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犬》 第1页 《狼犬》作者:江东客【完结】 狗血、he、 简介: 汴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宁知非是成安侯燕淮身边最忠心的狗,自小陪在他身边,向每一个对小侯爷图谋不轨的人露出獠牙。 但很少有人知道,宁知非是燕淮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爱人。 更少人知道的是,宁知非在十四年前就为燕淮诞育了他的独子。 阅读指南:1、狗血生子文,1v1,he。温柔攻x自卑忠犬受,攻受无年龄差。 2、受经历过严重pua,有时的选择可能一时难以理解,但请相信他们相爱。受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天真小狗,是那种有点心眼子有私心但整体看起来正正直直的小狗。 3、开局二胎,老夫老夫模式,小夫夫负责甜,剧情负责狗血。每周二、四晚八点半更新。 第1章 1闹剧 夏日昼长,五更一过天便擦亮,成安侯府的画檐上,传来莺啼阵阵,无端搅了一场好梦。 宁知非睁开眼,意识方从睡梦中抽离,尚未弄清自己现下身在何处,便感受到从胃底涌出的一股噁心。 他仍未彻底清醒,但下意识想起不能吐在床上,于是在嘴张开前便迅速扶着床沿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床榻,对着地面干呕了几下,右手往前伸了伸,想要拉出近些天放在床下用来接晨起呕吐秽物的木桶,结果却摸了个空。 宁知非这才想起,昨夜根本没回小院,身下的床榻也并非自己的床榻。 昨天侯爷起兴致,要了几次,论规矩宁知非一个侍卫是不该在主人床榻上过夜的,可夜里折腾得晚了,侯爷开了口不让宁知非回去,宁知非不好顶撞,便留了下来……总之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宁知非近日爱犯懒,半推半就地就应了。 于是便在侯爷房里过了一夜。 算来今日是朝会的日子,侯爷应当天还未亮就上朝去了。想到此处,宁知非晃了晃脑袋,责怪自己睡得太沉,竟来不及侍奉侯爷洗漱。 紧接着,宁知非来不及有更多清醒时间,更猛烈的噁心感便翻涌而出。 近些日子,总是如此。白日间尚能忍耐,但晨起时想吐的冲动却格外明显。 宁知非紧紧捂住嘴巴,唯恐口中污秽脏了侯爷的房间,但胃里仿佛翻江倒海,胸口也闷得厉害,似乎除了将昨夜的晚膳吐个干净,再没有别的办法。 可一夜过去,晚膳根本丝毫不剩,宁知非吐到手上的,也只有带着酸腐气息的黄水而已。 宁知非慌张地摸索了许久,才找到随身带着的帕子,擦干了手,细细检查了地面,确保没有滴到其他地方,将帕子胡乱塞在了袖子里,想着回到自己院子里再洗。 宁知非自知将侯爷的寝间弄出的异味,即便侯爷脾气好不计较这些,自己这个做下人的,也是坏了规矩,到底也是该主动领罚的。 等侯爷回来,自该朝侯爷坦白认错……可若侯爷问及自己为何会吐在房内时,自己该如何回答? 想到此处,宁知非手指抓向小腹,还未能思考更多,便听见院内廊下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少爷留步,侯爷出门上朝,如今不在屋内。」开口的是阳燧卫统领程鹤远。 阳燧卫是先帝赐予成安侯府的府卫,汴梁王侯将相不尽其数,但只有成安侯府有此殊遇。 这些人虽听候侯府派遣,可奖惩月银皆由大内直接管辖,故而阳燧卫在侯府地位远超寻常僕役,即便是侯爷,同这些人讲话也是和颜悦色。 但如今站在程鹤远面前的人显然不是侯府家僕,更不畏惧阳燧卫的威名与背景,程鹤远的话刚落,便怒气沖沖地质问道:「我父亲不在屋内,那你守着个空院子做什么?怕不是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程鹤远道:「侯爷替陛下分忧,房寝内有些紧要东西也是常事,少爷还是好好回去准备去书院才是正事。」 「我不管,今天这间屋我是进定了!你有本事绑了我去见父亲,否则今日侯府里谁也拦不住我。」说罢身后跟着的几个唯唯诺诺的小厮便突然一股脑沖向程鹤远,在程鹤远与自己间建立了厚厚的人墙壁垒。 宁知非听到动响,立刻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成安侯独子燕双。 宁知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少爷的时候,还是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的燕双刚刚出生,糰子似的,软软小小,发脾气哭起来像是猫叫。 当时侯爷刚做了父亲,将燕双抱在手里,高兴得像是从此再没有了任何烦恼。 宁知非还记得,侯爷当时让他抱一抱小少爷,宁知非不敢,僵持中直接跪到了地上,到底还是没有亲手接下侯爷怀里的燕双。 侯爷为人谦和,几乎从不生气,但那天却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 宁知非不觉得自己有错,小少爷金尊玉贵,而他只是自小伺候侯爷的一个侍卫,如何能将对方抱在怀里……即便他其实是真的很想抱一抱燕双,抱一抱这个在他腹中呆了近十个月的小傢伙…… 燕双如今长到了十四岁,个子早就笋一般地窜了起来,性格也不复从前那般和软,反倒稜角越发锐利。 到底是成安侯独子,程鹤远也不敢动真格去拦燕双,在几个小厮的推搡下,半推半就地放了水,让燕双进了里间。 眼看着燕双即将闯入,宁知非想起自己还穿着里衣,身上留着昨夜的斑驳痕迹,立刻慌张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先套上外袍,还是先从侯爷的床榻上下来。 第2页 燕双怒气沖沖地闯进了父亲的寝屋,看到的便是衣衫不整从床榻上踉踉跄跄下来的宁知非。 宁知非看到燕双,慌张地起身,冲着小少爷尴尬一笑:「少爷今日这样早?」 「宁!知!非!」燕双一早得了信,专门过来就是为了拿人,可亲眼看到宁知非的瞬间,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怒火中烧地指着眼前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父亲房里过夜?」 宁知非举起双手示弱,想朝燕双解释,但再一张口,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毫无防备地再次涌出,宁知非猝不及防地弯身干呕起来,呕出的污秽到底还是弄了一地。 燕双嫌弃地后退了几步,跟宁知非拉开距离,随后谨慎问道:「宁知非,你是不是怀孕了?」 宁知非从袖子里扯出已经脏污的帕子,蹲身去擦地,一边讨好笑起:「怎么会,少爷想多了,昨夜贪凉,伤了肠胃而已。」 燕双自出生起,便只有父亲,问及生下自己的爹爹时,父亲总是三缄其口,只说对方是侯府唯一的夫人。 在最初燕双的认知里,父亲深爱着爹爹,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燕双却发现,父亲的眼里根本只有像狗一样在他身边打转的宁知非,而那个所谓被父亲深爱的爹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燕双埋怨父亲薄情,却不敢表露,于是便只能去恨宁知非。 宁知非抢了原本属于爹爹的位置……随着这个认知的越发清晰,燕双对宁知非的恨意便越深。偏宁知非对燕双很是纵容,骂不还口,惹得燕双变本加厉。 「当真没有?」燕双蹙眉,谨慎地打量着宁知非窄瘦平坦的腰腹。 从父亲对宁知非的态度,燕双能察觉到,若是对方当真怀了孩子,自己恐怕就要跟之前看的市井本子上一样,成为被弟妹压上一头的可怜长子,朝不保夕,被后爹跟弟妹磋磨到死。 而且就算宁知非现在没怀,只要他有这个念头,迟早能生出来孩子。 燕双越想自己昏暗无光的前路越觉得委屈,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怕宁知非发觉令自己输了气势,强忍着偏过了头。 宁知非拢了拢随意套在身上的袍子,分明心虚却偏要说笑:「少爷若是不嫌弃,属下这就把外袍脱了,给少爷好好瞧瞧?」 燕双心底涌出一股厌恶情绪,色厉内荏地威胁道:「最好没有。狗生出来的杂种,根本没有资格做我的弟妹,你也别妄想着凭藉一个孩子,就能真在侯府后院当家做主起来!」 宁知非打量着快要比自己高的燕双,微笑着点了头:「少爷放心,属下清楚自己的位置,无论怎样,属下都是侯爷的狗,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无耻小人!」燕双被宁知非的坦率惊到,心想世上怎会还有这般不要脸面的人,竟能坦坦荡荡承认自己是狗。 「少爷说得是,时辰不早了,少爷若再不去书院,回头侯爷回来,是要挨罚的。」 燕双看了眼日头,再不走确实要迟到,但这么干脆走掉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回头瞪了宁知非一眼想要威胁。 宁知非笑嘻嘻地冲着燕双挥挥手,燕双越看越气,低下头带着一众小厮快步离开了院子。 宁知非往外送了几步,靠在门框上抱住手臂,脸上的笑意依然挂着。 程鹤远是府里少数知道燕双身世的人,意有所指地问道:「三天两头的,这到底在闹哪一出……咱家这少爷,脾气看着也不像侯爷,你说这到底是随了谁?」 「年少气盛。」宁知非偏不接他的话茬,「侯爷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再过几年就好了。」 「何必呢?」 「什么?」宁知非眨眨眼,打了个哈欠。 程鹤远说:「跟他直说了就是,何必弄得一家人不像一家人。」 宁知非弯着眉眼:「程统领这话说得不对了,少爷跟侯爷,自是一家人,我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若被侯爷听见,这几天是别想再消停了。」 宁知非冲程鹤远摆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 阅读指南: 1、狗血生子文,1v1,he。温柔攻x自卑忠犬受,攻受青梅竹马无年龄差。 2、受经历过严重pua,有时的选择可能一时难以理解,但请相信他们相爱。受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天真小狗,是那种有点心眼子有私心但整体看起来正正直直的小狗。 3、开局二胎,老夫老夫模式,小夫夫负责甜,剧情负责狗血。每周二、四晚八点半更新。 第2章 2训子 宁知非这几日犯懒,总是睡不够,从侯爷院里出来,便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回去路上恍恍惚惚,差点一头撞上池子边的柳树。 好在跌跌撞撞还是顺利回到了院子。 宁知非的院子里住了三个人,除了宁知非自己,还有阳燧卫一队和二队的两个队长,两人只有当值的时候才会住在侯府。 宁知非刚进院子,便一头撞上了要赶去跟程鹤远换班的阳燧卫一队队长罗岱。 「值夜的时候侯爷难道不让睡觉吗?」罗岱退了半步,伸手摇了摇昏昏欲睡的宁知非,「怎么困成这样?」 「春困秋乏夏打盹,本来就困,昨儿侯爷睡得晚,我陪得也晚。」宁知非打着哈欠含糊道。 第3页 侯府的夜不是谁都能值,罗岱新来没两年,不知道侯爷夜里有多磨人。 宁知非最近半个月本来就易睏倦,昨晚被侯爷折腾得不轻,一早又跟小少爷闹了一场,精力已然消耗殆尽。 「说到侯爷,你今儿怎么没跟着侯爷上朝去?」罗岱问。 「姚子倾跟去了,我就没过去。」姚子倾是阳燧卫二队队长,宁知非一觉睡得太沉,其实也不知今日是不是他跟着侯爷上朝的,但估摸着差不多,随口跟罗岱说了。 罗岱急着去替换程统领,也没刨根问底,跟宁知非聊几句就急慌慌跑去了出去。 侯爷去上朝一时间回不来,宁知非算了下时辰,索性回屋把门一关,倒床上补觉去了。 一觉睡到正午,饿空的肠胃到底还是战胜了睏倦,宁知非百不情愿地睁开眼。 宁知非揉了揉飢肠辘辘的肚子,又拿指尖轻戳了几下小腹,才起身去了院子,在阳光底下伸起懒腰,盘算着过会去后厨弄点吃的。 「宁哥,起了呀?」姚子倾在院子里晾衣裤,看到宁知非打了个招呼。 宁知非点头,问道:「侯爷已经回来了?」自家侯爷同陛下素来交好,往日里朝会少不了被陛下留膳,今日回得倒早。 姚子倾晃了下脑袋:「回倒是回来了,不过现在在少爷院里……」 「少爷?」宁知非蹙眉,察觉到了点儿不同寻常。 「少爷一大早在侯爷院里闹的事被知道了呗,这会儿少不了要挨打。」姚子倾朝着宁知非挤眉弄眼。跟在侯爷身边这么久,侯爷对宁知非不一样,姚子倾不可能不知道。 今天燕双光天化日折辱宁知非的事,他多少听了一嘴,想着宁知非知道了侯爷要罚燕双,多少能解解气。 可姚子倾入侯府的时间比罗岱还晚,有些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见姚子倾话还没落,宁知非就抛下了去后厨觅食的念头,急匆匆赶去了燕双院里。 一进院子,晨起时还趾高气昂的小少爷,如今老老实实地跪在自己的小院里,但脸上还是带着倔强,看到宁知非进来时更是怒火中烧。 站在燕双面前的,是个穿着玄色长衫的男人,面容与燕双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容貌比小少爷更加成熟,周身气度也更显温润矜贵。 他此刻站在罚跪的燕双身前,神情稍显严肃,让这人精緻的容貌多了几分冷峻,但宁知非出现的剎那,忽似春风化雪,这人一瞬间眉目含笑,抿起的嘴唇也多了几分弧度,甚至往前走了半步,似是想迎上去。 宁知非面带忧色,径直走到这人身边,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口道:「侯爷万安。」 这人正是成安侯燕淮。 燕淮被宁知非这一跪,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无奈地嘆气,弯身将自己这永远守着规矩的侍卫扶起,指尖握上宁知非手背,柔声问道:「罗岱说你回院补觉去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宁知非没好意思说自己是饿醒的,笑了笑说:「侯爷回府,我自该赶来伺候。」 「无妨,昨日是我不好,教你劳累了。」 「侍奉侯爷是属下的本分。」宁知非说着便又要下跪。 燕淮眉头皱起,将人拦了下来,有些话紧接着到了嘴边,但想起这十几年来类似的话自己说过不知多少遍,可眼前这人,全然似听不见似的,依旧如此,忠心又疏离,燕淮到唇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燕双适时咳了一声,心说您儿子还跪在院里呢,能不能别顾着跟小情郎演什么举案齐眉的大戏,多少沾点噁心。 燕淮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儿子身上,神色再度冷了下来,但语气却依然和缓地问了句:「阿双,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不该不经允许私闯父亲内宅。」燕双扯着腔调敷衍说道。 燕淮问:「是这个错吗?」 燕双抬头,瞪了燕淮身侧的宁知非一眼,道:「总不能是因为我训诫了一个不守规矩的下人?」 燕淮神色更寒了几分,看向满脸不服气的儿子,又转头看向宁知非,像是想要徵询什么意见。 宁知非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人也向后退了半步。 燕淮再度嘆气,开口朝燕双说:「我跟你讲过,在侯府里,见到知非就如同见我。」 燕双一下火了,将平日里先生教导的孝义之道全然抛诸脑后,只想着替自己素未谋面的爹爹争下一口气,抬头看向燕淮:「能一样吗?你是我父亲,他算个什么东西?你眼里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我爹!」 燕双的话像把利刃,直戳戳往燕淮心上插。 燕淮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太多表情,看不出悲喜,宁知非知道他是动了大气,立刻挡在了两人之间,将燕双护在身后,朝燕淮说:「侯爷不要因为我一个下人,跟少爷置气。」 宁知非不开口倒好,开口后更是惹恼了燕双:「用不着你来假模假样地装好人,你存了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燕淮冷笑问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我倒不知道,不如你跟我讲讲?」 「他想靠着你的宠爱往上爬,想做咱们府上的主子,他藏得好,瞒得过你却瞒不过我。」 「好,好得很。」燕淮说,「回书房把孝经给我抄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说罢径直离开了院子。 宁知非弯身想扶起燕双,却被燕双推开。 第4页 燕双踉跄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抄书。 宁知非快步追上燕淮,怕侯爷当真误会,开口解释道:「侯爷,我没有少爷说的那种想法。」 「我知道……」燕淮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向宁知非,「十几岁,我们在祖宅,我逼着你跟我对着牌位拜堂那天就说过,只要你愿意,成安侯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属下永远是侯爷的奴才……」宁知非垂下头,不敢去看燕淮那双眼,怕看到自己无法回报的深情。 他只是侯府的一个侍卫,最多是碰巧陪着侯爷长大而已,实在不知道凭什么能得到侯爷的厚爱。 「你看不出阿双有多在乎他的爹爹?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你让他如何接受?如何自处?」燕淮刚刚差点就要对燕双和盘托出,但徵询宁知非意愿的时候再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于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会的。」宁知非低着头,脸上却带上了笑意,「少爷不会知道的。」 侯府后院迟早会有真正的主人,若自己不识抬把侯爷的话当了真,等侯爷清醒了、发现了自己的粗陋浅薄,想要跟真正喜欢的人成亲时,不仅自己成了多余的那个,连带着燕双也会被厌弃。 不如安稳做好自己的侍卫,永远不要让少爷知道身世,来日后院有了主人,对方也能将少爷视如己出。 况且,老侯爷说过……宁知非止住了思考,不愿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只是沖燕淮笑着。 很快到了燕淮处理公务的书房,罗岱已在廊下候着,待燕淮和宁知非进去后关好了门窗,守在廊下防止有人靠近。 宁知非知道燕淮有正事朝自己说,于是自觉站在桌案旁,候着燕淮开口。 成安侯表面上是闲散勛贵,实际却在替陛下办事。阳燧卫明面是先帝赐予侯府的府卫,实际则是专门给予成安侯的助力,能在不方便动用仪鸾司的时候,让成安侯便宜行事。 燕淮承袭爵位以来,已替陛下暗中找到粮饷贪墨、武举舞弊等多件大案的证据,陛下用得顺手,自然更是器重。 「知非,你可听说过南平国?」燕淮问。 -------------------- *设定上阳燧卫表面上是护卫,负责守卫侯爷的安全,总共有两队,设统领一人,队长两人,平日里是轮值制度。宁知非是侯爷的私人侍卫,除了守卫外还有侍奉的指责,基本上形影不离。 第3章 3南平 南平国虽名为南平,疆域却在大齐以西,与辽、齐两国交界之处,因其皇族姓南,故称南平。 三十年前,当今陛下的叔父瑞王亲率十万大军,攻破国都墨京,南平就此灭国。 当时的宁知非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记事起南平就已成父辈口中的传说。 传言南平虽是小国,却极其富饶,国都墨京雕栏玉砌,处处珠玑,皇宫大内更是由天下奇珍堆砌而出。 但南平亡国之际,当朝宰辅用一把火燃了宫室,火光三月未绝,自此墨京断壁颓垣,再寻不到当初盛景。 「据传,南平末年,顺帝曾派方士沿大漠西行,一路抵达海滨求得长生金丹,因金丹药引苛刻,一时之间难以寻觅齐全,故顺帝将其锁入国库,以待日后服食。 「未曾想,不过数年,南平内乱,几个藩王接连起兵,顺帝自知国将不存,便将那金丹与国库珍宝一道藏入大漠,留了一封密信交予年幼太子,连夜将太子与翠景公主送离了墨京。」 燕淮一面讲着南平旧事,一面拉开身侧座椅,示意宁知非不必站着。 宁知非拒绝,只道:「属下可不信这金丹真有长生不老的本事。」 「传说自然夸大其词,但那国库珍宝,可不是假的……」见宁知非不肯落座,燕淮并未勉强,伸手朝着宁知非摆了下,让宁知非靠近些。 宁知非以为侯爷要同自己耳语,便顺从地到燕淮身边,刚想弯身,却被一只手掌搂住腰侧,下一个瞬间便被强行抱到了燕淮腿上。 宁知非瞬间面红耳赤,心跳得厉害,残存的理智还记着规矩,挣扎了几下,但怕自己没轻没重伤到侯爷,也不敢用力挣脱。 「别闹,正事还没说完。」燕淮将宁知非抱在怀里,手指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脖颈,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家猫。 「侯爷,不合规矩。」宁知非被燕淮摸得舒坦,但还是心中不安,觉得自己坐在侯爷身上,沾污了自家金尊玉贵的侯爷。 燕淮与宁知非相处了这么多年,早拿捏了他的脾性,只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若现在从我身上下来,往后一个月你都得睡我榻上。」 就因为昨天自己纵了侯爷几次,今天一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往后一个月日日如此,侯府怕是要彻底鸡犬不宁了。想到这里,宁知非瞬间老实,任由着燕淮的一双手从自己的脖颈游移到腰间。 宁知非在燕淮怀中,能听到对方温和的嗓音和有力的心跳,他一边想着身为侍卫不该如此僭越,一边心底深处却忍不住隐隐眷恋。 宁知非感觉到燕淮温热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想起自己尚未告诉侯爷的那件事,心跳更甚。 或许很快,侯府就要多一位小主子了。 燕淮手上不老实,但并未忘记正事,继续道:「刚说到年幼的太子和公主带着密信离开了墨京,但两个年幼的孩子,即便带着护卫,又能跑到哪里?瑞王很快找到两人,将其暂管在军营,打算过些日子派亲信护送两人至汴京。但未曾想,太子年幼且突逢变故,竟起了高热,死在营中……若南平太子未死,想来也差不多同咱们一样的年龄。」 第5页 燕淮说着,忽然感觉怀中的人一僵,便再度打住了原本要说的话,问道:「知非,怎么了?」 宁知非摇头,刚想开口告罪,肚子就传来一阵叫响。 「侯爷恕罪,属下是……是有点饿了。」 一早把胃里吐了个干净,中午原想去后厨寻些吃的,又听见燕双受罚于是慌张赶去,结果就是从一早到现在粒米未沾。 「是我疏忽了……你近日消瘦了一些,夏日虽热,但为了身体,总该多吃一些。」燕淮随后高声朝书房外喊道,「罗岱,叫后厨传膳吧,要两份。」 很快送午膳的人过来,燕淮担心宁知非在自己怀里被外人看到会觉得难堪,于是主动将人放了下来。 宁知非如蒙大赦,终于不再拘束,站回燕淮身侧他最习惯的位置。 两人一道用过膳,燕淮询问宁知非是否需要午睡,听宁知非拒绝后,才继续讲起之前关于南平的事。 「太子身死,那封密信就到了公主手中。可惜当时瑞王对密信之事并不知情,也未对公主随身之物进行搜查,就派人将公主送回了汴梁。 「但护送公主的过程中出了些乱子,阴差阳错的,公主连带着密信一起不知所踪。仪鸾司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密信下落,恐有人借密信找到南平珍宝,以此萌生邪念,犯上作乱。」 宁知非吃饱后的确有些睏倦,但想着正事要紧,强打着精神问道:「此事已过了三十年,侯爷这时提起,莫不是找到那公主了?」 燕淮赞许点头,宁知非聪慧,总能很快理解自己所想所说。 「你还记得韦逸吗?」燕淮问。韦逸便是方才所说带兵灭掉南平的瑞王独子,自幼在汴梁长大,直到十多岁才被瑞王带回封地教养,已经许多年未曾回过京城。 宁知非多年未听闻此人名号,乍一听见,登时回想起侯爷幼时在上书房做伴读的那段时光。 当年宫里皇子不多,自家侯爷、瑞王世子和永宁伯家的公子一道在上书房给几个皇子做伴读。韦逸那祖宗上房揭瓦,教唆着皇子无恶不作,连带着侯爷和永宁伯公子都被牵连受了不少罚,如今突然提起对方,宁知非瞬间觉得脑壳冒烟,心理阴影直接冲破云霄。 「韦逸近日回京,不知从哪得了一个外室,如今安置在京中某处,仪鸾司得到线报,此外室身份扑朔,极有可能是当年失踪的南平公主。」 「当年翠景公主在瑞王手里失踪,若说瑞王手中有公主线索,倒也合乎情理,可那公主算来已经年过三旬,给世子殿下做外室,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宁知非问。 燕淮:「传言南平有驻颜秘术,况且翠景公主不过三十多岁,尚未年老,韦逸好色,若公主当真绝色,年龄大小也不是什么问题。」 宁知非想了想,按自己了解的那位瑞王世子,确实干得出这种事,可是南平公主怎么会愿意委身一个浪荡世子,做的还是外室?为的又是什么? 「当年我在宫中曾与韦逸一道做过伴读,算是同窗,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以替其接风的名义,今晚同他见面,想办法探到那外室的下落。」 「为何不派人偷偷跟踪韦逸?」宁知非不解。 「瑞王府的府兵不是吃素的,若瑞王府真与南平余孽有所勾结,如此反倒打草惊蛇。 「还有就是,仪鸾司丁队队长顾信泞,在密信之事告一段落之前会以阳燧卫新人的身份留在侯府协助探查,你院子东厢还有间空屋,让他暂住进去,不会嫌挤吧?」 宁知非摇头。罗岱和姚子倾都住西厢,平日里只有当值时才来,多一个顾信泞不会怎样。 燕淮盯着宁知非,忽然笑起:「对了,你知道今晚给韦逸接风,安排在的哪儿吗?」 宁知非结合韦逸脾气秉性,随口猜道:「莫非是宣墨楼?」 宣墨楼是汴梁近半年来风头无两的酒楼,打着宴客酒席的旗号,招了一群清倌作镇,除了不能留客过夜,与烟花柳巷别无二致。 燕淮走近,拉起宁知非的手,指尖描摹着他手指的骨节,弯身靠向他的耳畔,轻声说:「仪鸾司在宣墨楼里埋了暗线,今晚负责接应,方便监视世子的一举一动……只是,既进了宣墨楼,总少不了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 「比如,像这样……」燕淮指尖轻轻蹭过宁知非耳垂,宁知非感到一阵酥麻,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燕淮也往前半步,另只手环住宁知非后腰,让他逃无可逃。 随后燕淮轻柔舔舐起方才触摸过的耳垂,温热的鼻息扑向宁知非脸侧,燕淮继续道:「再比如,像这样。当然,说不定还会更过分一些……」 宁知非无措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气息在燕淮的引诱下逐渐变重,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力,输得一败涂地,只知道顺从燕淮。 直到燕淮的唇吻了上来,宁知非才清醒过来,想起此刻正在书房,伸手试图推开燕淮。 「侯,侯爷……别……」 燕淮低笑道:「放心,我就亲亲你,不做别的……刚刚都是开玩笑,不会跟人逢场作戏,你今晚陪在我身边,一直监督我,好不好?」 宁知非意识到方才是自己误会了侯爷,以为他想要在书房做过分的事,登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侯爷去哪,属下就去哪。」 第4章 4世子 第6页 午后仪鸾司暂时派驻到侯府的顾信泞与阳燧卫统领程鹤远一道过来的书房,听燕淮详细说了今晚安排。 今夜宁知非和顾信泞随身跟着燕淮,程鹤远带着半队阳燧卫装扮成寻常客人,包下燕淮与韦逸见面的厢房隔壁,随时待命。 宁知非是与顾信泞初次见面,他细细打量对方容貌,发觉顾信泞的五官十分巧妙,既不丑陋,也不俊秀,寡淡平庸,看过后再度回想,脑海中竟想不起对方的模样。 宁知非忍不住多看了顾信泞几次,想要迅速将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记下,却被顾信泞一眼看穿。 顾信泞指着自己的脸皮,面无表情地说道:「别记了,这是张假脸,办完这个任务,就会换一张。」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名字也是假名字。」 宁知非笑着问道:「那顾队你真名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 顾信泞依然木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确定想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 「那算了——你是不是易容术没有学到家,脸上才做不出表情的啊?」说着,宁知非顺势伸手捏了一下顾信泞脸颊,发觉摸不出异样,确认对方的易容水平应当极其高超,但嘴上还是言语轻慢,听起来毫无心机。 顾信泞在宁知非伸手的瞬间,后退半步想要躲开对方的手,却发现宁知非的速度比自己更快,甚至预判了自己会后退似的,手指精准地触碰到了自己的脸侧。 好厉害的工夫。 顾信泞不觉一身冷汗,警惕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笑容满面的侍卫。 「知非,不得无礼。」燕淮及时开口制止,宁知非立刻俯身告罪,朝顾信泞连连道歉。 顾信泞看不出宁知非的底细,浑身紧绷,僵硬地应下对方的道歉,但视线却不敢随意从他身上移开,唯恐宁知非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程鹤远看出顾信泞的顾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顾大人别紧张,这位宁大人是冯清越带出来的真传弟子,功夫自然高些。况且侯爷身边的人,也是替陛下做事,总要有个稳妥人。」 顾信泞被程鹤远的动作吓了一跳,听清他的话后,果真放松了许多。 冯清越这人他知道,是从前老侯爷身边的死士,老侯爷当年被数百人围困,就是此人挡在他身前,扬言只有先从自己尸体上跨过去,才能动侯爷一下。最终他带着老侯爷从数百人的尸身上跨了过去。 顾信泞与程鹤远离开后,宁知非低声把自己方才有意试探出的结果朝燕淮说道:「他易容技艺相当高超,估计声音和性格也是伪装出来的,武艺比我和程统领差点,与罗岱应当不相上下。侯爷可与此人共事,但切勿过于信任。」 燕淮点头,面带笑意,握住了宁知非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用只有宁知非能听见的声音说:「知非,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惯坏了。」 宁知非不自在地缩回了手,往后撤了一步,依旧站在燕淮后侧,红着脸说:「这,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入夜,一切准备妥当,燕淮一行人比原本时间早了一炷香,抵达宣墨楼雅间。 店小二热络地过来,报了今晚准备的菜品,询问今晚陪侍是要小倌还是姑娘,舞乐需要什么品类。 燕淮拿着小二递来的单子,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才开口说要清一水的俊俏姑娘,摺扇舞,品筝夜话。 这些是与仪鸾司暗线一早商量好的暗号,话说下去,暗线自会接应。 今晚,他们的目的是找到瑞王世子外室的居所,将对方一举拿下。 很快,便进来几个姑娘,为首的看起来不过二十,鸦发披散罩在脸侧,露出胜雪姿容。 「在下落梅,今夜将为诸位公子献筝。」落梅跪坐在画屏一侧,朝众人略一弯身,算作行礼。 顾信泞站在一旁不做声,朝燕淮递了个眼神。 宁知非立刻明白,落梅便是仪鸾司安插在宣墨楼打探楼内情报的暗线。 「主客未至,先不着急。」燕淮开口,随后起身,走出雅间。 宁知非立刻跟上,随燕淮来到外间厅堂。 「世子殿下亲临,总要好好相迎。」燕淮解释道。 宁知非环视四周,见厅堂宾客琳琅,暗中揣度起今夜这些客中,有多少是仪鸾司手笔。 左右是今夜难眠。 戏台搭好,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晚夏炎热,韦逸草草套了件纱衣,腰带半系未系,松垮悬在腰间,端的一派风流。 燕淮迎上去,略行一礼,而后道:「世子殿下,此番可当真是许久未见。」 韦逸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几年未见,澈然兄便与我生疏了,见面称我『世子殿下』,可见你我之间,也无甚旧可叙的。」说罢转身要走。 韦逸这人惯常不按常理出牌,行事毫无章法,如今约赴到一半转头就走还算一个开始,燕淮只得开口唤韦逸表字,将人拦住:「乐安贤弟,今夜我好容易请到宣墨楼如今最当红的落梅姑娘,又备了好酒好菜,你若不去,岂不辜负?」 「这才像话。咱们也真是……」韦逸目光越过燕淮,停留在其后的宁知非身上,忽地一笑,薄唇轻启,「许久不见了。」 燕淮将人带入雅间,宁知非招呼小二上了酒菜,燕淮才与韦逸在落梅的筝声中闲聊起来。 第7页 韦逸看起来很是喜欢落梅,与她多聊了几句,说之后还会过来与其一同品筝。 宁知非见此状,猜想仪鸾司大概是早就摸清了韦逸的喜好,今夜安排落梅,便是为了与韦逸建立长久联繫,进一步探查瑞王与南平到底存不存在勾结。 「我只还记得乐安随王爷去封地时,才十多岁的年纪,如今一晃这些年,也该成家了吧?」燕淮示意韦逸身边的侍女为其斟酒,自己则有意将话题往他身上带。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我父亲那个人有多狠,把我往军营里一扔好几年,管都不管,我莫说想要回京,就是往汴梁送封信都难。」韦逸几口酒下肚,就沾染了醉意,「我那个正室夫人,也是父亲安排的,不提也罢!家中妾室初见时倒有些滋味,天长日久了,倒不如当初那般温柔小意……」 眼看着韦逸马上就要说到外室,宁知非不由心中紧张起来,目光看向韦逸,却忽然发现韦逸似乎也在看着自己,不由警惕,担心打草惊蛇,立刻移开了目光,装作在看韦逸身后雕窗。 却没想到韦逸话锋急急一转,朝燕淮问道:「我倒是听说,澈然兄的长子,已十多岁的年纪,算来该是我离京后不久生的。」 提及燕双,燕淮淡淡一笑,侧身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宁知非,说:「小儿顽劣,总闹得人头痛。」 「拉倒吧,最数你享福,上头没人管着,不用成亲就能享齐人之福。」韦逸又喝了一杯酒,颇为不满地说道。 韦逸一句话触碰到了燕淮多年心结,他拿着玉箸的手一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只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起来我早该成亲的,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总捂不化一颗心。」 宁知非知道燕淮的话在对谁说,却不敢听,不敢想。 自己是侍卫,也只能是侍卫。 韦逸见自己一句话似乎惹了燕淮伤心,赶紧找补了几句,随后说:「其实年轻时我也有过心想一定要娶的人,可到了如今这个年纪,终于看透了,不一定是非谁不可。前些日子有人给了我一个外室,我带回了京中,倒也温和可人,伺候得本世子相当舒坦。你若有意,我朝那人问问,看能不能也送你一个。」 「怎么个可人法?不如乐安说来听听?」终于提到外室,燕淮自然不能将话题就此放过去,佯装很感兴趣,追问韦逸。 韦逸这人荒淫无度,见燕淮询问,笑了两声,开始细讲其中门道,下九流的荤话一段段说来。 宁知非听得忍无可忍,并隐约有些想吐,随后看向一旁的顾信泞,顾信泞双眼发直,显然被韦逸公然传播的污秽信息污染了头脑。一旁的落梅也听得目瞪口呆,筝弦一连拨错了几次。 若那外室真是南平公主,竟委身这种人渣,当真是为故国牺牲了太多;若那外室不是南平公主,也不过是世上又有一个可怜人罢了……宁知非心底嘆了口气。 燕淮心中默念了三遍国事为重,事已至此,自己不仅不能表露出丝毫反感,还要显得很感兴趣,开口附和道:「这当真是个妙人,不知乐安如今将其养在何处?为何不接进王府?」 「哦?澈然兄想听更多我那外室的事?倒也不是不行。」韦逸目光再次停在宁知非身上,「只不过,当年入宫伴读,我与宁大人也算是旧交,不知道宁大人能否赏本世子个脸,同我喝上几杯?」 -------------------- 燕淮字澈然,韦逸字乐安,宁过字知非。 设定里下人没有字,宁知非的字是十几岁的时候燕淮心血来潮取的,之后宁知非对外只用知非,不再让人叫自己宁过。 第5章 5外室 「不如让宁大人陪我喝几杯,我再好好同澈然兄说说我那外室?」韦逸拿起面前的空酒盏,推向宁知非的方向,另一只手将酒壶重重一方,玩味地看向宁知非。 宁知非自知顺从韦逸是最便捷的方式,立刻面露讨好笑意,走到韦逸身边,拿起桌上酒杯:「我不过是伺候侯爷的下人,担不起世子一句宁大人。」 说罢伸手想拿起酒壶,却见燕淮将铜壶按在手底。 燕淮说:「一个下人而已,哪配得上与世子喝酒,平白辱没了你贵重的身份。不如我再多同世子饮上几杯,让落梅姑娘跳上一舞助兴。」 韦逸冷哼道:「看来我是不配跟成安侯爷的侍卫喝酒了?也是,侯爷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我算个什么东西?」 眼看韦逸开始借题发挥,宁知非立刻上前,拿起韦逸方才饮酒的杯子,单膝跪到韦逸身边,将酒杯举过头顶,送至韦逸面前:「世子说的哪里话,只要世子乐意,这个酒,属下怎么跟您喝都成。」 燕淮立刻脸冷了下来,再度挡在两人身前:「怎么,世子宁愿跟一个下人喝酒,也不赏脸同我多喝几杯?」 燕淮知道宁知非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如果今夜无法趁着韦逸醉酒,套出外室藏匿的地点,韦逸酒醒以后回过味来,会开始疑心自己动机,若下次再提及外室,必然会招惹嫌疑了。 但韦逸是什么人?十几岁时便是京中有名的浪荡纨绔,宁知非本就相貌俊秀,当年伴读时韦逸就待宁知非有所不同,若当真被韦逸惦记上,此事难以善了。 怎么能眼看着宁知非为了自己涉身险境? 可向来聪明的宁知非却跟完全想不到这层似的,在韦逸说话前就开口道:「属下说些僭越的话,同世子算是旧交,如今世子抬举属下,是属下的福分,求侯爷给个恩典。」 第8页 韦逸见宁知非为了自己违抗燕淮,顿时觉得通体舒畅,越过燕淮接下了宁知非手中的酒杯,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侍奉的姑娘退下,示意宁知非坐过来。 宁知非应下,不敢去看燕淮此刻的表情,却也没有蠢兮兮地真往韦逸怀里坐,而是拿起桌上酒壶:「属下谢世子爷赏酒,我先干了,世子随意。」说罢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为了能尽快灌醉韦逸,今晚备酒都挺烈,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嗓子辣生生得疼。 燕淮看着宁知非,咬牙强行憋回了想说的话。 韦逸哂笑了声,不知怎的又失了兴致,把宁知非丢到一边,招呼燕淮落座。 