆换了手伤的药。 元邈询问过林达的手伤,听其他和尚的证词,据说他在后山噼柴时候,遇到了老虎。 听到这话,元邈脑海中闪过先前那只玳瑁猫的影子,那手臂哪里是老虎抓伤的。 林达瞧见元邈狐疑的眼神,摸着后脑勺,咳嗽几声。 元邈倒也不至于多管这等闲事,临走前只与林达聊了一下自己妻儿的状况,并对他表示了感谢。 憨憨的林达一听这话,倒觉得受之有愧。 他自述家里有个胞妹,与铃兰差不多年岁,自小与他相依为命,嫁了人之后,因为无子而被夫家苛待。 不过前几年,他与妹妹去如梦寺烧香祈福,后面便顺利有了身孕,而林达为了还愿,自甘加入了如梦寺。 小侄子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体弱多病的,所以林达见元邈夫妇求女时候,与他提醒道这寺庙求的孩子不祥。 元邈谨记林达的教诲,便离开了寺庙。 出门之后他并未左转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对面的高楼,打算亲自拜访当日的目击证人赵憺忘。 他敲了敲门,赵憺忘便打开房门,迎着他进了屋子。 屋内四壁的油漆几乎要脱落,附近有些淡褐色痕迹,呈现长方形状,原先这里应该是有悬挂画作遮掩。 「本官记得你是画师?可这里并没挂出多少你的画。」元邈询问道。 赵憺忘笑道:「草民的画作在坊间走俏,通常刚挂出就告罄了。」 「那可真是不巧。」元邈不予揭穿,他分明记得赵憺忘的画作无人问津,他擅长画人物,但只卖些风景,导致一直落魄。 说到风景画,赵憺忘那副寺庙图正好在案发次日摆到集市上,但后来官府问他时,他却宣称那幅画毁了。 「盗窃案发生时的画作,你只有一幅?」元邈询问。 赵憺忘摇头,「它可以有一幅,也可有无数幅。」 「这么说,你还有类似的画作?可否容本官一瞧?」元邈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赵憺忘走向身后的柜子,豁然拉开柜门,里面无数画作从柜子里翻倒而出。 一幅捲轴在触地时候忽然散开,展开的白纸上映着一张熟悉的精緻面容。 元邈怔忡不语,这分明是他的妻子铃兰。 他捡起画作,捏着捲轴的两侧,几乎快把那捲轴握成粉末,但他表面仍装作心平气和。 赵憺忘看元邈的反应,稍微起了挑衅的意思,问道:「觉得这幅画如何?长史夫人天姿国色,气质也与越州女子不同。」 元邈冷笑道:「你对其他寺庙香众的丈夫说过这等话?」 赵憺忘无所畏惧似的,「长史另有所求,草民自然敢说。」 两人都心知肚明,元邈所求的便是那幅寺庙的画作,眼下在赵憺忘的手中。 元邈伸手去夺画,赵憺忘抬手将画举到一旁,放言:「这画可不禁折腾,不小心就会撕成碎片。」 为了画的安全,元邈只好放弃用武力夺画,与他谈起条件:「要多少银子?」 赵憺忘笑了笑,「无价。比起钱财,草民更想完成一幅能够传世的作品,需要长史帮个忙。」 元邈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又扫一眼手中那幅铃兰的画像,赵憺忘大概是想为铃兰再作一幅画作。 他岂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既然如此,这幅画不要也罢。眼下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本官再想其他办法。」元邈甩手离去。 观壶站在门口,将方才的事听得七七八八,嘆了一口气。 -------------------- 第63章 灯笼疑云 剡溪水清如镜,铃兰在溪边自照,冬日暖黄色的光辉洒在脸上,柔和了脸颊轮廓,近些年她双颊圆润不少,许是因为烦心事少。 不过,人一旦清闲无所事事,便会胡思乱想,心理学家说过,人一旦满足生存需求,便会产生新的需求。 铃兰看着湖面上的自己,这些年牵嘴角假笑的次数多了,发自真心的大笑没了。 湖面上映出另一个影子,在镜面中逐渐变大。 夏千寻的婢女在她面前屈了一下身子,请她去戏楼里的详谈。 自从那日封箱演出事故后,戏楼接连关闭数日,说是要内部调整,邹季澄对外宣布元宵后再重新开放。 今日邹季澄不在越州,夏千寻听闻长史夫人到访,在戏楼开了一扇侧门,专门迎接铃兰上门。 铃兰进去后与夏千寻寒暄了一小会儿,便表明了来意,说她是为调查当日的演出事故而来。 「理清事故的缘由于我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夏千寻说道,便领着铃兰去了后台。 后台前面的日子一直封着,铃兰转过一圈后,未发现什么异常,而夏千寻说道;「我们戏班子的傢伙都锁在这里面,案发之后谁都不敢动,年后还怎么开张。还望你们快些破案。」 铃兰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吩咐家僕去元邈那里,请示能否替戏班子解封。 鑑于会稽离剡溪有段距离,夏千寻并不打算带着铃兰站在原地干等,带着铃兰去厢房看了受伤的家妾。 受伤的那名小妾名叫宋小小,原为邹季澄的婢女,夏千寻与邹季澄婚后三年无子,邹母便安排宋小小做了填房。 宋小小隔年诞下一麟儿,这让邹家很是欢喜,后面邹季澄也没有纳妾,宋小小的子嗣将来会继承邹家家业已经板上钉钉。 不过夏千寻与宋小小平时相处融洽,妻妾间并无争风吃醋,邹季澄待两人态度平等,没有明显表露对某一方的偏爱。 宋小小见到铃兰而来,赶忙差婢女扶着她下床,铃兰见她病得似扶风弱柳,便令她继续回床歇息。 这宋小小行为规矩,谨小慎微,硬是对着铃兰一礼。 铃兰无奈接受,随后与她表明了来意,并询问她:「当天可有见到凶手的模样?」 「我想想。」宋小小抿着唇,低头做出沉思状,偶尔摸了摸后脑的伤。半晌后,她撩眼看向铃兰,摇了摇头,「未曾看见,贼人从身后袭击我。」 铃兰一听这话觉察出不对劲,她头部的钝器伤只有一下,在头部的前侧,后脑的伤是她倒地时,磕碰到附近的桌角所致。 宋小小在说谎。 铃兰不想打草惊蛇,没有当面戳穿谎言,反而顺着宋小小的话,问道:「邹家可有与谁结仇过?」 宋小小摇头,「没有结仇。非要说有点矛盾的话,那便是刘采春所在的周家班,两边因为抢客人曾发生过口角。」 她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夏千寻却出声打断:「刘采春哪里需要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她名气远在我之上,各路才子都抢着把自己的新作品交给她。一来二去名生名,气焰越来越旺,我们的名气哪里追得上人家。」 宋小小酸熘熘地感慨:「这世道,人的命运好坏都是从出声一刻就註定的。生得美的人註定出名早,一切好的东西都归他们先挑,我们寻常人只能拿走剩下的。」 夏千寻道:「人家不光是脸,也有凭靠自己本事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若是和那些显贵的人比,那你不得气死了。士人的子孙是士人,奴婢的子孙永世为奴。」 这话铃兰也认同,她微微点头,随后嘆了一口气。 唐代中期的户籍制度便是如此,能够入朝为官者只有士族,哪怕在武周时期出现了科举,也能士族参加,寻常人几乎很难依靠自己改变命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夏千寻发完牢骚后,又恭维着铃兰道:「即使我们这些非良籍也分三六九等。听闻长史夫人是宰相府的丫鬟,出嫁前接触的多是富贵人家。而我们这些戏子出身,接触的只能是下九流。」 宋小小惊恐地看着夏千寻,转头扫视四周,小声提醒:「别说了,回头传到邹郎耳朵里。」 夏千寻瘪瘪嘴,「那....照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这话,她站起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出房门。铃兰跟着夏千寻走到廊道,见她半跨在栏杆上,静静地发着呆。 回廊上面挂着庆祝节年的红灯笼,一阵北风吹过,那灯笼竟然坠地,灯油洒了一地。 滚烫的灯油烧黑了灯笼纸,地上涌起一小丛火焰。 侍立在房内的丫鬟脸色惊恐,端起窗前的水缸跑出屋子,向燃烧的灯笼泼去。 而那一缸水浇上去后,火焰却烧得更凶,一股浓重的酒气在廊道内逐渐弥散,辛辣味道呛得铃兰忍不住咳嗽两声。 夏千寻没好气地对那丫鬟说了一句:「让开。」 丫鬟立刻闪开,夏千寻走上前,一脚踢开灯笼,吩咐贴身婢女去后院取水。 不久,丫鬟端着一盆清水而来,夏千寻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确定里面装着无色无味的清水后,便朝着火焰泼了上去。 火焰这次终于熄灭,但栏杆烧得焦黑,铃兰站在旁边,依旧能感受到焚烧后留下的灼热。 铃兰低着头,还未从方才震撼中回过神,不出一会儿,她瞧见灯笼的残骸里堆着白色粉末。 白色的粉末,蜡烛燃烧会出现白色的粉末?那粉末似乎没有味道,究竟是什么。 「让长史夫人见笑了。」夏千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铃兰愣了愣,悄悄与跟在身侧的拾芳对了个眼神,头转向夏千寻,继续道:「我们先去门口等长史的消息吧,这里交给他们下人处理。拾芳这丫平时替我家熊孩子收拾烂摊子收拾习惯了,叫她跟着一起收拾吧。」 说罢这话,铃兰便叫着夏千寻一路离开,夏千寻很快应下,临走前看了一眼拾芳,若有所思。 等他们走后,拾芳蹲下身子,趁着其他家僕没注意,捡起一片沾着白色粉末的灯笼碎片,偷偷藏入袖中。 那日午后,两人等到元邈那边的答覆,说是此案仍有疑点,不便此刻解封。 铃兰歉意地沖夏千寻一笑,说回家替邹家班说情,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中后,铃兰将灯笼碎片交给了元邈,让元邈化验此灯笼是否含有剧毒。 果不其然,元邈在灯笼碎片上发现了大量的砒.霜。 砒.霜微溶于水,但砒.霜不溶于酒精,所以灯笼上面会出现大量奇特的白色粉末。 铃兰也是因此生疑,而元邈替她证实了猜测。 他们两人想着过几日重启对邹家的搜查,不过次日她的希望便落空了。 邹季澄亲临官府,请求撤销此案的调查,声称这几日因为案件他的戏班子无法正常排演新戏,影响了收入,所以他希望此事大事化了,以便戏班子尽快开张。 唐法不同于现代法,刑事和民事分得不清晰。邹季澄是受害人,他撤销告诉,元邈等人不得再追究,只说好拖延他们过几日再解封。 邹家做贼心虚的行为,实在有些刻意。 在铃兰替他研磨的时候,元邈便把想法说出口:「铃兰,这事有点古怪,你前日刚拜访过邹家,邹家便撤销了告诉,这时间未免有些巧。」 铃兰抬头,回想了一遍拜访邹家的场景,便道:「邹家那名受害小妾在描述遇害那天的情况时,一直谎话连篇,她大概知道行凶者的身份,想掩饰那人的身份。」 「依你所见,此事会与四时会有关吗?墨琴可是亲自到了越州。」元邈问道。 铃兰摇头,「墨琴会用如此曲折办法?你大概是忘了剑南东川灭门惨案了。」 提起三年前的剑南东川高家灭门惨案,两人皆唏嘘不已,这桩事影响极为恶劣,但过后却被轻拿轻放,到今日除非剑南东川的人,别人都不知这桩事曾发生在大唐。 而高永的身份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无人知他是宪宗的卧底,走后留给剑南东川的只有恶名。 墨琴倒是想的开,做恶事向来不怕为人所知,铃兰甚至怀疑墨琴巴不得在史官笔桿子下恶名昭着。 他所到之处,搞不出鸡飞狗跳,算不上到此一游。 「你相信墨琴到越州只是为了见女儿?」元邈长出一口气,「那可真是父爱如山。」 铃兰思忖片刻,道:「改日我探探口风。」话锋一转,她又问元邈,「今日你去如梦寺,可有新的线索?」 元邈摇头,「没什么进展。」他语气极为敷衍,稍后打了个哈欠,「天色有些晚了,我们改日再谈案,今日先谈情。」 铃兰颇为不满,捺了捺嘴角,「刚磨好的墨,你一个字都没写。」 元邈不假思索,提起笔架上的笔,蘸了蘸刚磨好的墨,在纸上干脆地落了四字:「吾悦裴椒」。 他把手中狼毫笔搁下,抬眼见铃兰脸色多云转晴,便厚着脸皮揽上她的腰肢。 铃兰没预料到元邈竟会如此直白,怔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在他怀中。 婚后两人基本没什么吵架,偶尔他们之间会有小打小闹,但隔不到一会儿,元邈便能将她哄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可铃兰始终觉得平时蜜里调油、没什么吵闹的夫妻,往往最容易一拍两散,最后两人反目成仇。 她隐隐产生一点不安,但很快把想法压下。 * 次日清晨,铃兰按照墨琴给她的地址,走到墨琴所落脚的街道。 冬日清晨肃杀而寒冷,凛风砭骨,乌鸦都不愿意出来露面,而铃兰所在的街道空旷无人,静谧得让她一度怀疑又穿越了。 直至瞧见陈瞎子离开暖屋,在门前挂出盲人算卦的旗子,铃兰才松了一口气,确定自己仍在唐代的越州。 但这里怎么会有陈瞎子? 铃兰觉察这条街道莫名有些眼熟,问旁边的丫鬟,被告知她这里正是墨琴的地址所在地。 她有些不敢相信,骤然回首,瞧见后方是如梦寺。 但墨琴平日出公务时极为奢侈,怎么会住在这等破落的民宅? -------------------- pishuang为什么会被和谐 第64章 七步断肠 铃兰转回头,瞥向眯着眼睛、心无旁骛的陈瞎子,而陈瞎子觉察到身上聚焦的目光,后背抖了个激灵。 陈瞎子站起身,缓缓收拾桌面上的圣杯,以及栓红绳的开元通宝。装作未见到铃兰的靠近。 铃兰半提起裙角,一个箭步走到陈瞎子的面前,堵住他的去路,说道:「算一卦?」 「不好意思,是草民忘记了长史夫人的嘱咐。」陈瞎子躬了躬身,「今日身子不适,您可以去对面的如梦寺祈福。」 铃兰仍站在门口,目光飘向周围的屋宇,冷冷笑道:「那就在这里说,若你想被听到。」 陈瞎子听到威胁,想到最近长史派人调查他虚领援金的事,那位是大唐是出名的硬骨头,当初剑南高家倒台,就与这位长史有关。 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他可不能罪这位长史夫人。 犹豫着把身后的门打开,眯着涣散的眼睛,邀请铃兰进屋。 铃兰倒也没坐下,站在桌边举着热茶,问道:「对这位新来的住户,你可有任何印象?」 「没什么印象。」陈瞎子摇头,又怕铃兰误会他蓄意敷衍,补充道:「住进来之后没见他出过几次门,印象不深。」 「可有谁找过他?」铃兰追问。 陈瞎子一拍脑袋,「原来您是这个意思!古什么.....就长安的那个出名的翩翩公子。早有耳闻他犹如再世潘安,那日一见果然惊艷绝世。」 赞美的话语滔滔不绝地从陈瞎子口中脱出,他的双目原本因为常年装瞎而神光涣散,此时却闪亮着光芒。 「古晏廷?」铃兰问。 陈瞎子道:「对,就是他。」又问铃兰,「你见过他吗?」 铃兰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摇头,「只听过他的名字。」 回想起古晏廷的轶闻,在长安是有这么一处说法,说古晏廷相貌隽朗,有女子因爱慕他而不得,最后为他削发为尼。 古晏廷到这里?这么说,贵妃娘娘也知如梦寺的事。 陈瞎子听铃兰的话有点扫兴,炫耀自己见过名人,对方冷淡的态度实在令人不爽。 但是,他不能表露出这种不爽,只得继续道:「去新住户家中的还有隔壁的画师赵憺忘。」 「画师?他们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铃兰忽而想起四时会高层的代号为琴棋书画,意识到赵憺忘说不准也是其中一员。 没在这里耽搁太久,铃兰走出屋后,朝墨琴的屋企瞥去一眼。 门上落着锁,今日墨琴早出,至今仍未归还。 她站在阳光下来,冬末刺骨潮湿空气,揉搓着她暴露在外的双颊,使之微微泛红。 耳畔传来温和的声音,赵憺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她回过头来,赵憺忘邀请她到楼上一坐。 原本想要拒绝,她对赵憺忘谈不上太多好感,尤其是见过他画了那么多关于她的画像。 旁边的拾芳见铃兰面露难色,凑到耳边低声将元邈前日到赵憺忘家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铃兰。 至于这话,拾芳说是管事观壶说给她听的。 铃兰左思右想之后,答应了赵憺忘的请求,沿着台阶上了二楼。 铃兰进屋落座之后,赵憺忘为铃兰添了茶,竟是昂贵的剡溪茗,这让她颇感意外。 需要动用援金的落魄画师,家中竟会有这等上品茶叶,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赵憺忘。 赵憺忘猜出铃兰的困惑,解释道:「这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送的。」 他口中说的新住户便是墨琴,整条街道只有三户人家,陈瞎子二十年前便入住此地,那新住户显然是剩下的那位。 铃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杯,瞧着赵憺忘,「原来是他。」 赵憺忘道:「记得长史夫人的母家姓墨,和对面的墨郎君是同宗。刚才看您一直往那边看,想必是要探望墨郎君。」 「不,我是来寻你的。」铃兰并不想与外人透露过多四时会的事,但把元邈拜访他的事拿出来说:「听闻你以一幅风景画相要挟,要求我亲自拜访您。」 赵憺忘嗤笑一声,「这真是正好,最近刚从集市上买了稀罕宝石,昨晚调制好了各色墨汁。」 铃兰跟随赵憺忘进了侧间的画室,赵憺忘搬了一把胡凳,放在自己的桌案前。 画室里瀰漫着昂贵稀有的兰花幽香,破洞的窗户漏出几缕冬日寒风,将屋外两树腊梅的香气送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坐在胡凳之上的铃兰,闻着奢靡的香气,觉得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哈欠,朝窗口望去。 墨琴住处的门上面挂着的锁仍未打开。 她困得快要睡着了,面前是专心绘画的赵憺忘,窗外的景象同样无聊,让她想起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拾芳方才说是替她回家拿些点心充飢,离开后等了大致一个时辰,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不得不继续忍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憺忘勾勒完最后一笔,捧起桌上的画作打量。 那张纸上的女子眉目如画,一双水杏眼温婉动人,仿佛正盯着他瞧,羞得他面红心跳。 赵憺忘移目,将视线放在正前方,又对上画中人的那双更加水润明亮的双眸。 铃兰一瞥那画上的自己,恭维两句:「这画可比你的风景画好看不少,不如以后改卖人物画,或许能改善你的生活境遇。」 赵憺忘摇头,「人物画在创作时,会倾注画师的感情。我想要贩卖的是手艺,并非是我的灵魂。」 这话在铃兰听来矫情得很,又不是道林格雷的画像,里面还能有替人承载丑陋的灵魂不成? 铃兰瞅着这画,并不觉得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随便他如何处理。 眼下她关心的只有元邈需要的风景画,她开门见山道:「可否将你答应的那幅画交给我?」 赵憺忘转身神神秘秘地从柜中取出一个捲轴,但没有立刻交给铃兰。 「长史夫人的思想与寻常女子不同,通常其他女子若要来我这里绘画,都是由她们的丈夫陪同前来。很少见夫人这等顾虑不多的。」 铃兰是穿越来的,自然不会介怀这种事,现代女子做绘画模特甚至可以是一种职业。像她的双手骨而不柴,以前做过不少次手模。 但这等话铃兰若在唐代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了,饶是开放的唐代,也依旧是男尊女卑。 得说个封建一点的回答。 她斟酌片刻后,唏嘘了一声,「都是为了元长史。他贬谪三年,今年好不容易盼来圣眷,总不能眼巴巴等着希望破灭,一贬再贬。」 「元长史知道这事吗?」赵憺忘忽问,「是他允许你到这里接受我作画的?」 面对接连的两问,铃兰纳闷:「这又是何意?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需要他同意?」 赵憺忘笑言:「一个女子答应男子,与他在逼仄狭小的画室里单独共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什么直男癌言论? 铃兰刚想骂出口,但忽意识到,这是封建主义社会,男女之间哪有这么多社会主义同僚情。 拾芳仍未回到画室,而其他的婢女都守在画室外,这屋内正如赵憺忘所言,只有他们两个。 一阵瘆人的惊恐感涌上后背。 她走到画室门口,用力推着房门,发现门被自内上锁,任她如何努力都是白费。 铃兰还不能暴露开门,这是公租屋,损坏公物可是重罪。 赵憺忘拎着钥匙,朝着铃兰晃了晃,又说道:「总看你们夫妻去如梦寺,若是求子的话,或许我能帮上些忙。」 铃兰听到这话,简直头皮一炸。 眼下她极想狠狠一拳头锤在赵憺忘欠揍的脸上,但怕他鱼死网破,回头再把钥匙吞了,让她直接困死在这里面。 她眼珠子一转,忽而手深入袖口,从里面取出一枚黑色药丸,这是前几日她给元盼汝吃的止泻药。 赵憺忘往前一凑,要夺走她手中的药丸。铃兰眼疾手快,闪避开争抢丹药的手,反手一巴掌糊在他脸上。 「啪——」 这一声极为响亮,手劲用得极大,即使出掌的铃兰都觉得手疼,但她顾不得手上的疼痛麻木,往他嘴里塞进了止泻药。 赵憺忘怔忡在原地,摸了摸脸抚慰疼痛,忽而感觉腹中一阵绞痛,惊讶地看着铃兰,问道:「给我餵了什么?」 「七步断肠丸。」铃兰信口胡诌:「你每走一步,疼痛便会加深一重,走到第七步时,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赵憺忘猜是铃兰诈他,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一步,腹中疼痛更甚。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用命赌的,不信你走七步试试。」铃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道。 赵憺忘自然不敢拿命赌博,定在原地,又问:「解药在哪里?」 铃兰笑吟吟,「这药是我夫君熬制的,解药只能回家去取。要不你把钥匙给我,方便我回家去取药。」 赵憺忘定在原地,用力将钥匙抛给铃兰。 「这还不够。」铃兰得寸进尺,看向赵憺忘旁边的书案。 那幅寺庙风景画和墨迹刚干的女子画像正静静地躺在书案上,而画中女子的笑容,看着格外地嘲讽。 赵憺忘知自己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把那幅寺庙夜晚的画作和铃兰的画像都扔到地上。 铃兰小心翼翼地上前取走画作,一手攥着自己的画像,另一手展开风景画,确定这幅画是否是元邈所寻找的那幅。 画卷右下角标有日期与时辰,与案发当日相同。画中前方是层层密密的梅花枝。 右上角是寺庙的后院,有一排亮着灯光的僧房,以黄色的小方块绘制。其中一扇窗户颜色为浅绿,与其他泛黄的窗户不同。 估计这扇窗户后面的僧人有古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铃兰嘴角勾起浅笑,合上了画卷,拿着钥匙转身开了锁,将门打开。 外面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竟是姗姗来迟的墨琴。 门外那人视线越过铃兰,看了一眼她身后跪地捂着腹部的赵憺忘,忽而开口:「铃兰,把解药拿出来。」 -------------------- 第65章 大事化小 铃兰站在门口,抬眼向外瞅,除去已经离开的拾芳外,剩余陪伴她前来的奴婢都躺在地上。 不用猜便知,是墨琴将他们击昏倒。要知道,当今天下能打败墨琴的高手,真是少之又少。 不过,墨琴没有下死手,这些奴婢性命无虞,只是睡得有些沉。 铃兰颇伤脑筋,谨慎起见叨叨了一句:「解药确实不在我手中,在我夫君的书房里。若你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那我带你回去取药。」墨琴主动接话。 铃兰一瞥身后捂着肚子的赵憺忘,狼狈不堪,四肢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应该不是四时会的成员。 忽想起古晏廷与她说过,行妄将军是涿郡赵氏,而赵憺忘刚好落了赵姓。 她瞪了瞪眼,问道:「难道他是将军?」 墨琴嘲讽地嗤笑一声,「若他是将军,四时会早就易主了。」 他并未多说一句点明他的身份,但铃兰已经猜出七七八八,墨琴这厢是陪「少爷读书」。 两人正说着小话,「嗖」的一声从耳后飞过。寒风未来得及从窗纸的空洞灌入,一支羽毛弓箭便深深扎入门板。 铃兰凑目瞧了一眼弓箭。 由着尾羽的颜色判断,这只箭出自官府的弓,外面恐怕已经被官兵包围。 墨琴徒手摺断尾羽,贴墙而站,斜睨着铃兰问道:「你通知的元邈?」 铃兰「啊」了一声,比他还要惊讶,「怎会。我都不知怎会有官兵在此处。」 她靠近窗户,透过破洞往外瞧,见外面围有一排弓手,弓弦拉满,箭在弦上,指向侧边漏风的窗户。 而屋檐之下的官兵之中站着元邈,抬头静静想向这扇窗。 他身后的将领喊道:「这里已经被官府包围了,二楼的人还不快将长史夫人放出来,否则今日别想出门。」 话音落下不到半刻,墨琴与铃兰两人从二楼走下来,径直朝元邈他们而来。 铃兰步子偏快些,早些抵达元邈面前,与他含笑说道:「虚惊一场,义父不过与我叙旧,不该劳烦你占用官家人力物力。」 遇到赵憺忘这朵烂桃花骚扰,她认为只是一桩小事,不值得与元邈分享,便悄自隐去了。 但元邈看着似乎不信,从上到下细端详着铃兰,看得铃兰发毛,于是她再次强调:「没事,别瞎嘀咕。」 墨琴慢悠悠走到铃兰背后,轻「嗯」一声附和:「我们父女只是在邻居家叙旧,贤婿莫要多疑。」 元邈却道:「我虽多疑但这疑不可不多。」 他说罢瞧一眼二层,「义父不知,这户住着的画师可是越州出名的浑人,却总以为『雁过无痕,风过无声』,哪知近日受人检举,说他打着如梦寺送子的旗号,祸害当地妇人。」 铃兰托腮思考,以她对元邈的了解,他从不会轻易给人定罪,现在说这话,便是掌握一定证据,盖棺定论了赵憺忘有罪。 不过赵憺忘确实没在她身上占到便宜,随即解释:「他是说了些轻薄之言,但没在我这里找到甜头,义父便赶到了。」 墨琴淡淡点头,不急着表白对赵憺忘的维护,只道:「的确如此,贤婿多虑了。这贼人是侵害铃兰的意图,幸好我及时赶到。」 接着他嘆气一声,「可惜铃兰被他灌下一口毒酒,说是叫七步断肠散。」 铃兰瞪大杏目,惊讶地说不出话。还能如此信口雌黄,她哪里中了毒,分明下毒之人。 元邈听说她中毒,也疑惑地打量她,面色红润,不像是中毒之状。 墨琴瞄了一眼心虚的铃兰,继续问元邈:「听闻贤婿精通毒理,可否能回家为铃兰解开这毒。」 「制毒?」元邈更觉这话古怪,当着众人的面捉起铃兰的手腕。 她除了心脏跳得极快以外,似乎并无病症,但他似乎也明白过来,墨琴是在诈他。 抬头瞧见墨琴泠然一笑,看着铃兰露出一副期待的眼神,而铃兰开口道:「没有什么七步断肠散,是前些日盼汝的止泻药。」 墨琴听完铃兰的解释,却也没有深究她的谎言,只道:「既然身体无大碍,你还不快些歇息吧。」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要回到赵憺忘所在的屋宇。 官兵拔刀阻拦,「赵憺忘是官府缉拿的重犯,你在楼下等着,别上去添乱了。」 墨琴稍微一侧身,躲开了比在身前的刀,迅捷夺过官兵手中的刀柄,弯起手肘,将官兵击昏在地。 其他官兵闻势围拢上前,元邈却拦下官兵,与墨琴道:「想不到义父与楼上的赵憺忘竟是一伙的。」 「受人之託而已。」墨琴答,「可真是麻烦。」 元邈顿了顿,朝上面一瞧,二楼的窗户打开,窗后站着一名官兵,于是笑道:「义父这次要希望落空了,赵憺忘已经压往了大牢。」 墨琴吃了瘪却也没有继续为难两人,转身便上了隔壁楼的楼梯,而元邈送铃兰回家,等之后他便要会州府继续公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在回去的路上,铃兰把手中紧握那幅风景画交给元邈,说道:「这画是我从赵憺忘那里寻得的。」 元邈打开捲轴,仔细一瞧侧边标註的日期,正是失窃案发生当日,这幅画便是之前向赵憺忘索取不得的画作。 铃兰凑到他旁边,指了指画卷:「你瞧着这扇窗子的颜色。整幅画以黄黑为主,这里突然出现一个绿色,有点喧宾夺主。」 「光源不同。」元邈回顾那日夜访如梦寺的场景,「萤火虫的光与烛台的光芒色彩不同,而如梦寺因种植石斛,而招惹了不少萤火虫。」 「寻常人肉眼观察不出颜色的细微不同,而画师经过长期训练,往往对色彩敏感,便能捕捉到这其中的不同。」 铃兰双手一拍,「这样的话,不就能破了僧人们当时的不在场证明了。绿窗户的僧人便是凶手。」 「此人嫌疑最重。」元邈随手合上了捲轴,抬眼看向铃兰,「但你为这幅画差点以身饲虎,实在太过莽撞。」 他的语气越说越严厉,铃兰初听得有点发懵,后面笑着打哈哈:「都拿到了,我也安然无恙。墨琴方才骗你的,我根本没服下任何丹药。」 元邈却不可能听铃兰解释,「没有经过谨慎计划便贸然前行,就拿今日而言,事先谁也没想到墨琴与赵憺忘有关联。若墨琴想要为难你,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铃兰一心一意为他谋划,听到他的指责,心里有点委屈,「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你若能安心在家,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元邈今日火药味有些重,但这也不是一时起意。 当时拾芳跑来州府向他禀告,说夫人为了那幅画答应赵憺忘为他作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害怕铃兰会做傻事。 元邈早在剑南道那次意外后,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将她妥善保护,不再让她再面临任何风险,哪怕外面下着暴雨,他只有一把小伞,他也宁可自己淋着雨,为她撑起伞。 铃兰并非不懂他的苦心,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只会让她觉得腻烦。 甚至有一种不安全感。 一个永远不会变的她,如何能保证他能够不会对她腻烦?恰恰他不可能一辈子只做越州长史,不可能只面对她一个女子。 她紧抿双唇,沉默半晌。 元邈也觉察出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他放缓语气,与铃兰道:「这事都怪观壶多嘴,回头我去教训他。」 铃兰不太爱憋着气,有话直言:「不必教训他。以后你探案时也带上我便好。」 元邈只得答应:「好。明日我们一同去如梦寺。今日等下还有一些事,回州府与刺史商量,你先回去吧。」 「嗯。」铃兰展开笑颜,她倒是好哄,「今日我下厨,夫君记得早些回家。」 元邈只觉得脑仁直跳,但反应到脸上只有淡淡的笑容,「好。」 刚要转身,他忽而想起什么,与铃兰嘱咐道:「这几日盼汝瘦了,估计是最近吃了不干净饮食所致,等会你餵盼汝吃些生南瓜籽。」 生南瓜籽是驱虫的药物,这是怎么回事?铃兰愣了愣,问道:「盼汝最近吃了鱼生?」 元邈却道:「如梦寺中有三个密道,其中一个密道里藏着鹿肉干。之前盼汝总爬进去密道,估计是因为受到鹿肉干的吸引。」 铃兰道:「鹿肉干?为什么寺庙里会有鹿肉干。还有花和尚不成?」 元邈道:「还记得林达和尚?他在庙里饲养一只猫,他贮藏鹿肉干便是餵给那猫的。」 铃兰无力道:「难怪那日肚子疼,让我们误会他吞了宝石。」 鹿肉中含有大量的寄生虫,但古人烹饪不够周全,无法将寄生虫消杀。 说起宝石,铃兰不禁问道:「那宝石可还在你手中?别到时候莲蓬找回来了,少一颗莲子。」 「自然还在我手中。」元邈却意味深长道:「至于那莲蓬,后天便会回来。」 * 元邈与铃兰交代完事情后,便与铃兰告别。 他回到州府后,刺史便迎面朝他走来,笑眯眯地捋鬍子,「元长史才来越州三年竟又破获一起大案,真是年轻有为。」 元邈谦逊一礼,「也离不了刺史的支持。若非刺史调出近几年人口册子,以及如梦寺的香客捐献名册,我又岂能找出来那些受害妇人。」 刺史微笑不足一会儿,紧接着眉头紧锁,又道:「但这件事最好还是要搁下,不可对外宣扬。」 「这是何意?」元邈不解。 刺史使了个眼色,吏人端来厚厚的一叠纸,又对元邈说道:「这些都是从赵憺忘家中搜到的,我仔细比对过笔迹,皆是受害妇人的丈夫所写。」 元邈随手拿起一张端详,发现这些纸张竟是契约书,而这些受害妇人皆是被夫君强行送给赵憺忘。 刺史愤慨道:「这些男子真是禽兽不如,想要掩饰自身的疾病,最后贡献出妻子。」 「所以刺史的意思是要严惩这些人?」元邈斟酌道。 「不。」刺史摇头,「相反,我们该将此事大事化小。若是此事败露,那些男子非但毫无悔意,反而会将错推给他们的妻儿。届时轻则不少家庭因此破散,重则杀婴杀目。」 元邈没有说话,眼睛打量着刺史,陷入了沉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这话若是铃兰说,他还觉得情有可原。但一贯眼中只有升官发财四字的刺史,会突然间这等有同理心? 他不相信。 刺史见他沉默,又开口提议:「不如释放了赵憺忘,将他驱逐出越州,这样以后他也不能危害越州的居民。而管辖的区域少些事端,对你我升迁也有好处。」 元邈深深呼出一口气,盯着刺史打量。 开始督促他严厉侦办此案的是刺史,现在打退堂鼓的亦是刺史,一夕之间态度大变,实在有点可疑。 说起来,今日刺史的腰间挂了个新的白玉挂饰,刻着玄妙的花纹,看着并非越州的图案,倒有点北地特色。 元邈说道:「刺史新添的白玉挂饰真是精緻。我记得刺史原来只喜欢戴剑南道杨家的白玉雕刻配饰。」 听到这话,刺史额角渗出一点点汗珠。 元邈忽而凑近,握起那块挂坠,边打量边说道:「倒有点像范阳郡的手艺。」 他盯着刺史,冰刀般眼神仿佛能刺穿骨髓,「范阳那边世家可真不少,范阳卢氏。」 「还有.........涿郡赵氏。」 -------------------- 第66章 绷带之下 元邈与刺史只点到为止,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没有当场撕破脸。 但以他事必较真的性子,一旦认定某事有疑点,基本不会放弃调查事物真相。 于是他离开刺史府后,便只身前往越州的库房。 库房里除了些帐本外,还收纳着近些年的户籍变更,住宅安置等等内容。 州官们往往处理州内政策安排时,会调阅这些记录,考量历年的人口情况,对他们即将推行的政策进行调整。 所以元邈进入库房时,并未有人觉得古怪,当日便理所应当地走了进去。 越州并非人口数目低的小州,近年江南地区人口数量激增,州志数目庞大,这位刺史又在越州做了十年都不曾挪窝。 元邈若从头开始查起来,哪怕不眠不休住在库房,直到下个月献宝日,他都不一定能查明真相。 于是,他先从起疑的地方查起——如梦寺对面的廉租屋以及援金。 他略微翻了几页,果然是不得了。 来自涿郡的画师赵憺忘,父母两栏皆不详,却被批准租用了廉价租住的屋企。 在唐代能做到高位的官员通常都是士族出身,刺史身为士族岂会不知涿郡的赵氏,但批准赵憺忘入住的人却是刺史。 倒是翻到楼下的陈瞎子的批准记录,可疑程度不算多。 陈瞎子父母双亡,在越州踽踽独行,倒是符合条件,刺史批准陈瞎子的廉租屋倒也没什么。 只是,他想不通陈瞎子装作残的理由,难道是为了避祸? 元邈阅读着当年的州志,查找陈瞎子失去光明的同年,越州到底发生过何事。 这一年鸡毛蒜皮的小事颇多,元邈从正月开始查阅,查着查着,翻到年末的一页,他觉察出不对的地方。 越州后山原先有个寨子叫虎头寨,寨子规模约莫百人,每年州志里都有关于户头寨拦路劫持旅人,或者下山滋扰附近村落的记录。 但当年官府有关匪患的报案不多,一整年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这年气候称不上平静,大旱、蝗灾、鼠患以及暴雪轮流肆虐越州,百姓叫苦不迭,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什么喘息日子。 照理说,越是灾年匪寇越发猖獗,不光山上的绿林物资缺乏,山下的百姓受灾情所迫,被税赋逼到头叫不出余粮,也只得落草为寇博一把。 这点着实有点反常,更离奇的事还在后面。 隔年,独占高岗的虎头寨在越州一夕之间消失,就像飘渺的烟雾,风一吹便散了。 哪怕次年以及再往后一年,接连两个丰年,也未有记载虎头寨再上青山。 元邈忽想起上次夜访如梦寺时,他与铃兰离开如梦寺密道后,在郊外的树林里见到一排无名墓碑。 陈瞎子定期去祭拜无名墓碑,那之下埋骨者究竟都是谁? * 元邈当日从库房出来时,黯淡的空中已经钻出一弯残月,他想起铃兰还在家中等着他,不禁加快了步子。 走在暗巷时,他觉得身后有人尾随,偏头斜睨侧边,却丝毫看不到跟踪者的影子。 观壶似乎也觉察到一丝古怪,凑到元邈耳边:「主子,要不我去看看。」 元邈抬手阻拦,「对方无杀气,由着他去吧。」 转眼间,他抬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铃兰,穿着厚重的白裘,戴着搭耳帽,外面盖着一层斗篷,手缩在袖子里,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纵使是这样,她双颊依旧冻得通红,肤色白皙的映衬下,显得楚楚可怜。 想起今日的失约,元邈更觉歉疚,「抱歉,是我一时太过忙碌,忘记答应你早些回家。」 手心忽然一暖,低头看见手中多出一只温暖的手炉。 铃兰笑了笑,「快过年了,可不能冻病了,年后还要带我回长安省亲。」 元邈嘆了口气。 虽然铃兰未曾表面点明,但心底里渴望他此次顺利升迁,之后带她回长安。 可莲蓬丢失案牵出越州不少秘密,他岂能放置不管。 上次他在剑南道大出风头却落得贬谪,今次在越州翻江倒海后,恐怕还要获得相同的处置结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 元邈记得原先扫听过陈瞎子的消息,据说陈瞎子每逢十五日便会上山烧经文。 这等事在元邈听来有点古怪,但越人却道这稀疏平常。 像陈瞎子这等人在越州遍地都是,日子彷徨无助,只将希望寄託于来世,以为烧些经文就能使人生有些起色。 但元邈记得,陈瞎子虽在如梦寺对面,也会进如梦寺揽生意,却几乎没有过烧香拜佛。 两人在郊外树林里守株待兔,铃兰听元邈讲到这里,却道:「他的确和如梦寺不合盘,之前他曾提醒过我,如梦寺求子很邪乎。」 元邈看了一眼她,「邪乎的意思是灵验?或许他是指赵憺忘诱骗妇人的事。」 铃兰仔细地回忆着。 几日赵憺忘被捕,陈瞎子脸上错愕不已不似作假,他应该不知道赵憺忘私底下竟行这等歹事。 她道:「应该不是,他不知道赵憺忘的事,直觉而言,他似乎很讨厌如梦寺。」 那么问题来了,陈瞎子在后山烧经文做什么? 正想着,他们两人瞧见陈瞎子蹒跚着步子走到那排墓碑前,烧了一堆手抄的经文。 或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陈瞎子又在墓碑前摆了些水果和吃食。 陈瞎子临走前又面朝着墓碑,双手合十,向前微微躬身,像极了极为虔诚的教徒。 元邈与铃兰对视一眼,而元邈却抢先站出来,拦住陈瞎子的去路,「聊一聊?」 在元邈与陈瞎子交涉之际,铃兰缓缓走到墓碑前,凑近瞧着贡品的鸡鸭, 那些肉块表皮光亮而缺少细细密密的纹理,仔细一嗅还有豆腥味,那是豆腐做的素鸡。 「那些逝者都是吃素的?」铃兰发问。 元邈听到这里,拽着陈瞎子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也发现桌面上摆设的全是素肉。 「是如梦寺的僧侣。」元邈瞥了一眼陈瞎子,心中猜测更确信几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如梦寺里的僧侣都是原本虎头寨的贼寇。」 陈瞎子嘆了一口气,「终究还瞒不过您。」 他娓娓道出前世事。 陈瞎子「失明」以前,也住在如梦寺的附近。不过,如梦寺附近原本并非廉租屋,只是一片普通自建房。 如梦寺以前只是一间小庙,香火併不鼎盛,而陈瞎子经常去如梦寺,只因为他在那里谋得一份差事。 正因为如此,如梦寺急需扩充人手,那年是灾年,腊月他们招来一群生得穷凶极恶的匪寇,说是要洗心革面,出家为僧。 主持亲自为他们剃度并落上香灰戒点。 陈瞎子当时只顾着在心里默默感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某日,陈瞎子夜里难寐,瞧见如梦寺里似有火光,便沿着郊外的密道潜入寺庙查看。 而后发现挂着虎头寨头巾的劫匪竟一夕之间将寺庙屠杀殆尽,之后鸠占鹊巢成了满口仁义的高僧。 再之后不久,如梦寺里多了一件金光莲华,从此惊动了当今圣上,如梦寺逐渐成为会稽县赫赫有名的大寺。 那些山匪自此之后确实不再造孽,但当初接纳他们的和尚何其无辜,死于他们的刀下。 陈瞎子曾试图状告到县府,却被县尉挡在门外,随后不久如梦寺的僧众敲他的门,不断滋扰他的生活。 又去了州府,随后又被挡了出来,而那些假和尚对他的打扰更甚,每日以「驱邪」把他带入如梦寺,对他严加管控。 他便想了想,也算是明白了,这群山匪和县老爷是一伙的, 于是在某个夜晚,自称登山遇险而导致失明,从此那些人的监控宽松了一些。 不久刺史替他批准了公租屋,便是放在如梦寺对面,而他便一直装瞎下去。 但他自知对老主持问心有愧,每隔十五日便去祭拜老主持,给他烧些经文,摆些素斋。 铃兰听罢摇摇头,她并不相信,「虽然如梦寺里的和尚穷凶极恶者甚多,但我所接触的不像是坏人。」 她所指的是林达和尚,虽是粗头粗脑,一幅鲁提达模样,但他无论对待女子、孩童还是猫,都足够铁汉柔情。 这使得铃兰一度怀疑陈瞎子的说法。 陈瞎子听到这话,也想到了同一个人,随即说道:「说的可是林达?他在这之后才加入如梦寺,原本是外地镖局镖师之子,可惜他父亲在押送货物的时候,被虎头寨的人误杀。」 元邈与铃兰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元邈问道:「丢失的货物可否是玉石莲蓬?」 陈瞎子轻笑,「怎么可能。据说是宝石,打磨得像鹅卵石一样的宝石。」 * 时至晌午,元邈与铃兰送陈瞎子回家,顺路去了如梦寺,两人进寺后,迳自去了林达的僧房。 林达鬼鬼祟祟地推开门,迎两人进屋后,便匆忙紧闭大门。 床底下传来一声猫叫,那猫抖了抖身子上落的水滴。 元邈看着那猫,笑道:「圣僧,既然手臂没有伤,为何不打开胳膊上面的纱布。」 铃兰愣了愣,「林达是装伤?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元邈说道:「藏物。」 「翡翠莲蓬这些日子在纱布里面裹着,是时候该透透气了。」 林达咧开嘴,哈哈大笑,「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元长史,我的确是装伤。」 「但是....」他兀自揭开绷带,却见里面裹着鹿茸,「我藏的并非翡翠莲蓬,而是给我亲妹补身体的药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那么问题来了,翡翠莲蓬到底在哪儿? -------------------- 第67章 莲蓬学 林达不慌不忙地解释,「寺庙哪能吃荤腥东西,可我出家前的妹妹自从产后身子不好,于是我便上山打点鹿茸给她补补身体。 他又摸了摸脑袋,露出一副憨厚相,傻笑着:「而鹿肉嘛,我自然是给了寺里的小猫阿大。」 寻到莲蓬的希望落空,元邈不免有些气馁,眼底不由得透出失望,恰好被铃兰瞧见。 铃兰刚想安慰他几句,便见元邈朝外走。 她停在原地,倒是不肯放弃,吩咐婢女拿来那幅她千辛万苦才获得的风景画,缓缓解开画轴,摆在桌面上。 「隔壁赵憺忘在案发当天画下了寺庙的后院,画中这间浅绿色窗户,你房间的那扇窗?」 林达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回答:「是我窗户,那又如何?窗户颜色不一样还能定罪?」 「窗户不同不能定罪,但案发当晚缺乏不在场证明,倒是可以定罪。」 元邈抬头瞧见两人争吵,从门口处凑过来。 他进屋时便左右察看屋内,瞥见入门处摆着一张书架,摆放着经书和杂物,而在经书的旁边有些亮莹莹的碎屑。 他攒起这团碎屑,拿到两人之间,一把洒在那幅风景画的窗口处,粉末隐匿于代表绿色窗口的涂色方块之中。 元邈道:「这颜色不像是蜡烛的灯光,倒像是萤火虫的光芒。看这颜色,正巧与林圣僧房内的萤火虫光粉同色。。」 他自从剑南道之事,吃一堑长一智,未到不可翻转的肯定,他断不敢说得太过绝对。 而铃兰也了解这点,知他打算借她的嘴对质面前的和尚,她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做。 铃兰伸食指蹭了蹭画面上的窗户,指尖沾上莹亮的颜色,她道:「案发当日你不在房内,你是在窗口上涂抹萤火虫的粉末,使得窗口在夜间发光,让其他僧人成为你的不在场证人。」 林达仍死不认错,以指尖蘸了蘸窗口的粉末,道:「这只是你的揣测,兴许那画师即兴所作。」 铃兰忽而噗嗤一笑,「我们中原人最爱对称,若他想涂个绿窗户窗户,为何不选中间位置,而是选择涂绿偏左的那扇窗户。」 元邈听铃兰这厢说,凑近瞧向画面,这画面左边的绿窗户的确有些偏移视线重心。 主色调只有漆黑与暖黄两色,这淡绿色出现的确有点突兀,破坏了画面的协调,甚至有些喧宾夺主。 林达也有点慌了,刚剃得光亮的头顶冒汗。 「爹——娘——」 正当此时,门口处传来声响,铃兰与元邈不约而同地回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便瞧见元盼汝抱着玳瑁猫阿大,缓缓走入房间,把阿大落在地上后,蹒跚步子走向他们两人。 夫妻两人霎时将目光移向元盼汝,那猫静悄悄从他们两人身后路过。 铃兰脸色发白,微弯下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盼汝,问道:「你怎么又来如梦寺了?乘云与抱月两人?」 「他们两人去玩,不带我去。」盼汝说完又看向阿大,「所以我只好找猫来玩。」 铃兰瞧见元盼汝嘴角油乎乎的,忧虑是鹿肉干,责问道:「都说了不能和猫抢食,你怎么又吃了庙里的肉干。」 元盼汝摇摇头,「和尚说小孩子不能吃这个,给我吃的豆腐干。」 铃兰听到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林达和尚早有预料他们夫妇今日会到访此地,所以提前带来了盼汝。 她转头,注意力再次到林达那边。 瞧见玳瑁猫不知何时攀上了书案,而旁白那的画卷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纸屑,那猫舔舔爪子,眯着眼睛倨傲地看着两人。 铃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人宛若一块西西弗斯的巨石。 前功尽弃。 元邈呼出一口气,小声对铃兰提了一句:「要不,把盼汝过继给堂兄吧,回头再要一个。」 这话让铃兰从石化的状态中复甦。 再调皮捣蛋也是她的孩子,况且史书记载元邈子嗣艰难。真要是过继给他堂兄,以后她有事离开了,他最后老无所依了怎么办。 铃兰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可以我们两人回家拼图。」 「不必了。」元邈指了指前面,铃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元盼汝趁着她怔愣之时,熘去了林达旁边,掏出两块火石当弹珠一样对对碰,碰撞出一团火,丢在破碎的画纸上。 熊熊火焰将画卷烧得焦黑,林达和尚没有救火的打算,拉着元盼汝丢下火石,在旁边避险。 元邈推了推铃兰,「要不考虑下我的提议?」 铃兰长嘆一声,垂头丧气:「或许是我今年本命年,你且把盼汝拽回来。」 * 元邈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铃兰知道他是在房内炼丹,赌皇上龙心一悦,念在丹药的份上,别再让他贬谪。 大年三十那天,铃兰这几天张罗着家中清扫,而元邈这边,州府也给他放了年假。 铃兰在家中受到一封请柬,邀请元邈和铃兰两人到城东的悦来酒楼观赏除夕庆典。 在元和时期,越州是浙东要地,浙东观察使的治所便是在越州,故此浙东的名流今日都聚集在此处。 剡溪地处浙东,邹家班子也会到越州参与演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元邈和铃兰两人到了悦来客栈前,瞧见门口人山人海,堵住他们前方的道路。 围观人群见他们的马车靠近,喧闹声此起彼伏,其中有几人呼喊着元邈的小字。 元邈为防止拥堵,正襟危坐在车中。 铃兰悄悄掀起侧帘,看着外面的人群,好笑地打趣:「那边还有人带着小孩。还有佝偻背部的老妪。你现在可是成了万千女子的梦。」 手背忽感觉到温热的触感,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上面,指尖略带薄茧,牵引着她放下车帘。 铃兰转身,瞧见元邈身子向她倾去。 他们困在狭窄密闭的马车之中,两张面孔仅隔咫尺,幽深而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吹得她心尖一阵酥麻。 发呆之际,双唇贴上柔软触感。 她瞪大眼睛,瞧见他面孔贴近,正噙住她的双唇,而双手抚上她的腰际。 马车外人声鼎沸,车内响动被掩盖在喧闹之中,车帘挡住了燃烧的幽幽暖香。 过了一柱香工夫,马车缓慢行进一步。 铃兰靠在元邈怀中,推了推他,「现在虽然是堵着,但等下帘子揭开时我们两个被看到就不好了。」 她今日盛装出席庆典,衣服制式极为繁琐,整理起来费心费神。 而妆容亦十分考究,双唇点上了厚重的朱红口脂。两人方才情不自禁的亲热,元邈的双唇便也蹭上了一抹红。 铃兰拿起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元邈的嘴唇,快要给他ca秃噜皮,被元邈一把揪住手腕。 他翻过铃兰的铜镜,指尖轻柔触碰她的唇边,「口脂晕了一片,也该好好擦擦。」 整理好了衣着,包围他们的人群才算疏散,酒楼的掌柜亲自迎接两人。 元邈装作若无其事般先行下了马车,铃兰跟在他的后面,始终低着头。 周遭传来议论声传来,「长史夫人的衣带好像系歪了。」 这句话使得铃兰将头压得更低,她用余光瞥到神清气爽的元邈,恨恨地瞪了一眼。 入门便见到夏千寻穿着一套绀青的长裙,头高盘着灵蛇髻,画着浅浅的淡妆,宛如出水芙蓉。 长裙设计得精巧而贴身,刺绣花纹富有层次感,雅而不俗,艷而不媚,外加夏千寻身材高,看着气势压过了身穿红裙的铃兰。 铃兰嘆息一声,她今日恐怕是要被艷压了。 不过她的担心略显多余,夏千寻只穿了这件长裙一次。 铃兰与元邈入座后,大概五个节目过后,便轮到夏千寻登场。 只见夏千寻换了一套石榴长裙,但石榴长裙的花纹略显平庸。 且夏千寻扮演的是竹林仙子,后面布景也是以青白为主,她却穿着显眼的红衣,实在让观众摸不到头脑。 与她搭档的演员上场,也都是穿着青白为主色的衣裳,这让竹林仙子显得格外碍眼。 不过个中缘由无人得知,毕竟这不是春晚,不需要联排,大部分彩排都是在剡溪邹家班进行。 她表演的段子大抵是金斧头银斧头之类的故事。 一位书生在树林里迷路,遇到拿着金银斧头的竹林仙子,问他丢下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书生哪里会丢斧头,让他一时难选。 两人一来一回,语言诙谐,逗得全场捧腹大笑。 结尾处,夏千寻扮演的竹林仙子说因为书生的诚实,决定送他一朵引路的宝莲灯,说捧着灯行走,便能顺利走出丛林。 配合的伶人们从幕布后面抬起一个箱子,费力地抬到,落到两人之间。 偌大的箱子,装着的宝莲灯至少百斤,怎么捧? 观众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铃兰都笑出泪,元邈在外面多是古板严肃的,看到铃兰的笑容,他嘴角也浅浅勾起。 大伙的目光聚焦在夏千寻身上,等着这位竹林仙子掀开盖子,揭晓宝莲灯的模样,以便让他们开怀畅笑。 然而,盖子揭开的一瞬间,在场所有官员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木箱之中放置的,分明是已经丢失的金光莲华。 金光莲华莲蓬中的莲子,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夺目的光。 铃兰原本含着一口茶,这时候差点呛到。 那翡翠莲蓬中间的,还镶嵌着元盼汝的那枚玻璃珠。 -------------------- 真不是上春山,换衣服这段在年前就已经写好了,凑巧而已。 第68章 危机爆发 元和六年除夕庆典,金光莲华的莲蓬重现天日,当日在场官僚莫不震撼,但也只是相互间对上视线,无人打断夏千寻的演出。 夏千寻发现安排好的三寸宝莲灯变成了金光莲华,眼皮一跳,但她拥有多年的演出经验,很快镇定情绪。 她笑着向前,捧着金光莲华,装作无事般递与书生,而书生的演员是新人,脸色惨白,汗珠子挂满头。 夏千寻灵机一动,说道:「郎君为何怕成这样,是怕由着这盏灯会上西天?」 书生仍是不搭话。 夏千寻莞尔一笑,「这灯可以带你去西天。」她又一个大喘气,继续道:「取经。」 在场的观众捧腹大笑,而坐在下面的官僚各怀鬼胎,有些不敢笑,撩起袖子默默擦汗,有些虽是在笑着,但笑不达眼底。 后续节目仍是有序进行着,无人出声中断表演,但刺史却悄悄吩咐人紧盯后台,并调出当日演职人员的名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从负责道具布置、节目编採,乃至端茶、扫地边角人员,悉数被叫到越州州府问话。 晚会结束后几日,悦来酒楼都处于歇业整改状态。 悦来酒楼临时搭建的高台,现在空落落的,堆满零七碎八的杂物,灰尘堆成一层,都未有人前来清理。 当地的百姓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往往开年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段,悦来酒楼贊助浙东的晚会,不就是为了在开年多赚些生意。 尤其反覆琢磨着当晚夏千寻的节目,联想起夏千寻几日前的舞台意外,越琢磨越觉得有秘密,越分析越离谱。 种种猜想学派各自林立,一山又比一山高,戏外比戏内还要精彩。 这件事在越州境内发酵,甚至有传到其他地方的趋势。 至于越州方面,州府并有成员上报金光莲华丢失疑似损毁,刺史甚至打算再造一个糊弄上去。 没想到金光莲华再次出现,还是在万众瞩目的除夕庆典上。 州府担心此事扩大影响,生怕惊动圣上,便谴令下去,将庆典的事说成是蓄意安排。 邹家班子命途多舛,邹季澄作为邹家班话事人,被收押在监牢之中,而夏千寻以及其他邹家班成员也被软禁。 可不管怎么调查,官府都查不出邹家与莲蓬有什么关联。他们的莲花灯是从县内名匠那边採购的金光莲华仿品。 哪知道演出当日,竟然「弄假成真」,被换成了真品。 官府本想冷处理此事,哪知莲蓬的事仍未熄火,种种猜测甚嚣尘上。 不久后,城中又传有一种新说法,揭穿金光莲华的莲蓬在前几日无故消失,却又离奇出现在悦来客栈。 刺史多方调查散播传言者,却是一无所获,反而激怒了背后的人。 不久城中传来新传闻。 据说,梦寺的如今僧众,除去后加入的林达以外,其余皆是虎头寨的成员,原本老主持以及一干僧众早在十五年前遇害。 这金光莲华的失踪,便是老主持的冤魂作祟,老主持看不惯贼寇打着他们的名义向皇上献礼,便把金光莲华转移到悦来客栈。 唐代有种制度叫做风闻,民间一旦起了风闻,诸官便有权利追查此事。越州刺史的不少政敌,听闻这事后,立即上报给皇帝。 大年初三那日,元邈在家中收到长安那边快马加鞭的旨意,责令他彻查十五年前越州如梦寺旧案。 此为密旨,元邈不可告知与他人,近日只得废寝忘食地投入到案牍之间,铃兰偶尔敲书房的门,里面都无人回应。 过年的日子里,无论高门大户还是三口小户,皆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唯独他们家冷冷清清。 最近,铃兰待元邈也总冷口冷面,数次推拒他的欢好请求。 元邈想,铃兰大抵是恼他了。他想改变这种现状,却又无能为力。 密旨内容自然不能透露给第三人,他有苦自己咽,索性这段日子住在书房里,也很少走出来。 这正中铃兰下怀,她带着钥匙翻遍家中所有的角落,倒是真让她找到了离魂丹的丹谱。 元邈性格较真,在丹谱上做着极为详细的校注,甚至加入了栩栩如生的插图。 铃兰随后去了城外三里地的驿站,把这消息递给了驻扎在此处的古晏廷。 两人在室内对着弹琴,以阻隔他们的对话为外面听见,门外只能听见里面的二人弹着悠扬小调,不知他们在密谈。 古晏廷问铃兰,「你说在家中,但为何今日不带来?」 「我要是现在带来,元邈该怀疑我了。」铃兰道。 古晏廷试图戳破铃兰的幻想,「你偷了丹谱,还妄想继续和他过下去。以他的性子,他定会捉去报官。」 铃兰摇头,不相信古晏廷的说法,「他眼中我比仕途还要重要,我不信他会如此。」 「你再重要能有江山社稷重要?能有大明宫正当中坐着的那位重要?」古晏廷轻笑,觉得铃兰想法过分天真。 铃兰不屑他的说法,破罐破摔道:「反正我已经嫁给他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我腹中已有胎儿,最近应该不大好走。」 厚重的衣袍遮掩着她的小腹,平坦得看不出异状。 古晏廷有点无奈,停下手里的琴弦,「你当真要做到如此吗?」 「不然呢?在组织的安排下成婚,嫁给不喜欢的人。」 铃兰也停下琴声,意有所指地说道。 她娘郭贵妃通过那位鱼贩,前几日给她送了信:要她回到长安后,以裴家娘子的身份与古晏廷成婚。 换作平时,她根本不可能轻易怀孕,怀孕伤身,也不利于她为安宁司做事,但此时为避免再婚,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铃兰说完此话便要离开,转身推门。 元邈定在屋外,板着一张透着寒气的脸,静静瞧着屋内紧贴着的两张琴,忽而抬眼看向铃兰。 「以为你是负气离家,想不到竟是出来见友人。」 他把友人两字咬得极重,虽未看向古晏廷,但友人两字说给他听的。 铃兰心想他大概是误会了,都怪她和古晏廷保密措施做得太好,元邈以为她跑到这里私会情郎。 可眼下的场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她跨出门槛,怕引来元邈的追随者,拽着他的胳膊,「我们两个先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等下我们出不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是,人多眼杂。还当你并不在意。」元邈拂开铃兰的手,迳自拾梯而下。 铃兰知元邈生着闷气,先不发言,慢慢跟在他身后离开驿站。 回家以后,两人进了卧房,铃兰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元邈说,古晏廷是四时会和安宁司双重细作的事,她无法对元邈说。 铃兰正沉默着,忽觉腰间一紧,元邈拦腰将她抱起,扔到最里面的大床。 他屏退屋内的家僕,叫他们把房门关上,随后钻入帘帐。 屋内薰香的味道瀰漫,那些家僕临走之前好心发作,为两人点上夜合花的薰香。那暧昧的香气,随元邈行动时带起的风,悠然潜入帐中。 铃兰慌张失措,不断后退身子,直至后背贴到墙边。 这反应让元邈心中更是不悦,坐在床边缓慢褪去两人的鞋子,看似不经意地发问:「你和他到了哪一步?」 这话酸熘熘的,这次的事换任何寻常人家丈夫看见,都难免会多心。 铃兰也觉察出自己行为不妥,小声道了一句歉:「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与他没有关系,非要说起来只是师徒。」 「这几日你有些冷淡。」元邈补了一句,「年后你总是回避我。」 「别多心。」铃兰摇头,靠在元邈的身上,坦言:「我只是再次有孕,但未满三个月不好对外公开。你最近公务繁忙,我不想打扰。」 「是真的怀孕,还是避免同房的藉口?」 元邈怒火攻心,猛地推了一把铃兰,将她压在床榻上,又抓着她的一双手腕,固定于头顶。 他倾下脸,含住铃兰的殷红樱唇,不顾她的挣扎,放肆地获取她的滋味。 铃兰嘴唇被蹂躏得有些疼痛,衣襟被扯开一半,一只不安分的手,探入衣襟四处游移。 成婚三载,未尝见他如此粗暴地对待她,况且她腹中还有胎儿。 她不能再放任他继续闹情绪,怀孕三个月同房会导致胎儿流产,她可不能放任无辜的生命逝世。 想了想,她狠下了心,用力一咬。 元邈忽而觉得嘴角一痛,血腥味窜入口腔,低头一瞧铃兰擦了擦嘴角,皓齿上沾着血渍。 铃兰低低地笑,「成婚前,你答应过我,若我不同意的情况下,你断不可强行碰我分毫。还说.....」 「若有违背,我随时可以和离。」 「和离?」元邈始终压着铃兰的手腕,与她的面孔贴得极近,「终于让你找到了缝隙,可以心安理得地提出和离,之后与情郎私奔。」 「真真解释不通了!」铃兰急得欲哭无泪,「你就不能有些自信?以前对你堂兄是如此,现在对待古晏廷也是如此。」 「你是顶流啊。」她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两千年前是顶流,两千年后顶流,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你。」 听到这话,元邈忽而笑了,「早知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来你是来自两千年后。还当你要永远将这个秘密埋藏起来,今日为了逃避我,竟说出了口。」 铃兰眼神坚定,说道:「不是逃避。若想逃避我根本不会嫁给你。」 「你知道起初我为何避着你走吗?」她声音冷淡,眼圈泛着红,回忆起前世的事。 元邈道:「因为你始终觉得自己是两千年后的人,想与这里的人划清界限。」 「不是。」铃兰拼命摆头否认。 元邈不管铃兰的反驳,继续道:「你过分喜好清洁,对饮食异乎寻常挑剔,看人的眼神总带悲悯,就像天地视凡人为刍狗。」 他说的并非全是荒谬之论,铃兰起初确实是想冷眼旁观,可她后面已经嵌入这个时代。 被他这么误会,她实在是委屈,不禁潸然泪下,又道:「我前世因你而死,这叫我怎么能面对你?」 -------------------- 第69章 寺庙救人 元邈正在气头上,方才又撞破古晏廷与铃兰私会,眼下自然不大信任铃兰。 他一心认定她在狡辩,语气比平时硬,反问道:「我是活了两千年?」 铃兰木木地摇头。 「你总想让我承担那些没做过的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元邈藉由此事,把藏了几年的心里话倾泄而出。 他掩息长嘆,哀声道:「你把爱都给了两千年后的元邈,把不爱和怜悯都给了我。」 这话惹恼了铃兰,她用力之下竟脱出元邈的束缚,迅疾挥手朝他扇去。 元邈陡然听见响亮的巴掌声,耳膜颤动,疼痛感袭向颊边。 疼痛何止是元邈的面颊,铃兰觉察掌心刺痛而麻木,低头看了眼手掌,竟也红肿一片。 她被丈夫这荒谬言论气笑了,讥诮的口吻说道:「不爱?那我岂会生下盼汝,饱受十月怀胎之苦?」 「在我的时代里,不少女子都选择晚婚晚育,或者干脆不生。我在二十一岁那年有了盼汝,你可知两千年后的这年纪的女子,都还在学堂里读书呢。」 她语气越来越冷,但也谈不上多失望,这是她今生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元邈忽想起盼汝出生那日,铃兰瘦弱的身子压在象床之上,宛如捧心西子,楚楚可怜。 他迟疑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混帐至极。 她背弃自己的家族,与他私奔到此处,千辛万苦寻到生身父母,到现在却有家都归不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若有一丝不爱,都做不到这点。 铃兰趁元邈愣神之际,用力推开他。 坐起来合拢了衣襟,仓卒系上襟扣,可襟扣却搭错位置,仿佛与她作对似的。 铃兰因怀孕,体内荷尔蒙分泌过剩,神经较平时敏感。此刻竟因这点小事想不开,用力扯开错搭的襟扣,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垂落。 元邈回过神时已经重拾理智,瞧见铃兰断了泪线,忙引她入怀,温柔地替感性的妻子系好衣襟。 他不如堂兄擅长舞文弄墨,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铃兰,只有笨拙地道歉起誓。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骚动。 元盼汝在院子里乱跑,怀中抱着一只玳瑁猫,从体型和性状推断,那猫分明是如梦寺的阿大。 乘云随之而来,火急火燎地追赶盼汝。抱月跑得慢,以尖锐的嗓子高喊:「小主子,主子有事商谈呢,不能进去打扰。」 后院里的家僕听到这句话,也上前帮乘云抱月去捉乱窜的小主子。 元盼汝两岁的年纪,身材矮小,铃兰又严格把控他的体型,所以在唐人里他是灵活而偏瘦的。 他借着体型优势,轻而易举地躲过家僕们的追捕,从乱作一团的家僕里悠悠闲闲地钻出来,站定在门前。 他纳闷地回头看,家僕们根本没有觉察到他的位置,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 阿大戳了戳盼汝肩膀,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于是盼汝转身撞开卧房的门。 在卧房内,夫妇两人正拥在一起,突然被推门声打断,便错愕地看向来人。 盼汝是货真价实的两岁孩童,撞破爹娘亲近也不知羞,更不知避让,勇敢无畏地跨过门槛,蹒跚着小步凑到两人床前,咧嘴大笑。 铃兰看着无端闯入的盼汝,吓得泪腺干涸。 她匍匐着身子,勾起立在床边的火箸,飞快搅灭炉子里烧着的夜合香。元邈则赶紧翻身下床,理平床上褶皱的褥子,整理自己歪歪扭扭的衣襟。 两人低头各自忙事,元盼汝以为自己被爹娘冷落,一时悒悒,想引起他们的瞩目。 「爹——娘——快看。」元盼汝一边喊着两人,一边双手举起阿大,兴奋道:「阿大以后住这里,不走了。」 元邈拉好床前帘幕,松了一口气。 转头瞥了一眼猫,他肃起脸孔,「怎可做出偷鸡摸狗之事。阿大是如梦寺的猫,快还给林达和尚。」 元盼汝委屈兮兮地看向铃兰,又喊了一声娘。 铃兰刚鼓捣完香炉里夜合花薰香,走向父子两人,「大过年的,少教育孩子。他才两岁,与他讲道理也要和颜悦色。」 见有娘亲撑腰,元盼汝抱着铃兰的腿,说道:「那阿大就放在家中吧,等会和鸡福宝放在一起。」 「不成。回头再给鸡福宝下的小鸡啃了。」铃兰夺过这猫,夹在臂弯里,「我现在就送阿大回家。」 玳瑁猫慵懒地喵了一声,窜下铃兰的怀抱,重新钻回盼汝怀中。 元盼汝胡撸着怀中的小猫,有点委屈盯着母亲,眼含泪光,坚持不肯放手,「不能送走。」 铃兰揉揉元盼汝的脑袋,与他晓之以理:「这是人家林达和尚养起来的猫,你拿走了,林达和尚怎么办?」 元盼汝摇摇头,「是他给我的,他说不用还了。」 「我不信,可有证人?」铃兰捏着盼汝的脸,盯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珠子。 元盼汝仍是坚持地点头,胡撸两下玳瑁猫,「阿大也听见了。」 阿大似乎听懂盼汝的似的,「喵」地一声接话。 立在一旁沉思的元邈忽而介入,碰了碰铃兰的肩膀,「二岁的孩童哪会懂说谎。他说的估计是真的,林达或许真想把猫託付给盼汝。」 铃兰笑道:「把猫託付一个二岁小儿能做什么,这就好像交代后事给一个红娘。」 笑着笑着,她忽而面色一变。「他交代后事?那岂不是....他有心寻死?」 「不全是。」元邈正色道:「林达和尚既然能布局多年,为妹妹报复赵憺忘,也同样会卧薪尝胆,为报杀害他父母的血海深仇。」 虎头寨的匪寇杀害林达父母,而他们现在都洗心革面,在如梦寺里做着假和尚。 铃兰想着想着,眉头皱了皱,深感不妙。 林达和尚这不是一人走得干净,而是打算血洗如梦寺之后再走。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铃兰自小喜读武侠书籍时,站在围观者的角度,她钦佩林达等替天行道的侠士。 现在她站在长史妻子的立场重新审视,越看林达越觉得不顺眼。他在元邈任职的地盘滋事,会影响元邈的政绩和仕途。 这可不行,他们需要尽快带人去如梦寺,看看能不能拦住他。 * 如梦寺今日静悄悄的,门口紧闭,挡住前来烧香祈愿的信众,铃兰也知林达动手了。 但他们并非束手无策,元邈犹记得后山通道的入口,两人再次上山,沿着记忆里的路径前往如梦寺。 穿过光秃秃的树林,经过僧人的墓碑时,瞧见墓碑前堆着贡果,大抵是近日听闻风言的居民献上的。 再往前走两步,睿真皇后的墓碑显现于眼前。 铃兰只看了两眼,便要继续赶路,却见侧边的元邈怔了片刻,朝着墓碑快步趋近。 元邈一动不动地立在碑前,视线凝固在墓碑上,半晌过后,忽而露出一抹笑,低声喃喃:「原来如此,这样便串起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铃兰听得糊涂了,问他:「串起来?这事还能与太皇太后有关?」 元邈念叨:「你看碑前干净无尘,定是有人打扫过这里。但这个人没有留下贡品,害怕被人觉察他的存在。」 「林达扫的?」铃兰问。 元邈摇头,「他终究非士籍,岂会知道皇室秘辛。但无疑的是,这背后的人是林达的帮手。」 「帮手?"铃兰仍有疑问,打算继续问元邈,转头瞥见旁边空了,而他已经重新起步,朝山上密道方向前进。 密道的山石已被人为清除,元邈提灯领着铃兰通过密道,从佛像背后走出。 正殿里满是如梦寺的和尚,但他们口中没有念着经文,只身子板正地跪着。 铃兰走出来时带出些声响,但那些和尚仍纹丝未动。她觉得十分奇怪,走上前轻轻一触碰某位和尚的身子,和尚立刻倒地。 她惊慌失措地探他们的呼吸,仍有鼻息,似乎只是中了蒙汗药之类。 铃兰试图推开门,惊觉门被自外锁死。丝缕烟雾透入门缝,呛得铃兰呼吸不畅。 她咳嗽了几声,呼唤元邈,「那和尚想要活活烧死我们,烧了这寺庙。」 元邈并不慌张,站在门缝前对外喊道:「林圣僧,本官与妻子不慎闯入如梦寺,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铃兰懵了,低声道:「哪有和行凶者交涉放过一马的?我们直接通过佛像后面的密道搬人出去。」 元邈道:「来不及。也不必浪费体力。」 两人正说着,门锁传来响动。 林达和尚打开了门,在铃兰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邀请他们两人离开。 元邈刚走出大门,便朝林达脖颈一噼,林达迅捷躲开,元邈又紧接着几招,林达一一避过,两人在后殿缠斗。 铃兰趁着两人打斗,无暇顾及他处,便去殿外水井提了桶水,浇熄殿前的火焰。 她又打开了殿门,目的是为放出室内的一氧化碳,这一氧化碳容易导致人中毒与昏迷,回头这些和尚没被烧死,倒是被毒死了。 忙活了半天,她拭去额头冒出的汗水,瞧着元邈那边的过招。 林达不敌元邈,十几招过后,元邈便将他制服在地。 林达脸贴地面,只道:「愿赌服输,你有什么想问的?」 元邈看了一眼铃兰,沉默思索片刻,对林达问道:「随镖遗失的《辛公平上仙》在哪里?」 -------------------- 《辛公平上仙》,讲述的是一个凡人无意中撞破鬼差接皇上归天的事,里面有一些细节暗示皇上是被谋杀的。但这里面的皇上是唐顺宗还是唐宪宗,在民间说法颇多。作者李复言是王叔文集团的官员,末尾处又提到元和初年,所以在这里我採用的是第一种说法。(个人创作需要,不代表观点) 第70章 剡溪泪 听到元邈的问话,铃兰眨了眨眼睛,跟着小声重复:「《辛公平上仙》?」 她记得《辛公平上仙》是一篇志怪传奇,收录在《续玄怪录》里,讲述县尉辛公平巧遇鬼差,受其邀请而亲见皇帝登仙。 但此篇是藉由鬼兵影射先帝的永贞内禅。宦官俱文珍勾结藩镇,逼迫唐顺宗传位给太子李纯,而顺宗在百日后离奇薨逝。 唐宪宗继位后,对外宣称先皇病死,随后俱文珍等宦官进入权力核心。 铃兰所在的裴家是这件事上的受益人,裴家在宪宗登基上出力最多,此后裴家达到全盛。 与之相对的是二王八司马与依附他们的人,或多或少受到了贬谪。《辛公平》作者李复言也是受害者之人,元和年间被贬为徐州县令,前几年刚升为苏州刺史。 但铃兰产生了疑惑,《续玄怪录》此时尚未公开发表,元邈怎么知道《辛公平》? 在这期间,林达始终保持沉默。 他回顾半晌,仍未搞清楚元邈所言的是什么,只道:「护送的镖物里只有宝石和玉石,你说的『上仙的新贡品』我是真不知道。」 大唐识字者甚少,林达出身非世家,只是一介武夫,辛公平三字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辛公平是何物。 元邈视线一凝,便继续问:「究竟是谁透露给你的消息,说杀害你父母的匪寇藏匿在如梦寺?」 林达不肯说,「江湖儿女怎可做背刺盟友之事。」 「纵使你不说,本官也能猜到七成。」 元邈看向如梦寺前殿那边,见烟雾已经疏散,便与旁边的铃兰使眼色,叫她过来,又道:「你手里可还有七步断肠散?」 「啊。」铃兰张了张嘴,呆滞片刻后反应过来,拿出一颗盼汝的止泻药,递到元邈旁边。 元邈捏着药丸强行塞入林达口中,威胁道:「服下这药以后,最多只能行走七步,超过七步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不过,本官没有打算让你死在这里,当年劫镖案还有一位凶手未落网,你可愿意再多等等本官查明真相?」 林达惊诧,「凶手还少一人?不都是在如梦寺里?难道是刺史亦或是陈瞎子?」 元邈道:「等明日你便知道了。」 * 剡溪岸上,杨柳枝头始萌芽,眼下四处仅有点点鲜绿,说是春日尚还有些萧条。 岸边的邹家戏楼门口紧锁,往日夏千寻这时候该到岸边练嗓了,今年正月过了几日,还不见她的倩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之际,忽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伙官兵,领队的是越州长史元邈。 近来浙东的大小官员部分在放假,或是在安排节后献宝的事,空闲下来处理别事的,只有作为越州副手的元邈。 百姓呼朋引伴地亲友前来围观。没到一会儿,邹家戏楼门口便挤满了人群。 这次元邈和铃兰进去的早,倒没有被外面的人群阻挡。 刚进门时,元邈便开口遣令官兵在戏楼里搜查,之后跟着铃兰两人去了舞台后方。 邹季澄暂时收押在牢房里,官府不想惊动百姓,只让邹家班对外宣称,因内部调整而暂时歇业,并未收押戏班其他成员。 故此夏千寻与前几日那位受伤的小妾也在戏班里。 小妾出来时,紧紧跟在夏千寻的身后,半张脸藏在夏千寻的身后,又低着头。 这行为倒像是不敢让元邈看见她的脸。 元邈怀疑这位小妾是在掩饰身份,便凑近铃兰耳边询问,「她是四时会的人?」 铃兰随即透露上次询问两人的情况:「此人并非你我相熟之人,我试探过她,她脉象不像曾习武,应该只是个普通的丫鬟。」 元邈听罢点了点头,移目看向两名女子。 那位小妾躲在夏千寻身后,紧紧抓着袖口,那只手又背在身后,额头上面的伤痕直至今日仍见狰狞。 元邈淡淡瞥了一眼那位小妾的领口,竟做成了立领,而她似乎在出来前,把领边往脖子上压了压。 他问:「衣领快要吞没脖子,你呼吸可否还顺畅?」 小妾上手摸了摸衣领,紧张道:「没什么。最近天寒,我喉咙发痛,领子高一点是为了御寒。」 铃兰听到这话,想起这小妾也曾生产过,热心肠地说一句:「生完孩子难免血亏,不如熬点四物汤,平时泡点黑枸杞。看我这两年体质便调整过来了。」 小妾笑着沖铃兰鞠了一躬,「多谢长史夫人指点。」 铃兰上前扶起小妾,小妾下意识回缩手掌,铃兰迅速揪住,话锋一转,「说起来,邹季澄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她撩开小妾的袖子, 雪白的手臂上面满是青紫色痕迹,而青紫的颜色不一,旧伤之上重叠着新伤。 元邈凑目一瞧,「他以前在宫里侍奉,该是最懂得体贴女子,竟能做出这等事。」 宫里的? 铃兰心中有点纳闷,但细一琢磨便想通了。 邹季澄原先是宫里的人,认得睿真皇后,所以会去睿真皇后的坟前打扫。但因剡溪离着越州有段距离,他不能像陈瞎子上坟那么勤。 可邹季澄是宫里的人的话,那他岂不是宦官? 宦官娶了一妻一妾?可宦官的话,小妾生的岂不是........ 铃兰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头上的伤是邹季澄所为?」 小妾犹豫了一下,夏千寻替她点了点头,「邹季澄平时对大家并不好。」 听到此处,铃兰觉得一股怒火冲上来。 这宦官着实可恶,想传宗接代,自己没有能力,把妻子送给别人,最后还要因妾被占便宜而意难平,回头折磨她。 她气得指节握得直响。 这会儿工夫,走来一位官兵汇报,说发现一件可疑的衣物。 衣服呈上来时,铃兰愣了愣。 那是一件青色长裙,衣服绣着精緻的花枝纹路,铃兰记得除夕时夏千寻最初穿的衣裳。 只是衣裳中央多了一道赤红色的裂口,边缘不规则,隐约可闻到衣香之下掩饰着血腥味儿。 铃兰想到夏千寻除夕庆典的舞台,在整体青白两色的背景下,她却穿着石榴色长裙,破坏了整个舞台的和谐。 照理说夏千寻舞台经验丰富,不可能做出破坏舞台协调的事,这么看来,当日舞台背后发生了意外。 未得铃兰出声质问,夏千寻开了口:「这件衣裳是我的,我本该在除夕日穿着这件青色罗裙登台,奈何裙子破了。我背上的伤口又渗血,只得临时换成了红衣。我可不能让诸位乡亲父老看我的笑话。」 「伤口是邹季澄所为?」元邈令官差将搜证出的鞭子呈递过来。 作为证物的鞭子上同样沾染着血迹,有些血渍已经干涸变为深褐色,有些呈现殷红色,手柄处刻着「邹」字。 证据摆上眼前,夏千寻不作辩解,不愧是越州第一伶,转眼间泣涕涟涟。 夏千寻把过去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两人。 她生自乐坊,三岁习歌艺,十五六岁为邹季澄娶为新妇,此前并不知邹季澄来历,只知邹季澄在浙东带了个邹家班,专门唱参军戏。 夫唱妇随,夏千寻之后便加入了邹家班,成为参军戏头牌。 邹季澄娶她之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只要她应酬越州的官吏,利用色相为邹季澄在越州站稳脚跟、换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那位小妾,与她的境地差不多,都是邹季澄行贿的工具。小妾生下的孩子,也并非赵憺忘的子嗣。 夏千寻说到这里,忽而笑了,「邹季澄供着这孩子,跟供着祖宗似的。那孩子的父亲可是越州刺史。」 小妾低下头,沉默不言,似乎是默认了夏千寻的说法。 夏千寻看着小妾,继续补充道:「原先我们还能忍。可邹季澄这些年吃了一种丹药,此后性情愈发暴虐,动不动就鞭笞我和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我倒是没受多少伤,颜色未衰,尚有利用价值。可她生产后身子恢复不当,刺史也对她失去兴致,导致邹季澄便把火撒在她身上,上次还差点失手要了她的性命。」 「别说了。」小妾抬起头,眼眶红如晚霞,哭成泪人,「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小妾拿帕子擦了擦,哽咽着:「我试图逃出去过,还到当地县衙报官。可县尉奉劝我,说『跟着邹季澄吃香喝辣,你该安分点』,之后他们通知了邹季澄,将我抓回邹家戏楼。回去之后我便又被一顿毒打。」 她们身上的伤痕印证了这点,使得这份供述可信度又高了一点。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人不为两位女子的遭遇动容,心中暗骂邹季澄禽.兽不如。 元邈看了一眼夏千寻,却忽然提起:「可年前那场封箱演出,你和邹季澄打配合,试图谋害本官夫人的性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证据的事,长史不可含血喷人。」夏千寻狡辩道。 侍奉在侧的观壶忽而上前一步,递给元邈一枚酒杯。 元邈握杯把玩一番,在夏千寻惊恐的神色之中,将杯子立于桌面,「装过茶或是酒,杯底为何会有凝结的油脂?」 「你们事先锯断本官所在的包间的栏杆,而你亲自上楼,以敬酒为名在地面洒上油脂,并引导她走位到附近。」 这下夏千寻再也狡辩不得,心中泛起苦涩,讽刺道:「这都要怪长史。邹季澄拿捏着整个浙东的把柄,偏偏没有长史的。那日他派我出门引诱,您却提出夫人的名字拒绝我,邹季澄当时就在背后,可不想要除掉她。」 元邈听到这话看向铃兰,见她暗暗地呼出一口气。 铃兰心道:「果然嫁给顶流没什么好事。」 元邈并未这么轻易放过夏千寻,又问:「你家中藏着砒.霜,这可不是邹季澄给你的。」 「我想杀了邹季澄,可惜傻妹妹怕事,把这事告诉了周季澄。」夏千寻失望地摇摇头,「最后邹季澄惩罚的不是我这摇钱树,而是这傻妹妹。」 元邈听罢,思索了一会儿,忽而开口:「你若真想除掉邹季澄,摆脱这等困境,现在还不算晚。」 -------------------- 有个bug,这章回头修一下,会给小妾加个名字。(邹家班故事原型是前几年的小事件,前者现实比故事更可怕,受害身份都是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他们都是被以面试为名骗入其中,最后被拘禁在楼里。女性遭遇的虐待比故事里的经历可怕多了,也没有ghg,幸好最后有巡回组的「监察御史」为她们伸张了正义。) 第71章 越州秘密 元邈让其他人先行推下,夏千寻跟铃跟随其后。 他们进了隔壁屋子,所有人刚坐定,他便开门见山:「《辛公平上仙》被邹季澄藏在了哪里?」 夏千寻错愕了一瞬,很快收敛神色,「您说的是?什么新公平,旧公平....」 元邈一笑,「你演参军戏,每日都要通读剧本,应该不至于认不得是哪几个字?」 又道:「本官翻过卷宗,十年前林镖头遇害前,虎头寨一反常态,大费周章出动整个寨子的人力去埋伏和劫镖,像是有人通知他镖物内容和经过时间、人员数量。」 「而他在出发前不久,曾到过邹家戏楼,听说喝得酩酊大醉,当晚让其子亲自抬回家中。」 话说到这份上,夏千寻信了元邈是把他们邹家调查清楚了,也不再掩饰,「是林镖头喝多泄露出去的,并非我有意诱导。只不过邹季澄盯上了那本《辛公平上仙》,便把宝石的消息递给了虎头寨。」 「我实在是不懂。《辛公平上仙》写的内容.......」夏千寻顿了顿,「留在身边也是隐患,为何一个个都为此趋之若鹜。」 元邈道:「那是把刀。用得好可以刀尖指向别人,用不好则是会扎向自己。」 「邹季澄当初是德宗皇帝的亲信,德宗皇帝病重时,先皇等人合伙将他赶出皇宫。如今改朝换代,他竟痴心妄想藉由这书要挟圣上谋个一官半职。」 「这话能在这里说?」夏千寻瞄了一眼铃兰,停住了话语。 他们这里的谈话涉及朝堂事,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铃兰上次高台遇险时展不经意间展露不凡的身手,夏千寻看得出,铃兰绝非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女子。 铃兰听出夏千寻这话是逐客,正要转身离去,元邈上前阻拦,「先别走。」 他转头向夏千寻解释,「不用避讳铃兰,她是本官的妻子,不是外人。况且,若真本官单独与你在这里相处,回去之后又要冷战了。」 夏千寻有点艷羡,但她倒没有嫉妒,打趣道:「原以为长史是惧内,现在一看您是妻迷。」 她看着元邈因这话羞红了脸,不免笑了笑,又换回正题:「长史拿这本书册,可是要交给圣上?」 元邈说道:「是。三年前,圣上特遣本官到越州调查此事。纵使没有金光莲华失踪案,今日这场会晤也逃不掉。」 这回答正合夏千寻心意,若能借唐宪宗的手除去邹季澄,她不介意冒险帮元邈这个忙。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我便帮了这个忙。」 夏千寻随即站起了身,转身朝屋外走,离开房门前,她回头问身后两人,「还不快跟上,一起去取那册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谁都想不到夏千寻竟会如此爽快,元邈以为要费些口舌,他和铃兰跟着夏千寻到了书房。 夏千寻从一处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方形的匣子,取出那本《辛公平上仙》,牢牢握在手中。 铃兰上前拽了一把册子,却被夏千寻躲开。 「两位该不会以为这册子能白拿吧?」夏千寻道。 元邈拱了拱手,耐心询问:「请问如何才能拿走这册子?」 夏千寻道:「并非我不想助你。只是拿到册子后,邹季澄凶多吉少,到时候我与妹妹两人没了依靠,还怎么苟活下去。」 「依靠?」铃兰脑袋发懵,紧张地看了一眼元邈,试探道:「该不会是想他......」 夏千寻突然伏身半跪,「元宵时有一场整个江南道的参军戏汇演,届时还请长史与长史夫人多加照顾,让我的演出能够顺利落幕。」 铃兰松了一口气,还当夏千寻想委身于元邈,既然不是这样,那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转念又一想,她刚才在心里的猜测有点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不禁为那短暂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于是她主动揽下责任,「夏娘子放心,在这之前我和长史两人定会护你周全。」 「有长史夫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夏千寻朝铃兰温温一笑,顺手把册子交给铃兰,「长史夫人请收好。」 铃兰没主动伸手,看向沉默的元邈,而元邈轻轻点头,示意铃兰先把册子接下。 铃兰接下册子,牢牢抱在怀里,等两人离开邹家戏楼时,她便要把册子归还元邈。 元邈摆手,「不着急还我,你今日先带回家。等会儿我去趟如梦寺。刺史他们这些州官应该都聚在如梦寺里,册子放在我手中并不安全。」 这册子关于元邈的仕途,铃兰想了想,决定与元邈分道而行。 「那我暂时保管它。正巧盼汝这时辰该醒了,我回去看看他。你先自己去如梦寺。记得注意安全。」 「嗯。」元邈淡淡地答,忽感觉脸颊一热,见到铃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留下浅浅的吻。 他下意识看一圈四周,观壶等奴僕脸偏去一边,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口,假装看不见两位主子的亲密。 元邈故意咳嗽一声,吩咐六位家僕护送铃兰回家,其余人跟随他前往了如梦寺。 正如元邈所设想的那样,如梦寺门口围满官兵。他匆忙走进去,见到了仍定在门口的林达。 刺史看见元邈,主动上前迎接,并解释了如梦寺的情况,说今早有个贼人闯入如梦寺,意图盗取金光莲华,还在寺内僧人的斋菜里下药。 寺内有位林达和尚,在柴房噼柴时候不小心点着了火,被浓烟提前呛醒,发现并及时遏制了贼人,这才让金光莲华幸免于难。 「真是苍天有眼,金光莲华没有再丢,我们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刺史摸了摸头顶厚重的帽子,转头伪善地看了一眼定立在侧的林达。 他拍拍元邈肩膀,请求道:「听说长史懂些毒理,快帮帮如梦寺这位圣僧吧。他因阻拦贼人,被贼人蓄意灌下奇毒,县里医师诊断不出毛病。」 元邈假模假样地摸了一下脉搏,与林达说道:「七步断肠散。这毒本官是见过的,也为此配置过解药。等下你随本官回趟元家取药。」 刺史附掌而笑,「这便是最好,皆大欢喜。」 寺庙内的僧人纷纷甦醒,却不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断片前的记忆仍是前殿参禅念经。 他们之中无人指认林达,而林达没有把元邈先前携妻到访寺庙之事说出口。 这事其实捋不顺,很多人的供词以及时间点都对不上,事情从头到尾不明不白的,但刺史并不打算深究。 刺史见元邈魂不守舍,问道:「听闻你刚才去了邹家班子?是要纳了邹家的遗孀?」 「没考虑过。只是去问问案情,邹家班子上出现金光莲华,下官自然是要问问情况。」元邈道。 刺史笑他太认真,继续道:「还审问什么,金光莲华重新出现的地方是邹家班的戏上,证明偷盗者便是邹季澄,我们没必要再查下去。」 接着又说:「本官看刚才袭击寺庙的也是他。」 元邈觉得刺史的说法荒谬到可笑,不免质疑:「他在牢房里收押这,竟能分.身到如梦寺偷盗?」 刺史鬼鬼祟祟凑近元邈,压低音量:「上面听说最近派下来个监察御史,说是要调查金光莲华失踪案,我们得尽快落实了。」 「刺史这么急着给他定罪,莫不是他手里有您的把柄?」元邈明知故问道。 刺史眼珠一转,他早有耳闻元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前一个月把剑南道翻个底朝天,若是撒谎撒得太过,恐怕会招元邈的猜忌。 于是他决定藏半分留半分,避重就轻地自曝过错:「邹季澄那位独子,是我的骨肉。当初可怜邹家无后,外加他那位小妾貌美,本官便办了错事。本官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全天下男人?只是刺史您而已。」 听了这狡辩的说辞,元邈冷呵一声,「难怪刺史刚才问下官纳妾的事,原来是您早就打算纳了邹季澄的家眷。」 「骨肉团聚,有何不可?」刺史说得义正言辞。 元邈听过夏千寻说的故事,以及回忆她们身上的累累伤痕后,只觉得刺史滑稽丑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只是这样?还是说里面藏着别的什么勾当,刺史怕东窗事发,便打算先把他除掉。」 刺史脸上挂着假笑,拍了拍元邈,「想太多不好,元长史可还记得自己缘何下放到此地?」 这话带着威胁的语气,不过刺史说这话时,态度泰然自若,毫不畏惧被揭穿秘密。 元邈想起前段日子有人汇报城外起了一场离奇火灾,灾中无人伤亡。刺史前几日收押邹季澄,估计是趁那场大火,把记录自己的把柄的文牍销毁了。 不过,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 铃兰回家时,从门口鱼贩那里买了一条鱼,那鱼的肚子偏鼓,她忍不住质疑:「这鱼是不是病了,你快给我换一条。」 小贩意有所指:「非也非也。这是用上等好酒灌过的鱼,所以看上去异常肥美,长史夫人莫要见怪。」 铃兰挑了挑眉,问道:「什么酒?」 「贵妃的荔枝酒。」小贩笑答,铃兰脸上却挂不住笑了。 此贵妃非彼贵妃,不是杨妃是郭妃。 鱼腹中藏着她娘写给她的信,这可不是小事。 铃兰在厨房里剖开鱼肚,翻出两颗荔枝,剜出一封卷好的长信。 信上说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郭贵妃要铃兰在元邈上路之后,先去一趟太原郭家,把认祖归宗的事提上日程。 再有第二件事,郭贵妃要她拿走《辛公平上仙》。 郭家在扶植唐宪宗上位出了不少力,应该也不希望此书被流传开来,估计想要亲自保管此书,并不会利用此书危害社稷,交给贵妃并非无不可。 但唐宪宗也让元邈替他寻找这书,它关系着元邈的仕途,这书到底该给谁,她陷入了两难。 再三考虑之下,她誊抄了一份《辛公平上仙》,幸好四时会训练里有不少歪门邪道的技艺,比如模仿笔迹。 她把原版的留给元邈,而仿造版的交给郭贵妃。两方都是想把书册留在手中,不对外宣扬,她造假的秘密便不会被洞悉。 铃兰忙活到午后,瞧见元盼汝在院内,他踩在石桌上和猫争抢一块吃食。 这罐子莫名眼熟,铃兰想起那是如梦寺的鹿肉干,吓得脸色没了血色。 乘云抱月两仆该尽责的时候不尽责,不该尽责地时候极为负责,竟然把鹿肉罐子替小傢伙抱了过来。 她忍住上头的怒气,匆忙上前,拦腰抱起盼汝,另一胳膊抱起瓦罐。 但那瓦罐格外沉重,她抱起得极为勉强,还没带走两步,那罐子砰然坠地。 巨大的破裂声响起,她下意识堵起耳朵,瞅着那瓦罐在地上开花的碎片。 碎片之中藏着一件四四方方的东西,牛皮纸包裹着表面。 铃兰好奇地凑上前,一片一片地拿走遮盖的碎片,把那纸包放到旁边石桌上。 她缓缓拆开那包裹,里面竟是一本册子。 翻开册子看了几页,她觉得也没什么异常之处。 前半段记载如梦寺的信众的捐赠,信众之中有不少本地官员和商户的名字;还有一些善款使用情况的记录,比如打款援助当地慈善内容。 可到后面越发不对劲。 前帐和后帐数目根本对不上,如梦寺法会支出也有点高得惊人,可铃兰不记得如梦寺在城中有过如此奢华的法会。有些捐助项目的发起人,与捐赠者存在着利益关联。 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洗钱? -------------------- 第72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铃兰发现越州帐册秘密后,便吩咐乘云和抱月两人带走了盼汝,把猫和鹿肉干妥善安置在别处。 回到书房后,她自闭了一整个下午,毕竟手里握着的是一桩大案的铁证,不光沉甸甸的,还有点烫手。 元邈此前揭发剑南东川之事,得罪了朝中诸多权臣世家,唐宪宗为平息众怒将他发落到越州,导致他的升官之路偏离历史。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修正的机会,假如说元邈再涉越州的浑水,恐怕还要像前面那样被贬,之后离历史的轨迹愈行愈远。 谁也不知道脱轨的历史会导致什么,也不知道天道能容忍这份偏离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 想想王莽的结局,被搅成一团碎肉。铃兰揪着自己乌黑的烦恼丝,越揪越觉得心烦意乱。 她忽地想起海澜挂在城墙的那颗脑袋,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很好,还挂在脖子上。 这本足以掀翻整个越州的帐册,元邈千万不能交给唐宪宗。 可是身为大唐儿女,他总也不能放任这群恶人危害社稷与凌驾律法。 思前想去仍无头绪,不如搁在一边回头再做处置,她便把帐册纳入袖中,吹熄蜡烛离开书房。 屋外天空漾起黯淡的浅灰色,铃兰称说要在路口迎接长史,犊子一人出府,在鱼贩摊位前停下。 春假刚过,所有人都有些懒散,周围其他摊贩早已收摊,唯有那位安宁司派来的鱼贩仍站在附近。 鱼贩左右瞧了一圈,见前面只有铃兰,四下并无其他的人,便也不再扮鱼贩,把案板上的鱼清理干净。 铃兰掏出那本誊抄的《辛公平上仙》,搭在案上。鱼贩收起那誊抄本,塞入特制的藏信竹筒。 扮演鱼贩的任务到此结束,他收好鱼摊后,对铃兰拱了拱手,说了几句贺年的吉祥话,又道:「今夜之后我便要离开越州,回长安与家人团聚。铃兰娘子,有缘再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你要去长安?」铃兰心头一动,方才正愁着如何处理如梦寺的帐本一事。 若郭贵妃拿了那本册子,寻些有威望的人出面弹劾越州官员,元邈也能避免被皇上降罪,而罪人也能得到应有惩罚。 且郭贵妃念在他们两人有功的份上,也能对元邈少些芥蒂,尽早承认了他这位女婿。 铃兰设想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剧本,嘴角微微上扬。 随即拿出鹿肉干罐子里藏的那本帐册,以及一两银子,对鱼贩说道:「劳烦仁兄将这本册子一併交给郭贵妃。」 鱼贩看着银子犹豫了一刻,抵住那白花花的诱惑,摆了摆手,「娘娘说,后边的事你去寻城外德来驿站那位郎君。」 那位郎君指的是古晏廷,安宁司除铃兰以外的潜伏者只知城外有位对接人,并不知其身份是古晏廷,更不知铃兰和元邈前几日因他而吵架。 事情逼到这份上,铃兰无可奈何,握着册子拱手,「那祝您新春大吉,至于我手里的册子,只能改日出城交给那位郎君了。」 她目送鱼贩离去,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一只冰冷而白皙的手抽走她的册子,元邈揽上铃兰的腰肢,在她耳边问道:「什么册子,倒是让我瞧瞧。」 铃兰慌了,稍回神时便已经落入元邈怀抱。 他的双臂紧箍着她的腰,使她左右都动弹不得,眼睛只能直盯着举在两人眼前的那本书册。 元邈简单翻了几页,便合上了书册,抬眼看向一同前来的壮和尚林达,「她手里的册子似乎便是你说的那本。」 林达身材宽大,心亦是宽大,丝毫未觉察长史与长史夫人两人气氛微妙,笑呵呵地冲着铃兰聊起来。 「长史夫人,这册子可是在鹿肉干罐子里找到的?今早我千万个拜託,您的僕人乘云抱月才允许我把这罐子带回去。您可别责怪他们。」 铃兰点头,干笑道:「圣僧不必忧虑,大家都是为了助我夫君查案,我又岂能随意怪罪呢。倒是我家孩儿给您添乱了。」 「不乱不乱,盼汝这孩子可听话呢。」林达憨憨道。 元邈打断两人的客套,「林圣僧先入府,至于七步断肠散,路上给您服用过缓解剂了,解药在书房里,等下我们书房里解毒,顺便聊一聊。」 林达点头,随着观壶离开。 元邈凑在铃兰耳边,声音里透着寒气:「你说助你夫君,却说要把册子交给别人,幸好那和尚心思浅,不然会误会你和离改嫁他人了。」 说完这话,他在铃兰颊边一吻,身上残留的书墨香气拂着她。 铃兰挣了一下,脱开他的怀抱,解释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越州的事水太深,你在朝中又无依靠,不像古晏廷有家族倚仗......」 「古晏廷,古晏廷,你终于肯承认是要见他了。」 元邈声音冷静,心中却是气极,恨不得现在提着刀,银鞍白马,到百里之外与古晏廷决一生死。 「前面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眼,如今你却打算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给了他。」 铃兰辩解:「让你再经历以此剑南道的事,再贬谪到偏远外州吗?」 「为官十年,我以为你早该明白。在朝中无权无势,做无论好的坏的都受人掣肘,到哪里去展开你的鸿图伟业?梦里吗?」 她句句肺腑,说到激动时,眼眶竟有些湿。 面对铃兰的质问,元邈突然产生一个离奇的想法,不经意说出了口:「你是厌烦了这样的日子?」 「对,」铃兰赌气地点点头,「我很早就说过,我能与你跋山涉水,但不可能做『贫贱夫妻』,这里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撂下这句话,铃兰拂袖而去,也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一柱香后,铃兰稍微冷静,觉得与他吵架的内容有些过了,便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鱼汤,来到书房外等候。 传话的观壶出来,愁着脸对铃兰说道:「主子说,他今日可能要忙到深夜。夫人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至于鱼汤......他说回头再说。」 好生向他放下身段,他倒是不领情。 铃兰气不打从一出来,「行,爱喝不喝。我放厨房里,凉了自己热吧,不喝直接倒了。」 元邈这时正和林达和尚聊案情,考虑到林达是和尚不食荤腥,才不得不推拒铃兰的好意。 这会儿观壶将铃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元邈,弄得元邈直皱眉头,不知等下该怎么哄铃兰。 倒是林达听闻此事,大度地说:「出家人不食荤腥是为了自己发菩提心,哪里会管别人吃不吃肉,喝不喝肉汤。既然长史夫人一片心意,您不必避讳我,且去喝了罢。」 元邈照着做了,又派人去告知铃兰,接着与林达继续畅谈案情。 林达潜伏在如梦寺里,一直知晓如梦寺与州府的勾当。如梦寺的僧人大换血,外界几乎鲜有人察觉,这全归功于州府大小官员。 虎头寨的贼寇不光鸠占鹊巢了如梦寺,还占了这些僧人的户籍,州府各级全都佯作不知,还替他们备好造假的文件。 当时附近的居民有觉察出不对,说去报官,但随后便消失的得无影无踪,或者像陈瞎子那样,学会做个永远不出声的人。 这也是此原因,如梦寺对面仅有三户居民。 「但你说的这些,可有任何证据?」元邈问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林达说道:「我父亲运送的宝石有一百零八颗,金光莲华只有三十颗,剩下的被这些官员分去了。他们这几年总会有人交易过这些宝石,您去查查便知了。」 随后林达又继续描述越州往事。 林达的妹妹嫁人后,其实并未委身于赵憺忘,所谓求子而还愿,仅是他为潜入寺庙的藉口。 出家后的林达依靠天生蛮力,包揽庙中所有人的杂活,赢得了庙内不少僧人的信任。 某日无意中听一位僧人泄露如梦寺与州府的勾当。 原来在虎头寨时期,这些贼寇便与州府大半官员勾搭在一起,他们定期打点各处。上面派人剿匪,官员们也只装模作样去山间巡逻,私下为虎头寨提供了保护伞。 十年前元邈的堂兄元稹的《莺莺传》轰动大唐,里面写到中人丁文雅管理失当,导致兵士落草为寇,危害四方。 德宗不捨得纠察宦官问题,只下令严查各地匪寇。 州官们为避免查出他们的失职,便勒令虎头寨的贼寇及时从良,他们便借着饥荒,逃向山下的如梦寺。 至于选择如梦寺的理由,便是如梦寺僧侣数目与山寨的贼寇数目一致,极大方便他们偷梁换柱。 等到他们换人之后,寨主又起了新的主意,替那些贪官污吏将非正当途径获得的钱财,转化为清白的银钱。 谈及此处时候,林达自嘲一笑,「如梦寺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事捅出去,恐怕我也少不了被流放。」 元邈却道:「你做污点证人,皇上定会网开一面。皇上极重视孝道,你们兄妹为报父仇,卧薪尝胆数年,皇上若知此事,非但不会惩罚你等,反而会重重加赏你等。」 这世间可真荒谬,有些人越缺什么便越爱标榜什么,弒父者孝感动天,恶贯满盈的人一副慈悲打扮。 他告别林达和尚后,暗自感慨许久,之后敲响卧房的门,却被告知铃兰搬去了西厢房。 元邈不知该怎么哄好铃兰,之前他还能进门『床头打架床尾和』,眼下门都进不去,这可愁断了肠。 抬头看看月色,想起堂兄的『待月西厢』,忽然想起那篇传奇的初稿里原本还有两首春词,成稿时被他删繁就简了。 他想着没人知道,便把春词默写下来,命令拾芳交给铃兰。 铃兰来自两千年后,自然是读过春词,当下只觉元邈是敷衍她,叫人传话过去。 元邈还当堂兄的诗起了作用,当下喜不自胜,整理好衣襟,到门口等候。 铃兰慢悠悠走出来,轻描淡写道: 「就先分房吧,正好让你清静一点,道心弥坚。等我回长安后再合房睡。若我回不去长安,以后也这样过吧。」 -------------------- 用《春词》不恰当的原因还有一点,《春词》里面暗藏了两个莺字,对应上莺莺两字。我怀疑这首诗里也有藏张生初设的名字或者表字(张生不叫张珙,名字是《西厢记》二次创作的) 题外话,这诗里面有一句,「娇莺不语趁阴藏」(偷笑 第73章 长夜未央 元和八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 春风拂过越州街头巷尾,沿街行走的百姓犹能感到砭骨寒意,裹了裹御寒的袷衣,抬起头朝悦来酒楼方向望去。 嘈杂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成班结队的车马从四面八方驶来。 今日元宵佳节,江南道参军戏汇演即将在这里举办。因了越州除夕的波折,悦来酒楼开年时都没开业,期间损失惨重。 江南道地带的辖官相互间商量一番,临时决定将今年的参军戏汇演地点定在越州的悦来酒楼,以此拉动其生意作为补偿。 今次宴会上,江南道各地的官员纷纷赶到,江州司马白乐天自然也在受邀行列之中,听闻通州司马元微之也将于今日前来。 天未明时,便有三两名百姓站在外面等候,此时此刻附近人头攒动,他们不约而同地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元邈发觉今日百姓对他的热情冷却了半分,心知是他堂兄光临此地抢走他的风头,但也没生出些许嫉妒。 撩起马车的布帘,火树银花,桂华流瓦,可惜他无暇观景。 最近揣着的烦心事颇多, 除去年初繁琐的日常公务,家中事务也是理还乱。铃兰近日与他置气,这段日子故意躲避他。他忙着调查越州的涉贪案,这些天没空解决两人的矛盾。 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仿若结了一层难消泮的霜冰,见面越来越少。今日前往悦来酒楼,他们僱佣了两辆马车并分开乘坐。 同行马车的车帘突然间抬起,铃兰探出头,似乎是在瞧热闹。 她今日打扮得极为素雅,一套绣着吉祥瑞纹的青裙,发间簪着一朵梨花。 对上元邈的视线,铃兰随即收敛笑意,慢慢放下车帘。 虽是在闹别扭,两人在外人眼中仍做足戏份,扮演着一堆和睦夫妻。 走下马车后,铃兰跟着元邈四处打着官腔,脸笑得僵硬。等列座时,她便不再继续伪装,瞧都不瞧他一眼。 期间两人未曾相谈一句,元邈鼓足勇气,尝试发起话题,铃兰却只点了点头。 并非她刻意忽略,越临近夏千寻的表演,她越是紧张,元邈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这可是夏千寻脱离邹季澄后第一次出演。 越州刺史下令逮捕了邹季澄,并派人到邹家戏楼里,通知了夏千寻等献宝之事过后,便要给邹季澄定罪。 邹季澄是放不出来了,毫无意外地,邹家班面临解散。 夏千寻扛起了整个戏班。 不光是为了她自己的理想,同时为了保护身边的姐妹。 刺史的人几次三番前来「关心」邹季澄的两位遗孀,都被她寻藉口屏去了,后面碍于铃兰在现场,那刺史也不怎么敢去了。 夏千寻之前说请铃兰帮忙,但也只是请她品鑑以及反馈新排演的戏目。 实际上,铃兰身为一个门外汉,也提不出太多见解。在她见过几场排演后,不由得感慨行行都不简单。 每一句的节奏和重音都有讲究,每场演出之前,伶人们还要亲自考量演出所在地的地形特点,以确保伶人的台词能够清晰传入每位观众耳中。 在这段日子里,铃兰顶门前去悦来酒楼帮夏千寻排演,到日落前夕才归家,也几乎没什么精力与元邈周旋。 总之,铃兰与夏千寻的努力没有白费,演出赢得了满堂喝彩,铃兰由衷欢欣,差点跑到后台祝贺,好在元邈及时拉住她。 下一场是刘采春的演出,铃兰玩味地看了一眼元邈的堂兄元稹。 这对历史上知名绯闻男女终于要见面了。 可是事实上,这场会晤与她想像中的有些出入,戏目结束后,元稹看不出对刘采春有异乎寻常的关注,只顾着与旁边的白居易畅谈,。 传言这种东西果然不可轻信。 铃兰光顾着盯看元白两人发呆,脑子里飘着野史与同人里的记载,丝毫未觉察旁边正注视着她的目光。 瞧见铃兰略显兴奋的神色,元邈脸色黑沉。 回想年前某日,铃兰特地给白居易写了封消灾信,后面与古晏廷在家中对弹白居易乐府诗。 浓烈而灼人的醋意瀰漫在心田,他越想越酸,便问了铃兰:「看这么入神,在想什么?」 铃兰触景生情,随口便是白居易的「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1」。 言罢,她转头瞧见元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有那双毫无喜色的眼眸。 ——谁家好大的醋罈子打翻了? ——哦,是她家的。 铃兰慌张低头,吩咐酒楼的伙计要了几份元邈平日最爱的菜色,又为他在杯中斟满了好酒。 元邈动都没动桌上的菜餚,一个人小酌闷酒。 铃兰仓惶地往他盘子里夹菜,稍不留神就堆起半座碧绿小山,「多吃点菜,别上火。」 「你也知道上火。」元邈深呼一口气,拿箸拨弄着盘中的小山,脸上阴云渐散,透出几缕晴。 她稍微一哄,他便极为受用。 这会儿气消了,元邈摆出一副大度模样,「你若是欣赏他,不妨等下去堂兄那桌转转,请堂兄与他到家中小住。」 铃兰有些难以置信,还当自己听错了,再次试探一遍:「就这样?不骗人?」 「嗯。」元邈稍微点了点头。 醋罈子转性了?铃兰仍觉得是在做梦,信他能突然间想通,不如信蚂蚁倒拔垂杨柳。 这说着的功夫汇演结束,铃兰将信将疑地看了元邈一眼,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带着她朝堂兄那桌走去。 到半路时,夏千寻却迎了上来,说感谢铃兰这些日的帮助,邀请她到后台一聚。 铃兰推辞道:「可否改日?」 夏千寻却是不依,伸手勾住铃兰的胳膊,「就今日吧。改日夏家班要转去其他地方巡演了。」 「这么突然?」铃兰问道。 夏千寻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铃兰很快反应过来,越州那刺史几次三番打扰夏千寻等人。 离开越州并非出于她们本愿,若非为了避祸,谁又愿东奔西跑,居无定所? 铃兰同情夏千寻等人的遭遇,想到等她回长安以后,再见到夏千寻不知等到哪个猴年马月。 至于元邈的两位亲朋,史书记载他们之后都会回长安,以后再聚也不迟。 随即铃兰便推拒了元邈,跟夏千寻去了后台。 * 悦来酒楼二层被用于各个戏班筹备节目,铃兰进了夏千寻所在的厢房。 厢房里面空无一人,只剩四面素白的墙壁。 从窗户灌入的寒风有点冷,屋内没有点燃小炉,铃兰手心握着一枚手炉,却也不怎么保暖。 夏千寻转身关窗,「是我疏忽了,最近这天气也不见暖,回头再给铃兰冻病了。」 「这气氛不像是庆功。」铃兰说出了疑惑,哪有庆功宴上没有其他人,更是连一小碟花生米都没有。 夏千寻没打算卖关子,说道:「长史夫人猜得没错,小女临走前是有一事相求。」 她福身一礼,言辞恳切。 铃兰问道:「之后我大概要回长安了,还能如何帮你。」 素白干净的手探入宽袖,夏千寻掏出一匹白丝帛,乍一看上面好似带着红绣线缝制的花纹。 等到夏千寻将丝帛递过来时,铃兰发觉那上面布满的不是红绣线,而是朱红血液。 那是一封以血为墨而书成的控诉信,上面有着多种娟秀字体,看似出自多位不同的女子之手。邹家班的女子字字含泪,控诉邹季澄以及越州一干官员的暴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铃兰读完眼眶一阵酸涩,心像是被拿针扎过,只说:「夏娘子且放心,我定会将此书交给元长史。」 夏千寻却摇摇头,「铃兰娘子,邹季澄说你是贵妃的人,能否祈求你交予贵妃。」 铃兰愣了愣,前朝竟就有人知道她身份,这不对劲。皇上知道自己妻子在外面有私生女都无所谓吗? 还是说她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夏千寻见铃兰沉默许久,怀疑她不愿相助,便道:「我等伶人出身,在男子眼中便是棵任人蹂躏的草,不配拥有羞耻心和尊严。圣上看了过信不一定生出半分同情。贵妃娘娘身为女子,必是能理解这等苦。」 铃兰点了点头,「行,那我便转交给贵妃娘娘,夏娘子不必忧虑。」 后面夏千寻带着铃兰去了顶楼一间厢房,此间里聚集着夏家班所有成员,桌上摆满苏浙地区的名菜。 在场的大都是伶人,互相唱起小调,铃兰在旁边弄筝伴奏,玩得甚是欢喜。 等到庆功宴结束后,早已错过宵禁,好在上元节没有宵禁,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提灯玩赏。 铃兰回到家中,瞧见不少生面孔的僕婢,打听过后才知元邈将元白两人请进了家中。 她在心中默默感慨,看来夫君是真想得开了,竟会替她邀请其他男子到家中做客,往常这种事她都不敢想像。 正说着她要回西厢房休息,却被家中的丫鬟挽留,「夫人,这间厢房住着长史的九堂兄,他已经睡下了,不好再敲窗叨扰。您的东西已经搬回了主卧。」 铃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元邈哪里是突然大度,是小算盘打得响亮。 东西南北四厢房除去朝南的主卧外,其余三间分别住着盼汝以及元白两人。这下她不得不住回主卧。 铃兰无可奈何地回去,但不等天黑就躺下睡了。 元邈无可奈何,只得替她掖好被角,躺在旁边闭目安睡。 铃兰悄咪咪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他安详睡颜,在他嘴角偷落一吻。 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那只熟悉的手攀上她的后背,揽她进入温暖的怀抱,元邈又拽过身上厚重的锦被,将两人一同裹了进来。 悬挂在绣榻之上的幔帐顺势而落。 长夜未央。 -------------------- 真的只是盖被子纯聊天,别误会(笑 写这一章的时候,想不出该如何处置邹季澄的孩子。孩子的出生并非母亲所愿,孩子放在身边对她们而言只会勾起旧日的伤痛。邹季澄倒台了,孩子应该送出去才是。但是又有点担心部分读者会觉得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我直接隐去了这部分。 修改:忘记加注释了 1.「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1」《答微之》白居易,前两句读着觉得有点毫克,元稹在墙壁题了白居易一首诗,白居易发现后,便把元稹的诗写满屏风(不对。本元稹唯粉跑偏了--声明:元稹唯爱bg,全世界谁都可能弯,元白也不可能弯 第74章 敌我难辨 隔日晌午,铃兰与元邈送别家中客人后,便回到西厢房收拾屋子,侍奉在西厢房婢女却拦截了铃兰。 婢女告知铃兰,如梦寺的林达和尚与其妹林姝即将入住元家,家中依旧没有多出来的厢房容纳铃兰。 铃兰无语凝噎,知她这是走不出元邈的千层套路了,元邈这是逼着她不得不合房住。 林达和林姝两人性情极好,铃兰作为新手母亲,照顾盼汝总有些做得不太妥当的地方,两人便帮着铃兰照顾着盼汝。 当然这对铃兰而言还有另外一重好处,她便可趁着元邈不在时,熘出家门与古晏廷对接。 刚出门没走两步,便见到古晏廷站在分岔路口,形色匆匆朝着如梦寺方向赶去。 铃兰狐疑地跟在后方,稍一分神,便跟丢了古晏廷,气得她直跺脚。 适时古晏廷持着摺扇,从后方敲了敲铃兰,「还当你是去如梦寺求子,没想到是跟踪我。」 铃兰没有接话,笑着问:「你来这里是要见你的老冤家墨琴?」 听她提起墨琴,古晏廷撇了撇嘴,眸色一冷,吐了一句:「那傢伙是个狂人。」 毫不意外这等评价,铃兰知两人怨结颇深,也不便插言。 忽然古晏廷拽着铃兰躲在墙角,后背贴着墙壁,眼睛盯向不远处相谈的两人。 是陈瞎子与县令。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县令独自前来此地,与陈瞎子说是有要事相商,此事不得为外人所知。 陈瞎子领着县令进了屋,两人对面而坐,笨拙地泡了杯清茶,随即问县令前来所谓之事。 县令抿了一口茶,问道:「陈瞎子,元长史前段日子拜访过你,你可有说过什么?」 陈瞎子定了定神,装傻充愣:「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长史什么都没问过。」 他咬死牙关不打算承认,元邈曾提醒他,州县官员蛇鼠一窝,若往后有州县人员下访,问起他们两人的谈话,记得不可泄露半字。 听完陈瞎子的回答,县令点了点头,缓缓放下茶杯,继续问道:「这么说,前段日子曝光如梦寺往事之人并非是你?」 「如梦寺有什么过往,我怎么不知。」陈瞎子依旧装傻,内心忧惧万分。他额头不敢冒汗,后背衣襟却已经湿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县令看了一眼他背后濡湿的衣料,略带嘲讽道:「对,你是瞎子嘛,能看到什么。可别害怕。」 他摘下帽子,搁置在右手边的桌角,露出虚假的笑容,故作亲民状。 「没......没害怕,」陈瞎子吓得语无伦次:「大秦国有位姓苏的文士曾云,人若长期处于黑暗中,即便日后见了阳光,也会被眼光所灼伤。不如继续躲在黑暗的洞穴里,面对着黑黢黢的墙。」 「苏格拉底?」县令知陈瞎子没见识,嘲笑的声音更大:「这位可不姓苏,西蛮之地的人可没有姓氏。」 他对陈瞎子彻底放下了心。 陈瞎子俨然是一位没什么文化见识又爱显摆的瞎眼老汉,这样的人能泄露出什么秘密? 县令将刺史整理的问题仔细盘问过,确定他并无任何疑点,便撤脚离开陈瞎子家,想着赶回州府向刺史汇报,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他转头瞧过去,陈瞎子灵活地拾起他的乌纱帽,喊道:「县令,您的东西可别落下了。」 「原来你不是瞎子。」县令手触到腰间的弯刀,冲着陈瞎子拔刀相向。 陈瞎子怪自己气数将尽,怨不得别人,好心行善却不慎暴露自己未瞎的事,县令决计不会放过他。 他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过带刀的。 他向前两步,合上双目,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指着抻长的脖子,「您刀割得快点,我怕疼。」 县令笑了笑,「这可由不得你。」 手起,银色的刀光在陈瞎子的眼前晃了晃。 刀未落。 「噹啷」 刀子落地。 陈瞎子瞪圆了眼睛,瞧见新搬来的住户墨琴,紧扼住县令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放弃持刀。 古晏廷与铃兰随后赶到。 两人早早便猜到县令其来者不善,打算等必要时出手相救,只不过墨琴行动迅疾,抢先一步救下陈瞎子。 古晏廷看了一眼倒地的县令,以及瑟缩成团的陈瞎子,对墨琴墨琴冷言:「你一向漠视他人生死,今日竟学会了救人?」 「什么人会有这等愚蠢的想法?」墨琴踢走地上的刀刃,朝古晏廷凑近,「可别误会,他人的生死勾不起我一丝怜悯。 随后阴恻恻冷笑,「比你先行一步,更令我愉悦。」 两人面对面沉默者,虽都面无表情,但旁人看得出他们两人都咬着后槽牙,战火似乎一触即发。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平静的。 铃兰趁两人注意仅在放在彼此身上时,从他们背后熘过去,扶起陈瞎子,引着他往外走。 开熘时,两人听到不少讯息,譬如,赵憺忘是行妄将军之子,而他现在却是死了。 当墨琴说到古晏廷杀了赵憺忘时,铃兰和陈瞎子已经半只身迈过门槛,一老一少不敢回头,大气也不敢喘,灰熘熘地逃走。 铃兰熘过两条街角后,脸色骤然蒙上一片苍白,古晏廷是她的直属负责人,却杀了行妄将军的子嗣。 这下她不光回四时会的路途艰难,恐怕也惹到了将军。 * 出发去长安的那日,元邈醒得极早,窗外的天空尚未发白,他却推搡铃兰起来整饬衣裳。 铃兰睡得正香甜,平日里她至少要睡足四个时辰才醒,这会儿心里有些怨,「天亮了再去也不迟,去长安少说半个月,不差一两个时辰。」 元邈却道:「我们拖着三位证人,若不趁天黑离城,刺史等人能放我们离开吗?」 三位指的是林达与林姝兄妹,以及前几天铃兰救下的陈瞎子,他们寄住在元家。没有长安下达的指令,州县各级无法派人搜元府拿人。 但他们出城时,情况便不一定了。若在路中以检查安全为由拦下他们搜车检查,这三位证人可就保不住了。 铃兰想了想,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 出行时他们很快安置好马车的座位,元邈与林达、陈瞎子一辆车,铃兰则与盼汝、林姝同坐。 戍守城门的官兵还是前夜的那些,见到元邈驱车离城,只稍微打听了两句。 他们也知金光莲华的事,那是皇上委託的任务,所以他们不敢轻易拦截元邈,怕耽误了行程,回头被皇上问罪。 于是很快地,官兵们便打开闸门,为元邈的车队放行。 事后果如元邈所料,刺史买通了隔日轮岗的守卫,预谋在元邈等人出城时搜查马车,但可惜到晌午时仍未等到元邈出现。 刺史派人去元家查验情况,随后才知门口虽站着几名家僕,但里面的元邈一家三口以及三位证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刺史才得知,元家这宅子是裴相在早年间购置的房产,这里的家僕在元邈到来前便已经住在这里,无论元邈日后升迁还是贬谪,他们都会始终如一地站在门口。 刺史忍不住抓着头皮,大呼上当,可此时元邈与铃兰等人的马车已经走去几个时辰了,已经来不及再派人截住他们。 正当此时,刺史接到一封密函,落款人没有署名,但在信中夹了一枚竹叶。 刺史迅速将竹叶塞回信封,吐了一口气,屏退左右,阅读信件后他皱起了眉头。 之后去了信上的交代地点——越州大牢。 墨琴早在越州大牢门口等候多时,两人一同进了牢间深处见了邹季澄,他穿着满是血染和脏污囚衣,形容极为潦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要知道,在牢房地位最为地下之人便是两种男子,一种是不忠不孝的,一种是欺负妇女孩童的。 第二种人,他们在过去做了什么,狱友们都会在他们身上加倍奉还。 