燕淮自觉刚刚乱了方寸,重新挂上温和笑意:「我手里这些下人都是粗人,不懂什么意趣雅致,早就猜到会搅扰乐安的好兴致,所以才拦着。回去后我定会好好处置。」 宁知非默默退下,知道燕淮这话,一半圆场,一半在提醒自己,晚上回府后等着挨罚。 又几壶酒下肚,韦逸醉得厉害,忍不住又炫耀起新得的外室有多讨喜,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有多会调教下人。 鸿胪寺卿?人是简致达的长子送给韦逸的? 燕淮默默记下,却没有追问,怕韦逸起疑心,只依然将话往外室身上引:「这样好的人,不能带回王府倒是可惜了。」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韦逸摆手,「我那后院里头三天两头闹得鸡犬不宁,倒不如就安置在城里,得闲我就过去住着,也图个清静。」 「到底是外头院子,哪比得上王府住得舒坦?」燕淮说。 「我在漱月巷置的院子,开门就是汴河,要景致有景致,要热闹有热闹,死气沉沉的王府哪里比得上?」韦逸说话间又喝光了一壶酒,不耐烦地催促侍女去倒。 侍女见酒罈空了,起身要去廊外叫人,弹琴的落梅见她出去,将人拦了下来,凑到侍女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宁知非趁机与顾信泞对了下眼神,漱月巷开门能见到汴河的,也就巷尾的一两户,基本能确定那外室身处何处。 很快几个伙计带着未开封的酒罈进来,方才出去的侍女也带来了一把摺扇,交给落梅,落梅拿起摺扇,起身说道:「筝也弹了有阵子,恐贵客厌烦,不如落梅献支舞,给几位爷解解乏。」 韦逸喝得大了,拍了拍桌案连连叫好,让落梅别站太远,来自己怀里跳,落梅面带羞怯,欲迎还拒。 宁知非抓住落梅为自己提供的脱身机会,趁乱走出雅间,敲了下隔壁厢房,跟守在窗边的程鹤远说了地点,随后自己先行离开了宣墨楼。 走到楼外,宁知非立刻找了个角落,躬身呕了几下,把方才饮下的酒尽力吐了出来。 今晚吃下去的东西,混着胃酸和酒水一道出来,脏了一地。 宁知非觉得小腹微微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催吐的原因。 但如果不把酒吐出来,好像对腹中的小主子又不太好。 他蹲在原地,缓了一阵子,也醒了酒,才起身没入黑暗,前往漱月巷的方向。 漱月巷离城墙不远,平日里来往的复杂,但巷尾靠着汴河,反倒僻静了许多。 阳燧卫和仪鸾司的人还要有阵子才能过来,燕淮特别嘱咐宁知非,要他提前到,守好地方,防止有人走漏风声。 巷尾的人家门外挂着红灯笼,越过院墙能看见屋里也亮着灯。 宁知非沿着墙根绕到河岸边,从岸坡处用轻功翻墙上了屋顶,随后就在屋顶坐了一会,等接应的人过来。 今天为了喝酒的事情惹了侯爷不高兴,宁知非知道侯爷是为了自己,也知道韦逸秉性恶劣,若是被他惦记上,定会不择手段。但宁知非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能为侯爷分忧的事,都不是错事。 师父早就教过自己,要事事以侯爷为先,却不能一味地对侯爷言听计从。自己的职责不仅是守卫侯爷,还要规劝侯爷走正确的路做正确的事。 但无论如何,回去要给侯爷好好道个歉。 还有就是……宁知非摸了摸小腹。他还是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真的又有了小主子,现在只能尽力小心着一些。 吹了一会晚风,宁知非没更清醒,反而昏昏欲睡,今晚燕淮和韦逸的对话在脑海里反覆回现,但双眼快合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这个院子,是不是过分安静了? 灯还亮着,说明主人家没有睡下,可院子里空荡荡,连一个来回伺候的下人都看不到! 想到此处,宁知非凭藉多年的经验,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立刻跳进了院内。 原本略狭小的院子,因为黑暗和蝉鸣显得格外宽敞。 宁知非权衡了不过片刻,顾不得太多,直接进去推开了正房的门。 厅堂上,几个侍女和小厮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早没了呼吸。宁知非伸手摸向小厮脖颈,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觉,人刚死没有太久。 走到卧房,里面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外室的踪迹。 难道说泄密了? 宁知非不能确定,也不敢去其他地方检查,怕外室藏在某处,待自己去别的房间时趁机离开。 好在很快程鹤远就带人赶到,把宅院围死,保证飞不出一只鸟。 「有人来过,杂役都被杀了,没有找到那个外室。」宁知非迅速去其他房间搜了一遍,无功而返,把自己提前过来后看到的一切尽量简洁地告知了程鹤远。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今晚你一直跟阳燧卫的兄弟们在一起?没有离开过?」 第9页 「你走后,我出去跟仪鸾司递过一次消息,很快就回来了……」程鹤远话说一半,反应过来宁知非的意思,怒道,「你怀疑我的人?」 「如今的情形,必然是走漏了风声,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只是不知道外室如今是自己逃了,还是落入了哪个人的手里。 「仪鸾司的人呢?不止阳燧卫,仪鸾司也有嫌疑。」宁知非说。 程鹤远不能忍受兄弟们被无端怀疑,恼火道:「我们都有嫌疑,那你呢?你是第一个过来的,如果说谁最有动手的时机,分明是你。」 宁知非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有嫌疑,回去后我会如实禀报侯爷。」 「你……」回过神来,程鹤远又想起宁知非这个性子,平时爱笑也喜欢跟着兄弟们闹,可一到侯爷的事上,要多轴有多轴。自己何必非跟他计较。 -------------------- 解释一下,韦逸让宁知非喝酒时,燕淮没有正面维护宁知非,而是在韦逸面前「贬低」宁知非,是因为燕淮在替皇帝办许多危险的事,如果在外面表现出对宁知非的在意,相当于把弱点告诉了对手,下次别人对付他就会直接朝宁知非下手,只有在外把宁知非当成普通下人,才能最大程度护住宁知非的安全。 但在自己人面前,燕淮就不会顾忌那么多了。 第6章 6内鬼 两人聊着,仪鸾司的人也终于赶到。 仪鸾司跟过来的人只有今夜出来的一半,余下一半留在了宣墨楼里继续监视韦逸。 仪鸾司和阳燧卫今晚会仔仔细细搜查这间小院,时辰不早,宁知非得回去,否则万一韦逸问起来,会生疑心。 但宁知非没有立刻回宣墨楼,而是中途找了家小医馆直接进去。 医馆前院的药房里,守夜的小伙计偷懒瞌睡,迷迷糊糊间正对上宁知非凑过来的一张脸,吓得一跳三尺高,悽厉的尖叫划破医馆上空。 宁知非双手合十,脸上挂着笑意跟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了。」 「你……你来做什么的?」小伙计第一反应是掌柜的跟这人约好了要谈生意,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若真是谈生意来晚了,掌柜的总要知会自己一声。 宁知非着急回去,没打算跟伙计多说,从怀里掏了几块碎银:「帮我把个脉。」 小伙计犹犹豫豫:「可我……」 宁知非靠在柜檯边,把银子往前一推,随后又拿手把银子盖在了掌下:「不会?」 小伙计借着月色目光紧盯碎银,估摸着这一把碎银得有二两沉,咽了咽口水:「可以会。」 在医馆做学徒的伙计,多少入了门,宁知非把手腕放到小伙计面前。 小伙计点燃了油灯,看清了宁知非的模样,又咽下了口水。 他说不好自己是睡迷糊了还是怎么样,只觉得眼前人长得真好看,说不上来的一种好看。 眼前人如画的眉目带着笑意,让人无端想起初春的暖阳,可细看那笑意里又含杂了几分凌厉,如同柳叶细刀,割人心魄。 「会的话就快点呀。」宁知非伸手,戳了戳眼前神游天外的半大小孩。 小伙计回过神来,涨红了脸伸手搭上了宁知非的腕子。 「你这副模样,怎么跟我抢了亲似的?紧张成这样?」宁知非说。 「我没!」小伙计反驳,仔细琢磨了好久才说,「我觉得像是滑脉……这是有了呀。但,但我看不出月份。」 「滑脉呀……」宁知非收回手,嘴角略略翘起,轻轻按上了小腹。 侯爷会高兴的吧? 上一次的时候,侯爷就很开心,但整个府里除了侯爷,没有第二个人开心。 现在老侯爷已经过世,师父也离开了汴梁,或许不会有人因此责怪自己。 可是…… 宁知非摇了摇头,算了,先不告诉侯爷。 况且小少爷也那样抗拒,看起来并不想要一个弟妹。 再等等吧,等小主子再大些,侯爷总会知道的。 「我刚刚有些腹痛,碍事吗?」宁知非还是不放心,仔细询问道。 小伙计问:「是坠痛吗?现在还疼着?」 宁知非摇头:「不是坠痛,隐隐有些闷痛,缓了一会儿就好许多。」 「应当无妨。」小伙计绞尽脑汁,用尽毕生所学道,「注意不要运动得太剧烈,如果之后还疼,最好再来一趟医馆……白天有大夫坐诊时再来!」 「好。」宁知非朝小伙计道谢,原路离开了医馆。 望着宁知非轻功远去的背影,小伙计在院子里喊道:「不是说了别剧烈运动!我给你开门走正门啊——」 宁知非当然听不见,他急着回宣墨楼,又想着今夜消息泄露的事情,不知道做何是好。 他离开了有小半个时辰,回到雅间时,却好像根本没人发现自己离开过一样。 韦逸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抱着落梅姑娘不愿撒手,不停说自己之后还会过来,让落梅姑娘千万记得自己。 韦逸随身的僕从艰难地把他从落梅身上扒下来,一边劝说回家一边将人塞进楼外等候多时的马车里。 进了马车,韦逸还不忘掀开帘子,回头朝燕淮大喊道:「燕澈然,下次得空再喊我喝酒!」 燕淮沖他挥手,嘴上应得爽快,可待韦逸一走,立刻收了笑意,看向宁知非说:「今天那酒,你本不必喝。」 第10页 宁知非:「属下觉得,不过区区一口酒,若是能让大家都顺心,喝多少都无所谓。」 「他是想让你喝酒吗?他摆明了是要折辱你。」韦逸怎么对自己都无所谓,但不能动宁知非。 燕淮上了马车,宁知非紧随其后,低声朝他认错。 「你哪里有错?」为了灌醉韦逸,燕淮也喝了不少酒,眼圈看起来是红的。 宁知非说:「我在外面也代表了侯爷的面子,不该一味讨好韦逸,低了侯爷的身份。」 燕淮维护自己,不愿看着自己受辱,也怕韦逸纠缠,这些内情宁知非不是不知道,只是宁知非觉得身为一个下人,这些事心中记得就好,光天化日拿到嘴上说了,把自己抬得太高,被人听去了倒让侯爷难做。 燕淮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气血翻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了这么半天,结果还是鸡同鸭讲。 燕淮想起今天在府里表面认错实在不服的燕双,和此时此刻的眼前人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气急了反倒是有些想笑:「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父子的。」 燕淮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能朝着宁知非讲出来一句重话。 即便宁知非拿自己的真心餵了不知道多少次狗,燕淮都对他讲不出重话。 燕淮有时觉得,半辈子都过去了,宁知非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再了解不过,或许是贪心不足,总想着能更进一步,可已经这么多年,也该认了。 但有时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得不到想要的那份圆满?为什么自己的爱人只愿意跪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一个人站在光里,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不愿意认下? 难道他不爱他吗? 宁知非依然没有接关于燕双像谁的话题,顾信泞还跟在马车外,宁知非并不想让燕双身世被更多人知晓。 宁知非随即转移话题,询问燕淮今晚的收穫。 燕淮到底还是没能逼着宁知非承认他同燕双的亲缘关系,低声回答道:「韦逸骄奢淫逸,看起来毫无城府,瑞王若有异心,不可能让韦逸参与其中……当然,不排除他今夜种种都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回到侯府书房,程鹤远已经候着,罗岱守在门外,确保书房被心腹围成铁桶,燕淮才开口询问今夜漱月巷内发生的事情。 程鹤远讲了来去脉,包括满院尸身温热的僕役,不知所踪的外室,空荡荡的屋房。 宁知非走后他们也没能搜到有价值的东西,只能和仪鸾司一起处理掉了僕役的尸身,先行离开。 宁知非说:「属下怀疑,今夜参与行动的人中有内鬼,否则不能解释为何会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外室。」 「阳燧卫,仪鸾司……包括我,都有嫌疑。」宁知非说。今夜事情实在蹊跷,韦逸已经回京有半月,如果有人想对外室动手,不会单单选在今晚。 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和他们一样,在等着韦逸说出外室藏匿的地点,赶在他们出发前一步对外室动手……只是不能确定外室到底是已经落入那伙人之手,还是自行逃脱。 「仪鸾司有内鬼?」一直跟在燕淮身边默不作声的顾信泞突然冷哼一声。 仪鸾司直属于陛下掌管,成员都是自小培养自习核查过身份的,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出现纰漏。 程鹤远同样面色不虞,但顾忌着是在燕淮面前,还有顾信泞这个外人在场,并没有多说什么。宁知非的疑心确实合理,但程鹤远信任自己手下的人。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燕淮问。 宁知非下跪,朝燕淮说:「仪鸾司和阳燧卫自有陛下查问,至于属下,没有办好侯爷交代的差事本就应当受罚,为洗脱嫌疑,请侯爷对属下刑讯审问。」 「好。」燕淮刚刚散了些许的醉意再度涌上,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恼火宁知非把罪责往身上揽,还是因为喝多了酒,总之觉得身上热的厉害。 「很好,宁知非。」燕淮说,「别忘了今晚在场的不止有你们,我也在,我也有嫌疑,搞不好是我早生反心,为了得到密信线索不惜铤而走险。」 「侯爷慎言。」程鹤远提醒道。顾信泞毕竟是仪鸾司之人,若拿此事大做文章,侯府免不了一场祸事。 燕淮自知失言,吩咐程鹤远和顾信泞回去,有事明日再议,待两人离开后,才朝跪在地上的宁知非说:「你站起来。」 宁知非起身,略低着头:「今夜之事必有内鬼,我是第一个到场的漱月巷的人,侯爷若不审我,难以服众。」 「你是真的非要气死我才算高兴?」燕淮弯身,拍了拍宁知非裤子上沾染的灰尘,「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若有嫌疑,难道我跑得掉?我审你倒像是虚了心想要灭口。平时挺聪明的人,怎么遇着事了就变傻?」 「可阳燧卫和仪鸾司那边……」程鹤远的态度很明显,无条件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侯爷若是不审自己,程鹤远也会有样学样维护阳燧卫。 燕淮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刚刚也说了,阳燧卫和仪鸾司,自有陛下亲自过问。仪鸾司会将今夜之事一字不漏地转告陛下,陛下圣明,怎么可能真让阳燧卫和仪鸾司漏成筛子?」 宁知非意识到是自己轴了,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随即朝燕准告罪。 燕淮无奈道:「我只希望以后再遇到事情,你能不要处处挡在我前面。」 第11页 门窗紧闭,烛火幽幽,燕淮看着宁知非脸上的笑意突然觉得也没那么气了,说到底宁知非今晚陪韦逸喝酒也好,把嫌疑往身上揽也罢,都是为了自己。 不管宁知非给自己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感情,宁知非的心里都是有自己的。 燕淮手按在宁知非腰畔,柔声说:「今晚留下吧,不回去了好不好?」 宁知非想点头,突然想起今晚隐隐作痛的小腹,不敢再纵着燕准,担心小主子会出事,可若不答应,侯爷到底是要问的,又不能欺瞒侯爷……正不知道该如何推拒,便听见罗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侯爷,少爷抄完了孝经,说想要求见。」 宁知非立刻伸手推开了燕淮,趁机说了声告退,急慌慌跑出了书房。 燕淮想要将人拦下,却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到嘴的夫人从怀里跑了,只能在后面喊道:「明日睡饱了再来,别一大早急着过来。」 宁知非应着出了书房,和站在廊下的燕双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又在?」燕双瞪着宁知非,自己被父亲责备全是因为他,今天是半点不想再见对方,偏偏宁知非非要在自己眼皮底下晃。 燕双再怎么凶,宁知非也生不起他的气来,故意逗他:「少爷您说,属下不在侯爷身边伺候,还能去哪儿?」 「哪凉快去哪儿。」燕双说着竟真认真思考起来除了父亲身边,还能把宁知非安置去哪里,「城外好几处庄子该收租,你不如替我父亲跑一趟?」 「少爷说笑,这自是贺总管的活,还轮不到我一个小小侍卫来干。」 「那老家的祖宅没什么人,你回去替我父亲看宅子去?或者去祖坟,替我爷爷守墓?」 燕淮听着门外父子俩越扯越没谱,随即开口道:「阿双,要进来就快点进来,不打算进来就回去睡觉。」 燕双听罢才放过了宁知非,推门进去,把抄了一天的孝经递给了燕淮。 燕淮接过去,看着字迹还算工整,也未再出言说其他。 他深知自己这个孩子,虽然跟他的知非长得不算像,但性格却随了个十成十,轴得要命,想要这小子回过味来想通什么事,靠自己嘴皮子是说不通的。 况且燕双现在认定了自己一心偏袒宁知非,再说多少句也是不会听。 「好,你先回去吧,还在长身体,要早些睡才好。」 燕双却犹犹豫豫,没有立刻回去,燕淮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燕双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手,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父亲,我以后会有同父异母的弟妹吗?」自从晨起莫名其妙蹦出来宁知非可能会怀孕的念头,他忐忑担忧了一整天,觉得要是不问出来,自己这几天都没办法睡好觉。 「不会。」燕淮哭笑不得,「除了你爹,我不会和任何人有孩子……现在可以乖乖回去睡觉了吗,大少爷?」 第7章 7书院 忙了一夜,宁知非回去以后到头就睡了,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又是天光大亮。 宁知非胸口闷得厉害,着急起身想吐,还没能离开床榻,便被一条臂膀按了回去,倒进了结实的怀抱中。 燕淮不知何时来了小院,宁知非有孕后仿佛丧失掉了从前的警惕,夜里睡得沉,竟对此无知无觉。 感觉到怀中的动静,燕淮睁了眼,把怀中人圈得更紧,露出笑意,拿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宁知非的脸。 「睡醒了?」燕淮刚刚醒来,嗓音还带着些许哑,慵慵懒懒的。 宁知非的噁心好像突然缓解了一样,再没有想吐的意思,缩在燕淮怀里,也不觉得热,小声问道:「侯爷今日得闲?」 「韦逸那外室没找到,仪鸾司和阳燧卫忙着找内鬼,陛下也暂时没有额外的吩咐,当然得闲。」夏天本来就热,怀里抱着宁知非,燕淮心里燥得难受,起了反应又不想白日宣淫,只得压着心头的蠢蠢欲动的念头去咬宁知非的耳垂。 宁知非觉得痒,脸贴在燕淮的脖颈处,伸手抱紧了燕淮的后腰。 他也有点想要,但前夜才弄过几次,今天再来恐怕伤了小主子,便忍住了,专心听着燕淮心脏跳动的声音。 宁知非喜欢听燕淮的心跳声,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母还在,母亲得闲哄自己午睡时,轻轻拍在背上的手掌,觉得安心。 燕淮也喜欢与宁知非耳鬓厮磨的时刻,这种时候宁知非不会拘着身份,更不会有外界打扰,两个人只有彼此,燕淮想,自己毕生所求或许也不过如此而已。 但晨起的时光到底太短,宁知非起身穿好袍子,随后替燕淮拿来挂在床前的外衫,服侍他穿上。 两人一道用膳,之后燕淮在书房写昨日行动的总结札子打算呈给陛下,宁知非在一旁磨墨。写完以后燕淮叫来当值的姚子倾,让他送进宫,随后看了看时辰,朝宁知非问:「书院快要散学,要不要一起去接阿双?」 宁知非当然不会拒绝。虽然他不愿意承认燕双也是他的孩子,但整个府里没有人比他更在乎燕双。 燕淮有时候觉得,还好有燕双在,才给了他相信宁知非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底气。 到书院时已经是散学的时辰,傍晚吹了些凉风,终于没有白日里那样闷热。 书院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有些在讨论经义,也有些约着晚上去摊子饮酒,到处满着年轻的活力。 第12页 宁知非找了一路,最后在学堂廊下发现的燕双。 燕双和几个同窗在玩蹴鞠,十四岁的少年外表看起来已经像个大人,但一举一动还是孩子。 夕阳照映下,额角的汗珠散着微光,衬得燕双脸上笑意更加爽朗。 宁知非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淮询问他发生了什么,宁知非摆摆手:「只是想起了侯爷当年一球砸陆相头上的事。」 当时燕淮也是燕双这个年纪,没有儿子那么活泼,却仍比现在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冒失许多。 燕淮陪太子在东宫练蹴鞠,脚劲大了,鞠球飞出了院墙,正巧砸在了来给太子讲课的陆大人身上。 当时的陆大人还不是一人之下的陆丞相,刚过了加冠的年岁,是大齐难得的青年才俊。 一向不苟言笑的陆大人,扶着被砸歪的冠发狼狈赶到,额头上还留了红印,搞得他和太子笑得差点摔地上,结果当然是谁也没能讨着好,两人被罚抄了一天书。 燕淮听完后也想起来这事,被罚以后太子一边抄书一边偷偷吐槽陆相,不巧又被陆相听见,连带着自己跟着又被罚抄了两遍书。 「哎,你这球怎么踢的?」燕双忽然出声,将宁知非和燕淮一起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宁知非看过去,才发现球已经被燕双传给了旁边人,但对方显然水平差劲程度并不逊于当年的侯爷,一脚下去,鞠球越过燕双头顶,正冲着两人的方向飞过来。 宁知非下意识护住小腹,随后想起自己的职责,不等燕淮反应,便往前迈了一步,挡在燕淮面前,随后抬脚把球踢了回去。 「侯爷没事吧?」宁知非问。 「球而已,砸到身上又有什么要紧?」燕淮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笑着说,「陆纪名当年被正中脑门,也没耽误他做丞相。」 宁知非后退了几步,回到燕淮身后,却笑不出来。 他想起师父离开前的训诫。 「你记住,你是侯爷的侍卫,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也无论侯爷自己是什么想法,你的命都不是你自己的。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哪怕马上要死了,只剩了一口气,只要侯爷有危险,你死也要死在侯爷身前。」 可是自己刚刚……这次只是鞠球,下次如果是毒箭呢? 宁知非默默攥了攥拳头,无论如何,这种事都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父亲?你怎么来了?」燕双终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燕淮,兴沖沖地跑到了跟前。 看到站在父亲身后的宁知非,燕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但好歹现在是在外头,燕双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只当看不见宁知非。 「来接你回去,顺便看看你在书院都做什么。」燕淮拿帕子替燕双擦拭掉额角的汗,「再过半月是你生辰,你可以想想到时打算请谁来。」 成安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侯府独子的生辰也不会小了排场,整个汴梁的显贵都求之不得,但燕淮不想把儿子的生辰变成大人们趋炎附势的场合,除去侯府必要的应酬外,至少每年一部分客人名单要交给燕双自己来定。 「简致达简大人家的长孙我记得也在书院念书,你同他认识吗?」简致达是鸿胪寺卿,昨夜宣墨楼里,韦逸透露过自己的外室是鸿胪寺卿的长子送来的,若韦逸未曾说谎,简家人也十分可疑。 燕双回头,显得有点茫然,询问一起蹴鞠的同窗,其中一个少年问:「是指的简鸿平吧,学堂里只他一个姓简的。」 「简鸿平啊,那小子为人孤僻,跟同窗都不算太熟。」燕双说。 话说着,燕双身边的小厮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燕淮让燕双上了马车,才开口道:「这半个月,你同简鸿平搞好关系,生辰那日邀他来府上玩,做得自然一点,不要让人发现你是故意接触他。」 燕双点头,心里却有点失落,就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来书院接自己散学…… -- 顾信泞住进小院后,一直安安静静,连住在西厢的罗岱和姚子倾也是过了几天才发现院子里多出来一个人。 「东厢房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真是吓了我一跳。」姚子倾咋咋呼呼朝罗岱说。 罗岱倒是认识顾信泞,但也不知道他被安排跟自己住进了一间院子,拽着姚子倾往顾信泞窗边偷看,非说要看看侯爷给新人备的屋子,和自己的比如何。 顾信泞老远就看见两人凑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转身,直接推开了窗户,僵硬地说了声「早」。 偷看被直接抓包,罗岱也不太在乎的样子,托着下巴靠在窗沿上,痞里痞气说道:「小顾,你既然来了府上,就是我俩的小弟了,小弟知道是做什么的吗?倒水洗衣,鞍前马后。」 顾信泞伸出一只手指头,一板一眼地说:「首先,我应该比你们两个年岁都大,你们不能叫我小弟。其次,我是正四品的官职。」 罗岱看着身旁的姚子倾,立马蔫了,俩人都是九品,给顾信泞提鞋估计对方都看不上。 宁知非碰巧从房里出来,见到东厢围着的几人,也凑了过来,戳了戳罗岱的脑袋,问:「嘛呢?」 罗岱恹恹地说:「在讨论品级呢,顾大人是四品,我跟姚子倾都是九品,以后我俩都得伺候顾大人了……倒水洗衣,鞍前马后,前途光明。」 第13页 宁知非笑了:「这话说的,我还没有品级呢,以后这院子还得是我,什么倒水洗衣,鞍前马后的。」宁知非是侯爷的私人侍卫,品级无从谈起。 姚子倾摆手:「别,给侯爷知道了,我俩,不我们仨,都得被丢出侯府。」 「一大早怎么都凑一起了。」程鹤远从外头进来,直奔着宁知非过来,「陛下召见,侯爷要进宫一趟,说让知非跟顾大人一起去。」 第8章 8赐婚 当今圣上韦焱跟燕淮算是发小。 燕淮五岁进宫做伴读,认识宁知非前就已经同还是皇子的韦焱一起被罚抄书了。 后来韦焱成了太子,又当了皇帝,燕淮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越发得到韦焱倚重——这也是先帝与老侯爷乐见其成的,毕竟燕淮是先帝为未来天子选中的心腹,两人私交甚笃,以后才能君臣相宜。 宁知非跟着燕淮进宫,也算轻车熟路,引路的陈公公认得宁知非,点头问好后还跟他攀谈了几句有的没的。 韦焱今日在御花园清碧池旁的亭里赏荷,见燕淮过来便招手让他坐。 燕淮也并不客气,坐到韦焱对侧,随侍的宫人立刻上前给燕淮倒了杯茶。 韦焱将无关人等挥退,亭里只留了几个心腹,才开口抱怨道:「这些天查内鬼查得我是毫无头绪,狗东西藏得可真深。」 「依臣愚见,既然卧底身份找不到,不如暂且放放,事情做多了,马脚总要漏出来的。」燕淮揣摩着韦焱的心思,开口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韦焱笑着,「而且当务之急,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陛下说的可是鸿胪寺卿简致达?」 鸿胪寺卿长子送了瑞王世子一个外室,转天仪鸾司便得到了那外室可能是南平公主的线报,怎么想简家的这位长子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韦焱喝了口茶水,看着清碧池里夏风习习,荷香扑面,像是随口一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家还没成,这样下去不行,我要给你指婚。」 燕淮手一抖,青瓷茶盏碎了一地,凉亭石板地上晕出深色水渍。 燕淮赶紧起身告罪,宁知非上前替他擦拭弄湿的衣角,宫人也过来快速收拾了满地狼藉。 「怎么,不情愿?」韦焱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发小。 赐个婚而已,吓成这样。 燕淮斟酌片刻:「陛下别开玩笑,臣已经成家了。」 韦焱起身,随手点了点下燕淮的肩膀,说:「在心里头成的家可不算真成家。这回你得给我和亲,没有拒绝的余地。」 「陛下……」燕淮脸色铁青,自己并非皇族,按照惯例是没有代表大齐与外族和亲资格的,陛下这样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韦焱伸出食指,在燕淮眼前摇了摇,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御书房,咱们慢慢掰扯。」 宁知非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楚,最初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头脑一空,跟在燕淮身后,走路时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恍恍惚惚,说不真切。 成亲…… 对,他早都知道,侯爷迟早要成亲。总不能真跟自己一个下人,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消磨掉上一辈子。 但是……身上好像在迟钝得发着痛,走在路上时,周围的嘈杂声、远处的蝉鸣声,都变得模糊遥远,只有心脏处跳动的声音格外明显。 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仿佛碰到了一把利刃,刺得生疼。 宁知非无意识地攥紧胸前衣襟,先是跟在侯爷身后,渐渐地落后了些,变成跟在顾信泞身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到了御书房,只有陛下和侯爷进去,其他人都守在廊下。 宁知非忽然觉得喘不过气一样,呼吸困难,眼前看到的一切突然变黑,又突然恢复正常。 顾信泞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你是中暑了吗?让陈公公带你下去歇息一会吧,我在廊下候着。」 宁知非原想拒绝,可一阵眩晕过后,只能答应,跟着陈公公去了下人房中。 陈公公给宁知非找了把椅子,又吩咐小太监倒碗茶水过来。 宁知非虚脱得坐在椅子上,喝了茶水,觉得要好许多,摸了摸小腹,也不觉得疼,才放下心来。 侯爷成亲了,自己做奴才的,该高兴才对。 侯府后院终于要有主人,燕双也终于能名正言顺地记在对方名下,自己应该满意,还能有什么不知足呢? 总不能,还在贪恋侯爷的温柔吧? 宁知非觉得好笑,也笑出了声。 喝完了小太监送来的那碗茶水,宁知非依然面带笑意,朝着陈公公道谢。 「大人再休整一会吧,陛下跟侯爷那边一时半刻也谈不完,用不着大人伺候。」宁知非是成安侯心腹,即便没有品级,宫里的太监也敬着三分。 宁知非应下了,坐在门边漫无目的地听着蝉鸣。 只希望侯府未来的另一位主子,能把燕双跟自己腹中尚未出生的小主子全都视如己出。 -- 「陛下,这个亲臣不能成。」御书房的门刚一关,燕淮便开口道。 他鲜少拒绝皇帝,像这样直截了当或许是第一次,连韦焱也吃了一惊。 燕淮这人,像个没脾气的面人,怎么捏都逆来顺受,没想到这次这么轴。 第14页 「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我给你送个美人都不要?」韦焱半是打趣地问着。 燕淮摇头,脸上带了些无奈笑意:「不要,我心里有人,除了他,什么样的美人我都不要。」 「你知道抗旨是什么罪?」韦焱佯装生气,想看下一步燕淮会如何应对。 只见自己这发小直接扑通跪在自己面前,不仅毫无悔意,甚至大放厥词:「陛下把臣满门抄斩的时候,记得把他也算进去,好歹了一了臣的一片痴心。」 韦焱一面觉得诧异,一面又怀疑燕淮这小子是不是不想成亲故意找藉口拒绝自己。 燕淮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有礼,其实没把什么人或事放在过心上。 也正因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才能处变不惊,无论什么事都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韦焱一直觉得燕淮这人重义气,也够忠心,却偏偏在感情上理智得要命,好像印象里,他年纪轻轻对待感情就一潭死水,暮气沉沉,从没奋不顾身地去喜欢过谁。 韦焱知道燕淮对从小伺候在身边的宁知非不错。这侍卫不仅要保护燕淮的人身安全,还得负责维持成安侯的身心健康,但宁知非在燕淮身边二十多年,还只是个侍卫而已。 所以韦焱怀疑燕淮说心里有人,只是单纯不想成亲。 当然,也不排除真有燕淮说的那个人,毕竟自己这发小还有个半大不小的儿子。 韦焱虽然与燕淮自幼相识,却真不知道燕双是他跟谁生出来的。 十几年前老侯爷病重,想要回乡修养,燕淮就先行回了故乡替老侯爷收拾祖宅,当时韦焱还把他叫回宫中,给他践行。 一晃快一年,老侯爷病故,燕淮袭了爵,从老家回京时就带回了襁褓中的燕双。 搞不好燕澈然这小子真有个不贪图荣华富贵的心上人,宁愿在故乡种地也不愿意嫁进侯府当侯爵夫人。 韦焱天马行空想了半天,决定不逗燕淮,开门见山说道:「起来吧,谁说要把你满门抄斩了。我让你和亲,但没让你真成亲。」 燕淮从善如流,多少品出了些许皇帝的意图,猜他大概是想借给自己赐婚的由头,达到什么目的。 但燕淮也不敢随意揣度韦焱的心思,于是起身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辽国郡主,耶律锦你知道吗?」 「恒王的女儿?」恒王是辽国当今小皇帝的亲叔叔,辽国先帝的託孤重臣,也是辽国实际上的掌权者,名正言顺的摄政王。 韦焱点头:「这个耶律锦,不止是辽国恒王的女儿,恒王是生她的爹,她父亲是南平顺帝的同母胞弟南安洛。」 当年顺帝身死,南平国破,小王爷南安洛正在辽国上京为质,一夜间家山不再,客居异国直至今日。 燕淮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辽国郡主耶律锦是恒王和南平小王爷的私生女。 「辽与齐和亲也算旧俗,但辽人早不和亲晚不和亲,偏偏在汴梁出现南平公主消息的时候把郡主送来,此事大有门道。」燕淮说,「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郡主到达汴梁,一应事项由鸿胪寺接待,我给你赐婚,介时你可以以成亲前想要了解郡主的藉口接近简家人,同时光明正大地探查耶律锦此行的目的。」韦焱解释道,「耶律锦自幼由恒王养育教导,并非深闺女儿,待一切查明,即便耶律锦想要留在汴梁,我也万万不敢让她真嫁给你,这一点你可放心。」 韦焱一解释,燕淮算是心中明了,赐婚是假,让自己方便探查辽人和鸿胪寺卿才是真。 陛下对南平密信一事追查良久,韦逸那个外室如今不知所踪,这条线算是断了。 瑞王是镇边藩王,势力强大,在不明确对方立场前,直接监视韦逸也是蠢招,而且仪鸾司已安排落梅跟进韦逸,韦逸那边暂时不需要人手。 而自己这边,转换目标,从鸿胪寺卿和突然前来和亲的耶律锦下手,说不定能找到惊喜。 燕淮将利弊迅速分析一遍,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这道赐婚的旨意,不仅一石二鸟,更是眼下最不容易起疑的计策。而且陛下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有自己拒绝的余地。 宁知非休整了约莫半柱香,还是回到了御书房外,等了一小阵子,终于等来了燕淮。 燕淮看着迎上来的宁知非,忍着没有伸手牵他,只是打量了他一下:「怎么了,看着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太好?」 宁知非笑笑:「回侯爷,属下只是有点中暑,好在陈公公给找了水,喝了些已经好许多。」 「回去我给你叫大夫,你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太好,不能掉以轻心。」 燕淮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顾信泞,朝他招手,随后对宁知非说道:「走吧,时候不早,先回府。」 宁知非应下,和顾信泞一左一右走在燕淮身后。 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青石板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穿朱红官服的男人,见到燕淮后便笑着开口:「侯爷是从陛下那儿过来的?」 -------------------- 耶律锦是来搞事业的,她年龄还小,恒王为了磨练她故意把她送来,很多年后她会成为辽国实际掌权人(故事里的时间线写不到了,在这里交代一下) 第9章 9中暑 宁知非跟在燕淮身后,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着朱红官服的男人迎面走来。 第15页 这人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脸上已有岁月痕迹,却依然样貌儒雅,气度不俗,一观便可遥想年轻时俊秀样貌。 「侯爷是从陛下那儿过来?」来人招呼道。 「正是,眼下天快擦黑,陆相才进宫呢?」燕淮问道。 这人正是当今宰相陆纪名。 陆纪名弱冠之间便入翰林,由先帝钦点入东宫为太子讲课,认真算起来也是燕淮的老师。 如今陛下登基二十载,陆纪名做了十余年天下相,也未及知天命之年。 「今夏京郊蝗灾严重,许多农田颗粒无收,陛下忧心得厉害,我也少不得替陛下跑一趟,一来一回耽搁了时辰,紧赶慢赶进宫复命。倒是侯爷,今日也不是大朝会,怎么得空入宫?」 陆纪名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谁都一团和气。 