何况邹季澄还是个身体残缺的宦官,狱友们对他更是好奇,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当然他们决计不是为了替天行道。 前些日子狱卒们瞧见他悽惨模样,只觉得见怪不怪,也懒得替他拾掇。 今日听闻刺史与贵客亲子到访,狱卒勉强拿清水替邹季澄洗净表面,又将他单独关入隔壁的牢间,避免他不堪的形象伤了刺史的眼。 邹季澄见到刺史,像见到了救世主,他想站起来行礼,可双腿发软,稍微一用力又扯到后面的伤口,痛得他全然站不起身。 他试了几下,放弃了挣扎,趴在地上仍反覆呼喊:「刺史救我。」 刺史没理睬,只道:「你犯下这么多重罪,偏巧又撞见了元邈,也浑该你倒霉。本官已是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你应当感恩才是,不该奢望太多。」 「既然横竖都放不出来,不如给我个痛快。」 邹季澄此话发自肺腑,这狱中生活满是疼痛与屈辱,暗无天日的阴湿牢间唯有一扇窗可透入光,却被那些排队欺凌他的狱友挡住了。 他只觉自己仿若坠入阿鼻地狱,长夜无尽。 还没等刺史回答,墨琴倒发话了,「你想保他一条性命,偏生他不领情。不妨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尽早去上西天。」 邹季澄颔颐不止,像一条哈巴狗。 看到这丑态万千的丧家之犬,刺史皱了皱眉。 绞尽脑汁为他谋生,他却不领情,刺史心里有些恼,气着说道:「行,都依尊者的意思。」 为避免夜长梦多,刺史抬手便叫两名狱卒将邹季澄拖去了刑场,但他自认自己重旧情,特地选个手快的侩子手,或许能稍微减轻他的疼痛。 事后,刺史嘆了一口气,问墨琴:「他于我有恩,当初若不是他设计如梦寺的偷梁换柱案,我也不可能因剿匪有功而被升为越州刺史。我狠心不下去杀了他,更何况凌迟。」 墨琴瞧着这长吁短嘆的模样,心中冷笑。 命令是他下的,偏要说自己不忍,可真是虚伪的官场老油饼。 但墨琴见多了这种人,也懒得戳穿,只道:「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不得不死。只有等他死了,四时会的秘密才能不暴露。」 「至于凌迟,他是太监的事总不好公之于众,都削成肉片了,谁还能知道他少了几两肉。」 刺史绽开虚伪的笑容,脸上的褶皱都叠在一起,「尊者说的有道理。」 墨琴从怀中拿出一颗丹丸丢给刺史,说道:「这是本月离魂丹缓和剂,还不赶快服下。」 刺史想都没想便吞下药丸,顿感神清气爽,便拱了拱手,「多谢。」 金乌西沉,他领着墨琴离开大牢,抬眼瞟见天边一缕残阳,浑身暖融融的,好似已经置身于杨柳醉烟的二月。 忽然一阵灼热与剧痛感传来,他似乎能感觉到遍布全身的经脉一根一根地断裂,骨头里隐隐约约发出咯吱声响。 刺史觉察出不对劲,这显然不是离魂丹的缓和剂,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墨琴尊者,您给我服用的什么药?」 墨琴冷道:「雪骨冰肌丸,人吃下以后,骨肉便会同霜雪一般,遇热儿童画。」 说罢便弹了一个响指,刺史应声而倒,化作一滩恶臭的泥巴。 墨琴嫌恶地抬走了脚,生怕脏了他的鞋底,捏起自己鼻子,「真是臭不可闻,比赵憺忘的血还要臭。」 他望着那摊血泥冰沙,缓道:「元邈已回长安,等下皇上便会派御史过来,届时定会查出你与赵家的联繫。如若暴露将军的秘密,别说是你,哪怕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非死不可。」 他从怀中抽出一缕捆好的头发,边缘处仍连着些许头皮,心道:「古晏廷还是做得不够干净,将军的命令是『让孽子和那个废物刺史人间蒸发,半分痕迹不留』。」 半晌过后,刺史的骨肉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地上同样留下一束连着头皮的长发。 墨琴把赵憺忘的头发也扔在地上,在旁边放了一把火。 熊熊烈焰将所有的罪恶焚烧殆尽。 』 -------------------- 不好意思昨天病了,赶更新赶得有点急,第一版错别字有点多。 刚才重新检查了一遍,一些错误已修改。 谢谢大家支持 第75章 长安飞花 三月三,上巳节,献宝的车马抵达长安,街头巷尾处处飞花,铃兰撩开车帘,花粉随风进入马车,呛得铃兰喷嚏连连。 幸好他们夫妇的宅子离城门不算太远,坚持了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回到家中。 宝物抵达长安后并不能直接送入皇宫,专门接应的人员需要到钦天监请示,待得他们占算到良辰吉日,皇宫大门才可对他们开启。 元邈翻看黄历,今日又是个非献宝大日,却有宜探亲友一项。 不过他没有什么亲戚可探。 少时家境困顿,双亲走得早,自他贬谪越州后,宗族亲戚亲戚皆与他断道,唯独贬至通州的九堂兄与他走得算近。 他靠近坐在铜镜前理妆的铃兰,思索着道:「不如今日我们去趟裴府,探望裴相以及丈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铃兰精巧上了一套整妆,便是有意今日回门,等她放下描画黛眉的笔后,回头道:「那边是最好,但你想过该送些什么?」 元邈拿出一份礼物清单,大抵有三尺长,细緻到裴家的每个名字,而每个名字旁边都标明详细的礼物备选方案。 清单上罗列的礼物选择,件件价值连城。 铃兰接过清单,粗略地算了算帐,小声问:「需要这么隆重?你半年的俸禄差不多是这个数。」 重回长安后,自然过不得越州的舒坦日子,家宅占亩缩水大半,她一时半会没有盘下新铺子。 元邈有些固执,偏要按照清单将礼物备齐,加之铃兰一向拗不过他,不得不允了这项开支。 其实铃兰未必不喜清单上罗列的礼物,她为人好面子至极,巴不得省亲时摆开排面,只是这份支出过高。 元和七年才过两个月,便要预支半年的收入,开销之大可想而知。 万一这次回长安,唐宪宗没能回心转意,再把他贬谪出去,他们下半年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元邈不听她的劝诫,一意孤行,趁铃兰头脑发热松口后,即带她前往长安街採购。 等礼物刚备齐,元邈便带着铃兰驱车前往裴府。 如今裴相已经卸下相位,听说元和五年害了一场大病,等病癒后身子恢复得不大好,于是他主动罢相,改任兵部尚书。 铃兰听说此事时反而松了一口,她记得史书里裴相病情要比现在严重得多,最后在元和五年末改为太子宾客。 元和五年时,长安城内有一场流行病肆虐,大部分人体质偏弱的人都没能挺过那病,比如太子李宁。 裴相也不慎染病,差点撒手人寰。 记得史书记载,裴相四十出头便已经满鬓繁霜,而铃兰在裴家时,主动承担起调理裴相膳食结构的职责, 经过铃兰的调理,如今裴相发间无一根银发,体质强健不少,平稳地挺过了病情。 后续裴相看淡了生死,趁着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想换个略微清闲点的位置,多花出些时间陪伴家人。 裴相对铃兰向来是极好的,这些年常常给她寄信,关心她在越州的生活情况。 这次听闻铃兰回门,便立刻敞门令他们夫妇两人进来。 铃兰将礼物分发给裴家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之后,便牵着元邈去了竹林后院。 还没进屋,他们便被挡在外面,说是裴现亲下的命令,特地交代不允铃兰以及元邈两人进门。 铃兰不愿放弃,拿了几两银子塞给守卫,低声恳求道:「能否请您将礼物转交给父亲。虽他仍不肯原谅我,也不可能见我,但至少心意带到了。」 这一幕恰好被二楼的裴现瞧见了。 裴现并非绝情之人,听闻铃兰到访,便始终站在竹楼上观察门口的动向。 他眼里铃兰过得不算好,却要破费银两在他这里通关,感到一丝于心不忍,便匆匆下了楼。 铃兰瞧见裴现到了门口,还当他原谅她当初的不告而别,满心欢喜地喊了一声爹。 裴现只装作没听见,站在守卫旁边要回了银子,并丢出院子,对其嘱咐:「无论他们送来何物,你等都不该接下。你还是劝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这话,裴现便转身向竹楼走去,无论背后铃兰如何呼唤,他都未曾怜悯地回过头。 * 黄历上良辰吉日元邈终于将宝物以及丹药献上,皇上大喜,但也仅是当时在口头上夸了他几句,封赏却迟迟未下。 面对此事,元邈显得格外心平气和,「每年向圣上献宝的人不下百人,若人人皆能因此获封,那天下再无白衣了。」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皇上没下旨令你回越州,我们夫妇两人至少仍能留在长安。」铃兰想起元邈还未将越州发生的事上奏,家中风平浪静总比遭遇惊涛骇浪要强不少。 铃兰在这几日功夫便把夏千寻的血书交给了郭贵妃,趁机提了句希望她能在朝中多帮衬下元邈。 贵妃并未表明态度,反而催促铃兰把离魂丹的丹谱上交给安宁司。 可若是将丹谱交给贵妃的话,她与元邈还怎么继续过下去? 正当她为此事烦心的时候,越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越州刺史失踪数日,至今下落不明。 刺史虽在唐代中晚期变为虚职,但论品级仍为三品。堂堂三品官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甚是奇怪。 皇上速召元邈进宫,而元邈也将先前调查越州的帐册都一併带入宫中。 同日,铃兰收到消息,她那位固执的父亲忽而松口,叫铃兰今日单独去裴家见他。 这件事来得极为突然,铃兰似乎还未做好准备,随意套了几件外衬,眉眼浅浅勾画了一下,便只身去了裴家。 而这淡涂妆容却令裴现生出误会,他确信铃兰这些年过得不好。 裴现开口便与铃兰问道:「他这些年待你可好?」 铃兰回想在越州这些日子,虽然经常有些小打小闹的矛盾,但似乎每次都是元邈先认错。 「这是自然。元邈待我是没什么错处可挑的,他若是待我不好,我早就提前离开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可裴现在心里认定了元邈苛待他女儿,铃兰方才沉默的那几秒便是最好的铁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这种问题还需要去想答案?那便是不够好。 当然,倘使方才铃兰立刻作答,他也会想这都能立刻对答,必然是在说谎。 裴现打量看了一眼女儿衣服,里里外外裹着的衣襟不配套,想必两人在越州过得清苦,没有钱定制新衣。 这孩子再怎么任性,总该是他的女儿。况且他膝下仅只这么一个女儿,再无其他的子嗣。 裴现提议道:「铃兰,要不与他和离了,搬回家中居住。」 铃兰不解,「和离?不想,我与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并且有了子嗣,哪能这么轻易和离。」 裴现听来这话,觉得她是为孩子所负累,便道:「孩子留给他便好,你娘当初不也是抛下你,交由我抚养,可你也没长歪。所以这孩子交给他便是,回头我再替你寻一户好的人家嫁了。」 他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长安未有妻室的适龄才俊,忽而开了口:「长安东街的侍郎之子古晏廷如何?」 正在喝茶的铃兰听到这话,呛得直咳嗽,婢女们替她顺好呼吸后,她急道:「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裴现却继续说道:「他至今未曾婚娶,家中无子,虽比元邈略微年长,但样貌并不输他。元邈相貌上平平无奇,而古晏廷却是本朝一等一的容貌俊朗。」 平平无奇?这平平无奇也是见仁见智,她这夫君放到现代而言也是顶流的水准,哪里平平无奇。 至于古晏廷,她不得不承认,古晏廷眉目如画,风姿翩翩,这等容貌无论在大唐还是在现代都是一等一的精緻俊朗。 像他这样的人,身边爱慕他的女子成百上千,估计迟迟不婚是因为挑花了眼。 铃兰不觉得父亲的提出的想法合理,只说:「古晏廷轮家世、容貌、才情皆属大唐上佳人选,您有意让我嫁他,人家未必乐意。」 「正儿八经的郎君哪里会自己决定娶谁?」裴现的话大有讥讽元邈的意思,「成婚是父母之命,只须双方父母认可。」 裴现拿出一封信函,说是铃兰认祖归宗前,裴家前收到一封信,送信人是古晏廷的已过世的母亲。 这信上内容大概是古晏廷那位母亲自知时日无多,但亲生子古晏廷早已过了婚龄却始终未娶,故此她不得不拉下脸高攀了。她听闻裴家的那位深居简出的娘子裴椒尚未出阁,希望能促成两人一段良缘。 铃兰捏着信纸,吓得神魂不宁,抬头望向父亲,问道:「古晏廷他知道吗?」 裴现说道:「他娘那时候已经病得抬不起笔桿,这是她请人代劳的,这么大的事古晏廷会不知道?」 铃兰呆懵在原地。 但转念一想,古晏廷未与她提过这个事,便是无心与她结亲,她自可不必烦心,日后他们协作处理事务时不必尴尬。 可裴现却说道:「椒儿,古晏廷前段时间刚除丧,不如你们再将这桩婚事提上日程。」 铃兰却固执道:「我已经成婚了,并且有了一子。您与古家老夫人定下的婚事是基于当时的我,那时我未曾婚配,更不曾私奔。」 「成婚了也能和离,况且你成婚时用的也不是裴姓。」裴现说道:「改日我致信于他商量一番,到时候再做打算。」 「其实父亲.....不必如此麻烦」铃兰仍提议道:「不如您正式接纳了元邈。以前我寻卦师为元邈占算过,他天生是为相的命格,女儿跟着他将来也能做个诰命夫人。」 她提前知道历史,但不敢将历史说出口,只得借了玄学幌子劝说父亲。 裴现道:「你真以为我阻拦你和元邈只因他家世不行?」 铃兰摇了摇头,「不止。我知您厌恶他是因他父母的缘故,他父母曾是四时会的成员,帮助四时会炼制害人的丹药。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如今努力炼制解药,为的便是弥补父母当年犯下的过错。」 裴现听得不耐烦,「若是他父母杀了你母亲呢?你可别说这是『区区杀母之仇』,不然我们父女也别做了。」 铃兰讶然,「可是我的母亲是.......她不是在大明宫里活得好好的吗?」 -------------------- 其实案子已经收尾了,但是切入下个案子之前,他们两人的事还要交代。 第76章 说辞不一 一石惊起千堆雪,裴现听到这话愣了愣,「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娘怎会在那里?」 铃兰眨着眼睛,「郭贵妃啊,她不是常到裴家看望我吗?」 耳边忽地一痛,抬眼瞧见裴现掐着她的耳朵。 「疼疼疼,爹您放手,」她痛得叫苦不迭,眼睛瞥向作壁上观的守卫,又道:「周围多人看着呢,您给我点面子。」 裴现了解铃兰自小脸皮薄,便松了手,在她耳边低低絮叨:「郭贵妃和你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娘可是昇平公主。你可不能瞎说,回头给你姨母惹麻烦。」 说完这话后,他指示着铃兰随他上竹楼,两人坐下后,裴现开口谈及当年的事。 却说当年铃兰被四时会抓走后,郭云韶与裴现吵了一架,随后负气离家,回到太原郭家。 彼时贵妃郭云嬍尚未出阁,与仍为皇长孙的李淳婚事在即。可昇平公主和驸马都尉发生争执,两方在家中正闹着和离,无暇顾及亲女的婚事。郭云韶心疼妹妹,之后便留在家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铃兰听到这里并不觉得诧异,大历二年间,昇平公主和驸马曾发生口角并大打出手,闹出一桩「醉打金枝」。 历史上对他们的关系众说纷纭,有人说这对夫妇后来和离了,因此非公主所诞之子继承了郭家的郡王之位。 后来郭云韶听说裴现把配方交出去后,郭家满腔的报国热血作祟,她再也不肯见裴现,还寄给他和离书,至此郭家与裴家便断了往来。 铃兰拿着清凉油揉着痛处,冰凉辛辣的气味窜上脑,听裴现说话时也比平时聚精会神。 听着听着她觉得不对劲,便质疑道:「不对啊,您说郭家和裴家断交,可郭贵妃待我这么好,逢年过节都送我贵重礼物。」 「那是因为你娘替她挡了一记生死劫,她自然对你诸多愧疚。」裴现眼圈红了,但他不好在铃兰面前痛哭,硬生生吞下眼泪。 「当年宫中有人企图毒害郭贵妃,给她糖水里下毒,你娘不慎误服,但这毒没人能查出到底是什么毒。天底下能做出这等奇毒的,只能是那对夫妇。」 元邈的父母精通毒理,又是德宗的御用炼丹师,常出入后宫,若说宫中谁中了奇毒,难保不会怀疑是这对夫妇所为 铃兰不愿接受自己母亲已死的事实,更不愿见杀母仇人是爱人的父母,便是继续与父辩解。 「不是,郭贵妃向元邈亲口承认过身份,说她是我娘来着。爹,你说娘自己都承认了,她还能不是吗?」 裴现气得心梗,「早听说椒儿傻,今日看来是真的傻。」 「他若对你坦白真相,说他父母害死了你娘,如何还能把你骗到手?」 铃兰仍深信元邈的话,也并不认为他是巧舌如簧之人,「他岂会.....」 边说边抬起头,瞧见裴现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额头坠着豆大的汗,似乎是心梗即将发作的迹象。 铃兰慌了神,从裴现的药箱里翻出几颗救心丸,裴现服药后,她替裴现顺了顺气,并依着裴现的话:「父亲说的有道理。」 裴现性格与铃兰差不多,骨子里都喜面子,见铃兰服软,他的态度也转变温和,「世道人心险恶,椒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是,您说的是。」铃兰乖巧地点头,后面转移话题,与裴现两人聊了聊越州的乐闻趣事,哄得裴现常皱的愁眉有所舒展。 天色稍暗时,裴现留铃兰住在裴家,铃兰以要照顾盼汝为藉口,不打算继续逗留这里。 走的时候裴现并未给盼汝备礼,铃兰想起方才父女两人谈话时,她提了几次盼汝,裴现也表现得极为冷淡。 显而易见地,裴现不喜盼汝这孩子。哪怕这孩子留着亲生女儿的一半血液,但也被仇人之子的另一半血液玷污了。 裴现道:「前面的事就过去了,你回去好好考虑父亲的提议,切莫执迷不悟。想通之后尽快回裴家,这里随时欢迎你。」 离开竹院后,铃兰深呼出一口气,转头嘱咐拾薇和拾芳不得将她今日在裴家的事告诉元邈。 后面她向杜鹃姑姑聊了聊,杜鹃姑姑提起她娘郭云韶的时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杜鹃姑姑只道:「要不我向贵妃娘娘请示一下,你改日见见她,有什么问题你们两人当面理清。」 铃兰无奈只好答应,「多谢姑姑了。」 * 铃兰到家时,元邈还没散班,家僕给铃兰送了两封信件,都标着来自通州,上面一封是元稹寄给元邈的,下面一封是凌蓉寄给铃兰的。 那两人是夫妇,寄信的地点一致,信件抵达长安的时间一致,信封用纸亦是相同。 铃兰拿着两封信进了书房,刚把寄给元邈的信放在桌上,便听见沙沙响动,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她抬头一瞧,书架之上立着一只玳瑁猫,瞪着浑圆的眼珠子,尾巴左右摆动,磨蹭着左右两侧的书。 那猫是如梦寺的阿大,从小养在寺里,还在寺庙里光明正大地开荤,胆子自然不小。 阿大见到铃兰后并不慌张,斜举起胳膊,伸舌头舔舐起来,指端竖着锋利的爪子。。 铃兰慌了,怕阿大抓挠元邈的藏书,又怕激怒了阿大,也不敢叫外面的人捞猫, 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轻着步子靠近书架,小心翼翼地把阿大抱下书架。 阿大极为乖巧,靠在铃兰怀中,只慵懒地「喵」了一声。 铃兰出了屋,便见盼汝站在门口,想喊盼汝把阿大带回去,但盼汝被人缠住了。 「小郎君,要不要跟我一起学占卦,长大以后趋利避害。」重见光明的陈瞎子迁居长安后无所事事,闲着无聊便来找盼汝玩闹。 盼汝却道:「我娘说,你不灵。」 陈瞎子摸了摸额头,道:「是我不灵,但你看我头发比你多,也比你懂得多。」 他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写了个「瞎」字,问盼汝:「你能从这个字预测出来什么?」 盼汝摇头,「这个字不认识。」 陈瞎子卖弄起来,「左为目,是眼睛的意思,拿来看东西的眼睛。右边为害字,你看到你娘时,你会害怕,就是这个字。」 盼汝点了点头,「你有眼睛,所以会害怕。」 陈瞎子愣了愣,继续问盼汝,「还能看出什么?」 盼汝思索着道:「右边有个口字,口是嘴,有根棍子堵着嘴,不让你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陈瞎子回想自己的境况,正如盼汝所言,因为一双眼睛目击到凶杀案而被迫「失明」,惶惶不可终日。而越州的那些人一直监视着她,试图封他的口。 陈瞎子突然生出一种挫败感,自己年纪将近半百,占卜能力却不如一个酱油都不会打的孩童。 「教盼汝识字就好,教他算卦还是算了,这东西学了容易遭天谴。」铃兰抱着阿大走近两人。 盼汝举着双臂迎接阿大,阿大不等铃兰松手,便踩着铃兰的手臂跳下了,纵身跃入盼汝怀中。 陈瞎子脸色黯淡,铃兰误以为陈瞎子因在长安无工作谋生而感到绝望。 长安不像越州,为官者致仕后还能领块良田,但白衣却老无所依,只能靠年轻时的积攒,以及指望儿女的孝顺,所谓养儿防老便是如此。 陈瞎子手头没什么积蓄,越州一时半会儿他回不去了,他在长安实在没路数谋生。 铃兰心生怜悯,思虑着道:「陈瞎子,我瞧你是识些字的,又懂拆文解字,不如留在元家教盼汝识字吧。每月五百钱。长安房价贵,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陈瞎子感激涕零,恨不得马上提着盼汝学认下三字经,以报铃兰的恩情。 说到读书,铃兰想起方才书房里的事,低头见自己手里空空的,凌蓉给她的信似乎被她落在书房。 她随即折返回书房,推开门,瞧见元邈站在书架与桌案之间。 元邈拿起桌上的一封信件,朝铃兰询问:「来寻这个的?看起来是堂嫂的信。」 铃兰接过信,笑着道谢,又问元邈:「今日你与圣上说了越州的事,圣上如何反应?」 「圣上说勿要将此事外传,以免再遭遇上次的麻烦。等把当地那些作威作福的纸老虎彻底打掉后,此事才能对外公开。」元邈道。 「你最好祈祷下这次不会重蹈覆辙。」铃兰想了想,「我在越州时与你说的话,每个字都是认真的,若你再被贬谪,我便和离回家。」 「丈人允你回去了,这是好事。」元邈伸手,捡起铃兰衣襟上的一片青翠竹叶,捏在指尖把玩着。 不须他说,铃兰便知早上回裴家的事被瞧了出来。 她避重就轻地谈及此次出行:「爹一向疼我,不会怨我。上次赶我们两人出去,全都是因为........」 「因为我爹娘两人抢走离魂丹的药方。」元邈迅速接上铃兰的话,「我娘临终前为此事懊悔不已,便将离魂丹所有资料都託付给我,嘱我炼制离魂丹的解药。」 铃兰点头,「离魂丹原本是一种治病救人的药物。炼药的人本就不是坏人。」 「除非是炼制毒药,目的是为了故意害人性命,那些人才是恶人。」 说完这话,她凝视着元邈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状。 元邈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反应,好似在听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铃兰心道:或许父亲误会了,元邈的父母或许只是寻常的炼丹师,并没有参与宫廷内的争斗,更没想过毒杀郭贵妃。 至于她娘,到底是郭贵妃还是郭贵妃的姐姐,她有些糊涂了。 铃兰开口问:「对了。记得你说过,郭贵妃亲口承认她是我母亲?」 元邈不作他想,即答:「是。郭贵妃承认了,当时观壶也在场,若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 铃兰笑道:「你的话我皆深信不疑,就像我的话你听之信之。」 话虽是这么说,三日后铃兰入宫见贵妃,握着贵妃送她的冰种玉镯时,她仍是提出了疑问。 「贵妃娘娘,您待我真真是极好的,您真的只是我的姨母?」 郭贵妃心中有鬼,心道「自然不是」,但表面仍笑着:「傻孩子,我当然是你的亲姨母。」 「你叔父也待你也极好,我想着,郭家好歹如今第一望族,总不能输给裴家,便总想把好的都给你。」 铃兰听到这话有点纳闷,「可是元邈告诉我,说您是.......」 「住口。」郭贵妃竭力阻止铃兰继续说下去。 自打高永遇到屠门案后,皇上对她戒备更深,在椒房殿内安插了不少眼线,她一时半会尚未拔除这些钉子,说话不得不谨慎起来。 「铃兰,元邈的话不一定是真的,是你太过天真了,什么话都信。」 -------------------- 上一章忘记备註了,我塑造裴相这个角色时,同时参考了裴垍(音同「纪」)+裴度的经历,两裴同生于765年,后面都做到宰相之位。裴垍在元和六年去世,本故事的时间线比较长,所以我把两人经历做了合併的处理(完结后会把裴相的名字做统一调整) 第77章 人财两空 铃兰顿了顿,「贵妃的意思是,元邈他在此事上撒谎。」 郭贵妃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后你便知道了。」随后转移话题:「你托人送的书册本宫收下了,至于那封血书.......」 铃兰弯了弯腰,「还请贵妃娘娘怜悯,务必帮越州夏家班的女子伸张正义。」 她听贵妃否认母女关系后,总觉得两人之间生分不少,向贵妃提出请求时,腰杆子没有之前硬。 她先前向贵妃提过两桩请求,一桩是处理夏千寻的冤情,第二桩是期望越州之事爆发后,贵妃能出面调停元邈与诸臣之间的矛盾,免得他再被贬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可到今日,她察觉自己的要求太多,唯恐惹恼贵妃,导致两桩事都不能如愿,故此方才只捡了最重要的事再说与贵妃。 贵妃嘆息,「若只请求这事,是比你另一事容易办许多。」 * 回家时铃兰反覆思索近期的事,郭云韶是她的母亲这点无疑,在永贞年间这点失踪,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 说郭云韶因牵扯宫廷内斗而死,这点猜测并非毫无依据。 元邈当时是韦执谊的东床快婿,他父母应属同个阵营。郭家是唐宪宗的最大后盾。 若他们除掉郭云嬍,便是剪断唐宪宗与藩镇世家的联繫。 这么一说,元邈的父母确有误杀郭云韶的嫌疑。 但奇怪的是,整个大唐找不见郭云韶的尸体。 这点父亲倒是提及一种奇药,叫做雪骨冰肌丸,若服用下去的话,人将会像冰雪一般,遇光则融,最后整个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化成一滩血水。 铃兰记下毒药的名字,回家后在元邈的丹房里搜寻,找不到任何与那毒药有关的资料。 记得元邈坦言,他母亲离世前曾把毕生钻研药理的笔记都交给了他,若果在书房找不到雪骨冰肌丸的内容,那他父母或许并非炼制这丹药。 想到这里,铃兰松了一口气,把翻乱的书房重新归置整齐,随后便回到主卧歇息。 凌蓉寄给她的信还没拆开呢,不知他们两口子如今在通州过得如何,是否也像他们夫妇一样恩爱和睦。 * 元邈今日前往皇宫述职且交流越州的案情,在宫外等候时听人说。 圣上前不久得到一封血书,为越州剡溪歌伎夏千寻以及夏家班百余名成员所写。 血书里控诉越州官场的权色交易,越州伶人邹季澄以参军戏为名,逼迫他们□□越州官员,以换取生意投资上的利益。 涉案人员包括失踪的越州刺史,以及越州上上下下近百名官员。 圣上大发雷霆,翻开元邈的奏摺,如梦寺和虎头寨的事更是触目惊心。 谁能料到越州竟如此藏污纳垢。 于是,圣上下旨清洗越州的官场,而元邈则留在长安,暂任命为知制诰,日后负责替圣上起草旨意。 他领旨谢恩,出门便见等候面圣的几位官员,其中两位是裴度和古晏廷。 古晏廷和裴度两人举止亲近,裴度是铃兰的叔父,这让元邈感到些许不安。 他和古晏廷是制科同年,很早便打过交道,算是较为亲近的友人。 那时候他们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到各大世家登门拜访,企图能寻到一位赏识他们的伯乐。 记得古晏廷说过,他拜访相府时,曾遇到一位芳龄二八的丫鬟,云鬓花容,与他分手的青梅竟生得七八分相似,琴弹得极为精湛。 元邈后知后觉那丫鬟是铃兰。 听其他官员窃窃私语,说古晏廷母亲去世前曾为他许下一门亲事,对象是裴度的侄女。古晏廷当时居母丧,这桩婚事便暂且搁置了。 这会儿古晏廷出丧,裴度便替家人询问古晏廷的意思,官员们忍不住猜测,两方大概是要结亲家了。 众位官员谈到此处无比艷羡。 裴家在本朝正得势,且听闻裴家那位娘子的母亲是太原郭氏,古晏廷虽家世不及裴娘,但家世并不差,样貌与才情皆数一数二,两人也算般配。 元邈愕然。 裴度有几个这等身份的侄女,说的不就是裴椒吗? 铃兰与他在越州成婚时,用的是并非是本名裴椒,而是墨琴编造的假名。那些官员丝毫不知裴娘的夫君,此刻正站在他们眼前,听他们说他妻子与其他男子「天作之合」。 元邈越听越上火,但他不好对外宣誓自己的主权,怕因泄露铃兰私奔的事而得罪裴家,以后更难名正言顺地将铃兰娶回家中。 于是,他只能当吃了黄连的哑巴。 近日暮时,元邈归家,听观壶汇报家中的琐碎事,知今日铃兰去了丹房,便前往查看。 他记性极好,一眼瞧出丹房里不少东西改换了位置,不用想便知是铃兰所为。 元邈蹲身书柜前,抻着胳膊翻找藏在深处的杂物,离魂丹的丹谱仍静静地躺在原处。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铃兰没有偷走他的丹谱。 「找什么呢?」铃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邈抬头朝门口瞧,铃兰手里拿着一封信,缓缓朝他走来,脸上虽带着笑意,但总觉得她笑不达心。 这封信落入元邈手中,他拆开信封,信纸上字体写得整整齐齐,是他堂兄的信。 「原来是你我拿错信了。」元邈收好信件,伸手揽铃兰入怀,刚触及她衣襟,她便闪身避开了。 铃兰今日情绪不高,尤其是读过那封错拿的信后。 并非是铃兰有意偷看元邈信件的内容,只是无意中瞥见信上『雪骨冰肌丸』几个字。 那封信上拢共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问元邈何时回宗祠祭祖,另一件事是与他说雪骨冰肌丸重现世间,质问他是否把那药丸的配方不慎遗失了。 她这时才知,家中并非没有过雪骨冰肌丸的资料,而是元邈将资料偷藏起来。 铃兰不想立刻撕破脸,念及两人经营了三年婚姻,还想再给元邈一次机会,于是她试探地问:「你可知道有种药,叫做『雪骨冰肌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元邈诧异她提及此药,却也没深想,只当她从别人那里听闻越州刺史失踪一案,也并不知丹药与他父母的关系。 他含糊其辞道:「似乎听过这名字。」 铃兰什么都没有说,露出释然的笑容。 元邈又对铃兰说道:「今日越州的事被捅了出来,据说夏千寻托人将一封血书送入皇宫。当事人都明目张胆地闹到眼前来了,根本没办法含糊过去。圣上雷霆大怒,说要肃清越州的官场。」 那血书是铃兰送过去的,但铃兰没心思邀功,点了点头,「是好事。」 元邈继续道:「还有一桩好事,皇上升我为知制诰,之后我们夫妇便能继续留在长安了。」 「也是好事。」铃兰用力努起唇角,语气冷淡得仿佛在听陌生人的事。 元邈也像热情被泼了冷水,但仍拉起铃兰的双手,盯着铃兰认真地说:「记得你曾说过,若我此次能留在长安,你便不会走了。」 铃兰避开他的眼神,「夫君今日忙碌了一天,现在该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后院餵鸡福宝。」 元邈只觉得铃兰这句话没着没落,今日待他的态度也有点古怪。琢磨半天他也没想明白,早上两人如胶似漆的,分别不过四个时辰,她仿佛冷得像块难化的坚冰。 直到第二日回家时,元邈才知道昨日他的不详预感成了真。 丹药房仿佛进了贼,被翻得乌七八糟,离魂丹的丹谱不翼而飞,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家中主母铃兰。 元邈问观壶:「夫人去了哪里?」 观壶摇头,「夫人今早说是去了裴家,只有便再也没回来。」 铃兰毫无徵兆地离家出走,再也没能回来。 元邈握着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面,实在理不清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抬眼瞥见桌面上的信件,那是堂兄寄给他的信。 他不免狐疑起这封信来。。 打开信件一看,果不其然,一切是这封信惹出的祸。 堂兄竟在信中突然提起他父母炼制雪骨冰肌丸的事,还提到这药当初是宫中的牛婕妤命他父母所做。 元邈自觉冤枉极了。 他父母炼制药丸的事是真的,但他们尚未交出药丸,更没有打算毒害铃兰的母亲或者真正的郭云嬍。 民间流传郭贵妃的异母姊妹,也就是铃兰的母亲,死于雪骨冰肌丸,其实这只是一则谬传。 当时郭云嬍病重,郭云韶与她互换身份,因病去世的是郭云嬍,却对外宣称是郭云韶已死。 但郭云韶入宫时身体好好的,一夕之间人就突然病了,还没有尸体运出皇宫。 民间自然以讹传讹,随着时间发展,传言逐渐演变成各种阴谋论,每个版本都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他们亲眼看见似的。 所以,他昨天从一开始便答错了。 她问他是否知道这药丸,明明是个机会让好好解释当年的事。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意把药丸的事隐藏起来。 哪知这是弄巧成拙,而他人财两空,不单是他的丹谱被拿走了,夫人也失踪了。 「喵——」 元邈回头,见到盼汝抱着阿大走过来。 盼汝瞪着黑曜石般的圆眼,「娘再也不回来了吗?」 * 与此同时,裴家的竹林小院中阒然无声,煦光旖旎,和风微拂,竹叶沙沙纷落。 铃兰临竹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碗浓黑汤药,浮起丝缕白烟,散发浓烈的苦涩草香气。 她瞧着药碗,几经端起,又几经放下,神情踌躇。 最终还是放下碗,犹豫地看向裴现,问道:「爹,我是一定要绝情到如此地步吗?」 -------------------- 第78章 反目成仇 裴现道:「你还想带着个拖油瓶改嫁?」 铃兰摸着重新梳回的双鬟,「我没想过改嫁......」 「甚至没想过和离。」裴现没等她说完,便道破她的心思。 铃兰张了张口,但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微微低下头,似乎默认了。 裴现一声浅嘆,语重心长地劝道:「椒儿,你的母亲何其无辜,我们父女又何其无辜?那犯下错误的人一生平顺,这是何等地不公。」 「所谓父债子偿,该让元邈尝尝失去妻子的滋味,失去孩子的滋味,」裴现看一眼桌上仍冒着热气的碗,「汤药冷了,我去热热,趁这个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铃兰迟疑地点头。 裴现把药碗端起来,离开了竹林小院,出门走了三五步,迎面撞见杜鹃姑姑。 杜鹃姑姑拦住去路,垂目扫了一眼药汤,「郎君多年仍放不下仇恨,这是您的个人选择,谁也不得干涉。但硬拉着铃兰同沉仇恨孽海,这我看不下去了。主子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安心。」 「既然郭云韶不安心,那她便下凡来见我。」裴现抬目瞥向天空,忽地冷笑,转头对杜鹃回道:「既然她不肯出现,那便是同意了我的做法。」 杜鹃姑姑见裴现冥顽不灵,也不再白费口舌,迳自绕进竹林小院。 她看到铃兰一身金边白裙,坐在石桌旁,正愁眉苦脸地发呆,手里捏着块桂花糕,迟迟不肯下咽。 「姑姑好。」铃兰瞧见来人是杜鹃姑姑,忙把桂花糕放回盘子,站起身问安。 「来看看你。」杜鹃姑姑坐在铃兰旁边,推走搁在两人之间的盘子,「你怀有身孕,该吃些温热补血的饮食,哪有吃这种凉糕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铃兰垂目,把视线落在空旷的桌面上,「都快没了,还用什么忌口。」 盘中的桂花糕仍满满的一盘,这快没了的自然指的不是桂花糕。杜鹃姑姑很快联想到,铃兰说的是她和元邈的孩子。 「原以为你爹只让你改嫁,想不到竟这般荒谬,叫你抛弃这孩子。」杜鹃姑姑脸色惨白。」 铃兰没说话,长嘆道:「他放不下仇恨,我也不能和杀母仇人继续过下去。」 「杀母仇人?」杜鹃姑姑脸上飘过一丝诧异,「前几日你不是见过郭贵妃了吗?」 铃兰抬头,发觉杜鹃姑姑这话不对劲,便要问清楚:「这话什么意思?」 「我母亲她.....究竟是不是被元邈的父母所毒?」 杜鹃姑姑摇头,她母亲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所有人知道裴现偏激,故意瞒着他,想不到他竟以此为女儿灌输仇恨。 「你母亲没死,贵妃她.....」 话说到一半,门口传来禀告裴现回来了,杜鹃姑姑便把后面的话咽下肚子,想着改日再与铃兰细说。 裴现入院放下一碗滚烫的汤药,与杜鹃姑姑寒暄一两句,便对她下了逐客令。 杜鹃姑姑不肯走,怕铃兰受裴现的蛊惑而做傻事,拉着铃兰,「是药三分毒,服下这药,比胎儿先走的可能是你。」 「这是我们裴家的家事,你有什么立场干涉?」裴现怕铃兰被劝服,动手以蛮力拽着杜鹃姑姑往外走。 两人身影渐远,铃兰见深院无人,便·端起药碗,把药汤倒在墙角。 那处正好有个狗洞。 铃兰用手比对了一下,以她的身材大抵是钻不过去的。 想到等下裴现还会回来,她端着空碗飞快坐回原处,悠闲地捏起一片桂花糕,用力咬下去。 齿尖触碰到硬物,吐出来一瞧,竟是枚微小竹筒,里面塞着卷好的信笺。 门外通传裴现回来了。 铃兰把信往手心里一藏,托着脑袋,虚眯双目,作虚弱状。 裴现低头瞧一眼药碗,里面的药汤空了,随即放下心,说道:「为父将此药改良了一番,你服下后不至于终身不孕,只是日后你若与古晏廷成亲,恐怕要多等几年才能有孩子。」 铃兰听着这话联想起一件事。 史书上的元邈子嗣艰难,不惑之后才与妻子生育。这记载导致铃兰同元邈初试云雨时没做好防护措施,以至于她不慎怀上盼汝,两人不得不匆匆完婚。 现在想来,元邈体力极好,身子没有任何问题,不大可能会子嗣艰难。 * 铃兰回到房间,翻开桂花糕中夹着的纸条,发现这纸条来自元邈,说想要与她在下个休沐日见面,顺便好好解释两人之间的误会。 最后落款处写了一句:盼汝也很想娘亲。 铃兰捧着纸条琢磨了半天。其实杜鹃姑姑刚才对她欲言又止,虽未说完,但她看得出郭云韶的死另有隐情,她该是听他的解释。 但事到今日,就算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除,她也不打算继续这段关系。她不看好两人的未来,无论她如何折腾,历史终将走向既定的路。 元邈现在是知制诰,不久便会升为中书舍人。历史的车轮似乎沿着一条曲折的路回到了正轨。 大概,他的真命天女还将会是元和十年出现的那位。 她想了想,要不她去谈谈和离的事,商量一下把盼汝自己接回去。 铃兰是不打算再婚了,倘若元和十年元邈娶了那位真命天女,盼汝的处境也将变得尴尬。 她思忖良久后还是决定赴约,顺道把盼汝接回自己身边。 裴现给她和古晏廷安排了的踏青游园活动,时间恰好是在下个休沐日,届时她提前离开,趁这个机会去趟元家。 等候见面的这些日以来,铃兰无事便在竹林小院闲坐。 这日忽听见墙外传来一声猫叫。 铃兰循声而去,低头瞧见那面有洞的墙壁下面蹲着一只玳瑁猫。 每只玳瑁猫的花纹与颜色不尽相同,像眼前玳瑁猫的花纹,铃兰只一眼便瞧出它是阿大。 不过,阿大到这里做什么,怕是迷路了?还是有谁故意放到墙外。 阿大的前爪绑着一根红绳,繫着一张纸条。铃兰解开绳子,拿起纸仔细端详。 纸条上写着:柯一去 柯一去,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个字大一个字小,短短的三个字还都对不齐,这一看便是初学写字的盼汝的手笔。 心道:看来陈瞎子还挺实诚的,真好好教盼汝读书识字了。不过南柯一梦这个典故,两岁的孩子学起来是否有些过早了? 铃兰心情愉悦,将手边的果脯往地上一洒,阿大乖巧地捡走果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阿大的胃口填饱后,便从墙洞里钻出去,铃兰弯腰瞧向那洞,果然见到盼汝站在外面,把那只猫抱起。 铃兰看着盼汝和阿大的身影缩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里,随后离开了竹林小院。 既然盼汝这么乖巧,她该是准备点奖励给他。 盼汝这孩子肚子像开了小杂货铺,什么都喜欢抢着吃,上次都去抢猫的肉干了,不如准备点健胃消食的红果酪。 想到这里,铃兰露出几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朝后厨走去。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终于到百官休沐的日子,铃兰与古晏廷出外踏青,他们两人其实早就知根知底,却要在裴现面前要装作并不熟稔。 铃兰差点没憋住笑,尤其是古晏廷接她时候,在她父亲面前装得谦逊乖巧,像个鹌鹑似的,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她忽觉察身后有道视线,稍微偏头,瞅见不远处的胡同口有道黑影,看清时发现那是墨琴,估计也是来看古晏廷笑话的。 铃兰跟着古晏廷走了一套相亲的流程,游山玩水,放放风筝,逛逛长安的热闹的街市。 他们花费大约半天功夫便完成了流程,铃兰转头时见到墨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身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不过这事并不值得她多费心关注,她满心满眼都是去元家看元家父子两人。 进了元家府门,她发现今日府内静悄悄的,家僕都换成了从未见过的新面孔,恐怕元邈最近新添置的。 这些看到她时虽都热情洋溢,但举手投足都透着紧绷,总觉得好似提着线的木偶。 「他们父子呢?」铃兰久久不见他们两人迎接,观壶和拾芳他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家僕回答的声音在颤抖:「主子正检查小主子的功课,他们在书房等您呢。」 铃兰有点纳闷,盼汝才两岁,哪里需要检查功课,平时交给陈瞎子随便识些字就行,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铃兰熟悉这里的路,并不需要别人引路,她把裴家的丫鬟们留在外院,独自穿过种着花草的庭廊。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走到院子中段时,家僕们好像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铃兰有些不安,紧抱着怀中的陶瓷小罐,在植满花藤的廊道里朝前走着。 正值三月暮春时,和风熏柳花气浓,一阵风过,馥郁的花香随风袭上铃兰的鼻腔。 铃兰闻着闻着,只觉得那香气异常的适合柔和,熏得她渐觉困顿,眼皮沉重,不一会儿身子倒下。 盛放红果酪的罐子瞬间坠地,陶瓷碎成一片片,红果的汁水四下迸溅。 而这一切没能惊醒躺在地上的铃兰。 * 另一侧的书房内,屋子里围满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兵士。他们面容凶神恶煞地,在门纸上戳了一枚小洞,正从小洞里观察门外的动向。 站在屋内的元邈并不危机他们,神情泰然自若,在一侧耐心教盼汝识字。 纸上第一行横七竖八地写着:柯一去 下面一行以整齐的字迹写着:不可以去 元邈指着第一行字,对盼汝奚落道:「还想给你娘通风报信,只有短短四个字,竟然写错了三个。」 盼汝委屈地祈求:「爹,能不能不要抓娘。」 元邈道:「谁让她拿走了丹谱,不过即使找不到丹谱,我也不会让她受罚。我会好好保护她。」 他把保护两字说得很重,又揉了揉盼汝的脑袋,「以后你娘亲再也不可能离开我们了。」 可等到日暮都没能等到铃兰,元邈带人搜查整个院落,丝毫不见铃兰的身影,而前院和中院的奴僕昏迷在地,被人锁在了柴房。 但问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是否见过夫人,他们只说不记得了。 * 今日裴家门口热闹极了,百姓纷纷摩肩擦踵地站在附近观望,大队官兵包围着裴家的府门。 裴府管事走了出来,与他们出面交涉,听闻他们是来抓裴家的千金裴椒,说她涉嫌盗取元家一样珍宝,要被抓去刑讯。 只说:「不是我家娘子,她今日与古家郎君踏青过后,便回去太原的母族那边了,早就不在长安了。」 这些官兵不信,但裴度只令他们尽管上门来搜,果不其然,四处找不见铃兰的踪影。 元邈面容凝滞,脑海中思绪纷乱。 她和古晏廷今早去踏青,是打算接受裴家的安排改嫁给古晏廷?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想嫁给古晏廷,对他只是利用? 那她的牺牲可真够多的,为了拿到离魂丹的丹谱,还为他怀胎生下盼汝。 元邈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在旷荡的裴家后院迷了路,听到两个洗衣妇在聊天。 「你年纪小,又刚成婚不久,别洗裴小娘子的衣服,她刚小产过,不吉利。」 「她不是还没出嫁吗?」 「听说原来和人私奔,闹出来一个孩子。裴二给她熬了碗药,让她把孩子打掉。」 说话间,老妇抢过旁边的年轻新妇手中的盆,「我替你洗,你先歇着去吧,反正老婆子守寡多年,也不怕不吉利。」 元邈从远处模糊地瞧了一眼,盆中白裙的裙摆沾染了醒目的红色痕迹。 他气得嘴唇微颤,不禁攥起拳,用力锤了一下近处的石墙。 手背擦破了皮,渗着细细密密的血珠,疼痛得直白,而他此刻头皮发麻,心中的痛楚盖过皮肉之痛。 眼前发生的事印证了他曾有过一瞬的猜测:铃兰长大后改变良多,早就不再倾慕于他,所有的真情都她演出来的。 但凡心底存着一丝爱意,哪会宁愿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割捨掉他们的孩子。她不光不爱,甚至是........ 她厌恶他。 想到这里,元邈负气离去。 * 过了一会儿,浣衣部的管事姑姑走过来,看到老妇拿着新妇的盆,正在卖力地搓着衣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管事见老妇年老,有心替换掉老妇,但新妇第一天上岗便不见了,她问道:「新来的那位呢。这不是你的盆。」 老妇道:「新来的懒,嫌弃裴娘子裙子上的红果酪太黏,不好清洗,所以就娇气地离开了。」 她用冰冷的水又过了一遍衣裳,手指头冻得发红,而白衣清洗得干净如新,红果酪的痕迹消失不见。 老妇颇为得意,喃喃道:「要说洗衣服,还得是年纪大一点有经验的好。」 管事一听便知是老妇排挤新妇,估计说了什么事劝走了新妇,但看老妇皱巴巴的脸,想到她一个寡妇在长安谋生不容易,便也没打算发落,只道:「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明日你督促新来的好好上值。」 老妇点点头,这话的意思明天她还能继续来这浣衣,便问道:「不告诉主子吗?」 管事道:「反正这件衣服的主子,以后也不在裴家住了。」 一晃就到了元和十年。 -------------------- 说一下,结尾处那块不是雌竞,两个妇人纯粹为了抢岗位,古代老年人生活不易,没有退休金,老了就只能等死或者靠儿女。就算是当今世界某些国家和地区也是,没有退休金制度,老年人补助金远低于生活开销,所以经常会有老人因生活拮据而自杀,比如说前一段去世的何国荣。 裴淑晚年也过得不算太好,元稹去世时候,元道护才两三岁,裴淑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过日子,活得不算太长。 扯回到本文,越州这个案子是我编的,在唐代社会上真正的陈瞎子可能早就活不到男女主的到来。 下一章是新案子了,是宰相行刺案 长安宰相行刺案 第79章 繁杂往事 元和十年,岁在乙末,时至令月,阳和方起。 椒房殿内,婢女郑氏端着一碗滚烫的参汤,走近正在熟睡榻上的贵妃郭氏。 十年以来,宫内后位悬空,而郭氏则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女子。可皇上与贵妃人前人后并不恩爱,空留她的位分,只因忌惮郭氏的出身。 汾阳王郭子仪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民间有句话说,若天下没有改姓郭,只因郭子仪不想。 郭家的子嗣大都要与李家结亲,代国公郭暧有四女,三女皆嫁给皇族,其一便是郭贵妃。 郑氏心里倒是羡慕郭贵妃的,早早失了宠,不用朝夕讨好皇上。 皇上的性情近几年愈发暴虐,伺候他比去冷宫还要如履薄冰。 郑氏瞧见郭贵妃慢慢睁开眼睛,低眉顺目地说道:「娘娘,该用参汤了。」 郭贵妃半眯着惺忪睡眼,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你端给我吧。」 郑氏伸手把碗递过去,郭贵妃始终微笑着去接碗。在郑氏松手之时,郭贵妃却突然撤回手。 精緻的瓷碗「噹啷」坠地。 幸好近日气候乍暖还寒,犹有些冷,郭贵妃躺椅下方铺着波斯进贡的白色毛毯。瓷碗落在柔软毯面,才侥幸未碎。 不过,淡黄参汤染污了雪白毛绒,留下难以洗涤的污迹。 郑氏吓得跪在旁边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脑门紧贴着地,寒气透进血液里,可额头和后背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郭贵妃命人收起汤碗,「这点小事吓成这样,真要是升了妃位,要害怕的事可多了。」 郑氏不敢抬头,低声道:「娘娘饶命。」 「起来吧郑氏,本宫看你你还是不适合在内殿伺候,不如做回洗脚婢吧。」 寻常人若是说这话,听着倒有羞辱的意味在,脑补出后宫争风吃醋的桥段。但郭贵妃说着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一丝嘲讽,反倒有点惋惜,这叫郑氏恨不起来。 郑氏躬身鞠了一礼,「谢娘娘恩典。」 出了椒房殿大门,郑氏只觉嵴背发寒,身子不住地哆嗦。她抬了一下头,瞧见前面领着李怡向贵妃请安的穆椋。 李怡生于元和五年六月,是唐宪宗的第十三子,这孩子出生便气宇轩昂,相士说他将来非庸庸碌碌的凡人。 穆椋因铃兰的指示,在李怡出生前便对宫人郑氏多加呵护,所以李怡出生后,穆椋顺理成章成为李怡的伴当。 郑氏觉得今日台阶格外地长,行至两人面前时,觉得自己用尽了力气,几欲晕厥。 穆椋松开李怡的手,推了推他,「还不快去扶你娘亲。」 李怡抓了抓空气,有点委屈地看着穆椋,但见穆椋朝旁边使眼色。 幼小的李怡虽还未到上学的年纪,不懂孝悌之道,但平时最听穆椋的话,几乎穆椋说什么李怡便做什么。 李怡扶住旁边颓唐的母亲,嘘寒问暖道:「母亲,您今日是怎么了?」 郑氏摇了摇头,抬头看向穆椋,声音压得也低:「穆给事,方才的参汤是您换的?」 穆椋脸上不挂任何情绪,外人瞧过来也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是小的换的。郑宫人怎会做如此傻事,宫内有些活儿是不能接的。」 「可那是皇上......」 「嘘。」穆椋嘴唇抿成一条线,随后自然地勾起微笑,「郑宫人想想看,这大明宫里谁说得算?」 郑宫人慌张地接话:「不该是天子吗?」 穆椋摇头,「若真如此怎会让你前去办这脏事?当初昇平公主与驸马吵架,驸马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先皇还不想一笑了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你的意思是......」 穆椋却不点破,「现在不是时机,咱们看破不说破。你记得让十三郎藏拙,尽量不要锋芒太过。」 这时远处走来一位黄门内侍,在穆椋耳边耳语,「人找到了。」 穆椋听后欣喜异常,「领路去趟工部。」 * 当今太子为郭贵妃之子李恒,与铃兰是中表之亲,他素来为圣上所不喜,平时喜好到处游猎,行为不守礼法。 某日李恒到乐温县游玩,不慎与当地的世家生起冲突,他是太子,自然没人敢为难他,但苦了与他同行的李瞳。 李瞳是郭暧第四女郭云旎之子,父为广汉郡王,但广汉郡王自幼便去世了,嗣王是他的异母兄弟,所以他在家族中地位不算高。 此事发生后,乐温县县令便把李瞳下入大牢。 太原郭家不便出面捞人,毕竟这事和太子也有丝缕牵连,怕敌对的派系趁机在朝中攻讦他们,便只得弃车保帅。 这可愁坏了李瞳的母亲郭云旎,不得已给铃兰寄了信。 铃兰的父亲裴现前几年重返官场,前些日子调往涪州做刺史。涪州与乐温县之间只隔了一条黄草峡,两地相去不远,一来二去也能帮忙通通情。 收到信件的铃兰在岭南隐居,她当时只想寻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最后便驻扎在此。 铃兰放下手里的信件,转头看向身后郁郁葱茏的山坡。 漫山遍野枝种着荔枝树,枝叶葳蕤苍翠,梢头挂满淡黄花串,今年是丰年,荔枝花开得极满,前两天她才带伙计们疏过花粉。 这片果园是她的产业。 早年间她攒下些余钱,这边地价不比长安高。她取出部分银两,在附近包了一片山田种植荔枝。 铃兰捏着姨母的信,托腮思索半天。 她前些年承了太原郭家的恩,涪州之行非去不可。 此次前往涪州,不知道要在那里停留多久,在这期间,她的荔枝该怎么办? 若她把这片荔枝田转手卖了,今年荔枝收成显然要高过前两年,若要以低于市价贱卖荔枝,她实在不太甘心。 二月春花烂漫,晓风一过,落英簌簌飘来,一片花瓣扑在她鼻尖,她试图拂去。 一只修长而冰冷的手蹭过她的鼻尖,拿去了那枚花瓣。 铃兰侧过头,看见古晏廷站在旁边,把方才那片花瓣交给膝盖高度的三岁孩童。 孩童拿起花瓣遮眼,透过花瓣单薄的外缘观察两人,咧开小嘴微笑。 「停儿,拿着这花瓣到那边玩。」古晏廷拍了拍郭停的肩膀,看向站在远处等候的婢女玲珑。 郭停鸽子似的点点头,边跑边跳地朝玲珑而去。 古晏廷与铃兰两人站在荔枝树下,铃兰揪着一片翠叶,问道:「究竟什么事这么郑重,还要避开我家昭昧。」 铃兰多数情况下只称呼自己的孩儿为停儿,只有特殊情况下才叫他小名昭昧。 郭停原本的名字是元昭昧。 当初铃兰前往元家打算接走盼汝,却在途中意外昏迷,随后被古晏廷和墨琴所救,她醒来时已经在前往太原郭家的马车上。 之后铃兰听说元邈当日在元家布下天罗地网,打算缉拿她归案,便对回长安断了念想——他们之间恐怕已经没有挽留余地了。 孩子在郭家生下来,便跟她母亲姓了郭,上了太原郭氏的玉牒。 她只有在别人提及她与古晏廷婚事的时候,才会故意提起昭昧,以此表达她的抗拒。 古晏廷知铃兰的意思,她以这种方式推拒他并非一两次。 他曾向铃兰提过婚事,皆被铃兰婉转拒绝。他原以为孤儿寡母生活艰辛,想着她总该有一天撑不住现在的生活,答应了他的提议。 但铃兰竟咬牙坚持下来,还在岭南这地带种起荔枝,这荔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令他青眼有加。 古晏廷道:「自然不是老生常谈的那件事,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话刚说完,古晏廷便拿出长安传来的一道密旨,递给铃兰看。 铃兰打开密旨,这圣旨写着要古晏廷在六月送荔枝去长安。 她登时一愣,「叫你送荔枝?岭南离长安足足千里远,六月荔枝刚熟,一个月内能送得到吗?」 越品越觉得旨意有点怪,她问:「这荔枝不是有专门的差使给送吗,应该不需要出动广州司马。」 「此事说来话长。」古晏廷嘆息一声,「大抵是停儿生父的主意。」 这些年元邈的官职扶摇直上,前几年中书舍人,帮着圣上下达旨意等,去年迅速升为工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期间没少针对他以及裴家。 古晏廷前年被贬为广州司马,仕途坎坷,内心苦闷不堪,幸好有铃兰相伴,这些年一直帮他纾解心结。 某天,铃兰邀请他,以及一干旧友到家中做客。 他喝了点铃兰的荔枝酿,脑袋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写了篇《荔枝吟》,吹捧半天岭南荔枝与佳人所做的荔枝酿。 料不到当日客人中有一越州人士,名叫夏千寻,还是个知名的参军戏歌女,把这诗唱出去了。 不知道是圣上突然对荔枝生出兴趣,还是元邈发觉铃兰的蛛丝马迹,从中作了梗。 总之古晏廷突然间接到这道旨意,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铃兰听他发完抱怨,细一琢磨,想出来个一箭双鵰的主意。 「要不这样,我将我的荔枝园盘给你,再授你保存荔枝的手法,等六月荔枝树结果,你便可以把荔枝都带走。」 古晏廷想了想,「好。要不你同我一路过去。」 铃兰摇头,「我得去趟涪州,姨母要我去救闯祸的堂弟,我想着该与父亲和解了。」 古晏廷表示理解,他也听说过太子和人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再做强求,质问她:「订金是多少?」 铃兰笑道:「全款,三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古晏廷囊中羞涩,「我每月俸禄七万文,加上奴僕等开销,每个月结余并不多。再等一年倒是能攒下这个数。不如这样,我先缴纳一部分订金,送到长安后,朝廷会支付剩余尾款。皇家总该不会欠钱?」 铃兰笑眯眯:「不行,若是皇家,这帐更收不回去来了。我记得穆椋以前在五坊任职。他说过,民间所谓宫市之祸,并非他们蓄意压价掠夺和贱买百姓的货物,只不过是给皇帝背了黑锅。虽说他这话有水分,但未必不可信,我恐怕荔枝送过去,这皇家也要赊我的帐。」 古晏廷嘆息一声,「回头我垫上尾款,若还是不成,我辞官归乡罢。」 正当此时,郭停朝两人跑过来,抱着古晏廷的大腿,喊道:「亚父。」 听这一声亚父,古晏廷嘴角微动,挑眼看到铃兰肃着脸色,他只得装作没听见。 铃兰愠怒,「谁教你这么喊的?」 郭停揉着脸,「墨琴太公。」 铃兰冷笑着揉了揉眼皮,忽而生出一个点子,看了一眼古晏廷,「款项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 女主第二个孩子原本想设定成生女儿的,但我写着写着想到新点子,应该不会有人能猜出来,现在还不能剧透(放心女主还是保持着现代人的清醒) 一两1000钱,7万70两。 改一个小bug 第80章 茶楼冲突 陆记茶楼的名号在岭南道一代名头殊胜,相传为茶仙陆羽的后人所开设,茶楼装潢清雅精緻,不用入门,在楼外便可闻见淡淡茶香。 名为茶楼却也不止饮茶,供应各种岭南地带的精緻点心。 这里说是茶楼,但更像是私人会所,进来前把你的阶级分得明明白白,常有人言陆记茶楼:不富不贵三楼坐,大富大贵地下走。 铃兰久闻盛名,但她很少进来这里,除非与四时会的人见面,若她自己来只能坐在接待『只富不贵』客人的二楼中间位,所以她并不愿来这里自取其辱。 这会儿她携郭停随古晏廷去陆记茶楼,伙计认出古晏廷,冷漠地对他指了指一层的角落位置。 但当铃兰报出墨琴的名字,伙计脸上一改颜色,掌柜陆南梅也凑了过来,热情招呼他们去到地下一层的雅间。 墨琴辰时初便已坐在这里,微眯着眼睛,斜靠茶案旁,瞥了一眼手边摆放的时漏,明知故问:「什么风把你们三口吹来了。」 铃兰正动筷子夹着云腿生鱼卷,听见墨琴问话,眼巴巴盯了一眼快入口的佳肴,无奈落筷,将鱼卷搁在身前的餐盘中。 她回话道:「这不带孩子看望义父吗?听说您操心又给孩子认了个亚父,我这做娘的都不知这事。」 墨琴但笑不语,偏头看一眼形容尴尬的古晏廷,猜到昨日他定又被铃兰拒绝一番。 看古晏廷不舒爽,墨琴心头没有来一通爽快,转头看着小功臣郭停,越看越觉得活泼可爱,问他:「停儿觉得生鱼卷味道如何。」 郭停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好。」 铃兰瞧见自己盘中空了,郭停手指泛着油亮,便知是他抓走了她盘中的鱼卷,赶忙用丝绢拭干净郭停的手。 「进屋前都没净手,就拿手乱抓吃的。」她擦完了不忘教育着:「吃得不干净回头又要闹肚子,可别学你哥.....」 「可是.....我还有哥哥?」郭停忽而问道,看了一眼无措的铃兰,捧着茶碗闷头呷着茉莉香片,没理睬他,又看了一眼僵硬微笑的古晏廷。 古晏廷适时咳嗽两声,「说的是郭瞳舅舅家中的那位堂兄,最近在黄草峡郊游,你娘想问你,是否也愿意一起去玩。」 郭停咧开嘴,拍了拍手,「好啊好啊。」 墨琴随手叫伙计关门,插言:「铃兰去黄草峡,是为李瞳的事,此事恐怕不好解决。」 「何意?」铃兰抬起头,疑惑道:「这县令是铮铮铁骨?但他既然放过了李恒,那便不是铁板一块。」 四时会也好、安宁司也罢,两边都有个宗旨:苍蝇叮不得无缝的蛋。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真理,人只要有贪慾和弱点,那他们便能有法子使之屈服,甚至为己所用。 铃兰觉得她借用裴家的权势也能顺利带走李瞳。 墨琴道:「倒不是他硬骨头,只是这事惊动了上任不久的那位相公,他可是交代下去,此事一定要秉公处理,切不得让人看李家和郭家的笑话,损害大唐形象。」 那位相公自然指的是元邈,铃兰不觉摸了摸垂到耳边的发鬟,「他该不会设局诱我到黄草峡,以便抓我归案吧?」 墨琴说道:「他抓捕墨家长女铃兰,裴家夫人的侍琴丫鬟,与裴家的裴椒有什么关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古晏廷也跟着宽慰铃兰:「裴家先前已对外宣称裴家娘子在太原养病,既然元邈当初猜不到你在这里,更不会想到你会前往黄草峡。」 墨琴总要与古晏廷槓一槓,「想得倒是简单,铃兰在这里的事,他早猜出来了。」 铃兰想起夏千寻唱出去的《荔枝吟》,沖古晏廷笑了笑,「这可多亏了你。改日还是忌酒吧。」 「对了,」铃兰切回今日前来的正题,问墨琴:「近日皇上给他下了道密旨,让他送什么劳什子的荔枝。」 她对古晏廷使了个眼色,古晏廷藉机把欠铃兰荔枝田地款项的事说与墨琴,不过墨琴倒是慷慨,倾囊拿出三百五十两银票,说是给铃兰和古晏廷的路费。 「那黄毛小儿近几年总心血来潮,愈发像是折腾人。」墨琴斜眼瞟一眼古晏廷,「他不必亲自去长安,不过可以顺带请个假陪你去黄草峡,也好有个照应的。」 铃兰笑吟吟,接受了墨琴的提议,「晏廷陪我去涪州也行,到时候我们把荔枝树种在那里,山南东道至少毗邻都畿道,从那里出发可以大幅缩短送货时长。」 这一声晏廷叫得亲密,通常挚友也只能互道小字,墨琴挑了挑眉,默默观察两人,不觉走了神。 郭停不知何时跑到墨琴身边,瞧见他手边时漏里的细沙将尽,便将时漏翻转,重新满上的漏中沙簌簌流下。 墨琴抓起郭停后背的衣襟,将他捞起,不论郭停如何挣扎四肢,他都不肯放下。 墨琴的脸黑得跟火焰山熏得似的,铃兰则脸色惨白。 铃兰站到墨琴身边行了歉礼,低声哀求:「停儿好奇心重,都怪我没看好他,乱动您的东西。我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多多包涵。」 这孩子闯祸的技术,可比盼汝强多了。 郭停和元盼汝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熊,想她小时候乖巧听话,这肯定不是随她,大抵是随他们爹,可称得上是爹熊熊一窝。 墨琴听到铃兰的道歉,舒了一口气,放下了郭停,又死死盯着他看。 郭停望着那张阴森的脸,吓得几欲哭出来,他会说的话不多,连连重复着「对不起」。 「知错就改便好,记得不能下次再犯了,否则....」墨琴顿住话语,冰冷的手掌揉着郭停的头,觉察小不点瑟瑟发抖,便放过了他,再瞥一眼时漏,「看来,我们该走了。」 四人走出雅间时,一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郭停倏忽间身子僵硬,赶忙拽了拽铃兰袖边。 铃兰弯腰低头,「你可有何事?」 郭停向后瞥了一眼,附在铃兰耳边道:「那个人手里有刀。」 走在墨琴和古晏廷似乎也瞥见了那人的刀,两人对视一眼,墨琴对他们母子催促:「快走,别耽误了时辰。你不是说带我看看荔枝树吗?」 铃兰拉着郭停跟上两人,不出片刻便走出了客栈。 悽厉惨叫声划破晴空。 郭停回头看了一眼茶楼,静悄悄地矗立在那里,从外面窥不见半分端倪。 桌椅摩擦地面声,瓷碟落地声,还有悽惨的求饶声、绝望的哀嚎声,几种声音交杂,在他们一行人耳边叫嚣。 墨琴不让郭停回头看,三大一小径直远离此地,朝着荔枝果园的方向远去。 巡逻执刀的坊卫闻声而来,随后通知了官府。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门外包围了大批兵士,从楼内接连不断地搬出裹着白布的尸体。附近的围观群众无不摇头,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最后从楼内压出一个人,若郭停在的话,或许认得出此人是先前与他擦肩之人。此人衣着异于本地人,官府审问后发现此人乃从外地武行的领班,受人所雇来到此地。 陆记乃本地名流聚集地,地下一层坐着的更多是大唐有些头脸的兵将,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明目张胆地买凶闹事,显然是没把王法放在眼里。 几日后,此案宣告此案得以告破,说买凶者为本地的一位商户,只因其中一位死者骗走他大笔财富,逼死他的妻儿,故此他才决定在茶楼行凶。 这武夫说他认不出哪个是仇家,想着宁可误杀不可放过,便把地下层大半贵客都乱刀砍死了。 听完陆南梅的汇报,墨琴不禁感慨:「那日我们离死亡只差一步。幸好停儿逆转了沙漏,倒也真是救我们三人性命的福星。」 铃兰道:「为妻儿报仇,顺便扫除奸邪,凶手倒也是位豪杰,只是可惜他僱佣错了人,害得无数无辜人士陪葬。」 「还真有人信这明面的说法?仇杀只针对一人,他倒先把一层楼的兵将误杀了,最后再报仇雪恨。」墨琴点破道,「李唐那点倒腾不清的破事,总能祸害到百姓。」 陆记是四时会的据点,出了这样的事,墨琴心情自然不大好。 墨琴命人拿出一盒打包好的黑芝麻奶酥,赏给郭停,嘆惋道:「可惜只剩一盒了,短时间内再吃不到了。」 古晏廷道:「看来淮西的动荡影响愈发深远,远在天边的岭南道竟也开始蠢蠢欲动。」 * 元邈这边与裴度正坐在一起,方才两人交涉淮西平叛的事宜,这会儿意见总算达成一致。 去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逝世,其子吴元济承位并不断滋扰东都洛阳,惹得唐宪宗不快,决定派出兵马平定淮西。 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两人蠢蠢欲动,却请旨求圣上与吴元济议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朝中为此分为两派,一派以武元衡为首,主张强硬对战三方兵力,另一派则任其自便,两派人马争执到现在都没争出所以然。 元邈自然站在主战派,一方面他认为此举利于大唐安定,另一方面这是圣上的心思。 裴度也是主战派,两人虽在朝堂上素来不和,但在大事上两人便把私人恩怨抛下了。 「你倒是愿意合作,是想通了三年前的事?」裴度道。 元邈冷冷地道:「此乃国之大事,不敢将私人恩怨置于其上。裴公切莫误会。」 「行吧。」裴度无奈地应了一声,又道:「曾经你也是铮铮铁骨,欲与天公争,敢与权贵争。如今你与奸佞小人狼狈为奸,使我等旧交皆目不忍睹。今见你心中犹存善根,还望早日迷途知返,以免多行不义遭天罚。」 元邈不以为意,反问:「何为奸?忠君不为己利,怎可称为奸。」 「与黄门小儿为伍,便是奸。阿意顺旨,不规诫君主,便是奸。」 「穆椋如何成为了黄门小儿,裴公可还记得?」元邈顿了顿,「而我如今的这般模样,裴家功不可没。」 「当初不该放你和椒儿去越州。」裴度长嘆。 元邈却笑道:「若裴公当真如此,我恐怕早两年便已入朝为相,更要感谢裴公的推波助澜。」 裴度哽住,见元邈实在说不通,便失望离去。自裴度走后,观壶上前来报,说是他的堂兄元稹近些日子已抵达涪江。 说起来,自从铃兰失踪以后,元邈与裴家、郭家关系都生疏了,他在朝堂之上经常与裴度因意见相左而争执不下。 堂兄元稹与裴家依旧有些交往,若与裴家和郭家打交道的话,还是要元稹替他出面。 元邈觉得李瞳的案子有些蹊跷,据传李家两位公子哥为了争抢一位民女,与姚家的两名世家子弟大打出手。 但凭他对这两位皇室宗亲了解,无论李恒还是李瞳,都不会做出如此之事。 宫中传言太子李恒暗慕如今正得宠的秋妃,已经三年未碰过后院女子。 李瞳平时一本正经,酒后经常闹事,气得李瞳的娘亲郭云旎几次三番到乐温县。但事发时间在白日,那附近没有酒肆,他闹事前如何饮的酒水? 况且李瞳生得极为俊朗,五官端正,南岳饱满,中岳尤其有势,到处都是女子追捧,不大可能光天化日做出强占民女之事。 这事只消调查一二,便能帮李瞳洗清嫌疑,哪知郭云旎四处求人,闹得在士人眼中李瞳无辜都成有罪。 元邈只得下令禁止任何人将李瞳假释出狱,必须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有将此事告知于远在蜀地的元稹,委託他过去调查此事。 如今交代过事情后,元邈便可算安下心,开始处理朝中的事。 旁边的窗子开着,一阵风过带来阵阵花香,元邈抬头往外瞧。 满院桃花绽新红,枝繁叶茂,不见飞鸟停梢头,却闻得几声清脆鸟鸣。 忽地想起前段日子一件趣事,贬官十年的刘梦得最近回长安重新履职,但不像他似的四处逢源,反而公然写诗开罪门下侍郎武元衡,因而被赶去了岭南。 他虽做不到如此,但由衷地敬佩这等硬骨头,不由得念起这诗中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1」。 念完不免笑了笑,一时不知在笑刘郎,还是在笑天边某位阮郎。这世道空有一腔文采,可是上不得《诗人主客图》主位的。 -------------------- 1.「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1」,刘禹锡《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刘禹锡被贬谪十年,朝廷又回长安后,写诗讽刺朝廷权贵,里面也包含了武元衡,所以武元衡大怒,把他贬谪去了更远的地方。 张为《诗人主客图》称武元衡「瑰奇美丽为主」。我个人觉得这书观点可以说非常偏颇,后世学者认为武元衡文学成就不高。但张为在这里过分抬高武元衡,个人感觉是因为张为所在的时代大唐已经风雨飘摇,只存着一口气。所以他心里比较推崇那些比较强硬的主战派人士,看武元衡的诗歌带了滤镜。 —— 后面黄草峡没有案子,只是弄个过渡让男女主见面,顺便原型两个人见面。这个长安刺杀案比较复杂。 第81章 裴淑与裴椒 铃兰的父亲裴现是涪州刺史。 安史之乱后,各监察区的节度逐渐掌握实权,变为辖区内的实际掌控人,此长彼消,刺史的地位逐日下降。刺史为一州之长,在初唐时乃高官要职,在中晚唐不过是个虚职。 铃兰晨间抵达涪州,跟着古晏廷以及车队前去四时会在涪州的宅邸,并在宅后方栽种好荔枝田,留下两车干冰,便与古晏廷告别,自己独自去了裴家。 相对于叔父裴度在长安的大宅,父亲的宅子显得质朴,但涪州地价偏低,比元邈在长安的置业气派不少。 铃兰敲了门。 开门的是陌生面容的婢女,开口问道:「小娘子免贵?」 「裴。」铃兰拿出带有家徽的贴身玉佩,示给婢女看,「我是这家的女儿。」 婢女瞅着玉佩,玉料为上等原石,内嵌有冰纹,家徽也是裴家特有的。 玉佩孤证不立,婢女便又自上到下打量铃兰: 二十岁出头模样,头梳双鬟,应当未许婚配;穿一身梨花绸裙,刺绣为宝相花纹,看来家境不俗;旁边牵着个小男孩,大概是弟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婢女命守门家僕大敞家门,欣然迎接铃兰进门:「原来是裴娘子,奴等候您多时了。」 铃兰微挑柳眉,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当初铃兰生下停儿后,曾多次与裴现寄信,但裴现一封未回,还以为早就不记得自己这个女儿。 但这些婢女不光轻易送她进来,还亲昵地叫她裴娘子。 铃兰想都没想,进了家中小院,要了一碗酒酿小圆子,闲坐院内赏花观鱼,竟惬意地睡着了。 在她熟睡之际,门口走来一位女子,同样梳着双鬟,耳边牵着一位孩童,轻叩门环。 婢女打开门,端详着门外的女子,问道:「你是?」 「小女裴淑,是这户裴家的远亲,父亲元和六年时丧,生母去得早,并无兄姐接济,前些日刚出丧期,经人介绍,前来投奔这里的远房堂叔。」 裴淑垂眉顺目,举止进退皆有度。 婢女回头望一眼身后,方才进去一位裴娘子,这里又冒出一位裴娘子。两位裴娘子? 记得裴刺史交代过,今日只有一位裴娘子上门,这两人之中定有一位为假。 婢女微眯眼睛打量裴淑: 二八模样,软玉温香,头梳低垂的双鬟,也应未曾婚配;素衣淡妆,并不比前一位裴娘子衣容华丽。 婢女问道:「可有贴身的信物?」 裴淑摇了摇头,「来得太急,在路上遗失了。」 旁边的孩子伸出手,从她腰间扯出一块环佩,「姐,你不是天天晚上捧着这块玉观赏吗?」 「这块不是。」裴淑脸颊泛红,低头说不出话。 婢女只消抬头打量一下,那玉不怎么名贵,看着倒像是碎石料随便做的玩具,这等品相的玉石怎会是裴家的信物? 「休要冒认裴家的娘子,真正的裴娘子已经进府,您且回吧,勿要再扰。」 说罢婢女关了门,把裴淑姐弟两人关在了门扉之外。 裴淑只得嘆了一口气,弟弟裴辙疑惑道:「我们无家可归了吗?」 裴淑安慰道:「没事。先去附近客栈落脚,等日暮裴刺史散班归家,我们再回来解释清楚。」 * 裴淑落脚之地为涪州最大的广济客栈,由于携带奴僕众多,她只得住在这里。 静下来时回忆起早上的事,越想越郁结于心,唤婢女捧琴过来,信手拨弄起琴弦。 转弦三两声,她望见窗纸落上绰绰人影,惊得停了琴音。 婢女喊道:「谁在外面?」 那人推门而入,乃是一位隽秀郎君,而立年岁,仍可见少年意气,面容多情而温柔。 裴椒善琴,亦善工诗,见到此人忽地想起那句:「疑是玉人来」 听对方朝她恭敬地行礼,开口道:「娘子似乎错认了门房。」他递给裴家丫鬟一块木制手牌,写着乙未。 裴淑道:「此间为丙申,郎君手中的为乙未。是郎君认错了。」 男子转头,再瞧一眼门外的号码,写着乙未的门牌上面以新漆涂了丙申,的确是他认错了。 他盯着裴淑的昳丽面容,不由得心驰神摇,怎的也移不开视线,平日情话信手拈来,此刻却舌头打结,道:「是、是我眼拙,唐突了娘子,还望见谅。」 裴淑从未见过这等直勾勾的目光,微偏开脸,却又觑看那人,笑道:「无妨。」 说罢这话,她便令丫鬟将房门关上。 男子听见门扉的闷响后,仍魂不守舍,忘记自己如何走下楼梯,直至友人一声一声喊着「微之、微之」,才找回他弄丢的魂儿。 元稹只不过暂停留在涪州,很快便要前往乐温县帮堂弟元邈处理李瞳的案件,哪知竟会在路上对一位陌生女子一见倾心。 等到友人离开后,他装作不经意地经过女子的门前,却发现大门敞开。收拾房间的伙计告知他,那女子的家人已派人将她接回去了。 元稹嘆息,恐怕他是没什么娶妻运,随手在纸上牢骚几句,便寄给了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 * 裴淑与弟弟裴辙进了裴府,管事的婆子带她四处转了转,在后堂处见到了刺史裴现。 裴现旁边跪着一个女子,容貌二十出头,眉目如画。 裴现见到裴淑后,对裴淑介绍了旁边的铃兰,又向铃兰介绍了裴淑,之后便让婆子送裴淑回房了。 眼下院内只剩下铃兰,裴现收起笑容,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么多年出门在外,不知道给家里送封信。」 「您不是已读不回吗?」铃兰犟嘴。 裴现琢磨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但父女两人极其相似,都抹不开面子低头认错,他道:「我退回来了,你不会再继续送?」 「这不是怕您更埋怨我吗?」铃兰小声嘟囔着:「和仇人的孩子我都生下来了。」 时隔多年重提起这事的根源,裴现只觉心中歉疚,哀嘆一声,又道:「起来吧。」 铃兰起了身,掸了掸裙边的尘土,撩眼看向父亲,「您不怪我了?」 几年不见,铃兰比前几年长高几寸,裴现竟有一瞬间觉得铃兰气势压过了他。 裴现低下头,「怪我,后来杜鹃姑姑找我,说你娘确实是在宫中病死的,并非元邈父母所害。」 「我当时心想等你再来信时,便叫你把孩子带回来,哪知你不再寄一封信不说,还一声不吭离开了太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铃兰听裴现提起孩子,便命婢女们将郭停带了过来。 郭停跑向铃兰,中路却被裴现挡住去路。 裴现扶着腰,慢慢蹲下身子,笑逐颜开,丝毫不见当初逼铃兰喝药的恶狠狠模样。 裴现捏着郭停的脸蛋,问一句:「告诉太公,你叫什么名字?」 「郭停。停车坐爱枫林晚的停,小名叫昭昧。」郭停答。 裴现沉默了,狐疑地看向铃兰。 铃兰心虚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裴现感慨:「叫郭停好,叫昭昧不好。停了好,停了好。」 「元邈这几年已经走火入魔,就算他父母并非害死你娘的凶手,现在并非良人。」 这已经不是铃兰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元邈,听闻他处处与裴家和郭家作对,对此两家都对他印象极差。 她点头,「有所耳闻。这次前来便是为了处理李瞳的事,但郭家此次不大方便介入李瞳的事。」 「所以你到这里的目的是?」裴现道:「若是请我动用裴家施压,那还是算了吧。元邈交代过,无论是哪家都不可以随意介入。近日叫来他的堂兄元稹亲自监督此事。」 铃兰想了想,虽然她与元稹不熟,但已故的凌蓉为其妾,曾言元稹关心贫苦百姓,在审案上公直无私,不会偏袒强权。 这路人最厌恶地便是利用权势办事,四姨母到处求人捞表弟,可真是犯了此人的大忌了。 她得抢在他前面替表弟洗刷冤情,于是道:「既然父亲帮不上忙,那我便自己去乐温县。」 裴现阻拦铃兰的去路:「为父不允。你在家好好歇着,陪陪裴淑堂妹。她刚出丧期,终日愁眉难舒。你性子豁朗,陪淑儿过完上巳节再说。」 铃兰无奈,去到裴淑屋子,发现她的屋内窗户正开着,便透过窗口往内瞧。 裴淑坐在窗边,正聚精会神地阅书,丝毫未察觉窗口有人靠近。 铃兰低头一瞧,发现裴淑看的是元稹的诗。 这倒并不奇怪,时人以元白为文坛的泰山北斗,整个大堂除非是不识字的,无人未读过元白的诗词。 她客套了一句:「听父亲说淑儿堂妹喜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裴淑抬头瞧见了铃兰,反应有些过激,赶忙藏起那诗篇,起身打开门,让铃兰进屋坐下。 铃兰见房内仍未拾掇完全,大量的书卷堆得房间无从下脚,便坐在榻边。 铃兰发现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捞起来,发现藏着的是一本《莺莺传》。 书页的纸张被氧化而微微泛黄,散发着淡淡的杏花香,大抵这书年头有点久。页脚有轻微磨损,倒像是经常翻阅的。 之前婢女说过,这裴淑到裴家时,身上配了一块下脚料的环佩,现在想想,《莺莺传》里也有这么一块环形玉佩。 铃兰心道:按现代的说法看来,裴淑是元稹的粉丝,而环佩是爱豆同款。 若是这样的话,她以元稹为诱饵,邀请裴淑与她一起去乐温县,她必然欣喜接受,这样父亲也不会阻止她去乐温县。 「妹妹可曾见过这元微之?」铃兰用语言试探,说罢此话后瞧瞧观察裴淑的反应。 裴淑摇了摇头,却露出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铃兰夸大其词,「玉树临风,比书里的张生还要夸张。」又看着双颊飞红的裴淑,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便点了一句:「听闻他最近要去乐温县处理点事,估计会经过这里,从黄草峡到乐温。」 一切果然如铃兰所设想的。 第二日不等她开口,裴淑便对裴现提议,说是想与堂姐一同去黄草峡踏青,顺便去趟乐温县游玩。 铃兰坏笑着看两人,裴现愤懑地指了指铃兰,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裴淑的请求。 裴现为两人卜了个吉日良辰,不情不愿送行两人,临走前气消了。 忽地,他与铃兰道:「我原本还打算问你,你小时候成天预知未来,事事都准,说你叔父能当上宰相,列入太庙,而后你叔父果然做了宰相。但上次你预言元邈竟然失效了。」 铃兰托着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他是天选之人。」 裴现想起近日朝中的纷争,问:「那你说,淮西能平定吗?」 铃兰不假思索地直言:「能啊,就是过程有点波折,宰相武元衡当街惨死,裴度身负重伤。「 说完这话后,铃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紧紧闭上嘴,父女两人对视一眼。 ·* 来到黄草峡,裴淑先前因父丧而积郁的心情有所缓解,听闻堂姐铃兰亦善琴,便心血来潮,提议与铃兰两个人斗琴。 铃兰这几日忙于赶路疲于练琴,手都有些生疏了,听到这里欣然答应。 黄草峡四处皆危崖峭壁,草木稀疏,江水湍急,两人临江鼓琴,琴逢对手,弹得痛快舒爽。 元稹正驾马经过黄草峡,远处飘来一阵悠扬琴音,凑近见到江边见到两位光彩艷异的女子,他很快认出其中的便是前日遇到的女子。 后来别人提醒,那日遇到的女子名为裴淑,与裴淑斗琴之人是刺史之女裴椒。 元稹听这名字耳熟,将视线转到另外那位女子,细瞧之下,发现那裴椒好像是弟妹铃兰。 可弟妹不是三年前便已亡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 长安这边元邈回家时,阴冷着一张脸,进院子时带回来一股寒气,有些家僕冻得直哆嗦。 贴身侍奉的家僕为管事观壶解惑:「主子今早和裴度斗气,皇上命他休息一段时间,等到过了春再来上朝。」 观壶点点头,向元邈提议:「主子不妨近日趁春光未尽,到四处散散心。」 元邈正有此意,他正思考着去趟岭南。 想到上次他从古晏廷酒后的大作中窥见端倪。夏千寻与古晏廷并不熟悉,唯一交集便是铃兰。他们却在岭南相聚,那么铃兰定是藏在岭南。 后面细打听之下才知铃兰在岭南种荔枝为生。 但观壶递给他一封信,随手翻开堂兄元稹的信,他改变了注意。 信上说,铃兰出现在了黄草峡。 元邈仔细想了想,铃兰的生父在涪州做刺史,表弟在乐温出了问题,她会在那里并不奇怪。 随即叫了备了一匹快马,立刻赶去了黄草峡。 -------------------- 这段时间边翻资料边写文,个人感觉裴淑和元稹有点类似与粉丝和爱豆的双向奔现。 元和十年时元稹尚未起势,但裴淑肯下嫁于他,感觉感情成分偏多。有不少学者推断元稹和裴淑的成婚时间,发现总对不上。元和十年初元稹感慨没有妻子,秋末妻子生女。可早前元稹自己写「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他们两个人的结婚生子速度堪比坐了火箭。个人感觉不像是单纯父母安排的盲婚哑嫁,倒像是个人选择在最前。 题外话,这两章打字的时候,总觉得铃兰和岭南有点绕口xd 第82章 平平无奇 三月渐近,春和景明,清风骀荡,铃兰带着堂妹裴淑在黄草峡停歇两日,便搬入乐温县。 一进乐温县领地,铃兰便到县衙大牢,称是李瞳的表妹,过来替四姨母给他送些饮食。 李瞳身穿一尘不染的青袍,规矩踞坐在地,面容清秀,鼻樑高耸如天梯。 铃兰看着李瞳,嘆了一口气,这表弟生得比男明星俊朗,可惜鼻樑越高心气也愈高,受打击后容易一蹶不振。 面前的李瞳现在看着人模狗样的,等喝起酒来跟疯狗似的,她早前略有领教,平时没少听四姨母提起给他善后的事。 也真是因为他疯起来郭家遭殃,才给他送到乐温县,现在倒好,乐温县遭殃了。 之前在郭家时,李瞳与铃兰打过几次照面,两人算是熟稔,这会他见到铃兰,温和有礼貌地笑着:「娘终于肯派人接我出去了。」 铃兰捺了捺唇角,「想多了。你这案底比大明宫的墙厚,恐怕动用郭裴两家的力量都捞不出你。你可以同我说说事发经过,我替你捋一捋,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李瞳没理她,自顾自地念叨:「那我总该不是要在这里耗尽一生?」 越说越激动,他起了身,暴躁地踢向铁栅栏,脚趾踢到坚硬的铁柱上,指甲也掀翻了似的,痛得他「嘶嘶」直叫。 铃兰就抬头冷冷看着李瞳,九尺多的个子,站在牢房里都得微佝偻着背部,以防头顶撞破屋顶。这优越的天资条件,可惜性格决定命运,路越走越弯。 「表姐,」李瞳看铃兰想事情想得出身,便喊她回神,语气仍不大痛快:「既然不是来救我出去的,来这里做什么?」 「伸手。」铃兰看向李瞳,见他乖乖伸手,便往他手里塞了一包面筋条做的零食。 贞观年间大唐便有了面筋,铃兰在乐温县便也入乡随俗,顺水推舟在面筋里放了点香辛料。 李瞳纳闷地嚼着面筋,双腮鼓囊囊的像只温顺小狗,抬眼看她,「还有么。」 铃兰从怀里拎出一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伸手过来,便重新揣回怀里。李瞳不免恼羞成怒,刚要破口大骂,便听铃兰道:「想吃你就想办法把自己从牢里捞出去,哪怕在牢里刨个坑钻出去。」 李瞳后知后觉,铃兰这是从头到尾把他当成了狗子,怨道:「人怎么能刨狗洞钻出去。」 「表弟说得有道理。」铃兰伸手递给他一枚银质小勺。 李瞳木讷地接过勺,「表姐的意思是,当天有人给我饭菜里下毒?还是说我中了毒,所以近年醉酒才如此癫狂?」 铃兰笑了笑,「别瞎想,这是给你刨坑的。兰陵萧氏有一人,拿小勺子挖了二十年熘走了,你这边墙体土质偏松,挖个十年应该能出去。」 李瞳道:「好姐姐,我错了,你快想办法把我捞出去。」 「都说了,你得自救。」铃兰见李瞳的傲慢劲儿卸了,便道:「说正经的,我问你的事,你要好好交代。」 李瞳伸爪又索要了一包面筋,一杯热水,吃得三分饱了,便与铃兰道出当日的来龙去脉。 年初太子李恒到黄草峡寻李瞳游猎,郭家子弟之中属李瞳最闲散,李瞳便邀请李恒到乐温戏楼《刘辟责买》。 看得正热闹,李恒忽听见楼下有嘈杂吵闹声,顿感到失望,便领着李瞳下楼。 有个女子哭诉说是姚家的姚敬行强令她嫁入姚家,李瞳与姚敬行有过节,听到这事正义感高涨,便去街角拦姚敬行的去路。 没想到姚敬行一见到李瞳,二话没说便挥拳打他,还说他身为当地官员,竟欺凌百姓。 事后女子改口供,说是李恒和李瞳两人骚扰她,姚敬行冲动之下便打了两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绣坊的老闆钱尘锦也在现场,说是替他作证,但他的供词和女子不同。女子是当事人,钱尘锦是李瞳的朋友,因此他的供词不予採纳。 铃兰听罢说道:「你和姚敬行结了多大仇?」 李瞳摇头,「天知道。或许是我玉树临风,惹人嫉妒。」 铃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面边框褪色的铜镜,「你自己照照。」 李瞳抱着铜镜,另一手摸着下颌,自恋道:「看来是我太谦虚。」他随手把镜子还给铃兰,「这等寒酸破旧的镜子,肯定不是郭家带走的,昭昧他爹送的?」 这话真让他猜中了。 镜子的确是元邈送的,她当初到元家当丫鬟的时候,元邈在小摊随手赠她的,恐怕他本人都不记得这镜子。 铃兰脸上骤然升起阴云,顾左右而言他:「这镜子是元和二年制,那时候我还没回郭家呢。」说完丢给李瞳最后一包辣条,「你好好保重,过几日表姐再来看你。」 * 李瞳向铃兰叙述中曾提到的证人钱尘锦,在乐温县开了一见绣坊。该绣坊临近县内最大的戏园落雁坊,伶人皆是绣坊的常客。 钱尘锦为剑南道人士,前段日子出外谈生意,到现在也没回来。铃兰一直等到三月,才见到这位钱掌柜。 铃兰通过李瞳事先给钱尘锦递了函,约定好隔日便登门拜访。 绣坊外停着一匹罕有的双峰骆驼,坊内的伙计正牵着它的缰绳往后走。进了屋,里面没几个人,更显店铺空旷轩敞,铃兰还当自己认错了地方。 再往深处走,瞧见一位西域游商打扮的男子,站在展示蜀锦成衣的柜檯前端详。 他穿着修身的翻领黑袍,身材颀长,从背面瞧过去极为惹眼。 铃兰忍不住瞅了两眼,但游商似乎觉察她的目光,转头正对着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并非杨过那等「平平无奇」自谦,春风吹着眼前人这张脸,都会觉得自讨没趣。 但此人高鼻深目、下颌线明显,怎么也与丑无缘。若说好看的话,满脸络腮鬍,偏深的肤色裹在黑袍里更显黯淡。 过了一会儿,钱尘锦从后院走出来,瞧见铃兰忙上前招呼:「小娘子久等了,恕我迎接迟了。」 钱尘锦带着铃兰在附近转悠一番,热情介绍店内的蜀绣成品,细緻讲解每件衣服背景与图腾寓意。 铃兰听得发懵,虽不懂蜀绣,但根据现代的记忆也知川东蜀绣颇为出名,买下来总该不会受骗上当。 她摸向手边的钱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便笑道:「改日家中若有锦衣要做,定会先考虑您这里。」 钱尘锦见生意谈成,大喜:「很高兴你也喜欢蜀绣。不过,您是来自哪个乐坊,改日我带人亲自上去量衣。您身材偏瘦了些,应该只是採买丫鬟吧。」 铃兰琢磨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黑衣的西域商人突然开口,声音凉如水:「钱掌柜不大会做生意啊。这娘子明显不是乐坊人士。而早前约好下单的人是我。」 后来三人摊开聊起来龙去脉,才算勉强解开了误会。 这西域游商名为周遥,在大唐境内到处做投机倒把的生意,平时居无定所,行商在哪里便住在哪里。 近日他云游到蜀地,听闻钱掌柜的蜀绣颇为出名,便打算进货带到碎叶城贩卖。 或许他生得实在太过平凡,一个时辰前便坐在屋内,钱掌柜几次进出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还将后到的铃兰错认为他。 钱掌柜为向两人赔不是,只身去了后院,亲自交代家僕备礼。 屋内留下周遥与铃兰两人。 铃兰抬头,看周遥摸了一下手臂,细想他从进门到现在,摸手臂总共不下十次,便问:「你的胳膊可是有伤?」 周遥点头,「路遇山贼,为山贼所伤,但不过是些轻伤,不碍事的。已经敷过草药了。」 「我与堂妹前几日到黄草峡游玩,还以为这里的治安好过长安郊外呢,想不到竟也有山贼。」铃兰感慨一句。 铃兰忽想起忘记介绍自己,便朝他伸手,「您好,我是岭南的荔枝商,本姓为裴。」 周瑶看着她大方伸出纤纤素手,一时讶然,只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西域人士现在也讲究中土那套?记得之前见过的西域人,见面还贴面吻来着,你倒是含蓄。」铃兰接话。 既然她热脸贴冷屁股,后续也不再与他攀谈。过了一会儿,钱掌柜出来,为两人备了份蜀锦荷包以表歉意。 铃兰收下荷包,又询问钱掌柜正题,「钱掌柜的,您可记得我表弟李瞳,他当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钱尘锦回顾一下,「这还要从很早以前说起。」 原来姚敬行、李瞳以及钱尘锦三人曾经是同窗好友,但随着年纪增长,三人之间难免因个人发展而有所生疏。 得意时最见人品,自从姚敬行在幕府做了幕僚,人变了,整日和李瞳他们炫耀,李瞳心里虽厌恶,但也很少说这事。 后面姚敬行知道钱尘锦在做蜀锦的生意,便让钱尘锦给他介绍认识些娘子,供他消遣打发时间,他给些银两做介绍费。 这下钱尘锦忍不得了,他是做蜀锦生意的,不是老鸨,况且那些是他的客人。但钱尘锦家世不显赫,也不敢与他就此决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他把这事告诉了李瞳,但李瞳性情冲动,一怒之下便找姚敬行理论,两人当日大打出手,事后势同水火,后面三人关系也都疏远了。 铃兰听罢说道:「这么说来,是姚家骚扰那女子,李瞳才会动手打人。」 钱尘锦点头,「当日我听见的与李瞳所供述的一致,那女子哭得雨带梨花,哭诉说姚敬行要逼她做妾。李瞳才会去找姚敬行理论。太子当时去劝架,不慎被涉及其中。」 后面铃兰离开绣坊,找到当日冲突中心的那位女子。 那女子听铃兰表明身份后,便立刻翻了口供。她向铃兰哭诉起来,说她上次临时翻供只因姚家以父亲的性命相要挟。 铃兰抬头,瞧一眼旁边的周遥。出门后,她小声与他道:「您刚都听见了那女子的口供,我怕她又翻供,回头可否请您帮我作证?」 周遥没说话,习惯性又摸了一下胳膊。 铃兰瞧见黑色衣料虽不显任何颜色,手臂处有一块衣料偏湿,隐约中散发一股草药香,混合着淡淡墨香,书卷气质的香气与他粗犷的形象极为不协调。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他的袖边,慢慢向上捲起。 白皙手臂露出来,靠近臂弯处缠着渗血的干净纱布,但原本洁白的纱布与他的手臂相比都成了淡黄颜色。 铃兰不由得抬头,对上他那张偏深肤色的脸,手臂比脸至少白了两个色号。 她虽觉得有点奇怪,仍未多心,毕竟商户常年风吹日晒,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黑一点,倒也并非是什么奇事。 铃兰由衷地关切道:「我家中有些伤药,是一位熟人熬制的,无论多重的外伤,只要将药敷上伤处,不出半年便能痊癒。之前我手上也受过极重的伤,多亏了他的药,现在手上一点伤痕都看不见。」 「不必了。」周遥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裴娘子总这般亲近陌生男子,不知道你夫君该怎么想?」 铃兰揪着双鬟,质问一句:「你又知道了?」 -------------------- 李瞳的设定是真的特别帅,帅而自知,不是普信。 兰陵萧氏的那人,指的是一位叫肖申克的同志(笑 是1v1呀,别误会。 第83章 上巳街头 周遥偏开视线,只答了一句:「不知道。」 铃兰并不打算隐瞒面前男子,轻描淡写道:「曾经是有个夫君,不过我和他已经生死永别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铃兰到郭家以后,不再使用铃兰这名字,出门在外的身份是裴椒。铃兰便是社会性死亡了,与元邈不就是生死两隔了。 至于别人听到她的话如何理解,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周遥默了半晌,铃兰见他想事情想得出神,不欲窥探的隐私,抬头看天空稍暗,便随意扯个藉口,匆匆与他道别。 但这次诀别没过几日,次月初三上巳节那日,两人短别重逢。 那日,铃兰拿着从妇人那里抄录的口供,前往见县大牢看望李瞳,与他交代案件的进度。 进了大牢,没前行两步,抬眼瞧见李瞳打扮得人模狗样,端坐在牢房审讯室侧边的胡凳之上。 她疑心自己眼花,再撩眼望去,确定这李瞳坐着的是胡凳不是老虎凳,不由得纳闷,「你给狱卒银子了?」 「不是。」李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却向铃兰瞧瞧伸手,低声道:「面筋呢。」 铃兰不情不愿掏出一小包,交给李瞳,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瞳揪了两条面筋,慢条斯理地咀嚼两块,腹中馋虫解了馋,这才继续道:「元家的那位放我出来的。」 「他说事发当日,酒楼里有位客人走错房间,正好路过事发地,且听到女子对我哭诉受到姚敬行的欺凌。街道附近另有商户证明并非是我先动手。于是我便被无罪释放了。」 铃兰淡淡道:「这么一看,我是一点忙都没帮上了。」 「欸」 李瞳知铃兰近日替他四处奔波,这次她虽没帮到他,但他心底里亦是感念其恩,便道:「也不尽然。元家那位说了,若没有表姐参与此事,他根本不会理这事。」 铃兰琢磨了一圈,她和元稹不算熟稔,还与他堂弟反目,最大的交情只有前年病故的凌蓉。他能插手帮忙,大抵看在凌蓉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嘆了一口气。 郭妃之子李恒立为太子后,安宁司加入的新员与日俱增,熟悉的旧友日益减少。 铃兰送李瞳出门,瞧见门口站着两人,一位是李瞳的发小钱尘锦,另一位是周遥。 听钱尘锦介绍才知,周遥虽是阶级低微的游商,但与大唐不少达官有来往,李瞳今日出狱便是周遥的灵通消息。 钱尘锦问李瞳:「是否要转诉那女子诬告。你好心帮她,却被陷害入狱。」 李瞳断然拒绝,只道:「那娘子受人所迫才诬告我,且她后续有心救我,才会告知表姐真相。」 「那女子恐怕未必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周遥意味深长道。 李瞳仍坚持:「我心已决,莫再做多余的劝说。」 没有人愿意在上巳节闹不愉快,四人换了话题,原地聊了一会儿。 李瞳与钱尘锦聊到到兴起,打算香泛金盏,痛饮一番。 那等地方算是风月场,铃兰不方便在,只提醒李瞳可小酌怡情,但不可大醉误事,随后要诀别几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周遥对此并无兴趣,便跟着铃兰同道离去。 路上两人提及李瞳的事,铃兰把前事说了,说想改日亲去元家登门致谢元稹,问周遥可有门路带她拜访。 周遥看了她一眼,「确定李瞳所说之人是元九?」 但见铃兰的不解眼神,随口解释:「元九他近日害了相思,没空理李瞳的事。」 铃兰点头,笑道:「那大概是李瞳胡诌的,四姨母大话说得多,李瞳亦是牛皮大王。」 周遥细不可闻地嘆气一声,低声道:「你这样想的?」 铃兰没听见他的话,抬目朝乐温县街道望去。 春桃夹着街道两侧,暖风拂过,暗香浮动。 街上车水马龙,青年男女结伴出行,言笑晏晏,垂髫小儿怀里抱着缭乱斑斓的风筝,街边有小贩叫卖冰粉糍与红糖糍粑等甜食。 糍粑摊前的女子催促摊贩:「听说元相公今日在乐温县,等会要去前面的赏花会。」 后方的窗户赫然敞开,一位妇人从窗内钻出来,喊了一声:「真的假的?元相公不是在长安吗?」 右边窗户打开,有妇人道:「听说前段时日他为奸人所害,圣上让他留职休息一阵儿。」 左边窗户打开,另一位妇人道:「我刚问过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接着整条街道的窗户依次打开,屋内的女子纷纷探头,相互对视一眼,不消片刻,她们推门而出,纷纷走上街头。 街上原本有不少与人结伴的未婚女子,抛下身边的男伴,同人群涌向通往庙会的街道。 与街道人群相反而行的女子倒是有一位,便是与周遥同行的铃兰。 铃兰本想凑上巳热闹,给郭停打包两碗冰粉,可街道人头攒动,且抓她归案的前夫等会儿要来。她临时改换主意,打算趁乱熘之大吉。 毕竟元邈是顶流,走到哪里都能造成交通拥堵。 想当初,他们两人成婚之后,为回避这等混乱,每逢上巳节也只能窝在家里放风筝。 铃兰嘆了一口气,「这等男子只得远观,不得细瞧。」 「为何?」周遥抬头,凝目望她,疑惑问道:「你也相信近年来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铃兰摇头,眼底流露一丝温柔,转而道:「不过,嫁给这等引人注目的男子,等于失去了自由,更会缺乏安全感。」 周遥不言,凝视着铃兰思索。 铃兰瞧见周遥皱眉,手扶上胳膊那处伤,又瞥见三三两两有人经过他们,偶尔有人不慎挤到他的伤。 铃兰便带他去附近医馆治伤。 医馆里的医师撩开周遥的袖子,剪开他紧紧裹着的伤口,结痂边缘溃败,中心处血肉模糊,有些˙新长出的肉与绷带长在了一起。 医师嘆气,「你这胳膊上该早些去看医师,不该自行上药。之所以久治不愈,是因为伤你的刀刃上淬了难凝伤口的药。新生的好肉被药物玷污了,也变成了烂肉。你这得刮去腐肉解毒,再重新上药。」 周遥道:「我自己略懂些药理,便想着自行处理,没想到是我高估自己了。」 医师却称赞他道:「你的伤药是好药,看着比我家的金创药好用。」 铃兰站在旁边,看着医师的徒弟递来一把小刀,光是想像那刀子割肉便怕得发抖,更何况看着它要一点一点剜去别人的腐肉。 周遥瞥了铃兰一眼,见到她白惨惨的一张小脸,便招手唤随从上前。 随从递给周遥一条帕子,周遥转给递给铃兰,「晕血的话,拿着它遮着眼睛。」 铃兰讷讷地点头,听话地束缚起双目。 等待期间她未曾听见周遥任何痛哭□□,但听得见他紊乱的呼吸,他似乎是以极大的定力忍耐着疼痛,大抵怕使她恐惧。 一阵瓶罐碰撞声响起,铃兰闻到浓郁的药草香气逼近。 铃兰猜测周遥伤口包扎好了,正要抬手解开丝绢,耳后忽传来冰凉触感。 眼前瞬间明亮,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拿去遮着她的帕子。 丝柔面料蹭过她的脸颊与鬓边,蹭得她有些痒,她一把夺过帕子,转头看向身后。 周遥额头挂着汗珠,铃兰便把帕子递给他,「你额头上面都是汗,快拿去擦擦。」 周遥单手接过,却也只轻轻蘸了蘸鬓边。 女主依稀瞧见帕子上有颜色,叫嚷道:「你的汗水怎么还有颜色?」 周遥开口解释,「我常年到处奔波劳碌,身体不大好。」 医师道:「说确实有这等怪汗症,人流其他颜色的汗,至于成因多种多样,还是要依照情况判断。」 铃兰递给医师帕子,医师略微一瞥,问周遥:「你近来家中境况如何?」 周遥看了一眼铃兰,说道,「家中有一子,奴僕若干,吃穿不算愁。」 他的话虽说得不多,短短的句子便能让铃兰和医师脑补出一段狗血大剧。 医师嘆说一句,「小心你儿子,是他给你投毒。」 周遥嗤笑一声,「您多虑了,他不过五岁孩童。」 铃兰想起现代质朴的商战,有些人钻进对手的公司偷印章,有些人会熘进去给对家的茶水里投毒。 她便问:「周郎君,可有哪些与你敌对的生意对手?」 周遥坦言:「不可计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这种事在铃兰听来有点苦涩,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来了一句:「改日你若是被害死了,你那小儿子送到我这边来,正巧我家孩儿缺个伴读。」 两个人说着说着,那个医师突然说了一句,「裴娘子,你家小昭是个女孩,为什么不选个女伴读?前几日新搬来那户女子,前些日子酒楼闹剧的主角,听说也是个读书识字的。」 「多谢了,停儿是男孩。」铃兰仔细想了想,疑问道:「您说的那女子是新搬来的?」 得到医师道肯定后,铃兰陷入了沉思。 那女子的川渝口音并不明显,偶尔听着像涿郡那边的人,总该不会是四时会的人? 铃兰出门口把这猜测告诉了周遥,她也不知怎么了,直觉让她对眼前男子没由得产生信任感。 周遥带她去了这地方的阁库,在门口处被守卫阻挠。 周遥拿出一块牌子,示给两位守卫,是乐温县县令给的同行牌子,守卫见牌放行。 两人进库,铃兰问周遥:「怎么会有这种牌子?」 周遥默了片刻,云淡风轻:「是我找人打造的假牌,还望你替我保守秘密。」 「嘘。既然是秘密,那就小声点。」铃兰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朋友,剑南道的杨小娘。制作赝品极为厉害,改日给你介绍,你要有什么想要打造的,可以找我牵线。」 铃兰这么说并非完全好心,她小算盘打得响亮,想赚一笔中介费。 在她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周遥早就钻进了库房,翻出本地的户籍本。 这个民女的户籍是最近调入的,先前户籍不详,而批准迁入户籍之人山南东道节度使。 铃兰走过来,瞧见女子的姓名,墨凝竹。 虽说四时会只有梅、兰两阶拥有赐字,竹并无这等特权,可女子的姓氏是墨。 铃兰过去在越州的化名便是从了墨姓,墨并非常见的姓氏,这么两点巧合下来,这位名唤墨凝竹的女子,可能与墨琴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但四时会的事寻常百姓不知,她不可能直白地告诉周遥。 铃兰只提醒道:「那女子口音像河朔地带的口音。」 周遥皱眉,没有说话。 两人离开阁库,铃兰偏说要送他过去,将她到客栈门口,问他一句:「今日三三节,这么早便闷在客栈里多无聊,不如出去玩。」 周遥摇头,络腮鬍子轻飘飘地随风舞动,铃兰瞧过去,感觉那鬍子好像要被风吹掉了似的。 或许她打量的眼神太过直白,周遥捂着鬍子,清咳两声提醒铃兰。 「鬍子毛毛躁躁。」,铃兰为缓解尴尬,便胡乱找补说:「感觉得多吃点黑芝麻补肾,不然以后有妻子,妻子也得跟人跑了。」 周遥看了一眼面前的铃兰,「她的确是跟人跑了,我这趟离开长安,便是来抓姦的。」 铃兰没听周遥的话,紧紧盯着别处,忽而开口:「晏廷,你怎么在这里?」 古晏廷领着郭停站在客栈外,向铃兰这边眺望。 铃兰旁边站着一个煤球似的男子,面容阴沉。现在是明媚的三月天,可男子的眼神像是两个极寒的冰窟窿。 -------------------- 第84章 街头再遇 铃兰今日穿着梨花白襦裙,肩搭淡黄帔子,古晏廷身穿月牙白襕衫,膝襕亦是淡黄。 周遥沉默地看着他们,脚下分毫未挪。 郭停瞧见板着脸的周遥,突然松开古晏廷的手,跑到周遥面前,仰头沖他喊了一声:「继父。」 铃兰皱眉,她没打算过给郭停找继父,想了想最近裴现和郭停走得近,估计是他指使孩子撺掇她再婚。 她把郭停拉回身边,低头问:「太公让你这么喊的?」 声音压得极低,周遥耳力极佳,这句听得一清二楚,转头望向交头接耳的母子。 郭停摇摇头,朝铃兰招手,贴在她耳边说道:「古晏廷是亚父的话,那他不就是季父。」 铃兰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松了一口气,轻拍郭停肩膀,「记得不能称呼长辈的全名,剩下的我们回头再说。」 铃兰起身送别周遥,瞧见他一脸凝重。 她自顾不暇,懒得猜旁人的心思,只对他宣称有事处理,便赶快在门口送别周遥。 等周遥进了客栈后,铃兰转身与古晏廷耳语了两句,随后二人并行离去。 在他们走后,客栈楼下客人熙熙攘攘,二楼之中一扇窗敞着,元邈透过窗口眺望远处。 一对穿着相近色系衣裳的男女在交谈,旁边跟着伶俐孩童,地上映着两大一小的倒影。 元邈总觉得今日阳光有些刺眼。 * 铃兰这些日子住在李瞳家中,李瞳上巳节自然在酒楼与友人把酒言欢,而裴淑不知去了哪里。 铃兰引古晏廷到家中做客,把孩子支到一边,便聊四时会的事。 他们两人仍是四时会的成员,可城中另有一位四时会的成员,他们却无一人知情。 古晏廷位阶比铃兰高,与墨琴相识较早,倒是知道墨凝竹的身份。 「墨凝竹是墨琴贞元年间收养的义女。他曾同我谈过这段往事。」 古晏廷便对铃兰细细说来。 凝竹加入四时会以前是农户之女,家住北地,战乱时凝竹的父母携她向南逃窜,一家住在东都郊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长安冬天格外寒冷,城中物价又高,每逢数九寒冬,她生父便驱车将东都的银炭运到长安卖,趁机赚些差价。 贞元某年,凝竹的父亲不巧撞见宫市,负责採买宦官强抢他整车的炭火,只留下两匹丝绢。 贞元年间丝绢多廉寡贵,这些丝绢卖出去都不够路费,且他马车都迁入了大明宫。 凝竹的父亲为了早点回家过年,不得不卖掉棉衣换马车,哪知当年寒冬颇冷,卖炭翁活活冻死在返家路上。 家中没有余粮过年,父亲惨死,母亲闻讯投湖,只留下凝竹孤零零在世,小小年纪便沿街乞讨。 墨琴耳闻此人间惨事,在一处峻宇彤墙前,他碰巧遇到凝竹,见她形容悽惨,满身冻疮。 他慷慨解囊,在她碗里落下一袋钱。 她冻得口不能言,谢字说不得,只能僵硬地点头。 墨琴问她:「你可愿报复害死你父亲的人?」 凝竹依旧点头。 墨琴道:「我这里有个地方,可以帮你完成任何想要的心愿,保你之后衣食无忧,」 凝竹眼皮冻得沉,她用力抬起霜夹睫毛,虚眯着眼睛看向墨琴。 墨琴笑道:「只是你永生不可脱离这地方,亦可能随时为这地方而死。有这样的地方,你还愿意来?」 凝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字:「吾愿。」 后来墨琴命人抱她回到家宅,自此收养了她,并引荐她进了四时会。 不过墨琴待她极好,额外替她起了凝竹这名字,竹菊两级能有赐号的人少之又少。 相对的的,凝竹替墨琴做些仙人跳的阴险勾当,她做事卖力,之前数次诱发藩地暴.动,让三朝皇帝都颇为头疼。 铃兰不由得自嘲,「墨琴倒是比你会识人。」 古晏廷听到这话也是一笑。 铃兰没有留古晏廷太久,而古晏廷打算去找墨琴询问凝竹来乐温县的事,两人在附近却看见了凝竹。 他们跟踪凝竹,发现她前脚刚离开墨琴家,后脚便进了姚家的宅子。 于是铃兰给元稹写信阐明此事,正要托人寄过了出去,想到自己的堂妹裴淑倾慕元稹,便想叫她也写封信,顺手一起寄出。 铃兰派人去问裴娘子的意思,却被告知裴淑不在家。 不过裴淑似乎先预料到这一日,当铃兰经过她房间时,瞧见书房窗敞开,便从窗口朝内望。 书案上放着一封写好的信,用纸是最寄相思的红色薛涛笺,装在未封口的信封里。 铃兰从婢女花影口中证实,这信是的确是裴淑写给元稹的,便拿走这封信。 但她没有拆信窥人隐私的习惯,只让奴僕封上信封,把那封信一併寄了出去。 * 上巳节,裴淑为今年祈福后,在庙会观赏一会儿表演,见庙内人越来越多,打听过后才知长安的宰相元邈今日将登临此地。 早有耳闻元邈受欢迎,走到哪里都能造成街道的拥堵,裴淑无意凑这等热闹,便动身离开。 出庙的路上,她听到有人念叨:「庙里的那位不是元相公,据说是他的堂兄才子元稹,我识字少就不凑这等热闹了。」 裴淑眼前一亮,转身原路返回庙会所在的大殿。 大殿前仍聚集不少人,秩序井然地排着长队,但一位香客只能领三支香,先前她已经烧完了三支香。 裴淑转头在门口处瞧见卖香的摊位,吩咐婢女:「非云,给我支些铜钱。」 非云显得为难:「娘子,庙内的香贵,一簇线香约莫三十钱,我们今日出门只问裴堂姐取了五十钱,等下我们没有银钱逛街市了。」 裴淑犹豫了片刻,捏着三十钱泛嘀咕,忽闻见一股幽幽檀香。 「娘子且慢。」 裴淑回头,见身后是曾在涪州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面郎君,他手捧一大把线香,每支香都比庙内摊位的天价线要高上一节。 元稹递上自带的香,「敝人刚巧购多了香。娘子若不介意,可以分取一些,余者置于赠香处,切莫再多花冤枉钱。」 裴淑点头接过这香,两个人一起在殿外排队等候。 元邈戴着长帽檐的斗笠站在庙外,迟迟未等来接引他的堂兄元稹。环视庙内后,他终于瞧见堂兄元稹面如春风,与一女子在前殿门前并肩而立,才子佳人看着极为般配。 想必那便是堂兄心心念念的裴淑娘子了。 元邈笑了笑,形单影只地离开。 穿过两道坊门,说巧也巧,他碰见熟悉的身影。 铃兰母子站在街上的玩具摊前,未见古晏廷或是其他男子的身影。 元邈不觉靠近母子两人。 郭停转头,瞧见紧盯着他们母子的元邈,拽了拽铃兰的袖子,说道:「娘,这人好奇怪,大晴天戴斗笠。」 铃兰摸着郭停的头,「或许是怕晒伤......」转目一瞧,见到斗笠之下是一张与元邈毫无二致的脸。 她头皮麻木,瞧见元邈似乎盯着她,朝她越走越近。 铃兰慌忙抓起郭停的手,拽着他朝后方街道跑,而元邈紧追在后。 眼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铃兰灵机一动,站定在道路中央。 就在元邈以为铃兰在原地等他靠近时,铃兰扯着喉咙在街头高喊:「天啊!元相公竟在这里。」 街道上的空气瞬息间凝固,人群停止流动,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奇装异服的元邈,四周围的窗户齐刷刷敞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人群中又有人呼应道:「他真是元相公,原先我在长安见过他一次,好看到我当场晕在地上。」 四面八方涌来人群围住元邈,将他困入其中,不得动弹分毫。 元邈只得眼巴巴看着铃兰携子熘之大吉。 * 铃兰回家后便不再出门,想着今日的闹剧耽误郭停玩耍,便想着补偿郭停,命人在街头买了一箱玩具运回家中。 郭停倒是不介意,拿着玩具自顾自地摆弄,铃兰又做了些红果酪,摆在旁边。 裴辙也随裴淑住在这里,分走了大半红果酪。 等到日暮时分,她才瞧见姗姗归来的裴淑。 裴淑回家后红光满面,沖铃兰微笑。铃兰古怪地看了裴淑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裴辙知裴淑的心事,能让裴淑做出这等表情的还能是如何,他刚想开口,裴淑使眼色让他闭嘴。 「我也不知道,」裴辙吐槽一句,「姐都没给我买好吃的,羡慕小昭妹妹有个这么心疼他的人。」 郭停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玩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不是小昭妹妹,是元昭昧。」 裴淑看着稚气未脱的郭停,不禁莞尔一笑,但笑过之后心生疑惑:想起来,这孩子的父姓是元。元是北魏的姓氏,并非极常见。 铃兰之前私奔的人到底是谁? * 隔日,裴淑与元稹约好在城南古树下挂祈愿红布。 两人见面时,裴淑随口问了元稹可否认识裴椒,而元稹称说不知,但又谈起裴淑的堂姐容貌很像他十三堂弟的亡妻。 裴淑暗自思索着。 元稹的十三堂弟,正是当朝同平章事元邈。而传闻元邈最喜欢针对裴家与郭家,这两家分别是铃兰的父族与母族。 她想明白后并未将此事告诉元邈,捏着写好祈愿的红布条,踮起脚尖,欲将红布挂在梢头。 元稹身材高大,接走裴淑的红布条,替她挂到更高的位置。 他抬头看着许愿树上,刚刚挂好的祈福小条上面有一行竖排的隽秀小字,「愿所慕之人诸事皆如意。」 说起来,元稹今早收到两封匿名信,他先拆开其中一封,粗略瞧了瞧,该信的信息量密集,他暂时搁置,打算在有空闲时再阅。 另一封匿名信以薛涛笺所写,上面倾诉对他的仰慕。以往他多半不大留意这等信的,但因纸上的字迹娟秀而工整,便忍不住多翻了几眼。 如今那相同的字迹又落在他挂在树梢的红布条上。 元稹把目光转向裴淑,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位对他态度琢磨不定的娘子,忽瞧见她的婢女待月走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元稹开口问道:「婢女名唤作待月,倒是有趣的名字,不知是哪个『待』字。」 裴淑低头道:「陶潜的『带月荷锄归』。」 待月心直口快,以为裴淑记错了,便纠正道:「娘子贵人多忘事,待月明明是『待月西厢......』呜呜——」 非云捂着待月的嘴,对裴淑谎称待月病了。 裴淑慌乱之中,匆忙藉口道:「不好意思,待月她有些不舒服,我需要带她回家。恕我先行告辞。」 说完这话,裴淑头也不敢回地快步离去。 元稹从背后瞧见她双耳泛红,对心中大胆的猜测有了底气。 他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家,打算回去看剩下的那封匿名信。 -------------------- 『带月荷锄归』-陶潜的《归园田居》 待月西厢下』-元稹《莺莺传》之中的《明月三五夜》 非云-除去巫山不是云-元稹《离思》 这三首都算比较常见的诗句,不过还是标註一下。 第85章 歪打正着 回到家中后,元稹便立刻回房读起早上的那封信件,发现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 信件大致在说前段日子李瞳和姚敬行的酒楼案件,说怀疑在酒楼外的冲突另有隐情。 姚敬行和墨凝竹两人私下往来密切,而墨凝竹身份也十分可疑,与某个神秘结社四时会有关。这四时会过去在唐境内挑起过不少事,扰乱了唐的秩序。 而李瞳和李恒都有郭李两家的背景,很难不令人疑心这等陷害背后隐藏的真正深意。 元稹忽然想起堂弟元邈前段日子说过类似的话,据说此事与四时会有关。 另有一件事值得注意,这信封上面的封蜡,与裴淑的那封匿名信的封蜡形状和颜色相同。 毫无疑问,写信人与裴淑住在同处,且了解四时会的事。 加之裴淑今日询问他是否认识堂姐裴椒——裴椒和弟妹铃兰拥有同一张脸,铃兰和凌蓉过去曾为郭妃做事,她们的工作似乎也与四时会有关。 元稹想起凌蓉生前和铃兰常有书信往来,便命家僕从库房里拿出那些沉积的信件,以便对比裴椒与铃兰的字迹。 家僕抱来一大袋子信件,他翻了半天,发现只有凌蓉的信,询问家僕,才知元邈很早便把铃兰曾经的信件拿走了。 元稹唤来家僕,正要请人去元邈的房间取信,却见元邈走到他书房的门口,轻敲两下门框。 他穿着一身黑色翻领长袍,乍看之下像极了外面的西域商人,前段日子的确牵了一只骆驼归来。 元稹不知元邈最近在鼓捣什么,只道:「正巧,这里有封信件寄过来,你看看可否认得这字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他把信递给元邈,又问:「是弟妹的字迹?」 信件刚到手中,元邈略略一瞥,那熟悉的隽秀小楷与他记忆里的吻合,「是她的字。」 但说完这话,他表情仍淡淡的,看不出多意外。 这让元稹有点纳闷,问道:「莫非你们见过面了,听闻昨日你在街道被围堵,可是因为弟妹?」 元邈尴尬一笑,默认了堂兄的猜测,又指了指自己衣着,「不然我为何今日这等打扮。」 在铃兰的眼里,一个认识区区数日的西域商户,都比他这个昔日爱人待遇高。 元邈深呼出一口气,嘆道:「她不想见到我。」 「她不得不见。」 元稹瞧向信件,「此事与四时会有关,我插手不得,『西域商人』更插手不得。还需你亲自见她一面。」 * 次日一早,李瞳家传来敲门声。 铃兰听闻外面有位元郎君到访,派人通知裴淑,却得到回报说裴淑不在家,她便自己赶去开门。 打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的并非元稹,而是前日街头巧遇过的元邈。 「哐」一声,铃兰把门带上,搬起一侧门闩。 元邈猛地向前推门,「铃兰,开门。」 铃兰吓得后背紧贴门扉,「元相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一位叫铃兰的女子,还请回去。。」 「认错?你的字我不会认错,你的声音我也不会认错。再说,我还未表明身份,你怎么会我是谁?」元邈道。 铃兰大声吩咐门外的护卫,「还不快把他带走。」 但护卫之中无人上前阻拦,毕竟门口男子是同平章事元邈,他们哪敢得罪他,便立在一旁作壁上观。 门口处动静激烈,吵醒了睡得半梦半醒的郭停。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瞟了一眼铃兰和砰砰作响的大门。 郭停只想好好睡一觉,可不想管孰对孰错。 于是他沿墙走向侧边一扇小门,站在门前使劲拉开门闩,推开了门。 元邈听见隔壁的动静,瞧见接引他的郭停,便也不与铃兰争夺大门,从小门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子。 郭停浑浑噩噩的,抬头看向来人,揉着惺忪睡眼,喊了一声,「周伯,早。」 元邈听到这话心底发虚,但表面仍保持镇定,低头看向郭停,笑着问道:「周伯是谁。你到底是谁?」 铃兰赶到侧门,前面的话没听清,只听到元邈最后一声质问,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粗略估计了他们的对话。 她担心郭停是说了前几日周遥与她上巳节同行的事,怕给周遥惹麻烦,忙拉郭停到自己身边,拿了颗樱桃堵住郭停的嘴。 元邈明知故问道:「这孩子到底是谁,与你什么关系?」 铃兰把郭停挡在身后,眼珠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语气坚定地表示:「这是我侄子。」 说完这话,她望着一脸迷惘的郭停,捏了捏他的脸,「还愣着做什么,块跟表姑先回去。」 元邈心底暗笑。 前几日郭停还是她的私生子,喊他『季父』,今日摇身变为侄子,铃兰真拿他当傻子。 元邈命观壶取给他一枚纸风车,他将纸风车递向郭停,引得郭停从铃兰怀里钻出去。 他摸了摸郭停的头,「你几岁了。」 郭停刚想开口解释,口中又被塞入一颗樱桃,他抬头见到铃兰夺走他手中的风车,拽着他往回走。 郭停心底不满,虽口不能言,高高举起右手,朝元邈比划了一个「三」。 铃兰后知后觉,瞧见郭停的手势,忙按下他的手臂。 元邈忽而感慨:「你我当初那个孩子若是活下来,应该也差不多这个岁数。」 铃兰低头见郭停又要说什么,手堵着他的嘴,对元邈装傻道:「你先进来坐,待我把小侄子安顿好再说。」 等哄好郭停睡着后,铃兰来到元邈对面坐下。 元邈拿出铃兰写给元稹的匿名检举信,解释了他为何替代前来的理由,随后向她询问案情。 铃兰如实说了凝竹与墨琴的关系,她觉得四时会似乎打算挑起山南道和郭家矛盾。 而与她有通信的人是姚敬行,山南道节度使的幕僚,大抵是被四时会买通了,四时会的财大气粗两人皆深有体会。 元邈表明:「我这就去抓捕姚敬行到案,还请放宽心。」 「不行,」铃兰摇摇头,「你现在是停职状况,姚敬行是山南道节度使的心腹,若在这里得罪姚敬行这等人物,回头节度报上去,皇上为平息矛盾而将你贬官,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元邈不屑一顾,「我并非留职查看,而是皇上命我到这里调查。