燕淮轻笑了一声,稍稍摇了摇头,故意做出无奈又略带欣喜的姿态,说:「陛下找我,说要赐婚。」 既然陛下有让自己借和亲之事接近鸿胪寺卿与耶律锦的意思,自己对外也得做出心甘情愿的模样,之后的行动才能顺理成章。 「喜事呀。」陆纪名笑起来,他的笑总让人觉得很真诚,「陛下与侯爷向来君臣相谐,此次赐婚想来是精挑细选。」 「辽国郡主耶律锦。只是听说辽国人一向粗野不羁,也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样的人。」燕淮摇摇头,适当表露出了些许好奇,但脸上未露担忧神色,看起来更像是嘴上说着担心,实际暗暗炫耀。 陆纪名是个人精,一下便看出燕淮藏在话语之下隐含的意思,抬着他说道:「耶律锦可是辽国第一美人,听说恒王将她养得知书达理,聪慧过人,陛下将她配予侯爷,不可谓不登对。」 燕淮轻声一笑,并没有反驳,像是陆相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上。 宁知非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底泛起了些许酸涩。 陆相说得确实没错,辽国郡主金枝玉叶,配得上侯爷。辽人生性豪爽,郡主又是为国联姻,应当不会苛待少爷。 该满足的……该高兴的…… 宁知非一遍遍说给自己听,强迫自己挂上笑意。 回府马车上,侯爷似乎想拉自己的手,宁知非有些发愣,没有跟把手递过去,也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说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如果再握上侯爷的手会不合适。 「知非,还难受吗?」燕淮看宁知非不似平常,开口询问道。 宁知非恍恍惚惚,隐约觉得自己点了头,又似乎是摇头,感觉人像走在迷雾里,一时间分不出今夕何夕。 他还在努力说服着自己。 明明自己许诺过师父和老侯爷,这辈子只会是侯爷的侍卫,可如今自己又在奢求着什么? 思绪漂泊着,宁知非好像感觉有人把自己拥入了怀里,同自己额头相抵。他听见耳边传来声音:「有些烫,知非,你好像发烧了。头晕吗?」 听见燕淮这么说,宁知非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即便他说不出为什么,但心底就是觉得酸涩,觉得不舒坦,好像有东西梗在胸口一样。 「侯爷,我好难受……身上没有力气……」宁知非低声说。他忍着没有哭,忍得很辛苦。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记得,自己不能哭,因为自己是……是什么来着?好像很重要,也好像已经不重要,无所谓了。 「再忍忍,回府以后我让程鹤远去请太医,你先睡一会。」 太医两个字触动了宁知非混沌的意识,他抓紧了燕淮,说:「不要太医,也不要吃药。睡一觉我就好了,侯爷陪陪我好不好?」 太医来了,会发现小主子的。侯爷在替陛下调查南平密信,正是用人之际,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少爷也不太想要弟妹。 暂时不能让侯爷知道。 不想给侯爷添麻烦…… 宁知非这副模样,燕淮恨不得他说什么是什么,将人抱下了马车,温声细语哄道:「好,我陪你睡一觉,睡醒了如果还没退烧,我们就去叫太医好不好?」 顾信泞一路坐在马车外,对车里发生了什么并不真切,眼看着被成安侯打横抱走的宁知非,又看了看刚刚出门迎接侯爷被甩在马车边的姚子倾,有些怀疑人生:「侯爷平时对下人都这样吗?」 虽然侯爷对宁知非全府都看在眼里,但姚子倾决定还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卖了侯爷,于是郑重地朝顾信泞点头:「侯爷爱护下人,向来如此。」 顾信泞打了个冷颤:「那我以后可不能随便生病……」 姚子倾:…… 燕淮抱着宁知非,心疼得厉害。宁知非身体一向不错,不怎么生病,可一旦生了病,总是来势汹汹。 燕淮本想到了侯府关起门来就跟宁知非好好解释赐婚的事情,但宁知非突然起了热,他哪离还有闲心想这事,抱着宁知非就进了侯府。 去小院的路上,遇到了燕双。 燕双看见父亲怀里的人,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张嘴想要说什么,燕淮顾着宁知非的情况,没有时间理会燕双,「嗯」了一声算同燕双打过招呼,便抱着宁知非回了小院。 宁知非烧得不算厉害,还有一星半点的意识,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拽着燕淮的袖子。 他觉得自己很自私,侯爷都要成亲了,自己还纠缠着对方。可没有办法,侯爷不在身边,他觉得好孤单。 第16页 他又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他一个人站在猎猎风声里望着远处如血残阳,也是觉得好孤独。 后来背井离乡,即便有长姐在身边,也还是总觉得不安。 但人总要长大,长姐也和自己分开,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被安排着命运,拿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容隐藏自己。 燕淮替宁知非脱了外袍,让人打了冷水过来,用帕子给宁知非冷敷。 「白天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燕淮坐在床榻前,轻声嘆气,「我一时半刻看不到你,你便让我担心。」 换了几次帕子,燕淮将额头与宁知非的额头相贴,确定他的体温没有继续升高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宁知非,隔几个时辰便要再试一次,怕他夜里起热。 宁知非睡了一觉,终于退了烧,人也精神了许多,燕淮没有坚持去请太医。 「侯爷昨夜一直守在这里?」宁知非身上虚得厉害,起身的时候还是觉得头晕,晨起想吐得厉害想吐,但看着燕淮眼底挂着的两道黑,也顾不得自己如何。 燕淮素知宁知非,若是如实承认,对方必然要内疚惶恐,于是开口说:「没有,昨天陛下交代了些事,在书房处理了一夜,今早才来看你。」 「侯爷要好好休息,不该来的,属下万一把病气过给了侯爷,该如何才好?」说吧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燕淮急着给宁知非拍背,低声说:「你是中了暑热,哪来的病气?怎么这会儿还想吐,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宁知非摇头,说自己差不多好了。 「对了,昨天陛下说和亲的事情……」 来不及听燕淮说完,宁知非就打断他道:「挺好的侯爷,侯府终于要有新主人了,属下很高兴。」说完他脸上挂上笑意,跟燕淮对视了一眼,好像在证明自己没有在说谎。 宁知非不敢听燕淮说完,很怕他像昨天跟陆相讲话时那种喜悦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燕淮的脸色冷了下来,心中涌起难以压制的愤懑:「我跟别人成亲,你很高兴?」 宁知非把昨天自己想的一条条跟燕淮说:「郡主出身高贵,品性也断不会差,会……会对少爷好的。」 燕淮忍着没让自己情绪波动太明显:「那如果她容不下你呢?这个府里有她没你,到时候你怎么办?如果她也不喜欢阿双,处处为难于他……」 「侯爷你别说了。」宁知非垂眸,他不是不知道有这些可能,自欺欺人地在逃避,「你是少爷的父亲,总是能护着少爷的。至于我,如果以后郡主真不喜欢我,那我就……」 「你就怎样?」燕淮说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燕淮觉得如果宁知非说出来会离开自己这种话,自己可能会情绪崩溃。 他看着宁知非,像是在祈求。 知非,你不要我,难道也不要阿双了吗? 「我就……」宁知非不敢去看燕淮的双眼,与他视线错开,声音也越来越小。 如果郡主厌恶自己,自己如果识趣,应该主动离开的。 可是…… 「侯爷,如果郡主实在讨厌我,我就不去后院了,也不见少爷,只在前院,我会保证不让郡主看到我的,你,你别赶我走……」宁知非声音再次逐渐低了下去,「我还要守着你,你替陛下做那些事,那么危险,没有我在身边……我不放心。」 「不会。」燕淮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你就是我夫人,侯府哪还会有别的主人……不要胡思乱想。」 「不行的,侯爷不能抗旨……」宁知非急了起来。他不能让侯爷因为自己,跟陛下对上。 这次换燕淮打断了宁知非的话,他吻住了宁知非的唇,从眼尾划过的眼泪滴在宁知非的锁骨上。 「陛下赐婚有陛下的用意,但你要相信我,郡主不会嫁进来,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咱们在祖宗灵前拜过堂的。」 -------------------- 放假啦,国庆加更一章啵啵 第10章 10叮嘱 燕淮以为自己跟宁知非说得足够清楚,自己同郡主的联姻不过是陛下的藉口而已,但几天过去,燕淮发现自家夫人不让碰了。 也不是说不让碰,只是每到最后一步,都被宁知非用各种理由拒绝掉。 燕淮最初有些郁闷,但细想了一下,宁知非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自己也忙着,干脆藉此机会让宁知非好好养养身体。 宁知非最近也有些郁闷,不知为何,小少爷好像比之前更不喜欢自己了,路过打个招呼都要被翻几个白眼。 明明几年前少爷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在外面买了吃的都记得给自己带一份,侯爷问他最喜欢谁,小少爷也会甜甜的说一声「最喜欢知非叔叔了」。 但最近两年,随着燕双的长大,过去那个甜甜的小少爷,跟他甜甜的嗓音一起消失了。 燕双确实曾经很喜欢宁知非。 宁知非总在父亲训诫他的时候出面维护,总跟他讲同燕淮外出时的趣事,出门时间久了也记得给燕双带礼物。 燕双从宁知非身上,得到了一种近似于爹爹的关爱。 对宁知非的憎恶,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燕双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燕双终于长大,逐渐理解了宁知非在侯爷身边所处的位置,也许是他亲眼见到过父亲在书房里抱着宁知非亲吻,从困惑到恍然大悟,最终感觉到被背叛,被玩弄。 第17页 原来宁知非对自己的疼爱,也不过是在讨好父亲,企图让自己接纳他,最终占据爹爹的位置。 可笑自己被他骗了那么多年。 十四岁的少年人,像横冲直撞的小兽,爱什么,就爱得彻底,恨什么,就鲜血淋漓。 前几天燕淮从宫里回来,燕双过去请安,结果看到父亲怀里抱着宁知非,急匆匆赶往后院,连多看自己一眼的空隙都抽不出来。 燕双那个瞬间觉得,好像对父亲来说,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侯府不重要,名声不重要,自己也不重要。 燕双生了几日闷气,没有等到燕淮的道歉,却等来了宁知非。 宁知非跟过去很多年里一样出现在了燕双院子里,燕双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脸,恍惚回到更年幼的时候,但很快反应过来,对他怒目而视:「谁允许你进来的?」 「院门开着,也没人拦我,我就走进来了。」宁知非冲着燕双笑,进院后就坐在他院里的石凳上,看起来并不太规矩。 石凳后有棵枣树,正是花开的季节,风吹过去细碎的花瓣落了半院。 宁知非就坐在树下,朝燕双微笑着,枣花落下的时候沾到宁知非眼下一朵,看起来像是泪痣。 燕双暗暗骂了一句狐狸精,让宁知非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宁知非仿佛没有看到暴跳如雷的小少爷,依然面带三分笑意:「少爷,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侯爷让我来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燕双恶狠狠说道,「你回去跟他说,我不要什么礼物,我要见我爹。」 「少爷,你没有爹,只有父亲。」宁知非垂着眸子说道。他并不是少爷的爹,少爷从出生就只有父亲,下人怎么能做主子的爹呢? 「你在胡说什么!」燕双朝宁知非吼道。他想不明白宁知非话里的隐藏含义,觉得宁知非是在挑衅。 「但你很快会有娘了,陛下打算给侯爷赐婚,过几天应该会下旨,或许你会喜欢她。」 燕双愣了一下,但比起或许不久就会嫁进来的那个陌生的后娘,眼前是宁知非才是看得见的敌人:「好,那我父亲成亲,你就该有多远滚多远了吧?」 「我不走呢,侯爷赶我我也不会离开。」宁知非笑道,「少爷,你想要妹妹吗?」 「怎么会有你这么贱的人?」燕双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头憋气,又听见宁知非提什么妹妹,心下更加警觉,眼睛瞥过宁知非的肚子。 但燕双又想起来燕淮的保证,自己不会有异母所生的弟妹,于是故意气宁知非说:「我只认我爹生的妹妹,其他的杂种死也别想进侯府一步。」 燕双没有想到宁知非笑意更深了几分。 「少爷别这样说,以后郡主入了侯府,做了你名正言顺的娘,她生下的孩子,与你也是一母同胞,你要好好敬她。」宁知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燕双说这些,但总担心自己万一真不在侯府了,没有人同燕双讲这些道理,燕双会在郡主那里吃到亏。 他总是要替燕双多考虑一些。 燕双站得累了,坐到宁知非对面的石凳上,抿着嘴唇抬头看向枣树的叶子,把刚刚宁知非的话仔细咂摸了半天才憋出来:「我其实也不想要娘,如果她跟你非要选一个,我宁愿选你,至少我父亲不会逼我叫你爹,而且我认识你那么久了,知道你哪怕不喜欢我,也不会用阴谋诡计害我。」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宁知非想,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你和你父亲更重要的了。 宁知非看着燕双,觉得他其实跟自己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嘴唇那里,抿起来薄薄两片,而他们的唇形都来自宁知非的父亲。 宁知非已经不太记得父亲的模样,印象里仿佛自己跟他也没有见过几面,那个男人总是很忙,与宁知非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如小叔,直到他死了,宁知非也不是很伤心。 「少爷,咱们先休战成不成?」宁知非问。 「为什么?」燕双不爽地问。 「陛下给侯爷安排了重要差事,侯爷这几个月估计越来越忙,处境也比之前艰难,咱也不好这时候一直闹着给他添乱,你说是不是?」 燕双思考了片刻,觉得宁知非说得有道理,不过自己不能应得太干脆,跟怕了他似的,于是说:「只要你不招惹我,碍了我的眼,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一向分得清正事与私事,不会拿自己个人的情感去影响侯府的大事。 随后燕双又想起来什么,问道:「父亲让我接近简鸿平,跟陛下的差事有关系吗?」 简鸿平是鸿胪寺卿长子家的小孩,前些天燕淮去书院时特意交代燕双让他与对方处好关系。 燕双已经十四岁,看起来莽撞了些,却也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宁知非觉得这些话跟他直说也没关系,于是点头承认,问他:「你跟简鸿平如今关系怎样了?」 燕双是好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同宁知非说话,乍一如此,竟拘谨起来:「关系还不错,明日我会到书院发生辰的请帖,为了显得不突兀,大概要把略熟识的同窗都请过来了。」 「嗯,侯爷交给你的事,少爷你自己做主就好。」宁知非说。 -- 半月晃眼就过去,到了燕双生辰当日,宁知非回想十四年前的这天,很多事情都不太真切,只记得疼得厉害,似乎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磋磨人的疼,生下少爷后他就沉沉睡了过去,也可能是疼晕的。 第18页 但他很高兴,也不后悔,因为少爷是侯爷的孩子,能替侯爷做事,他怎么都高兴。 少爷的生辰,府里护卫都换了新衣,罗岱和姚子倾两个在院里互相点评对方的袍子,一个说另一个貌似潘安,另一个说对方才如宋玉,一大早就吵吵闹闹。 顾信泞在仪鸾司有别的事情,昨天就离开了,否则这两人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吵得院里乱闹闹。 宁知非跟两人贫了几句,回屋也拿出了侯爷之前赏的新袍子套了上去。 墨色的圆领袍上绣了大片银色祥云,衬得宁知非整个人神采奕奕,看不出年岁。 近些天宁知非嗜睡减轻了许多,也不再吐了,他猜测应该是过了头三个月的缘故。 宁知非对着铜镜反覆照了自己的腰身,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小腹好似鼓起了一些,也仿佛只是心急产生的错觉。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自己属于比较能藏肚子的类型,前几个月只有把衣袍除尽才能看到滚圆的肚子,穿上袍子便挡住了七七八八,到即将临产前几个月才会彻底显怀。 也正因如此,头几个月瞒过了师父和老侯爷,少爷才能平安降生。 宁知非倒是不太担心被人看出来身形的异状。 想是这么想的,但刚出门进了院子,罗岱就围了上来,上下打量宁知非一通,托着下巴说:「宁哥的腰是不是比以前粗了?」 宁知非心中一凛,心想自己刚刚才想不会轻易被人看出来,结果罗岱就说了这话,不会这么邪门吧? 他随手拍了罗岱脑袋一掌:「闹呢?你眼里塞尺子了?」 罗岱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名往自己眼前戳了戳:「没错,我的眼睛就是尺!姚子倾,你说宁哥的腰是不是比以前粗了?」 姚子倾不耐烦地从宁知非对面方向也给了罗岱一掌:「你小子一天天不学好,盯着宁哥的腰琢磨?被侯爷知道了,够你喝上一壶的。」 「没事别往侯爷身上扯。」宁知非说,「前院快要开门迎客了,都在院里杵着做什么,赶紧过去。」 -------------------- 国庆快乐 第11章 11生辰 在宁知非的催促下,罗岱跟姚子倾互相做了个鬼脸,小孩似的,别别扭扭跟着宁知非去了前院帮忙。 程鹤远已经在前院,跟着府上的贺总管一起站门口接名帖和礼物,燕淮在正堂接待来赴宴的显贵人家,燕双则站在院里招呼同窗好友,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罗岱和姚子倾过去后就立刻被程鹤远分了活,一个着急忙慌地跑去后厨看菜,另一个去园子里盯着请来演出的戏班子。 程鹤远不敢给宁知非分配事情,让他自己看着帮忙。 宁知非在门口帮着总管收了一会儿名帖,打算等着简家人到了再去正堂找燕淮。 成安侯府这几年风头正盛,今日来的人不少,连陆相都派人送了帖子跟贺礼。 陆府来的人说,陆相忙着朝政,原本吩咐了少爷过来一趟,奈何陆家少爷染了风寒,至今还昏睡着,只能派下人过来把礼捎了,希望府上别怪罪。 宁知非对陆家的这位少爷早有耳闻,他今年不过弱冠,是陆相唯一的孩子,不仅生得风流绝艷,文采更是卓绝,几乎继承了陆相全部的优点,但却天生体弱,似是胎里不足,从小便七灾八难的,隔些日子便会生场病,京中一度传他年岁不永,却也磕磕绊绊活到了如今。 贺总管同陆府的人寒暄几句,将人迎入府内,又去招呼旁人,一盏茶后简家人才出现在了侯府门外。 宁知非接过了拜贴,领着简家父子进了正堂。 燕淮正与几位来客聊京郊蝗灾之事,见宁知非走过来,立刻不动声色地把视线移到了他身上。 宁知非身上的袍子是入夏前燕淮专门让人去苏州做的,一共做了两件,宁知非一直没穿过。 这袍子的衣前绣纹找的苏州如今最出名的绣娘,祥云纹样恰到好处地点了沉闷的黑色锦缎,穿在身上衬得宁知非更加英气率性,很能彰显风姿。若是单看宁知非的气度,只会以为他是哪家勛贵家娇养长大的公子,很难将他当成侯府侍卫。 燕淮将宁知非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看着他便觉得心里欢喜得厉害,总也看不够,白日宾客太多,燕淮压抑着脑海里的念头,只想着今晚绝对不能让宁知非跑掉。 宁知非向来观感敏锐,早就注意到了燕淮缠绵的视线,耳朵微红,咳了一声,朝燕淮介绍身后是简大人家的。 燕淮之前未同简家人有过接触,只与鸿胪寺卿简致达简大人点头之交,但因提前派人查了简家,知道简大人这位大公子叫简肃云,中举不久,还未考上进士。 简肃云擅长音律,在与京中许多勾栏瓦舍都有交集,据传他擅长调/教人,不少勛贵的妾室都出自他的手笔,送给韦逸一个外室并不是什么反常举动。 但越合情合理,燕淮就觉得越不对劲,直觉觉得里面藏了见不得人的目的。 燕淮同简肃云客套几句,让宁知非唤来燕双,叫燕双好好招待简鸿平,自己则拉着简肃云到了角落。 简家素来与成安侯府没有交往,燕淮突然如此,简肃云反倒诧异了一二,不由心生戒备。 「原想着去府上拜访,今日也是凑巧见了简公子,我便先劳烦公子帮我问问。」燕淮面带笑意,说话时回头看向厅堂,似乎在防备有人听到两人说话。 第19页 简肃云一头雾水,但话说得圆滑体面:「侯爷有话直说便是,犬子与令公子是同窗好友,父亲在家也总提起侯爷风姿,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亲近一二,若侯爷有事用到简家,简家不胜荣幸。」 燕淮脸上装出扭捏神色,凑近简肃云低声说:「陛下前些天有旨意,要把辽国郡主赐给我,辽国使臣向来是鸿胪寺接待,想必简大人与郡主身边的人少不得接触,还请简大人帮忙打听一二,这郡主到底是刁蛮任性还是温雅可人?」 简肃云见不过是闲事,放松下来,应道:「侯爷既然说了,我父亲那边自然要留心的。」 随后简肃云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喜帖,交给燕淮:「我今日来侯府,也是受了父亲所託,给侯爷送喜帖来。我那不成器的小弟下月初便要成婚,不知侯爷能否赏脸过来。」 燕淮笑着收下喜帖,爽快应下。 简家既受邀来了燕双生辰宴,两家便算有了交情,自家喜事如若不请侯府,反倒说不过去。 燕淮早就打听过简家幼子即将成婚,故而吩咐燕双请简鸿平来生日宴,让简家主动把喜帖送到侯府,燕淮好藉机带人去简家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婚宴当日,仪鸾司安插在宣墨楼的卧底落梅也会想办法到场。 贺总管订了如今汴梁最火的戏班子,台子搭在后面园子里,燕淮吩咐宁知非把简肃云带过去,自己继续在堂上招待客人。 简肃云回头想找儿子,看见对方站在燕双身边,于是也不再急着把人带走,叮嘱对方不要在侯府乱跑惹了乱子,简鸿平应下,语气里听得出不耐烦,简肃云忍住没有开口训斥,恢复笑意跟宁知非离开了。 燕双把邀请来的同窗招呼得七七八八,随后拉着简鸿平去无人处说小话。 燕双快速拉进与简鸿平距离的方式很简单,在某日散学时让小厮藏了简鸿平明日要被抽背的课本,让对方成为最后一个离开学堂的人,随后自己躲在出门必经之路的上装哭。 简鸿平这人性格被同窗说孤僻,但燕双细心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并不孤傲,只是内向话少,不太擅长跟同龄人交往而已,故而燕双的这招,成功让他停住了脚步。 随后燕双理所应当地发现了他,质问他为什么偷听,简鸿平一通解释和询问后,燕双朝他袒露了父亲疼宠妾室,不顾自己,连生辰都不让自己亲爹回来的事情。 简肃云花名在外,中举前便四处流连,从不顾念家中妻儿,这事在汴梁城中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查到。 燕双半真半假的卖惨,让简鸿平感觉到了一些同病相怜,很快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燕双又以同班只有简鸿平知道自己的家事为由有意接近,经常朝他诉说自己的不爽,说得久了,简鸿平也会对燕双吐露自己家中的无奈,这令两人的交情迅速升温。 「我看侯爷不是对你挺好的?今日你生辰,请了这么宾客,还把汴梁最火的班子请回了家,并不像苛待你的样子。」跟燕双玩熟了,简鸿平说话也多了起来,今日过来侯府,见往来下人对燕双无不尊重,觉得似乎燕双在府内并不像他同自己说得那般不受宠爱,因而产生疑问。 燕双同简鸿平卖惨,本来就是三分真话七分假话,以博取信任,见简鸿平生疑,便只把埋怨往「妾室」宁知非身上推:「那是狐狸精不在,我父亲见不到他,自然心里还能惦记着我,那狐狸精一来,我父亲眼里便再没有别人。」 简鸿平不疑有他,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他只是个妾室,见不了外客,你长大以后迟早要离开后院,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燕双心想,侯府的后院可关不下一个宁知非。 「你父亲看起来也没有你的那样对你不管不顾,今日我生辰,请了你,他也陪着来了。」燕双想要藉此多套出简鸿平一些话,于是反过来询问他。 简鸿平不屑道:「他不过是想攀上侯府而已,巴巴地来给侯爷送我小叔的喜帖……平日里在家,他最瞧不上的便是我小叔,总说他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庶出和嫡出又有什么干系?」燕双蹙眉道。 简鸿平反应过来,燕双虽是成安侯独子,但成安侯至今未娶,也算不得嫡子,恐怕把人得罪,赶紧跟着附和,又拉燕双快去听戏。 燕双则满脑子在想着嫡庶的事情。 因为从小侯府只有他一个孩子,燕淮也未有娶妻的念头,燕双并没有多少嫡庶的概念,汴梁大部分体面人家也不会将嫡出与庶出的小孩区别对待,燕双在外也很少听说有人专门指出谁谁谁因为是庶子便不被看重,简鸿平无意说出来的一句话,仿佛给了燕双当头棒喝。 虽然父亲说过爹爹是侯府唯一的夫人这种话,但侯府实际是没有夫人的,父亲也没有跟人正经成过亲,严格来说自己并不是嫡子,只因为是唯一的小孩而被特殊对待了而已。 照宁知非的说法,父亲很快就要娶亲,介时侯府有了名正言顺的主母,主母还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日后父亲有了嫡子,自己岂不是日子真没办法过了?父亲虽保证过不会同别人生下孩子,但他也还说过只爱爹爹这种话,说说而已,若是当真,便是自己太天真了。 燕双这时候又觉得宁知非其实还不错,至少宁知非即便有了孩子,也不过跟自己身份一样,平起平坐。退一万步,即便父亲把宁知非给扶正做了夫人,他的小孩成了嫡子,宁知非一穷二白的出身,也总比郡主要好对付得多。 第20页 想到这里,燕双更不高兴了,生辰宴上的饭都少吃了两碗。 第12章 12争执 几场戏听下来,燕双不住地往宁知非身上瞥,觉得他不争气,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还是个侍卫,半点名分没捞着,平白便宜了那个什么郡主。 燕双又看燕淮,觉得自家父亲实在道貌岸然,整天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要娶亲的时候却不含糊,知道侍卫不能当正室,自己爹没有家世也不能当正室,娶亲还是要娶个名门望族的夫人。 戏台上梨园子弟们咿咿呀呀,唱着流年偷换,春色婉转,人间几度恩怨烦忧,也有吴钩看了,马革裹尸,国破山河在。 燕双坐在台下,托着下巴,心里在想,这世上烦忧,大大小小,跟国雠家恨比,父亲娶谁不娶谁看起来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了,可对十四岁的自己而言,这也是天塌下来。 傍晚宾客散去,侯府要摆自己的家宴。 家宴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但燕家旁系都在老家祖宅,京中只有燕淮这一支,几代单传并没有二房三房,说是一家人,只有燕淮和燕双两个人面面相觑而已。 「鹤远、知非,你们都坐吧,今日家宴,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姚子倾和罗岱两人白日里帮完忙便离开,阳燧卫里管事的只剩了程鹤远一个。 燕双想起从前生辰时,燕淮也总是会叫轮值的府卫和宁知非都入座一起用膳,他年纪小时不懂,觉得父亲体恤下属,但前几年渐通人事,才发觉了燕淮的「用心良苦」。 他哪是体恤什么下属,只是不想宁知非站在一旁侍奉,但只让宁知非一个人入座又太过显眼,于是干脆喊上所有人,把真实目的藏起来。 去年生辰时燕双为此跟燕淮闹了一场,责问燕淮主子家宴却让下人坐上席位,这是合得哪门子规矩?燕淮发了火,一场家宴闹得不欢而散。 今年燕双答应了宁知非暂时不跟他斗,觉得此事暂且能忍忍不去计较,可又觉得父亲明明即将迎娶郡主,还做出这样一副深情姿态,噁心极了。 而且这让燕双不由想起他一面说自己钟情爹爹,一面不把除了宁知非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燕双一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忍不住开口讥讽:「若是以后郡主入府,父亲也打算在她面前让下人登堂入室吗?让辽人看大齐的笑话?」 「你听谁说的?」燕淮并没有打算把皇帝赐婚的事情告诉燕双,因为这事只是个藉口,郡主也不会真的留在汴梁,燕双没有知道的必要。 燕双看了眼宁知非,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把他卖了,毕竟在父亲成亲这件事上,宁知非应该和自己在同一战线。 「这事满汴梁都传遍了,需要我特别听谁说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太多。」燕淮敷衍地堵住了燕双。 当着这么多人,燕淮不能直接说这事里面的弯弯绕绕,而且知道的人越多,陛下的计策越容易被泄露。燕淮觉得,除了不能瞒着宁知非外,最好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会和郡主成亲。 燕双本就对燕淮成亲备感不满,见燕淮如此敷衍,更是生气,指着宁知非朝燕淮质问道:「对你来说,我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你不愿意告诉我我爹的事就算了,我可以当你们互相喜欢过,只是没办法在一起。」燕双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口不择言,「但你装模作样,搞得好像对宁知非情根深种,结果还不是要跟辽国郡主成亲?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道貌岸然的人?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说完燕双起身,也不打算继续晚宴,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子。 这一闹,比去年的生辰宴还要狼狈。 宁知非没想到告诉燕双侯爷要成亲的事情,会让父子两人闹成这样,慌慌张张起身,跪到燕淮面前:「侯爷,是属下告诉少爷的,但属下没想到少爷会说这种话……是属下的错,让少爷误会,属下这就去跟他解释清楚。」 燕淮倒没有因为燕双的反应伤心,因为清者自清,他心里明白自己不是燕双想的那样,所以燕双的话伤害不到他。 而且似乎因为郡主的事情,燕双对宁知非的态度有所转圜,话里话外在为宁知非报不平,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反感对方。 并且,他刚刚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燕双的反应越大,越显得和亲这件事真实,不会有人猜疑皇帝实际上的算盘。 这样一想,不如姑且让燕双继续误会着…… 「知非,起来用膳吧,阿双这个年纪,是横冲直撞了些,我并不生气的。」 但宁知非却不肯起来,依旧跪着:「侯爷,少爷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也没有排斥郡主,以后郡主嫁进侯府……」 「宁知非!」燕淮突然起身打断了宁知非,将宁知非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只觉得血气上涌,恼火万分。燕双把自己噼头盖脸指责一顿,燕淮都没有丝毫生气的地方,但宁知非软趴趴地两句话,却把燕淮气得半死。 自己之前跟宁知非解释半天,不会娶郡主,结果又被对方当成了笑话似的一笑而过,半分没往心里去。 程鹤远识趣地带着几个伺候的人退了出去,让燕淮能跟宁知非说体己话,自己守在院外防止有人进来。 宁知非茫然地看着突然生气的燕淮,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到位,又赶忙说:「属下并没有教唆少爷的意思,只是想让少爷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坏了侯爷的喜事。」 第21页 随后又补充道:「伺候侯爷这么多年,能看到侯爷能成亲,属下很高兴的。」 「宁知非,我那天同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燕淮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心里有个声音在安抚他不要跟宁知非发火,情绪上却实在忍不住,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生气。 「侯爷,我没,但是……」宁知非开口想安抚燕淮,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作为一个下人,主子成亲,自己开心,是应该的,对此产生负面情绪,那才是大逆不道。 燕淮抓住了宁知非的手,把他拖回了自己院子,宁知非见自己惹了燕淮生气,于是不做声乖乖跟着他走。 燕淮生气跟别人不太一样,既不皱眉也不瞪眼,而是脸上的表情会全部消失,变得冷嗖嗖。表情消失得越彻底,代表燕淮越生气。 宁知非知道燕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便不跟他轴,燕淮让他做什么便老老实实做什么,并不反抗。 于是宁知非坐到了燕淮的床榻上,抬头看着燕淮。 「你刚刚说,我跟别人成亲你很高兴?」燕淮问。他的语气也变得冷冰冰,没有平日里的半分温柔。 「侯爷成亲,属下当然高兴。」宁知非笑起来,跟燕淮对视。 一开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但也只是一点点,宁知非很快就克服掉了。他现在又是侯爷身边一条合格的狗了,即便师父看见,也挑不出错处。 燕淮弯身,抓住宁知非的肩膀:「你一口一个属下,既然你把自己当成下属,那主子开心,你是不是要跟着开心?主子难过,你也跟着难过?」 宁知非点头,当然是这个道理。 「那我娶郡主并不开心,你为什么会觉得开心?」燕淮用了些力气,将宁知非按在床榻上。 床榻上是软绵绵的锦被,宁知非在接触床板的瞬间并没有感到疼痛。 但燕淮的话让他觉得茫然。 为什么会不开心?他想不明白。 「不懂?」烛光下,燕淮的影子覆到宁知非脸上,遮出一片暗淡。 宁知非点头,是不懂。 燕淮心里堵得厉害,恨不得一口咬断宁知非的脖颈,但也只是想想,其实即便真咬断了宁知非的脖颈,也没办法纾解掉自己心中的不痛快,反而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你这些年,完全不明白我的心?阿双都十四岁了,你竟一点都不明白?」 宁知非笑了一声:「这不冲突呀侯爷,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属下现在也算你的通房,郡主入了府自然要当主子敬着。侯爷多疼一些,便多来属下院里坐坐,日后若是郡主更合心意,属下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燕淮听宁知非越说越不像话,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把脸上的软肉往中间挤,让嘴唇嘟起来,直到宁知非没办法再继续说话。 燕淮觉得自己都要气笑了。 「通房是吧?」合着自家夫人,孩子都快到成家的年纪了,还在惦记着给自己当通房? 「那你今晚就通一个吧。」燕淮伸手去解宁知非的腰封。 宁知非没拦着,心想反正也过了头三个月,胎已经稳了,侯爷虽然折腾人,但自己底子好并不怕折腾。 怀孕会改变人的体质,宁知非觉得自己并不重欲,可这些天总想要,心中也空落落的,似乎急需什么东西填补。 燕淮的亲吻令他安心,手掌的抚摸也让他觉得无比舒服,甚至感到一阵颤慄。 他能感受到燕淮滚烫的体温,他们在灵魂的深处仿佛结合在一起。 燕淮细碎紧密的亲吻落在身上,像雨滴轻点,宁知非发出低吟,伸手揽住燕淮的脖颈。 世上最近的距离,似乎也不过如此。 尚未隆起的小腹也感受到了灼热,宁知非似乎从中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但腹中的孩子还那样小,心脏跳动的声音或许也只是愉悦到达顶峰时耳边出现的幻觉。 宁知非流了许多汗,躺在床榻上,缩进燕淮怀里,问:「侯爷还生气吗?」 「你还想让我娶郡主吗?」燕淮反过来问他。 「侯爷真要违抗圣旨?」毕竟是陛下的赐婚。 燕淮摸着宁知非散出的凌乱碎发,说:「陛下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迎娶郡主本就是个幌子。」 「侯爷不愿意,那我当然也同侯爷一般。少爷那边……」宁知非觉得自己似乎闯了祸,不该将此事讲给少爷听的。 但面对燕双,他总是关心则乱。 「不必。」燕淮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了宁知非。又捏了捏他的腰,说:「貌似长了些肉,肚子摸起来比之前软了一些。」 宁知非笑笑:「侯爷直说我偷懒没有好好习武,长肉了呗。」 -------------------- 关于为什么燕淮没怀疑过宁知非怀孕的事情。因为在燕淮眼里宁知非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自己,第一次怀孕也是直接说了,没有想过他第二次会不告诉自己。而且宁知非第一次怀孕时,迟钝到了四五个月肚子大起来才发现,燕淮也不太了解头几个月是什么样子。 第13章 13简家 立秋一过,天明显有了凉意。 燕双生辰宴不欢而散后,父子俩之间的关系一直隐隐剑拔弩张。燕双一早就去书院,很晚才会回来,和燕淮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面,见到了也是僵硬地问候一声,之后立刻离开。 第22页 宁知非尝试去找燕双,但燕双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在宁知非打算离开前冷淡地问他:「是不是我父亲不管做什么,你都只会应和?」 「也不是,侯爷做了错事,属下自然规劝。」宁知非认真道。侯爷看起来温和,却是个叛道离经的性子,若是当真事事纵他,侯府早都不是现在的样子。 燕双冷笑:「也是,男人朝三暮四,本也算不上什么错事,戏里唱的那些从一而终才是假的。」 燕双回去以后想了许多,对于父亲即将娶亲的事,心里的想法从最初的恐惧慢慢转变成了失望。 父亲说过爱爹爹,但自己从没被允许见过对方,全府上下都对其讳莫如深。父亲也表现得很在意宁知非,但娶亲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虚伪,薄情,道貌岸然……好像这些年,燕双心底压抑着的,对父亲的不满,都借着这个契机爆发出来了。 从燕双那里回来,宁知非就又去找了燕淮,把燕双并未诉诸言语却显而易见的怨怼告诉了他。 「我觉得侯爷还是应该跟少爷好好聊聊,父子间,哪里会有解不开的心结?」 「别急知非,还不到时候。阿双的性子我了解,嘴上说着恨死我了,其实心里还是在意我,他无非想听我一个解释。」燕淮笑着将宁知非抱进怀里,跟他讲自己的布局。 在燕淮的授意下,现在整个汴梁都已经知道,成安侯府的小少爷因为陛下赐婚的事跟侯爷闹得不可开交,侧面证实了自己要娶郡主这件事的真实性。 目前汴梁城内至少有三方已知的势力,第一方是突然出现并被传为是南平公主的韦逸外室,其真实身份未知,若当真是南平公主,潜逃了几十年,此时出现在汴梁的目的是什么?若她并非公主,又为何会有此番传言,她……或者她身后的人,想利用公主的身份做什么? 第二方势力是宣墨楼那晚在宁知非赶到前抵达漱月巷的人,对方必然是为了南平公主而来,目前处在暗处,燕淮的人找不到关于此方势力的任何蛛丝马迹,只能暂时搁置。 第三方便是有南平血统,明显为南平密信而来的辽国郡主。 燕淮现在要做的,是以与郡主联姻为藉口,一是接近鸿胪寺卿简家,尝试找到外室的相关身份,二是与郡主暂时结盟,减少汴梁城内无法控制的势力。 宁知非看着燕淮有条不紊分析京都局势的模样,心里没由来地涌出一股热流。他仰慕这样的燕淮,觉得对方好似无所不能。 「所以过几日简致达幼子的婚宴上,得想办法找到突破口。」燕淮说着正事,手却在摸宁知非的腰封。 宁知非知道燕淮这是想要求欢,按住了他的手说:「侯爷,我今天不太想……」宁知非小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弧度,白日里袍子挡着基本看不出来,可只剩里衣时便难以忽视那团隆起。 其实燕淮手再往下几寸,就能摸到宁知非与从前不同的柔软隆起了。 宁知非暂时还没有感受到胎动,否则是不敢随意让燕淮抱着自己的。 宁知非显少这样直白笃定地拒绝燕淮,平日里的推拒更像是欲迎还拒的羞赧,燕淮听见宁知非这样说,立刻就老实了,他并不需要宁知非给出具体理由,宁知非真心实意不愿意,燕淮就从不勉强。 「最近身体不舒服吗?」燕淮问。比起宁知非拒绝了自己,燕淮更担心宁知非身体出了问题却忍着不瞧大夫。 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得多,宁知非身体看起来病殃殃的,燕淮怕宁知非真生了病。 「没有,侯爷。属下只是觉得,在你跟少爷解释清楚前,我们暂时还是别……少爷如今误会侯爷,虽属下也心生不满,但到底还愿意多同属下讲几句,若被少爷撞见……恐怕少爷连属下也不愿理了。」宁知非找了个目前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藉口。 燕淮是明白了,感情自家夫人,为了跟儿子拉近关系,一脚把自己踹了。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宁知非现在愿意爱他们的孩子,燕淮就已经很满足,毕竟阿双刚出生时,宁知非连抱都不愿意抱一下。 转天到了要去简家参加婚礼的日子,燕淮只带了宁知非和顾信泞过去。 燕双今日不用去书院,燕淮怕他那里惹出乱子,让当班的程鹤远带人好好看着他,别纵他出去乱跑。 简府与侯府相隔不远,抄近路穿过两条巷子就能到。不过因为简致达只有从三品,府邸不大而且位置比成安侯府偏远许多,两条巷子也是人迹罕至。 简致达的幼子叫简肃川,是妾室所出,与长子简肃云关系不睦已久,兄弟阋墙之争闹得满京尽知,简致达还因此事被御史台参奏过一笔。 但简肃川成亲,简肃云身为兄长,无论心里如何,面子上的事总要说得过去,一早便在简府门口接待来客,脸上笑意看着比简致达还深了几分。 见到燕淮过来,简肃云立刻迎了上来,客套地感谢燕淮的造访。 燕淮将简肃云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上次托简大人打听的事,不知道如何了?」 「侯爷吩咐后,父亲立刻去查探了。郡主为人聪慧,自幼便能吟诗作赋,是恒王的掌上明珠,与侯爷做配,是才子佳人。 「眼下郡主已经启程,但人马众多,郡主又身娇体弱,走走停停的,说是中秋前定能到汴梁。侯爷若是有心,介时父亲会把郡主下榻驿馆的通行证送到府上,侯爷可自行派人与郡主接触一二。」 第23页 「如此便劳烦你了。」拿到驿馆通行证,想接触到郡主便十分简单,燕淮正对此求之不得。 府上宾客众多,简肃云同燕淮聊了几句便让家僕带着燕淮随意逛逛,自己继续接待其他来客。 燕淮刚进前院,便被左金吾卫大将军魏则谙叫住。 魏则谙出身贫苦,少时曾入过边军,因屡立战功入京就值,后因救驾有功而一路高升,如今掌管汴梁城内巡防,可谓是将整个京都握在了手里。 魏则谙与燕淮同是陛下亲信,私交并不算深,但也熟识。 「最近汴梁城里局势安稳,想来都是魏将军的功劳。」燕淮随口寒暄。 魏则谙朗声笑道:「侯爷谬赞了,如今是难得的清明治世,若京都不安稳,倒是我的无能。」 「什么无能不无能的,魏将军也太谦虚了吧。」韦逸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没骨头似的靠在燕淮身边,「魏将军也算是家父旧部,没点本事,哪能从边疆到这皇城来?」 说罢眼睛又往宁知非身上打量,半笑不笑地说道:「这几日不见,宁大人倒是比上次见时轻减了。」 宁知非朝他行礼,说感谢世子关心。 韦逸没继续理会宁知非,正过身子朝燕淮和魏则谙说:「你俩随我去听曲儿吗?我今天带来了宣墨楼的落梅姑娘,简大公子也是风雅人,听说落梅来了,给我腾出间偏院,让落梅暂时歇歇。」 「我就算了。」魏则谙摆手,「一介粗人,听不懂这些。」 「魏将军不来,澈然兄你可不能不来。」韦逸说。 燕淮应下,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宁知非和顾信泞,宁知非跟上燕淮随他一同去偏院,顾信泞则走到半路转了方向,趁机混入了人群里。 「这些日子乐安你忙着做什么呢?也不来府上聚聚。」燕淮装模作样问道。 韦逸摆手:「别提了,也是恼人,还记得上次说的那个被我安置在漱月巷的外室吗?」 「我记得你对她颇为满意?」燕淮没想到韦逸会突然再朝自己提起此人。 「那娘们儿,我待她不薄,她却带着我给她置办的家财私自潜逃了!」韦逸嘟嘟哝哝地抱怨着,看起来颇为恼火,「本世子在汴梁的脸面,全被她给我丢光了。」 燕淮一时没有搞清楚韦逸说出此事的目的。仪鸾司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把漱月巷内伪装成了主人潜逃跟人私奔的样子。 正常人遇到这种家丑,恨不得藏着掖着,韦逸没有道理要讲给外人听。 究竟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外室已不知所踪,以此撇清自家和南平旧国的关系?还是这小子缺了根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单纯抱怨? 韦逸紧接着说:「我得让简伯端这小子好好赔我的损失,至少得再给我找个可心的。」 简伯端是简肃云的字,提起他韦逸语气随意,再加上简肃云专门替韦逸带来的落梅提供了空院子,燕淮感觉两人并不是最近几月回京后才熟识起来,更像是早有交集。 因是简家的院子,韦逸带的下人不好登堂入室,只守在院子门口,防止有人误入,正堂里只有落梅和她带来随侍的婢女在。 落梅依旧跟宣墨楼那晚相见时打扮相似,长发披散着,素雅的衣裙套在身上,倒有一种特别的矜贵感。 落梅见两人过来便立刻起身行礼问安,随后又朝着宁知非笑笑,宁知非也沖她回了个笑容,微微点头。 落梅是个容貌和婉的人,宁知非看着她,生出几分亲切感,这样的人,很难与仪鸾司卧底的身份联繫起来。 「我倒要谢你,替我跟落梅牵了线。我与落梅姑娘一见如故,很是投缘。」韦逸拉着燕淮入座,朝他说起这段时日外室潜逃后,落梅怎么贴心宽慰,又怎么与他共谱词曲,两人虽身份有差,却已然是难寻知己。 「不敢当,落梅觉得世子是难得的懂琴人,能同世子交游,是落梅的幸事。」落梅含蓄一笑,替韦逸与燕淮倒满茶水,「这是奴家用夏至那天在荷叶上采的露水泡的茶,名唤风露饮,望世子和侯爷不嫌弃,尝一尝。」 随后又拿起茶盏递到宁知非面前:「大人若是不嫌弃,也请尝尝看。」 第14章 14遇刺 宁知非接下了落梅递过来的茶盏,朝她道谢,看着韦逸和燕淮都将茶入了口,于是也尝了一口。 这杯茶用的不是寻常茶叶,而是宁知非家乡特有的一种树叶晒干泡出的,名唤风露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茶汤淡雅,入口却自带一股清甜,饮下去后又泛着淡淡的苦。 宁知非略有愣神,这茶让他想起久别的故土,已逝的父母,同他一道在院中玩耍的长姐……回忆如浪涛,扑面而来。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宁知非看向落梅,落梅并不知道这茶会让宁知非想起这样多的往事,仍是含蓄浅笑,问韦逸自己能不能弹弹新作的曲子助兴。 韦逸点头,让她去弹。 落梅拿出带来的筝,轻抚了几下,曲调未成,韦逸突然脸色难看地起身。 「怎么了乐安?」燕淮问。 韦逸连站在原地解释的耐心都不再有,急慌慌边往门外跑边说:「突然肚子疼,我得去趟茅房。」说罢也不听其他人回答,径直冲了出去。 第24页 简家这间院子空置已久,茅房早被拆掉,韦逸只能叫着几个护卫一起去别的地方给他找茅房。 宁知非跟了出去,确认院子里的人都跑光了,才敲了敲身后的窗子,告诉堂上的人可以放心说话,自己则在外守着。 宁知非听力不错,站在廊下就能听见正堂里两人讲话的声音。 落梅先是笑了一声,随后燕淮开口:「你下的药?」 「在他的杯子上涂了些无伤大雅的东西。」落梅说,「他很快会回来,还是直接说正事。我这半月与他交往渐密,聊到他那外室,听说是回京后简家大少爷带他去珠帘居时,送给他的。」 珠帘居与其他烟花地不同的是,那里只管调/教,并不接待客人。姑娘或小倌长成后,会高价卖给其他店家,京中纨绔对珠帘居出身的优伶/娼/妓颇为推崇。 燕淮查简肃云时便发现,他与珠帘居关系匪浅,甚至考取功名前,会亲自前往指点姑娘小倌们的诗文和琴技。 「他与简肃云交情如何?」燕淮问。珠帘居不接外客,简肃云能随意把韦逸带去珠帘居,两人关系不可能不深。 「似乎当年陛下派简家老爷给瑞王爷送过赏赐,简家老爷把大少爷带了过去,两人此后偶有书信往来。 「我倒是觉得,韦逸此人,才浅志疏,荒淫无度,简家大少爷同他不过是酒肉之交,并无更深的交往。」落梅说。 燕淮思索片刻,又问:「他对外室的事怎么看?」 落梅:「仪鸾司做得天衣无缝,他不会怀疑,总是在骂,气急败坏的,同身边人都说了遍。」 燕淮听罢不由警惕起来,韦逸的举动让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外室的失踪是瑞王府自己的手笔,韦逸不停告知外人自己外室失踪,便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外室不在自己手里,听起来很刻意。 仪鸾司当晚动手处理掉漱月巷内的尸体,其实并非明智之举,若瑞王府真与外室的失踪有关,倒是让仪鸾司处在了被动之地。 但如果瑞王府手里真有南平公主,好好藏在内院就是了,为何那外室会是简肃云献给韦逸的?把简家扯进来,似乎没有必要。 以燕淮对韦逸的了解,同落梅想得一样,觉得此人扮猪吃老虎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真的一无所知,只是在生闷气罢了。 而瑞王是陛下的亲叔父,向来为国为民,无论是陛下还是自己,都不愿意怀疑他。 「你这半月在他身边,以你的角度来看,简肃云为何会送他一个珠帘居的姑娘?」燕淮问。 落梅浅笑道:「我倒是觉得,简大公子或许同那外室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但不好牵扯上简家,没办法亲自替外室赎身,简大公子考了功名也不能再随意与烟花女子结交。 「世子为人蠢笨,极好撺掇,且并不常年住在京都,若他回去封地,自会把漱月巷一应事项託付给知根知底的简大公子,简大公子出入也方便。」 燕淮一愣,没想到落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细想又何尝没有道理。 但是…… 「可若当真如此,为何非要找韦逸?」燕淮沉吟道,「韦逸身居高位,很难控制,简肃云为何不找个亲信,让对方把人收了房,自己来往岂不更加方便?还是说,有什么非要韦逸不可的理由?」 燕淮及时打住了后面的话,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种不便与落梅明说的可能性。 京中若是有关于南平公主的流言,自不会有人会轻易相信,陛下也最多会派出仪鸾司,不会让自己参与探查。 但当年带兵入墨京的是瑞王,若说南平公主在瑞王手中,可信度便大大提升,连陛下都不得不细想此事的真假。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与瑞王府脱不了干系,却没人想过若韦逸是被人利用,对方在瑞王府与南平旧国的关系上做文章,藉此来增加公主现身的真实性。 但如若这样,目的又是什么? 落梅似乎也顺着燕淮的话想到了这一层,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很快宁知非进来,站回燕淮身侧,燕淮立刻挂上笑意,装模作样开始与落梅聊琴曲。 韦逸随后便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院子,身边还跟着简肃云。 简肃云一面笑着一面朝韦逸赔不是,邀请燕淮一起去前院,马上就要开席。 燕淮没留多久,坐了半场见顾信泞回来,便说回去还有些事,提前告辞离席。 回去的马车上,燕淮问顾信泞在简府找到什么东西没有。 顾信泞点头,从怀里掏了张纸递给燕淮。 「我趁乱进了书房,在里面找到个暗格,暗格里放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信,看起来是写了一半还没送出去,我抄写了一份,侯爷过目。」 燕淮拿起信,跟宁知非一起看了。 信上简致达在跟某个人承诺,只要对方协助他们达到目的,大齐也定然会帮助对方。 「他这是想做什么?」宁知非问,「信上提到大齐……他是在跟别国人进行什么协作?是陛下授意还是他私自……」若是私自与别国联手,那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在做叛国的事。 「此事还是劳烦顾大人告知陛下一声,弄清楚陛下是否知情。」 顾信泞应下,燕淮正想开口说什么,宁知非忽然在马车内起身,拔刀格挡的瞬间,一支暗箭穿过车厢朝着燕淮直直过来。 第25页 宁知非挡住了暗箭,回头看了燕淮一眼。 「有人心急了?」燕淮笑了一声。 正愁着找不到突破口,便有人主动送上门。 「侯爷没事吧?」宁知非紧张道。暗箭虽被挡住,但宁知非依然关心则乱,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阵心慌。 「我好好的,你没事吧?」燕淮问。 宁知非沖他点头,目前马车到了巷道,人烟稀少,平日里金吾卫值勤也不会巡视至此,所以对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宁知非跟顾信泞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一同走出马车查看。 掀开车帘的瞬间,几支箭齐齐射来,宁知非顾不了太多,直接踩在车轼上,用唐刀将飞来的箭击落,顾信泞站在车轼另一端,用绣春刀挡住瞄准他们的飞箭。 驾车的车夫早就吓得钻进了马车轮下,一边发抖一边小声喊着饶命。 马车内的燕淮闪身躲过箭雨,朗声道:「光天化日,京都重地,竟敢行刺?」 无人应答。 箭雨过会,几名刺客从巷道两侧的院墙后飞身而至。 宁知非顺着车轼跃起,挥刀斩向刺客。 燕淮离开车厢,顺手拔出宁知非腰间短刃,站在了宁知非身侧。 「侯爷还是先回车厢,属下和顾大人应付得来。」宁知非边说边噼向刺客左臂,被对方躲过。 顾信泞也随着应和,让燕淮回去马车。 「人太多了,你们两个解决不掉。」燕淮说着把匕首从一人胸前拔出,「若是你们都倒下了,我也活不成,不如大家一起合力拼一拼。」 刺客源源不断,看起来有十几人,宁知非只能妥协,挥刀斩杀一人,将对方尸身挡在身前,替自己承下一击,随后刀身穿过尸体,抵着墙壁刺入另一个刺客胸口。 这些刺客水平参差不齐,并不全是高手,除了几个难对付的,余下解决起来倒也。 但比起强大的雄狮,源源不断蚂蚁更令人难以招架。 宁知非脸上溅了血,来不及擦拭,便转身迎来下一轮的攻击。 半柱香后,刺客终于快要全部倒地,宁知非的体力也已渐渐不支。 他身上也受了些伤,横刀又干掉一人后,来不及躲闪,被身后的刺客用内力推出两尺远,后腰狠狠撞在了巷道的墙壁上。 先是腰部遭遇撞击后的闷痛,紧接着一股剧痛突然从小腹中炸开,宁知非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突然撕裂一般,五脏六腑仿佛都碎成了肉块。 他疼得弯身,蜷缩着身体,感觉手在抖,身体发着颤。 小主子是不是保不住了?宁知非突然想。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李煜 第15章 15失职 在剧烈的腹痛之下,宁知非身上的刀伤显得无足轻重。 他尝试起身,但腿已经是软的,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除了在原地忍受痛苦,宁知非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好狼狈……要拖累侯爷了……复杂的情绪转瞬而至,宁知非此时此刻也说不清,是失去小主子的恐惧更深,还是因为自己或许会让侯爷身处险境的自责更深。 燕淮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丢下了正在缠斗的敌人,沖了过来。 顾信泞解决掉了面前的刺客,也朝着宁知非的方向过来,与方才偷袭宁知非的那名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别,侯爷,别过来……」宁知非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紧攥着小腹,既担心腹中小主子的安危,也害怕侯爷会因为自己的拖累命丧于此。 宁知非的视野被额角滴落的冷汗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燕淮的身影。 燕淮半跪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肩膀,急着询问怎么了,宁知非想说无事,口还没张开,便看到另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燕淮身后。 「背后!」宁知非用尽力气,大声朝着燕淮吼道。 燕淮拿起宁知非掉落在地上的唐刀,迅速转身,挡在宁知非身前。 几乎是同时,刺客用内力对着燕淮的眼睛弹出白色粉末。 燕淮的刀划过了刺客的喉咙,血液喷洒,对方在痉挛中死去。 终于,巷道里源源不断的刺客悉数倒地。 药粉弹入了燕淮的双眼,燕淮呼吸变得急促,却依然平稳着气息说道:「刺客已经全部解决掉了,顾信泞你伤得不重,劳烦去宫中请太医来侯府,车夫送我们先回府。」 话落,他也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倒在了宁知非身前。 宁知非肚腹依然隐隐疼着,但缓过来后,比刚刚好了许多,唯一的宽慰是暂时没有流血,也并没有发硬。 他终于站起身,叫躲进车轮底下的车夫过来帮忙扶着侯爷,顾信泞见宁知非似乎受了内伤,便帮着车夫把燕淮扶进车厢才离开去请太医。 宁知非坐在马车里,跪坐在座位前,头靠近燕淮的胸膛,细细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似乎在分辨燕淮心脏跳动的声音与从前是不是有所不同。 「侯爷,你别吓我……也别吓小主子。」宁知非断断续续地说,「你也吓我,小主子也吓我,你们要是都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燕淮没有回应,宁知非又直起身子,去亲吻燕淮的唇角。 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无助。 第26页 好像幼时失去家时,也是这样无助。 三十年过去,他似乎长大成人,却也似乎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还是那个被命运裹挟的孩子,所有的反抗在生老病死面前都微不足道。 到了侯府,车夫叫来小厮,把昏迷中的燕淮背进卧房。 宁知非面色苍白,嘴唇已经不带丝毫血色,狼狈地跟在两人身后。 小腹依然疼着,他走不太快,步伐大了,痛苦便会加倍,于是被小厮丢在了身后。 程鹤远见到燕淮和宁知非的样子后吓了一跳,宁知非断断续续跟他讲了今天离开简府后的遭遇。 那伙刺客看起来是早就埋伏好,而且知道燕淮要去简府赴宴不会带太多人,所以才敢当街出手,直奔着他们而来,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宁知非除了后腰处的撞击,还受了些刀伤,有点失血,不太站得住,强撑着跪坐在燕淮的床榻前,跟程鹤远分析着可能性。 具体还需要后续调查,顾信泞去请太医,仪鸾司的人应该也会很快赶到发生刺杀的巷道,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后院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宁知非以为是太医到了,没想到闯进来的是燕双。 燕双红着双目,脸上看起来很是着急:「我父亲呢?小厮说他被抬着进来,是怎么了?」 即便闹着脾气,父子间到底没有深仇大恨,燕双心底还是没办法真的去怨恨燕淮,听见燕淮出事,立刻急得不知道该如何,匆匆跑来了燕淮的卧房。 「侯爷在回府路上遇刺,目前暂时昏迷,顾信泞已经去请太医,人很快就能到。」程鹤远简略跟燕双讲道。 燕双看到伏在父亲床榻前貌似毫发无损的宁知非,慌张瞬间化成了愤怒,质问他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为什么你跟顾信泞都好好的,我父亲却……」 「少爷我……」宁知非想开口辩解,但又无话可说。 燕双说得没错,自己是侯爷的侍卫,从小被带到侯爷身边,就是为了拿命保护侯爷,只有自己先倒下,才能让人伤到侯爷……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可自己却让侯爷陷入了如此境地。 宁知非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到燕双面前,跪了下去:「少爷教训的没错,是属下的失职,少爷要罚要打属下无话可说,只是侯爷如今情况不明,请少爷允许属下伺候侯爷,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程鹤远被宁知非吓了一跳,扯了宁知非一把,低声道:「你怎么能跪他?」亲爹给儿子下跪,这是要折儿子的寿。 燕双不知道程鹤远没说出的半句话里隐含的意思,更恼火了几分:「他凭什么不能跪我?」 「少爷说得是,属下失职,少爷作为主子,想要怎么责罚都是应该的。」宁知非脸色惨白,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小腹的疼痛又加剧了些许。 燕双面色不虞,还想开口说什么,顾信泞带着太医匆匆赶到。 「算了,你先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吧。」燕双一时顾不上宁知非,着急盯着太医。 宁知非应下,心想,还好少爷没把自己赶出屋子,否则侯爷怎么样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太医检查了燕淮的情况,忐忑地朝燕双说:「侯爷这是被毒粉撒进了眼睛,索性量不太大,暂时看来于性命无碍,但具体如何,还是得要等侯爷醒了再说。」 「多久能醒?」程鹤远问道。 「下官会尽力为侯爷祛毒,大概两三天就能醒来。」 燕双朝太医道谢,让小厮给太医递了几两银子,让他好好医治。 「侯爷得陛下看重,下官不敢不尽心。」太医说罢带着侍从去给燕淮煎药,顾信泞领太医出去,顺路照着太医给的单子找贺总管去库房拿药材。 宁知非还跪在燕淮床头,小腹一下下扯着疼,咬牙坚持了许久,在听到侯爷暂时性命无碍时像是提着的气突然松了,身体突然软了下去,像是要倒下一样。 但手掌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小腹忽然感到了撕扯一般的剧痛。 宁知非疼得下意识蜷缩起了上半身,小臂抵着肚腹,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感觉肚子好像变硬了,疼痛跟临产前的宫/缩相似。 「宁知非?」程鹤远几乎是在宁知非倒下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以为宁知非身上受了内伤,立刻到他身边。若侯爷醒来,发现宁知非出了事,侯府更要出乱子。 燕双站在一旁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显得茫然无措。 「我……大夫……帮我,叫大夫。」宁知非什么也顾不得,伸手拽住程鹤远的衣袖,他只觉得疼痛已经快要超出自己所能忍受的限度,同时隐约预感到即将失去。 程鹤远弯身,在宁知非的袍角发现了血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朝燕双说:「少爷,我把他带去厢房,劳烦少爷去把太医叫回来,他情况非常不好。」 燕双不耐烦地应了下来,快步朝院子走去。 程鹤远抱起宁知非,将他送去隔壁厢房的床榻上。放下宁知非以后,程鹤远发觉自己手上沾了血迹。 「你怀孕了?」 宁知非「嗯」了一声,再张嘴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肚腹处的疼痛还在加剧,像是一场对自己没有保护好侯爷的刑罚。 程鹤远急匆匆跑去门外等着,又不放心返回里屋看着宁知非,心说还好今日是自己当差,如果换成罗岱和姚子倾两个年龄小的,可能到现在也搞不清楚宁知非的身体状况。 第27页 太医终于过来,见到程鹤远手上的血迹,吓了一跳,过去检查宁知非的情况,但不知道伤在哪,一时找不到头绪。 「他怀孕了,应该没几个月。」宁知非疼得说不出话来,程鹤远便代为开口,替他跟太医说,「劳烦大人一定想办法保住孩子。」 太医反应过来,给宁知非把脉,确定了情况以后迅速为宁知非施针,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找艾草过来。 宁知非疼晕了过去,程鹤远不方便继续留在里屋,便退了出来。 燕双站在厢房门口,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太医忙碌的身影,眼眶看起来还有点红。 「我全都听见了。」燕双说。 程鹤远尴尬笑笑,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侯爷子嗣稀薄,少爷要有弟妹了,也是好事。」 「凭他也配?我父亲抬举他,你也觉得他高人一等了吗?」燕双神色冰冷地对程鹤远说,「他算个什么东西?狗生的小孩,也配给我当弟妹吗?」 第16章 16例证 燕双站在偏房门口,死死盯着里屋太医忙碌的身影,心底冒出种说不出的滋味。 宁知非有了孩子,父亲一定会喜欢吧?即便他即将娶亲,但面对宁知非生下的孩子时,也会比当初期盼自己时更加欢喜的吧? 燕双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嫉妒,也可能是怨恨,甚至是恐惧。想法太多,一时间堵在脑海里,并不能剖析清楚。 他某个瞬间也想过,宁知非的孩子,总比郡主的孩子要好对付许多,但当确认宁知非真有了孩子,他只觉得恐惧。 太医忙碌了许久,伺候的下人从偏房里端出一盆盆血水。 很疼吧?流了这么多血,不可能不疼。 要是孩子保不住就好了,燕双阴暗地想。 这样父亲就不会抛下自己,去爱这个孩子,自己不会成为侯府里多余的一个。 但转念之间,他又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那毕竟是条命,同自己血脉相连。 他愿意去做兄长,或许有个依赖自己的弟妹并不是痛苦的事,他只是太胆小,怕父亲成了别人的父亲,家也成了别人的家。 宁知非走在一条很长的路上。 这是父母安排的,他命中注定要走上的那条。 在这条路上,他与燕淮素未谋面,更不会有燕双。 宁知非一个人走在堆砌的石板上,一眼望去看不到路的尽头,只知道这道路看似坦途,但处处陷阱,稍有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 他觉得很冷,也孤单,或许路上有过快乐,可消散得太快,来不及记住。 他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不能哭也不能笑,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 路的尽头是祖辈们长眠的地方,他走累了,终于与他们躺在一起,成为文字上的几笔,一块石碑,一个符号。 宁知非心里清楚,这才是他原本要走的路,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得到幸福。 即便在真实的世界里,阴差阳错,家破人亡,他没能走上那条路,可道路坍塌时迸散而出的碎石,依然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宁知非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看着陌生房间的窗子,恍惚忘却掉今夕何夕,只知道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孩子暂时没事,你好好休息,身上的刀伤我也帮你都包扎过了。」太医说,「你要卧床两天,不能随意走动,两天后看情况你能不能下地。」 宁知非背上有伤,不能平躺,只能侧着身子睡着。他摸了摸肚子,没有恢复平坦,孩子确实还在,他松了口气。 程鹤远听见动静,走到了床前,朝宁知非说:「你也太胡闹,这种事也能瞒着侯爷?」 「现在还有谁知道?」宁知非顾不上跟程鹤远聊自己的想法,开口便问。 「我、少爷,还有太医。」 「那就麻烦程统领帮我继续瞒着吧。」 「不帮。」程鹤远没好气地说。 宁知非便对太医说:「大人,那请你先替我瞒着吧,任何人问起都不要提这件事。」 太医应下,在他这个位置,不仅要伺候宫闱,还会出宫给王侯勛贵医治,各种事见了太多,嘴巴不严的人,总是不长命的。 等到太医离开,宁知非才跟程鹤远说:「侯爷那里我之后自然会告诉他,你不要乱说。」 「知而不报侯爷会怪我。」程鹤远坚持道。 「现在侯府正是用人之际,侯爷遇刺的事没有头绪,陛下的嘱託也没有进展,侯爷的毒也还没解开,不能因为我让侯爷分心。」宁知非说,「你替我瞒下来,侯爷日后要是问起,你就只往我头上推。」 「往你头上推?我不想在侯府里混了?」 话虽如此,程鹤远权衡了一下,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掺和进宁知非跟侯爷当中去,说到底他是陛下的人,犯不着为了侯爷得罪宁知非,最后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侯爷那边,肯定也是不能一直瞒着……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不说我就说了。」程鹤远妥协道。 宁知非侧过身,朝程鹤远双手合十表示感谢,程鹤远沖他摆手,离开了厢房。 宁知非想回自己院子,问了太医,太医建议宁知非最好不要走动,这几日更衣最好也在屋内,而且住在这里方便自己同时照顾他和侯爷两个人。 干系到侯爷,宁知非就不再有别的考量,况且如果不能时时在侯爷身边,他也并不会安心。 第28页 他担心燕淮的情况,想要去看看他,但太医不让走动,宁知非深知这种时候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给侯府添乱,只乖乖卧床配合太医的叮嘱。 宁知非笑着跟太医聊了会儿天,玩笑着抱怨了药苦,才又虚脱得睡了过去。 很晚的时候,宁知非从梦里惊醒,下意识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不由心生警惕。 他护住小腹,尽量缓慢地起身,坐在床榻边沿,朝门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是燕双站在那里。 燕双一言不发,不知道站了多久。 宁知非只穿着白色里衣,腹部的隆起更显眼,稍微留心便能看出他身体的异常。 他看到燕双,护住肚腹的手臂挡得更紧。 宁知非怕燕双因为即将出生的弟妹不高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异样的身形。 可这个举动在燕双眼里,却像是明晃晃的戒备,燕双觉得宁知非在防备自己会伤害到他的孩子。 燕双心中一沉,更加笃信这个孩子出生后,宁知非想方设法把自己排除在侯府之外。 「少爷……」宁知非开口,却不知缘由地紧张起来。 「宁知非,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没有怀孕吗?那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是哪来的?」燕双说着话,声音却在发抖。 可笑自己竟然信了,居然信了。甚至还一度觉得,宁知非总比辽国郡主要好。 宁知非还不如辽国郡主,郡主是为了国,不得已嫁到侯府,不会要求更多,但宁知非他不仅要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位置,还想要父亲全部的关注与爱。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与自己那个见异思迁的父亲,倒也真是天作之合,燕双哂笑着,却也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少爷在害怕什么呢?」宁知非仿佛一眼看穿了燕双的色厉内荏。 宁知非是个很聪明的人,很轻易就看穿了燕双所担心着的事情,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其实只用一句话,就能让燕双平静下来,但那句话宁知非永远不会说,做他的孩子不会得到幸福,他只会为自己的骨血带来诅咒与梦魇。 只他自己一个做侯府的狗就好。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燕双口是心非,迈步走进了里屋,月光下,他能清楚地看到宁知非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带上苍白的脸。 鬼一样。 「你厌恶它吗?打算怎么处理?让我流掉它,杀了它吗?」宁知非轻声问。 「我……」燕双沉默迟疑,「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太害怕了。 宁知非安抚道:「不要怕,它的到来不会改变任何事,我永远都是侯府的下人。」 「我不信。」燕双回应道。 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往上爬的机会,燕双不相信宁知非会是例外,不信他会甘心永远只做一个侍卫。 除非他能拿出使自己信服的例证。 宁知非沖燕双笑,他眼前便有最好的例证,但他选择一语不发。 宁知非想将燕双拥入怀里,安慰他,说不要怕,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沖他笑。 时间好像凝滞了一瞬,燕双仿佛感知到了宁知非的安抚一般,忽然冷静下来。他看着宁知非,觉得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面目狰狞。 他们毕竟已经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燕双对他的感情,总是复杂。 燕双突兀地问:「你见过我爹吗?」 这次宁知非没有像之前那样跟燕双说你没有爹,这个时候他深知不能做出任何挑衅长子敏感神经的举动,于是坦率地点头:「见过。」 「跟我讲讲他……求你。」燕双声音渐小,显然说出最后两个字令他为难。 但他不能放过眼前这个或许能得知爹爹身份的机会,燕淮从来不说,宁知非也总在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正面的回应。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犯过错吗?是坏人吗?为什么要抛下我和父亲?为什么父亲从不愿意提起他? 燕双有好多话想问,却不敢全问出口,不敢表现得太热切,恐怕宁知非突然反悔改口。 「对不起,我说不出来。」宁知非绞尽脑汁,最后说道。 他不想为燕双编造谎言,也不敢把自己代入燕双生父角色里,只能给出令燕双失望的答案。 「那他如今在哪?」 宁知非:「或许他在一个让他觉得幸福的地方。」 燕双垂下眸去,他本也没有抱希望,长大十四岁,一次次无果的询问,早让他认清现实。 「对他来说,我也许只是个累赘,或许不是父亲抛弃了他,而是他抛弃了父亲。他根本不爱父亲,也不爱我。」燕双失落地说道,转身想要离去。 「不是的。」燕双落寞的身影让宁知非心脏抽动,他并未多加思考便朝燕双说道,「他爱你,也爱侯爷,他只是……有自己的苦衷。」 「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知道?」燕双问。 宁知非沉默下来,他深知自己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他转移话题,对燕双说:「我怀孕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侯爷。」 燕双觉得失望,宁知非到底还是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 他或许与他的生父自出生后便再未见过面,而那个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主动来见他。 或许处处维护他的自己,在府里其他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笑柄。 第29页 「你凭什么命令我?」 「少爷你替我保密,之后若是有机会,我可以替少爷找到夫……夫人,给夫人送些口信。」 