不过,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铃兰口是心非地说了一句:「不是。」转头唤人过来送客,冷漠地说道:「我先回房歇息了,恕不远送。」 元邈灰头土脸地被请出来,回头瞧了阁楼。 铃兰看上去并不想与他多接触,几乎不给他聊其他事的机会,改日他还是得扮成周遥。 * 元邈听了铃兰的建议,没有直接抓捕姚敬行,先抓来姚敬行的随从审讯,抓捕理由是他们这等刁仆在本地欺凌小商贩,恶意收取所谓保护费。 经过审讯后,那些随从将不少事和盘托出,其中也包括了姚敬行与墨凝竹做局陷害李瞳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元邈便下令去追捕墨凝竹与姚敬行两人,墨凝竹消息灵通,提前得知情报,在批捕令正式下达的前一日便失踪了,无人知其去向。 姚敬行由于是节度府内的幕僚,他哪里也逃不掉,很快被拘捕归案,当日便被下入大牢。 隔日狱卒羁押姚敬行到衙门正堂,接受公开审讯。 姚敬行不承认,县官瞧向坐在侧位的元邈,「元相公您看他这不开口,还怎么审下去?」 「让人开口还不容易?」元邈命人鞭笞姚敬行,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痛得他几欲昏厥。 姚敬行大喊道:「堂堂宰相,竟然会屈打成招,不怕百姓唾沫星子淹死吗?」 元邈道:「反正近几年我的名声不好,不差那一点雪上加霜。况且百姓想用唾沫星子的人,看上去并非是我。」 姚敬行被打了二十鞭子,便已经吓得不敢嘴硬,招认了是他陷害李瞳,但给出的理由却是因为他向来妒忌李瞳,并无其他深因,也撇清了节度使的嫌疑。 百姓见到姚敬行挨打,纷纷拍手称快。 「这姚敬行一家仗着自己和节度使有关,四处鱼肉百姓。」 「二十鞭子还是少了,给他家做事的,不知有多少人活活饿死在田地上,冻死在柴火旁边。」 铃兰和李瞳正站在衙门外面围观,李瞳悠悠闲闲地吃着面筋条,感慨道:「这元相看着可真俊俏,与我只差了name一点点。今日的扮相比上次还俊俏。」 铃兰刚想嘲讽他上半的自恋,听到后半句时不免疑惑:「上次?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李瞳说:「大牢。上次命人放我出来的就是他啊。」 铃兰渐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 下午,铃兰听到敲门声,便打开家中大门,瞧见周遥站在门外,身后摆着一堆礼物箱子。 周遥道:「上次见面多谢娘子介入,我才能从钱掌柜那里买了一百套成衣。这点薄利还望能聊表心意。」 「不必这般客气,我当时没帮上什么忙。」铃兰与周遥寒暄了几句,便邀请周遥入府小坐。 关门时,铃兰扶着门,透过窄小的缝隙,隐约间瞧见凝竹在附近徘徊。 「怎么?」周遥见铃兰伫立原地半晌,便走近询问。 铃兰稍一分神,缝隙中的凝竹消失了,当自己因多疑而眼花,只回答:「无事。」 抬进来的箱子说多其实不算多,铃兰见礼物大半给是金银首饰或者珍贵补品。 这不免让她想起当初元邈也是这般成箱往家里搬首饰送她,心想可能天底下男子大多都是这样讨好女子,实在没什么新意。 内心腹诽归腹诽,白来的礼物自然不能挑剔,她命人将礼物抬到后院。 还有一箱礼物是给郭停的玩具,她便命人请郭停到院内,对周遥当面致谢。 郭停进院,瞧见来人是周遥,忽而喊道:「爹。」 铃兰愣了半晌,望着郭停坦荡地笑着,直扑入一脸茫然的周遥怀里。 -------------------- 铃兰这个长安看起来是回不去了,我争取明天让她回去,实在不行就后天。 (不好意思,我设错时间,到点没发出去) 第86章 出发回家 周遥定在原地发懵,抬手碰了碰郭停的头。 铃兰蹙眉,想起元邈最近在乐温县办事,以他折腾古晏廷的劲头,若他知这声「爹」,势必会想出些不光彩的招数对付周遥。 她吩咐奴婢拿来一根竹竿,招呼郭停过来,命令道:「伸手。」 郭停怯懦懦地亮出手心。 铃兰在郭停手心上重重敲打一下,「说了多少次不能随便称呼长辈,再有下次你自己回太原。」 郭停羞红着脸低头,眼底噙泪,哽咽道:「不是.......」 周遥挡在郭停前方,握住铃兰手腕,阻止她继续向前:「小孩子说错话很正常,裴娘莫要动气。」 郭停躲在周遥身后,拿他的衣角擦着涕泪,抬起头看向铃兰,「你之前不让我喊季父,不许我直呼长辈姓名,昨天你又不许我提周伯,我只能喊爹了。」 说完这话,郭停哭得更伤心了,周遥蹲下了身,掏出怀中的帕子替郭停擦泪,哄道:「别哭了,停儿喜欢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你不在意,可是我娘在意。她说喊错称呼的话,会连累你被坏宰相杀掉。」郭停揉了揉哭肿的双目,盯着元邈看。 被点名的「坏人」周遥眉心一眺,尴尬道:「他并非小气之人,应该不至于。」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他。」铃兰想了想,看向郭停皱巴着小脸,抽噎半天,心下软了几分,「算了,今日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去给你打点红果酪顺顺气。」 小孩子甚是好哄,听到铃兰要带些零嘴作补偿,郭停破涕为笑,说道:「好。」 自铃兰离开后,郭停粘着周遥,低低说道:「你昨天的样子好看点。」 周遥一怔,低头朝郭停望去,见他眼神认真,似乎已经认定他是元邈。 但周遥不打算承认,蹲在郭停面前,装傻道:「昨日?昨日我未曾出门。」 周遥正思忖着究竟是如何暴露了身份,却感觉下巴传来撕扯的疼痛。 一只小手拽着他的络腮鬍,郭停揪得极用力,他性格倔强,丝毫不打算留情面,想当场揭穿周遥的真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周遥尝试拽回鬍子,但怕力道太大将郭停摔倒,只能轻轻与他争夺。 最后郭停稍微一松,元邈顺势收回鬍子,随即站起来,因他身高有天然优势,郭停向上蹦跶几次,伸手仍触不到手中的鬍鬚的分毫。 元邈嘆息一声,将假鬍子贴回腮边,可惜手边没有镜子,看不出鬍鬚是否规整好了。 这一幕刚巧落入误闯的裴辙眼中。 裴辙正抱着红果酪的罐子而来,他方才在后厨撞见铃兰,而铃兰交代他把红果酪的罐子抱给郭停。 哪知裴辙瞅见这一幕,吓得抱着罐子直直后退。 稍有不留神,他脚后跟踩到树枝,转头见靠墙的桃花树上跳下一位女子,吓得他将罐子脱手,眼见着瓷罐坠地,他闭上眼睛。 半晌,未听得一点响动。 裴辙缓缓睁开双眼,瞧见方才树上的女子此刻站在侧边,手捧着他本该七零八碎的瓷罐。 女子把罐子接好还给他,无话可言,转身钻进后院。 裴辙发了一会儿呆,闻见红果酪浓烈的酸甜香气,这时才想起他的正事。 裴辙走过去时,院内的一大一小正互相干瞪着眼,便喊了一声:「郭停,红果酪做好了,堂姐命我分一些给周伯,再带你去后堂分食剩下的。」 裴辙取出一枚小碟,分了些许红果,便牵着郭停的手离开,尽管郭停不情不愿的。 周遥如释重负,才算坐下来。 裴辙拉着郭停走远后,在后院一处僻静地方停下。 虽则他和郭停差不多大,但他自认为是长辈,必要时总该指点指点身为晚辈的郭停。 他拿着架子,学着大人口气:「堂姐的客人都是你得罪不起的。听说昨日来这里的人可是宰相,这位估摸来头也不会小。」 郭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 郭停在院子后面静静闲坐一整个下午,满院子繁花盛景,他无心观赏,只低头看着紧攥的拳头沉思。 铃兰此时刚送别周遥,听裴辙说她走后周遥和郭停似乎闹了不愉快,便立刻去后院寻郭停。 她走近郭停,看他绷着一张脸,故作深沉,不由得小声念叨:「也不知道你这孩子随谁。」 「娘。」郭停语气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铃兰瞧见郭停一只手总是攥着,忽想到盼汝有一阵子总握着拳,等回头打开手心,发现里面握着皇室的贡品。 她吓得赶紧掰开郭停的拳头,瞧见他手心里握着蓬乱的毛发,还沾着红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铃兰赶忙问。 郭停解释:「周遥的鬍子。」 铃兰想起来刚才与周遥相谈时,瞥见他腮边比平时干净了点,还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没料到他的鬍子还真见少了,落在她家孩儿手里。 这么一把鬍子被揪下来,想想都觉得疼。 停儿天天闯祸,确实是她平时管教不严,她也该认真管教一番。 想罢,铃兰便命人拿竹竿过来。 郭停猜出她的意图,便把双手背在身后,泪水浸润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铃兰。 铃兰黑白两道皆混过,哪里是好对付的,她见过太多罪人死前留下鳄鱼泪,现在周围没了碍眼的周遥阻拦,郭停这哭现在对她不奏效。 她伸手去拉郭停的小臂,郭停急急闪身,喊道:「娘,你再看一眼那鬍子。就一眼。」 铃兰拿着毛燥的鬍子,心想这鬍子还能有什么问题,便低头看了看。 那鬍子边缘平整,像是用刀割下的,但郭停年纪小,她平时不会在郭停附近半径内十米处放任何利器。 那红色的痕迹似乎隐约有红果的气味,而郭停手指沾着红果汁液,大概他抓周遥鬍子时候落下的。 而鬍子的边缘翘起,摸起来尚有粘性,这是胶水。 * 凝竹站在二楼,瞧向后院里的铃兰母子。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看表妹母子?方才你差点被他们撞见,这日还是谨慎出行。」 凝竹犹豫地点头,想到这几日的事。 前段日子李瞳找到凝竹,说是听铃兰说了凝竹父亲的事,一时生出怜悯之心。李瞳和凝竹前段日子走动较多,而这元邈要拘捕凝竹的消息,便是李瞳知会她的。 不过傻李瞳不知她与四时会的联繫,这段日子她时常去拜访墨琴,可墨琴却避而不见。 「知道你在这里闷得慌。」李瞳想了想,「过几日我把你送到道观,等元邈他们离开,我便把你从道观里接出来,届时你便能洗清过往,恢复自由之身了。」 听到此言,凝竹谈不上多高兴,她若活着,还是要继续做刀剑嗜血的日子,也不可能长留于乐温县。 在李瞳走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今日她虽然仍在墨琴家门口吃了闭门羹,但组织却留给她这封信。 凝竹想到这里心情忐忑,拿着信细读着。 信上说山南道节度使临时变卦,为搭救牢房中的姚敬行,把他们和四时会的勾当透露给元邈,以求皇上放他们一马。 如此,他们早晚要抓凝竹到案,而元邈逼供犯人的招式多了,墨琴表示他不忍见凝竹受苦,便在组织议事时提出让她先行自尽。 信封里夹着一枚丹药,说要让凝竹服下,这个丹药服用下去便会全身化成血水,任谁都找不见她的存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 裴淑替铃兰拿东西时候,二楼厢房窗子里飘出一张练笔的纸,她接住了那纸,走上二楼打算还给那人。 她轻轻推开门,发现这是一处窗户朝西的背光房间,窗下铜镜前坐着位穿粗麻布衣裳的女子。 一柱香前,裴辙说过府内两桩轶事,一桩是常来寻铃兰的周遥,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青年;另一桩是府内藏着一位会轻功的女子。 眼下的情形证实了裴辙的猜测。 裴淑自然不能处理这事,便在次日将这事告诉了元稹。 当日中午,元家两兄弟领着大批官兵包围李瞳家,说要有谋逆的歹人藏匿在府内,进屋便开始地毯式搜查。 裴淑打开昨日那房间的门,进来便见地板上有一滩血水,以及一身麻布织成的布衣。 没过多久,有小吏来报,说关押在牢房里的姚敬行今日本该出狱,可早上却离奇失踪,而牢房外不远处有一滩血水,上面盖着姚敬行的衣裳。 在场了解四时会的人皆知雪骨冰肌丸,他们这两人大概是被四时会灭口了。 事发之后,李瞳终于郁郁寡欢,在衙门里请了几日假,但县里人都知道李瞳吊儿郎当,没多问他缘由,便给他批准了假。 李瞳将自己锁在屋内,这些日子都不愿出屋。 但今日不同,他在书柜上找到一壶酒,它藏在书柜深处。他取酒的时候,发现酒壶下方压着一封信。 他把信件打开,发现信的落款是凝竹。 这信上是对李瞳表达感谢之意,并说她的义父在当日救下她,带着她离开李瞳家,地上的血水不是她,而是他兄长派来的密探。 凝竹这段日子观察府内的情况,揪出府内潜藏的不少势力,不过处理掉的人对李瞳威胁最大,最后还奉劝李瞳以后要谨慎小心。 在知道凝竹没死后,李瞳松了一口气,转身推开了大门。 * 五日后,周遥牵着骆驼去河边饮水,路上忽觉察背后有道目光,那人一直尾随他。等到河边时,骆驼坐下来饮水,周遥在旁边看着骆驼。 后背忽感一道重击,似乎有人尝试推他入水。 周遥站稳脚下,转身反击对方,原本打算下狠手,转眼见此人是铃兰,便抽回力道。 铃兰见他退让,没有打算收手,趁他被力道反弹时,对他又是一道重击。 元邈侧身躲过攻击,伸手揽上铃兰的细腰,把她裹入怀中。 铃兰左右都无法挣脱怀抱,忽露出一笑,伸手回抱元邈,再向后方河道倾身,拖着他一起落入水中。 周遥脸上涂抹的黝黑粉霜,在接触水面后瞬息融化,络腮鬍子开胶,脱落了大半。 周遥抱着铃兰一起上岸,奴僕拿来毛巾,铃兰夺过毛巾,用力擦拭他的脸,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她用力扯开他的鬍子,问他:「你还要装多久?快放我下去。」 元邈充耳不闻铃兰的抗议,横抱着铃兰走向骆驼,将她放在骆驼的双峰之间。 同时他也坐上骆驼,从后方环抱着她,轻轻牵动骆驼的缰绳。 骆驼起身撑起背上的两人,铃兰没坐过骆驼,而这骆驼比马要高上不少,她不敢肆意乱动。而元邈抱她极紧,她根本挣脱不得。 灼热呼吸蹭在她颊边,耳侧也跟着发烫,微微有些痒,片刻后温吞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装了,我们回长安。」 -------------------- 第87章 欢喜落空 回长安的路途,铃兰偏说要照顾停儿,不肯与元邈同坐一厢,怕他在马车里对她动手动脚,对停儿影响不好,籍此理由将元邈轰了出去。 元邈孤独地骑着骆驼,四月暖黄的阳光晕染他的轮廓,像极了沙漠中的落寞旅人。 这位旅人虽然干渴,却没有对干渴的恐惧,毕竟绿洲就在身后,总不能像海市蜃楼一样凭空消失? 等回到长安,他急腾腾下马,转身撩起轿门,却见车厢空了,只靠着两个纸扎的人。 铃兰不知何时金蝉脱壳了。 元邈轻轻嘆息,笨拙而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娘在哪里?」盼汝匆匆赶来,站在元邈旁边左顾右盼,丝毫未察觉脚下的鞋穿反了。 「她不在。」元邈无奈道。 盼汝见到娘亲不见了,不发一言,垂头丧气,不经意间挤出双下巴。 元邈瞅见盼汝脸庞圆润不少,便赶紧问乘云与抱月,「你们两人怎的又惯着他?夫人早前留下的餐谱你等可有参照?」 抱月欠身解释:「小主子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经常熘去厨房觅食。后来我们把厨房锁了,小主子便熘去鸡舍跟鸡福宝抢食。」 盼汝整日抢食,那鸡福宝不是好惹的,这鸡窝里整日上演人鸡相争。 说到鸡福宝,如今的鸡福宝仍是越州换的那只,这只鸡和寻常母鸡不太一样,脖子纤长且不大好惹。 不知怎的回事,鸡福宝渐渐长成了一只斗鸡,在长安斗鸡比赛上表现不俗,是去年城中斗鸡比赛冠军,架势并不输任何公鸡。 可见自然界雌雄的先天本无过多差异,只要不将刻板印象先入为主,给予他们平等的生长背景,结果亦会超出寻常人的认知。 话虽是这么说,但可惜大环境下多数人犹认定「牝鸡司晨,其家必败」,正因他家中有此徵兆,朝中等着看他落魄之人不可计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越是这样他越不能就此倒下,更不能屈服于世俗眼光,不知不觉见他撑到今年入夏。 今日恰好是四月初五,城中有一场斗鸡比赛。 元邈让盼汝出去熘鸡,顺道锻鍊身体,他想着改日铃兰回心转意,返家后若发现盼汝身材臃肿,大致要责怪他没照顾好盼汝。 * 盼汝今日怏怏不乐,娘亲未能如约与他相见,接着无端挨了父亲一顿训斥,他整个人无精打采。 鸡福宝在赛场驰骋,盼汝无心观赏。 盼汝瞅瞅四周,脑海中仍幻想娘亲已经抵达长安,兴许会为斗鸡比赛吸引,进而发觉他的存在。 但附近没有与娘亲身形相似的女子,倒有个三岁孩童一直盯着他。 那日时间流驶得极快,鸡福宝在比赛中再次拔得头筹,热闹的人群渐散。 盼汝抱着鸡福宝,盯看每个经过他身边的男女,却发觉无一人是他的娘亲。 肩膀感觉到轻轻的触碰,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是娘亲回来找他了,便满心欢喜地抬头。 眼前瞧空荡荡的,低头只瞧见一位矮小的孩童,穿着名贵布缎的白衣,但眼睛亮堂堂的,看着极为聪敏。 这便是方才那位注视着他的孩童。 那孩童拍了拍他,指了指他怀中的支付宝,突然说:「这只鸡要多少钱?」 孩童使唤丫头挤过来,低声劝道:「昭昧,这鸡是比赛用的,人家不能卖的,回头让裴娘子替你买只新的。」 昭妹? 盼汝在城中混迹这么久,没听过这孩子的名字,大抵是新来长安的。听他名字是个女孩,但穿男子的衣裳。 他想起娘亲曾教育过他,切不可以貌取人,便没再提出疑问。 既然盼汝未问,郭停也不会主动曝光身份,他一门心思扑在鸡福宝身上,问道:「这鸡为何不卖?」 盼汝道:「这只鸡有点贵,你买不起。它祖宗陪郭令公上过战场,最早的饲主也是郭令公的后人。」 郭停听他这么说,心头一动。 郭子仪是他娘的外曾祖父,眼下四月已至,再过三个月便是娘亲生辰,不如到时候将这鸡当做生辰贺礼赠予娘亲。 郭停盯着盼汝,恳切地问道:「所以不卖吗,出多少钱我都能接受。」 「这鸡我养了二十多年,都有感情了。」盼汝故作深沉地嘆了一口气,忽而示出五指,「至少要五百两。」 昭昧摸了摸腰间,只翻出三两碎银,他面露难色地看了盼汝一眼,对旁边丫鬟道:「我手里的散钱不够,快让姑姑过来,替我先垫上银子,回家我便会把钱还给她。」 三两已经够多的,哪会有孩童随身带这么多银子,可这小孩家中居然还有整整五百两。盼汝心里酸熘熘地腹诽:小鬼竟这么有钱? 似乎狐疑的目光太过直白,昭昧觉察盼汝的想法,与他解释道:「我娘是荔枝商人,我爹.....」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附在盼汝耳边:「我爹是当朝宰相。」 盼汝淡淡微笑,心道这小鬼大抵是在吹嘘,身为货真价实宰相之子,他觉得有必要戳穿这小鬼的谎言。 「巧了,我爹也是。咱大唐宰相多,不知你爹是哪一位?武元衡?韦贯之?张弘靖?还是哪位?」 郭停挠挠脑袋,回想着道:「好像都不是,我记得他是叫........叫什么来着,周遥?.」 盼汝含笑地看着郭停,正欲告知他朝中没有这么一位名为周遥的宰相,再抬头时,他看到拾薇迎面而来。 拾薇是她娘亲原本的婢女,与他九叔亡故的妾室是亲眷,这么说,这孩子和他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宰..........你.........是.........」盼汝颤颤巍巍地指着昭昧,竟惊讶得舌头打结,不由得后退两步。 「想起来了,他好像叫元邈。」郭停的声音回荡在盼汝耳边。 盼汝脑里一片空白,千思万绪在脑海中揉作一团。 等他理清思绪后,四周围人群散尽,而怀中也空荡荡了,只有沉甸甸的钱袋。 抱月和乘云两人逛街直至精疲力竭,才想起来接盼汝回家。他们两人过来时,瞧见盼汝神情恍惚,低头再看,他怀中的斗鸡不见了。 那群人留下一包五百两的银子,抱着鸡福宝离开了。 * 盼汝回到家中时,元邈也才散班回家,两人在门口处相遇。 元邈上来便瞧见盼汝怀中的鸡没了,主动询问:「盼汝,鸡福宝呢。」 盼汝没有回答,白着眼珠子,怨念道:「爹你什么时候养了个别宅妇?」 被无端指责的元邈不解道:「我整日早出早归,回家照看你,你该是最清楚的,我哪有空闲养别宅妇?「 「那....那.....那今天那个....."盼汝回想今日斗鸡场的郭停,言之凿凿道:「有个小孩说他爹是宰相,叫元邈,不就是你。」 元邈犹豫片刻,一瞬间想到郭停,便问:「他是什么样子的?」 盼汝回想着郭停的模样,「一个小姑娘,三两岁的模样,别人唤他叫小昭。」 元邈略略有点失望,摇头说道:「那不是,估计是冒认。」 「可是他的婢女是拾.....」 元邈打断盼汝的话,只道:「自从你娘走后,家里整日出么蛾子,我生怕你年纪小挨欺负,这些年换了多少批奴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这么蛾子是说帮他拉拢亲事的,或者借着他的名义做些手脚不干净事的。盼汝年纪小,之前没少挨他们的欺辱。 盼汝听完元邈的话,不免有点郁闷:「好吧。但鸡福宝被那小鬼骗去了,以后孩儿也没办法遛鸡了。」 元邈敲了一下盼汝的脑门,「别以为爹不懂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故意把鸡福宝卖掉,好逃过遛鸡。」 「不过,如今的鸡福宝也不是原本的那只,」元邈在儿子面前怎肯轻易认栽,便叫来乘云,吩咐道:「你从鸡棚里再挑一只健硕点的交给盼汝,明天监督他好好遛鸡。」 但他想了想,盼汝狡诈得很,最擅长四处开熘,乘云平时管不了这孩子,随即又道:」这样吧。你把盼汝送去佛光寺,交给林达师父管教。」 他们从越州回来后,林达便就地入了城中一间大庙名为佛光寺,妹妹林姝也跟着一起在庙中工作,后面林达和元邈父子两人仍有来往, 至于这佛光寺......据说可是节度使李师道出资设建的。 盼汝拍了拍手,「又可以见到阿大了。」 元邈看他高兴得太早,温柔地敲醒他的美梦:「阿大现在改吃素了,你或许可以一起。」 * 与此同时,铃兰在佛光寺内,与久违的林姝兄妹碰面,他们身为出家人,倒不会多嘴参与铃兰家的私事,未劝铃兰和元邈和解。 铃兰随后又见暂游到长安的白卿,之前听古晏廷说白卿入道观避难,这会儿竟出现在佛庙,她不免困惑:「白先生怎会到这里?」 「这不是随薛娘子而来吗。」白卿有些凑热闹的口气,「你竟不知薛娘最近为武伯苍引为知己。」 铃兰道:「不是元微之吗?」 白卿摆摆手,见怪不怪道:「洪度向来慕强,武相公风头正盛,且文采斐然,自然能博得洪度的青睐。」 两人说着说着,白卿忽想起今日在后院瞧见盼汝在后院逗猫,便告知了铃兰。 铃兰不知该如何与盼汝相认,惧怕盼汝责怪她一走经年,便躲在附近的花树后,瞧瞧打量盼汝。 过后她与白卿感慨:「这孩子现在有点胖了。」 白卿看着盼汝略显臃肿的身躯,不由得想起逝世的弟弟,哀从心来,「倒是像极了我那表弟,闹不好正是海澜投胎找你呢。他正好是在元和五年去世,盼汝实在元和五年出生。。」 铃兰有点不满:「快别那么说,回头若他父亲知道后又该吃飞醋,回头为难了这孩子。」 白卿解释:「只是玩笑话,天底下哪会有如此荒谬父亲,称呼女儿为自己前世情人,一併称儿子为娘亲的前世情人?」 铃兰点点头,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厄勒克特拉情结与俄狄浦斯情结。 不过这世上倒是有不少卑劣的年长者,利用这套装神弄鬼的逻辑,为自己骯脏欲望找冠冕堂皇的藉口。 正常人至少不会如此。 墨琴冒着被行妄将军惩罚的危险,执意救出义女凝竹,但却对她仍始终保持父女距离,四时会中任何人都不觉他们之间有任何暧昧。 两人没再继续这一话题,白卿突然铺开一张白纸,与铃兰提议:「我替你占两卦?」 铃兰却道:「我的命运已经预测不出,不如替我堂妹裴淑占一卦。」 她在纸上写下:「淑」 白卿略看一眼,随即开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近来有喜事。」 「喜事?」铃兰忆起裴淑的年纪,正是少女怀春时,点头道:「她差不多该要指婚了。」 白卿道:「『淑』字左边三点水,你写的时候将三笔连在一起,仿若流淌的溪水,『等闲弄水浮花片』1,刘阮遇仙,阮郎可是位多情的郎君。」 她引用的那句诗句来自元稹,而裴淑向来喜欢他,此人的确是位多情的郎君。铃兰道:「她的确喜欢多情气质的男子。」 「不止。」白卿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时候裴家的僕从进庙,来报,禀告说远在涪州的裴淑要和人成亲了,对象便是元稹。 「这应期未免太过迅疾。」铃兰讶然,拍了拍手,对白卿油然生出敬意,「不错,你这宝刀未老,不光预测出近事,还能点出具体姓名。」 铃兰思忖了一会儿,既然如此,她不如请白卿占卜淮西叛乱的事,便在纸上写了个度字,没点明是淮西之事。 白卿道:「尺度的度,仔细看你写的这字。广字的一横为尺,下面廿字的横,却超过了广的横。感觉什么人吃到甜头却不知感恩,反倒还要逾矩。」 这话白卿说得不错,之前朝.廷对节度使都是採取招安的策略,唯独淮西向来不安定。以前皇上对淮西诸多忍让,新上来的吴元济却得寸进尺,大肆侵犯东都洛阳。 随后白卿又道:「这个字写在纸的正中间,是为中立,裴度的字便是中立,想要预测你叔父的事?」 铃兰点头,心想她的记得史书上叔父裴度身受重伤,但现在历史发生了偏移,她也不是完全确定叔父能否全身而退。 白卿道:「这字你写得四平八稳,你担心的事定能顺利度过,只是『广』字只抱住度的左边,保住了左膀,可右臂。」 白卿在度字右边加了两笔,化成剫字,说道:「小心刀子砍掉了右臂。」 铃兰问:「如何避免叔父受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白卿道:「一来,度德量力,顺意自然,居家不出,韬光养晦。二来....」 她在左边加了三笔,「失去了右臂还有左膀,寻到贵人,如此便可『轻舟驶过万重山』。」 铃兰赶忙询问:「贵人还能有谁?」 「我刚点完这三笔,你便追着问。外应便是此人也会很快追来。」白卿抬头看向她身后,忽拍了一下铃兰的肩膀,笑着道:「你瞧,这不就来了。」 铃兰转头,顺着白卿的目光望去,瞧见门口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门外日光映衬下,元邈逆光而来,周身仿佛晕着一圈救苦救难的圣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 1.『等闲弄水浮花片』这个是元稹的《春词两首》,之前出现过。 这章斗鸡灵感来自宋丹丹那句:「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之后我想,既然有公鸡下蛋,那么母鸡做斗鸡会不会更有趣一点。怕不符合实际,我特地搜了一下,发现还真是有斗鸡用的母鸡存在。 ps.之前一直写元稹堂弟,前几日写到元稹出场,之后几日气压莫名有点低,当时恐惧会不会这么不太好。想起刘和平老师写大明王朝1566时候,也曾拜张居正来着,便想着偶尔用玄学也无不可。写这章时候占了一卦,得到的签文是张生追崔莺莺,我心想这真的很凑巧,大抵这么写是可以的? 第88章 该来的还是要来 铃兰瞅了元邈一眼,匆忙转身,朝离开佛庙的方向走,前行两步不到,忽觉腰肢一紧,随后被拉入熟悉而温暖的怀中。 浓郁的草药香浮动,近些年元邈换了种薰香,原本他身上仅只沾有书卷与墨香。 铃兰低着头,抬手硬推那环绕腰间的胳膊,试图挣脱怀抱,然而那胳膊却收得更紧。 元邈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果真是回到长安了。」 「昨日盼汝提起,他在集市上见到了一位『昭儿妹妹』。我思索半天方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停儿。当初你曾说,如若再生一子,便会取名为昭昧,我还以为你早将此事忘却了。」 他呼吸滚烫,擦着她的面颊,铃兰环视四周,低声提醒:「这里是佛门清修之地,不可亵渎,你快放开我。」 元邈抬眼,瞧见有挑水的僧人行过,便放开了胳膊。 盼汝适时跑过来,见到铃兰就站在他面前,瞅向身后的佛像,自顾自喃喃:「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拜您,愿望就实现了?」 「还是做梦?」盼汝怕是稍纵即逝的蜃景,揉揉双目,仔细瞧了瞧,站在元邈旁边的女子是他母亲铃兰。 盼汝跑出佛堂,抱住铃兰的腿,脸贴上去,说道:「您终于愿意回来看盼汝了。」 这会儿铃兰刚摆脱元邈,腿上多了树袋熊似的盼汝。她抬起手,想推开盼汝的胳膊,但瞥见盼汝希冀的目光,那只手便移开了。 铃兰犹豫地抬起手,摸着盼汝的头,但一句话未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热意涌入眼眶。 盼汝抬头看见铃兰的眼底打转的泪,自己抢先一步将泪夺眶而出。 铃兰心底一软,身子蹲下了下去,拿帕子擦拭盼汝的眼泪,只说道:「对不起。」 盼汝用力吸着鼻涕,他知铃兰有洁癖,生怕弄脏帕子落了铃兰的埋怨,更害怕铃兰再次离开。 「娘,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绝不忤逆你和爹,以后能不能不要走。」 初夏的风拂过寺院栽种的树木,叶子摇得沙沙作响,吵得铃兰思绪更乱。她回过神时,望见一道拖长的影子靠近。 元邈走到她身侧,说道:「盼汝这些年每日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等我到家便问我你的下落,可我每次都让他失望。他真的想念你。」 「那你呢。」 「嗯。」 元邈望着朝思暮想的女子,心中有太多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到最后一句话的都没再说。 不远处,白卿看着两人磨磨唧唧,实在受不住,暗自摇了一卦,泽山咸,九四。 此卦辞为贞吉,坚持即是胜利。 白卿露出暧昧的笑意,悄悄离开了院落。 * 。 等院中只剩一家三口时,铃兰想起自己前来寺庙的本意,她是为家人尤其是叔父祈福而来。白卿方才留下那句谏言:救叔父的贵人是元邈。 铃兰看向元邈,「这些年和我十六叔在朝堂整日闹不快,或许因为政见不和,但这等关键时刻,还是希望你们两人能相安无事。」 元邈道:「可以。」 铃兰松一口气,「这我放心了,你们两人平日里该多帮衬彼此,毕竟都是两千年后人人称颂的忠臣。」 听到「两千年后」,元邈讥诮一笑,继续道:「但需要你从裴家搬出来,回到元家照顾盼汝。」 「不成。」 铃兰倒是有认真考虑过回家,但当初元邈在家中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缉拿她归案,近些年为难她身边的友人,如今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铃兰不相信。 再有一个问题,历史上的元邈在元和十年遇到真命天女,而他们相遇时间远早于元和十年,显然她不是那位女子。 她搜肠刮肚,总算想到一个藉口:「铃兰都已经下葬了,我住在你那里传出去有些不和礼仪。」 「那我便派人到裴家提亲。」元邈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提亲?」铃兰纳闷地问:「这些年,没有人帮你牵线?」她又看了一眼盼汝。 盼汝摇了摇头,拍胸脯保证:「他不可能有,娘请放心,我看着他呢。之前有人向他介绍过,他都亲自回绝了。」 不对。 铃兰细细琢磨,元邈今年该是遇到那位女子了,眼下都四月了,这女子怎么还未出现。 或许这位女子因她的介入而被蝴蝶掉了? 铃兰仍不敢轻举妄动,提议道:「要不等到元和十一年再议。」 若元和十年,那女子出现了,她便全身而退,不再与他纠缠;倘若元和十一年时,那女子仍未出现,则证明她改变了历史,她自然可以考虑他的提议。 元邈听着这话,想到铃兰之前反反覆覆提到元和十年,似乎这一时间点存在着某种特殊含义。 他产生了一个猜测:铃兰打算回到两千年后,而元和十年是穿越的时间点。 这样说起来,他需要抓紧行动。 两人最终并未达成一致,元邈父子送铃兰回裴家,但后面元邈几次试图拜访裴家,铃兰都称病婉拒,这让元邈一筹莫展。 * 到五月时,元邈受到皇上的命令,要他散班后去古晏廷家中检查他从岭南带回来的荔枝。 元和十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皇上赦免无数过往被贬官员,将他们重新调回长安。古晏廷便是其中之一。 但古晏廷没有立刻回到长安,他同时身负带岭南荔枝的任务,大约今日晚间时分他才能回到长安。 斜阳离落下尚有一段距离,元邈进了古晏廷的家中,见宅内笼罩着昏黄的光,景致典雅,他萌生心思去后花园小坐。 元邈到了后花园,忽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循声望过去。 许久不见的铃兰站在后院里,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盆栽, 「你怎么在这里?」 铃兰转头,瞧见来人是元邈后,先是惊愕片刻,但很快收敛神色,恬然站在花间,倒也不像上次似的落荒而逃, 元邈泛起酸,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肯见他,反倒见外人见得勤快。 或许是觉察元邈的醋意,铃兰无奈解释:「他的荔枝是从我那里取的,若他的荔枝出了问题,恐怕会波及到我。」 直到大约酉时初刻,古晏廷回到家中,命人陆陆续续抬进来三只箱子。 那箱子外面透着阴森森的寒气,饶是站在附近都能感觉到沁人心脾的舒爽感。 古晏廷知皇上命令元邈前来检查荔枝的情况,进屋便打开了箱。 箱内的荔枝略带青绿色,周围冒着白烟,宛若仙境中的仙果。 铃兰分了几颗给元邈,元邈细一品尝那荔枝,甘甜如醴酿,且经过冰镇之后,清爽而不粘腻。 元邈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铃兰解惑:「我自制了些干冰,比普通的冰还要冷上几度,最适宜保存生鲜等物。」 元邈刚想褒奖铃兰几句,但怕说得太假,思索半天竟一句话说不出口。 这沉默给了古晏廷机会捷足先登,他对着元邈感慨:「铃兰总有些别人想不到的主意,很多人低估了铃兰。」 铃兰受不得这等恭维,说道:「晏廷,既然你的荔枝没事,那我先走了,这荔枝还是尽早送入宫中为好。」 谁也没能撩到,隔日荔枝送到宫中时,整整三箱荔枝全在一夕之间腐败了。 铃兰望着那些变质的荔枝,忧悒地蹙着眉头,毕竟是她花费心血耕耘的结果,竟在一夕之间全都白费了。 再一细瞧,贴在箱子四壁的干冰不见了。 铃兰很快便将整件事的眉目梳理清楚,锁定了拿走干冰的嫌疑人,不免摇摇头。 * 皇上大怒,欲图惩罚古晏廷,元邈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也并未替古晏廷作出任何解释,任由皇上的怒火野蛮生长。 献礼这事是福祸相依,若能顺利献礼便能加官晋爵,若个中出了么蛾子,负责人便是会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铃兰听说了此事,想起清代九龙夺嫡时八阿哥彻底失了君心,便是在献礼死去的海东青之后。 皇家一向讲究预兆,前晚元邈还汇报荔枝完好无损,甚至带了几颗呈给圣上,转日荔枝便枯败了,这可不是好预兆。 仿佛在说大唐跌宕起伏的命运,一朝兴盛,随后急转直下。 皇上有心将古晏廷流放到边关,而铃兰得知此事后决定与元邈聊聊此事,或许还有别的转圜手段。 铃兰午后便去了元家,看望家中的盼汝,之后一直逗留在府内。 元邈听闻铃兰到访,燕居服尚未更换,便径直走向铃兰所在的小院。 他刚进院,便见铃兰朝他走来,上来便是对他噼头盖面的一顿质问:「是你抽走箱内的干冰?」 元邈冷笑,「好不容易到这里一趟,却只是为了别人而向我兴师问罪。」 铃兰辩白:「是来看盼汝的。」 「倘使你真心挂念盼汝,不如以后就住在这里。」元邈看铃兰张了张嘴,似乎又要拒绝,便截住她的话语,继续道:「我最近思索着,是否该在圣上面前替古晏廷求情。你觉得我该如何?」 铃兰听得出这话中的暗示,警惕看向他:「你想如何?」 「明知故问。」元邈拉过铃兰,「搬回来住吧。盼汝需要母亲,而停儿需要父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铃兰沉默思索着他的提议,说道:「我愿意跟你回去,一起照顾盼汝和停儿。但也请你顺带替古晏廷求情,他不该被我们的事牵扯进来。」 元邈听到铃兰服软,反而刻薄起来,「前面如何都不能劝动你回家,这会儿古晏廷出事了,你口风倒是变了。」 铃兰笑道:「那你想我如何骗你?」 元邈嘆了一口气,「罢了,上次见你的时候就该死心了。要你搬过来也只是为了盼汝和昭昧。你只要在他们面前扮好母亲的角色就行。」 * 令月吉时,铃兰带着郭停搬入家中。 郭停见到元邈倒是不必她提醒,便主动改口:「爹。」 元邈点头,唤来盼汝,叫盼汝带郭停闲逛家中,介绍家中情况。 盼汝问郭停:「鸡福宝能还回来吗?」 郭停点头,瞧了一眼铃兰,回答道:「这原本是给娘的礼物,现在又要重新找了。」 盼汝拉着郭停,将此事告诉了元邈。今日天色尚早,元邈瞧了瞧天空,晴朗无云,风和日丽,便提议一家四口到街市逛逛。 长安的街市比前些年热闹,只不过人有些多,不少东都的居民避祸而来,四处都是不同口音的交流。 铃兰许久未曾见过长安的热闹,望着熟悉的街道,心头一阵兴奋,忽听到一句歌谣。 「打麦麦打三三三,舞了也1」。 铃兰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该来的事还是要来。 三三三即是六月初三,而舞了也可以听成武了也。这也就是说,武元衡的死期将至,而裴度也将在这次行刺事件内身受重伤。 * 六月初三清晨,铃兰从噩梦中惊醒。 -------------------- 「打麦麦打三三三,舞了也1」。这个历史书写的,并非我原创。 这一章有点赶,这两天有点事。 第89章 刺杀宰相 梦里面元邈浑身是血,躺在武元衡被害的现场,右臂被利刃砍断,形状悽惨。 铃兰联想起白卿的那句「贵人」,忽而意识到这贵人恐怕不单单是帮叔父裴度渡过难关这么简单。 此时为寅时初,天色犹暗,铃兰只披了件薄披肩,不顾寒冷,沿着熟悉的曲折小路,跑到元邈的房前,欲等元邈甦醒。 守门的家僕告知铃兰,元邈早在一柱香时间前便甦醒,他今日同样发了噩梦,但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对外人透露。 铃兰说要进屋安抚,家僕知元邈和铃兰感情不睦,犹豫片刻,堵在门前阻挡。 后方的门骤然打开,铃兰闻声抬头,只见元邈双手拉着门,说道:「让夫人进来,你们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得打扰。」 家僕口称「是」,立时让开一道空当,不再阻挠。 屋内灯烛皆已点亮,但里面空荡而整齐,看不到一点杂乱无章的物件。 元邈坐在榻边,将方才看到一半的书册掖在枕下,把床帘拴在两侧的床柱上。 灯焰微弱,铃兰凭着熟悉的记忆,从柜子里翻出剪子,熟练地剪去一截灯烛。 幢幢灯影下,两人并坐在床榻边,两重影子靠在一起,但身子离得极远。 他们总算是能面对面交流一次,她回家后只顾着盼汝和停儿两人,鲜少主动与元邈谈话,更何况这等情景与时间。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铃兰先行开口,说道:「今日你与我叔父同路上朝?」 元邈只当铃兰是提醒莫要忘记嘱託,说道:「近些日你叫与裴度和解,我的确有心转圜关系,可这决定权不在我手中。」 他这话说得语气诚恳,铃兰信了他的说辞,沉默着忖了忖,又道:「不若我替你与他说道说道。」 「你若是去了,恐怕情形还会更糟。」元邈看了她一眼,「裴度上次见我时,强令我放你回家。非说是我强迫你留在这里。」 铃兰听到这话,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话兑得元邈哑口无言,半晌没吱声。 铃兰见状,挽着他的胳膊,温婉地笑道:「你答应过我,若我回到这里住,你便要与我叔父和好。但你只试了一次便不再努力,这样反倒是我吃亏了。」 素时铃兰的性情直来直往,从不会如今日这般忸怩作态,实在是有点反常,这让元邈不得不心中起疑。 「今日是要发生什么事?」元邈回忆起铃兰近期的古怪反应,尤其是两个月前铃兰在街头听到那首歌谣时,她脸上一晃而过惊愕,怕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三三三,是六月初三,今日正好是六月初三。」元邈意味深长道:「你来自两千年后,或许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与看穿自己的人隐瞒真相无益,铃兰坦白:「今日叔父会有危险,而你或许是他渡劫的关键。」 元邈「哦」了一声,略去后面疑似客套的话,提到:「原来裴度今日有劫,所以你想我替他挡过去。」 可以这么说。 但铃兰自打梦见元邈受重伤,便打起了退堂鼓,不大希望元邈以身犯险。 昏黄的烛光映在元邈的半边侧脸,另一边笼在阴影中,照不出他的藏在影中的表情。 元邈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可以。不过......」 「不过事成之后,裴家必须马上同意我们的婚事才行。」 他执着于两人的婚事,即便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这使铃兰颇为不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自从两人上次因古晏廷闹翻后,关系已然分崩离析,她搬进来后,元邈特叫人收拾她过去住过的厢房,让她自己住进去。 两人在家中见面,都只有冷冷地一两句表面问候。 或许他应该不爱她了。 也好,到时候元和十年的那位真命天女出现,她便自己离开,占着个妻位没这个必要,「现在我都已经住了进来,有没有夫人这个名头似乎不大重要。」 「知道你心里只想做古晏廷的夫人。」元邈说道:「不过,我希望盼汝能作为嫡子留在家中,将来好祭奠宗祠,你作为他的生母,还是要有个名分。」 说完这话,他转身拿出枕下的书,正要靠边阅卷以消磨上值前的一点空闲时间,却铃兰迟迟不走,坐在榻边静静地瞧着他。 「还不走?」元邈只瞟了一眼铃兰。 他并不打算产生自作多情的联想,继续道:「天快亮了,且让我歇息片刻,你先离开吧。」 这道逐客令没得打消铃兰的决意,她道:「要不我同你一路去护送叔父?」 * 寅时中,铃兰随元邈出行,两人站在裴家门口等候叔父出门。而另外一边,古晏廷跟从在武元衡身边贴身保护。 裴度今日心情不错,前两日妻子桑雯为他缝制一顶厚毡帽,他出门时将那毡帽戴了出去,见到并排站在门口的侄女先是温温一笑。 但瞧见侧边的元邈后,他别过视线再次看向侄女铃兰,炫耀起头顶的帽子。 铃兰恭维了裴度几句,听得裴度更是喜上眉梢。 叔侄两人寒暄一阵后,裴度问铃兰:「你打算何时回来?家中杜鹃姑姑和桑雯也是极想你的。是元邈威胁你搬出去的?」 铃兰摸了一下双鬟,「他没有。是我自愿过去的,为的是照顾盼汝和停儿,况且停儿是他的孩子,总不能一直让他见不到。」 裴度仍不相信,瞪了一眼元邈,「改日若有机会,我定要将椒儿带出来。」 「那您可有得等了。」元邈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铃兰怕两人在关键事发生之前产生矛盾,便出来做和事佬:「叔父放心,他待我向来宽厚,若我想回家省亲,他是不敢拦着的。」 这话说完,裴度转身回去牵马。 元邈凑在铃兰耳边说道:「当初为了偷走丹谱,骗取我的感情,还差点始乱终弃?这笔帐你还清之前休想再走。」 「要我怎么还?」铃兰问道,「我看你没有想让我还的样子,还是打算折磨我?」 「和我在一起都是折磨,和古晏廷在一起才是快乐?」元邈抓起铃兰一条胳膊,冷声冷气道:「你猜对了,我便是要折磨你,折磨你一辈子。」 铃兰挣了挣,瞅见裴度已经上马,只得低低哀求:「改日我与你解释清楚,这是我们的私事,不该牵扯太多人,尤其是这个节骨眼。」 元邈放了手,翻身上马,而铃兰随后也驾着马紧随其后。 裴家位于长安朱雀西街第二坊的通化坊,距离皇宫并不算远,即便徒步去皇宫,也只消一刻钟功夫。 短短的一段路,铃兰行得极不踏实,马蹄刚踏入朱雀大街,便觉浑身毛骨悚然,后背衣襟濡湿了。 今日朱雀大街两侧过分安静了些,与平日里的热闹大相迳庭,再过不久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刺杀,而被刺杀的对象此刻在她正前方两米处。 她掌心发了汗,握湿了马的缰绳,突然想起甘迺迪刺杀案里的总统夫人杰奎琳,在突发情况下时,还能从容淡定地捡起甘迺迪的脑壳。 铃兰隐隐羡慕起来,现在她的手却颤抖不止,任谁看了都知她有心事。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握住铃兰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铃兰抬头,瞧见元邈单手牵着缰绳,不止何时将马靠向她的侧边。 两人对视一眼,便把目光各自转向另一侧。 街道两侧商贩不算多,最多不超过十家。 等裴度驾入路中央时,商贩猛地将面前的摊位掀起,扯去身上的粗布麻衣,露出套在布衣之下的黑色夜行衣。 裴家的护卫与他们殊死抵抗,但刺客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护卫们难以抵挡。 一位提刀刺客,趁着同行着拖住护卫时,直冲裴度而来,一刀砍向他的大腿。 裴度迅疾调转马头,闪身避过,只砍到了他的皂头靴。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铃兰与元邈同时回头,看向源头的幽暗巷道。 巷口内窜出七八名歹徒,各个持刀,大抵与假摊贩是一伙的,立时涌入朱雀大街。 铃兰和元邈两人握住佩剑,拔剑出鞘,急着向裴度的两侧走。 又有一位凶徒沖向裴度,朝他的后背砍去,裴度闪身,元邈恰好赶上这场景,挥剑挡下这道攻击,削去了歹徒的刀尖。 铃兰和元邈挡在裴度的左右,宛如玄武门之变的秦琼和尉迟敬德,让歹徒不可从左右面偷袭裴度。 然而一位歹徒杀入正前方,还骑着高头大马,挥到直噼向裴度的脑袋。 铃兰瞥见这一幕,挥剑刺向那名歹徒,而裴度下意识低头回避,但刀子仍砍向裴度头顶的毡帽,眉梢有鲜红血液流下。 另有一刀噼在裴度的马腿上,马痛得哀声嘶鸣,用力将裴度甩向路边的水沟。 裴度倒栽葱地插入水沟里,半晌没有动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贼人试图再补上一刀,以确保万无一失,随从王义见状忽而跑上去,他手中没有持刀,便死死抱住贼人的腿,拼命地大声呼救。 铃兰这时刚解决缠上她的歹徒,抢过去营救。 哪想仍是晚了一步,贼人狠心砍去王义的胳膊,脚下解了束缚,一脚将那条血淋淋的胳膊踢开,便朝着水沟走去。 元邈骑着马挡在水道前,将那贼人擒住,剑挑起蒙面。然未注意身后有贼人的同伴,捅了背后一刀,顿时鲜血如注,立时栽了下去。 铃兰看得眼跳心惊,冲到元邈旁边,以剑接下歹徒的杀招,又反手将歹徒击倒在地。 这里毕竟离皇城只有两个街口,守护皇城的士兵很快察觉这边的动静,一群身披铠甲的士兵闻讯赶来。 凶徒门见裴度闷在水沟里,迟迟未动,认定他已经死了,而另一边元邈也坠下马匹,只剩下一位在朝中没有话事权的女子。 他们想着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段没有自耗纠缠的道理,最后还是跑了。 铃兰见凶徒已离,便下马查看裴度的情况, 元邈伤得不算重,只是马匹因受惊而甩下他,所以才会有些头晕,他半梦半醒间,隐约瞧见铃兰跑去水沟里搀扶裴度。 他倒没有生出怨恚,心想那毕竟裴度是她的叔父,再怎么说她姓裴,自小又在裴度家中长大。 元邈在家僕的搀扶下起身,忍耐着后背辛辣的疼痛,瞧着铃兰将叔父安妥好后,便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铃兰的确是想查看元邈的伤势,但路走到一半,古晏廷的婢女玲珑跑来,与她耳语了几句:「武公寅时初于靖安坊东门遇袭,身负箭,且为贼人枭首。」 靖安坊在朱雀大街东五坊,距离皇城略远,武元衡出门时天仍暗着,且那附近传讯到皇城较为困难,毫无意外便走上历史的结局。 哪怕铃兰因为预知未来而让古晏廷去那边保护武元衡,依旧还是没能改变历史。 铃兰问玲珑:「古晏廷怎么说?可有瞥见贼人的面容?」 玲珑涕泗横流,哀声道:「他为保护武公而身负重伤,如今昏昏沉沉,口中反覆念着『铃兰』两字。」 这话说到一半,玲珑弯腰屈膝,央求道:「还请娘子过去看看郎君,万一他是去了的话......」 铃兰面色惨白,心中填满懊恼,像她这样如蚍蜉般的小角色,史书都上不得名号,竟妄图改变历史进程。 现在历史不光照着既定的方向走着,叔父受了重伤,武元衡既死,就连历史上不该死的古晏廷也危在旦夕。 出于一种事后赎罪的心理,铃兰离开了通化坊。 自铃兰去后不久,皇城派出医官接走了裴度,又去接引坐在地的元邈,倚墙发呆的元邈。 元邈的目光始终锁定铃兰离去的方向,那方向通往靖安坊,刚才听人说武元衡在靖安坊,而古晏廷也在靖安坊附近。 他自嘲地笑了笑,略一把经脉,发现自己是中了毒。 刚才那贼人的刀上淬了毒,他不得动肝火牵动毒。 可越想抑制越是抑制不住气恼,翻想起来过去至今的种种过往,最后急火攻心,喉头顿觉腥甜,一口血翻吐出来。 元邈之后意识渐行模糊,合上了眼皮,无力地倒在一旁。 -------------------- 武元衡、裴度刺杀案遵循《资治通鑑》上面的记录,裴度挨了三刀,一刀在鞋,一刀在背,一刀在毡帽。网际网路也有版本是,说他第一刀在腿,第三道在眉。但我觉得《资治通鑑》版记录比较合理,他倒在水沟里可能是因为第三刀后脑震荡了。 男女主出现在裴度身边是我编的,女主原型可能在长安,前后裴垍和裴度出自裴家东眷房,假设她是裴垍的女儿或者侄女,照着古代的认亲方式,她当时很可能当时寄住裴度家中,虽不排除她可能跟着母族去了其他地方。 古晏廷不会死,初设定时候的我整了个大活,埋线了一个梗,有点难以启齿-e- 初设定中的他是本文外貌担当,比所有人男角色都要好看,不存在后期打补丁。 铃兰在这里没有喜欢古晏廷,她对古晏廷是颜控对好看男子的欣赏,再掺杂一点感恩,还有一点战友情,外加两人都很喜欢白居易hh 第90章 误会加深 铃兰赶到靖安坊时,刺杀武元衡的贼人已经离去。 整条街道萧索静谧,两侧的围观者无不面露惊恐之色,有甚者口吐白沫,昏晕在地。 街边有间蓑衣铺,摊位上悬挂着的斗笠落地。 铃兰望向动静来源,假人后方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官员。他手扒在假人的肩膀,眼睛悄咪咪打量着街道。 官员缓缓露出面孔,竟是曾在越州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居易。 白居易面如白纸,不见半点血色,他目击了武元衡遇刺,早已吓到胆破心惊。但出于责任感,他抑制着强烈的恐惧感滞留此地。 他走假人身后走出来,朝铃兰作了个揖,说道:「铃兰娘子,我方才见到了全部经过,等下便会奏报圣上。援兵可有到来?」 「是我自己一个人赶来的。」铃兰摇头,回头望向现场。 武元衡半身倒在地上,背部插着一根箭羽,而他的项上人头已不翼而飞。而贼人割下他脑袋时,动脉血液迸溅得足足三尺高,染红了附近官舍的屋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马匹奄奄一息地趴在武元衡旁边,绝望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铃兰从史书上看到过文字,那时她对此还未有什么实感,如今亲眼见证现场,她只觉得触目惊心。 满地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而古代的街道往往带有一种独特的腐烂味道,噁心的混合气味瀰漫在空气中,引得铃兰胃中泛酸。 白居易从旁回忆着,说道:那贼人先是放出三道冷箭冷箭,击中武公以及他的马匹,随后支援的贼人围起受伤的武公,生生割下他的头颅。」 「但他们的目的只是武公,在场其他人并无大碍,除了仗义相助的古晏廷,身前挨了那贼人一刀。如今似乎昏迷不醒。」 铃兰走向古晏廷,瞧见他靠在墙边,胸前藏青色官袍已被殷红的血液浸透。 他双唇发白,眼神迷离,意识已然模糊,嘴里嘟囔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渐次微弱。 铃兰有些忐忑地走向古晏廷,蹲了下去,在他耳边说道:「我帮你看看伤情。」 手腕间处忽而传来冰冷触感,铃兰低头瞧见一只手握住了她,古晏廷用力抓住铃兰的手。 铃兰诧异,想不通古晏廷要做什么。 那只青白玉色的手掌,仿佛竭尽全力地,在她的手腕处一下一下地敲着熟悉的节奏。 安宁司的暗号。 但那暗号所传递的不是任何需要上报的消息。 他敲在她手腕上面的是——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古晏廷的意中人是谁,铃兰到现在岂会看不出。 当初在岭南时,古晏廷数次与她提出婚事,她仍心存一丝侥幸,觉得古晏廷只是出于好意,悉心照顾她和停儿。 这会儿古晏廷直白地敲出那句话,她已经没办法再回避了。 铃兰愣了片刻,轻轻嘆息一声,只道:「我知晓了。」 古晏廷含笑着望向铃兰,随后安详合上双目,并未等着让她回应,似乎他认定自己将死,要将心意托出,才能不留遗憾。 铃兰喊了几声「晏廷」,仍不见他清醒,号脉后发觉他身上中了毒,大抵是砍伤他的刀上淬了毒,才令他昏迷不醒。 这毒并非无解,她不是第一次见。在山南道时她见过这毒,它导致元邈胳膊上那处伤口难以癒合。 她记得元邈后来配制出了解药,这段日子手臂已经无碍。 铃兰将古晏廷在自己腿上放平,从袖边取出一颗延缓毒性的药丸,塞入古晏廷口中。 这毒性没有这么快发作,等古晏廷甦醒后,两人有的是时间尴尬。 援兵未到,信使先至,那信使向铃兰等人传来消息,说裴度并无性命之忧,但元邈却忽而昏迷。 铃兰本欲起身,但看见孤零零倒在一侧的古晏廷,心中犹豫了。 倒不是因古晏廷的表白而心生怜惜,只是铃兰顾虑到此时长安城内的局势。 元邈所在的通化坊离皇城较近,此刻官兵已经将他们团团保住。而武元衡这边距皇城较远,官兵等迟迟未到。 铃兰环视四周,除去她和玲珑以外,还清醒着、敢于上前掺和此事的,就只有手无寸铁的白居易。 这白居易是历史的关键人物,决计不能让蝴蝶效应扇走,否则天下必将大乱,更何况他还是刺杀案的目击证人。 铃兰左思右想过后,决定留在这里等候救援。 * 更鼓沉沉,静月溶溶。铃兰回到家中时,院内阒然无声,迎面走来一位接引铃兰。 未等铃兰开口询问元邈的情况,那些丫鬟便主动告知说元邈等候她已久,只是因伤不方便外出。 在行去的路上,丫鬟们向铃兰细述今日的情况,元邈在医官的抢救下甦醒。 他发觉身子中毒,很快调配出解药,也将解药分给了裴度,而如今裴度也已经甦醒过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 铃兰随丫鬟到房前,那些丫鬟行礼告辞,铃兰推门。 浓重的草药气味涌出房门,而仲夏夜晚的高温蒸得气味更显浓烈,呛得铃兰咳嗽了两声。 她抬头时,瞧见元邈靠在榻边,沾染血污的长袍已经卸下,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白色内衬。 铃兰坐在榻边,拉过元邈的手腕,认真替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已经趋于平稳,不禁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听到这话,元邈骤然冷笑,「没事?这便是你在古晏廷家中耗到二更天的理由?」 他轻解衣襟,露出苍白的上半身,后背处狰狞的伤疤暴露于铃兰眼前,他手臂处先前未痊癒的伤同样醒目。 铃兰望着伤疤,手指微颤,但很快藏了回去。她略感愧疚,说道:「对不起。」 元邈没回应这话,只望向侧边小桌上面的药碗,里面装着已经研磨好的伤药,开口提议:「正我刚好要为伤口上药,背后的伤不大容易涂抹,正巧你来了,不如你替我涂上这药。」 除去铃兰以外,元邈抗拒一切对于他肌肤的接触,这点铃兰也是知道的。 她点了一下头,总不能放任伤号自行解决,跟着说了一声「好」。 铃兰指尖蘸上药,在他的后背摸索着,轻柔触碰着他的伤口,偶尔能感觉到他身子轻微地颤慄。 应该很疼吧。 皮肉撕开一道口,像一条游曳在他背后的长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铃兰总以为元邈不会痛,他可以炼出不属于这个时代水平的药物,更能抚平所有的伤疤。 可她忽略了一点,他同样是人,受伤了也会疼痛,等待癒合时也同样要忍耐这种疼痛。 她擦完了药,便坐到他并排的位置,瞧向他手臂处的伤,为他继续涂抹伤药。 铃兰未察觉旁边人嘴角微动,心如擂鼓。 元邈忽念叨起家事:「你叔父的毒也已经解开了。对了,他醒来后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铃兰点头,「这倒是不容易。」她态度冷漠得像是在说一件外人的事。 元邈有心缓和两人关系,偏偏遇到这等不咸不淡的回答,不免有些气恼,「是啊。你叔父过去一直属意古晏廷。」 哪壶不开提哪壶,铃兰受不得这等阴阳怪气,这段日子以来,每每提起古晏廷,两人便会争吵起来,落得不欢而散。 今日见元邈受伤,她不欲与他争辩,有心避开争吵,便要起身起开。 元邈拉过铃兰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揽入怀中,「再待一会儿如何?」 他身子有些热,呼吸急促,浓烈的草药香混合着只属于他的气味包围着她,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铃兰推了推元邈,道:「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铃兰试图起身,却重新被拉入怀。 元邈拽着铃兰,道:「皇上准我明日休假,你今晚留在这里。「 「未拜堂怎可如此?「铃兰说道。 「想起来五年前,你我也是在这里。「元邈道:」在这里不小心有了盼汝,导致那年你我不得不匆匆成婚。 铃兰挣了挣,却挣脱不开,只得躺在他的臂弯里,听他继续回忆。 「后来你随我迁往越州,我们又有了昭昧。你我该是最了解彼此的身体和脾性,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说着他的唇贴近铃兰,铃兰偏头躲开,他不肯放弃,从另一侧凑近铃兰,又被她闪开。 元邈身子一倾,两人重重倒在榻上,他压着她的肩膀,这一次他吻上铃兰的侧脸。 她本想反抗,但怕扯到她的伤口,只得低声求饶:」你放开我,你不能忘记当初答应我的事。「 元邈道:「你回来时也曾答应我不再找古晏廷。可今天呢?听人说,古晏廷在靖安坊与你互诉衷肠。」 「没这回事。」铃兰辩解。 可元邈全然不信她的说辞,似乎对来龙去脉都瞭然于胸,只道:「你敢说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我......."铃兰想了想,回避他的视线。 元邈说道:「古晏廷还在中毒昏迷中,若你想要解药的话,最好还是老实一点。」 「你何必如此,我对古晏廷没有别的心思。」铃兰仍试图唤醒元邈的理智,可元邈似乎没在听她的解释。 唇贴在她的颊边,逐渐下行,贪婪地触碰着她。 铃兰担心他的伤口,对他突然的行为没有抵力反抗,手臂揽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迎合着。更换姿势时,她把帘子顺手拉下来。 两人最知彼此的身体,铃兰渐入佳境,脑海中走马灯般回放两人曾经酸甜交织的回忆, 可没过一会儿,她想起那个元和十年的预言,不期然垂下了泪滴。 明知道自己即将要被抛弃,却还要与他翻云覆雨,不断加深对他的依恋,巨大的悲伤感顷刻间笼罩着她。 真到离别那日来临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那泪水滴在元邈的脸上,浇熄了他的欲.火。 他觉察出她似乎悲伤到极点,却勉强自己跟着他的节奏,一时之间不知该是怒多一些,还是怜惜多一些。 元邈停下动作,一个翻身,将铃兰按在下方,阴冷地质问:「你便是这么爱古晏廷?那我们从前的种种经历,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当初你肯花费数年在我面前表演,我以为你至少动过一丝真心。