第17章 17醒来 宁知非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被太医允许下床行走。 他回房洗了个澡,换了袍子,重新束好头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之后才去燕淮身边伺候。 燕淮暂时还是没有醒,在没有人的时候,宁知非跪坐在他的床边,伸手一下下抚摸着燕淮散下来的长发。 他无法安心,也担心失去。 他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如果侯爷永远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如果侯爷醒不过来,他就想办法让燕家的旁系继承爵位,带着侯爷和少爷离开汴梁,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完半生。 「我父亲到底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先沉不住气的是燕双,他不耐烦地盯着太医,怀疑对方的医术有问题。 太医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跟燕双保证:「刺客撒毒粉的时候可能是顺风,除去进了眼睛,侯爷也吸入了不少,所以迟迟没醒。不过我保证,就这一两天,侯爷肯定能醒来。」 燕双狐疑地看着太医,宁知非也不放心,在太医离开后偷偷让贺总管去京城最有名的医馆请来了大夫为燕淮诊治,得出和太医相似的结果后,宁知非才稍稍安了心。 燕双这几日没有去书院,一直在燕淮身边照顾,他对宁知非淡淡的,并不主动搭理,也不招惹,两人相安无事。 罗岱见了倒很惊奇,把宁知非拉去一旁问:「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少爷没有拿你出气。」 「v娱演想我点儿好行吗,我这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你就巴不得少爷再罚一罚我了是不是?」宁知非说。 「也不知道这次的刺客到底什么身份,能把你伤得几天下不来床。」宁知非有孕的事被知情人瞒了下来,罗岱只以为他是受伤昏迷。 在遇刺当天仪鸾司就已经派人去查找刺客的身份,可惜一无所获,唯一可知的便是对方手眼通天,竟能在京都瞒住所有人的耳目,养出这么一批死士。 简家人的嫌疑很大,顾信泞刚找到一封似是而非的密信,他们便遇到了截杀,简家人为了守住秘密铤而走险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简致达不过是鸿胪寺卿,手里没有培养死士的资本。 入夜,宁知非让轮值的僕役回去,自己留在卧房守夜。 即便有太医保证,燕淮一天不醒来,宁知非就一天不能安心。 最初因失职产生的自责情绪已经减弱许多,但他心里仍觉得难受,像阵阵刺痛。 宁知非拉起燕淮温热的手掌,隔着皮肉抚摸他的指骨,随后想了想,坐到燕淮床上,把他的手扯了过来,覆盖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他的肚子还不算大,那一星半点的隆起外袍一遮便了无踪迹,只是腹部柔软的手感实在陌生,凡是熟悉这具身体的人都会意识到它的不同。 忽然宁知非觉得肚腹处似乎有什么动静,他起先想到的是胎动,但又觉得不像,低头看去才发现似乎是燕淮手指的抽动。 宁知非立刻双手握紧了燕淮的手掌,将它捧起贴到自己脸上,眼泪划了下来,沾湿了手掌。 「知非……」燕淮意识朦胧,思绪并未经过处理,宁知非的名字便直接脱口而出。 「侯爷我在。」还好自己一直守着侯爷,否则侯爷睁眼见到的人不是自己,该有多失望。 「知非,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得到回应后的燕淮清醒了几分,想起发生了什么,便着急开口询问。 宁知非跪坐在燕淮的床前,有些哽咽:「侯爷,属下都还好,背上被砍了几刀,太医包扎过了,早都不疼了。侯爷你呢?太医说你眼睛里进了毒粉,昏了好些天。」 「我……现在是夜里吗?房间里点了烛火吗?」燕淮问。 宁知非意识到不对,把床前的油灯端起,让光亮照到燕淮的脸上。 燕淮浓密的眼睫垂着,夜色里不太看得清他漆黑的瞳孔。 「我好像有点看不见东西。」燕淮平静地说。 宁知非立刻焦躁起来,放下油灯要去喊太医。太医这几天都住在侯府,以防燕淮突然醒来。 燕淮叫住了宁知非,轻声说:「我听着院子里没什么动静,想来是夜深了,犯不着把人全都叫起来折腾。你哪都别去,就在这里陪陪我。」 宁知非不愿意,觉得不放心。 「中毒而已,太医每天都在帮我祛毒,即便半夜把人叫起来,也不会有有效对策,不如明天一早,让太医养足了精神,好好想办法。」燕淮说得轻描淡写,宁知非几乎都要相信燕淮的情况并不严重。 可那是眼睛,侯爷以后若是都看不见了,那该怎么办? 「看不见就看不见了,今晚知道和明早知道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对结果不会有改变。」 燕淮终于说服了宁知非同意不立刻去叫太医过来。 宁知非估算着已经三更天,离天亮也差不了几个时辰,便没再坚持。 燕淮让宁知非躺在自己身边,宁知非现在对燕淮百依百顺,很干脆答应了。 宁知非面朝燕淮侧躺着,燕淮隔着袍子摸到他身上缠着的绷带,很心疼地说:「是我不好,连累你受伤了。」 第30页 「这次确实是侯爷不好。」宁知非碎碎念叨着,当真有点生气,「被刺客围杀的时候,侯爷怎么能身先士卒,还中了毒。属下和顾信泞都还好端端的,侯爷却受了这样重的伤,让我们两个怎么有颜面留在侯府?」 「还好中毒的不是你,否则你让我怎么办?」燕淮安抚宁知非道,「我就算是真瞎了,也没什么,有你在我身边做我的眼睛,我什么都不怕。」 宁知非靠在燕淮怀里,很怕他真的再也看不见东西,不自觉往燕淮身边更紧密地靠了靠:「侯爷别乱说话,眼睛会好的。侯爷还没见过少爷长大的模样,也还没见过……见过属下老了的样子。」更没见过未出世的小主子。 燕淮笑了笑,嘴唇碰了碰宁知非,似乎是亲吻到了他的眉梢:「你说得对,我的眼睛会好的,我会亲眼看见知非白发苍苍的模样,我们两个都好好的。」 宁知非靠近燕淮,又去听他心跳的声音。 燕淮由着他听,抚摸着他背上没有缠绕绷带的皮肤。 「这里有颗痣,红色的。」燕淮看不见,但手指却指得很准。 宁知非的肩胛骨上有颗红色小痣,他亲吻过无数次,比宁知非本人都要熟悉它的位置。 「这里有道疤,十四岁的时候,我从假山上差点摔下来,你为了救我……」 听着燕淮一点点细数着自己身上的痕迹,宁知非很快就意识变得昏沉,安稳得入睡,一夜无梦。 几乎是天刚亮,宁知非便立刻醒来去厢房叫来了太医。 太医查看了燕淮的眼睛,随后说:「侯爷这样应当还是有余毒未清,我每日煎好药给侯爷敷眼睛,配合针灸,只要好好静养心态平和,大约一个月便能痊癒。」 宁知非终于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底有些许不安。 太医出去调配药剂,把熬好的药膏涂到裁成条状的绸布上,随后将绸布系在燕淮的双眼上。 燕淮起身,握住站在一旁的宁知非的手,低声说:「听见没有,太医说这些天我要心平气和,你不能惹我生气。」 「侯爷,属下没……」宁知非开口试图辩解。 燕淮笑笑:「你在我面前自称属下,就是在惹我生气。」 「那侯爷是有点小心眼了。」宁知非有意逗着燕淮,跟他玩笑道。 燕淮拿他没办法,赶紧止住了话题,让当值的姚子倾把顾信泞叫过来,清了院子几个人聊正事。 刺客的身份还是暂时没有头绪,顾信泞誊抄的从简致达书房里翻出的密信已经呈给陛下,没头没尾的一封信,暂时找不到突破口,也只能让仪鸾司先查着。 「倒是珠帘居那边有了发现。我们的人深入调查以后,发现珠帘居幕后实际的老闆是简肃云。除了瑞王世子,许多朝中官员都收了珠帘居出身的人做外室。」 顾信泞说话干巴巴的,乍一听跟没有语调似的,平日里他话不多,倒还不觉得,但今日长篇大论讲起来,听得人犯困。 「你的意思是,朝中许多官员房内,都被安插了珠帘居的人?」燕淮问。 顾信泞点头:「简肃云表面与珠帘居有往来是京中都知道的事情,但他是珠帘居幕后老闆的事,却藏得极深,如果不是仪鸾司狠下心来深挖,很难找到证据。」 大齐对商贾贸易管辖不像前朝那般严苛,许多朝中官员暗地里都有挂在旁人名下的营生,朝廷不会专门去管,因此藏得都不深。 简肃云若只是单单开家妓馆,被发现了最多影响日后名声,没有必要藏得这样深。 但此事蹊跷就蹊跷在,简肃云表现得与珠帘居往来密切,这样他出入珠帘居就成了稀松平常的事,但却刻意隐瞒他其实是珠帘居背后之人,不想让旁人发觉。 如此,只可能是他在利用珠帘居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这件事既需要他多次出入珠帘居不被怀疑,又需要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幕后策划者的身份。 宁知非立刻明白过来,开口道:「所以简肃云很可能利用珠帘居培养了一批细作,安插到各个官员府上,以形成自己的情报网络?」 「这番动作,绝对不是一个小小鸿胪寺卿家做得出来的,其后必有主使。」燕淮说。简家冒险监视大量朝中官员对简家本身没有特别的好处,被发现反而是灭顶之灾,除非是为了别人做的。 「假设简家背后有个幕后之人,他的目的是什么?」顾信泞问。 「南平密信。」燕淮笃定地说道。南平密信里藏着国库遗宝,其中巨大的财富足以动摇人心,更何况当中还有传说中服下可以长生的金丹。 第18章 18探病 「假设侯爷你是简家背后的人,为了拿到南平密信,你会怎么做?」顾信泞问。 「这可不兴随便假设。」宁知非插嘴道,「我们侯府忠心耿耿,大人别乱把锅往侯爷身上扣。」 「我没……我就假设。」顾信泞说不过宁知非,晃了晃头,「算了,我错了。」 「知非故意逗你的,别当真。」燕淮笑道,「首先要确定密信在谁手里,或者说,确定南平公主在哪里。」 整个大齐人海茫茫,想找到一封谁都没见过的信,无异于海底捞针。 况且,并没有人能保证当年公主带着密信留在了大齐境内。辽国、五越,甚至新罗、琉球都有可能。 第31页 宁知非终于正经分析道:「所以幕后之人在大齐内部需要一个可以探查到官员内宅的情报网络,以确定公主行踪,当然,前提是公主还活着。」 「公主肯定还活着。」燕淮分析道,「任何人得到密信都会有所行动,但目前没有任何南平遗宝现世的消息,说明密信还藏在公主手里。」 「那万一公主死了,密信也毁了呢?」顾信泞问。 「那大家都白忙活咯。」宁知非说,「顾大人,不能这么想,公主要是和密信一起没了,那就什么都不用管,咱们也不用防着有人找到南平遗宝,简家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呗,都是无用功。」 顾信泞点头,让燕淮继续说。 「密信既然大概率在公主手里,幕后之人选择联合简家的原因也就明朗了。」燕淮说。 对方利用简致达鸿胪寺卿的身份,可以快速与邻国建立联络,搜查南平密信的下落。 简致达书房的那封没头没尾的信,很大概率就是联络别国用的。 能让简家全家投诚,并有资本与别国进行交易的人,必然位高权重,目前事情已经越发复杂起来,说不定成安侯府与仪鸾司都没有能与对方抗衡的能力。 「简致达联络的会是哪国?」顾信泞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细微的表情,宁知非能看出来他大概是在皱眉头。 燕淮淡淡笑起来,示意宁知非来说。 宁知非便开口道:「属下猜测是辽国,因为南平小王爷就在辽国,公主如果逃出大齐,最有可能就是去投奔小叔。」 「上述的所有猜测如果成立,韦逸那位珠帘居出身的外室,就绝对不可能是南平公主。」简肃云手里如果真有南平公主,就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 「大费周章放出个假公主的消息出来,是为了什么?」宁知非托着下巴思考道,「难道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真公主,于是做个局抛出个假的,把人诈出来?」 「说不定当真如此。」燕淮靠在床头,说完话转头看向宁知非的方向,像是习惯性地想要与他对视。 宁知非下意识朝着燕淮笑起来,旋即想起侯爷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弯身靠近燕淮的床榻边,手掌蹭了一下燕淮的手背。 顾信泞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离开后见到院子里的姚子倾,忍不住说:「我觉得侯爷跟宁大人之间,好像很有默契。」 姚子倾眨巴了几下眼:「他们自幼相伴,那是自然。」 「但总觉得两个人怪怪的。」两个人明明主僕有别,看着却很亲近,宁知非有时候很尊敬燕淮,有时候却也会做些逾矩的行为。 顾信泞脑子里只有一根筋,想不明白。 姚子倾可不敢对着仪鸾司的人乱说,插科打诨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思乱想,想多了可长不高的。」 顾信泞指着自己一本正经道:「我应该比你大。」 姚子倾坏笑:「你说哪里比我大啊?」 -- 燕淮在府里闭门养病这些天,韦焱微服出宫来看过他一回。 皇帝到了燕府,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询问完了燕淮的病情后,就在各处院子熘熘达达了一圈,招猫逗狗的,把几个当值的护卫吓得够呛,之后去后院给燕双带了礼物。 燕双正值少年,模样俊郎,对着外人时举止有度,也不再犯混,很能讨长辈喜欢。 韦焱跟燕双聊了几句,觉得燕双长得除了像燕淮以外还有点像谁,但是想不起来。 折腾完小的,韦焱又去折腾燕淮,问他要不要趁着现在需要人照顾,给他后院赐几个妾室。 燕淮赶紧拒绝,说一个辽国郡主就闹得我家宅不宁的,儿子半个月没理过我了,再来几个妾室,还不得把家给抄了。 韦焱又往宁知非身上打量起来:「知非跟你这么多年,也不是个事,不如我给他指个婚,好歹能有个相互扶持的人。」 燕淮心说撺掇我不够,还想给我戴绿帽子,这下是真想把好好一个家给搅合散了。 宁知非笑着摆手:「陛下别拿属下打趣了,成亲这事儿属下是不敢想,平白拖累了别人。」 「哟,燕澈然这小子,管天管地的,还不让你成亲了?」 「谁说知非没……」 燕淮话说一半,宁知非赶紧给他打断了:「回陛下,属下没有成家的念头,现在这样已经知足了。」 韦焱看了宁知非一眼,心说这小侍卫能在侯府竟能直接打断燕淮说话,有点意思。 燕淮看着脸色如常,看起来倒是习惯的样子。 这人也真是奇怪,说他喜欢这个侍卫吧,看着也没有太在意,说不喜欢吧,该惯着的时候也惯着。 韦焱想,自己确实搞不明白这发小的心思。 还好不跟他过日子,不然光琢磨他一天天在想什么就够烦了。 谢天谢地父皇是让燕澈然给自己做心腹,不是让燕澈然给自己当老婆。 韦焱刚想打趣燕淮,程鹤远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瑞王府来人送了帖子,过些天世子要回封地,在京郊设宴饯别,要是侯爷有空务必去一趟。 「世子不是刚回来没几个月,怎么这就要回去?」燕淮问。 程鹤远说不知,韦焱插话道:「这事我倒是知道。那小子是趁着我叔出远门,偷跑回的汴梁,这不是被发现了嘛,我叔勒令他半个月内必须赶回去,不然让我压人进宗人府管教了。」 第32页 「陛下觉得我该去吗?」燕淮问。 「去,怎么不去。你不方便,就派知非去,看看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与简家勾结的人是瑞王,那事情可就真不好办了。 皇族,又手握兵权,若真有反心,将会是朝廷大患。 韦焱似乎看出了燕淮的担忧,打着哈哈说道:「没事,那是我亲小叔,我放心。」 燕淮倒不信韦焱真像表面这样轻描淡写,猜测他多半还是在瑞王府安插了眼线,查到了一些事,所以才能放心。 韦焱在侯府坐了半下午,离开前看了一眼站在燕淮身后的宁知非,又看了一眼站在燕淮另一侧的燕双,突然知道燕双长得像谁了。 这鼻子这嘴,活脱脱就是宁知非缩小了点。 韦焱记得前几年见燕双的时候,他跟宁知非还没那么像,怎么这几年两个人倒是生出了几分相似? 以韦焱对燕淮的了解,如果宁知非真是孩子的生父,即便两个人的感情没到那份上,他也不可能只让宁知非做个普通侍卫。 所以韦焱直接排除了燕双是宁知非的孩子。 估摸着应当是燕双和宁知非一起时间长了,两个人长相也逐渐相似起来。 韦焱一走,燕双立刻收起了乖乖的模样,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父亲和宁知非才是一家人,自己这么多余,干脆识趣点,彼此眼不见为净。 燕淮听见脚步声,问程鹤远是不是燕双走了,程鹤远答是,燕淮嘆气道:「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没了规矩。都怪我,从前给宠坏了。」 宁知非以为燕淮对燕双心生不满,赶紧劝和说:「侯爷没醒这几天,少爷一直在院里伺候,担心得不行。他这个年纪,倔得厉害,只是面上不愿意随便低头。」 「咱俩才是一边的,你天天帮着他说话。」燕淮伸出手,宁知非识趣地把手放在上面,两个人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我都这样了,你还帮着他。」燕淮声音低起来,听着像在撒娇。 宁知非扶着燕淮,领他走回后院,边朝燕淮解释:「正因为少爷是侯爷的孩子,所以属下才帮着他的。」 燕淮脸上笑意逐渐淡去:「你这话说的,他难道只是我的孩子?」 宁知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描补:「侯爷的孩子,自然也是属下的孩子。」 宁知非说的话,跟自己想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但燕淮拿自家夫人没办法,拿儿子也没办法,想了想觉得来日方长,先不计较。 宁知非总会认下燕双的,燕淮想。 入夜,宁知非没走,留在燕淮院里继续照顾他。 太医用来敷眼的药有些效果,燕淮取下绸布后,已经觉得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些许光暗。 宁知非拿油灯在燕淮面前试了又试,确定侯爷没骗自己,才稍稍放心。 「过些天你去赴韦逸的宴,带上阿双一起,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落单。」躺在床上,燕淮跟宁知非聊夜话,觉得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赴宴。 但自己现在双目失明,最好还是不要见外人,以免引人侧目。 「阿双虽然有时候别扭了些,到底还是好孩子,知道轻重,有他在,顾着侯府的面子,外人不会为难你。」燕淮细细叮嘱着,唯恐自己不在,宁知非去了外头受了欺负。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心慌,担心宁知非去赴宴出什么意外。 可若换成旁人去,他却不放心。 不管是否主动,韦逸都已经被捲入这场由南平公主引起的风波,他身上应当有值得挖掘之处,宁知非够聪明,看得清。 若换成程鹤远那个木头,什么事也办不成。 因此,即便心里千万个不愿意,燕淮也必须让宁知非出面。 又况且,既然宁知非有能力,燕淮就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那么点不足为人道的私心,禁锢他,让他永远只待在后院里对着自己。 宁知非侧过身,背对燕淮,耳尖冒着些红。 刚刚,他感觉到了第一次胎动。很轻柔的动静,不仔细就根本察觉不到。 突然的胎动让他面对燕淮时有些害羞,所以转过了身子。 燕淮看不见,只是察觉到宁知非好像转了身,于是立刻凑上来,胸口贴到宁知非背上,好像这样能减少他的心慌。 宁知非闭上眼睛,心想,不能再瞒着侯爷了,等侯爷眼睛恢复,一定要亲口把小主子的事情告诉他。 -------------------- 昨天犯蠢发了重复的,前面已经替换了,今天加更一章,感谢提醒 第19章 19宛陵 韦逸的饯别宴设在京郊别院。 瑞王是景帝幼子,自小颇受宠爱,先帝在位时也对这唯一的胞弟十分信赖,御赐的别院在京郊汴河旁,全京都再没有一家院子有如此好景致。 宁知非带燕双前去赴宴,燕淮到底不放心,安排了罗岱跟着。 一上马车,燕双就把宁知非拽进了车厢,丢罗岱坐在外头跟车夫一起。 「少爷有话想说?」宁知非笑着看他。 燕双低头,似乎张口想说什么,但眼睛看向宁知非的腰腹,猛地把话咽了回去。 那里隆起已经有些明显,即便有腰带遮挡,宁知非坐下的时候腰间不自然的褶皱形状,还是能暴露出许多痕迹。 燕双觉得刺目,但逼着自己正视那处。 第33页 他的弟妹,与他血脉相连的同胞手足,就在那里,不久后便会出生,夺走他已摇摇欲坠的一切。 燕双沉默了很久很久,想了许多,才开口:「父亲心里有你,他也会爱着你的孩子,你们才是一家,那我算什么?」 我算什么? 燕双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一声声撞击在宁知非身上,宁知非听着,心里没来由地绞痛起来。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了,侯爷还是少爷,处在自己现如今位置上的人还是师父。 老侯爷病重,想要落叶归根,回祖宅养病。 于是宁知非就和燕淮一起先行回了宛陵老家。 离开时他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一直小心翼翼瞒着,因为知道一旦被发现,腹中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宁知非了解自己的师父。 宁知非没想过自己能怀孕,但既然怀上了,他就想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给燕淮。 燕淮当时也年岁尚小,即便想在孩子出生前就给宁知非应得的名分,却实在没有足够抗衡父亲的势力,更怕自己一时冲动反而害了宁知非和孩子,便只能暂且瞒着。 但老侯爷比预计时间早到了半月,当时宁知非接近临盆,肚子已经很大,又是刚立秋的时节,天气还热着,怎么样的衣服也遮挡不住。 接下来过了几天表面平静的日子,当宁知非差点开始怀疑师父转了性子的时候,冯清越和老侯爷终于开始发难。 燕淮被老侯爷刻意支走,宁知非则被冯清越带去了无人之处。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什么,就听到师父冷声命他跪下。 宁知非从不会忤逆冯清越,扶着临产的肚子,笨拙地跪在地上。 秋色初至,夏日还带着热的尾音,石板地上却已经藏了寒凉,一丝一缕,钻进骨头里。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安气氛,闹腾起来,一脚踢到宁知非胃上,令他差点支撑不住吐到地上。 宁知非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沉甸甸的肚腹坠在腰前,直着背便会腰痛,但他还是要尽力跪得正些。 师父一向严苛,跪也要有武人的气节,跪下去的时候嵴樑不能弯。 几乎是膝盖刚刚沾地的瞬间,一巴掌就扇在了脸上,打得宁知非直接伏倒在了地上。 冯清越武功卓绝,扇宁知非的一巴掌用了力气,宁知非在口中感觉到了血腥味道,强行把混着血的唾液咽下,用小臂撑着石板地,另一只手死死护着肚子。 他感觉自己的侧脸肿了起来,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苦中作乐,想着还好师父没有一脚踹上自己的肚子。 「知道错了吗?」冯清越声音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得传来。 「徒……徒儿知错。」宁知非没起身,上半身伏在地上,想最大程度护住自己的肚子。 他害怕冯清越伤害他的孩子。 「知错了?说说哪里错了?」冯清越冷笑,也可能是在哂笑,宁知非被打得头脑发昏,分不清师父此刻的情绪。 「徒儿不该和少爷……和少爷行苟且之事,更不该瞒着师父,留下孽……种。」 宁知非心里没觉得有错,他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怎样都不算错,但冯清越吃软不吃硬,在侯府里只手遮天,他只能先服了软,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冯清越蹲身,拉住宁知非背后的衣领,强行将他垂到地上的头掰起,咬牙说道:「我是侯爷的狗,你是少爷的狗,狗永远只能是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师父我……」 冯清越打断宁知非,不想听到他的任何解释。 「如果现在有人要杀少爷,你这幅样子,除了拖累少爷,还能做什么? 「我带你回侯府,是为了护住少爷,必要的时候替少爷死。你应该是少爷手里的剑,现在做了多余的事,把自己变成了少爷的软肋。 「我和侯爷都对你很失望。」 冯清越松了手,宁知非抬起头,看着冯清越浑浊的眼睛。 冯清越的一只眼睛是瞎的,据说是很多年前为了救老侯爷被人刺瞎的。 成安侯作为陛下近臣,世代替陛下做事,此事虽极其隐秘,但到底会有人发觉。 故而想要侯府当家人性命的人,从来也不会少。 每代侯府接班人,身边都会有一个自小培养的侍卫。 冯清越是,宁知非也是。 他们不能成家,也不能立业,终其一生只能是白身,因为一旦有了家业便会有牵绊,无法全心全意,甚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让自己的主人陷入万劫不复。 宁知非自知自己此番犯了大忌——爬少爷的床都是小事,少爷若是喜欢,怎么都无妨。 但身为侯府侍卫,不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血脉。 「照我说,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直接杀了,省得后患无穷。」冯清越手指扣住宁知非的下巴,朝他笑了笑。 宁知非想弯身磕头求一求师父,但下巴被扣着,动弹不得,只能红着眼圈哀求道:「师父,求你……求求你……只要这个孩子,好好的,徒儿别无所求。」 冯清越收了手,清了清嗓子:「但侯爷的意思是,这孩子毕竟是侯府的血脉,也不是养不起,只是……」 宁知非盯着冯清越,一呼一吸间的声音都似乎被放大。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砧板上的鱼,却无丝毫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第34页 「只是……这个孩子永远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不会有。无论日后少爷如何想,如何做,你永远只能是少爷的侍卫。」 「我做得到。」宁知非不等冯清越说完,就着急保证。 没关系,他本就没有想要以孩子的生父自居。侯府愿意接纳它,就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说做得到,我也信你,但侯爷总归是觉得不安心,怕他不在了,少爷对你太过,让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冯清越说。 「徒儿不会的。」宁知非保证,「我可以发誓。」 冯清越笑笑:「用不着你发誓,还记得你姐吗?」 当年宁知非家中遭了灾,父母接连去世,只有他和阿姊二人逃难到了汴梁城郊乞讨为生。 冯清越发现他根骨不俗,于是将快要饿死的宁知非带回了侯府,只跟他说他姐姐被安置在了别处,从此再未让两人相见。 眨眼也过了十多年。 「阿姊?阿姊她怎么了?」乍一听见阿姊的消息,宁知非立刻急起来。 冯清越重重按住宁知非的肩膀,说:「她没怎么,好好的。只要你乖乖的,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过几年我做主,给她许个好人家,日后说不定还会让你们见一见。」 宁知非霎那明白了冯清越的意思。 他是在拿阿姊威胁自己。 只要自己老老实实,跟腹中孩子划清界限,永远安分守己地做好该做的事,阿姊就永远不会有事。 如果出了格,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阿姊的生死也不过是师父一句话而已。 宁知非瞬间心灰意冷,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放心,这个孩子会记在未来少夫人名下,不会苛待了它。」冯清越打完一巴掌,便顺手给宁知非一颗枣,权当安抚,让他更加死心塌地。 「你也得为孩子考虑,你成日跟在少爷身边,若少爷日后娶了亲,你让少夫人怎么对待你给少爷生的孩子?」冯清越说,「只有你跟他全无关系,少夫人才能真正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 宁知非听着冯清越的话,低头抚摸着自己临产的肚腹,他的孩子……不,是他的小主子。 只要它能好好的,就什么也不求了。 况且他这样的出身,什么也给不了它。只有不跟自己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它才能永远平安快乐。 「我什么都不算,不过是多余的而已。」燕双转过头,不再去看宁知非,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被宁知非瞧见。 「少爷,你跟侯爷当然是一家人,我才是多余的那个。」宁知非回神,淡淡朝燕双笑起来,「以后小主子出生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少爷你相信我。」 燕双想呛宁知非一句,心说谁要信你,信你早被坑死了。 但看着宁知非的眼睛,他又觉得宁知非好像无比认真……算了,就姑且再信他一次? 「对了。」燕双低着头,有些扭捏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封好的信,「上次你答应我的,替我给我爹送信。你收好了,不许给别人看……你也不许看啊!」 宁知非笑着接过,保证替燕双把信送到。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回信的……」燕双蹭了蹭鼻尖。 「好,少爷既然说了,夫……夫人一定会满足少爷。」 第20章 20失踪 韦逸为人浪荡又喜好大场面,加之身份贵重,一场临时组出来的饯行宴,竟把满京华的勋爵子弟都汇聚一堂。 宁知非敢说,就算是陛下设宴,也难凑齐这么一桌五花八门的人。 最难得的是陆相独子陆栾也到了场。 这少爷三天两日病着,纸糊的灯笼似的,风大点就能吹散了,前些日子燕双生辰还抱病缺席,今日能到场属实不易。 宁知非印象里只见过陆栾两回,一回是前几年万寿节,陆相把人带进宫的时候跟侯爷闲谈了几句,另一回则是跟侯爷上街办事与其偶遇。 陆栾继承了陆相的好脾气,为人谦和,总笑着,却不像他父亲那般古板,会时不时逗趣,在京中子弟里很有名望。 燕双到场时,陆栾便是被一群人围着,出奇的是,韦逸竟不觉得被对方抢了风头,也笑嘻嘻地凑在陆栾旁边跟他闲聊。 「这看美人儿说话,哪怕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也觉得高兴。」韦逸站在人群边,朝其他人解释。 燕双过去朝韦逸行礼,把燕淮交代寒暄的话朝韦逸说了。 韦逸性子三天两头要变一变,这会倒像个正经长辈,拍了拍燕双的肩膀,询问他功课。 「父亲近些天伤了风,我便在家侍奉,课业倒是荒了些。」燕双说得坦荡。 「怪道澈然兄今日没过来。」韦逸随口敷衍了句,注意力又被几个吹嘘炫耀新得字画的公子哥吸引走,随口嘱咐燕双难得出来,好好玩,不要见外。 宁知非发现简肃云也在人群里。 简家大公子看到宁知非和燕双后,便走过来,跟燕双说自己带了儿子过来,这会儿人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会让他来找燕双。 燕双应下,说自己这些天请假没去书院,过会要好好找简鸿平听听先生教了什么。 几人虚与委蛇了半天,燕双也没真过去找简鸿平,他清楚今天过来是替父亲出面办事,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第35页 转眼到午宴时间,落梅也到了场,给这群公子哥弹筝,现场还有一群宣墨楼的舞姬,据说都是简肃云亲自调教出来的。 轻歌曼舞里,宁知非倒有些乏了。 有孕过了四个月,开始显怀,虽然袍子遮着看不出什么,但孩子的重量摆在那里,站得时间久了,腰就开始发酸。 宁知非趁人不注意,把手背过去锤了锤,正巧燕双回头看见,小声跟他说:「那边有凳子,找个地方坐下吧,这边有罗岱就成。」 宁知非听出来小少爷是在关心自己,心头不由暖起来,朝他笑道:「还没到站不住的份上,况且我得盯着点那几位,别出什么么蛾子才好。」 燕双轻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说:「随你好了,别做让父亲担心的事,其他的我也管不了你。」 午宴半途,有个舞姬衣袖不小心扫倒了陆栾面前的茶盏,茶水泼了陆家少爷一身。 陆栾好脾气,倒没怪罪,笑着起身去厢房更衣。 简肃云把舞姬叫到一边,装模作样训了一顿,又不放心似的,寻着陆栾离开的方向就跑了过去。 宁知非见简肃云有动静,心生异样,于是朝身边的罗岱耳语了一声,装作要去茅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席。 简肃云到底不是习武出身,脚步再快也显得拖泥带水,宁知非出来得晚,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跟上了他。 简肃云显然没有发现躲在暗中的宁知非,环顾一圈没看到有人后就进了陆栾更衣的厢房。 宁知非迅速跟了过去,躲在窗边偷听两人谈话。 燕淮派人查过简肃云的底细,并没有得到他与陆栾相熟的情报,两人今日见了面连话也没说过,表现得也不像能躲在一处讲话的交情。 厢房里陆栾开了口:「你今日过于莽撞了。」 简肃云低声下气道:「如果不是真没了办法,我也不会特意选这个时候。 「我身边跟了不少陛下的人,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想见公子一面也难。」 「快说吧,被人发现了才是彻底坏了事。」陆栾催促道。 宁知非屏住呼吸,直觉发现此事非同小可。 如果之前和侯爷的猜想是真,简家背后有个权势滔天的主谋,那如今看来……难道会是陆家? 简肃云随后的话立刻印证了宁知非的猜想。 「陛下已经开始注意到简家,父亲怀疑此事与成安侯脱不开干系,若再查下去,恐连累相府……我的意思是,不如先下手,杀了成安侯,乱了陛下阵脚。」 「不行,动了成安侯,才更加引人注意。」陆栾说,「你快些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要再主动联络相府,若有事,父亲自会联繫简家。」 两人言语间的意思,竟是还未对侯爷动手。 如此说来,侯爷遇刺,不是简家的手笔,也不是简家背后的陆相出手。 那又会是哪一方所为? 陆相……陆相也是个大麻烦。 陆家世代簪缨,陆相于陛下有师徒之谊,已是一人之下,得到南平密信又有何用? 宁知非并不信陆相一个会文臣有谋反的心思和能力,却一时也想不出陆家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也要冒险布局的理由。 眼见简肃云快要出来,宁知非立刻想要离开,身子还没转过来,就忽然感到后脑一沉,两眼发黑,竟是不知何时被人黄雀在后,打了一闷棍。 宁知非意识立刻变得混乱,袭击他的人显然是高手,面对对方,他竟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用最后的理智护住肚子。 倒在地上时,宁知非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完蛋了。 自己一时不查,被简肃云和陆栾的人发现,这条命算是保不住了。 -- 宁知非直到宴席结束还没现身,燕双等不下去,询问罗岱,罗岱就把宁知非离开前的话跟燕双说了。 「宁哥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要过去看看,一会就能回来。」 燕双心下不安,想叫韦逸这个东道主帮忙找人,可又担心宁知非是发现了什么跟了过去,自己告诉韦逸会破坏宁知非的计划。 纠结许久燕双还是打算先回府,看看宁知非是不是找到线索先行回去了。 罗岱也宽慰燕双不要担心,宁知非武艺很高,一般人不能把他怎么样,定是先行回了府。 燕双欲言又止,罗岱不清楚宁知非的身体状况,所以才这样说。 倒是告辞的时候,韦逸注意到了,开口询问:「宁大人不是一起来的,怎么这会儿不见了踪影?」 「府上临时有事,宁知非就先回去了。」燕双敷衍道。他急着回去,确认宁知非的情况。 不管怎么样,宁知非是侯府的人,两人关起门来再怎么针锋相对,对外都是为了侯府。 况且公是公,私是私。 现在的侯府也好,父亲也罢,都离不开宁知非。 直到见到燕淮前,燕双脑海中想的还是见到宁知非后,要好好朝父亲告上一状,说他把自己扔在别院,一声不吭就跑了,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没有想到,回到府上,还是没有宁知非的身影。 燕双立刻就慌了,跟罗岱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岱朝燕双递了个安抚的目光,随后走在他前头,进了侯爷院里。 第36页 燕淮听到有人进来,立刻开口询问:「今天一切顺利?」 「父亲……」燕双站在罗岱身后,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现在心里头慌乱得狠。 没有听到宁知非的回应,燕淮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知非呢?」 「宁知非……」燕双看向罗岱,目光游移,像是在求助。 罗岱立刻单膝跪下,替他把话说了下去:「回侯爷,午宴上宁哥说感觉有些不对劲,中途就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我们以为宁哥找到线索已先行回来,没想到……」 燕淮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某个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般,耳边产生了巨大的轰鸣声。 罗岱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燕淮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知非……知非不会丢下阿双一个人随便离开,没有按时回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去找他?」燕淮感觉到自己开始失控,「他没回来,为什么不找他?」 「侯爷莫急,宁哥武艺高强,或许只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时没能回来。世子那边……如果现在跑过去找人,恐怕打草惊蛇。」罗岱说。 宁知非在瑞王别院失踪,如果现在直接过去找人,必然要朝韦逸解释宁知非为何会不见踪影。 况且他们离开时朝韦逸说过,侯府有事,宁知非已经先行回府了,这时候再跑回去找人,岂不前后矛盾? 「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打草惊蛇?」燕淮什么也顾不得,大局?跟他的知非比起来,大局又算个什么东西? 