现在想来,是我错了。自你拿到丹谱离开后,现在你演都不愿意再演。」 铃兰仍无声哭泣,泪水沾湿了枕布。 元邈撤了出来,替铃兰盖上被子,「不过,你不要奢望我会肯放你与他终成眷属,劝你尽早认清现状。」 说完这句话,他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裳,烦躁地穿戴好,便抛下铃兰独自离去。 -------------------- 「心悦君兮君不知」——先秦佚名的《越人歌》 第91章 拜访乐天 自元邈走后,铃兰止住泪水,但随之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只合眼眯瞪了一个时辰不到,丫鬟们便唤她起床。 听丫鬟的意思,因为昨日的风波,他那套暗紫色的官袍破损,不得再穿出去了,所以元邈打算趁此日休假,去街市重订套官袍。 于是元邈便派人请她这位夫人陪同前往。 三位丫鬟进入房间,说是替铃兰梳妆打扮的,她今日第一次在街角亮相。 铃兰瞧见丫鬟拆了她的双鬟,皱了皱眉头。 为首的梳妆丫鬟唤作闻莺,她笑吟吟道:「主子为迎接夫人准备了太多珠翠,夫人头发厚而黑亮,盘起来定是非常可观。」 铃兰疑是元邈的馊主意,便道:「我这会儿名义上还是裴家未出阁的女子,改梳成夫人头恐怕会惹非议。 随后闻莺耸拉下脸,看着极是委屈,欠了欠身,「这里是奴婢考虑不周,还望夫人海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铃兰不想丫鬟们为难,便说道:「算了,依你的意思打扮吧。」 闻莺替她挽起高耸入云的百合髻,换上挑桃红色交领襦裙,臂弯挂了条玄色长披帛。 铃兰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贴着精緻的花钿,粉面桃腮,比她初入元家时还显得娇俏玲珑。 门外传来敲门声,过来催促她的管事婆子进来,那婆子姓张,大家都唤她作张姑姑。 张姑姑站在铃兰身前,打量一眼她的脸上的妆容,对梳头的闻莺正颜厉言:「这妆是哪哪都不对。你这个年纪经验尚不足,到底是怎么选为领班的?」 但张姑姑没提出如何改进妆容,闻莺垂头,无奈道:「我知道了,马上帮夫人重新梳理。」 「那你可要快点了。」张姑姑又道:「等下我得把裴娘子领到南院的置物间挑出行的衣裳,可别迟到了,我可没法子替你兜底。」 铃兰细品张姑姑的话,倒是有心打压闻莺,不免仗义插言:「我瞧着闻莺的手艺不错,甚是合我心意,不必再改了。」 张姑姑还想说什么,但见铃兰的眼神并不打算继续这话题。 「闻莺,你可认得置物间的路?」铃兰道。 闻莺摇了摇头,旁边张姑姑笑道:「闻莺是新人,哪里认得路。还是老身亲送您过去。」 「不用。」铃兰拽着闻莺的手,说道:「等会问问外面的拾芳,她元和四年就在府上。府上应该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里,等会儿我们跟着她过去。」 * 铃兰到了置物间门口,左顾右盼没瞧见元邈。 没多久,观壶快步而来,对她解释说:「门下省那边传来线报,主子正在会客厅与几名要臣议事,暂时抽不开身。」 听到这话的铃兰,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前夜发生不快,她今下不大敢见他,「你且告诉他不必着急,我自己进去挑就行。」 铃兰目送观壶离去,转身打开门。 整间屋子绫罗珠翠,门口处挂着纹样各异的蜀锦,大致有百匹。 铃兰忽而想起来元邈扮作西域游商时,曾说过他找钱尘锦定过百套蜀锦。后来元邈身份败露,她只当这是信口胡诌,没料到他不光买下布匹,还搬到长安的家中。 她抚摸着面前的蜀锦,触感轻柔,宛若云雾。 屋内有一面等身长镜,拾芳抱起一块蜀锦,与闻莺两人各拿左右两侧,放到铃兰身前比对。 闻莺看着镜中的铃兰,忽而脱口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1。」 本该是句赞美的话,可铃兰听进去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对近前的生活,总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真怕元和十年过去后,一切如同镜花水月,亦或是云中蜃景。 铜镜角落处正对着门口,显示出元邈的身形,绛紫圆领袍衫,袖口处绣有野鹤。 元邈这时向她靠近,命令两名婢女把那块蜀锦拿走,从旁边拿了一块底色为紫的布料,责成婢女将那块布料包好。 又命家僕送来一套衣裳,要铃兰换上。 铃兰换好绛紫色抹胸长裙,披着缀有石榴红捲草纹边缘的褙子,与元邈并立于镜前,看着极为般配。 「那块布料等下会让人裁好。」元邈道:「以后你到这里挑衣料,切不可随便穿搭,出门失了身份。」 这并非元邈刻意奢侈。唐代衣着尊卑规定苛刻,身居高位者若衣着节俭,出门用错服色,非但不是美德,反倒是一种带头不合规矩。 铃兰点头,只得答应了。 * 一家四口出门,元邈因为官袍破了,需要重新定做一套。 元邈走入城中负责官服制作的裁缝铺,裁缝亲自出门迎接,将他带入贵宾室,替他量体裁衣。 铃兰和孩子们坐在露台观景,瞧向楼下仍如往常般聚集着一批百姓,皆是来等候元邈的。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她饮着茉莉香片,听楼下人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他们的家事。 「元相公的长子生得最俊俏,说句不该说的,比他爹好看,长大以后不输古晏廷了。」 铃兰瞅了一眼胖成秤砣的盼汝,夹走了他碗里的肉饼,放了两勺青菜。 「楼上带孩子的女子,好像是裴度的侄女的,郭子仪的曾外孙女,与当朝太子是中表之亲。」 「昨天元相公救了裴公,所以裴公决意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听到这话的时候,铃兰回忆起在越州的不快记忆,等着楼下的这群人用言语攻击她。 久久仍未等来对她的攻击。 「这两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元相公能力出众,位高权重,而裴氏女出身尊贵,生得也还算过得去。」 人群中又有人言:「这裴家女大概是上辈子帮着女娲补过天,「 铃兰松了一口气,记得之前在越州时,受过太多冷嘲热讽,到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收到无数善意。合着之前那些人瞧不起她,只是因为她的地位卑微,并非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 * 元邈出来后,两人没有一同返回家中,而他带着她去了昭国坊。 昭国坊与靖安坊极近,元稹贬谪前便是住在靖安坊,而昭国坊则住着白居易,这地方离皇城较近,地处偏僻,适宜他创作诗篇。 铃兰和元邈两人去昭国坊便是为了拜访白居易,因他是昨日事件的目击证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白居易因为元邈是挚友堂弟的机缘,对到访家中的这对夫妇极为热情,妻子杨氏设宴款待他们夫妇,弟弟行简陪盼汝和停儿玩耍。 晚膳后,白居易请元邈和铃兰两人到书房相聚,进屋便把事情原委又讲了一遍。 元邈忽然问了一句:「还记得凶手的特徵?」 白居易摇头,「未敢近前。但古晏廷有窥见凶手的长相,这才遭了毒手,等他醒来时可以询问他一二。」 元邈忽而提醒一句:「我记得那个犯人口中喃喃着什么,我听不大懂。」 铃兰想了想,「听着好像在念咒,大概是祝由之术?」 元邈说:「不是,不像是中原语言。」 白居易听到元邈和铃兰的话,也想起了当日行凶者的不寻常,恍然道:「梵文的佛咒,功效是消除业障。我还当是耳中幻觉,想不到你们都听到了。」 铃兰纳闷:「他一边犯杀业,一边消业障,可真够功利的,倒像是跑到佛前挑衅,人家神仙会听他的祷告吗?」 元邈拿出一颗佛珠,交给白居易,「这是裴公遇袭那日,我在地上捡起的。听闻城中佛光寺为淄青节度史李师道所建,而李师道与吴元济狼狈为奸,正好与主张攻打吴元济的武公、裴公有宿怨。」 白居易接过佛珠,浅浅一嗅:「有檀香味,大概是佛珠。你可要去寺庙拿人?早上金吾府、以及都畿道各级府衙都收到了一条留信。」 「毋急捕我,我先杀汝2。」元邈接上这话,「今早刚好听说此事。对方口气如此强硬,看来并非是小人物。你害怕了?」 「岂会?明日我便将此事原委上报,祈请皇上调查此事。」白居易回答得干脆,未有半刻迟疑。 元邈相劝:「你官位低微,若如此行事,怕是要落得堂兄那般的潦倒境遇了。」 白居易道:「无妨。国辱臣死,这等事前所未有,我虽官位低微,但不可视若无睹。你可知六年前,李师道曾以私人名义收赎魏徵的旧宅,以救济魏徵的后人。」 元邈道:「我记得此事,当时你草拟《与师道诏》,劝圣上以朝.廷的名义回收魏家旧宅,避免他藉此收买人心。」 白居易道:「此人早有狼子野心,且诡计多端,想必昨日纵凶之人必是他。」 铃兰在旁边听着,白居易的猜测基本全中,那行凶者正是李师道。可史书上说,朝.廷一开始没有相信他的话。 临走前,铃兰对白居易道:「还望您多加小心,即便之后发生了意外,也请记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3』。若您能恪守本心,日以继月,您终将会守得云开。」 白居易只道了一声谢,赠诗两首与铃兰夫妇,而铃兰将其收入袖中珍藏。 铃兰想到历史上的白居易,正是因为在此次事件上仗义执言,却烦反遭朝臣攻讦,落得贬谪的命运。 果不出铃兰意外,不久后白居易因言获罪,朝臣给他安了个僭越的罪过,说他仅是东宫之官,不该抢在谏官前面多言。 后面又有人激讦他不孝,白母因看花坠井身亡,他却有心赏花,作《赏花》、《新井》两篇,实在有伤名教。 唐宪宗在这种事上向来是不偏心臣子,哪怕白居易所言正中他下怀,仍将白居易贬谪到江南道做刺史。哪知白居易才华横溢,平时锋芒太露,对他落井下石者众,随后更遭中书舍人王涯陷害,再贬为司马。 铃兰嘆了一口气,这是历史的必然走向,任谁都阻止不了。 毕竟没有这桩事,日后恐怕也不会有「江州司马青衫湿4。」,更不会有「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5。」 -------------------- 1.《长相思》李白 2.《资治通鑑·唐纪·唐纪五十五》司马光 3.《道德经》老子 4.《琵琶行》白居易 5.《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元稹 历史上白居易非常孝顺,千万别误会,这里只是奸臣攻击白居易的话。 白居易或许真的映证了那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在贬谪期间,他写出了《琵琶行》等传世诗篇,奠定了他在后世不可动摇的地位,晚年官至尚书,寿至七十四。而当初构陷白居易的王涯,后面虽当上了宰相,但在甘露寺之变中被生生腰斩,全族尽数被灭。 ps.人活着一定要坚守本心,多行善事,勿行小恶。总之,人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千万不要对人生下定论。 第92章 毒药疑云 元和十年,六月十五,圆月高悬,流光在长安城内静静徘徊。 五更天时,城内官员便陆续从梦中甦醒。唐律规定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唐代五品以上官员,均需进宫参与朔望朝会。 元邈置宅于长安崇业坊,在朱雀大街西五坊,离大明宫不算太远。但他向来醒得早,这会儿已换好前日定做的官袍,推开了门。 铃兰站在外面,打了半个哈欠,懒懒地望向门口,瞧见元邈出门,便向他行了晨礼。 元邈见铃兰一改前段日子的疏离,颇感意外,解下外披着的薄披肩,往铃兰身上一裹,「在这里站了多久?为何不敲门知会我一声。」 「没多久。」铃兰拽了拽披肩,浅称一声谢,又道:「听闻你替古晏廷做好了解药。我还以为....」她欲言又止。 元邈猜出她未尽的后半句,无奈道:「我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误人性命,况且他是窥见刺杀武公凶手的证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铃兰听过元邈的解释,点了点头,随即切入正题:「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出去过了,不如今日等会我送你上值,顺便透口气。」 「前几日我们一家四口刚去过西市。」元邈狐疑地睨着铃兰。 前几日她待他仍若即若离,今日突然间百依百顺,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定是有事瞒着他。 元邈有话直言:「到底是为何事?」 铃兰摇头,「无事。只是近来长安不太平。历史上的你本不应出现在我叔父的刺杀案当中,是我将你牵扯进来,应该对你的安危负责。」 元邈低低念叨着:「你也知不太平...」 最近长安官员人人自危,不少官员们吓得不敢出门。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东贵西富,东边多住权宦,西边多住富商,以往东西两市的生意势均力敌,近些日子东市的生意略显冷清,往来着几乎都是白丁。 各级官缺勤现象严重,长安每个衙门都凑不齐一支蹴鞠队,假条满天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中闹了瘟疫。 元邈可以理解,但他身居相位,决计不可缺勤,以免动摇朝官对朝.廷的信心。 尽管危险,他还是一定要去的,但不希望铃兰与他一起冒险。 他故作云淡风轻:「这不是正好。若我死了,我住的这套宅子便由你继承。如今长安宅贵,租出去两三间屋舍,租金足够你们母子三人度日了。」 铃兰听着他的意思,倒像是交代后事,不由得气恼道:「你的话很有道理,那我现在就回去。回头你死了,我就叫古晏廷搬进来。」 留下这句赌气的话语,她转身便要离去。 元邈不怕死,但哪容得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等事,便唤了一声:「你回来吧。」 铃兰唇角微扬。 两人驾马去了大明宫。 临近宫外,元邈忽而问她,「今年后半还会发生什么事,你近期反应忽冷忽热,是与此事有关?」 铃兰看了看他,没说话。 「看来与我有关?」元邈隐约中猜出一点,但他不打算勉强铃兰泄露天机,只道,「修行之人的命运算不准。且我坚信,人亦能胜天。」 * 上朝后,座上的天子心不在焉地听群臣汇报例行之事,期间更换无数个姿势,颇为不耐烦。 元邈便将所有公事凝鍊成寥寥几句,皇上只敷衍地评论几句。 等列位官员们陈述完公务,皇上再不掩饰雷霆怒意,「当朝宰相在街头为贼人以此等屈辱的方式斩杀,而过去整整十日仍无人缉到凶手,此事实属荒唐。」 群臣互相对视一眼,想到事发隔日的威胁信,害怕为幕后人所报复,诸官压低挠头,弗敢上前附和。 元邈想了想,大胆迈前一步,拱袖于身前,回道:「两桩案事发在靖安坊与通化坊,皆毗邻朱雀大街,也是官员上值的必经之路,刺客此举便是公然向朝.廷挑衅。」 「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单就中书与门下两署,近来每日上值最多不出十人,人手严重不足,大量未处置的公文淤积在案,长此以往后果难堪想像。」 皇上顺着此话发问:「你的意思是?」 元邈撩袍跪下,恳切道:「祈请皇上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皇上听罢随即下令,严查长安各家各户,缉拿凶手,如若谁能拿下此贼,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1. 这会儿有元邈做出头鸟,而皇上明确了态度,诸臣才打消了顾虑,敢畅所欲言。 有人推测称,武元衡和裴度在吴元济的问题上最为活跃,凶手大抵与吴元济有关。 部分人推测,凶手或许是吴元济关系最深的人是王承宗,他亲口诋毁武元衡。 元邈插话道:「为何不怀疑李师道?」 有官员接话:「元相此言差矣。李师道是高句丽人,外族人如何能在长安城中调动这么多人。」 元邈还想说话,瞧见中书省的人觑着他,目光非善。 他忽而想起,前段日子白居易遭贬,正是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上书弹劾所致。白居易已将现有证据悉皆上禀,但仍落得如此下场。 他断不能再做无用功,以免失去往后开口的权力。 元邈缄口不言,直至散朝。 下朝后各级官员鱼贯而出,含元殿内官员寥寥无几时,元邈才出宫门、 等候在外的穆椋见他出来,却伸手阻路,说是皇上请他去偏殿一议。 元邈随穆椋入殿,还未按部就班地行礼,皇上便命人递给他神策军的线报。 神策军有位名叫王士则的将领,在线报上如此说道: 军中有位名叫张晏的将士,与王士则素日交好。但近日张晏行踪极为可疑,经常出入长安药铺买药,自称他母亲病了。 可王士则前些日子才撞见张晏的母亲,带着个丫鬟在西市採购,还那丫鬟骂得狗血淋头,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患病的。 王士则心中疑窦丛生,某日便跟踪张晏去了药铺,随后发现张晏购置了大量乌头。乌头是驱寒之用,但这个剂量超出寻常使用剂量,倒像在买毒药。 元邈想了想,「张晏买这药或许只是与人有私人恩怨,不一定与此案有关。」 皇上随后又道:「张晏原本是靠王承宗举荐才得以坐上今日的位置,且你可知张晏的母亲在哪里做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元邈摇头。 皇上嘆了一口气:「他母亲张氏就在你府中。你在讨伐淮西的事情上虽表现得并不激烈,但与武元衡、裴度立场一致,前段日子与裴度的侄女定亲,很可能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你。近期务必要小心谨慎。」 元邈点了点头。 他仔细在脑海中回顾张姓的家僕,想起来家中管理新仆的婆子似乎是姓张。听拾薇拾芳两人说过,张氏在府内曾与一位梳头丫鬟不和,还惊动了铃兰。 想到这里,他便要立刻动身回家,皇上却拦住了他,说是已经派人去抓捕张晏母子了,令他暂且留在宫内,不必有太多担心府内家眷。 * 铃兰回家后,头有些疼,想是今日醒得太早,又过了些晚风。 闻莺瞧着铃兰常扶太阳穴,主动提及元邈先前交代他们给铃兰配的温补的汤药。 在越州时,元邈也常常给铃兰配些补气血的汤药,所以铃兰对这话并未多心,命令闻莺拿着药炖碗鸡汤过来。 闻莺便取了一包汤药,从后院挑了一只鸡炖,之后呆在后厨里拿着一瓷锅炖汤,半步不曾离开。 鸡汤快煎好的时候,门口走来一位家僕。今日是十五日,正巧是元府的领薪日,闻莺听闻张姑姑要她过去签字领薪,便稍微离开了一会儿。 前脚刚走,后脚厨房内钻进了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到瓷锅前。 张姑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解开布包,里面装着乌头若干。 她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把乌头尽数往汤药里倒,随后便收好包袱布,蹑步离开了。 不到片刻,后厨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盼汝见后厨的大门敞开,便熘了进去。 最近铃兰回到家中,总说他身体超出正常重量,长此以往极易患病,近日严格限制他饮食,他接连几个月只能吃些清粥小菜。 这会儿他肚子饿了,咕噜咕噜叫。刚巧路过后厨,嗅到浓郁的肉香,便寻着味道找到了这里。 进屋便见炉上烧着一口瓷锅,掀开盖子,瞧见里面泡着一只肥美光滑的炖鸡,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盼汝口水顺着嘴角而落,他擦了擦口水,又拿了两块湿毛巾,裹着锅子的两个耳朵,欲将鸡汤整锅端走。 「大郎君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清脆女声自背后响起。闻莺领了月俸,正好返回后厨,刚好撞破盼汝的好事。 盼汝望了望闻莺,又望了望自己的手,深知自己百口莫辩。 紧张失措之中,他的手指不慎触到滚烫的锅底,灼热的疼痛感袭来,而这锅子又重,忽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锅子瞬时脱手,整个瓷锅碎在地上。 盼汝低头吹着烫红的手指,看着那只煮熟的鸡,欲哭无泪。 一只老鼠路过,叼走了汤中的一颗红枣。 那老鼠极为嚣张,立在盼汝旁边啃着枣,气得盼汝恨不得从佛光寺抱阿大出来。 但那老鼠也没嚣张太久,刚啃两口大枣,它便瘫倒在地,此后再未动弹分毫。 「这汤里不会是有毒吧?」盼汝指了指那只死鼠,惊讶地喊了一声,「我去告诉娘亲。」说罢他便跑出去后厨,而将闻莺留在原地。 铃兰闻讯赶来时,瞧见闻莺后背紧贴墙,面色煞白,便询问了闻莺事情原委。 闻莺与铃兰细述说经过,铃兰走近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瞧见那只鸡下面藏着乌头。 「药里含有乌头,这可是剧毒,这只硕鼠大抵是因此而死。」她嘆了一口气,看向盯着一对核桃眼的闻莺,「你也别自责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盼汝恐怕要误食毒汤而死了。」 闻莺感恩铃兰仁慈,但也替元邈解释:「乌头驱寒气,但本身有点毒。」 铃兰问:「现在六月,需要驱寒?况且一点乌头不成问题,这么多乌头哪怕是头牛也能毒死。元邈与寻常的药剂师不同,他擅长药理,岂会弄错。」 闻莺问:「那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铃兰托腮想了想,乌头无色无味,是慢性毒药,杀人最难察觉,当初霍光一家便是这么害死的许平君。 说不准元邈早就在汤水里与她下毒,只是她尚未察觉。 铃兰倒不觉得意外,偷了他的丹谱,还能指望他能怎么放过她。 或许她知道两人终究走不长远,此时倒是想得开,冷静地去了一趟书房,按照元邈先前与她说的位置,把那颗本该给古晏廷的药丸取走。 * 铃兰携带着解药前去古晏廷的府上,玲珑告诉她古晏廷如今尚未甦醒,但呼吸与脉搏皆平稳,没有太大问题。 铃兰松了一口气,跟着玲珑去了古晏廷的卧房。 才刚进门,她瞧见墨琴也在里面,两人简单互相问候一番。 随后铃兰告诉墨琴解药的事。 墨琴倒是冷不丁夸了她一句,捨身饲狼,改日古晏廷醒来怕是更离不开她了。 铃兰没理会墨琴的打趣,问玲珑要了碗温水,替古晏廷送服了解药。 可等了一会儿,古晏廷依旧一动不动,墨琴见古晏廷胸口不见起伏,便摸上古晏廷的脉搏,发现古晏廷的脉搏已经毫无动静。 「裴柔兰,他竟然没有脉搏了。」墨琴没由得一股怒气填胸,五官狰狞,「你那解药到底怎么回事?」 「就这么走了?」墨琴揪着古晏廷的领子,摇晃着他的身子,古晏廷一动不动,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铃兰从未见过墨琴如此失控,此时也不由得起疑,探了一下古晏廷的脉象,的确感觉不到任何跳动,仿佛血液一息之间凝固。 她皱起眉,顿时头皮发麻。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服了解药反倒情况恶化。难道元邈放在书房的是毒药,目的是借她的手谋害古晏廷性命? 忽地她感觉颈间一紧,一只粗糙而阴冷的手扼住她的脖子。 铃兰抬眼,瞥见墨琴狠戾地盯着她,手中紧握着她的脖子,不断向内收紧。 铃兰艰难地呼吸,血脉上涌,脸憋得涨红,忙求饶道:「义父。我也不知这药会是......」 「这不重要。」 墨琴语气冰冷:「裴椒,过去你在我眼中不过是古晏廷的人,我不敢对你如何。现在古晏廷走了,你在我眼中不过是四时会的叛徒。」 「叛徒是什么下场,你该是知道的。况且,他一向倾心于你,不如你下去陪他。」 -------------------- 1.《资治通鑑·二百三十九》司马光,这段是唐宪宗的原话 历史上唐宪宗最早抓的就是张晏,并非我原创,所以张姑姑出现并非巧合,历史上只说这位张晏行事鬼祟,但没有说他因何鬼祟。 前面张姑姑和闻莺的争斗看着有点狗血,但不交代不太行。 第93章 承你吉言 墨琴对待叛徒向来不会手软,死后能留下全尸已实属难得。 随着时间的推移,铃兰呼吸愈发困难,自知凶多吉少,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悬在生死一线之间,铃兰脑海中浮现走马灯般的一幕幕画面。 出生后不久,母亲抱着她经过富贵迷人眼的长安街道,七月桂花的馥郁幽香沖淡父亲身上苦涩难闻的药草气味。 只是母亲的脸为何与郭贵妃一致? 过了几年,尚且年轻的墨琴怀抱着她,带她来到四时会的四时岛历练。她居住的地窖冰冷而潮湿,惹得她接连打着喷嚏。 海澜和高永两人偷偷生起小火,在火上烘烤一只褪毛野鸡,这只鸡烤得滋滋冒油。两人撞见铃兰,便把烤鸡的两条腿都给了她。 再后来她出去採摘果实,遇到追杀她的候选人,便憋了一口气跳下冰湖,被偶然路过此地的商船所救。 模糊中,她听到有两人的窃窃私语。 「邈儿救上来的这孩子,竟然是个药人。夫君过来看看能解开她身上的毒吗?」 「五脏六腑每处地方皆有毒侵入。若要解开她身上的毒,还须找到初始配方。」 「先不要将此事告诉邈儿,等到长安后定要向皇上禀明此事。」 后面的记忆继续走着,铃兰看见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蒲州的街道上,却突然走来一群人,带走了母亲,而她走前往她口中塞下一枚丹药。 之后天降一场雨,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至今仍记得湿贴的衣物,像一张沉重而巨大的网,将她扑倒在一户朱门前。 再次醒来时,她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 「杜鹃姑姑,这文书记着她的身世,若是烧了的话,她将来还怎么认亲?」 「她父亲是裴现,现在黑白两道都在追缉他。桑雯,若让人知道这孩子在崔家,她怕是活不过及笄了。」 再到后面她装疯卖傻,成为了崔家的侍琴丫鬟,遇到了崔娘的表兄元邈。 「竟然是铃兰娘子。你年岁太小,心智又有些..........对不起,这桩事可真是罪过。」元邈向她鞠躬道歉。 铃兰道:「那我等你可好?你以后再来娶我。」 元邈道:「你离及笄还有段时日,而我很快便要回长安赴考,太久了,恐怕我早已娶亲。」 铃兰道:「那我等你便是了。我的友人替我算过,说我命中注定会有两次婚事,第二次是在元和十年。」 元和十年? 那............元邈真命天女出现的年份不正是元和十年。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等等....... 铃兰发觉她的记忆不对劲,每段关于现代的记忆都略有不同,而古代记忆却是连贯的,新的记忆只是对旧记忆的补充。 难道说现代的记忆只是一场梦,而古代的记忆却是真的。庄生梦中变蝶,她究竟是庄生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生。 头部突然传来剧烈疼痛,走马灯般的片段重新抽回脑里。 铃兰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平躺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坐了起来,旁边榻上躺着仍闭着眼睛的古晏廷。 不远处玲珑持着一柄长剑,刺向墨琴背后,墨琴闪身躲开。 玲珑瞧见铃兰甦醒,便丢剑过来,暗示与她合击墨琴。 两人频频使出杀招,皆被墨琴一一躲过。 而墨琴刀法之快,两人艰难躲避,被打得节节败退。 墨琴忽而夺过玲珑的剑,铃兰上前支援,剑也被墨琴顺势夺走。 两女摔倒在地,墨琴冷漠的地看了铃兰一眼,却未将剑指向她,反手一指古晏廷。 「古晏廷,既然醒了,还不赶紧睁眼。」 古晏廷睫毛微颤,缓缓睁眼,「想不到你至今仍是想要取走我的性命。」 墨琴没心情与他斗嘴,只问:「凝竹在哪里?」 「你的义女在哪里,我怎会知道?」 墨琴道:「凝竹自小倾慕你,每次我与她吵架,都要从你这里寻她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玲珑插话:「她的确来过这里,但看主子卧病在床,便离开了。」 「你是郭贵妃的人?」墨琴端详一眼玲珑,又转头看向古晏廷,嘲笑道:「晏廷,看来你的心思全天下都知道,唯独铃兰不知道。」 铃兰尴尬低头,「我知道。」 她依稀记得古晏廷在生命垂危之际的告白,至诚得令她想来都有些犹豫该如何拒绝。 她偷瞄一眼古晏廷,见他失了神。 估计他都没想过自己会活着度过此劫。 铃兰试图转移话题,向墨琴询问:「凝竹失踪前究竟因何与你吵架?」 墨琴道:「我帮她安排一桩婚事,想着以后她以后别再跟着四时会冒险,可她偏偏不听,还逃了婚。」 铃兰道:「盲婚哑嫁为何不逃,况且依你所言,凝竹心有所属,怎会轻易接受他人。」 墨琴没理铃兰的质问,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凝竹要嫁的是徐州陈家,灵芷夫君在那间做管事。」 古晏廷嘆了一口气,「是我当初害了灵芷。」 铃兰轻飘飘地瞥了古晏廷一眼,纳闷地思索着。 过去的日子里,她从未见过这位叫灵芷的娘子。 墨琴继续道:「说起来,灵芷的眉眼与铃兰的确相似,初识她时,我以为她就是灵芷,取了个『岸芷汀兰』的化名,特地跑来寻你私奔。」 话说到这里,铃兰瞬间明白了一切:灵芷便是古晏廷的初恋,而这初恋情人与她生得相似。 菀菀类卿,她是菀菀。 她细不可闻地轻嘆一声。 古晏廷觉察了铃兰的那声嘆息,而告白之后他也不再拘谨激荡心底的感情,对着她态度认真地说道:「灵芷和你是两个人,两种感情我从未混淆过。」 墨琴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语带嘲讽,「都说人心易变,你耗费了十五年,终于肯变心了。」 但他此刻没心思做红娘,便道:「扯回正话,以凝竹的性子,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估计他当你已经死了,要为你复仇。」 听到这话,铃兰一拍脑袋,「糟了,她在成德军进奏院。「 * 成德军进奏院内,张晏打理着后院的马匹,听闻朝中动向,据说要抓他审问。 张晏猜测是母亲的事东窗事发,便打算驾马求王承宗帮忙,谁料到树下跳下来一位女子。 那女子蒙着面,手持宝剑,不由分说,朝他直直刺来。张晏自幼习武,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两人对招十个左右,皆有些精疲力竭 远道而来的官兵将进奏院包围,将两人堵在墙边。 张晏缓缓放下刀,而凝竹却仍不肯落下手中武器,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直直朝张晏刺去。 ·张晏手中无有铁器,四下逃窜,形容极其狼狈。 元邈从官兵之中走出,责令两人放下武器。 凝竹认出来人是元邈,想着她怕今日是插翅难逃了,恐怕再见不到明日。 她犹豫一下,要不干脆先杀了张晏替古晏廷报仇,再杀了元邈,替义父分忧。 正当她下定决心时,墙另一头传来动静。 墙上又跳下两蒙面人,凝竹略瞥一眼便察觉其中一人为义父墨琴,另一人若未猜错便是元邈的妻子铃兰。 炎炎烈日,本应无风,墨琴用力挥剑,却是扬起一道风,捲起地上的沙土,旁边苍茂树木随风摇曳,青绿的叶片亦随风而动。 强劲的剑气袭向官兵,逼得他们连连退后,闪避着那来势汹汹的妖风。 片刻后风止,官兵们不约而同往脚下一瞧。 正前方两寸处地面形成一道裂隙。 铃兰趁官兵发呆之际,拽着凝竹朝身后走,欲带着她翻墙离开。 身侧忽闪现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刀锋冰冷地贴在肌肤上。 对方虽持着刀对准他,没有使出多少力量,似乎害怕刀刃割伤她。 铃兰抬头一瞧,握刀之人果然元邈,大抵他认出了蒙面之人是她。 元邈肃着脸色,威胁道:「把人放下,我会放你离开。」 凝竹没等铃兰说话,自己先承这话说下去:「我也没想走,他杀了我的心上人,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铃兰拦住凝竹,朝她挤眉弄眼,小声嘟囔:「晏廷没死,吃了元邈的药后,刚才已经醒了。」 没想到这话非但没让凝竹息怒,她看向元邈,责道:「你也该死,你夺走他心上人。」 边说着这话,凝竹边挥动一剑。 此一剑令他们猝不及防,元邈虽有闪避,但衣袍划破, 铃兰赶忙抱住凝竹的腰身,而凝竹试图挣扎她的怀抱,铃兰情急之下,使出一记手刀噼晕了她。 垫后的墨琴摆脱官兵的纠缠,从铃兰怀中接过凝竹,三人翻上高墙,绝尘而去。 自三人走后,官兵们将张晏拘捕归案,王士则拱了拱手表示谢意,「幸好您向圣上提出支援我等,不然今日抓不到活的张晏。」 元邈不居功自傲,只道:「这来人和我想的不是一伙人,却也歪打正着保住了他性命。」 王士则还想请元邈宴饮庆祝,毕竟明日皇上便要奖赏他十万银钱,难免感到喜出望外。 元邈推拒了王士则的好意,呆呆地望着朱墙。 王士则见元邈神游,心想估计是宰相深谋远虑些高深的事,他一介武夫估计不大懂,便也不再打扰,独自离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过了一会儿,元邈在地上捡到一面铜镜。 镜子边缘磨损严重,且已褪漆色,露出劣质成色的木头,镜面已碎,但被人为用胶水拼凑完整,可镜面上留下细细密密的裂纹。 元邈拿着这面破镜子打量,总觉得颇为眼熟,便翻转镜面。 镜子背面写着:元和二年六月,长安善和坊。 善和坊是长安最北的坊,文人墨客除了到平康坊寻欢作乐,便是在善和坊吟诗畅饮。已故的歌伎雪吟娘子,便是在善和坊的酒楼里因歌喉而声名大噪。 旁边一位官兵未走,看到元邈手中的镜子,打趣道:「这镜子是刚才那女刺客留下的?看着又寒酸又古怪,破镜子还怎么重圆?「 「这是我的。」元邈忽而说道。 官兵听罢赶紧改口:「好!破镜重圆好。」 元邈低声道:「承你吉言。」 -------------------- 元邈:我倒要看看这是谁家的破镜子,碎成这样还非要一块块拼凑回去,不如买块新的。 (翻面,发现是铃兰的镜子。) 元邈:是我家的镜子,那没事了 ~ 这文刚开的时候没想特别多,写到后半段比前面严谨了一点,之前总写长安街之类很模糊的概念,后来搜了一下,发现长安城内是长安区,大街是叫朱雀大街。 这两天我考据了长安的一百零八坊,大概情况能够有所了解。 长安住房非常贵,很多宰相终其一生也不能在长安买房落户,都要在郊区买套房,我给他小小开了个挂,让他住得稍微好一点,住在裴家附近。 不过本文设定里,元邈居住地在历史上只有一个道观,历史上根本没有住人。不过它比较贴男主修行的人设,以及他家离女主老家近。 裴度住处是按照历史上记载的,那地方风水可能挺好,后面还出了欧阳询,放到现在来说近似于二环,武元衡住的地方类似于三环。 前面提到的白居易,他当时住的地方类似三环边缘,有点像是798,周围文艺气息浓厚。 第94章 幡然醒悟 王士则将张晏押送到衙门,元邈则是皇上复命,皇上承诺隔日予以他们的赏钱与官职。 元邈提醒了皇上虽则抓住了张晏,王承宗的罪过怕是逃不掉了,但仍不可对李师道等人小觑,提出或许是三人共犯。 皇上意味深长一笑,让他先行退下了。 元邈离开了宫,便立刻驾马回家,停到门口处时,他掏出铃兰遗落的那面镜子。 瞧着这面镜子,破烂不起眼,还曾经碎过,他几乎不记得它的来历。 可铃兰小心翼翼将镜子碎片一片一片拼凑好,随身珍藏着,哪怕以身涉险时都不忘携带,足以说明其珍视。 她表面虽什么话都没说过,但这镜子倒替她说了。 她心里是有他的。 元邈始终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好不容易强势了两天,现在因这面镜子,心头一软,气势再次弱了下来。 他在铃兰厢房门口来回踱步,明明他们已经算是老夫老妻,他表现得仿佛渴望与暗恋女子诉情意的愣头青。 元邈酝酿半天话语,鼓起了勇气,轻轻敲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却是闻莺,整张脸毫无血色,僵硬地站在一侧。 「你怎么在这?夫人呢?」 闻莺为人老实,原原本本地将今日毒鸡汤的事告知元邈,又道铃兰负气去了一趟书房,随后便离开了元府,至今没有回来。 元邈听罢快步进入书房,书房后面的炼丹室一片狼藉,闯入者装都不愿与他再装,盛放丹药的盒子大敞四开。 ——古晏廷的解药不见了。 不用想都知拿走丹药之人是铃兰。 元邈没心思立刻调查府内下毒的事,只叫看管盼汝、停儿的乘云抱月以及拾薇三人看管。 他随即出府,驾快马转过三条街口,停在裴府门前。 元邈敲了敲门,等候来人的时候,胸中略有担忧。 眼下裴度刚对铃兰的婚事松了口,这会儿铃兰在家中差点遇害,这桩婚事怕是又要告吹。 夏日炎炎,元邈心中躁恕不安,离家又急,尚未及时更换稍薄的常服,不一会儿额头挂满汗珠。 门口的管事推门而出,瞧见元邈后递上汗巾,笑脸相迎,「元相公今日可有何事?」 「可否见一趟裴娘?」元邈半是遮掩半是试探:「今日回家不见她踪影,怕她是对我生了些误会?」 管事笑了笑,「这您放心,娘子没回去是裴公的意思。她今日回家,裴公瞧见她双鬟已合,心生不悦。又道娘子没嫁人就住在夫家那里,实在有违礼节。」 元邈复又问:「那裴公对这桩婚事.....」 管事宽慰道:「裴公承记您的救命之恩,且知你与裴娘情深义重,自然是贊同这桩婚事的。但.....」 话说到一半,管事欲言又止。 元邈绷着一根弦,巴巴望着管事。 管事拉着元邈到一旁,细声轻语:「裴公怕您在意繁文缛节,婚事拖到明年。裴公怕裴娘子挺着肚子成婚。」 元邈点头,与管事道:「那我加紧筹备婚事,最晚不超过十月便将椒儿迎接回家。」 「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回头我与裴公汇报去。」管事随即进了府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元邈松下一口气,看来铃兰未将府上发生的事告知于裴度,而婚期仍将如约而至。 门吱嘎一声再次响起。 杜鹃姑姑缓缓走出来,朝元邈招手,邀他到旁边树荫下闲聊。 元邈知杜鹃姑姑虽非铃兰母亲,但铃兰自小到大跟着她,两人颇为亲近,这会儿大抵是要耳提面命他几句。 他对杜鹃姑姑尊敬地执了一礼,稍作寒暄,却见杜鹃姑姑板着面孔,冷漠地瞧向他,并不与他搭茬。 元邈恭敬地问道:「姑姑可有何事要交代?」 杜鹃姑姑开了口:「该说什么你不是早就心中有数?」 「那是一场误会,下毒之人并非是我。淮西局势繁乱,近来支持平叛的官员以及亲眷,或多或少都受到殃及......」 「也不仅是这一桩破事。」杜鹃姑姑眼里冒着一丛怒火,责道:「这些年以来,你对椒儿周围人做过什么,怕不是忘了?」 元邈解释,「那不是为了....「 「休要拿椒儿做藉口。」杜鹃姑姑阻住话语。 杜鹃姑姑又道:「你四处算计她的家人、朋友,甚至算计到她身上,违背她意愿行事,这些还不够说道的?」 元邈开了口:「对不起....」 杜鹃姑姑反唇以讥:「她说过,最令她失望的是,原先你不畏强权,敢于为民请命。可如今面对忠良受构陷时,你顾及个人安危,沉默不言。她实在有些难以面对。」 此话一出,元邈哑口无言,生出些惭愧。 不过杜鹃姑姑没把话说死,只道:「她说让你好好考虑,改日等她气消了,你们该好好聊聊。」 在门口遭遇噼头盖脸的一通骂,元邈恍惚半晌,凝伫许久,再抬头,杜鹃姑姑已经走了。 在官场浮沉的这些年,他从初生牛犊不怕虎,逐渐磨平了头上的犄角,变成一颗圆滑的琉璃蛋,但也因此在官场平步青云。 但回头看向身后的路,才发现他已经偏离了初心。 * 回家后,元邈查看家中药锅里的乌头,发现这乌头量数恰与张晏购买的乌头份数一致。 他下令搜查了张姑姑的屋子,发现她丢弃的一块帕子,沾有乌头的残渣。又问过当日轮值的家僕,发现张姑姑在那期间并无不在场证明。 一切瞭然,在元邈的逼问下,张姑姑吐露真相。 原来此事与淮西叛乱无关,是张晏母亲自己的事。 张晏母亲是元和七年进府,原本凭藉自身手腕混到府内一把手。哪知今年铃兰来了以后,府内不光多出拾芳与拾薇两位旧仆,连刚入府没多久的闻莺都骑在她头上。 张姑姑怕铃兰是扶持新人上位,顺便把府内老人清洗掉,便动起了杀心。 而她儿子张晏现在跟着王承宗做事,她总觉心里不踏实,怕他哪日出了意外,自己以后老无所养,只得想尽办法巩固自己在元府的地位。 她便叫张晏为她寻了毒药,想着把铃兰毒害了,嫁祸闻莺并赶走她,到头来拾芳和拾薇没有女主子撑腰,而她便能暂时高枕无忧了。 这希望因为盼汝的意外介入而落了空。 元邈命人把张晏母亲张姑姑抓起来。 如此说来这张晏身上的可疑之处都能说得通,或许他并非是杀害武元衡的凶手。 元邈自知抓错了人,不该多领圣上的万贯银钱。 回房后,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写入奏本,打算隔日交予圣上。 * 铃兰这几日与四时会长安分部的成员会晤,却听到消息称,凝竹退出了四时会,之后便失踪了。 最后凝竹徐州的婚事也取消了。铃兰把一枚离魂丹的解药交给凝竹,此后她便不知去向。 临走前,凝竹给了铃兰一封锦书,说四时会在淮西的叛乱中也扮演了份量不轻的角色。墨琴作为说客,说服李师道和王承宗前去支援吴元济。 李师道明面上说支援大唐平叛,私底下故意在洛阳烧杀掠夺,似乎打算围魏救赵,以解淮西之困。 但四时会自武元衡刺杀案后,已经决定撤出这次纷争。 收到锦书后几日,铃兰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平日里无处不在的墨琴,最近在长安失踪了。 有人说他去了涿郡总部,但往后没有人见过他,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墨琴失踪后,四时会在长安仿佛群龙无首似的,没人再接到总部的音讯。 有人说墨琴是死了,也有人说凝竹带着他放下屠刀,一起到山间隐居了,总之无人知晓他的生死。 郭贵妃听完线报后,拊掌而笑,直贊古晏廷,「看他表面上温润谦和,想不到竟是温柔一刀,这一手离间计用得实在妙。」 玲珑深呼出一口气,「娘娘可知当时的情形。墨琴已经识破郎君假死,想不到墨琴最后鬼迷眼放过他。只问他凝竹的下落。」 铃兰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插话:「当日凝竹为何离开?」 玲珑解惑:「因为她以为是墨琴教唆张晏行凶的。」 她将古晏廷的妙计对铃兰娓娓道来。 其实古晏廷在元邈的解药送到前,玲珑便运功帮他逼走了毒,古晏廷甦醒有一段时日了,只是未告知四时会。 那段日子因淮西之事,张晏与墨琴走得近。而张晏为人孝顺,他见母亲总说头疼,需要买乌头祛头疾,他便绞尽脑汁筹钱买乌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安宁司最喜欢这等可以用钱摆平的人,古晏廷知此情况,便让请玲珑拿着钱给了张晏,要张晏放话出去。 说古晏廷本来不必死,但四时会一位长老找人暗杀古晏廷,好让暗恋古晏廷的女儿死心,顺利嫁到徐州。 这话让凝竹听见便产生自责,外加张晏因手头宽裕了,近来频频去药铺买乌头,反倒成了杀害武元衡的最大嫌疑人。 最后凝竹是信了这话了,认为墨竹欲图害死古晏廷,这对父女决裂了。 铃兰向来不喜四时会行事残暴,但听着这话,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只觉得古晏廷和贵妃两人明明很熟悉,但却很陌生。 她依稀记得梦中看到的娘亲,与郭贵妃长得同一张脸。郭贵妃和母亲并非同母所出的孪生姐妹,不可能生出一张脸。 眼前这位贵妃便是她的母亲,元邈当初没有骗她。 但郭贵妃仍执意与她以姨甥相称。 原本铃兰想要寻机会问问这位娘亲,为何要假扮郭贵妃,也想与阔别多年的娘亲相认。 可到现在,她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亲人在这位贵妃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铃兰茫然地立在一侧,不与他们说笑,令郭贵妃生疑,向铃兰问道:「铃兰,你可是心中有什么事?」 「大抵是婚事,听闻裴度将铃兰再次许给了元邈。」玲珑回应。 郭贵妃不屑一笑,「郭家儿女哪会需要私情,一切当以郭家的利益为重。铃兰最好还是和晏廷凑作一双,元邈和我们并非同路人。」 铃兰讥诮一笑,反问道:「郭家儿女不能拥有私情,却能拥有一己私慾。」 「你什么意思?你身为郭家子孙,对得起在天上的母亲的吗?元邈他父母害死了你母亲。」郭贵妃怒目圆睁。 铃兰想起濒死前的记忆,她母亲还好好地活在这里,而真正的郭贵妃.....虽不知她因何而死,但她相信不会是元邈父母所为。 那离魂丹为何会面目全非,最后变为一种毒药,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铃兰碍于眼前的假郭贵妃是她的生母,出于一点孝道,她没有当面戳破谎言,只冷漠地说了一句。 「既然四时会墨琴已除,姨母可否准许椒儿退出安宁司?」 -------------------- ps.铃兰不会生三胎,还请各位放心。后面会有个清奇的办法解决男女不均衡问题。 最近我把大纲重新捋了一下,发现这个案件结束后男女主感情已经没什么好发展的了,再写只能家长里短了。 思前想去,我决定去掉了最后一个弒.君.案(这个案件我原本构想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历史的结局,但可能会争议很大),这也导致拥有最大戏份的四时会仓促退场,老人物跳狼的速度加快。 不少角色反转得有点突如其来,我在这里解释人物性格逻辑。 郭贵妃她是以郭家利益为重,在这里劝铃兰嫁给古晏廷,是因为元邈站在皇上那面,古晏廷站在自己这面,不是把铃兰当成物品哈。她支持过元邈,但发现两人立场不同,外加元邈三年前亮了立场,她所以后续改变了主意,让女儿嫁给古晏廷。 裴度的话,他和皇上一个立场,外加上解药事件后,他发现元邈本质不坏,愿意听铃兰的话,不至于无药可救,所以决定成全铃兰和元邈。 前面张姑姑害闻莺和铃兰,都是为了自己职场生存,不是雌竞啊,雌竞是争夺男性喜爱,我把张姑姑设置成张晏他妈,就是不希望大家误会她杀人的动机。 张晏虽然孝顺,但不值得同情,他收的钱不止能买乌头,而且他就是本身有贪慾,外加害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本来就不对。 墨琴重视友情和亲情的一面,所以放了古晏廷,也会怜悯穷人,但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外加寻衅滋事,是十足的恶人 最后,墨琴和凝竹真是纯洁的父女关系,他们最后不可能在一起,墨琴是自恋主义+心疼女儿的老父亲,凝竹是天下第一颜控。 第95章 干冰疑云 铃兰退出安宁司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从安宁司传到了与之紧密的长平司。 身为皇上心腹的元邈,几经周折也得知此事,次日便前往裴家。 代铃兰出面的依旧是杜鹃姑姑,刚见到元邈,便将他严词厉色地再度痛斥。 这次痛斥并非铃兰的主意,这次铃兰不在裴家。 今日正好是黄历上的良辰吉日,铃兰出门一路向东,至昇平坊拜谒古晏廷。 铃兰是为武元衡刺杀案一事而来,古晏廷当日目击了武元衡被斩首的现场,且与凶手有过近距离交手,并窥得凶手真容。 在仿照苏州园林似的的庭院里,摆了一张小桌,放着杂样果脯、樱桃毕罗、红酥山、椰子水、杨梅汁,诸如此类小食。其下铺着一层冰,隐约笼着烟,仿佛玉盘珍馐都藏在云端似的。 红酥山是唐代的冰淇淋,牛乳混着果浆,再加以冷冻,上面缀着花草装饰,清凉消暑,在炎炎烈日下最为唐人所喜爱。 铃兰捏着一柄银质勺匙,悠哉地挖一盘红酥山,目光投落到旁边。 古晏廷握着笔桿,边回忆六月初三日的凶杀案,边在纸上描摹凶手的轮廓。 大致一个时辰后,他才将画完成。 他刚搁下笔,铃兰便起了身,将画作端详过后,便将画卷了起来,抱在怀中,沖古晏廷说道:「等下我把这画交给元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古晏廷听到铃兰大方提起元邈,心中吃味地问道:「你们和好了?」 铃兰避开视线,态度不言而喻。 这几日,她常将元邈拒在裴府门外,但裴度总把他请进府门,那两人关系缓和不少。 而元邈竟主动将她在府内被下毒的原委与裴度一一说了,并诚恳地道了歉、揽了责。 她托杜鹃姑姑交代他的话,他竟都听了进去,因此她心也软了几分。 铃兰不愿对古晏廷说太多私事,只平淡地陈述:「元邈救了我叔父,又向叔父提出要娶我过门,叔父答应了他的请求。」 古晏廷神色懵然,质问道:「那我们的婚约呢?」 「你祖母去世前,你家都并未正式遣媒。我父亲虽有意促成,但从与你立下文书契约。」铃兰答。 古晏廷道:「裴公是看元邈仕途通达,又改换了立场,才决定改与他结亲,也好在朝中多个助力。」 话里话外都是在点拨铃兰,暗示铃兰沦为裴家的联姻固权工具。 铃兰笑着摇头,「你多虑了。」 经过凝竹一事后,她已经不太信古晏廷的话了。 但她不愿把话说得太绝,便替裴家揽责:「与你的婚约非我所愿,所以不该作数。」 古晏廷轻轻嘆息,「论及冷漠,谁又能比得上你。」 铃兰欣然承下指责,又取出一盘盛放红酥山的碟子,推到古晏廷手边,「三伏天里人心易躁,吃点冰凉的酥山,败败心火。」 落寞的古晏廷只看着铃兰,未动分毫,似乎不打算转移话题。 铃兰笑指红酥山,「平康坊的三味红酥山倒是特别,杨梅、樱桃、石榴三味。只是.......」 「可惜今日摆摊的徐娘子病了。你家中的这个并非现做的,口感有些硬了。」 古晏廷轻描淡写地解释:「家中有冰窖。」 铃兰瞧了古晏廷一眼,忽地拿起旁边的凉水,往旁边铺着一层冰的桌面一倒。 那些冰块倏忽冒起一层浓浓白烟,缭绕着整个桌面。 「寻常的冰块不会遇水冒烟,除非.....」铃兰撩开覆盖在最上面的冰块,下面铺着一层冒烟的干冰。 她语气揶揄:「冰块昂贵,玲珑倒是会过日子的,把我之前留下的干冰一起混合用了。」 铃兰猜出这是之前古晏廷送荔枝时,她往他箱子里贴的那些干冰。 当初她以为元邈偷偷拿走了那些干冰,才导致古晏廷送来的荔枝一夕之间腐败,而后对古晏廷歉疚万分。 到今日她才意识到,一切皆是古晏廷自导自演,她恼道:「你为何拿自己仕途开玩笑?那日若元邈没有替你求情,你可是要发配到比岭南更远的地方。」 若真如她说的那般,她为了赎罪,恐怕也要到那不毛之地相陪。 面对铃兰的质疑,古晏廷并不慌乱,只道:「以前我顾虑太多,从而失去了灵芷,现在不想再....」 他瞧见铃兰毫不在乎的眼神,未将后半句说出口。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又何谈失去? 虽古晏廷仍有些不甘心,问道:「在我们初遇后,你可片刻考虑过我?」 铃兰揉了一下眉心,避而不答:「换一个问题。」 古晏廷惨然一笑,「我知道了。」 * 铃兰趁元邈不在,偷偷回了一次家,便把古晏廷画下的凶手画像,塞入书房里。 刚熘出房门,正好撞见取书的盼汝和停儿两兄弟。 盼汝揉了揉眼,瞧清楚那是失踪多日的娘亲后,死死抱住她的腿,「近段日子娘为何不回家了,是盼汝做错了什么?」 停儿拉走盼汝,说:「母亲早晚还会回来,爹娘是吵架了。要是娘不想回家的话,早把我们两人接走了。」 盼汝点点头,「对,上次娘离家出走前,还为我做了一罐红果酪。」 铃兰回想起三年的往事,当时她的确给盼汝做了一罐子红果酪,但因她在途中意外昏迷,那罐红果酪摔在地上,也没有送到盼汝手中。 「盼汝是怎么知道的?」铃兰疑惑道。 盼汝转头,指了指身后:「爹告诉我的,说娘没有想抛弃我,只是被坏人抓走了。」 铃兰抬起头,目光越过盼汝,看清他身后的来人。 元邈刚回到家中,听见院内嘁嘁喳喳,便过去查看情况,不想瞧见铃兰在书房门口。 元邈朝着母子三人走了过来。 停儿微动眼珠,拉着盼汝到一边,又对元邈和铃兰行了礼,「爹、娘,孩儿和长兄还有功课未做完,先回去了。」 铃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小声叨咕道:「书房不是在这边吗,为何还捨近求远。」 元邈轻咳一声,「你愿意原谅我了?」 铃兰装傻,似要将此事一笔带过,问:「原谅什么?不会是打算拖延婚事吧?」 她眯起笑眼,浑然未觉对方此刻心潮激荡,仍低低地说着:「我堂妹和你堂兄入秋便要成婚,我们可不能慢他们太多——」 话未尽,腰身攀上一双手,元邈轻拽她入怀。 铃兰脸有些热,推了推他,「这不合规矩。」 「失礼了。」元邈松开了怀抱,盯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铃兰讶然,她只是随口说两句以掩饰羞意,没料到他会当作是拒绝。 她刚想解释,但看不远处石柱后面躲着盼汝和停儿两人,旋即故作矜持:「知道就好,不急于一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元邈顺着她目光望去,也瞧见躲在后面的两个孩子。 被爹娘同时一望,盼汝便与停儿惶惶张张走出来。 两人向爹娘恭敬鞠了一礼,盼汝挡在停儿前面,道:「刚才孩儿带弟弟读书,发现忘记拿《兔园策》,便想回书房来取书。不想叨扰了爹娘,是孩儿之过。」 元邈和铃兰知盼汝说谎,但仍未出言怪罪。 这事他们四人打哈哈过去,一家人同进入书房,去取那本孩童读物《兔园策》。 两个小孩捧着《兔园策》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元邈转身瞧见了桌上的画卷,打开发现一幅画像,便问铃兰:「你方才送来的?」。 铃兰只答了一声「是」,隐去她与古晏廷的纠葛,与元邈细述早上在古晏廷家中的经过。 * 张晏显然是眼下最有可能行刺武元衡之人,可在严刑逼供下,张晏始终不肯承认他杀了武元衡。 穆椋自打知道张晏母亲对铃兰下毒,对张晏的恨意逐渐加深,而圣上急等着破案,更想快些将此事做成死案。 他想起张晏是孝子,以张晏母亲性命作为要挟。 张晏或许是知自己思路难逃,亦或是想要保全母亲性命,最终承认自己杀害了武元衡。唐宪宗得了消息后,立刻下令将张晏等人处死。 但元邈知道张晏并非是杀害武元衡的凶手,先前他已经把张晏买毒药的原委奏明皇上,但皇上不肯理会。他又拿出古晏廷所画的凶犯画像示给皇上,皇上依旧视若无睹。 皇上反倒叫元邈不必在此事耗费多余精力,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平叛淮西的事宜,近期且宽心在家等候赏赐。 元邈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但自觉屈枉了无辜者,郁悒地离开含元殿, 出门便见到一位瘦小伶仃的男孩,静静站在台阶之下。从他的衣着揣测,大抵是宫中哪个不大受宠的皇子。 经旁边内侍的提醒,元邈知此皇子是椒房婢郑氏之子李怡。 李怡见元邈走下台阶,主动拦路,小声叮嘱:「圣上话要听着,他希望发落张晏,那他背后的一干人等便是有罪。」 元邈愕然看着李怡,「究竟是谁告诉你殿内的事?」 李怡笑了笑,「猜的。」 元邈自然知道皇上为何轻易咬定此事与王承宗所为。 五年前二十万大军征讨王承宗无功而返,眼下皇上是打算借着这事再行发兵,以雪当年之耻。 但此时有另一事更令元邈奇怪:李怡一向以痴傻示人,这会儿看着不像是个傻子,反倒沉稳多智。 李怡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元相公是聪明人,我再扮痴没什么用。再说以真面目结交元相公这样的友人,便是此生无憾。」 元邈看出李怡有笼络他之意,但他提醒:「以你的年岁,有些东西是怎么也不至于轮到你头上,你不该肖想的,」 李怡道:「不急于一时,那位置先让哥哥坐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承彼衰乱,覆彼昏狡,则百姓乐推,四海归命1,反倒能获得好名声。」 这话说得极为嚣张,言下之意是李恒的才能昏庸,在他继位后,大唐必将民不聊生。以后他再取而代之,便是民心之所向。 李恒做过的荒唐事,整个大唐或多或少都有耳闻,若非畏惧郭家的权势,皇上根本没想立李恒为太子。 都知道皇上心属的太子人选另有其人,未到皇位正式交接那一日,任谁都说不好皇位会花落谁家。 但元邈不打算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只提醒道:「为臣者,若见君行差踏错,应当犯颜直谏,而非隔岸观火,等待趁火打劫的机遇。你有此等想法,足以表明你并非仁义之人,还望皇子尽早改过。」 -------------------- 1.《贞观政要》吴兢,这话是魏徵说的。 《兔园策》是当时唐代小儿的教材,现已失传。以前唐代成年人骂人见识浅薄,会拿《兔园策》说事(有点类似现代人骂人小学生) 酥山是冰淇淋,唐代冰淇淋很贵,到了宋代才开始便宜。古晏廷人设是清贵,虽然不算贫民,但不算特别富裕,所以铃兰看到他摆着一堆冰的时候会产生怀疑,外加那冰上冒着不少烟。(这个灵感来自我买的生鲜外卖,箱子里配了好多干冰密封。) 第96章 再次大婚 圣上令元邈暂且缓下追查此事,可自从铃兰送来刺杀武元衡的凶手画像后,元邈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 张晏与张姑姑两人慾图谋害铃兰,还差点将盼汝杀害,依照唐律,这两人本该予以死罪的判罚,张晏被处斩是他罪有应得。 但张晏不该是为武元衡之死负责,他不该背负他没有的罪过而死。 元邈钻起牛角尖,联想起白居易临走前的口供,顿时想起长安的佛光寺,那里还有他留有的眼线林达。 翻看黄历,寻了个召开法会的日子,元邈到佛光寺找到林达,称要林达为他占卜解惑。 他把画像出示给林达,问:「可曾见过此人?」 林达拧着眉,拿着画像左右转着打量,画面上的脸乍看眉目和善,但却生得一脸横肉,「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来。」 「此人似乎是你们寺庙的和尚。」元邈道。 林达捲起画像,交还元邈,「并非是我不想帮您。只是佛光寺乃是大庙,一时半刻不太好排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不急。在淮西平叛结束前总该能找到。」元邈把一颗佛珠展示给林达,说道:「这是从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林达捧佛珠于掌心,又摘下圈在自己腕部的佛珠手串,把两者放在一起对照着打量。 林达道:「贼人留下的佛珠为紫檀木所做,庙内等级森严,像我所戴佛珠为杉木所做。看来紫檀木珠的主人,至少是长老级别。」 佛光寺长老人数不足二十人,认真排查起来不算难。 元邈交代林达任务后,本打算捐赠点香油钱以表恭敬,但想起佛光寺为李师道出资筹建,寺庙里的香火钱难保不被用于李师道叛乱的军费,便将此想法作罢。 他把钱直接交给林达,林达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能为大唐百姓安定出力,权当为自己积攒阴德了。」 六月最末的日子,阳光热腾腾的,文人不能似庙内其他僧侣似的袒胸露背,元邈热得直冒汗,与林达说完事后,便打算回家中冰室消暑。 林达的妹妹林姝是庙内僱佣的厨娘,听说元邈来访,便邀他去饮清凉的绿豆汤。 刚到后厨门口,便见到树荫下站着熟悉的人影。 盼汝拿着根狗尾草逗阿大,丝毫没觉察亲爹的靠近。直到肩膀被戳了两下,他不耐烦地回头,才瞧见元邈盯着他,目光森然。 盼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抹了抹嘴角,赶忙站了起来。 元邈将盼汝的举动放在眼里,不必说便知盼汝是在家里饿了,跑来寺庙找林姝开斋。 元邈明知故问:「不是让你在家和停儿跟着陈先生读书吗,都怎么读到这里了。」 盼汝远远瞥见逛街归来的乘云和抱月,略使了个眼色,打算趁此开熘,却被元邈一把拎起。 盼汝在空中徒劳地舞动四肢,灵机一闪,指了指身后的门:「娘在里面,和一个姓白的人一起。」 