「罗岱,你带阳燧卫,立刻回去韦逸那边,去找知非。」燕淮说着突然起身,「不,不行,我得亲自过去。」 第21章 21求助 「不行,我得亲自过去,去接知非回家。」燕淮双目仍看不见,慌张起身时,差点把身后的椅子打翻。 燕淮身边的僕役赶紧过去扶住他,怕燕淮摔倒。 燕淮将人推开,踉跄且固执地着往前。 无穷的黑暗没有让他心生畏惧,伸手无法触碰到宁知非比没有边际的黑暗更让燕淮不安。 府里人从没见过一向自持温润的侯爷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侯爷,不能去。」罗岱最先反应过来,挡到燕淮面前不让他继续往前走,「现在京中无人知道遇刺之事,您双眼平白看不见,会惹人注目。」 成安侯府是陛下的暗箭,不能拿到明面上。 上了明面,就成了活的靶子。 罗岱随即向燕淮保证:「属下这就带人,保证把宁哥带回来。」 「侯爷,您到底得为少爷想一想!」 罗岱的话让燕淮稍稍拉回神识。 历代成安侯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替陛下肃清朝堂,侯府的仇家不计其数,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作为父亲,必须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燕双不能活得朝不保夕。 燕淮颓然站在原地,无力地说道:「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护住他……」 燕淮与宁知非的初次见面,算不上特别,世间也没有那么多金风玉露一相逢。 他们自幼相伴,感情一点一滴沉淀着,终于某个夜晚决堤而出,从此如春水方生,再收不回去。 燕淮要宁知非那晚,宁知非没有拒绝,只是朝着燕淮笑。 燕淮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同他一起笑。 许久后才听到宁知非低声说:「像梦一样。」 几十年来宁知非从未朝燕淮说过爱,但燕淮永远记得,那夜月明星稀,宁知非说过,他是他的一场幻梦。 那天燕淮抱着宁知非,信誓旦旦朝他说,从前你护着我,往后我都要护着你。 到底没做到。 燕淮不敢继续往下想,宁知非会好好的,不,他必须好好的。 燕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父亲,无措地跟着罗岱一起回去了别院。 韦逸见到燕双和一队阳燧卫,歪斜着身子,开口质问:「怎么,贤侄还打算把瑞王府给抄了啊?」 「世子说笑了,只是宁哥不见了,侯爷担心是不是遇到什么凶险的事,让我们回来找找。」罗岱替燕双开了口。 韦逸脸色一本,指着罗岱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罗岱脸色微微一变,恭敬地退回燕双身后。 燕双只得开口说:「叔叔莫气,晚辈确实不该带人过来。只是您也知道,父亲看重宁知非,他突然不见了踪影,一时心急,想着平日里跟叔叔交好,人又是在别院分开后不见的,所以让人来问问叔叔。」 平日里只有别人捧着燕双,没有燕双跟别人低声下气的,乍一说了这么长一段,燕双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韦逸听着也有理,摆了摆手:「罢了,我明日也要离京,今日就行你个方便吧。只是一样,今天找不到人,以后就不能再来我这边折腾了。」 燕双连连应下。 阳燧卫鱼贯而入,几个时辰前盛大的宴席已经结束,曲终人散后,偌大的别院好不荒凉落寞。 在别院搜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无所获。一行人只能战战兢兢回去禀报了燕淮。 燕淮此刻看起来冷静了许多,让阳燧卫继续在京郊寻找,随后询问顾信泞是否能够提供帮助。 仪鸾司眼线遍布大齐,找到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第37页 顾信泞说:「我倒是随侯爷差遣,但就我一个也无济于事,侯爷还是去求求陛下吧。」 夜色已浓,宫门也早下钥,想要进宫必须等明日。 燕淮一夜未睡,独自在宁知非房里,把他平日穿的袍子攥在手里,闻着袍子上属于宁知非的气味,枯坐了一夜。 漫漫长夜,只有衣袍上残余的气味能让他稍许安心。 他从来没跟宁知非分开过这样久,不论去做什么,宁知非总是会按时回家。 冯清越第一次带宁知非回家时,就朝燕淮说过,往后去哪身边都必须有宁知非跟着。 几十年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一起分享喜悦,一起面对险境。 他不该让宁知非一个人出去。 如此这般,迟钝如顾信泞也品出了燕淮对宁知非的与众不同。 「藏得还挺深。」顾信泞托着下巴喃喃道。 贺总管站他身边,忍不住说:「这也叫深?」 罗岱带人在城外找了一晚,还是没有宁知非的任何下落,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仪鸾司。 隔日是姚子倾当值,一早天亮,燕淮就带他和顾信泞进了宫。 韦焱正独自在寝宫里用早膳,听说成安侯求见,一时没转过来,问身边内监:「他眼睛好了?」 陈公公说:「回陛下,应该没有。也不知怎的,侯爷急得厉害,被侍卫一路领进来的。」 韦焱笑了声:「倒是奇了怪了,这人成日稳坐钓鱼台,什么时候急成这样过?」 燕淮这人,既矜贵又讲究,还有几分傲气,无论心里慌成什么样,在外人面前都要装成泰然自若,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外露出狼狈的模样。 按他的性子,眼睛痊癒前都不会出门,今日竟慌张进宫,显然不同寻常。 见到燕淮后,韦焱更是诧异。 眼前的男人狼狈得过分,脸色泛着憔悴的青灰,下巴上还能看到一夜冒出的胡茬。 他被身侧的阳燧卫扶着,站在那里,像棵被风吹日晒终于濒死的枯木。 「澈然,这是怎么了?」韦焱惊诧起来,让姚子倾后退,自己亲自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燕淮。 燕淮握住韦焱的小臂,直直跪了下去:「求陛下帮帮臣。」 「怎么了?你起来,咱们慢慢说。」韦焱一边安抚着燕淮,一边示意姚子倾过来搭把手,扶燕淮起身。 燕淮执意不肯,弯身叩首:「求陛下把仪鸾司借给臣,臣实在没有办法了……」 一夜过去宁知非还是没有回来,阳燧卫尽了全力,再耽搁下去宁知非恐怕就要凶多吉少。 燕淮现在什么也不在乎,爵位、权力、官职,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不敢细想,只是心底生出绝望。 韦焱见燕淮情绪不对,于是看向顾信泞:「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来说说。」 顾信泞言语精炼,姚子倾则是个话痨,韦焱没兴趣听他车轱辘话乱转,直接指名了顾信泞。 于是顾信泞干巴巴地把宁知非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一个下人而已,也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后,韦焱松了口气,拍了拍燕淮,「不是什么大事,我这边会让仪鸾司去找,你起来就是。」 「他不是下人。」燕淮没起身,虽然韦焱应下了,他却担心仪鸾司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草草敷衍,「知非他不是下人。」 韦焱见发小不对劲,也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跟他纠结:「好,是我说错了,那你说他是什么?」 「他是什么……」燕淮低着头,眼泪砸到地上,「我什么都没能给过他……」 在宛陵祖宅,燕淮逼着宁知非跟自己在祠堂拜了天地,许诺他日后待自己掌家,要明媒正娶,让宁知非做真正的侯爵夫人。 老侯爷回来,看到大着肚子的宁知非后,把燕淮拉进祠堂,打了二十板子,也没能让燕淮改口。 老侯爷倒是松了口,冷笑着说:「好,只要他愿意,我就不拦你。如果他不愿意,你也不能逼他。」 燕淮没想过宁知非当真会不愿意。 但他也确实没有逼过他。 早知道,就把他关进内宅,让他只做自己的夫人,永远不要出门,永远也不会受到伤害。 「不是吧,你玩真的啊?」韦焱见燕淮对着自己掉眼泪,这下彻底慌了。 长那么大,什么时候见过燕澈然哭过? 当年陆相打手板,打得那么疼,他都没哭! 韦焱没忍住,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啧,怪疼的,怎么这梦还挺真? 「他就是阿双的爹,阿双是他生的。」燕淮抖着嘴唇,说出了成安侯府里最大的秘密。 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去顾忌宁知非的意愿,他必须让韦焱知道,宁知非对他而言比什么都要重要。 不能把宁知非只当成自己的心腹对待。 「啊?」韦焱有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但突然觉得很多事情合理了起来。 怪不得燕双长得跟宁知非有点像。 原来燕淮真没坑自己,这小子确实心里有人,放了几十年,守着个侍卫死活不愿意成亲。 两个人甚至暗胎珠结,生的孩子都马上能成家立业了。 自己冷漠无情眼看就要孤独终老的发小,背地里是个深藏不露的情种。 第38页 比自己跟某人那档子陈年旧事还离谱。 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起来。 站在一侧的姚子倾瞪大了双眼,用了狠劲掐住自己,疼得差点跳起来,废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御前失仪。 倒是最后反应过来的顾信泞接受良好,开口道:「我就说少爷长得跟宁大人有点像……」 第22章 22落梅 韦成觉得自己应当,或许,肯定,是在做梦。 否则无法解释燕准为什么突然从冷心冷情变成了另外一个极端。 当年几个皇子私底下还说过,陛下做太子时身边三个伴读,瑞王家的堂弟滥情多情,一身风流债,早晚要惹出祸事。 早逝的永宁伯公子是个难得的实诚人,只是一身力气全投入了吃喝玩乐,对风月事半点不开窍。 唯独成安侯世子,表面装得没脾气,对谁都有三分笑,内里却什么都不在乎,吃喝玩乐、风流韵事,哪个也动不了他的心智。 这种人最可怕,也最可怜。 原来人家既不可怕也不可怜。只是演得太好,把哥几个全都耍了。 早该发现在上书房时燕澈然天天跟小侍卫眉来眼去的,每天都在谈情说爱,天底下没有比他更会享受的人。 「陛下,我为了陛下,怎么样都可以,但是知非……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好好的。」 看着燕淮这般低声下气的落魄模样,韦焱不忍心起来,伸手强行把人拽起来:「去,这就去,那谁……你现在叫什么来着?顾……算了记不住,下次名字别取那么拗口!小顾,你带人去找,务必今天把人找到。」 顾信泞解释这名字是正使跟副使猜拳翻《说文解字》乱凑出来的,所以怪怪的不好叫。 他接了旨,去仪鸾司领人。 韦焱瞅着燕淮脸上的泪痕,想给他擦又觉得不太合适,把手缩了回去,朝姚子倾说:「愣着干什么,跟陈公公出去弄点水,给你主子擦擦。」 于是姚子倾也领旨跑了出去。 殿里除了守在外头的御前侍卫,就剩韦焱跟燕淮两个。 「你留这儿吧,反正今日没朝会,我陪着你,省得胡思乱想。」 燕淮恢复了些神智,跟韦焱说:「还是别了,我怕御前失仪。」 「别怕,已经失过了。」韦焱沖他一乐,「没啥过不去的坎儿,你夫人那可是能按着金吾卫揍的人,一般人对付不了。」 韦焱平时没事就喜欢逗几句,燕淮听他扯,心里头竟真能安稳了点儿。 不过韦焱也没瞎说,宁知非真按着金吾卫揍过。 那还是陛下刚登基那会儿,朝中势力复杂,朝政被奸臣把持着,小皇帝没实权,作为皇帝一党的燕淮也不受待见。 当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吾卫,自恃身家,对着燕淮耀武扬威,给他一通刁难。 宁知非二话不说把人按着揍了一顿。 事情闹到小皇帝面前,韦焱一如既往地拉偏架,宁知非没事,那侍卫白挨一顿揍,被逐了出去。 从此以后金吾卫全员都绕着宁知非走。 韦焱怕燕淮静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但这会聊公事显然不太合适,就问他跟宁知非相处的事情,问为什么不给人娶回家,还让宁知非做个普通侍卫,连个品级都不给他求。 侯府的贺总管都有个从九品,唯有宁知非,跟着燕淮,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韦焱这话又戳到了燕淮的心里头,燕淮低声说:「他不愿意。」 「不愿意?」韦焱恨铁不成钢,「他说不愿意就是真的不愿意?他这么听你的,你强娶了他,他也不会怎么样。」 跟发小交流着情感,韦焱又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那人家大业大,牵扯甚多,自己没办法拿对方怎么办,燕淮还不能轻轻松松拿捏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侍卫? 韦焱问完自己都觉得玄幻,竟然有朝一日能跟燕澈然聊情情爱爱。 「听他的。」燕淮说,「国事听陛下的,其他事都听他的。」 而且宁知非说过,如果自己执意娶他,他就只能离开侯府,再也不回来。 燕淮为此做了许久噩梦,午夜梦回总疑心宁知非趁自己睡着时离开,必须要抱紧了身边人才能睡得安稳。 后来他意识到,只要燕双还在一天,宁知非就不捨得真走,如此才终于放心下来。 燕双总担心自己会成为家里多余的那一个,却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根本不会有这个家。 越聊下去,韦焱越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了解过燕淮。 自己眼前的这个痴情种到底是谁?被夺舍掉了吗? 韦焱觉得不能被比下去,开始满嘴跑火车:「你知道我以前喜欢过谁吗?」 燕淮说:「陛下心里的人,臣如何猜得到?」 韦家出情种,祖上有过丢下整个后宫守了一辈子亡夫的皇帝,也出过干脆不要后宫只跟皇后过日子的皇帝,叛道离经很有一手。 但韦焱跟他祖宗们都不太一样,后宫该有的有,皇子公主该生的生,已经是近四代皇帝里皇子最多的那个。 没等韦焱说出口,姚子倾就跟着太监打水回来了,要伺候燕淮擦脸。 「算了。」韦焱突然觉得没劲,「细想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是没有过想跟一个人两厢厮守一辈子,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 第39页 可惜勉强不来,他折不下那人的羽翼,后宫锁不住他想要的人,斗来斗去两败俱伤。 最后两个人还不是各自成家生子,越走越远。 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刚刚只是有点羡慕燕淮。如果今天失踪的人换成那个人,他也不能像燕淮这样替他豁出去所有,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没得到过这样做的资格。 燕淮清理干净满是泪痕的脸,终于彻底,至少表面上彻底恢复了镇定,朝韦焱告罪。 韦焱笑笑说自己可什么都没看见。 韦焱安抚好了燕淮,想着人来都来了,顺口细聊一下遇刺的事,话题刚开了头,陈公公进来说陆相过来了,韦焱赶紧让燕淮藏到屏风后头去。 韦焱表面和陆相君臣相谐,但私底下两人各怀鬼胎,并没有真的做到共同进退。 燕淮遇刺的事情仪鸾司压了下来,虽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韦焱不好让他堂而皇之出现在陆相面前。 姚子倾带着燕淮藏好,陆相才进来。 「瑞王世子那边今日已经回程了。」陆纪名双手插在袖中,笑眯眯地走进来。 韦焱让他坐下说,陆纪名没拒绝,坐在椅子上看着韦焱。 「陛下不打算说说?」 韦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最讨厌陆纪名这幅模样,皮笑肉不笑,让他犯憷。 「说什么,陆相不如直说,别点我呀。」韦焱道。 「瑞王那边陛下是真不打算动?」陆纪名说。 瑞王征南平有功,封地就在当初墨京,如今的墨城。是如今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皇族。 「好端端的,动王叔做什么,是得把权力握手里才安心,但我王叔忠心耿耿这么多年,这个白眼狼我可不做。」韦焱说。 陆纪名听出来韦焱指桑骂槐说自己白眼狼,也没生气,笑着问:「瑞王百年后,陛下真敢把墨城交给韦逸?」 「放心,瑞王这脉到王叔为止了,不会有继承人了。」韦焱似笑非笑地说道。 -- 那日践行宴上,宁知非被不知名的高手打晕,当时他以为对方是陆府的人,自己偷听到了陆栾跟简肃云的对话,死定了。 没有想到,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貌似只是被关了起来。 宁知非手掌抵着隆起的肚腹,隐约感受得到细微的胎动,小主子一切都好,他也暂时放下心来,随后开始观察周身环境。 这里应当是间闲置的房屋,虽然整洁干净,却没有多少生活痕迹。 仰头能看见房樑上清晰刻画着精緻纹样,应当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居所。 他起身的时候,发现一条腿上被绑了铁链。 宁知非试图用内力斩断链条,发现它坚固无比,好似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一般。 自己身体情况特殊,一时找不到办法离开,宁知非便坐回原处,心想自己还没死,说明对方并不是想要杀他,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现在侯府的情况更让人担心。 侯爷余毒未清,不能劳心,自己回不去,侯爷心急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还有少爷,没能跟自己一起回去,侯爷会不会生气责备他?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室内变得逐渐昏暗,天色晚了下来。 宁知非对各种环境都很能适应,靠着墙壁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的时候,屋内走进来一个人,惊醒了宁知非。 来人缓步走到宁知非面前,轻声唤了他一下。 宁知非看着对方,诧异惊呼:「落梅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打晕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是落梅? 对于落梅,宁知非其实很复杂,对她既防备,又忍不住想要信任。 只见落梅朝宁知非露出微笑,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第23章 23情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落梅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 落梅朝宁知非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声说道:「世子吩咐让我看顾着你。」 世子? 韦逸?? 宁知非才突然意识到,落梅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不是作为仪鸾司的卧底,也不是作为她自己,而是以韦逸「红颜知己」的身份。 「韦逸,他想做什么?」宁知非低声问。 落梅摇摇头:「这你需要问他了。」 随后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他说要带我回墨京,仪鸾司将计就计,让我跟着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南平公主的蛛丝马迹。」 宁知非笑了出来,问:「那你觉得能找到吗?」 落梅也笑了,朝宁知非眨了眨眼,两人间仿佛有特别的默契:「这我也不知道,总归要去一趟。我现在没办法放你离开,也不好节外生枝,你先熬些日子,过段时间我想办法带你回来。」 瑞王这边精锐良多,饶是落梅也不敢轻易跟仪鸾司联络,没办法帮宁知非脱困。 宁知非应下,又突然多说了句:「墨京是是非之地,你自己也要小心。」 落梅拿出给宁知非带的干粮,两个人一起坐在空房间的地上一起吃掉。 宁知非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父母刚离世的时候,他和长姐也是这样,每次吃过饭睡去,都不知道明天会身在何方。 直到跟着流民一起入京,遇到了师父,他被带去侯府,长姐不知所踪,算一算,也有快三十年了。 第40页 「不知道阿姊现在怎么样……」宁知非攥着手里的干粮,忍不住开口道。 落梅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安慰,终究没有说出口。 宁知非突然笑起来:「这么严肃做什么?反正现在落世子手里,出也出不去,咱俩何必面对面愁眉苦脸的?」 落梅点头,但两个人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能交流的话题此刻在韦逸的地盘上,更不能轻易讲出口。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落梅说。 她在宣墨楼里很多年,歌声浑然天成,她低低哼唱着,等待宁知非把手里的干粮吃完。 夜深有个侍卫之类的人进来,丢给宁知非一套新的里衣跟袍子,让他换了。 宁知非觉得奇怪,但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把衣服换掉。 「大哥,商量个事呗,你先回避回避,等我换好衣服,你再进来?」宁知非拿着对方递来的袍子,无奈道。 「就在这儿换。」来人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之后无论宁知非说什么,都不再搭理。 宁知非吃了瘪,无法,只能背对着对方迅速换了衣服,眼睁睁看着那人拿着他的衣服离开了。 一夜过去,韦逸始终没有现身,宁知非一早便被两个高手蒙上眼睛着带上马车,完全没有逃离的机会。 落梅跟他上了同一辆马车,大约过了几个时辰,车停下,落梅离开才换了韦逸上来。 「世子这是想做什么?」宁知非双手被铁链缠住,靠在马车的窗边。 他想了一夜韦逸的动机,怀疑韦逸想拿自己掣肘燕淮,但也不确定,只能先行出言试探。 「你说咱们也无冤无仇的,世子何必绑我?」 韦逸轻笑了一声:「是吗,无冤无仇?我倒觉得跟你是冤亲债主呢。」 宁知非莫名听出来几分含情脉脉的意思,哆嗦了一下,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疼落梅吗?」韦逸伸手触摸宁知非的肩膀,头倾斜了一些,宁知非感觉他或许是想要靠上来。 「世子有话直说便是。」宁知非往一边移了移,让自己不要反应过度。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要护好小主子,就不能激怒韦逸。 「因为她长得有些像你。」韦逸冷笑,「你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宁知非想要问的东西还没说完,下巴就被韦逸挑起。 宁知非感受到韦逸将脸贴在自己嘴唇上,因为缺水有些干裂的嘴唇摩擦着韦逸侧脸的皮肤,发出暧/昧/不明的轻响。 「对,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被困在墨城这么多年,你也从来不想我。」韦逸喃喃道,「知非,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不,我该叫你宁过……他给你取的名字,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年?」 韦逸靠在宁知非怀里,宁知非只能默默用手护住肚子,防止被他压到胎儿。 知非这个名字确实不是宁知非的本名,其实宁过也不是。 「宁过」是他和阿姊为躲避仇家改掉的名,「知非」则是十几岁的时候,当时还是少爷的侯爷,心血来潮替自己取的「字」。 下人不能有字,宁知非就丢掉了「宁过」,以后只叫「知非」。就仿佛他丢弃了过去的某个自己,从今往后只是少爷的「知非」。 「宁过,你不知道,我把你放在心里,好多好多年,你眼里从来只有燕澈然。」韦逸絮絮说道,带着一丝抱怨。 宁知非觉得此刻的韦逸好像有些疯癫,他选择不再开口,安静地观察韦逸下一步想做什么。 「他对你好吗?不好的吧。」韦逸忽然起身,盯着宁知非,「你这么爱他,他还是跟别人生了孩子,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从来不在意你。」 「在宣墨楼,我不过是试探了他一下,他怎么说?他说你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就算这样,你还爱他?」 「你说话!」见宁知非始终沉默,韦逸急了,责问他。 宁知非冲着韦逸笑笑:「我是他的狗,无论主人做了什么,狗都会无条件爱主人。」 「你现在归我了!你以后只能做我的狗!」韦逸被宁知非激怒,声音变得接近嘶吼。 他伸手解开宁知非的腰封和袍子上的系带,显得急不可耐。 宁知非想,自己大约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简家跟陆家是一伙的,他们想要找到南平公主和密信,于是做了一个假公主的局,从而想引出藏在暗处的真公主。 而韦逸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们拉进局的人。 韦逸入局,只是为了增加假公主身份的可信度,毕竟南平公主就是在瑞王手里失去踪迹的,失踪多年的南平公主突然出现在韦逸身边,总是会让人下意识相信公主是真的。 韦逸或许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棋子,或许不知道,总之他浑水摸鱼,趁着所有人纠结在简家和陆家设的局中时,把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汴梁。 宁知非的袍子已经散开,韦逸手伸了进去,想要触碰他。 但隔着衣料,他感觉到了一阵怪异的蠕动。 韦逸猝不及防地缩回了手,蹙眉问道:「什么东西?」 见宁知非不回答,他又再度将手伸了过去,掌心不可避免地抚摸到了宁知非柔软的肚腹,胎儿像是受到了惊扰,再次极小幅度地动了动。 第41页 「你……你?」韦逸终于意识到自己掌心下的是什么,瞪大了眼睛,手似乎在发抖,「这不可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谁的?」 韦逸拽住宁知非袍子的前襟,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扯:「谁的?你跟我说是谁的?」 宁知非轻笑了一声:「世子难道你真猜不到?」 「燕澈然!」韦逸松开手,脸上挂了心灰意冷,「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知非不言语。 只是安静了片刻,韦逸又突然怒道:「他这样的人,凭什么?他甚至还有个不明不白的儿子!不过是他先遇到了你……」 电光石火间,韦逸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落在宁知非被袍子遮挡的小腹下:「等等,难道说燕澈然的孩子,是你生的?」 「世子你想多了。」宁知非淡淡说道,「少爷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你更是贱!」韦逸怒道,「他一边牵扯着你,一边跟别人生孩子,而你竟然没有怨恨,竟然还能爱他!」 「是,我是贱。」宁知非说,「世子错看了我,不如把我丢在这儿,让我自生自灭,也好过给世子添堵。」 韦逸突然吼道:「宁过,你想得美!你就算大了肚子,现在也是我的狗了!等到了墨城,我会找大夫把你跟他的孽种打掉,你趁早忘了燕澈然,不要无谓的挣扎了。」 「世子,何必呢,强扭的瓜也不甜。况且我不见了,侯爷总会有办法找到我,介时世子怎么跟侯爷解释?」 韦逸突然笑起来:「你别做梦了,你以为我敢把你带走,不会留下后招吗?再也不会有人找你,你会永永远远地留在墨城。」 「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你左边背上有个红色的痣对不对?那年在上书房你弄脏了袍子,燕澈然让你换,我躲起来偷偷看到。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好多好多年,比燕澈然更爱你。 「你还为了他,受了这么多伤,一道道疤,以前是没有的。 「你要是喜欢孩子,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我给你生,好不好?」 某个瞬间,宁知非感受到了一股来自魂魄深处的恐惧。 -------------------- 韦逸: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燕淮:你的痛苦是什么? 韦逸:喜欢的人跟我撞号t_t 韦逸一直以为宁知非会是攻。 第24章 24真相 燕淮被韦焱留了午膳,下午一直没等到消息,韦焱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才敢放人出宫。 外面阳光明媚,秋日的落叶沾着阳光,碎金满地。 他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黑夜中静静等着,等着鸡鸣破晓的那刻,等着那束光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 等啊等啊,金乌西坠,探看的青鸟依然没有回来。 「父亲,再吃些宵夜,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燕双端来了一碗粥,让姚子倾餵给燕淮。 燕淮摆手,叫姚子倾退下。 看到父亲颓唐的模样,燕双无端生出几分怒意,想了想觉得多说无益,打算离开。 刚走出院子,迎面撞见了匆匆赶回来的顾信泞。 「有消息了吗?」燕双随口问道。 顾信泞点头,但神色里难得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少爷,劳烦想办法把姚子倾叫出来一下。」 燕双心底隐约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强迫自己不要再细想下去,回到室内找藉口把姚子倾支了出来。 「顾大人?」姚子倾见顾信泞回来,立刻问,「宁哥那边难道有什么消息了吗?」 「找到了。」 「那太好了,宁哥人呢?」姚子倾立刻松了口气,喜上眉梢。 宁哥虽不是阳隧卫的一员,却实实在在是府里的主心骨,能好端端回来,当然万事大吉。 「仪鸾司的兄弟们在进城路上的水渠里,找到的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顾信泞顿了顿,说不出口,「我让少爷叫你出来,是想商量商量怎么跟侯爷说。」 顾信泞觉得姚子倾其实不太靠谱,但程鹤远今日休假,阳燧卫这边只有姚子倾一个管事的在,不得不跟他商量。 燕双在一旁听得茫然,他们的意思是说宁知非死了? 怎么可能呢? 宁知非那个祸害,怎么可能这么干脆利落的死掉? 燕双无端想起更小一些的时候,有一次发烧,宁知非守在自己床边,拉着自己的手,守了一夜。 燕双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宁知非貌似整宿未眠,因为隔一段时间他便能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大手覆盖在自己额头。 奇怪,早该忘掉的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 「不可能吧?你们是不是认错了?」姚子倾如遭雷击,慌张得要命。 直到几个仪鸾司侍卫把宁知非的尸体抬进院子,姚子倾不信邪地过去看了,才终于相信。 燕双扭过头,不敢凑过去看,只觉得虚假,世界陡然荒诞起来。 「这该怎么跟侯爷说?我可不敢。」姚子倾无措地朝顾信泞求助。 顾信泞无语,早知道姚子倾靠不住,却没想到如此靠不住。 「我去说吧。」顾信泞道,「只是如果让我来说的话,会比较直接,侯爷或许会接受不了。」 「不必了。」燕淮被下人扶着走出了院子,「你们动静闹得这样大,再听不到那我才是真的残废了。」 第42页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燕淮脸上没有表情,镇定过了头。 「回侯爷,宁大人已经过身,尸体现在就在院中。」顾信泞说。 燕淮沉默了一会,就在众人想出言宽慰时,突兀地哂笑了一声。 「你们被骗了,那不是知非。」 姚子倾怀疑燕淮因为悲痛过度精神出了问题,开口道:「侯爷,尸体我们已经确定过,是宁哥没错……」 「姚子倾,解开他的袍子,看左边的肩胛骨。」燕淮走近了几步,站在盖着白布的尸身旁,指挥道。 姚子倾单膝跪到地上,低声念叨着得罪,抖着手照燕淮说的解开了尸体的衣袍。 「侯爷,上面有颗红色的痣……」姚子倾说。 燕淮眼前一黑,又问:「后背的旧伤呢?」 「也……也有。宁哥前几天的新伤,也都有……这袍子,也是宁哥昨天穿的……侯爷,这就是宁哥,错不了。」 燕淮一言未发,忽然感到一阵从心底涌出的茫然,好像剎那间想不起来自己站在何处,在做什么。 他感到喉间莫名翻出一股不知来源的血腥气味,于是张了张嘴,却只喷出一口血来,随后瘫软地倒在地上。 不可能,知非他不可能…… 他脑海中只有不可能三个字,反反覆覆重复着,却无法细思到底不可能什么。 是宁知非不可能离开自己,还是他不可能会死? 燕淮感到自己双腿不受再控制,站不起来,只能用双手拼命往前,想要爬到宁知非身边。 「侯爷!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院里已经乱成一团,僕役慌张出门去找太医过来,姚子倾跪在一边去拉燕淮。 「侯爷,你身上的余毒未清,不能悲伤过度,情况会恶化。如果宁哥在……在天有灵,看到侯爷如此,只会难过。」 姚子倾呼啦啦说了一大堆话,燕淮一句都没听清,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必须到宁知非身边,没有宁知非,他觉得很冷。 「知非……知非啊……阿过,你说话,你说说话……」 眼泪都已经成了多余的累赘,他此刻的痛苦,无法用这些苦涩的液体表述填补,哭成了他不想做却唯一能做的事。 心脏一下下疼着,每跳动一下,都将痛苦蔓延至了全身。燕淮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块,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血淋淋的。 燕淮在黑暗里挣扎着,终于触碰到了宁知非的手,燕淮握住那只冰冷僵直的手,将它捧到胸口。 似乎试图想用体温让那只手重新变得温软柔软,也似乎是想用那只手,去填补心上被撕扯出的狰狞缺口。 「你不是说要我看到你年老的模样吗?这才几天呀……阿过!」 「够了!」燕双再也旁观不下去,握住燕淮的小臂,咬牙道,「不过是个下人,父亲何至于此!」 也不过是个下人,不是不可替代,何至……于此。燕双别过头,闭上双眼便滑下两行清泪。 何至于此…… 他心里无端很难受,心脏像被用只手紧紧攥住。 原来,他也没有像自以为的那么恨宁知非。 燕淮扬起手,似乎想打燕双,但触碰到燕双前就停了下来,把燕双拉入怀里,死死抱着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宁知非留给他的阿双。 「阿过,对不起……」燕淮低声说。 那声音太小,以至于在他怀里的燕双都没有听清。 但燕淮接下来的话,他听见了,不止听见,更如一道噼下的惊雷。 「你是知非生的,他就是你爹。」 燕双感到眼前一片空白,耳边传来尖锐的耳鸣声。 他脱口而出:「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又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闪过燕淮眼前。 宁知非信誓旦旦朝他保证,自己即便生下孩子,也永永远远是侯府的下人。 他不信,让他给出例证,宁知非不说话,只是冲着他笑。 他读不懂那笑容里的意思,但现在燕双觉得自己或许懂了…… 自己就是例证…… 孩子……对了,孩子!燕双头脑一片混乱,手脚并用地到尸身前,拿自己沾染上泥土和碎石的手,摸向对方的肚子。 燕双的手抖得太厉害,放在上面,带着尸身衣袍上的布料也沾染了抖动。 他手掌划过尸身下腹,摸到那里平坦坚硬,猛地一愣,随后疯了一般,扯开刚被姚子倾重新系上不久的衣带。 「烛火,给我烛火!」燕双急切喊着,早早伸出手等着去接。 顾信泞进去把灯台端出来,递给燕双。 燕双手抖得厉害,接不住,让顾信泞过来,把烛火悬在尸体旁。 衣袍下的皮肤已经呈青灰色,有着令人生惧的死气。透过烛火,能清晰看见尸体的小腹,那里平坦坚实,没有丝毫隆起的迹象。 那束烛火的光,仿佛驱散掉了夜色的阴霾。 「不是!」燕双脸上露出疯狂的笑意,看向燕淮,「这不是宁知非!」 燕淮呆呆地朝着燕双的方向抬起头。 「宁知非怀孕了,这尸体小腹是平的!」说出结论后,燕双更加笃信,继续道,「这尸体有问题,是假的,宁知非没有死!」 燕淮没太听清燕双说了什么,脑海里只接收到宁知非没有死的讯息,低低笑出声来:「是吗,没有死,是假的……我就说,是假的……」 第43页 燕淮紧接着叫顾信泞,顾信泞应声过去检查,他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些液体涂在手上,随后用手细细抚摸尸体的脸周,很快从太阳穴的位置开始,揭下来半张人/皮/面具。 「啊!是易容!」姚子倾拍了拍前胸,开始了马后炮,「吓死我了,我就说嘛……」 「一开始我也检查了,但没有想到只易容了半张脸,是我疏忽没有尽早发现。」顾信泞致歉道。 「这人下半张脸长得确实像宁哥,就算没有面具,天一黑也分不太清他俩。」姚子倾打圆场道。 燕淮已经恢复了神智,燕双过去把父亲扶起来,很想问他刚刚说宁知非是自己生父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觉得不合时宜,暂时把疑问咽了回去。 「对方抛出来一个几乎没有纰漏的假尸体,说明宁……他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人控制。而且这尸身容貌跟他这么相似,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对方应当策划了许久。」燕双说。 燕淮点头,宁知非好好活着就好,他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找到他。 随后他后知后觉,开口问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知非有孕了?」 --------------------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崽躲在爹爹怀里哭,怯生生地问爹爹能不能摸摸妹妹。我这废物手速…… 第25章 25拜堂 太医匆匆过来,打断了燕淮。 「今日累了,父亲,明日再说吧。」燕双说,「我也想好好问问你,你说他是我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落燕双就急慌慌地跑了,燕淮没拦着,嘆了口气。 太医为燕淮检查,低声说了些什么,燕淮点头,脸上露出混了疲惫的茫然。 「好,我知道了……尽力吧……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燕淮说。 -- 虽然是燕双主动离开的,但隔日也是他主动来找的燕淮。 燕双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第二天黑着眼圈就去找燕淮了。 昨夜太医给燕淮施了针,燕淮已经隐隐约约看得见东西,虽然还是模糊,但已经能看到人影。 「大概再过四五天就能好了,我会想办法亲自找到知非。」燕淮说。 宁知非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件事,似乎给了燕淮很大的安慰。他看起来恢复如常,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失魂落魄。 「昨晚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他真是……我爹?」燕双忐忑地问道。 他心里很乱,既希望是真的,也希望是假的。 他好像说过很多伤害宁知非的话,宁知非或许已经讨厌他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燕淮说。除了宁知非,他没有过任何人。 或许很多人都不信,可这就是事实。 「他为什么不愿意认我?是你不许吗?」 燕淮摇头,燕双则蹙起眉头,像头困惑的小兽:「那为什么?难道他是被强迫的?他不爱我?他不爱你?」 燕淮被逗得笑出声:「即便你有很多疑问,也不要去质疑双亲的感情。虽然你的到来确定是个意外,但我们是真心实意期盼着你的。」 随后燕淮似乎想证明他们是彼此相爱的,补充道:「你出生前,我们拜过天地,虽没有媒妁之言,但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那是在宛陵祖宅的时候,老侯爷病重思归,燕淮和宁知非提前出发,到了祖宅打扫安置。 当时宁知非已经有孕七个月,可以隔着袍子轻易看出圆隆的肚腹,行动也开始受限,走起路来有些摇摆。 宛陵天高皇帝远,燕淮索性不再顾忌,禁止宁知非跟平日里在侯府那样侍奉自己,要与他像夫妻那般相处。 一开始宁知非并不愿意,也不习惯,但燕淮朝他冷了几次脸,渐渐也终于表面接受了。 老侯爷回到宛陵后就要祭祖,需要的东西很多,府上人手不足,两人就一起去街头帮着採买。 江南初夏,还未炎热到酷暑难耐的程度,只是飘过的风中隐约沾染了些许温热。 市井有老妇在卖头一茬的嫩莲蓬,宁知非没见过这种,好奇地看了两眼,老妇便沖他笑:「都是今早新摘的莲蓬,保管鲜甜,公子不如尝尝,若是喜欢再买也不迟。莲子安神,公子有孕,吃些有好处。」 宁知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看向燕淮,燕淮误会,伸手接了翠绿的莲子,替宁知非剥好送到口边。 「唔……好甜。」宁知非瞪大双眼。他的家乡并不盛产莲藕,莲子都是干硬的,拿来煮粥,他从未尝过新鲜莲蓬。 「那便把你篮子里的莲蓬都卖给我吧。」燕淮说。 老妇把篮中的莲蓬捧给燕淮身后跟着的阳燧卫,笑着随口问道:「两位公子感情真是好,成亲有多久了?」 「婶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伺候少爷的下人。」宁知非笑着回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年头的世家公子,哪个成亲前不是外室通房养着,自己一个下人,即便在外头也不能真以侯府的少夫人自居。 燕淮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消了不少。 原来他表面迎合着自己,心底还是觉得两人并非夫妻。 燕淮回到祖宅后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同宁知非成亲,让他的心定下来。 不能让宁知非和腹中的孩子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自己。 第44页 但父亲不会允许侯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如此出身,更不会允许养了十几年的死士失去原本的作用。 燕淮不是不敢跟父亲提,只是他太了解父亲,按照父亲的脾性,自己表现得对宁知非太过在意,反而把宁知非推上了风口浪尖,亲手给对方带来伤害。 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反而害了宁知非。 苦思良久,燕淮终于想到办法,拉着宁知非去了祠堂。 刚修缮好的祠堂一尘不染,宁知非不知道燕淮把自己带来做什么,只安静地跟着他,直到燕淮开口。 「知非,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拜堂,往后就是正经夫妻。」那时的燕淮还没到二十岁,并不像现在这样如块温润的美玉般毫无稜角,说话做事都带着少年人的任性与自信。 「虽然现在我没办法把你应得的东西全都给你,但总有一天,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该你的,我全都不会落下。」 他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并没有想过即便过了十几年,他真的在侯府说一不二,他们还是终究与现在一样。 宁知非当然不肯,于是燕淮又开始了蛊惑。 「父亲不在,宛陵现在全是我的人,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的。知非,我只是想私下里在你心里有个名分,我不想做你的主子,只想做你的夫君。」 宁知非皱起眉心,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可少爷永远是属下的主子……」 「如果你觉得不安,在外头我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有私底下的时候……知非,你真的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满足我吗?」 燕淮说得恳切,宁知非也不免动容。 而且他想,反正自己和少爷拜堂也不是认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少爷总会有门当户对的夫人,甚至不是少爷自己能决定的。 但即便是假的,宁知非也非常想和少爷这么拜一次堂。 他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肆意大胆过,在宛陵,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如果这一生只能放肆一次,宁知非想,也应该是现在了吧。 于是连燕淮都没有料到,宁知非竟答应了下来。 宁知非大着肚子,燕淮不想他跪下,说两人站着拜堂也是一样。 宁知非不肯。 他想,既然不可能是真的,那至少形式上不能太假,这样日后回忆起来,也能骗骗自己。 于是燕淮把还是阳燧卫普通护卫的程鹤远叫进来,给两个人主婚,两个少年,没有父母命,没有媒妁言,没有亲朋友,只是对着燕家先祖牌位,跪了下去。 程鹤远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清楚这事将来一旦被老侯爷知道,自己铁定要被逐出去了。 但老侯爷命不久矣,来日府上还是少爷当家,如果现在把人得罪了,自己也早晚会被逮着穿小鞋。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程鹤远自诩识时务,火速应了下来。 只是他嘴笨,说不出来什么花样,家里虽然定了亲事,夫人却还没过门,连经验都没有,只能照猫画虎,干巴巴地说老一套的词。 「一拜天地——」程鹤远开口,还要控制音量,怕声音太大传出祠堂,被其他人听到。 燕淮扶着宁知非跪下,两人对着门外叩首。 他们自幼相识,没有惊鸿一眼,可细水长流也汇聚成的江海,比金风玉露来得更汹涌澎湃。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牌位与烛火弯身。 宁知非想起从前家中祭祖,即便他年幼,也被要求一定要出席。 那时他以为,这个家里什么都不会改变,以为自己的家族无坚不摧,却不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煊赫的家族终有没落的一天,谁也逃不过。 能活着,已经心满意足。 他没奢求有人可以陪自己走下去,现在少爷说他愿意,宁知非想,即便不能实现,至少自己也得到过这样一颗无怨无悔并不计较自己身份的真心。 「三拜……」程鹤远卡了下壳,想起来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已经说出口,于是继续道,「对拜——」 燕淮只是看了程鹤远一眼,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出言责怪,拉着宁知非的手,两个人的头磕到一处。 叩首过后,他们对视笑着,各人心中有了各人的圆满。 只是燕淮怎么也不明白,明明当时宁知非有了转变,开始不再把自己当成单纯的下人看待,可为什么生下燕双后,又突然变回了从前谨小慎微的模样,甚至连燕双也不愿认下。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认我?」燕双问。 燕淮摇头,宁知非给出过理由,关于身份,关于地位,关于他自己的意愿,但燕淮知道,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 宁知非坚持不愿让燕双知晓他的身份,这背后必然还有更深层,更不可言说的原因。 燕淮猜不到,宁知非更不愿意说。 「你问的东西也不少了,不如回答回答我,关于你爹怀孕的事。」 燕淮没想过宁知非会欺瞒自己,所以即便宁知非之前有过呕吐嗜睡的状况,还曾拒绝与自己同房,燕淮都没往他有孕的方向去想。 但如今知道了,燕淮几乎很快就明白了他瞒着自己的理由,宁知非无非是觉得现在侯府用人的时候,如果自己知道他有孕,定不会让他外出冒险,所以才刻意不说。 「就是字面意思咯。」燕双托着下巴说,「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去。」 第45页 平日里都是自己问燕淮,然后被堵回来,如今也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燕双心里甚至没来由生出几分得意。 「行,等他回来我再问他。」 「不是,他现在下落不明,还大着肚子,你怎么反倒不急了?」燕双问。 燕淮有点哭笑不得,别家的丈夫如果知道夫人遇险且身怀有孕,必然要加倍担心着急,但得知宁知非有孕后,燕淮反而放心了许多。 宁知非一个人落入别人手里,说不好要为了得到更多情报,拿自己性命冒险。 但如今有了小孩,宁知非就不会轻举妄动,一定会护好孩子,尽可能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第26章 26墨城 阳燧卫和仪鸾司一道开始尽全力找寻宁知非的下落,在这期间,燕淮的双目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燕双这些天一直陪着燕淮,但父子俩并不怎么说话,多数时间面对面彼此沉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宁知非不在的时候,好像连父子间的争吵都没了意思。 中间简肃云来过一次,告诉燕淮辽国郡主已经到了京都,休整完毕,自己专门过来给他送可以随意进出驿馆的腰牌。 「你会娶辽国郡主吗?」简肃云走后,正在抄书的燕双突然开口问道。 燕淮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是陛下赐婚。」韦焱想让燕淮以未婚夫的名头打探郡主的动向,并顺带与简家拉进关系,这些事是不能跟燕双说的。 燕双突然扔了笔:「你不能娶她!」 「我最后会不会娶她,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燕淮说。 「你到底爱不爱他?」燕双瞪着双眼,盯着燕淮。 其实在得知宁知非其实就是自己的爹后,燕双本来觉得是自己错怪了燕淮,自己父亲并没有三心二意,可现在看他的态度,燕双又不太确定了。 「我爱。」 「你爱他,却要娶别人?他爱你,却连你的小孩都不愿意认?」燕双站起来跑了出去。 他没办法理解自己的双亲,更没办法自己消化一切,只能先行逃避。 燕淮摇摇头,继续分析目前到底还有多少嫌疑人。 绑走宁知非的人,可能性太多了。 他们替韦焱做了不少事,手上并不干净,仇家不少,甚至不一定是跟南平密信这件事有关的势力做的。 而且对方绑走了宁知非,却并没有出来要挟自己,那绑架宁知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燕淮还是觉得韦逸嫌疑最大,因为韦逸对宁知非,总有一种若有似乎的关注。 可实在找不到证据,特别是姚子倾还说他们离开别院前,韦逸专门询问了宁知非的去了哪里,之后也翻过他的院子,并没有找到。 没有充分的证据燕淮也不能贸然前去墨城搜人。 下午的时候,程鹤远过来,说有辽国使臣求见,郡主对自己的未婚夫很好奇,很想见一见燕淮。 「不见,说我现在病着,出不去门。」找不到宁知非,他没有精力去跟辽人虚与委蛇。 程鹤远应下,没过一会又回来,犹豫地跟燕淮说:「对方说,郡主猜到侯爷不想见她,特意让自己带来一个消息。郡主说她在进京路上,偶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又听说侯府丢了个侍卫,觉得应该能帮上侯爷的忙。」 燕淮立刻起身,与程鹤远对视了一眼。 宁知非失踪,燕淮并没有刻意隐瞒,却也没明面上大张旗鼓去找,耶律锦刚到京都,人都还住在驿馆,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辽国郡主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但无论如何,耶律锦既然有可能知道宁知非的下落,燕淮就说什么都必须去赴约了。 次日燕淮到了驿馆,因为有令牌,并没有被拦,畅通无阻地到了郡主面前。 耶律锦才十七岁,长得很是明艷俊美,见到燕淮后便朝他笑,半点羞怯都没有。 「听说郡主有我那个失踪的侍卫的下落?」燕淮入座后便开门见山问道。 耶律锦打量起燕淮,心说成安侯的模样到底名不虚传,举手投足当真是君子如玉,只不过脸上没有多少气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怎么侯爷一见我,就只提公事。」耶律锦朝燕淮眨眨眼,语气里带着些娇滴滴的嗔怪,「我以后可是要嫁到侯府的,侯爷怎么看起来,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郡主哪里话,那侍卫从小服侍我,是我身边头等的心腹,我怎可能不急?」 耶律锦轻笑道:「在家中爹爹常教导我,日后出嫁,自是要夫唱妇随,与夫君同患难。如今侯爷既然着急,我自尽全力帮你。」 「哦?难道说郡主已经有了线索?」燕淮清楚,耶律锦并不像表面这样人畜无害,她一言一行,必定有目的。 耶律锦道:「其实这事不难,人在谁府上丢的,自然该去找谁。」 燕淮笑着摇头:「无凭无据,我找过去对方怎会承认?」 「可巧,我们一行人快进汴梁前,在官道附近休息,正巧看见了另外一行离京的车马,打听才知道,竟是瑞王世子的人。」 「世子前些天离京回封地,算起来是差不多要与郡主碰着。」 耶律锦:「车队在路边停靠,人都下来休憩,唯有一辆车不见有人下来,偏我那贴身侍从管不住眼睛,趁着众人不注意,偷看了一眼,你猜他在马车上看见了什么?」 第46页 耶律锦话虽说得轻巧,但韦逸出京,身边必是重重守卫,怎能让人随意窥视?必然是有意为之,甚至可能派人跟了一路。 「你看见我那侍卫在里头?」燕淮问。 「侯爷的侍卫我哪儿见过,但确有一男子双手绑了铁链被困车中,我到汴梁,恰好听闻侯爷失了心腹,私下觉得,说不定那人正是侯爷要找的。」 耶律锦不会无缘无故朝自己编造谎言,即便发现过程并非她所说的无意之中,但在韦逸车队中发现被绑男子的事,应当是真的。 燕淮几乎可以笃定,那人就是宁知非。 只是…… 「郡主派人让我过来,就是为了此事?」燕淮问。 耶律锦再次笑起来,显得温婉贤淑:「我初到汴梁,无依无靠的,想着卖侯爷个人情,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燕淮心下瞭然,耶律锦此番是来朝自己示好的,既然如此,给自己透露的情报自然不会有误。 燕淮同耶律锦互相试探了半天,才终于离开。 「今日的事,你觉得如何?」离开驿馆的路上,燕淮随口朝罗岱问道。 「不妙啊。」罗岱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燕淮颇有些意外地看向罗岱。 他身边的几个人,程鹤远心思缜密却感情用事,姚子倾为人机敏但废话太多,罗岱很会观察细节却经常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宁知非离开几日,罗岱有所长进? 只见罗岱摇摇头,无奈说道:「不妙啊侯爷,郡主看样子,是看上你了!」 燕淮:…… 燕淮看向顾信泞,问道:「郡主的事,仪鸾司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顾信泞点头又摇头:「只知道她是主动要来汴梁,至于来汴梁的目的,还没彻底弄清楚……」 -- 瑞王在墨城的府邸,就建在从前南平皇宫的废墟上。 昔年多少光辉,如今付之一炬,人物皆非,宁知非看了也未免感嘆。 到墨城以后,宁知非便被特制的铁链锁在了落梅院中,依旧只有落梅能近他的身。 宁知非猜测韦逸把落梅带来,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存在。 青天白日,韦逸带个男人进王府,瞒不过王爷,但现在有了落梅的掩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世子带了个歌伎回墨京,自己反而不引人注目了。 刚到王府,韦逸就被王爷训诫了一顿,扔进军营,暂时顾不上自己。 每日相处中,落梅也看出了宁知非身形的异常,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宁知非肚腹鼓起的地方,问道:「是谁的?」 宁知非笑起来反问道:「你说呢?」 落梅掌心贴上宁知非的腹底,能感觉到很明显的胎动,她神色复杂地朝宁知非问道:「你难道是自愿的?」 「我当然是自愿的。」宁知非并没有任何反感,任由落梅摸着自己的肚子。 小主子没有受到影响,长得很好,活泼好动。 「你心里有成安侯。」落梅说,「成安侯的长子也是你生下的?」 宁知非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不是,少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落梅点头,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很快她又跟宁知非说了下王府的情况。 「世子院里目前有一妻一妾,还有几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估计也不会遇到。 「世子夫人是从前南平的皇族,叫南心霖,是陛下为了维持南平遗民安稳,下旨赐婚的。」 此事宁知非多少在燕淮那里听说过一些。 南心霖是南平顺帝堂兄的女儿,南平灭国后一直养在墨京。 南平皇族本就不多,战乱和大火死了大部分皇族,南心霖是目前大齐手中唯一的南平皇族了。 南心霖嫁入瑞王府,留在墨京,不仅能昭显朝廷厚待南平皇族,更能安抚南平遗民,减少有不轨之人打着恢复故国的幌子叛乱的可能。 「夫人为人宽和,倒不像是个坏人,我想,或许可以想想办法,让夫人帮你离开这里。」 为了避免嫌疑,落梅不能在宁知非房中久待,把最近得知的情报告知宁知非后就走了。 宁知非脚上被绑了铁链,活动范围仅在这间厢房里。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就躺回了榻上。 平日里不说,宁知非也不觉得有多想侯府,今天同落梅说到了燕双,到晚上宁知非就忍不住开始思念侯爷和少爷。 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因为自己不见了训斥少爷。 宁知非有些担心,也怕自己不在,侯爷不好好养伤,耽误了身体。 这些日子他反反覆覆,想的都是这些事,自己的处境反而顾不太上,打算随遇而安,等待合适的机会。 想得越多就越睡不着,宁知非翻来覆去了半晌,突然想起那日燕双交给自己的信件。 之前虽然换过衣服,但信专门被他从旧袍子中拿了出来,一直贴身收着,只是赶路这么久,没有找到打开的机会。 今夜或许正合适。 第27章 27夫人 宁知非从怀中掏出燕双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他想自己或许不该看,这是少爷写给他的生父的,不该跟自己扯上关系。 但忍不住。 就像即便无数次告诉自己,少爷同自己毫无关系,但宁知非依旧忍不住会去在意少爷一样。 第47页 反正这里是墨京,没有汴梁的天罗地网。 或许在墨京,自己可以偷偷破一次例,偷偷把少爷当做自己的骨血,光明正大地去爱他。 「爹,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生活得开心吗?有想过我吗?算了,我一股脑问太多,你不必一一都答。」 宁知非把信对着烛火,脑海中浮现出燕双握笔苦苦思考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他低声对着无人处的暗色回应:「我都好,只是现在有些担心你和侯爷,我很想你。」想立刻回到你身边,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抱一抱你。 「我很想念你,有时候晚上很难过,睡着了会梦见你。梦里我看不清你的脸,只知道我在你怀里。在你怀里我很安心,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 「父亲总说你很好,让我不要担心,但如果你真的很好,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是父亲做错过事情,让你伤心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愿意见到我?」 「我没有责怪你,只是很想你,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来见见我?我或许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但如果你来,我会变得很乖,一定不会让你觉得厌烦。」 「能来见见我吗?我也想下次做梦的时候,看得清你的脸。」 …… 不知不觉,宁知非身体蜷缩起来,靠在床头,心里觉得很难过。 一股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自责却无能为力。 他看向烛火,觉得烛火的边缘变得氤氲,流出的泪水让火焰都沾染了水汽。 燕双想见他,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这一生,註定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不能成家立业,不能把自己爱的人同样拉向深渊。 只有自己离他的阿双远一些,阿双才能永远平安快乐。 十四岁的燕双或许需要爹爹,但只要等等,二十岁的燕双就不会再需要了。 宁知非弯身摸向隆起的腰腹,泪珠从眼睫滑落,砸在遮挡住肚腹的腰带上,留下一点浓重的痕迹。 「你以后会怨恨我吗?会和哥哥一样因为没有爹爹而难过吗?」 腹中的胎儿没有回应。 我好自私,宁知非想。 不仅给自己的长子带去了痛苦,还要再生下另一个孩子,让它也把兄长的苦痛再经历一遍。 可他捨不得不要它。 因为是侯爷的骨血。 宁知非抬头,去看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是墨京的月。 他忽然想家了,想娘,想长姐,也想父亲…… 可家又在哪儿呢?或许在百里之外的汴梁,也或许就在脚下,他形影相弔一个人,走到哪里都算是家。 其实说到底,他哪还有家,他哪配有家? 月上中天,僻静的院里来了不速之客。 是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年轻的岁数了。 她利落地翻窗进来,除非习武多年足够机敏,否则根本听不清她进来时发出的动静。 宁知非想,她应该就是韦逸的夫人,那位唯一在朝廷手里的南平皇族,南心霖。 南心霖进来,只是担心韦逸又惹出来篓子。 韦逸或许偷了什么贵重宝物,或许是在汴梁得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在他从京都带来的那个歌伎院中派了重兵把守。 她没有想到,白日里重重守卫的厢房,竟藏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看见蜷缩在床榻上的宁知非,见对方脸上还有残余的眼泪,又低头看见锁在他脚腕上的铁链,竟一时怔在原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嫁给韦逸是为了让南平遗民安心,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安身之所,南心霖对韦逸没有感情,甚至打心底里瞧不上他。 她平日里对韦逸的荒唐行径基本不怎么理会,只要你情我愿,她都不想去管。 但没想到韦逸越发荒唐,从京都绑来了一个人藏在院里。 宁知非见到南心霖,拿衣袖擦掉了眼泪,朝她扯了个笑容:「外面层层把守,你不该进来的。」 南心霖并不在意:「他们都睡着了,况且他们就算醒来,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是什么人?」 「我是成安侯的侍卫,跟着少爷去世子饯别宴的时候,被世子绑住,一路带了过来。你又是谁呢?」 宁知非直言不讳,同时又朝着南心霖明知故问。 「我是谁不重要。」南心霖不想跟韦逸扯上关系,敷衍了一句,随后蹙眉走向宁知非,伸手拽了下垂在地上的铁链。 链子太粗,砸是砸不断的,必须要用钥匙才能解开。 「韦逸他是越来越胡闹了。只是王爷如今不在府里,我也没办法放你出来。」 「你能帮我?」宁知非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理论上他现在还不能知道南心霖的身份。 南心霖点头:「我尽力吧。我自己是出不去这王府了,你既想出去,我必然想办法帮你。」 随后南心霖又蹙眉道:「不过王爷常年在军营,即便回府我也很难见得到,府里只有王爷制得住他,你或许要等许久了。」 「无妨,我并不怕等。」宁知非见南心霖的态度友善,估摸着或许真能让她相帮。 落梅来王府有自己的任务,宁知非不能再劳烦她替自己做引人注目的事情,万一她引起不必要的怀疑,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第48页 南心霖的身份却正合适。 宁知非观察了南心霖,估摸着她武艺不错,但同自己打起来估计还是费力的,就算她临时反水,也不能把自己怎样。 宁知非手掌抵住肚腹,决定赌上一把,主动示弱:「只是世子容不下我腹中胎儿,我或许没命等到王爷回府了。」 韦逸现在是被瑞王绊住了手脚才没顾得上自己,待他回府,第一件事便是解决掉腹中的小主子。 「什么?」南心霖又是一惊,身形抖了一下,看起来很恼怒,但又怕把自己打晕的护卫吵醒,于是强行压低声音说道,「他怎么敢的?」 -- 「什么?你再说一遍!」韦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我又要当父亲了。」燕淮咳嗽了几声,把刚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又重复了一遍。 韦焱让他赶紧坐下,反应了许久才理解了燕淮到底说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对劲。 紧接着他听燕淮说:「我也是刚知道,知非失踪前就有了身孕。」 「什么!」韦焱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燕淮,觉得他似乎没在跟自己开玩笑。 燕淮说:「我夫人大着肚子,但是为了陛下的吩咐,还是孤身涉险。」 韦焱迅速认错:「是我不好,当时也没想到呀。」 燕淮又咳嗽了几声,费力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太医给与眼梧我诊治的结果,陛下应该也知道的。」 「你好好养身体,不会有事的。」韦焱安抚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生死由命罢了。」燕淮说,「但我夫人,如果不能平安回来,我死不瞑目。」 韦焱起身,拉住燕淮的手:「燕澈然,你别乱说话。你的毒我会想办法治,你夫人,我也会想办法找到。」 燕淮见时机差不多,开口道:「其实我多少知道知非的下落了,只是……」 燕淮都把惨卖到这个地步了,韦焱也没别的办法,朝他保证:「没有什么只是,我会全力支持你,就算人在新罗,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带回来。」 「倒是不在新罗,但也差不多……知非现在应该在墨城。」 「你是说韦逸?不能吧?瑞王府跟南平公主现身的事情,应该没有牵扯。」 韦焱倾觉得宁知非是查到了关于南平密信的关键东西,被幕后某方势力带走的。 「见色起意。」燕淮简洁概括道。 「韦逸那小子有这么混蛋?」 燕淮说:「还好,也不算太混蛋,暂时还给我夫人留了条性命。当然也不能确定我夫人是不是真在他手上,但有一分可能性,我都得追究到底。」 到底是自家堂弟惹出来的祸事,韦焱也不好说什么:「我立刻让人去墨城,把人好端端地带回来。」 「陛下让我去吧。」 燕淮起身,韦焱把人按了下去:「你这幅样子,我怎么能让你去。」 燕淮笑了笑:「正是因为我这幅样子,所以才得去。万一我有什么事,还能见知非最后一面。」 韦焱赶紧捂了他的嘴,答应想办法光明正大派燕淮去趟墨城。 「对了,仪鸾司在墨城安排了卧底,你有事可以找她。你去都去了,替我跟王叔那边通个气吧,说不定能有什么之前没意识到的线索。」 第28章 28私心 韦逸刚进墨城地界,就被瑞王拉进军营,挨了几天训。 他眼馋了宁知非这么多年,好容易把人绑过来,心里满是迫不及待。 但再等不及也得等,瑞王看得严实,折腾了几天下来,韦逸差点脱了层皮。 好在马上中秋,朝廷派了人来墨城送赏赐的节礼,韦逸终于被放回了府,等着接待朝中使臣。 下了马车,韦逸就迫不及待地往后院蹿。 宁知非肚子里还有个累赘,再耽搁下去万一打不掉,他就得给燕淮养孩子了。他可不要。 还没进落梅的院子,韦逸就被南心霖拦了下来。 韦逸不耐烦地看向南心霖,让她有话快说。 他被逼着跟南心霖成亲,娶了一个亡国的皇族做正妻,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且,虽然南心霖长得确实颇有姿色,是韦逸喜欢的类型,但为人太过强势,又对自己不太待见,韦逸觉得受到了轻视,更是不会给她好脸色,面子上说得过去也就是了。 两人成亲这些年,私下里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不知道夫人有何指教?」韦逸漫不经心地朝南心霖问道。 「也没什么指教。」南心霖打量了一下韦逸,越看越觉得心烦,心想对方怎么不在京都多呆上几天,「只是我听说世子从汴梁带回来个人。」 「落梅,你不是见过?」韦逸急着去见宁知非,不想跟南心霖多说话。 南心霖挡在韦逸要去的路上:「我说的不是落梅,是那个你用链子锁起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韦逸警惕起来,怕南心霖坏自己好事。 「后宅是我的地方,你往里面放了个人,难道还想瞒过我?」 「不干你的事。」韦逸怕她朝父亲多嘴,放软了语气,「好夫人,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派人去库房拿。」 南心霖笑道:「巧了,我正好有个想要的。不如把你那情儿腹中的孩子生下来给我吧,也让我有点盼头。」 「这……」韦逸为难了,他半点不想给燕淮养孩子,更不想看宁知非给燕淮生孩子。 第49页 这生过孩子的,日后床笫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看他并不是很情愿跟着你,有孩子在手里做筹码,他跑不出墨城。」 韦逸犹豫起来,接着又听南心霖道:「你杀了他的孩子,不怕以后在床上,他想办法弄死你吗?」 韦逸终于被说动,含糊地应了下来,糊弄完南心霖便急不可耐地往关宁知非的院子沖。 宁知非午睡刚醒,在房间内走动了一会,又坐到桌边,望着窗外发呆。 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什么都不用做,反而让他很不适应,感觉继续下去迟早会疯掉。 他现在只想见到燕淮,没有燕淮在身边,让他很不安。 他想念燕淮,更怕燕淮因他操心。 韦逸兴致勃勃地进来,看见宁知非的肚子,便觉得生气恼火,积攒的妄念也烟消云散。 「算了,你亲亲我吧。」韦逸把脸凑到宁知非面前。 宁知非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在韦逸眼前比划了一下:「世子,你说我这一掌要是不小心拍您金尊玉贵的脸上,那可不好办了。」 「你捨得吗?你捨得你就打呀。」韦逸伸手去拉宁知非,把他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不可谓不含情脉脉。 宁知非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否则无法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想吐。 怎么捨不得,要是能走出这王府,肯定要往这货脸上踹几脚,用手都嫌脏。 但身在屋檐下,宁知非被迫低头,忍了脾气跟韦逸好言好语道:「世子想把我拴在这儿多久?」 「你想出来?」韦逸眼睛明显亮了下,凑近宁知非,轻轻亲了亲他的嘴角,「明天我去找大夫,把孩子打了,你随时能出去。」 宁知非上半身往后撤了几寸,护住肚子:「那算了,我在这儿待得挺好,不着急出去。」 韦逸看宁知非下意识警惕的动作,又想起来刚刚南心霖警告自己的话。 他蛮横地将宁知非挡在肚腹前的手臂抓起来,空闲的那只手伸向宁知非的腹部。 隔着袍子,也能感受到那处既柔软又带了些硬度的隆起。 韦逸加大了手掌处的力气,按在宁知非的肚腹上,手指向掌心聚拢,逐渐抓紧。 他清晰地感觉到掌下有个活物,随着他的用力,在不安地动着。这让他无端想起猎场上的野兔在箭雨下逃命时的场面。 宁知非没有想到韦逸突然用力,脆弱的腰腹猛地吃痛,几乎是瞬间就将韦逸推倒在地。 他背过身,蜷缩起身体,因为疼痛还在颤抖的手掌一遍遍抚摸过刚刚被粗暴对待的地方,直到疼痛逐渐减弱,胎儿安定下来,宁知非才警惕地看向韦逸。 韦逸心虚地笑了笑,开口说:「算了,你既然这么想要,就好好在这里,什么时候把孩子生了,我给你换个体面的身份,正式纳你进门。」 宁知非纳闷韦逸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不想多问,含糊应下。 大不了就等到小主子出生,他没了负累,总能找到机会离开。 韦逸以为宁知非松了口,立刻喜上眉梢:「你乖乖跟着我,我定把这孩子视如己出。」 韦逸没留多久,就被叫走,宁知非松了口气,走到盆前用水把韦逸刚刚亲过的地方反覆搓洗了几遍,才重新坐回桌边。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不想把小主子生在墨京。 虽然韦逸看起来改了主意,但小主子出生后,是生是死不过他一个念头罢了。 而且生产太疼了,没有侯爷在,宁知非觉得自己熬不下来。 当年在宛陵,他就差点不行了。 那天被师父叫走训诫以后,宁知非起身时就觉得肚腹开始作痛,还没能走回院子,就感觉到有混了血的液体流出。 他当时慌了神,站在原地不敢动,但宫缩的疼痛令他根本站不稳,几乎跌倒在石板路上。 他意识还很清醒,知道此刻摔倒一定会伤到胎儿,于是强撑着身体,笨拙地蹲到路边。 宁知非一下下抚摸着发硬的肚子,只觉得无措 好在程鹤远急匆匆带着大夫路过,发现了宁知非,将他送回了院子。 后来宁知非才知道,他被带走的同时,燕淮也被老侯爷叫去了祠堂,在祠堂里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板子,打得血肉模糊。 当时程鹤远带着大夫是去救燕淮的。 但那时的宁知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疼得厉害,柔软的肚腹变得那么硬,像有一把锤子,反反覆覆击打着他的躯体,五脏六腑都像碎了一样。 他不安极了,所有的力气都在找寻燕淮,仿佛只要燕淮在,他就不会那么疼。 痛苦把时间拉长,折磨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好像即便是立刻死去,也不会比现在来得更痛苦了。 宁知非不知道燕淮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跪在自己床榻前,脸色苍白,额角全是汗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宁知非当即想要起身,少爷怎么能跪在自己身边呢? 但坚硬的孕肚几乎要将他拦腰砸断,毫无间断的宫缩令他疼得动弹不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尾滑落。 燕淮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可是剧烈的宫缩让宁知非产生耳鸣,听不清燕淮的声音。 大夫也在旁边说了什么,燕淮的手抓得更紧。 第50页 这场毫无止尽的折磨,是自己非要生下少爷的孩子的报应吗? 可是……他真的很想,在少爷身边留下些什么。 少爷迟早要娶亲,有名正言顺的子嗣,自己永远只能跪在他身后,听从差遣。 少爷对他的感情总会烟消云散,他对少爷的爱意,则是永远见不得光的。 