元邈在脑海里搜索着长安城内所有姓白的士人。 又想起铃兰似乎向来仰慕白居易,两人又曾经通过几次信。而上次在白家宴饮时,白居易之弟白行简塞给他们夫妇一篇叫《大乐赋》的荒诞文章,也不排除可疑。 怕落得铃兰的埋怨,元邈不敢直接闯进去,在门口踟蹰许久。观壶察觉元邈的心思,悄悄打开铃兰所在厢房的窗子。 元邈透过窗口往里面望,将盼汝放到一旁。 盼汝松了一口气,蹑着脚尖,迈着比阿大还轻的步子,悄悄从元邈身侧熘走,乘云抱月夫妇两人接应盼汝,片刻不停地熘走。 * 屋内的白卿丝毫未察觉身后的窗户开了一道缝, 铃兰问白卿:「我可否问别人的事?」 白卿没立刻应下,随手摇了摇铜钱,起了一记卦。再端看一眼桌面上的卦象,下震上巽,是为风雷益卦。 她舒眉展眼,笑着说道:「上上卦,你想要的那卦可以解,有什么问题只管问。」 「但是....」白卿观铃兰的面相气色,眉梢有流霞,印堂发亮,便笑道:「卦象是上损下益,才能讨个好彩头。这得加钱。」 铃兰随即答应:「你放心。钱财不会亏待你。」 有了这句承诺,白卿笑嘻嘻递给铃兰一张纸, 铃兰接过来,提笔便在纸上落下「邈」字。 白卿凑过来,瞅着纸上的字,悠悠说道:「咳,原来是占他的事?」看铃兰点头,她继续道:「此事直接问他便好,何必外求。」 铃兰嘆了一口气,「这种事没法直接问他。」 此话一出,勾起了白卿的好奇心,把耳朵凑过来。 铃兰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之前找过一位开过天眼的先生,那位先生断言元邈在元和十年会遇到位真命天女,我怕等下被他始乱终弃。你帮我看看,那真命天女究竟什么样子。」 天眼先生自然是信口胡编的,这无非都是她从史书里看的。 白卿看了两眼字,说道:「偏旁为之字,弯弯曲曲,女子不是属龙便是属蛇,肤白貌美,膝下有儿,只是性情不大宜室宜家,跑了几次都被他找回来。」 「你是贞元四年生人,也是属龙的。此事何须用占卜,不就是你自己?」 铃兰低头沉思,想起先前梦中的走马灯片段,似乎她在元和十年时也会有一桩婚事,刚巧都是元和十年。 如此说来,那位苦苦追寻的那位女子,未必不会是她自己。 但出于谨慎,铃兰还是同白卿核对起来:「海澜过去拿我八字找你算过?」 「可不止是他。」白卿神神秘秘靠过来,只道:「在剑南道的时候,元邈也让我替你们合了八字。你们俩往后二十年大运一致,这就是夫妻才会有的八字。」 「身为卜卦先生,怎可轻易将客人的隐私泄露出去?」 声音自身后响起,两女同时抬头循声而望,瞧见元邈在窗口静静立着。 白卿不打算在两人之间碍眼,忙收拾起手边的物件,背起包袱,嚷嚷道:「洪度还等着我回家呢,与她交好的武郎君一死,我们又得打道回剑南道了。」 说罢,她便匆忙拜别两人,爽快离开了。 等到白卿一走,元邈和铃兰两人脸对着脸,彼此保持着沉默。 元邈忽而开口:「我每每向你承诺,你总不会全信。这下有了白卿的说法背书,你总该安心出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他又拿出先前在进奏院拾起的铜镜,递给铃兰,说:「我在进奏院捡起的,看着觉得眼熟,猜想或许是你的。」 铃兰接过镜子,的确是她落下的那面,「的确是我的。多谢。」 元邈道:「早知道你会将它如此珍藏,当初我该挑一件贵重些的送你,至少是件坚固点的。」 铃兰捧着镜子,不免感慨:「物品的价值取决于人,金银有时尚不如一面铜制的镜子。只是世间好物大抵易碎,这镜子怕是以后不能再用了。」 手中的镜子却被夺走,铃兰惊讶抬头,只见元邈举着镜子,提议道:「那我们再去一趟善和坊,再添置一面新镜。」 * 自从皇上处斩张晏后,风波不算平息,朝臣们日日攻击王承宗。 但没多久,河阴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唐军粮仓内闯入一伙盗贼,将唐军储备粮烧毁。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吴元济等人的阴谋,俨然是为敲打朝.廷。 皇上此时三十多岁,正是有魄力的年岁,哪里会屈服于乱臣贼子的威胁。 随即下旨命裴度为相,秘密召集主战派的臣子,继续筹备征讨淮西的相关事宜。 王承宗因为张晏的事,再也站不得暗面,公然和吴元济联盟,两方集结兵马,打算与朝.廷公开对抗。 后面一段日子里,朝堂之上四处暗流涌动,而各级府衙的运行仍未恢复,人手不足,但公文堆积成山,城内不少官员叫苦不迭。 再有,元邈前几日去佛光寺,林达却告知他,佛光寺长老里面并无画像之人。 近期唯一能让元邈喘口气的事,便是他和铃兰的亲事推进顺利,聘礼送过后,裴家很快与他议定婚期。 他们的婚期是在八月末。 裴度近期虽忙,但为了铃兰这个侄女仍抽出些精力,他派人前往元家,为铃兰重新布置新房,认真检查停靠在门前的轿辇。 大婚当日,裴家门前张灯结彩,铃兰难得醒得早,迷瞪着眼睛,由着裴家婢女们给她梳头,换上靛青钿钗礼服。 迷迷糊糊间,她听着府外的嬉闹声,应该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她妆容未完成,不过无需着急,门口还走着下婿、催妆的流程。 妆容繁琐,待梳妆完毕后,铃兰几乎将要睡去,在下楼时,她瞧见了父亲裴现远道而来,站在裴度身侧。 裴现给她盖了销金红巾帕,这是她第三次披上红盖头,但唯独这次是她真正的父亲为她盖上盖头。 裴现小声劝勉道:「这次你们要长长久久,可别像之前那般儿戏。」 铃兰点了点头,坐进了七香车,盖头遮蔽视线,她无法探头去看轿外,但仍能听见车外的喧呼热闹。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绕婚车整整三圈后,婚车总算是动了,但没动多久,这车子停了。 亲朋街坊拥门塞巷,讨要些金银酒食。 不过今日前来障车之人比寻常婚礼上障车的人还要多,铃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婚车才再次启动。 两家只隔了两道街,但铃兰却觉得度过了漫长的一日。 车辇停下,她被扶了出来,踩着柔软的毡席,一步步走到青庐,在那里与元邈拜了堂。 几年前她这些流程都走过一次,但这次比上次更为隆重,流程更为繁琐,等到完成撒帐、同牢、合卺、合髻之后,铃兰已经精疲力竭,堪堪欲眠。 好在元邈体谅铃兰,替她拆去沉重的头钗,令她稍作休息,之后他便出去酬满堂宾客。 直至夜深,铃兰在拾芳的催促声中甦醒,睁眼就看到元邈走进来。 元邈穿着三品的紫色礼服,比上次成婚时所穿的青色礼服显得尊贵稳重,且他生得白皙,紫色更衬得他气色透亮。 两人满打满算认识将近十年,又做过亲密无间的夫妻,铃兰今日看着他,竟觉脸上一热,微微泛红。 元邈亦是如此,低下了头,方才在宾客间口若悬河的他,见到铃兰时突然变得木讷。 两人靠坐在一起,沉默了半晌。 元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突然和铃兰来了一句:「既然你已经重新回来,不如把停儿认祖归宗,改回元昭昧。」 话不投机半句多,铃兰摇头,「不改,不如你给你自己改名吧,随便你叫什么元盼盼、元昭昭?」 说完这话,铃兰意识到元邈只是随口一提,并无恶意,便又补上了一句:「这里不同于两千年后,女子生产都九死一生的,生停儿那时我便想过了,以后不会再冒这个险。」 元邈无奈嘆息,「一切就依照你的意思。那我们今夜分房.....」 元邈正要起身离去,铃兰突然靠过来,轻柔地吻了他唇角。 铃兰低声说道:「夫君,春宵苦短,我们早点歇息吧。」 元邈顺势揽住铃兰的肩膀,俯身将她压在榻上,自上方望着她,目光灼热却有些克制。 铃兰觉察到他呼吸凌乱了,但依稀间犹有理智绊住他内心的猛兽。 她便从容地解开他的腰带,像是解开了困兽的牢笼,手腕却被他攥住,伴随而来的是如狂风暴雨般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唇间。 帘帐缓缓落下。 红烛摇曳,今宵不眠。 -------------------- 第97章 前往嵩山 元和十年,征讨淮西的战役仍在酝酿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元邈大婚之后,与铃兰蜜里调油了几日,便全身心投入繁琐的公务之中,散班后即前往裴府议事。 相比之下,铃兰婚后的日子比婚前清闲。 元邈家中父母早亡,也没有其他元氏宗亲寄住,铃兰隔日不必早起为长辈奉茶,后面的日子里每日睡上四个时辰,和现代的生活差别不大。 但由此而来,两人虽同衾共枕,但元邈每日早出晚归,铃兰早睡晚醒,婚后基本碰不上几面。 铃兰与古晏廷不算闹得僵,仍偶尔有所往来,毕竟铃兰眼中古晏廷带她入四时会,犹如师长,她没将他做过的事过度较真。 不过,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她问古晏廷要了些运送荔枝的报酬,再结合上次的事掌握些商机。 铃兰在长安城内开设一间冰铺,力图打下长安昂贵的冰价,不过这铺子要开张最早也要元和十一年,眼下天气渐渐转冷。 快至年底时候,佛光寺要去东都巡回说法,林达也在出访东都之列。林姝不能借住在庙里,便去了元家投宿。 次年年初时,太原郭家来了人,铃兰的舅父郭铸亲自到访。 郭贵妃依旧不打算承认铃兰的亲事,在去年八月前夕,多次派人来劝铃兰,她打定主意不承认铃兰元邈的婚事。 这年郭家倒是态度有所放缓,郭铸借着年初朝见圣上的由头,顺路来看看铃兰,顺便调和铃兰与郭贵妃之间的关系。 元邈难得过年时歇息几日,正和铃兰以及两子在后院嬉闹,听到郭铸突然到访,两人便亲自接见郭铸。 郭铸进门后,与两人简单寒暄过后,便是问铃兰,「停儿呢。」 郭停因为仍挂在太原郭氏的族谱上,郭铸待这位孙辈郭停比待外甥女铃兰亲近。 之前郭家给铃兰来过几次信,叫铃兰多带停儿回家。 停儿与盼汝性子不同,聪明喜读书,心思有些深沉。无论元家、裴家还是郭家,都对这个孩子颇为看中。 有些元家亲戚几次三番拜访两人,并提出要让停儿改姓还宗。 但在铃兰的坚持下,停儿仍跟着郭家的姓氏。为了彻底杜绝那些人的念头,铃兰放话:「将来停儿就算成亲生子,孩子也要跟着我娘姓。」 铃兰脾性倒真与郭家人一模一样,郭铸想到这里,不免对长大后的郭停更是有所期待。 等他们一行人去了后院,郭铸见到郭停,便忍不住简单考较他的文墨水平。 郭停反应机敏,对答如流不说,且对每一问都有独到的见解。 郭铸顺水推舟,便是提议要郭停到太原郭家读书。 铃兰哪可能让郭停离开自己,断然拒绝:「多谢舅舅好意,但停儿他爹过去两榜第一,由他去教,将来考科举更有把握些。」 面对铃兰的拒绝,郭铸仍不放弃争取,只言:「椒儿可别小看舅舅。别看我们郭家是簪缨世家,但你的四个舅舅自小都要修习经诗。只是我们有爵位继承,还考什么科举。」 有道理。 有爵位继承还考科举,铃兰差点忘却郭家的人从出生便是天龙人,郭暧醉打金枝那日口出狂言,皇家也不敢往深处追究。 铃兰听得哑口无言。这可耻的特权。 但唐代便是如此,早前没有科举时,朝内官员多数都是祖宗荫官,普通人根本没有上升的渠道。 立在他们身侧的郭停瞪着乌熘熘的圆眼,注视着不经意间仰着下巴的郭铸。 郭铸见铃兰没有松口的意思,便在郭停旁边蹲下,拉着他的手说道:「停儿和舅爷回太原如何。那里的宅子可不像长安这么憋屈,家里的玩具藏书是这里的千百倍多。」 铃兰拽过郭停,笑着威胁道:「现在是正月,舅舅若是非要如此,可要当心我这两天剪发了。」 「你可真是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动。」郭铸哈哈大笑,倒也与铃兰计较,只道:「我见停儿有些资质,怕被你们这里耽搁了。这家里的书房还没郭家十分之一大。」 铃兰嘆息一声,「谁让长安地价贵呢。他这地段已经是极好的,离我叔父的宅子走路几十分钟。不过舅舅莫要小瞧了这书房,它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郭铸不信,铃兰便领着他进了书房。 桌案之上各种文牍凌乱摆放,角落处过年时候各处寄来的贺年信函垒成小山丘,而先前铃兰给元邈的画像,挂在书上的最上面。 铃兰担心那画像掉进旁边未干的砚台里,便匆忙将它拾起来。 她抬头颇为抱歉地望着郭铸,却见他的视线落在那画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 「舅舅?」铃兰小声唤了一句。 郭铸回过神来,只道:「此人极为眼熟。」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上记忆里的一个形象,夺过那画像仔细端详,道:「这位不是史思明旧部吗?你们怎会有他的画像?」 元邈与铃兰相觑一眼,对郭铸解释画像的来历。 「不可能是他。」郭铸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初安史结束后,他为避死罪,跑到嵩山中岳寺出家,法号为圆静,如今已经有八十多岁,怎可能有力气行凶?」 * 正在朝.廷预备出兵征讨淮西时,东都洛阳却突然出了乱子,一伙贼人在城中放火闹事。 元邈事先得到林达的线报,得知李师道在洛阳有一处别宅,那圆静法师常到此宅说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林达有次跟着一群僧人做法事,发现那宅子的后院里竟然屠宰耕牛。 这事林达愤怒不已,在回报元邈的书信上不免露出些不符合出家人身份的粗鄙之语。 他不仅慈悲心作祟,这事在大唐是违律的行为。牛为耕田的主要生产工具,宰杀耕牛可是一桩重罪。 林达调查一番,宅子里藏匿着数十百兵卒,他们白日分食牛肉,晚上便出门闹事。 元邈听闻这事,便给留守在东都的吕元膺去了一封信,把事情的始末告知于吕元膺。 元邈仍有所不放心,想要亲自往洛阳走一趟,可现在的他身居要位,近日与裴度因态度明确,朝中不少人都盯着他。 他实在不得脱身,只得盼着吕元膺将此事顺利解决。 正巧铃兰有单生意,需要进口岭南桂管布,而期间会经过东都洛阳,所以她便藉故向元邈提出要去洛阳。 元邈岂会不知铃兰的心思,劝道:「此去凶险异常,若你在城中繁华之地或许还好一些,那些地方戒备森严些。但你若以身涉险跑到嵩山,那可不是官府能管辖的范围。」 「放心,我不会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走。我能有几个命。」铃兰坚持否认她是为查案而去。 如今的元邈不敢忤逆铃兰,假意相信铃兰的话,但偷偷便往铃兰的包里塞了一枚锦囊。 元邈在前面运作,致信夏千寻邀请她来长安,将李师道幕后动作之事,以参军戏形式传递给圣上。 夏千寻欣然应邀,圣上也明了此事,对李师道的巧言令色开始有所戒备。 与此同时,吕元膺亦有回信,说他已经派人包围了那宅子,但李师道的那些手下逃亡嵩山,与贼僧汇合。 至于铃兰,吕元膺的确不知她的下落,听人说是去了嵩山,等下他定会入嵩山将铃兰找出来。 * 长安到洛阳只须两日,铃兰进入东都后,只在城中停留了两日,检验完货物后,便上了嵩山。 跟从铃兰的人是林姝,她与佛光寺大多僧人熟悉,也会些武艺,两个女子相互之间也能照应着点。 铃兰不知不觉间踏入一片陷阱,掉入了捕猎丛林野兽的坑洞。 山棚人围上坑洞边缘,又把林姝抓了起来。 但随后山棚人之中,有人大喊着要他们放了铃兰。 此人说之前在越州时候见过铃兰一面,说她以前救过自己的亲戚。后来铃兰一问,才知此人亲戚是越州夏家班的人。 铃兰之前的确在越州帮夏家班重整旗鼓,她也想不到一个无心之举居然能救了自己一命。 不过山棚人怎会轻易将她放出来,这时候有个穿着破旧襕衫的山棚人走近,手里拎着一本册子,看了一眼铃兰的脸,又瞅一眼册子。 紧接着山棚人突然好心放下一副软梯,让铃兰攀着梯子走上来。 那伙人放了林姝,又向铃兰赔了不是。 铃兰抬头瞧向刚才解救她的山棚书生,见那人手中的册子竟是个志怪小说。 书上毫不避讳铃兰的打量,热情地递给她手中的册子。 铃兰翻看两眼册子,发觉那书里写的是荔枝商人铃兰的事迹,说她之前在大唐境内斩妖除魔的故事。 山棚人一脸期待地望着铃兰,问道:「你当真能斩妖除魔。」 这事她没干过啊。 铃兰也不知为何这书上会这么写,但她实在无力解释。 低头一看落款,作者通州裴三叔,铃兰将字一组合,不正是裴淑么,校对为威明,不就是元稹的别号。 总编纂为素昴。素为白,昴拆开便是日卯,刚好卿字包含了两字,刚好又出自薛涛所在的书坊。 铃兰一琢磨,这三人或许无心插柳,到最后还真是帮了她。 随即顺水推舟,煞有介事地说:「我的确是前来为你等度脱苦难的。」 * 随后这段日子里,铃兰便在山棚人这边安营寨扎,守在嵩山脚下。 史书上记载山棚人茹毛饮血,性情野蛮,朝.廷难以将他们教化。可铃兰细细接触他们,只觉得本质不坏,性情纯朴。 只是可能鲜少有人出过大山,才给外界带来误解。山棚人认定铃兰以后,对铃兰和林姝两人都非常友善。 铃兰观察山棚人,发现他们性格容易暴躁,是由于他们饮食结构不对,而营养失衡会造成情绪异常。 她又从城中採购一些作物种子,教授他们种植之术,在高山上种植着多种可食用的蔬果。 这日,铃兰去山间採摘药材时,瞧见花树交柯间似有人影异动。 铃兰慌了神,恰好手里握着一把防身的长刀,她脚下踩着一个箭步,挪到那影子的背后,把刀横在此人的脖子上。 那人武力不在铃兰之下,似乎是受过训练的精兵,一个闪身避开刀刃,反手将铃兰压制。 吕元膺开当铃兰是李师道手下的刺客,毕竟她的样子过于洁净,不大像是风餐露宿的山棚人。 随后一枚锦囊从她身上掉出来。 吕元膺低头,捡起那锦囊,瞧着上面的花纹,便问:「你叫什么。」 铃兰打量着吕元膺,形貌瑰丽,身材高大,看着一脸正气,并非奸邪之人,便是拿命赌了一把,说道:「我姓裴。」 吕元膺随即放下铃兰,拱手道歉:「向嫂夫人赔礼,我是元相公派人接引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 元稹后期应该挺富裕的,据说元稹死的时候,裴淑请白居易写墓志铭。后来白居易把酬金捐给了香山寺(就是白居易号香山居士的香山寺,龙门石窟风景不错),捐了大概有60-70万钱,一两1000文钱折合现在四千元,也就是她单单墓志铭这一项就花了200多万。 毕竟他不用租房度日,元稹和裴淑返回长安后一直住在靖安坊,房子是他的祖宅。 古代一般都是同门宗亲住在一起,我这里写他堂弟两口子单独过二人世界,这个其实不大严谨,但毕竟是架空嘛xd 题外话:因为快要完结了,男女主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可以再发展了,后面大多是剧情,所以会非常非常快,特别细緻的描写不会特别多。 我看了一下大纲,感觉应该还有两到三章。 原本的结局是要写唐宪宗去世,铃兰有关的三方势力勾心斗角,但去世案我不打算写了,就先这样吧。 下本书应该没那么快开,因为我没纲容易崩,这本一到铃兰背景部分我写得很抓狂,所以打算下本全文存稿。我应该会偶尔更一下坑了的奇幻文《和被灭天道成为模范情侣》女上神杀夫证道后,竟想要破镜重圆(第一章 大修中) 第98章 分头行动 吕元膺还予铃兰锦囊,兀自报上名号,称其是受元邈之託,前来护佑她的安危。 铃兰观察着此人,面目端正,说话时眼神坚毅,不像是说谎;肩膀落着棉絮, 唐代棉花产地主要来自渭河下游与岭南一代,洛阳棉花大抵都是棉布商人从两地运输过来的。 而北上开棉花铺子的,除她以外,还有另外两家。近来洛阳骚乱,那两间铺子的掌柜已经捲铺盖逃难,唯独铃兰还留在城中。 吕元膺大抵是今日早些时分去棉花铺子寻她未果,所以才上嵩山见她。 铃兰转颜为笑,拎回锦囊,与吕元膺戏言道:「当初相公送我一枚锦囊,里面只有一句『不可冒进,走为上计』。我心道这锦囊半点用处都没有,差点随手扔了。」 吕元膺道:「夫人怕是误会了。元相公令我以此锦囊来辩识夫人身份。不过确如元相公所料,您不在城中,而是先入了嵩山。」 两人寒暄客气之后,铃兰便带吕元膺到后山开垦的棉花田。 铃兰指着山田,向吕元膺介绍:「现在百姓冬日只能穿布衣御寒,厚厚的麻布叠起来,远不如这一小块棉花能御寒。」 吕元膺抬起眼帘,极目远眺。 那是一片辽阔的土地,仅只是刚刚开垦,尚未见过有棉花冒出头。 吕元膺对此前景不大看好,「棉花喜温,渭河一代日照较长岭南湿润,在此两地生长最为适宜。夫人在这里种植棉花,恐怕要事倍功半。」 铃兰不以为意:「事倍功半又如何,至少有半个是成功的。每年哪怕只有一朵棉花在洛阳成功扎根,慢慢积攒下来,百年后便有了一大片棉花田。」 「百年之后可还有大唐?」吕元膺压低声音咕哝道,「只怕夫人会血本无归。」 铃兰想到今年是元和十一年,距离黄巢之乱仅剩不到六十年光景。宣宗逝世后,唐代法度俨然变成摆设,社会完全分崩离析,土地兼併现象严重。 到时候正如吕元膺所言,她辛苦种出的棉花田,到唐末时恐怕早被藩王掠夺了去,她这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但推广棉花种植是造福苍生之事,怎可因个人得失而避之? 她反问道:「江山改头换姓,百姓就不过冬了吗?」 吕元膺怔忡不语,看向铃兰的眼神多了一丝敬佩,「不愧是郭家的后人。」 铃兰习惯别人对于她母族的恭维,倒也不自谦,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她又问:「元相公此次可否与你一同前来?」 吕元膺回:「他在长安暂时抽不开身。不过他最近请来一位越州的歌伎,名为夏千寻。或许你有所耳闻。」 铃兰道:「他在信中说过这事,说是为李师道的事。朝中官员不少为李师道买通,或者受其威胁。他不能明面点破李师道,只能便请夏千寻利用参军戏向圣上扇扇风。」 吕元膺道:「他自己躲开了这麻烦,可惜麻烦找上了夏千寻。如今夏千寻在长安失踪了。」 * 事情正如吕元膺所言这般棘手。 夏千寻借着参军戏,戳破李师道杀害武元衡的秘密。李师道听说此事后大发雷霆,便派人四处散布风言,不光重提四年前越州的丑事,更是扬言夏千寻谋害了越州刺史。 皇上自然知道当年越州的事,更晓得越州刺史是咎由自取,他当初有心放过夏千寻。 但时隔四年,此事被重新提起,眼下在城中传得越来越广,不得不严苛对待此事。 国有法度,杀人便是要偿命。 皇上随即下令全城搜捕夏千寻。 是日,暮霭沉沉。元邈在家中仍未此事烦心,听观壶奏报说家中来了位客人,是十三皇子李怡。 李怡在人前总扮作一副愚痴相,且年纪不算大,对皇位谈不上有竞争力,所以他到元邈这里倒是没人起疑。 他刚被容许进门,便直冲沖往元家各处乱窜。不过此时他身材矮小,元邈一把便将他轻松提起。 「十三皇子前来此处所谓何事,怎得规矩都不顾了?」元邈肃着脸,质问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李怡直言:「夏娘子失踪了。是你邀请她到长安演出的,应该私下与她有些交情。现在她失踪了,你却不慌不急的,她肯定在你这里藏着。」 元邈看他年纪尚小,不该会生出这等主见独自跑来这里寻人,又想起李怡私下与李恒以及穆椋关系走得近,便生疑窦。 「你问她的下落?这是穆常侍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李怡摇头,「与他二人无关,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不忍见夏娘子这等容貌端丽、一心为国的女子,却被奸人所害。我求过太子与穆常侍,他们都不肯插手,所以只好亲自前来求您。」 他见元邈不为所动,又催促道:「您快把她交出来,我把她送到庙里避避风头,等风声一过便把她带出来。」 元邈瞅着李怡,印象里李怡与夏千寻没什么交集,但他眼里的关心不大像是假的,随即便道:「她如今性命无虞,在一个比庙还要安全的地方。还望皇子尽早回宫等候。」 * 裴府竹林小院前枝繁叶茂,比过去显得更为隐蔽。自从裴现离开后,这院子便闲置起来,此后并无家僕打理。 近日这院内才算稍微多了有点人气。 几日前,桑雯听裴度提起越州往事,便决定冒险收留夏千寻,令她住在竹林小院内。 桑雯与夏千寻坐在树下乘凉时,两人话题绕到遇害那位刺史身上。。 夏千寻道:「我虽憎恶那位刺史,但这刺史并非为我所杀。事发当日,我与淮甸刘采春于剡溪品茗,哪里会有分身跑到越州杀人?」 桑雯提议:「那不如让她为你作证。」 夏千寻绝望地摇摇头,「她是周家班周继崇的发妻。周家班和我们夏家班素来不和,她不会给我作证。」 * 恰好刘采春到洛阳巡回演出,铃兰正为夏千寻的事烦心,听此消息,便亲去周家班寻找刘采春。 刘采春听过事情原委后,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这....这等事......我做不了主。」 其夫周季崇态度更是决绝:「她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铃兰打量躲在周季崇身后的刘采春。 刘采春偶尔瞥向她,但一旦视线对接,便立刻别开眼睛。而当她提及夏千寻时,刘采春眼神不期然露出关切。 种种迹象都表面,刘采春不像是打算冷眼旁观或者打算落井下石之人。 刘采春不肯合作,恐怕是碍于周季崇。 近年夏家班重整旗鼓,周季崇参军戏的生意被夏千寻抢了大半。 正如现代的相声与小品,参军戏最吃包袱桥段。夏家班的女子多是受过正统教育的,剧目编写功夫自然拿手。 夏家班更新剧目比周家班要快上不少。周家相较之下黯然失色,只靠着刘采春在开幕、谢幕前唱段诗招揽客人。 但周季崇深知周家班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并不打算归结责任在自己身上,只怨恨是夏家班抢生意。 铃兰与周季崇商量:「当初夏娘子在越州时,曾邀请我一同编写戏目。不如我以三幕戏折来换刘娘子的口供?」 周季崇拒绝:「编一出参军剧花多少时间,我比你清楚。何况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女,编不出能令市井小民共情的下里巴人。」 但周季崇并未把路绝死,说道:「要不,您给刘采春选两首好唱的诗,放到戏目结尾表演。」 铃兰点头,「这倒是可以。但这样并不能使周家班寒谷回春,一个参军戏却靠非参军戏的部分支撑,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创业者多半中道崩殂,守成者一时半刻饿不死。」周季崇不肯听铃兰的奉劝,继续嘱咐道:「裴娘子可不要拿什么小人物的酸诗搪塞我,我不识几个字,童试都没考过,分不清诗歌好坏。反正除了元白的诗,其他的我都不要。」 回去之后,铃兰的确动过心思要给元白两人寄信,但忽想起历史上刘采春和元稹的绯闻,便有点犹豫了。 虽然可能元稹和刘采春之间并无瓜葛,但架不住周季崇动歪心思编排些东西。 裴淑是她的堂妹,她可不想给裴淑徒添烦恼,可是夏千寻所遭遇的事与性命攸关。 铃兰紧握笔桿,悬笔未落。 突然传来敲门声,铃兰推开门。 站在外面之人竟是刘采春。 * 元邈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后来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决意一试。 元邈进宫面见皇上,说当初替皇上拿到《辛公平上仙》,正是得了夏千寻的帮助。 皇上闻言嘆息:「朕感念夏娘恩情,但一码归一码,她所做的事触犯死罪。」 元邈道:「如果非要处置夏千寻,只怕夏千寻会反水,临死前将这件事抖出来。夏千寻性情刚烈,当初跟着邹季澄时,为求自保,手段无所不用。圣上可不能小看她。」 皇上又道:「若轻轻放过,百姓会怎么想,人人都想朕这个天子带头不守法度。李师道等人知道后,更加有恃无恐。」 元邈见皇上实在劝说不得,便要离去。临走前,他瞧见皇上桌角上摆着一枚盒子,里面放着一颗丹药。 皇上因元邈盯着那丹药太久,便起疑心,问道:「这丹药是怡儿送来的,说是郑氏服用的延年益寿偏方。我看郑氏近年气色不错,便央着怡儿拿来一颗。这药可有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元邈端起药丸打量,随后回答:「没什么。只是皇上这些服用丹药过量,只能用些温和的药。这丹药药力过猛,恐怕对您身体不利。」 皇上惋惜道:「你是这里最通药理的,服用谁的药都不如服过你的药自在。可惜你如今偏不肯给朕炼药了。」 他遗憾嘆息一声,摆了两下手,「罢了罢了,这丹药便交由你处置。」 元邈撤走丹药后便离开皇宫。 刚下马车,他瞧见家门口侧立着术士打扮的男子,便摆手让观壶等人先行进去。 元邈朝男子抛出那枚丹药,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四时会真是心急。圣上的脉象左右只剩不到四年性命,连这么短的时间都等不了。」 墨琴伸手接下丹药,解释:「下毒乃是凝竹的意思,只要李纯一死,李恒继位后便能大赦天下。届时夏千寻便能顺利解困。」 谈话间,墨琴身后的榆树落下一个人,此人是失踪许久的凝竹。 凝竹道:「之前我替义父在越州办事时,曾到邹家的戏楼应徵,差点受困于邹家戏楼。幸好夏千寻一直朝我使眼色,我才渐渐觉察出戏楼的不对劲,最后侥幸得脱。」 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想欠人恩情。」 元邈道:「那你该杀的是李师道。他若是死了,皇上身边少了施压的人,也不会再追究夏千寻的过错。」 「有道理。我这就前去刺杀李师道。」凝竹听罢便要拽着墨琴离开,元邈上前阻拦:「不现实,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此时,裴府那边递来消息,说贵妃娘娘介入此事,如今已经赦免了夏千寻的罪过。 今日未时,越州伶人刘采春拦阻贵妃步辇,贵妃一问才知,刘采春是为夏千寻申冤而来,并向贵妃提交了夏千寻的不在场证明。 逍遥法外的真凶墨琴,梳着道士头,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元邈看着墨琴的样子,只觉得唐律有些规定极为讽刺。 无论恶人做过多少恶事,只要放下屠刀,朝.廷便不能追究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他便道:「你若真心改过,想要日后隐居过得安稳,不如先赎清过去的罪再说,也好给凝竹做个榜样。」 他知墨琴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毫无悔意,只是碍于凝竹的面子,才不得不暂时放下屠刀。 墨琴问道:「如何赎罪?去杀了李师道,这可不行。李师道与四时会曾经交好,我可不能做背主之事。」 元邈道:「这刘采春是铃兰请来的,她现在估计已被周季崇暴露了行踪,恐怕之后会危险。不如你去洛阳保护铃兰。」 -------------------- 野史上提过唐宣宗曾迷恋一位越州伶人。但李怡对女子比较残忍,他发现自己迷恋那位越女极深,怕自己因那位越女而变成唐玄宗,便把越女杀了(那越女很无辜,女性在唐末地位很低,基本左右不了政策,大唐亡了其实和女子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武则天在位时,唐代国力达到鼎盛) 第99章 神女下凡 且说铃兰说动刘采春去长安后,周季崇一时不悦,几度三番到铃兰在城中的商铺理论。 铃兰实在不想把此事闹得太大,便熬夜编了部剧目,寄赠给刘采春,当作是她帮夏千寻作证的报酬。 在后面演出时,刘采春临时加演了铃兰编排的这段,场内反响热烈,周季崇后面也不再去铃兰的铺子寻衅滋事。 这点事惊扰了进奏院的人,他们隔三差五到铃兰的铺子附近徘徊,这让铃兰警铃大作,这几日躲在嵩山与山棚人同吃同住。 铃兰私下提议让吕元膺收编山棚人。 山棚人性情张扬,不会是这么轻易收编,当年权德舆绞尽脑汁想要处理这群流民,最后都不了了之。吕元膺一开始并不抱有任何希望。 但意外的是,在铃兰的劝说下,山棚人毅然接受朝.廷的招安。 吕元膺近期忙着在洛阳城中平乱,抓捕了不少作乱的匪寇,但仍有大批漏网之鱼不知去向。 他近期在洛阳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查,这段没怎么去嵩山。 这日,山棚人搭建的捕兽陷阱中落入一匹鹿,他们便将鹿网住。 嵩山脚下有个集市,山棚人便将鹿牵到集市上。今日是惊蛰,山棚人忙着山上耕作,故此只委派了一人下山卖货。 那位卖货的山棚人名为二哈。二哈人如其名,天生思想一根筋,性格纯朴,脑子不大灵光。 铃兰怕他遇到精明买家时,回头再赔个精光,便带着林姝一起跟随他下山。 近日因洛阳之乱,阳和起蛰的仲春时节,漫山桃花始盛开,嵩山踏青的登山客却锐减大半。 日迫西山,孤鹜南飞。二哈他们立了整整一天,小摊无人问津,他们捕来的那匹鹿都站得累了,圈起前腿趴了下来。 小摊无一物售出,倒是损失不少根胡萝蔔——铃兰见鹿打蔫,便切了几块胡萝蔔给小鹿充飢。 风渐凉,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兽嗥鸣,透着阴恻恻的气息。 铃兰今日不知怎么,后背总打着冷颤。 她担忧有野兽会在天黑觅食,便催促两人尽快收拾摊子,她也主动帮忙拾掇起来。 地面上落着一排人影,正落在铃兰面前。 铃兰抬头,瞧见面前站着一排秃顶男子。 这年头秃顶的头上有戒点的是和尚,是脑袋有刀疤的是强盗,面前这群人明显是后者。可为首之人头上的刀疤之上盖着戒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铃兰隐隐品出危机,但自恃武艺不错,以为他们不过是寻常盗贼,仍慢条斯理地收拾摊位。 为首的那位贼人腰间配有一把刀,他的手渐渐摸向那刀鞘,慢慢把刀抽了出来。 刀面反射着余晖,白光在铃兰眼前晃着。 铃兰仍静静拾掇摊位,佯作不知,屏住呼吸,偷瞄一眼落在脚边的锄头。 贼人把刀伸向她拴在竹竿上的小鹿,割开牵着小鹿的绳索,那条小鹿觉察到来者不善,匆忙躲在铃兰背后。 铃兰不抬眼皮,冷声道:「五百文。」 贼人说道:「我们是出家人,讲究的是化缘。上乞佛法以通慧命,下乞衣食以养色身。娘子施捨一点便是于我等结缘。」 「若我不想结这个缘呢。」铃兰抱着那鹿的脖子,安抚着小鹿,重新替她挽好绳圈。 她重新站直身子,挺着腰杆,面向那贼人,「你刀鞘边缘沾着血,看颜色新鲜,怕不是洛阳城中百姓的血?」 听到铃兰的判断,那贼人朗声大笑,「正是。所以这位娘子是打定主意,要成为刀下另一道亡魂了?」 铃兰抄起脚边的锄头,与贼人搏斗起来。 但考虑对方有一群人,而她身后只有林姝和二哈,便对他们使眼色,「你们快走,回头通知那位。」 林姝也判断出铃兰恐难招架这群贼人,便对旁边的二哈嘱咐:「你先回去。等脱离危险后再去趟城里,记得把此事告知东都留守吕元膺。」 那位得了消息的二哈,脑子本就转不开磨,且一时慌了神,没听清林姝和铃兰的话。 他稍微回过神,开口却问:「你说去城里做什么?」 可此刻林姝已转身离开摊位,加入铃兰与贼人打斗,无暇回答他的话。 二哈听着林姝的前半段话,牵着那匹瑟缩的小鹿回到山上。 山棚人见二哈回来了,手里仍牵着那匹鹿,便道:「鹿今儿没卖出去,我一猜就是。」 他们往二哈身后瞅了瞅,见他身后空澌澌的,便问:「仙姑她们呢?」 二哈丧着脸,急得语无伦次:「被山上的和尚抓走了。好多个和尚想要抢鹿,仙姑不让。」 山棚人听了觉得古怪,「和尚怎么会吃荤腥,你莫不是诓我们?」 二哈急得大喘气,不久后又道:「仙姑掐指一算,说那和尚是在城里人刚杀过人的,所以不给。然后她跟那几个和尚打起来了,叫我上山。」 山棚人乱作一团,长老们挤在一起,抄起傢伙下山去集市,打算和那几个和尚。 二哈把鹿拴在柱子旁边,摸着脑袋,好像自己还忘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脑袋里忽闪现到一束亮光。 「对了,林娘子说,等到安全了之后,得去洛阳城,去.....」 二哈耸拉着脸,想了半天没想到后半句是什么,但急匆匆要推开村落围栏的门。 守门的老叟正打着盹,瞧见二哈跑过来,便问:「二哈要去哪里?这么晚的天,你是要做什么?」 二哈道:「去洛阳城,仙姑她们说让我去洛阳城。」 守门老叟尚不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劝了一句:「这三更半夜的,洛阳城可不能去,那里现在可是有去无回。」 二哈听了老叟的劝告,便悻悻归去,想着转日天亮时再去趟洛阳。谁料到隔日,他竟将此事彻底忘记了。 * 铃兰在山上苦等了三日,迟迟不见吕元膺上山来营救她。 她往紧闭的窗口望了一眼,这里嵩山中岳寺,先前在洛阳城中作乱的贼人,全都藏匿在此地。 这里如今的主持方丈是圆静和尚,那圆静和尚如今有八十岁高龄,在古代实属罕见,且老当益壮,大抵是练了什么金刚不坏神功。 铃兰便是圆静亲自抓进中岳寺的,如今铃兰和林姝两人被锁在寺庙后院的柴房里。 圆静不给铃兰和林姝吃食,她们已经饿了整整三天。铃兰不打算坐以待毙,便与林姝小声嘀咕两句。 关押她的柴房的门传来「吱啦」响动,似乎门锁落下。 她闻声,警惕地抬起头。 凝竹穿着一身夜行衣,推门进来。 铃兰仰着头,瞟一眼门外,见门口看守的两贼人倒地。 凝竹走进来便解开铃兰身上的绳子,又丢给两人胡饼解饿,又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随我下山。长安的那位和山里那些村民都在等着你呢。」 铃兰愣愣地望着凝竹,询问凝竹近来事态走向。 长安那面裴度带兵与王承宗正式开战,目前已经离开了长安,而元邈在长安留守。 洛阳这边吕元膺仍在城内剿匪,山棚人并未将她们的消息透露给吕元膺,倒是僱佣了凝竹和墨琴两位去山上营救铃兰。 铃兰啃完胡饼,便把绳子重新拴好,「那个圆静和尚虽有八十岁,但孔武有力,武元衡武艺精湛,仍是被当街斩断头颅,你估计打不过他。」 铃兰又道:「凝竹,趁着行踪尚未暴露,你先下山通知吕元膺,让他多带些兵上山替我们解围。。」 凝竹听了铃兰的话,随后独自下了嵩山。 隔日她便去了洛阳城见了吕元膺。 但吕元膺并不相信凝竹,问道:「你说你是夫人派来送信的,有什么证据,莫不是贼人使诈?」 凝竹从怀中掏出锦囊,正好是元邈给铃兰的那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吕元膺看到锦囊后,并没打消疑虑,仍狐疑道:「夫人若当真出危险,这锦囊也会落入贼人手中。这锦囊证明不了你的身份。」 「那这个呢?」凝竹从锦囊里翻出一块棉花,递给吕元膺,「铃兰说如若你不相信,就拿出这块棉花。」 吕元膺忽想起铃兰与他谈论棉花的事,「你怎会知道这件事,你当真夫人派来的。」 凝竹笑道:「何止如此,其实是元相公派我来的洛阳。他已经猜到铃兰会遇到不利之事,便派我和义父两人护她周全。」 吕元膺带兵上嵩山,凝竹跟在他身后。 嵩山地形险峻,虽然两人都知道该如何抵达中岳寺,但并无信心能够成功突袭中岳寺,他们担心还没到便被贼人察觉了动静。 可刚上山时,两人却见路中有山棚人拦路,说是要交给两人地形图。 凝竹与吕元膺面面相觑,二哈挠着头朝两人憨笑,伸手送上此处的地形图。 那地形图上的标註周详,每条干道以及周围的地形条件、特产等都写得极为清楚。 * 这伙贼人困在中岳寺已久,原先他们在洛阳李宅内日日啖食牛肉,现在到中岳寺避难,只能吃些清汤寡水的斋菜,对于他们而言实在难挨。 之前他们下山抢鹿失败后,嵩山脚下其他摆摊的商贩也都纷纷收摊避难,他们在想抢肉都抢不到了。 两个贼兵想了想,瞧见铃兰细皮嫩肉的,据说还是神仙下凡,饿了一周了,身子也不见变柴。 他们商量着干脆把铃兰当作两脚羊炖了吃,说不准跟当年玄奘法师似的,吃了她的肉能长生不老。 其他的贼兵听到他们这等忽悠,也纷纷表示贊同。 铃兰听说这事时,反而云淡风轻,对林姝说道:「至少这几天我们能吃几天青菜豆腐了,不用再吃无穷尽的胡饼了。」 林姝纳闷道:「姑娘不害怕吗?我都怕得睡不着。」 铃兰道:「炖的是我,你倒是比我惊恐多了。吕元膺的援兵很快就能上山,你怕什么。」 「万一吕元膺的人仍没能接到消息前来营救我们呢?」林姝嘆息一声,「唇亡齿寒,现在炖的是你,之后便是我。」 铃兰笑了笑,「我自有办法。你附耳过来。」她与林姝窃窃私语了一夜。 隔日林姝突然自告奋勇,偏说自己会做饭。 那些贼兵想了想,他们这些人也不懂烹饪,僧人们更不会帮他们烹饪,于是答应了林姝的请求,叫她前去烧火。 那些贼人中间离开了炊房,林姝与铃兰对视一眼,往锅里倒入倒了半缸醋,又在醋的上层倒入油, 铃兰从怀里掏出崩砂,带着崩砂慢慢坐了进去。 此时那些贼人回到炊房,瞧见油锅里冒着咕哝咕哝的气泡,抬头一看锅中的女子。 铃兰浑身为油所浸透,但眉头丝毫未皱,笑眯眯看着他们,眼里流露出悲悯众生的神光。 贼人心里慌了,开始窃窃私语。 「她进了有过怎么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真是神仙。」 「山棚人说她好像越州哪里来的神迹。」 「越州可是个神奇地方。前两年越州刺史作恶多端,某日突然人间蒸发,应该是死了,但却找不到他的骸骨。据说是被天罚了。」 「该不会此人真是神仙下凡?」 贼人门交头接耳。 圆静老和尚带着一群和尚过来,听见这话,便道:「天下间哪有什么神迹亦或是天理报应。你瞧我杀人放火照样住得高堂精舍,活到八十岁,比李家一半皇帝活得都久。」 「此女可是郭子仪的后人,生性狡猾。」圆静说罢,指了指油锅,「闹不好这油锅中有猫腻,比如说其实是凉油,我且一探究竟。」 但圆静也怕油锅当真是滚烫的,便从身后指了一位和尚,「你去试试,佛光寺的人都说你从不打诳语。」 被指的和尚闻言出列,慢慢抬起头。 林姝紧张地瞅了一眼,瞧见和尚面容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可是瞎猫碰上了。这不打诳语的和尚竟然是林达。 林达紧张地伸出手指,刚探入油锅内部,随即痛苦地嘶了一声,他另一手握住那手指,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再看手指已经红透了。 圆静和尚这下彻底相信铃兰是神仙下凡,不由得感慨:「这女子竟真是神迹。 他嘆息一句:「估摸是看贫僧执念太深,上天派下来点化贫僧的。快送她去偏殿吧,好生对待着。」 「慢着——」贼人头目却拦阻道。 铃兰听到此话,略有慌神。 这油锅之所以不热是因为醋的沸点比油要低,所以沸腾的气泡是由醋产生的,而崩砂加剧了这气泡的沸腾。 可现在油温越来越高,再这样待下去她可真要一命呜呼了。 那贼兵道:「为以防万一,还是再让我的人试试。」 他一指旁边的新兵,「你出来试试油温,看看这位娘子是真神女,还是一伙骗子?」 -------------------- 用醋混合油制造油的假沸,这个例子是泰国经典骗术。 圆静和尚在旧唐书是有记载的,旧唐书内他叫圆净,正史里他的记载寥寥几句,说他是嵩山僧人,和安史没什么关系,只和李师道有关。 但我看wiki唐代有关的另一部古籍里写的是圆静僧人,史思明旧部,八十多岁,住在中岳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我自己亲自考证过,野史不可信,唐代嵩山没有中岳寺,只有一座中岳庙,可这家是道观。中岳倒是有另一个佛庙,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少林寺。 所以老和尚的故事是野史虚构的,他的话别信,做坏事是一定会有报应的。我这里这么写他是为了体现中晚唐一种现状,很多贼寇穷途末路时,便跑到寺庙里当和尚,企图躲过法律的制裁,但古代居然能容许这种行为存在。 当然了,现在这种事不会出现了,现代大陆和尚都要求有硕士学历,还要无犯罪记录,想靠出家逃避法律制裁是不可能的。 第100章 大团圆 被点名的新兵,懒洋洋地抬起头。 铃兰微抬眼皮,瞥向新兵的脸,目光登时一僵。 眼前的颓靡少年,竟是已消失许久的墨琴。 铃兰暗暗腹诽着:老黄瓜刷绿漆,装得还挺真假难辨的,差点将她都骗过去了。 不过她面如止水,望着围绕锅前的诸贼人,目光悲天悯人,仿佛垂悯娑婆众生的圣女。 墨琴见铃兰这副做派,眼皮微不可察地一跳,抑制住想当面揶揄的冲动,转头看向指挥他的头目。 「若我不想去呢?」以墨琴的性子,怎会傻乎乎往油锅里伸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小石子,用力砸向烧着热油的锅。 只听「噹啷」一声,热锅表面出现无数道裂痕,那不冷不热的油倾出来。 小石头竟能把一口大锅裂开,围观的贼人吓得呆愣在原地,不约而同地瞧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兵。 墨琴拽着那位头目的衣角,一把将他推向破碎的热锅碎片。 头目在碰到地上热油的,整张脸开始融化。 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皮肤、血肉、骨骼如同六月艷阳下的冰酪,最后化作一滩血红色的泡沫。 宛若平康坊的红酥山。 那些贼人抑制住反胃,心想以后再也不敢去平康坊买红酥山吃了。 圆静和尚默默地离开,其他贼兵抢在他身后驱离此地。铃兰站在原地,看着墨琴不慌不忙地立在门口。 墨琴露出一抹仅对铃兰可见的诡笑,随后混入逃窜的贼人队伍里,拂袖离去。 事后,贼人们仍不相信墨琴这等不起眼的新兵会有猫腻,反而将当时发生的怪事归结为铃兰仙姑的神迹。 关于铃兰的猜测愈发离谱,贼兵纷纷说她是下凡天神,专门严惩罪人,有贼兵求圆静和尚放铃兰下山。 圆静和尚不依,毕竟圆静恨郭子仪至深,虽然不敢动铃兰一根毫毛,但想日后利用铃兰牵制郭家,以报心头之恨。 所有人都畏惧铃兰,从此更不敢再打所谓「两脚羊」的主意。 圆静和尚命人打扫后院一处清静禅房,将铃兰入住其中,这段日子贼兵们因畏惧「神通」,将全庙最好的斋菜悉皆送到铃兰那边。 铃兰悠哉之余,便把墨琴叫到身边伺候着,这段日子风平浪静,没什么烦心事。 但问题来了:吕元膺所带的队伍在哪呢?为何在山下耽搁这么久都没上山? 铃兰怀疑凝竹或许根本没能下山,更别说与吕元膺碰面。 她将担忧说与墨琴,「凝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墨琴轻轻说道:「凝竹若是出事了,你和元邈两人都要给她陪葬,所以她不敢轻易去死。」 这话说着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一柄锋利小刀,正慢慢地替铃兰削着苹果。 刀尖明晃晃地一亮,铃兰后背仿佛吹过一阵冷飕飕的风,冻得她后背不觉一颤。 墨琴刀尖抵着苹果,缓慢地旋转着,果皮未尝有断,如同一条盘蜒的蟒蛇,一点一点落地。 铃兰凝视着墨琴,沉默了半天,直至墨琴主动把苹果递上来。 她把苹果夺过来,狠狠咬了一口。 墨琴倒是古怪地看着苹果,「我倒是真怀疑你是什么天外来客。我倒是第一次见人食用林檎。」 苹果虽从汉代起便传到中原,可当时没人意识到这果子甘甜可食用,因此在唐代产量并不高。唐人更多是将林檎当作薰香或者观赏用的果子。 现代人终究还是和古代人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差异,即使铃兰有古代的记忆,但从现代养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 墨琴这等老狐狸,应该早就猜出些端倪。 不过,唐人应该想不到穿越这等离谱的事,只会将所有想不通的事简单归结于神迹。 铃兰顺坡下驴,笑眯眯说道:「义父不知,我幼年的确曾得一位白衣天使的神谕,说这林檎一天吃一个,医官远离我。延年益寿,不比什么草还丹、人参果差。」 墨琴不信铃兰的话,道:「你在四时会的时候,说过的话有一半都是假的。闹不好我吃了果子便会死了。」 「你杀人那么多还会怕死?」铃兰旧事重提,「您对凝竹说是戒了杀,可前两日那个头目不还是您杀的。 墨琴哪里是轻易戒杀之人,只不过在凝竹面前做做样子,现在凝竹不在,他自然展露真面目。 「你说化骨粉?」墨琴捋了捋袖边,掏出包药粉,「不如我们加入到中岳寺的饭菜里?等所有僧人都化成血水,你不就能出去了?」 但铃兰仔细一忖,犹疑道,「有些僧人是无辜的,像是那日帮我们的林达和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墨琴道:「你可真是神仙病,可惜生了凡胎了。难怪古晏廷被你迷得团团转,到我这里却是一点入不得眼。」 铃兰笑言:「义父所言极是。任何黑的东西和您相比,都成了白棉花。您天生就是四时会的魂核,可您为何金盆洗手?」 这话阴阳怪气的,墨琴听见之后不禁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夸奖。 不过在回忆起四时会的风风雨雨过后,墨琴嘆了一口气,说道:「四时会被你们渗透成筛子了,逛我一个人还怎么支撑起组织?」 铃兰看着墨琴,暗自感慨。 不管是做忠臣良将,还是做乱臣贼子,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涿郡赵家终究会取代陇西李家,但这替代要等到至少百年,那时无论是铃兰还是墨琴,都早就化成一抔黄土了。 这对义父女而后聊起过去在四时会的往事,旁边门板突兀地「咚咚」作响两声。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仙姑现在有空吗?可否为我两人开示一二?」 这段日子以来,因铃兰的「神迹」出现,这伙贼人将她奉若神明,成日找她来忏悔罪过。 铃兰趁机弄了个忏悔室,专门引导心虚的贼人们说出自己的罪行,又令林姝躲在后方记录下那些人的恶行。 墨琴走后,林姝照理躲在屏风后面回避。 前来造访的两人分别名为訾嘉珍与门察,此两人是李师道的心腹,形容凶神恶煞,走夜路能将鬼怪吓跑。 訾嘉珍刚见到铃兰,扑通一声跪下,嚷道:「仙姑救我。」 「这是怎么了?」铃兰不冷不热地问道。 訾嘉珍道:「近几日心绪不宁,自己占了一卦,却是下下卦。近十天以来,每次占卦都是下下卦,想着莫不是最近要大劫,便想着找仙姑忏悔。」 「那你要忏悔什么?」铃兰又看向跪在旁边的门察,「你为何也来到这里。」 门察道:「他要忏悔的事,我也有参与。我怕他解释不清楚,便跟着一起。」 铃兰纳闷地看了两人一眼,「那便继续吧。」 訾嘉珍道:「去年六月初三时,武元衡被杀以及裴度遇刺,都是我们两人做的。」 他们杀害武元衡的事情供出来,原来当日訾嘉珍和圆静和尚负责斩杀武元衡,而门察和前两日惨死的头目负责处置裴度。 李师道命令他们斩杀武元衡和裴度,以此震慑满朝文武,令朝臣不敢再在讨伐淮西一事上坚持主张攻打吴元济。 至于元邈和古晏廷两人,李师道并不想杀他们,他们两人纯粹是因为巧合在场而被牵连进案子。 李师道在长安和洛阳的暗线极多,事发前便打听到不少事。 譬如,王承宗与武元衡之前有过节,而他的部下张晏的母亲在元邈府上做事,并且打算毒害元邈的家眷。 于是李师道便在暗中推波助澜,将行凶的罪过祸水东引到王承宗身上。 接着他又挑动王承宗跟吴元济合併军队对抗唐军,而他在一旁在东都洛阳起事,逼朝.廷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解救东都。 杀害武元衡的凶犯是圆静和尚,圆静原先是史思明的部下,在安史之乱后对朝.廷心怀恨意。 圆静在长安行凶后,便被李师道送回洛阳。 回到洛阳后的圆静也不安分,带着李师道的养着的贼兵在洛阳城中烧杀掠夺。等吕元膺的人到来时,圆静再带着贼兵上嵩山,藏匿在中岳寺之中。 中岳寺是大寺,任谁都想不到这等佛门清净之地竟然藏污纳垢。 铃兰听过此话后,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林姝从屏风后面走出,对铃兰微微点头。 铃兰知晓林姝已经将口供记录完毕,便算是安下心,又吩咐道:「林娘子先出去一趟,这两人罪孽深重,得做些清净术,你不宜观看。」 林姝点头离去。 屋内静悄悄的,铃兰将咬了一口的苹果摆在供桌前,手里握着一根杨柳枝。 訾嘉珍和门察两人卸下铠甲,将武器搁置到铃兰身后,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虔诚地跪在铃兰面前,「求仙姑原谅。」 铃兰拿着树枝,蘸了蘸混着迷药的清水,往两人脸上和背上洒水。 訾嘉珍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心当是消业障了,问道:「仙姑,我们的罪过是要消了么?」 铃兰笑着收回杨柳枝,抬头瞄向紧闭的门,瞧见门纸上浮动着影子,便冷笑道:「你们的忏悔我听到了,但能否原谅你们是阎王爷的事,我只能在黄泉路上送你们一程。」 此话刚落下,门嘎吱一响,突然间开启。 官兵鱼涌而入,两名官兵的围住。 铃兰以为是吕元膺,缓步上前,来人却是两个保养得极好的妇人,满头珠翠,锦衣华锻。 那两人是郭贵妃和她的四姨母郭云旎。 铃兰怔了怔,躬身朝着郭贵妃行大礼,却被郭云旎所拦:「在外面哪有朝母亲行这等礼的。」 母亲? 郭云韶铁了心主意要扮演好贵妃的角色,并且打算一辈子不认她了,这会提起母亲是怎么回事? 郭贵妃的表现倒没令铃兰失望,没有理睬郭云旎的话,只对身后跟随的官兵吩咐:「还不快将现场的叛兵拿下?」 那些叛兵一夕之间被擒住,郭贵妃并无打算停留,转身朝门外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铃兰跟在郭贵妃身后,疑惑地问道:「您究竟为何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我吗?」 郭贵妃头直直看着前路,并未回答铃兰问题,仍继续前行。 郭云旎望了一眼郭贵妃,又看了一眼铃兰,嘆息道:「还不到时候,怪我嘴快。」 此时天将日暮,紫翠重重,琼葩含烟。 铃兰静静立在那里,满头雾水地看着郭家两位妇人,巨大阴影笼罩着她全身。 圆静逼近铃兰,试图在她身后偷袭。 铃兰反射性使出一踢,直击圆静的要害,圆静顿感撕心裂肺的剧痛,跌坐在地。 郭贵妃与郭云旎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郭贵妃急切地招呼士兵,「护驾——不——保护裴娘子——」。 大批士兵将过来,欲擒获圆静,而圆静身手矫捷,轻松避开士兵,带着士兵们在寺内兜圈子。 他边逃还边挑衅:「你们看着年纪轻轻的,竟还跑不过我这耄耋老人,看来郭家也是后继无人。」 铃兰未被激怒,反嘲道:「我们郭家人讲究一个体面,谁像你这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史思明原来也是这样?还是说你当初是逃兵吧,难怪史思明会败在我曾外祖父手中。」 圆静怒着解释:「怎么可能,我从不会做逃兵。」 铃兰道:「你只要有这腿,遇到危险时总会想要用他逃跑。你若没了这腿,恐怕这里的谁你都打不过。」 「狂妄小儿,我没这双腿也能把你打败。」圆静道。 铃兰插着腰,盛气凌人地说道:「我不信,有本事你自断双腿,与我打上一程。」 「那我干脆自断这腿,」圆静怒气上脑,失了理智,便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将腿自己打断。 圆静忍着剧痛立在原地,朝那嘴欠的黄毛丫头铃兰一看,见她一动不动,便继续喊道:「来打啊,怎么不敢上前?」 铃兰听见身后有刀刃声音和脚步声,转头望见吕元膺和凝竹姗姗而来,便拍了拍手,「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把这圆静和尚抓起来。」 士兵们很快将圆静擒拿住,按着他的脸贴在冰冷而粗糙的地面上。 圆静才知这铃兰是在诈他,可此时为时已晚,只能朝铃兰恶狠狠地发泄:「说好了与我对战,却趁我不备以多欺寡?此非君子行为。实在有辱郭家家风。」 铃兰道:「君子行君子之道,那都是面对君子的,对付奸邪小人就该用小人之道。郭家不信鬼神,不讲究黄老那套『报怨以德』1,只信孔圣人『以直报怨』2。」 圆静只怪自己大意,骂道:「没让洛阳血流成河以祭史公恩情,当真是我时运不济。」 铃兰拍打干净身上的泥土,要了块热毛巾,便擦着手边说道:「哪里是时运问题?」 她擦干净手,便将毛巾放下,半蹲下身子,俯视着满脸不甘心的圆静道:「一次失败可以说时运,两次都失败,只能说你家主将史思明一辈子只能做我们郭家的手下败将。」 圆静和尚口吐鲜血,随即晕了过去。 * 之后的日子里吕元膺连夜审讯圆静以及訾嘉珍和门察等人,在林姝记录的供词之下,他们不得不将李师道的罪行一一供述。 事情告一段落,墨琴与凝竹两人事了拂衣去3,没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洛阳。 林姝、林达两人跟着僧侣的队伍先行回到长安,铃兰最后才从洛阳出发。 抵达长安的这日,大批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前方道路拥堵难行。 铃兰不知长安发生何事,心中纳闷不已,忽听见悦耳的马铃声阵阵而来,便从窗口探头。 迎面一男子骑着高头白马,紫锦缎长袍,腰间挂着金鱼袋。 两侧侍卫将人群隔开一条空隙,元邈驾着马缓缓靠近铃兰的车厢。 马车与白马同路而行。 铃兰撩着车帘,看了一眼元邈,笑着打趣道:「难怪今日街道这般拥堵,原来是元相公光临大驾,多谢抬爱了。」 元邈凑近,却道:「他们分明是为睹裴娘子风姿而来。裴娘子近年在岭南、越州、巴蜀等地名声水涨船高,这股风最近又吹到洛阳和长安。该是我谢过裴娘子的抬爱。」 两人的马车行过朱雀大街,停在崇业坊的宅子前面。 元邈翻身下马,等候在马车前面,搀扶铃兰缓缓走下马车。 家僕见两位主子回来,随即打开宅门。一位小女孩朝两人跑来,怀中抱着一面镜子。 铃兰斜瞥一眼元邈,小声嘟囔着,「这么几天就有了私生女?」 元邈摇头,「这等玩笑不经开。」 小女孩走到两人面前,把怀中镜子递给铃兰。 铃兰接过镜子,翻转到背面,上面刻着「元和二年六月,长安善和坊」,这是当初元邈赠她的那面镜子。 她记得那面镜子已经破烂不堪,元邈和她那天寻遍长安的能人巧匠都无法将这破镜重新修补周全。 可眼前这面镜子的表面看上去已无任何裂缝。 铃兰古怪地看向元邈,刚要问他是怎么修好的镜子,却听见元邈对那女孩说道:「有嘉,还不快向娘亲说出你的来历,不然她该误会了。」 「欸?」有嘉有些委屈,说道:「才过了六年,娘亲便忘了我了。我是剑南道杨小娘。」 铃兰看了看有嘉,又看了看镜子,内心思忖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能将镜子修复到这等程度的,只能是剑南道的杨家,但杨小娘为何会在这里,还喊她为娘亲。 她纳闷地看了元邈一眼。 元邈随即解释道:「前段日子我托人寻杨宴修缮镜子,却得知两年前杨宴去世,杨小娘成了孤儿。所以我便把她接过来,想到当初你与她关系亲近,便把她认作是我们的女儿。」 铃兰抱着有嘉,与元邈抱怨了一句:「你该早些告诉我。不过,有嘉这名字不错,有家。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盼汝在门口探出头,吐了吐舌头,「娘亲。有嘉是离爻上六的卦辞。离之末,莫离。」 停儿道,「『除去民害,以正邦国4』,看来爹是想让有嘉继承衣钵探案。」 铃兰走来摸了摸停儿的头,「未来的事的谁都说不准,走一天看一天。」 一家五口人缓缓走入宅内。 对面不远处茶楼,有一位来长安赶考的范书生放下瞭望镜,低下了头,在纸上落下一行字:元和神探风闻录。 -------------------- 1.老子《道德经》 2.孔子《论语》 3.李白《侠客行》 4.孔颖达《周易正义》 ps.这章写得很赶,正文大结局就到这里。后面几天会把前面章节的bug进行修改,然后再考虑番外的事。 写到后面差点忘四姐的名字,不过机智如我留了个后手,郭家四女的名字分别是一声二声三声四声,方便我回忆:嬍mei一声,旎ni三声,韶shao四声。 我写的时候男女主现代真没原型,人设真是我随手瞎编的。今天上网才发现男女主现代人设有点像张学友和罗美薇,司法歌神x洁癖女神。 这篇文章写在旅行途中,去年旅游时发生很多事,甚至被一些地方的人歧视,开篇不自觉写成半吐槽游记,其实大家可能没看出来xd。(文章里提过的地方和现实无关,这几个地方都是我小时候去的,这几年都没再去,吐槽的地方和这些地方无关。)男主原型参考一点元稹,但也不完全是他。最初版本的男主是元稹,女主不是裴淑,而是薛涛,两个人没有任何感情线,且只有剑南道一个案子。后来临近开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把女主改成了裴淑,到最后改成元稹的堂弟x裴淑的堂姐。 我觉得这次写得比之前两篇都要顺手。但可能是这篇没大纲的缘故,导致全文经常出现一些剧情冲突。写长文时间拖久了没有大纲很容易出现这种问题,幸好这篇是探案小说,探案为主,男女主的互动次要,还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下篇我还是认认真真地打大纲吧。 下一篇 《凤惜时》女大生转生成为公主x重生宰相 缘更《和被灭天道成了模范情侣》杀夫正道女上神与被杀前夫契约恋爱? 铃兰日记那篇我还没想好怎么写,先放着。 现代番外:顶流日常 第101章 现代番外:顶流恋爱手册1 二月,海逸市正值仲春,海风泠泠,浮光霭霭。 阳和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萦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呛得裴椒咳嗽两声,用力睁开双眼,只见刷得雪白的天花板。 她转头望向冒着寒气的手背,上面插着针头,沿着针头往高处瞧,吊瓶里的药液缓慢地嘀嗒着。 尚未将四周打量个遍,病房门响起声音,护士跟着位男子走了进来,满眼担忧的神色。 裴椒化成灰也认得来人,那是她早死五年的夫君元邈,在唐代位至宰相,在甘露寺事变前夕,他从宰相的位置退下来,同她南下到越州隐居。 裴椒对这位死去的夫君的印象还停留在下葬那日,他衣冠整洁,面容安详,门口断断续续传出那群追随者的哭声,比她这位明谋正娶的妻子哭得伤心多了。 去世五年的人突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真让她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来了?」裴椒有气无力地问道。 在医院里躺着的时间内,她每日靠吊葡萄糖度日,口中不得食,这会口中干燥,舌头紧贴着下牙床,使不上气力。 元邈小心地扶起铃兰,把她的后背靠在床板上。 护士小姐得了元邈的许可,走进病房替铃兰量了体温,替她更换了药剂,又将她左面的窗幔拉开。 四格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下方是涂着白线的人造草坪,乘坐骏马的人皆拴着圆形头盔。 裴椒恍然间意识到,她似乎回到了现代。 元邈在身前的触屏前滑动几下,与护士交代几句,护士在小桌落了一瓶矿泉水,随即离开房间。 铃兰见病房内空无一人,便问道:「我没死?我记得掉进水里。」 「说什么傻话。」元邈长嘆一声,撩起铃兰前额濡湿的碎发,「你当时因为叶酸过敏昏迷了七日,今日才甦醒。」 铃兰回想起自己在唐代时,正好是七十岁寿终正寝,虽然这点岁数在现代稀疏平常,但在古代极为罕见。 护士这时折而复返,拿来饭菜和饮料。 一碗甜梅菜素鸡红米饭送到面前,铃兰的手伸向小勺,那勺子却被元邈先一步夺走。 「你的病情刚稳定,行动不方便,还是我来帮你吧。」元邈拿起勺子,低头挖起一勺米饭,缓缓送到裴椒唇边。 裴椒脸颊涨红,向四周瞥视,护士已经离开了病房,这间宽敞的病房内仅有他们两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她便也不再推诿,乖乖地任由他餵食了一碗素鸡红米饭。 至于素鸡饭是什么味道,裴椒不记得了,迟钝地咀嚼了几下,便直接咽了下去,她只顾着盯看已故夫君的脸, 等回过神时,指尖已经摸上他高挺而光洁的鼻樑。 元邈倒没责怪她突如其来的古怪举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见她抽回手,便把餐盘端走。 两人相识数载,他最是了解裴椒洁癖的性子,污秽之物切不可置于她视线范围内两米内。 他把那餐盘便被放在左斜对角的电视柜之上,怕裴椒闷得慌,翻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前面的故事是春晚的重播,后面突然插播一则娱乐新闻。 荧幕上出现一张脸,和侧边立着的男子相同,但现实中的元邈比电视里的形象偏瘦些。 海逸市位于一座填海造陆的小岛,岛上流行文化自成一脉,电视上极少出现非海逸市的明星。 不过元邈是顶流,岛上不少名流曾表示过对他的喜爱,所以在这里的电视看到他并不奇怪。 新闻报导称有狗仔拍到元邈出入音乐家裴椒的病房,据知情人透露,两人相恋数年,感情稳定,已在越州共筑爱巢,预计今年拉埋天窗。 新闻里出现裴椒的脸,裴椒现实中身材削瘦,标准鹅蛋脸,天生一对不必过分修剪的蛾眉,在唐代不施妆粉而自艷,可在现代,只有九十多斤的体重,但在电视上却是一张微圆的小脸。 裴椒盯着电视机器,沉默了半晌,忽而开口:「里面说我们两人没有成婚?可我记得我们两人已经结婚,我还去听了你的演唱会。」 她清晰记得自己在唐代时,梦见过无数次现代的他,他们两人在母亲郭云韶的安排下,已经在苹果城举办了婚礼。 而关于婚礼的梦境重复了不止一次。裴椒自觉不是恨嫁之人,两次梦见同样的场景,很难回答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结过婚,也公开过。但这只是平行宇宙的其中一种结局。」元邈意味深长地回答。 「总不会其他时空里,我已经死了。」裴椒笑眯眯地调侃,转头看向元邈,却见他盯着她,眼神里透着失而复得的怀念。 这等反应让裴椒慌了神,「该不是我真的死过?」 元邈点头,一声「是」将本就身心俱是脆弱的裴椒脸色惨白,但他仿佛觉得这事不是大事,轻描淡写着:「你死了一百次,我回到过去拉了你一百次。现在总算是彻底回来了。」 他初遇到此事时并非云淡风轻,但产生的那点震撼早在裴椒死去的前二十轮里已经消磨殆尽了。 不经历一番彻骨寒,怎能珍惜来之不易的眼前人。元邈心底里是感激这场爱情事故的。 裴椒很快从元邈的介绍里得到两人的情况,她穿越古代时梦见的第一个梦境是她无尽死亡的开端。 那天她被元邈的粉丝推入河中,海藻缠绕她的脚腕,导致她被水活活淹死。 后面元邈陷入可怕的轮回,每日醒来都回到裴椒落水的那日,重复她落水的经历。 元邈在这期间从旱鸭子变成游泳健将,将她从水里捞了上来,没想到她又叶酸过敏,连续七日不醒。 但那七日过后,裴椒再次离奇去世,这让元邈百思不得其解。 元邈在这期间透过无数个七日,自学了急救药理,直至这次时,总算是将裴椒重新救了回来。 裴椒忽而说道:「我昏迷的日子里梦回大唐,梦里的你也是精通药学。」 唐代和现代的两个元邈看似两个人,但她总感觉他们所差无几,到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穿越过。 「梦里的我是个宰相,对吧?」元邈注意到裴椒表情的认真,走到帘后沙发处,取走两本书籍。 元邈把其中一本书交给裴椒,书的封面由纵向排列的行书写着《元和十年》。 裴椒翻开书的目录页粗略地看,该书类似于《万历十五年》,每章节的标题皆涵盖元和年间的风云人物。 可书目里并不含有元邈的名字,书中只有元邈的堂兄元稹,她叔父裴府也赫然在列,但在这部史书中似乎分裂成为两个人。 裴椒诧异,元邈是元稹的堂弟,且又是同平章事之一,为何不曾出现在书中。 她把书扣在床头小桌上,看着元邈质问:「你该不会是买了部盗版书?这里少了一位宰相。」 听到铃兰的质疑,元邈微笑着递给她另一本书,此书为《绚烂的世界帝国:郭氏时代》。 裴椒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此书记载着宰相元邈的故事,其妻为河东裴氏女椒,字柔兰,后参与其母郭云韶兵变,待郭氏入主大明宫后,裴椒晋为铃兰公主。 裴椒回想梦中的历史,她原先认为历史不可改,最后还是莫名把历史拉向离奇的走向,她抬头看向元邈,「这书倒是真的,但和我出事前的书写得有些出入。」 「若我告诉你,现在的历史是第一本书呢。」元邈忽道。 电视里恰如其时地播放起考古学者的发现,说在越州市挖掘出辩识不出身份的陵墓。 根据墓志铭所示,其墓葬主人为宰相元邈,是为元稹的十三堂弟,其妻为曲国公主裴椒。 考古学家表示,历史上没有这么一个曲国,更没有裴椒和元邈两人,此人怕不是某个民间起义组织里的高级成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这可真是浮生若梦。 裴椒才知混乱的历史轨迹被自然修正了,而她和元邈两人也被消除了痕迹,仿佛两人并不存在似的。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继续翻着手里这本虚假的历史书,翻到元邈的一页,里面含着几首诗。 裴椒读过其中一首诗,里面每行都含一字,连起来便是「我愿与裴椒白首不离。」 她脸色羞红,继续下一首,为《铃兰歌》,铃兰复铃兰,行路不必愁,但起行千里,我自随君影。 诗歌后面却有专家赏析,说诗中的铃兰是元邈的爱妾。有学者谴责元邈不专情,虽口口声声说爱妻子裴椒至深,却写了这首《铃兰歌》,似为巧婚巧宦,因看中裴椒的家境而放弃真爱铃兰。 铃兰也是她的啊,裴椒小声嘟囔道:「裴椒和铃兰是同一人,郎君这口锅背得太深。」 元邈道:「你知道就好。娘子务必要对我负责,我这名声被你毁了。」 裴椒白了他一眼,「这书都没人记得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元邈凑近她脸颊,热气扑在她脸颊,「那你是想要赖帐?」 「嗯。」裴椒赌气地瞥向旁边,久久不闻元邈回话,顿生奇怪,便转过头。 元邈朝着铃兰露出诡异的微笑,让铃兰浑身发毛。 他的手机震动声响起,那手机不知何时放到她左手边的按摩椅上。 这时电视插播一则新闻:顶流元邈承认与音乐家铃兰恋情。 铃兰打开手机,看到主页反覆转发着同一条薇博: 元邈v:我愿随君影,白首不相离@裴椒lily- -------------------- 君影草就是铃兰,诗歌参考《桃叶歌》,但是《铃兰歌》我原创+瞎编的。 原本的大结局我就想玩这个大的,想让郭贵妃当皇帝,但这样篡改历史不好,所以我改成平行的两个世界。千万不要上升到真历史,本来这篇文也是我为了我喜欢的元稹所写,不要和歪歪文计较(我去掷过几次圣杯,他对我的歪歪没意见。 这篇番外不是真番外,在我预料之外,纯纯为了凑字数,现代文比较好写。最近报税季超忙,我是真没啥时间..... 第一章隐晦地埋了一些梗,但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看出来,有点郁闷。之前去某地旅游,在那里接触到很多值得社会去关注的点,想写出来尽我所能引起共鸣,但写出来发现好像只有我一人心潮澎湃。后来想想可能是我信息茧房了,我认为很重要事在别人看来不那么重要。 但我想着,能够为社会不被看见的人发声,那便是无愧于天,无愧于心。也许等我死后某一日,或许能成为研究这一个时代的资料呢。 第102章 现代番外:顶流的自我修养1 元邈公布恋情后,记者便日夜蹲守在蹲守在医院附近,等候拍摄两人首次露面的一手新闻。 裴椒出院这日是周末。 裴椒现身时,包着高乔拼贴风格的丝巾,身穿马登刺绣短袖连衣裙,戴着遮盖一半脸颊的方框太阳镜,另一半脸遮着口罩。 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反观星光熠熠的元邈,穿得倒是格外朴素,只穿着印有代言品牌logo的白色休闲衫,价格成本为零。 记者见他们携手走出院门,便迅速将两人包围。 裴椒面对长枪短炮的摄像机,躲在元邈身后,低下了头。 元邈倒是无畏地上前,从容回答记者的提问,但也并非高调,对于婚期等等安排避而不答。 听到记着询问他们相恋数载,现在选择公开的理由,元邈回答:「她是因为我才会遇到危险,无论是坠河,还是叶酸过敏,又或者遭人投毒,所以我有必要给她交代。」 记者不依不饶:「听这话倒只像是为负责而结婚,这么多年长袍不结婚。」 元邈仍保持偶像的标准微笑,回应道:「我们之间的相处冷暖自知,谢谢关心。」 但铃兰不靠流量吃饭,听到这里,故作疑惑地问道:「男女谈恋爱一定要赶着成婚才正常?结婚又不是他买鞋子,看到好看的试一试,便马上买下来。我也要考虑他能否与我合得来。」 也有记者询问裴椒,「看到你都买了叶酸,是打算奉子成婚?」 裴椒摇头:「他同我说过这件事,子嗣的事不着急,他觉得我不如趁着年轻多拼拼事业。」 元邈感觉到手錶震了一下,便与铃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他推走铃兰,与记者留下最后一句:「近期裴椒的新作申报了奥斯卡和格莱美最佳电影配乐,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一辆赤铜矿色的行政长车驶向医院,保镖们簇拥着两人上了车。 裴椒扒着车窗口,不住地往车窗外看,沿路尽是举着横幅接送的粉丝。 乍看之下,元邈公开与她的恋情之后,人气非但没地跌落谷底,反而暴涨一波人气。 开车的助理感嘆道:「像邈哥这样的不多见,当时裴小姐落水后昏迷,粉丝为千夫所指,主动站出来表示裴小姐遇害另有隐情。真没见过哪个艺人在粉丝闹出事端后,还愿意相信粉丝的清白。」 同车的经纪人瞥向车外,见到不顾酷暑烈日仍兢兢业业地站岗的粉丝,想法并不乐观:「粉丝脱粉具有延后性。现在承认脱粉等于自扇嘴巴,等在过一段,他们一点一点都会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元邈道:「偶像是贩卖梦想,可这梦想就像快餐网文,一部分卖点是爱情,另一部分卖点是在事业上乘风破浪。何不耕耘后者。」 经纪人道:「现在音乐市场不景气,你上次两首歌运气好,恰好在豆豆短视频发酵,但这次回归可不一定。」 他拍了怕元邈的肩膀,「年轻人,总把自己的运气当作是天赋,等大运一过,你才发现人间的功名利禄全都是运气,和个人努力和天赋没有半毛关系。」 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漾起苦笑,裴椒能从他脸上的沟壑之中,读出不少艰辛往事。 现在这世道,不要指望人心不变,成婚之后都有半数人离婚,更何况追星呢。 顶级演员日入二百多万当然不怕,可元邈作为音乐人,在城中最好的地段开着一间录音棚,设备皆是瑞士进口,每年光打理录音棚便要耗费数以百万的费用。 外表风光无限,但不得不时常居安思危。 经纪人拿出一门合同,转头塞给元邈,「要不下海演戏吧,双男主的那种,保证不会扑。」 他知道元邈最重视裴椒,也怕裴椒吃醋,特地帮元邈挑了一出双男主,男主没有感情线。 元邈面露难色,他并不打算接下合同。 裴椒夺走剧本,问道:「小心它由于『技术性原因』下架,你让粉丝去网盘观摩吗?」 她把剧本退回经纪人,又问:「还有别的本?我不介意他在影视作品里组什么cp,挣钱只要不违法、不违道德,没什么好可耻的。」 经纪人又拿出两个剧本,「第一部 是新锐体裁的大制作电影,第二部是社会性体裁的小成本电影。」 元邈和裴椒两人粗略地翻着两部剧本,期间并未相互交流。 经纪人歪着脖子,看铃兰看得认真,便说道:「既然嫂子不介意,那我建议元邈选择第一部 ,编剧出名,依託顶级小说ip,导演制作过不少叫好叫座的电影,女主得到国际电影节影后,资方为顶级财团,这戏怎么也不会扑。」 裴椒指了指第二部 的剧本,「这电影体裁更有意思,关注孤寡独居老人的现状,更具有社会意义。」 经纪人:「导演是新人,女主名不见经传,看这个名字也不够高端大气,可能扑得无声无息。」 裴椒:「巴赫的《马太受难曲》也需要孟德尔颂将它带到人前。莫言的小说偏向口语,直到获得海外认可才被文坛所推崇。作为拥有话语权的公众人物,不是应该尽自己所能为社会底层群体发声吗?」 「这电影赚不了两个钱,到时候电影扑街了,他以后喝西北风去,你来养活他啊。」经纪人哭丧着脸。 裴椒没说话,点了点头。 这看着有点装腔作势。 但经纪人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她家族背景较深,母亲在墨晏集团担任董事,叔父住在长安西街。 经纪人无话可言,把手中剧本往手边波多尔色的皮座一扔,「元邈,后半生是想做个小白脸,还是要巩固住顶流的地位,你自己决定吧。」 元邈不假思索,接过裴椒手中的剧本,「在当今社会,公众人物在我们国家比科学家、学者收入更高,理应利用影响力,担负起引导社会的责任。」 「理想主义者元邈,你先日入二百万再说。」经纪人气得跺脚,恨不得一会儿去川菜馆点一盘子剁「椒」鱼头。 这顿争议没能持续多久,以裴椒的胜利宣布告终。 但元邈给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打算参与综艺暂时巩固住人气,又透过好友崔思齐介绍,得到综艺的合约。 经纪人想了想,元邈的决定还算是差强人意,他把每日中午吃的剁椒鱼头停了,解放了自己的舌头。 元邈即将参加的综艺名为《戏中戏》,主题是沉浸式剧本杀。节目刚一官宣,便引发网际网路的大量关注。 这是元邈第一次参加综艺,除音乐以外,元邈从未涉及影视或者综艺等行当,在业内始终保持神秘感。 元邈自然知道做综艺净赚较多,还能提升商业价值,但当初为了保护裴椒,他不肯将私生活在公众面前展示,生怕眼尖的粉丝发现蛛丝马迹。 但走到今天这步,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和裴椒已经要结婚了,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薇博发出去后,瞬间引上热搜词,得到「爆」的后缀。紧接着他瞧见特别关注出现了一个红点。 翻开特别关注页,才发现原来是裴椒转发了这条薇博,不过只有短短的一行单词:repost 裴椒的薇博由公司打理,大多数只更新演出和作品动态,掺杂一些任务博,唯独元邈官宣恋爱的那日破例转发了一下。 但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e 节目第一期的剧本是【宝物上交国家】,由常驻嘉宾与飞行嘉宾一起护送宝物到临时搭建的皇宫。但常驻嘉宾和飞行嘉宾之间有两名江洋大盗,试图盗走宝物远走高飞。 刚到节目录制现场,主持人安排元邈去卡片池抽取自己的角色,之后将角色卡片展示给摄像头。 元邈分配的角色为护宝人。 抽完角色后,元邈坐在等候室内,坐等其他嘉宾的到来,这些嘉宾元邈多数原先未曾见过,他不好开口置喙别人的事,便站在旁边绿叶似的衬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导演通知节目组邀请的一位飞行嘉宾,刚从国外飞过来,可能会有点迟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元邈倒也无所谓再多等会儿,负责节目调度的崔思齐递给他一瓶水,「这位嘉宾是临时加进去的,等下她出场,这节目第一期收视肯定会同时段第一。」 元邈没把崔思齐的夸口放在心上,呆呆地看着门口,思绪早就飞到今日去德国巡演的裴椒。 这个时间是德国的晚上,裴椒应该已经完成了演出,回到酒店里睡了。 大门处传来响动,众人看向大门,猜测是最后一位嘉宾即将到来。 随后大门慢慢敞开,裴椒扶着门侧,向演播室内探头。 她一身淡雅的白色刺绣蓬裙,头发直垂在贴面的两耳后,举手投足间带着仙气,宛如高岭之花。 元邈看到门口是裴椒的时候,不禁愣了愣,诸位嘉宾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不知是谁用力向前推了一下元邈后背,元邈踉踉跄跄地上前,面对着裴椒显得有些生涩,问了一句:「累了么?」 裴椒地说道:「不太累。」 -------------------- 这一章说教有点多,因为是在凑字数,临场瞎编的qaq 第103章 现代番外:顶流的自我修养2 元邈凑近裴椒耳边,悄咪咪说着些私房话,裴椒偶尔红着脸,羞涩地笑了笑。 四台机位正对着他们两人,但他们的声音没有收入摄像机里,这可急坏现场的实习pd。 崔思齐站在摄像机后面,倒是抬手拦住打算上前的实习pd,嘘了一声,在纸上写下。 「观众都喜欢挖暗糖,这颗糖来之太易,观众会觉得不够珍贵。」 元邈向裴椒介绍了其他嘉宾,常驻嘉宾分别是反派专业户杨贤,导演朱碧琳,豆音网红晨悟,喜剧演员程钧;飞行嘉宾除去铃兰以外,是在网际网路小有名气的富三代陆煜昶。 嘉宾们各自进入化妆间,根据节目组安排的身份换好了演出服。元邈的角色是宰相,而裴椒得到的角色是公主。 各位嘉宾坐在各自提前站在预定的位置,等候崔思齐发号施令开机。 「action」 香菸裊裊的画楼之上,富家千金晨悟轻倚阑干,摆弄着手中的绣球,哀怨地念叨着:「杨家有娇女,容华若桃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世家纨绔为我争破头,可惜我的一寸相思寄了人。1」 晨悟望向楼下眺望,口中喃喃:「这不,蓦然回首,那人便在街角寂寥处。」 元邈在街上漫不经心地踱步,路过画楼的时候,天上落下一枚绣球,他慌忙闪身。 绣球与他擦身而过,砸到了地上。 绣球轻若羽毛般坠地,旁边围观的白衣纨绔程钧夸张地哆嗦一声,堵着耳,蹙着眉,表现得仿佛一颗铅球落地。 元邈顺着他继续演:「郎君,借问您掉的铅球吗?」 程钧显然被元邈配合而感到意外,木然地摇头,捡起地上绣球,指了指在画楼之上瞭望的女子,「是晨悟娘子抛的绣球。」 元邈抬头,顺着程钧的目光望过去。 晨悟拿着帕子,故作娇羞:「牵牛织女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人生达命岂暇愁,何不赏花登高楼?2」 没过多久,元邈和程钧走进高楼入口。 晨悟心花怒放,把衣服捋平整后,便站在楼梯口等候两人的到来。 元邈上了楼,不等晨悟开口,严肃地说:「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之二规定,从高空抛掷用品,情节严重的,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3」 话音刚落,镜头怼向晨悟的脸,晨悟凹圆嘴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瞬间石化了。不久后,她嬉皮笑脸地对元邈说:「元相公太无情了,你的家僕还拿着我的绣球呢。」 元邈瞥了一眼程钧,很快回答:「他不是家僕,首富程家的三公子。我瞧着他不错,心宽体胖,老实巴交的,不用继承家业,不必为家族事务操心,你眼光真不错。」 他说完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再扎心补充一句:「祝百年好合。等下代我向九千岁问好。」 晨悟嘟囔着脸,两颊鼓鼓的像一只河豚,「我爹他自然很好.......欸,元邈,你别走啊。」 镜头再切到元邈的方向,发现他已经下了楼。 程钧:「元相公这是去了哪里?」 晨悟感慨:「恨妾春心错寄,君心犹萦于凤阁。」 程钧笑哈哈地挠头,「凤阁凤阁,对,现在是女皇登基第二年,中书省改做凤阁,元邈是凤阁鸾台平章事。他一心搞事业,姻缘都不要了。」 「你这粗鄙白丁,懂个什么?」晨悟白了他一眼,哀怨道:「他是为了凤阁里面的那位凤凰。」 公主裴椒梳起百合髻,头扎着珠钗步摇,慢慢朝画楼走来,转头问旁边的九千岁杨贤:「前面为何这么热闹?」 杨贤吊着嗓子,向裴家介绍:「前面是奴才的小女抛绣球招亲。」 「你女儿?我倒是听过太阳的后裔,第一次听说太监的后裔?」裴椒挑眉,狐疑地打量着杨贤。 杨贤喜滋滋地翘起兰花指,「这您有所不知,郑和十二岁净身进宫,最后不还是有后裔四百余人吗?我这女儿是从我哥哥那里过继来的。」 「这样我便安心了,我还担心是我娘替我添了个妹妹。」裴椒眼睛一眯,似笑非笑,「别回头再和我抢储君之位,我也不想做手足相残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杨贤低头讪笑,「哪敢哪敢。公主身边有元相支持,天底下谁敢抢您的储位?重则祖坟被元相的追随者掘地三尺。」 话说到一半,杨贤抬起头,恰好看见元邈,便识趣地对裴椒拜别,「公主,奴才得去看看自家里的女儿和新来的女婿。」 「去吧,这里有元相公陪着,你放心吧。」裴椒摆摆手,杨贤踩着轻飘飘的小步离去。 元邈和裴椒四目相对,加快步伐奔向彼此,但没等到两人聚首,一阵风扫过两人身侧。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元邈和裴椒同时闪避在路牙。 那马车却急停在裴椒旁边,番邦王子陆煜昶走下来,对裴椒鞠躬一礼,随后捧起裴椒的手背亲吻,轻佻地说道:「爱神蒙上了我眼睛,把我引到这里。」 裴椒指了指楼上,「晨悟已经选定了夫婿,你迟到了。」 「不美丽的公主,爱神的箭穿过我胸膛,箭头指向的地方是这里。」陆煜昶认真地看着裴椒。 元邈走上前,挡在两人之间,对陆煜昶说:「这位也晚了。」 天上忽落下一弓箭,钉在他们脚边,箭尾拴着一封信,写道:「献给曲国的宝藏我们拿定了。」 「献给曲国的宝藏是什么?」书生打扮的朱碧琳正好路过此地,凑过来打探消息。 陆煜昶解释:「是鹬蚌国向曲国的纳贡,今年鹬蚌国收成不好,交不起米粮,和女皇商量之下,决定拿宝石相抵。一共有108颗宝石,可以用来给后宫吹箫骑鹤的那位织造羽衣。」 书生朱碧琳听到这话,只嘆道,「要我说,这宝石不如换成米粮和银钱实际。张氏区区面首,又是个男子,怎配如此待遇?」 书生朱碧琳说完这话又看向裴椒,「公主,要不我们逼宫吧,您来做下任女皇,顺便除掉张氏这个蓝颜祸水。」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在场所有人神情凝滞,裴椒看了一眼元邈。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甚至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元邈揽过裴椒的腰,「后宫只能有我一人。」 番邦王子陆煜昶阴恻恻地笑,「元相公不怕我告发你们的事?」 所有机位都打在裴椒脸上,试图捕捉她微毫的神情变化。 裴椒:「我现在不想做任何事。」 「现在不想,那以后是想了。」陆煜昶插话。 裴椒没回答,转移话题:「现在只想把宝石顺利送到皇宫,若是宝石出了问题,娘亲该伤心了。」 九千岁杨贤带着女儿晨悟和准女婿程钧走下来,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也加入。」 杨贤对程钧说道:「想娶我女儿你得宝石护好了。」 「若我不想娶呢?」程钧反问。 杨贤死死盯着程钧,「这里只有我说不愿意的机会,没有你说不愿意的机会。」 忽而,崔思齐套着面具走上来,故作神秘地宣布规则。 现场的八位嘉宾里面有两位是大盗,两名大盗互相知道彼此身份,而其余六人嘉宾均为护宝人。 六位护宝人需要护送鹬蚌国进贡的宝石,总共有108颗。必要凑齐全部数量的宝石,并将宝石全部送入皇宫,护宝小队才算顺利完成任务,反之则是大盗队取得胜利。 途中会有小型任务,帮助护保人得到大盗的身份线索。最后一个环节是投票环节,大家投票选出认为最有可能是大盗的两人。若大盗的身份被戳穿,他们的宝石也将如数奉还给护宝人。因此,大盗不光需要阻挠护宝人运送宝石,还必须阻挠护宝人获得身份线索。 导演组把宝石分成不同的份数,变成宝石盲盒,由玩家们自行抽取。 元邈是最后一位抽取宝石盲盒,铃兰在他前面已经抽好,两人互相掂量过箱子,元邈的箱子略重一些。 后续嘉宾们自发地组成小队,或者单独行动,而元邈和裴椒毫无悬念地组成一队。 分组之后,嘉宾们分分乘坐节目组事先预备的马车下山,裴椒和元邈两人为降低风险,决定最后下山。 陆煜昶也没有下山,觍着脸向裴椒说:「剧本设定里我是公主的追求者,为了不崩人设,我必须要和公主一队。」 裴椒抬头看了一眼元邈,以眼神询问。 元邈忽而微笑,摸了摸裴椒的头顶,「我们两个人就够了,万一他是大盗的话,我们的宝石可就不保了。」 裴椒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吧。」 元邈得到满意回答后,去后方驱车,裴椒留在原地等候。 裴椒看着不肯离去的陆煜昶,劝慰道:「要不你先自己挺一会儿,加油吧。」她握着拳头,朝他做了个加油手势。 陆煜昶诱惑裴椒:「要不你和我一队,我把我的宝石交给你保管。」没等裴椒点头,他就将箱子主动塞进裴椒手中。 裴椒看了一眼箱子,正犹豫着的功夫,元邈的手再次摸上她的头顶,说道:「我们该走了。」 元邈夺走裴椒的箱子,放到后面马车里,之后搂着她上了马车, 车夫驱动马匹,元邈抬起车帘,探头向后望。 陆煜昶目光空空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中亦是空空如也。 元邈细想觉得不太对劲,回到车厢内后,他终于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车厢里共有三只箱子 除了他和裴椒的两只箱子以外,还有陆煜昶的箱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刚才他迷迷糊糊之中多搬了一只箱子,这下他和裴椒要被当成是鸳鸯大盗了。 -------------------- 1.左思《娇女诗》:「杨家有娇女」 曹植的《杂诗七首·其四》「北方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李延年的《李延年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白居易《琵琶行》「五陵年少争缠头」 李商隐《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一寸相思一寸灰」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2. 曹丕《燕歌行二首·其一》「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李白《梁园吟》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这些诗句比较常见,但晋江写文规则化用都需要标註。 3.摘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官网。 原文是高空抛物罪的量刑幅度为「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第104章 现代番外:顶流的自我修养3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其妙,元邈和裴椒刚开局,就沦为大盗的嫌疑人,又刚好大盗的数目为两人。 元邈时不时望向车后,面色凝重,「要不我们把车停下。」 「好好坐着吧。」裴椒拽了拽元邈的衣摆,她倒是想得开,「你现在回去,不怕他藉故发难,挤入我们的队伍?」 元邈总是吝啬分享与裴椒的相处时光,于是说道:「那我先替他保管一会儿,下次见面时再把宝石还给他。」 「说到宝石.....」裴椒小心翼翼把三只箱子搬过来,先打开他们的箱子,「你箱子里只有十五颗,我箱子里只有五颗。」 她又把陆煜昶的箱子敞开,眼前一亮,用力拍了几下元邈的肩膀,惊声感嘆:「他手里竟然有二十八颗宝石。」 元邈看裴椒反覆摸着陆煜昶箱中的宝石,眼里泛着光,倒像是要把宝石私吞了。 玩游戏本来就是该放开地玩,毕竟游戏并非现实生活。 可这档综艺录制结束后,将要在电视台黄金档播出,面对的是全国数以万计家庭。 现代人喜欢拿着放大镜看综艺,对女艺人的包容心尤其低,万一他们又讨伐她怎么办? 裴椒第一百次重生前,曾在音综里担任评委,但她事先没对选手背景做过调查,因批评某位男流量过于严苛,导致她被网友以及僱佣的水军讨伐。 这会她在节目里大方展现丛林法则,估计还会的得罪网友。 元邈想到这里,便把箱子合上,决定将苗头扼住,并说:「公主不能带头违法。」 自然,他获得裴椒狠狠一瞪。 是的。裴椒的确是有这个打算。 这会美梦被打断,她自然心生不悦:「游戏规则是护宝方集齐全部108颗宝石即可胜利,否则盗宝方胜利,最后赢者通吃。对吗?」 元邈点头,「护宝队胜利的条件只有集齐108颗宝石。」 裴椒继续说:「假若后面判断错了盗贼身份,但全部宝石都在护宝方手里,护宝方依旧可以胜利。」 「可以这么说,」元邈继续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你是护宝的一方?」裴椒问。 「是的。」元邈回答,「你也是?」 裴椒托着腮,仔细分析道:「陆煜昶敌我不明,不如将他的宝石放在确定的人手中,比如我们两人手里。」 元邈问:「你是护宝方?」 裴椒落落大方地回答:「当然。我是大曲的公主,有什么理由偷盗宝藏惹我娘亲不快呢?不过......」 她迅速把陆煜昶的宝石放入自己的箱子里,又把元邈的宝石放在自己的箱子里,之后把箱子放到元邈的腿上。 「如果你不信我,那么就由你替我们保管宝石。」 元邈反问:「这么信任我?」 裴椒眯起明亮的双眼,微微勾起嘴角,笑着说:「如果你骗我的话,那下个月厨房归我管。」 听到料理元邈面露惊恐,捧着她的手,哄着说:「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用来洗手作羹汤的。」 裴椒眨眨眼睛,「嗯,知道就好。箱子交由你保管,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元邈责任心发作,面向镜头认真澄清:「这只是节目效果。未经他人允许,不要随意动人家的东西,电视机前的观众千万不要学公主。」 两人走下马车,裴椒把陆煜昶的空箱子交给崔思齐,让崔pd返还回去,又领了寻宝地图。 元邈发现地点共有七个,但节目组说七个地点中有四个是障眼法,里面没有线索,只有三条线索。 两人很快抵达地图上面的标点,是在一间有着百年历史的酒肆。 酒肆店家是个头发全白的老人,说自己掌握一项特殊技艺,可以通过敲击水缸而奏出音乐。 五个水缸摆在两人面前,每个水缸里放着不同深度的美酒,分别代表宫、商、角、徵、羽。 老人在前面敲击水缸,奏出一段旋律,而元邈和裴椒两人在后面重复老人的动作,复原老人的音乐。 这个挑战原本是个记忆力游戏,只要记住老人的动作即可。 偏偏元邈和裴椒两人都是音乐出身,且裴椒每日面对的不是五线谱,而是古律五声,这点挑战对于两人而言并不算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裴椒和元邈配合着,驾轻就熟地完成了挑战。 崔思齐听完之后说:「挑战失败。虽然你们敲对了所有的音,但节奏和老人敲击的不同,没有完全还原。」 这一听便知崔思齐有意刁难他们,裴椒按住旁边的元邈,不急不躁地说道:「是我做得不够完美,那我再自己敲一次?他的节奏我是记得的。」 老人却摆摆手,「不用再还原我的,我觉得这对小夫妻敲得比我敲得好听,节奏上更加和谐。哪有让拥有技艺纯熟的人去学习拙劣技巧的道理?」 元邈看着崔思齐,意味深长地说:「现今社会市场为王,市场决定了良币没有价值,换取不到它应得的地位、财富,乃至一条线索。」 崔思齐被说得仿佛听琴的老牛,只好掏出线索纸条,但不甘示弱地补充一句:「你有今天的地位,不也是市场决定的?」 元邈却说:「我不知道我为这个社会制造的是良币还是劣币。百年之后不知能留下多少。历朝历代名曲如过江之鲫,但几个曲子能成为《广陵散》、《兰陵入阵曲》?又有多少个《布兰登堡协奏曲》被掩埋在时光里?」 他态度谦逊,酒肆的老人听罢笑了,「有这等态度做音乐,哪怕劣币起家,终有一天会变成良币。」 裴椒却道:「他可是个理想主义者。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准备只赢身后名了。」 老人笑了笑,与元邈和裴椒两人聊了聊音乐等内容,他们相谈甚欢,直至崔思齐打断他们。 崔思齐把线索纸条交给元邈和裴椒,纸条上写着:「出名要趁早。」 裴椒拿着纸条细细琢磨着,「元邈,你多少岁成名的。」 没等元邈回话,围观在外的粉丝突然说道:「他是法本毕业,参加青歌赛出道,客串电影男九号出名。」 裴椒脸上挂着猜忌,盯着元邈手中的箱子,问道:「要不你把箱子给我?」 元邈说:「你怀疑我?我们七人里年少成名的人很多,除我以外,晨悟至今二十,陆煜昶从八岁便被关注,你也是十六岁首次获得国内音乐奖项。」 「依你的意思,这盗贼是我?」裴椒想了想,「根据人设来看,你的可能性更大,宰相因为忌恨面首仗势欺人,目无法度,所以打算给他个下马威。」 元邈深躬着背,说:「臣不敢怀疑公主,也不敢欺瞒公主。」 裴椒得瑟着道:「起来吧。我们出发去下个地点。」 「等下。」崔思齐清了清嗓子,递给过来一个签筒,「由于你们两人表现出色,可以抽取一个代步工具。」 元邈退后一步,裴椒从筒中抽出一支竹籤,上面写着数字三。 崔思齐仔细核对号码后,取出对应的车钥匙,递给裴椒,「你们的奖励是汽车,正好元邈有国内的机动车驾照,你跟着他一起去。」 之后崔思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让两人在镜头前口播汽车贊助商的gg。 就在此时,杨贤突然从人群中窜出,直奔裴椒而来,试图争抢她手中的车钥匙。 他尖刻着嗓子,嚷嚷道:「女皇说了,公主有心篡位造反。而大内密探说了,护宝队内有人与盗贼狼狈为奸,大概率这公主便是内奸。宰相还不过来帮忙制住公主。」 元邈听到这话只愣了半刻。 但很快地,元邈便从杨贤手里夺过车钥匙,带着裴椒夺路狂飙。 杨贤在他们两人身后追逐,元邈和裴椒两人不敢松懈,直到两人见到节目组为他们预备的汽车。 裴椒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元邈座上驾驶座,随即启动车子,杨贤在他们车后追逐,程钧看到他们也加入追车行列。 元邈在限定的时速下夺路狂飙,直至上了高速,程钧和杨贤才放弃追逐。 两人在大桥的人工收费站口停下,节目组收走了他们手中的钱财,所以他们需要等节目组协调过桥事宜。 等待期间,元邈发现裴椒怀里两个箱子,而转头发现自己的箱子还在后车座下方。 元邈彻底沉默了。 「该不会是要我还回去吧?」裴椒明知故问。 元邈嘆了一口气,对于裴椒,他总不忍苛责,只好说:「箱子太沉了,不如把箱子里的宝石匀一匀。」 裴椒打开箱子,点了点箱内的宝石数目,「有二十颗,只是刚才我们跑得太快,宝石都颠簸碎了。」 她好奇地拿起一块宝石,凑近嗅了嗅,忽而吞入口中,「这个是柠檬味道的宝石糖。」 元邈被这举动吓得一跳,忙问裴椒:「你应该不是大盗吧?没有一百零八颗还怎么赢。」 裴椒:「欸,我怎么会是大盗,哪家的公主会做大盗?但断掉的糖不就成了两颗了吗,我吃下一颗还是108颗。」 元邈谨慎起见,打开节目组的手机,询问崔思齐。可崔思齐却回答:「断掉的糖果怎么能算两颗,又不是李商隐的锦瑟。若只有107颗,护宝方便是输了。」 裴椒瞬间垂头丧气:「我们是输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崔思齐:「欸,不要这么快认输嘛。好消息,还有时间补救。」 事到如今,元邈自暴自弃地拿起一块糖,「算了,等会下了桥,我去商店里买糖果补上。」 裴椒奇怪地瞥了一眼元邈,「你有钱吗?利用名气找粉丝乞讨不好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元邈拿起手机,对着仍在通话中的崔思齐说:「崔pd,前几天的酒钱还没还吧....」 「欸。元邈你这人记性这么好。」崔思齐虽然嘴上不说,但透过手机能感觉他在心底里骂着脏话。 他们下了公路后,在一家小杂货铺附近的路牙泊车,崔思齐立刻奉上红包,里面有三百块多点。 那杂货铺狭小,地面陈旧且有点脏,元邈知道裴椒有洁癖,便说:「那我自己进去。」 裴椒笑眯眯地靠过来,指了指旁边的水果铺,「买糖用不了几块钱,如果可以,顺便替我买个榴槤。」 这点请託对而言不算什么,元邈自然回答:「好。但等我先买完糖果,再去旁边铺子挑一颗榴槤。」 裴椒忽而说:「未剥壳的榴槤太重,这样吧,你把箱子放我这里,等会你再去。」 元邈疑惑地说:「裴椒,你该不会是要把我的箱子也偷走吧?刚才你顺手牵羊了两次。」 裴椒微微张开嘴,作惊讶状,「你怎会这样想。我没有驾照,也没办法开车熘走。我若步行离开,你开车便能追上我。」 「这倒也是,是我多疑了。只是你今天实在太过可疑,很难不让我多心。」元邈说。 「你哪天不对我多心,平时我师父寻我参与琴社聚餐,你都要横插一脚,闹得别人都以为你和我师父很熟。」裴椒边回忆边打趣,「其实你们是两块三分熟的牛排——半熟都算不上。」 裴椒的师父是古晏廷,知名作词人,当年裴椒和元邈被拍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元邈是找古晏廷邀请填词,根本没想到裴椒和元邈的恋情。 裴椒把元邈推进小铺后,站在门口瞧了两眼,忽而对崔思齐说道:「你快上车,送我离开这里。」 「啊?还能这样?」崔思齐问。 裴椒威胁道:「我也可以无照驾驶,如果你不介意罚款千元的话。」 崔思齐想来想去,这样节目效果或许会更好,便决定成为裴椒的共犯,坐上了裴椒他们车子的驾驶座。 裴椒抱着装有全部宝石的箱子坐到后座,把原来那只空箱子放在原地。 崔思齐回头问:「一颗不给他留?」 裴椒系好安全带后,才抬头回覆:「他不是还买了几颗吗?」 说罢这话,崔思齐笑了笑,默默搬动手剎,随即发动了车子。 元邈离开糖果铺子,正打算叫上裴椒商量去挑选榴槤,却发现裴椒早就不见了踪影。 门外只有一枚箱子孤零零地立着。 元邈走过来提了提箱子,发现箱子轻飘飘的。再一抬头,他瞧见刚刚获得的那辆轿车同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元邈很快地意识到一件事:裴椒带着他的宝石跟崔思齐跑了。 -------------------- 又是牢骚凑字数的一章,还差一章就凑够字数了。 现在过了十二点半,明天还要走起打工。 第105章 现代番外:顶流的自我修养4 杨贤和程钧两人没追上元邈和裴椒两人,便组队前往地图上其他的标註地点。 两人配合完成了线索的挑战,实习pd将线索纸条交给两人。 杨贤捏着纸条,念道:「朱门酒肉臭。」 程钧听罢这句,豁然开朗地说:「朱门?恰好我们之中有位朱碧琳,正好是朱门。」 「哪里字面意思这么简单。」杨贤眼神略过一丝不屑,「这句来自杜甫的『朱门酒肉臭』。朱门特指达官贵人。」 「陆煜昶和裴椒?这两人背景有来头,其他人都是来自普通小康或者工薪家庭。」 杨贤摇头,「这后半句是路有冻死骨。裴椒师承古晏廷,而古晏廷可是一等一的慈善家,前几年不是还给贫困地区小学捐了一百万份爱心午餐,哪来的『路有冻死骨』?」 「这么说来,陆煜昶便是大盗了。」程钧这会儿顺着杨贤的思路猜出答案。 杨贤道:「也可能是晨悟,她在剧本里的角色台词风格不接地气,说不好是为了突出朱门酒肉臭这个关键词。」 杨贤和程钧两人正沉浸在推理之中,冷不丁响起古怪的音乐,像极了恐怖片烘托气氛的差距。 程钧吓得一哆嗦,忽而感觉腰间一震,转眼瞧见是节目组打来的电话。他轻轻拍着胸脯:「吓死我的小心肝了,节目组工伤得报销啊。」 杨贤打开自己的手机,上面写着自己的人设。杨贤为曲朝第一大太监,擅长谄媚国君,晨悟是他收养的女儿,但两人私下不和。 程钧受到简讯里的人设:程钧为纨绔子弟,但只是表面纨绔,到养家娘子晨悟招亲现场,是怕杨贤的女儿嫁给宰相元邈,防止权臣与宦臣勾结而架空皇权。 同时晨悟和朱碧琳也收到了人设简讯。 晨悟这边的人设是宦官杨贤的养女,憎恶父亲巧言令色侍奉郡主,她一心想嫁给宰相元邈,但是出于喜欢,而是担心父亲日后被清算,希望能通过婚姻保住父亲的命。 朱碧琳的人设是曲朝的女书生,今年上京赶考,痛恨现今奸宦当道,也恨女皇宠信面首。 她认为男子这东西不祥,容易导致女性身败名裂,金钱地位乃至生命损失。昔有唐玄宗害得杨贵妃与丈夫寿王李瑁夫妻关系破裂,被污衊为祸水为千人指摘,杨家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 所以朱碧琳认为,男人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元邈跑到地铁站,乘坐地下铁去追赶裴椒。而地面交通繁忙,车流拥堵,裴椒困在车里,殊不知在这期间元邈渐渐逼近。 裴椒堵在路上,翻看着手机里发来的人设,铃兰公主心地善良,对待贫苦百姓富有同情心。她与宰相元邈相恋,但嫌弃宰相思想古板,做事总要有法可依,不懂通融两字是什么。 她会心一笑,元邈倒也不是剧本中的那般古板。 裴椒细细回忆着剧本里的人设,忽觉察出一处矛盾,便顺便问了旁边的崔思齐,说:「你给我的简介里面写着我嫌弃元邈做事刻板,事事遵守法度,但开头那场戏,你给他的台词里面,他可是要跟我一起造反。这剧本bug了。」 崔思齐:「他对别人是刻板而守法,唯独对你不是,这样不是更有趣一些。宰相在外人看来完美无缺,可有一条软肋,便是本朝公主。」 裴椒笑道:「看来大结局是他要跟我一起造反了。」 崔思齐:「这个结局根据游戏结果而定。暂时不能说。」 见崔思齐仿佛阿巴贡灵魂附体,不肯泄露半点口风,裴椒觉得无聊,转头朝窗外望去。 马路的人行过道上,一位三十多的男子牵着一位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女孩号啕大哭,只往后瞧,试图挣脱男子。 而男子强硬地拽着女孩前行,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但看眼神,不带一丝温情。 裴椒转头喊崔思齐,「等会绿灯后,你把我放到过道。那边有个拐子在拐小孩。」 崔思齐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裴椒道:「小女孩的鞋子穿反了,哪有父母带孩子出门,会不注意鞋子的方向。」 崔思齐一听这话,用自己的手机报了警,随后把车子安全停靠在路牙。他并非全然相信裴椒的说法,但这种事宁可错认,不可放过,随即报了警。 裴椒挡在那男子的面前,忽而说道:「先生,您孩子的鞋子穿反了。」 男子说道:「多管闲事。别挡路。」 裴椒偏偏挡在男子面前,忽想到穿越那几年照顾盼汝和停儿的时光,于是说道:「哪有你这等做父母的,别的父母对待孩子都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是不会做父母,还是孩子是拐来的?」 女孩父母姗姗来迟,孩子的母亲高喊:「珊珊,快把珊珊还给我。来人啊,抓拐子了。」 那男子仍拽着孩子继续跑,顺便露出怀里的一把尖刀,明晃晃地威胁着挡路的裴椒。 若是过去的裴椒,或许此刻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敢上去硬拼,但裴椒拥有古代的记忆,顺着熟悉的记忆,抬腿一踢男子手腕。 那刀子落到了地上,男子捂着手腕,浑身颤抖。警察随后赶到,将那位拐卖儿童的男子押送走了。 正巧敬业的崔思齐举着摄像机,镜头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 这地方邻近地铁站,元邈从地铁口走出来,直奔裴椒而来。 裴椒吃了一惊,问元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看向崔思齐,「你告诉他的?」 崔思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或许你们心有灵犀吧。」 元邈实话实话,拿出手机上面的地图,向裴椒展示,「你airtag忘记摘了。」 裴椒问崔思齐,「他怎么拿回自己的手机了?」 崔思齐道:「他手机在车里,你把他车开走了,他没手机还怎么做任务。」 合着她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裴椒悔不及当初,但此时也晚了,只好道:「行吧行吧。看来我输了。」 令裴椒意想不到的事,元邈没当即和她算帐,转头把女孩父母教育了一通,指责他们没有看好孩子。 珊珊的父亲嘴硬:「你是谁啊,多管闲事。」 珊珊母亲面色一变,拉了拉他,「这位是顶流,你再嘴硬,怕是要被网暴了。」 珊珊母亲认真地向元邈道歉,解释是他们在城内打工太忙了,只顾着忙生意,没时间看孩子。 珊珊哇哇大哭 裴椒打开自己的那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颗宝石糖,在珊珊眼前晃了晃,笑道:「别哭了,再哭没有糖吃。」 珊珊停了哭声,张开手掌,接住裴椒的糖,含在嘴里。 裴椒耐心地提醒:「下次记得跟紧父母,不要到处乱跑。如果遇到坏人,一定要大声喊出来让父母听见。」 珊珊鸽子似的点了点头。 裴椒站起来,对珊珊父亲说:「现在拐卖比以前少了,越来越难找到孩子了。以前交通不发达,丢失的孩子在境内流通,尚有一线希望找回。现在很多孩子都是被卖到境外,不说难找回,性命甚至都难保。」 珊珊父亲惭愧低头,认真地向元邈道了声歉,又对裴椒表示了感谢。 珊珊一家随后离去,元邈打算和裴椒谈回正事,忽而看见地面上有一只手机,看着是过季五年的老手机,仍是小屏。 那手机在响,元邈将手机捡起来,忽而发现,来电人的名字不是中英文,而是斯拉夫语系的一堆字母。 看元邈面色凝重地看着一只明显不属于他的手机,裴椒也好奇地凑过来,望了一眼手机,说道:「这是怎么了?」 元邈翻阅手里里面的通讯录和简讯,发现里面有很多境外的手机号,简讯里面写了很多古怪的语言,看着像是斯拉夫语系,但不太对劲,不成句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裴椒靠在他身边,想到前世时候有安宁司的记忆,提醒道:「这段文字似乎是加密文字,并非真正的句子,每个斯拉夫字母对应一个阿拉伯字母,看起来大概是........地点? 元邈虽然不懂俄文,但根据裴椒的提示,很快破译出简讯的内容,说:「这些孩童似乎是要运往东欧某地。你看最新的这封,写着珊珊的年龄和外貌特点。」 元邈忽而看向崔思齐,问道:「我们能否先暂停录制,等会去趟公安局?」 崔思齐点点头,「为保护国家人民的安全,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他们一行在半途中,裴椒突然拉了拉元邈,说道:「你等下要讲我绳之以法吗?」 元邈瞥着裴椒,说:「我看我敢吗?」 随即,他把手中提着的榴槤递给了裴椒,「我们等会可能要很晚才能出来,估计晚饭都困难。若你等得烦了,可以找个地方把榴槤吃了。」 裴椒拎着榴槤,口是心非地说:「欸,警察局带不进去榴槤。等下交给节目组託管,等我们完事后再一起分享了吧。」 -------------------- 这个综艺居然还差一点才能写完,明天我再补2000字不到,不会再写了。 qaq今天真的太忙了,还出了一些意外,导致我回家有点晚。 第106章 现代番外:顶流的自我修养5 等录完口供后,当天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其他演职人员在他们报警的时候就已经收工。 但因为嘉宾们的档期不同,他们隔日必须五点钟起来继续录制节目。 最后七位嘉宾集齐了共计三条线索,分别是「出名要趁早」「朱门酒肉臭」,「两耳不闻身边事」 由于节目录制时间紧张,在早晨七点钟前,所有嘉宾齐聚电视塔,围在一张圆桌前公开投票。 「出名要趁早,朱门酒肉臭,两条都指向的是裴椒,况且她在路途中不断掠夺其他玩家的箱子。」程钧陈述道。 杨贤:「两耳不闻身边事,这条指向的才是裴椒。宝物是女皇的,也是公主的身边人。这条的意思是裴椒明知盗贼是谁,却假装不知道,她显然不是盗贼。」 晨悟:「为何假装不知道。结合动机,盗贼是她最亲近之人,应当是元邈。」 陆煜昶:「寻常情况下宰相年近半百,剧本里宰相元邈的年纪不到三十,也落了一个『早』。」 杨贤说:「宰相是朱门,公主的爱人,这三点正好都和元邈对上了。」 朱碧琳却说:「我不这么认为,宰相在剧本里刚直不阿,因为过于遵纪守法,所以向公主求亲数度被拒。他做不出枉法之事。」 裴椒一句话未言,瞧着元邈,。 元邈笑了笑,却说:「时候不早了,快点投票吧,莫要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实习pd把投票卡片分发给每位嘉宾,要求他们写下心目中最可能是大盗的两位。 嘉宾们互盯彼此,很快做出他们的判断。 崔思齐替他们唱票,最终结果元邈以6票全票通过,第二位不是裴椒,而是获得4票的朱碧琳,裴椒以一票之差侥幸过关。 但裴椒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目光炯炯地看着元邈,细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 「两耳不闻身边事。」元邈只留下这么一句。 崔思齐随手宣布元邈和朱碧琳两人被判有罪,门内钻入四位穿着玩偶服的保镖,将两人抓到外面等待处置。 众位洗刷清白的护宝人打开元邈和朱碧琳的箱子,却发现箱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一颗宝石。 「崔pd,所以我们胜利了?」晨悟扭头看向崔思齐,迫不及待地问道。 崔思齐说道:「恭喜盗宝队获得最终胜利。」 裴椒展露笑脸,与陆煜昶兴高采烈地high five。 崔思齐在放出了投票时的vcr,原来裴椒没有投给元邈,而元邈竟投票给了自己。 后面出现一段旁白,是关押元邈和朱碧琳两人的等候室,两人已重新换上宰相和书生的道具服,身上缠绕着绳子。 朱碧琳忽而嘆息:「一会儿就要行刑了,想不到竟能和当朝宰相一同赴死,还能同期下葬乱葬岗。对了,你心中有什么遗憾尽快说,免得死后幽魂不散。」 「还有这等说法?」元邈环望着四面花白的墙壁,仿佛在回忆半生往事,眼神空洞而彷徨,「之前公主总说我做事刻板,不知变通,她不肯接受我的示好,还说过等我学会的那日才会答应嫁给我。」 朱碧琳笑道:「你是知道变通的,却只对她一个人如此。」 元邈嘆息:「她不知道。」 朱碧琳:「她现在知道了。」 元邈:「那你呢,放弃大好前途趟浑水。」 朱碧琳:「公主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劫富济贫,救济贫苦百姓。我当然是愿用生命来掩护她。」 她话锋一转,又道:「公主安全了,还有那位和亲的王子也安然脱险,他可真是坐收渔翁之利,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邈:「我的灵魂不会走,会一直跟在她身后。」 「宰相可真是偏执,可你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看着两人卿卿我我,倒不如想开点。」朱碧琳劝道。 「想不开那就不想劝自己想开。」年轻女子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此刻软禁他们的大门打开。裴椒穿着公主服装,大批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跟随她后面走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玩偶人替元邈和朱碧琳松绑,元邈迷茫地抬起头。 裴椒站在门口,云淡风轻道:「新皇即位,大赦天下,你们两位自由了。」 话音刚落,杨贤端着圣旨走进房间,沖元邈和朱碧琳两人 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相元邈与举人朱碧琳护朕有功,御赐锦缎百匹以及黄金万两。宰相元邈钟灵毓秀,清懿柔顺,是以册为皇后。」 元邈愣了愣,朱碧琳拽着他跪下领旨谢恩。 在最后一个镜头里,元邈双手接下圣旨,抬起头时,他与裴椒对视一眼。 「cut——」 崔思齐将本期节目收尾,此时大致七点钟,日照渐而明朗,需要赶时间的嘉宾已经离场,他们等过几日还要再补录採访,元邈等日程并非太忙的嘉宾留下来继续录制。 等到晌午时分,他们的录制才算彻底结束。 元邈刚卸了舞台妆,便与崔思齐请求道:「回头你修片子的时候,借的你把女孩父亲那段删掉吧。」 崔思齐回答:「放心吧,他是素人,不能让他陷入舆论漩涡。话说,昨晚我们从警察局出来后,我一晚上没睡好。回头我打算以我们节目组的名义,公开向寻孤组织捐款,顺便也能凸现这节目的社会责任感。」 裴椒正好路过,听到元邈他们的讨论,便插话进来:「倒不如出资多办几个免费安全教育讲座,比起事后寻找走丢的孩子,不如提前预防孩子走丢。」 崔思齐摇摇头,「你可以看看各大平台募款项目,参与寻孤组织的捐赠人为接近三十万,但预防走失的项目最多只有一千人关注。我们捐完了,项目都不一定能顺利执行,钱仿佛打了水漂。我看,放生王八的项目都比你说的这个受欢迎。」 朱碧琳摇摇头,道:「他说得不假,放生水鱼的项目,参与者接近两百万。你说现在牲畜比人类值钱。」 「王八比猪鸡羊高级吗?」朱碧琳问道:「鸡为人类打鸣报时勤勤恳恳,为人们下蛋补充营养,鸡血还能辟邪,鸡尾还能做掸子,怎么就没得到王八一样的待遇啊。人善被人欺,牲畜善同样被人欺…」 「倒也不是这原因。」裴椒听到这话嘆了一口气,「最近经济不景气,大家生活质量暂且受到影响,寺庙里的香客是往常的两三倍。放生的人越来越多,大都存着功利的心思,想通过放生转运,王八是放生大户。」 晨悟刚歇下头套:「想转运啊?不如少吃肯老头和麦老叔的炸鸡,既能省钱,同时少吃油炸食品对身心有益。」 裴椒和朱碧琳两人听后捂着嘴哈哈一笑。 晨悟也想不到当时崔思齐没把摄像机关闭,而她当时侃大山的话被录了下来。后面在电视上播出时,她的这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晨悟肯老头和麦老叔 #少吃炸鸡,功德加一 《戏中戏》第一期播出时,收视率直线破3,当期平均收视率破2,甚至超过同时tv的电视剧。 该期节目播放后,在网际网路上迅速引爆话题,诸如「走失儿童」「科学放生」等话题霸占了社会版,而所有嘉宾的姓名都出现在娱乐版。 某宝购物搜索里,#裴椒同款榴槤#《戏中戏》同款钻石糖霸占热门购买榜。 所有参与节目的嘉宾人气疾升,平均每人涨粉十万,元邈非但没有如同经纪人预期中的掉粉,两周内更是涨了三十万粉。 裴椒因节目的爆红而备受关注,她平时冷冰冰的薇博突然出现不少催婚的cp粉。不过她也涨了很多唯粉,他们用「姐姐独美」控评,把cp粉的言论勉勉强强地压了下去。 当然,裴椒粉丝虽把逼婚评论压了下去,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裴椒早晚和元邈结婚。 某位喜欢裴椒十年的铁粉,在薇博上给裴椒写了长长的一篇私信,衷心祝福她婚后日子能够幸福,如果她以后被欺负了,记得随时告诉粉丝,粉丝们会永远站在她的背后。 那位铁粉知道裴椒的号都是公司打理,她很少会自行登录,对她本人能看到这封私信不抱希望。 但某日晌午,她发现自己的私信栏里出现了一枚红点。打开私信一瞧,发件人竟然是如假包换的裴椒。 那私信是这样写道: 谢谢你对裴椒一如往昔的支持,也谢谢你对她的祝福。我会用一生好好珍惜裴椒,欢迎随时监督。 此致敬礼。 元邈 裴椒的铁粉吓得差点丢掉手机,她坐在懒人沙发上,手机被柔软的沙发垫托住,才不至于碎成玻璃块。 这铁粉眼疾手快地将私信截屏,当即发布到自己的私人号上。 评论区前排皆是裴椒粉丝「!!!!」,后面渐渐被元邈粉丝占领,过了大致五分钟,有位元邈粉丝发来一个连结。 这位裴椒的铁粉点开连结查看,发现转入了元邈新发布的博文。 「元邈v:在过去相伴日子里,我们经历过生死考验,也一起梦见过无数条可能存在的结局。感谢你的陪伴,谢谢你愿意将余生交给我。[爱心]@裴椒lily-」 配图是两人穿着白色衬衫,并肩站在大红色的背景下,两人今日结婚了,这张照片是他们当天拍摄的结婚证的证件照。 消息一经发布,薇博瞬息间瘫痪,搜索榜词条首位是元邈宣布与裴椒结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等到薇博恢复正常运作时,吃瓜群众发现裴椒机器人似的薇博号转发了这条薇博。 「裴椒lily-:感谢你长久以来的等待,剩下的日子我们一起走吧。[爱心]」 -------------------- 终于凑齐了,这个现代番外临时编的,里面凑字数的牢骚话挺多的。 构思的古代番外暂时不会更新,明天我下班回家后会先标完结,但在周末期间我会把文里的bug继续修正,等修正完成后我再入v,争取本周末能改完,改不完就下周末。 新文的相关消息: 1.凤惜时争取四月底开,但大概率五月或者六月开始连载。 2.铃兰七日谈我还在考虑,悬疑不太好写,写起来也很累,我在想要不要改成普通的恋爱小说。我的构想是男主p大法学本科,非科班歌手,女主是和我母校撞名的某音乐学校学生,科班出身(我真的不是艺术生嘻嘻~只是猛闯过几次艺术圈至今未遂的理工生)男女主之间从相看两厌到终成眷属,勉强算文。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