宁知非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少爷子孙满堂,却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自私的想让少爷的子孙永远融入他的血脉,想等到少爷儿孙满堂的时候,也能想起曾经他也被放在过心上。 「少爷……你会怨我吗?」宁知非疼得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燕淮明显愣了,顾不上背后的伤,艰难地起身,死死抱住宁知非的臂膀。 「知非,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怨你,我永生永世,爱你还来不及。」 燕淮离得很近,宁知非这次听清了,虽然很疼,还是朝燕淮笑了笑。 哪有什么永生永世,他才不信。 但有此刻就好了。 后面的记忆因为疼过了头,变得非常混乱,也可能那夜本身就混乱不堪。 那夜好长,也可能不止过去了一夜,宁知非流了许多血,昏睡了许久,睁眼时小少爷都已经变得皮肤白嫩,一点不像刚出生的模样。 原来他已经昏睡了许多天。 宁知非碰碰肚子,胎儿已经有了些规模,胎动也变得比之前更加有力。 即便不是第一次,没有燕淮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害怕。 半夜时南心霖又来了一次,告诉宁知非自己已经想办法让韦逸留下孩子,韦逸答应了。 宁知非这才明白过来韦逸为何突然松口,朝南心霖道了谢。 「我听说,近日会有汴梁来送中秋节礼的使臣过来,所以韦逸才被放回了王府。」 汴梁使臣? 宁知非忽然生出些许希望,朝南心霖说:「能不能想办法跟使臣说上话,最好不要找领队的,随意找个普通官员,就说这里有成安侯想要的消息。」 燕淮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能卖成安侯一个人情,汴梁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 找个底层官员,对方为了能跟侯爷说上话,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消息带到。 第29章 29青鸟 燕淮在瑞王府门外下了马车。 连日的赶路让他精神不济,边疆的秋季比汴梁冬日还要冷,燕淮从马车上下来后,冷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程鹤远上前扶住他,燕淮朝程鹤远摇了摇头,程鹤远便自觉退下,只是眉头皱着,满脸都是担心。 「没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燕淮出言像在宽慰他,也如同自嘲。 罗岱过去叩门,给门房递了拜贴,韦逸很快带着人赶了出来。 「澈然?你怎么在这里?」韦逸一时失态,心想难道燕淮知道了宁知非的下落,是专程过来朝自己兴师问罪的? 可自己提前安排的尸体应该不至于能被轻易发现,即便被发现,燕淮没有证据,也不敢随意跑来瑞王府朝自己兴师问罪。 「陛下打算派我去辽国一趟,恰好中秋将近,便吩咐让我跟着送节礼的使臣一道来了,也顺路看看你,有没有挨瑞王殿下的罚。」 见燕淮讲话时温声细语,脸上不见丝毫责问神态,韦逸也便放了心。 韦逸开口问道:「澈然兄这次出来倒是没带上宁知非一起。」 燕淮只是抿起唇,看起来神色不愉,朝韦逸摇头道:「知非的事,先不提了。」 韦逸见状心中窃喜,在心里把燕淮的名字划上了个叉,见他这副模样,从今往后,想来是不必担心他再找宁知非了。 韦逸将燕淮带进会客的地方,给他安排了暂住的院子。 来送节礼的使臣直接去了军营,有瑞王接待着,韦逸只要把燕淮照顾妥当就好。 「墨城这里到底偏远蛮荒,南平遗民众多,也不安稳,比不得汴梁的百年繁华,澈然兄在此,可得受委屈了。」 韦逸让下人给燕淮上茶,说这是汴梁送来的。墨城不产茶,从前南平人也不知道都喝什么。 燕淮尝了一口下人泡的普洱,随口称赞了句,就再未多言。 好在有韦逸在,总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算冷场。 闲聊几句,韦逸就提议带燕淮去转转院子,刚到花园,南心霖便迎面走过来。 韦逸心中见到南心霖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但表面功夫要有,朝燕淮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夫人。」然后跟南心霖说:「这是成安侯。」 成安侯? 南心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方,但怕韦逸生疑,并未与燕淮有过多交谈,只朝他行礼,道了声好便退了下去。 韦逸给燕淮介绍了王府,逛来逛去也花了好几个时辰,之后才领他进安排好的院子,让他先行安顿,晚上再一同宴饮。 燕淮应下,与韦逸作别后便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半晌也未能缓得过来。 罗岱去倒了杯水,递给燕淮:「侯爷歇歇吧。」 燕淮摇头,只问:「你说知非若在,该被他藏在哪儿?」 罗岱挠头道:「这王府,院子一个套一个,正殿偏殿一大堆,都快赶上皇宫了,想藏个人还不容易?」 程鹤远也说:「来之前没想过瑞王府有这么大……况且,宁知非也不一定就被藏在了府里。」 第51页 「我先想办法联络内应吧。」一直沉默着的顾信泞说道,「只是王府眼线众多,若是暴露了她的身份会有大麻烦,需要合适的时机。」 只能如此。 燕淮支撑不住,很快歇下。 罗岱在外头收拾院子,朝程鹤远说道:「你说侯爷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了宁哥,又有几天好……」 「别说不吉利的话。」程鹤远打断道,「陛下能找到法子的。」 罗岱安静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那万一呢?万一找不到解药……」 「没有万一!」程鹤远觉得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乱说话,实在晦气,抬腿踹了罗岱一脚。 罗岱一下子弹开,躲掉了程鹤远的袭击,习惯性想叫姚子倾帮忙,姚字念了一半才想起来姚子倾被留在汴梁照管少爷,一转身靠在了顾信泞身上。 顾信泞后退了半步,嫌弃地拍了拍衣衫,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口朝罗岱问道:「那天侯爷为什么叫宁大人『阿过』?」 他在仪鸾司呆惯了,任何有疑问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找到机会,便忍不住刨根问底。 「我也不知道。」罗岱理直气壮,「侯爷想叫宁哥什么,不都随他便吗?」 程鹤远倒是开口说道:「我倒是知道,知非他以前,貌似叫宁过。」 「宁过?」顾信泞眉心微紧,「哪个过?」 「过去的过。」 「哪儿人?」 程鹤远:「这就不知道了,知非年幼时便被带到侯府,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家乡在哪儿了。怎么,顾大人难道认识他?」 顾信泞摇头,眉头一直紧锁,嘴唇动了动,像是把「宁过」反覆念了几遍。 晚些时候燕淮睡醒,韦逸的人也过来院子,请他们前去一道用晚膳。 燕淮只带了程鹤远一个前往,顾信泞心领神会,趁着晚膳时间离开了院子。 罗岱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看守,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时间本就难熬,罗岱一个人在,没有姚子倾插科打诨,更是无聊,练了会拳脚就在廊下的台阶上坐着打哈欠。 过了许久,罗岱似乎听到院门有动静,立刻警惕起来,果不其然,很快院门处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侍女。 罗岱一时玩心起来,闪身躲在了柱后,静静看着侍女过来。 那小姑娘年龄不大,进来后东张西望,见院子里没人,站在廊下不知道一脸迷茫,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喂!」罗岱跳了出来,朝着侍女咧开了嘴。 小侍女没想到有人躲在暗处吓自己,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叫出来,又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捂住了嘴,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恼怒地看向罗岱。 罗岱见状反倒害羞起来,涨红了张脸,支支吾吾道:「不知道,姑娘,姑娘来院子,是找谁?」 小侍女眨巴眨巴眼,说:「我们夫人说,今晚三更,请侯爷来白日里偶遇的地方,她有侯爷想知道的消息。」 王府里能被称为夫人的,只有南心霖一个,罗岱知道后不敢怠慢,等燕淮回来立刻说了。 「不一定真是宁哥的消息,我倒觉得里面说不定有诈。」罗岱深思熟虑后说。 难得这次他靠了点谱,程鹤远也表示贊同,说不如让自己代为赴约,若有异处,多少能有所防范。 一向谨慎的燕淮这次却莽撞起来:「不必说了,我必须自己去,才能安心。」宁知非……没有宁知非的日子,他是一点也不想过下去了。 宁知非站在窗边,脚上的铁链已经绷直,这是他能活动的最远距离。 月亮马上又圆了,他离开侯爷已近一个月。 一个月实在过太漫长,拖得越久,小主子越长越大,他离开的可能性就越低。 被关了这些天,他开始心绪不宁,总是胡思乱想。 想如果自己永远也找不到机会回去该怎么办?如果侯爷以为自己死了该怎么办? 他低头看向圆隆的肚腹。他总宽慰自己,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无论如何也不会陷入逼疯自己的绝境。 可心底又不断有个声音在重复,没有用的,不是侯爷,谁陪着也没有用。 他年幼失怙,颠沛流离,是侯爷给了他温暖,全心全意待他,几十年如一日。 他眼里再装不下别人。 夜色渐深,宁知非觉得睏倦,这些天他一直心神不宁,小主子在腹中也总闹腾着,令他精力越发不济,几乎是刚沾枕头,便沉睡了过去。 并不多时,有人推开了房间的门,宁知非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清醒不过来。 他只觉得自己脚上的锁链好像被解开,紧接着被那人抱了起来,随后他感受到了户外吹来的晚风…… -- 「夫人特意将我叫来,不知何意?」王府的夜晚寂静万分,花园里往来的人少,巡逻守卫也并不上心,几乎无人涉足。 顾信泞和罗岱守在了花园南北入口,程鹤远守在燕淮身边。 南心霖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程鹤远,想要开口却突然犹豫。 燕淮明了,让程鹤远站远些,南心霖才开门见山道:「你的侍卫让我来找你。」 「宁知非?」燕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重,身体难以自控地抖动起来,但为了防止南心霖藉此要挟,他强压下了心中情绪,尽力平淡地看向南心霖,拼命让自己只把宁知非当作普通心腹。 第52页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只说是你的心腹,你会救他。他现在就在王府。」 南心霖看向燕淮,迟迟没有继续往下说,告知燕淮宁知非此刻身在何处。 燕淮心下瞭然,南心霖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必然有所图谋。 燕淮开口道:「夫人此番帮了大忙,夫人若是有事,侯府也自当全力相帮。」 「侯爷见外了,只是韦逸掳走侯爷心腹,这口气,侯爷如何忍得下?」 南心霖说得模糊,燕淮却听懂了,无非是让他想办法给韦逸点教训。 「我知道了,夫人若信任我,此事交给我来做,定让夫人如愿。」 南心霖掩唇笑起来:「就喜欢跟侯爷这样爽快的人说话,来吧,我带侯爷去见想见的人。」 她早受够了府里的一切,成王败寇受制于人她都认了,但逼着她委身韦逸,南心霖不服。 只要能给韦逸找到哪怕一点麻烦,她都要做。 燕淮跟着南心霖,穿过了大半个王府,最后停在了一间院外。 「就是这里了,人在西厢房里关着。我就先回去了,里面还住着别人,侯爷小心点。」南心霖站在院外,朝燕淮告辞。 燕淮朝她道谢,进到小院。 其实这也可能是韦逸和南心霖共同设下的圈套,但燕淮还是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 就算是罗网又如何,只要宁知非在,他心甘自投。 可厢房的门敞开着,灌着夜风,像妖兽的巢穴。 房内空无一人,只剩了一条空荡荡的锁链,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人。 -------------------- 明天加更一章,这周四一定让两个人见面 第30章 30钟情 宁知非头很晕,意识也变得混乱,他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仔细去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应该是被人下了药,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宁知非立刻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睁大了双眼。 宁知非终于逐渐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间陌生的屋子,好消息是脚上的铁链被人解开,坏消息是身上被绑了麻绳。 不过也算不上坏消息,毕竟区区麻绳,对宁知非而言,很轻易就能用内力扯断,麻绳和蛛网,对他来说没有多少区别。 但宁知非在搞清楚一切前,不打算贸然行动,静静观察着房屋内的一切。 很快就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即便烛火昏黄,也能看出对方容貌算得上英俊,带了些儒雅的书卷气。 那男人见他醒了,就拿着油灯蹲到宁知非面前,静静看着他,良久后忽然笑了声,但声音听得出来很是悲凉。 「是像……」 「像什么?」宁知非问。 「你没发现?我跟你,长得很像。」 人对自己的样貌往往很陌生,对方猛一说,宁知非看不出自己跟他哪里像。 但多看几眼后,宁知非隐隐觉得对方有些地方长得有燕双的影子,只是没有燕双稚气。 这么说燕双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像自己的。 「兄弟,你大晚上把我绑来,总不会是想看我长什么样子的吧?」宁知非笑起来,目光却很警惕,担心对方会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对面的男人却没有笑的意思,脸上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突兀地说道:「我这一生,原来都是被你毁了……」 宁知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他应该就是韦逸那个妾室。 宁知非捉摸不透对方对韦逸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不敢乱说话,担心话不投机,反而激怒了他。 「兄弟,咱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么能毁你一辈子呢?若真有人毁,也该是让你陷入如此境遇的人,而不是我。不过,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愿意帮帮你。」 男人不怎么高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宁知非:「不要叫我兄弟,我不是你的兄弟,我叫贺子烨,曾经是个念书人。」 「那现在呢?为什么不念书了?」 「那年我从书院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世子……」贺子烨看起来略微失神,他已经不想回忆,可事到如今,他除了回忆,还能做什么呢?他没办法去恨韦逸,只能恨宁知非。 出身平凡的书生在书院门口,不小心撞上了此生都得罪不起的世家公子,对方似有怨气,刚想派人教训,但看见贺子烨面容的瞬间,所有的话语都凝滞了。 贺子烨也第一次见到这样容貌的人,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就在那个剎那,他无端想起许多诗句,可是开了口,那些诗好像都随风散去了,一句也讲不出。 他想,自己完了。 确实完了。 他甘心跪在韦逸脚下,为他弃了圣贤书,成了王府里最不起眼的妾室,只求能和他地久天长。 他以为是命中注定,韦逸对他一见倾心,他也甘心潦倒余生。 可浓情蜜意过后,再朝夕相对的时候,藏在韦逸心里的事,他怎会毫无察觉。 只是不敢想,不愿想。 他的爱人,怎么会不爱他? 或许戳破一切的,是见到韦逸某个外室的那天。 瑞王世子,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贺子烨知道,也不介意,只要他心里有他,别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第53页 可他看到那个外室时,却陡然心如死灰。 那个人长得,竟很像自己。 他第一反应是,韦逸心爱自己,即便养在外面的其他人,也像自己。 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韦逸又何必去找个同自己相像的?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对自己而言很残忍的想法。 于是他用尽办法见到了所有韦逸养在外面的人,男男女女,那么多人,每一个都跟自己有相似之处,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人也好,自己也罢,都是某个人的替代品而已。 「等等,容貌相似而已,你怎么能断定你们都是替代品?」宁知非见他越说越恼火,出言打断,「说不好,世子就是喜欢这种长相的人。」 贺子烨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但他显然没被宁知非唬住,忽然发怒,一脚踢翻了脚边凳子。 房间里传出巨响,但并没有下人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贺子烨失宠已久身边人也懒怠起来,也可能是贺子烨经常这样,他房中人早已见怪不怪。 贺子烨很快恢复了镇定,怕引来别人,只能压低了声音说:「他早都告诉我了!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心里有个人。」 「他和那人青梅竹马,自小一处长大,他说他当年和皇子们在校场射箭,差点被飞箭射死,是那人救了他的命。 「他从那以后开始注意那人,渐渐心动,但还没来得及表露心意,就被王爷带离了汴梁,关在墨城,怎么也回不去。」 「你不会觉得,那个人是我吧?」宁知非笑着指了指自己,他感觉贺子烨的眼神变得越发危险,必须要把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 「难道不是吗?他费尽心机跑去汴梁,就是为了把你带回来。」贺子烨看着宁知非脸上的笑意,越发觉得他在挑衅炫耀。 宁知非怕贺子烨误会,收起了笑容:「可是他根本不爱我呀,至少没有你想像里的那样非我不可。」 「你在胡说什么?」 「你不过是身在其中,被一叶障目了而已。」宁知非嘆了口气,「他若真爱我,就不会有你们,若真爱我,也不会把我绑来墨京。我不过是他用来掩盖自己自私自利的託辞罢了。」 宁知非那天在马车上就看出来了,韦逸根本就不像他说得那样对自己情根深种。 那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宁知非自己却是得到过爱,也爱过别人的人,因而清楚,这世上并没有哪种爱,是韦逸这样的。 或许韦逸是对自己有点好感,但离京多年,他心里的,恐怕也不过是个被美化了无数次的幻影而已。 他不过是拿着钟情自己的幌子,吝啬把他的爱给别人罢了。 贺子烨陷入了沉思。 「你同他,真没什么?」 宁知非哭笑不得,但觉得贺子烨可怜,让他把油灯拿到自己腰边。 贺子烨心生疑惑,宁知非无奈道:「看不出来吗?」 「什么?」窗外无月,一盏灯火也看不清什么。 宁知非说:「我同世子一样,都是下面的……」 「啊这……」贺子烨终于动摇,看清了宁知非藏在衣袍下的肚腹,意识到或许宁知非确实与韦逸不会有什么。 宁知非不打算再跟他纠缠,挣脱开了绳索,起身朝贺子烨说道:「你这辈子既然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不如赌一把。」 「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老老实实待着!」贺子烨没想到宁知非能挣脱,慌张地拿出匕首,想要威胁宁知非。 宁知非觉得好笑:「放心,一把匕首可制不住我。你若恨他负心,总要出口恶气。你若仍心里有他,总得离了王府,才能治住他,不是吗?」 贺子烨略失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貌似是在死胡同里,可只要转身,身后还是康庄大道。 人这辈子,只有自己才能逼死自己。 「谢谢你……」贺子烨扔下了匕首,呆呆地站在宁知非面前。 宁知非沖他笑起来,低声说道:「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得救的不止你一个,夫人也会谢你。」 贺子烨觉得宁知非应该是在帮自己,但不知为何,从他眼底看出一丝冷淡,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31章 31重逢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铁锁,燕淮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在崩溃的边缘。 这世间最可怕的,并不是从来没有过希望,而是明明已经看见了曙光,却陡然暗无天日。 「侯爷别急,或许是被察觉到了,实在不行,明日直接去军营找瑞王,总有办法的。」程鹤远怕燕淮再急火攻心,加重了毒性蔓延,赶紧出言劝他。 罗岱也跟着附和:「对对对,侯爷,宁哥他吉人自有天相,您先保重身子要紧。您要是再有什么事,宁哥回来了,不是要他的命吗?」 燕淮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冷得可怕。 「知非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都要把韦逸碎尸万段。」 顾信泞留下检查房间里是否有所异样,燕淮带着程鹤远和罗岱先行回去。 燕淮仍旧顺着来时的小路摸黑折返。 程鹤远跟罗岱缀在后面,知道如今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未免添乱,也都紧紧闭着嘴。 花园里昏暗无光,燕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堵着,怎么也不安稳。 第54页 再怎么说也只剩了后悔,后悔当时听了韦焱的话让宁知非只身前去赴宴。 顾信泞是皇上的人,做事速来稳妥,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让他去? 自己明知韦逸对他另有企图,怎么就一念之差……敢让宁知非进他的虎狼窝里? 燕淮越想越发觉得万念俱灰,心中忍不住祈求,随便哪路神明都好,只要能让他的知非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是要他付出一切,都无所谓。 穿过花园月门的时候,燕淮尚未迈出步子,迎面便撞来一人。 对方沿着墙根低头走着,也未曾料到如今已是后半夜,王府里竟还有人未睡,猛地停了脚步,才未与燕淮狠狠撞上。 宁知非从韦逸的侧室那里脱身,打算先去找落梅商量,再连夜离开王府。未曾想黑灯瞎火的,还能在转弯处撞上人。 宁知非低着头,怕被对方发现是生面孔,头脑迅速分析着该如何脱身。 他手里没有武器,万一对方会武,没办法硬碰硬。 腹中小主子大了许多,分量压着,不到必要时候最好不要用轻功逃脱。 韦逸将自己带到王府里的事,为了瞒过瑞王爷,没朝任何人透露过,府里无关的人应当都不知晓。 今日在屋子里时,隔着窗听外面几个守卫闲聊,说陛下的使臣到了,今日还来了府上,世子下令招待,今晚要住在王府了。 不如顺水推舟,说是汴梁来的,自己汴梁的口音,总能暂时骗过对方,实在骗不过也能让对方犹豫,趁机逃了倒也简单。 想到后路以后,宁知非便主动开了口:「不知几位……」 头尚未抬起,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这些日子,野哪儿去了?」熟悉的温柔声音传入耳中。 燕淮低声笑起来,神竟显灵了。 宁知非微微弓起身,防止肚子碰到对方的身体,之后才缓缓抬头,看见了燕淮的脸。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燕淮有没有瘦了,或者憔悴了。无论怎样,他竟见到了他,怎样都好。 至于燕淮为什么会在这里,宁知非甚至不需要问。 必然是为了找自己,求了陛下,来送节礼的。 幸好贺子烨偷了韦逸随身的钥匙,把自己脚上的铁链解开,又把自己绑走,自己今夜才能刚好撞见燕淮,省下来许多麻烦。 「一切都还好吗?韦逸有没有伤了你?」燕淮将头埋在宁知非颈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终于觉得好安稳,什么都不怕了。 哪怕明天就会死,也无所谓。 宁知非开口道:「属下有错,让侯爷担心了,请侯爷责罚。」 燕淮抬起头,盯着宁知非,脸色因情绪激动附着了些许血色,只是月色下瞧不真切:「你见到我,只想说这个?」 「侯爷……」宁知非长了长口,他知道燕淮想听什么,可是他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沉沦,忘记自己的身份 好在程鹤远出言,暂时避免了宁知非的为难:「侯爷,这里到底是王府,还是先回院子,再叙旧吧。」 「侯爷,属下都好,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吧。」宁知非附和道。 燕淮应下,不舍地松开宁知非。 如果不是程鹤远和罗岱还在身后看热闹,他一定忍不住要去狠狠亲吻宁知非,把宁知非吻痛了,把自己吻痛了,方能安心如愿。 燕淮牵着宁知非的手,走得缓慢。 今夜阴云蔽月,寂静的黑夜里却仿佛有了光。 回到房间,程鹤远和罗岱识时务地没有跟进去,罗岱值班守夜,程鹤远先回去休息。 「侯爷,属下……」宁知非开口,想把自己在瑞王别院看见陆家公子同简肃云密谈的事说了,话还未出口,就被燕淮的唇堵了回去。 宁知非顺从地闭上眼睛,纵容着燕淮的气息一点点蔓延进自己的鼻腔。 他们分别了多久?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波澜壮阔的,犹如半生。可数着时辰一个个日子去算,原来连一个月都不到。 只是度日如年罢了。 燕淮总是温柔,很少亲吻得如此凶狠,宁知非热切地回应着,即便呼吸已经开始不顺畅,也捨不得就此分开。 但顾忌宁知非的身子,燕淮先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在烛光下仔仔细细端详起宁知非的脸,许久后才吐出两个字:「瘦了。」 「侯爷才是瘦了,怎么几日不见,这样憔悴?」有了灯光宁知非才看清燕淮苍白的脸,除了生燕双那日外,他再没见过如此摇摇欲坠的燕淮。 燕淮总是强大,游刃有余的。 「你不在,我总不安心。你回来了,我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燕淮微笑着说。 宁知非盯着燕淮,试图找到他欺瞒自己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如果是在汴梁,此刻自己应该跪下,朝侯爷请罪。 是自己的失误,导致被韦逸掳掠,让侯爷担心。 可宁知非现在不想这样,他只想好好看看燕淮,想听他说说话,想让他开开心心的。 「眼睛呢?侯爷眼睛也好了?身上的毒也没事了?」 「嗯,都没事了。」燕淮伸手,抚摸着宁知非散下的马尾,「没骗你,真的。」 宁知非还是疑虑着。 他总以为见到燕淮后就会安心,可真的见到了,还是心中忐忑,原来只有见到安然无恙的燕淮,他才能从心底安定。 第55页 「不说这些,把袍子脱了。」燕淮说。 宁知非没有多问,顺从地跪坐在床头,摘下了腰封,又低头解开袍子,露出白色的里衣。 没有了硬挺布料的遮掩,柔顺的里衣在腰腹间勾勒出柔软一团,乍看起来与宁知非凌厉的身形格格不入,细看之下又觉得平添了几分媚态。 燕淮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后怕,手指顺着宁知非胸口一路滑到腹底:「瞒得我好辛苦……」 宁知非垂眸,看着燕淮的手指:「属下知错。」 认错的话都说得干巴巴的,燕淮想,哪里是知错,分明是阳奉阴违,下次还敢。 下次?哪捨得还有下次? 这些年避子的汤药喝了,每次都忍着不留在他身体里,怕的就是还有第二回。 那样的苦,受一次也就够了。 可十几年,偏又有了。 有便有了,但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给这孩子讨到一个名分。 「有几个月了?」燕淮低头,隔着衣衫,嘴唇贴到宁知非的肚腹上,细密地吻着。 宁知非浑身颤慄,想躲却被勾了腰,只能战战兢兢被燕淮圈在怀中,任他亲吻着柔软的孕肚。 「五,五个多月了。」宁知非说。 「还是小了些。」燕淮起身,只手掌仍贴在宁知非的肚腹上,不舍拿开,「算了,小些生的时候许能少受些折腾。只是回到汴梁还是得找太医好好看看,怕对你身子不好。」 宁知非应下,后知后觉心中觉得羞赧。 都过了而立之年,快能做祖父的年纪,竟还能大了肚子。 燕淮的手掌迟迟不愿松开,很快就感受到了胎动。 胎动比一个月前有力了许多,说明是个健康的孩子。 「小主子它,很活泼。这会儿侯爷在,它应当也是开心的,不愿意睡觉,所以格外要闹腾。」宁知非絮絮说道。 他想,侯爷应当是愿意听这些的。 但燕淮脸上笑容却减淡许多,明显僵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宁知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地看向燕淮。 他今夜除了刚见面的时候,没有再说那些明知道燕淮听了会不高兴,但还是必须要说的话,可自己还是让燕淮不高兴了。 宁知非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床前朝燕淮跪下,会不会让他开心一些。 「别……」燕淮低声道。 「侯爷,你说什么?」宁知非将身子微微前倾,耳朵靠在燕淮唇边,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燕淮握住宁知非小臂,眼神里有种像是祈求的神态。 宁知非看不懂,茫然无措。 「我求你……知非,我求你,别叫它小主子,别……」燕淮觉得心中像是再次被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一般,不上不下,梗在那里,令他身心俱疲。 「可是侯爷,它是你的孩子。还是说……侯爷不想要它?」宁知非脸色露出疑问神色,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我不是那个意思,它是我们的孩子。」燕淮知道无论怎么说,宁知非都不会听到心里去,可他必须要说,「它也是你的孩子,你明白吗?」 「可是侯爷,属下是不能有孩子的。」宁知非话落便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及时收了声。 「为什么?」燕淮问。 宁知非垂头,不再回答。 他很少摆出这种拒绝沟通的态度,但一旦明确了不打算回答,燕淮逼他也没有办法。 「我想让这个孩子跟你的姓氏。」 「不行!」宁知非陡然激动起来,手掌放到肚腹前,像是下定了决心,「若侯爷执意这样做,我便不会生下它。」 第32章 32欺瞒 「侯爷若执意让小主子做我的孩子,我便不会生下它。」宁知非手掌抵在肚腹上,似乎只要燕淮再继续说下去,他就会毫不犹豫按上肚子,用内力把孩子打下来。 燕淮一阵灰心和无力。 几十年,他永远弄不清自己枕边人在想什么,即便他永远忠诚。 「你在用我们的骨血威胁我?」他闭上双眼,强压住心中的恼火。 可胸口的梗塞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燕淮弓身猛烈咳嗽起来。 「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宁知非被燕淮吓住,慌了神,顾不上叫人进来,只伸手为燕淮拍背。 罗岱听到动静,很快冲了过来,拿了帕子递给宁知非,之后觉得不太妥当,自己安安静静又退了出去。 燕淮看着掌心里溅射状的浓黑血沫,知道瞒不住,接过宁知非手中的帕子,擦过以后,才淡然开口:「没什么,太医说了,毒血咳出去,才能彻底无碍,这些天咯血……也是正常的。」 「当真?」宁知非握着沾血的帕子,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吵。 他不安起来,胎儿也跟着闹腾,在腹中动来动去,仿佛是在害怕刚刚自己差点因爹爹的一念之差再没办法来到世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刚刚身体的警示让燕淮暂时放下了计较,反而注意到宁知非神色不太自然,「知非,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宁知非摇头,放下帕子,怕燕淮担心,含糊道:「刚闹得厉害。」 燕淮摸向宁知非的肚腹,一下下安抚着孩子,开口说:「算了,我不逼你,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想知道,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能让你这样为难?」 第56页 「侯爷给属下些时间,好不好?」宁知非垂着头,不敢去看燕淮。把燕淮气吐了血,他很自责。 可没有办法,有些话他不能讲给燕淮听。 「要多久?」燕淮问。 「属下不知道。」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但我希望,你总有一天会愿意告诉我。」燕淮搂住宁知非,两人一同躺下,「夜深了,先睡吧,明日中秋,瑞王会回府上,还有得忙活。」 宁知非应下,在黑夜里发了许久呆,他不确定燕淮是不是睡着了,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轻声开口:「在……在它出生前,我会告诉你。」 「好,我不催你。」燕淮说。不差这一会儿了,他总能活到孩子出生的。 「但你答应我一件事。」燕淮说。 「凭侯爷吩咐。」 「不许再自称『属下』了,好不好?」 宁知非:「可是,不合规矩……」这个自称,不仅是告诉别人他与燕淮身份有别,更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主子一时宠幸,忘了身份。 但有时同燕淮亲近时,他也会记不起来,忍不住放弃这条条框框的束缚。 「程鹤远他们都不这样,怎么偏你不合规矩?」燕淮嗓音压低,声色里沾染了几分慵懒。 「那……属下……不,我……试试吧。」宁知非侧身在燕淮怀里,耳尖带上了红,燕淮看着欢喜,没有忍住轻轻吻了吻。 「唔……侯爷……侯爷想吗?」 燕淮用用指尖在宁知非耳朵上抚摸了几下,宁知非下意识闭上了眼,头也低了下去。 不是侯爷想,是他想。 「夜深了,我们不瞎折腾。我帮帮知非,知非也帮帮我,好不好?」 「好……」 次日晨起,宁知非觉得神清气爽,好像许久都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 燕淮见宁知非醒了,把人拉进怀里,好好温存了一番才将人放了。 韦逸过来时,就见到宁知非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燕淮身后。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这些天来的心思全都餵了狗。 韦逸气得眼睛要滴出血来,但一句话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就坐实了自己绑来了宁知非的事,没办法跟燕淮解释。 虽然燕淮肯定知道,但只有燕淮私下知道不算知道,只要没捅到父王和陛下面前,谁知道了都无所谓。 「世子,许久不见。」宁知非笑着朝韦逸打了个招呼。 韦逸不知原由地打了个冷颤,因为宁知非的眼神像是某种对待猎物的野兽,阴恻恻的。 而燕淮也同样难以揣度,脸色没有什么表情,朝着韦逸点了点头。 但这种时候,不能心虚,韦逸咬牙挤出笑意:「宁大人昨日没在澈然兄身边,我还以为燕澈然还没找到你呢。」 「托世子的福,到底还是找到了。」燕淮道。 韦逸如坐针毡地招待了燕淮用早膳,很快告辞熘走。 「知非,现在可以说说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燕淮将程鹤远和顾信泞叫了过来,让罗岱在外守着。 顾信泞原本今日想去联络落梅,但昨夜回来后才知道已经找到了宁知非,不必再去惊动卧底,也算是了了身上一桩差事。 罗岱站在院子里,很快就无聊,凑到檐下听屋里人谈话。 宁知非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罗岱就听见了个陆家公子。 那陆家公子无论样貌、品行还是才学,在汴梁都是有口皆碑,只可惜身患顽疾,考不了科举,连门都不怎么出。 「所以这事陆家有参与?」燕淮听着,眉心渐紧。 陆家累世簪缨,陆相更是一人之下,南平遗宝对陆相来说,还能有什么吸引力? 还有什么是自己未能注意到的? 程鹤远开口道:「也就是说,或许是陆家想要引出南平公主……简家是陆家的人,于是简家老爷子安排大儿子抛出来一个假的公主,试图引出真公主。 「同时,为了防止公主藏匿在辽国的南平小王爷那里,所以简老爷子利用官职之便私下联络起辽人。 「而瑞王世子,或许当真是这盘棋里的一枚用来佐证假公主身份的棋子。」 「有意思。」燕淮轻笑了一声,「看来咱们是不得不去趟辽国走走了。」 晌午时,王府下人过来通传,说瑞王从军营回来,请着侯爷一同用膳。 燕淮应下,只带了宁知非一个人过去。 瑞王韦晓,如今刚过知天命之年。 他是景帝幼子,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幼万千宠爱,却难得没被养岔,数十年来疆场浴血,是大齐近几十年来难得的贤王。 「十多年不见,贤侄都好?」韦晓是镇边藩王,轻易不能离开,上次回京时,燕双都还是个襁褓婴儿。 「王爷挂心了,一切都好。陛下也身体康健,很是思念王爷。」 韦晓爽快笑了两声,又问:「那家中小辈也都还好?」 「大的那个如今十多岁了,淘得厉害,到处折腾,一天天也没个安稳。」燕淮嘴上抱怨着,但唇角眉梢都还带笑,「至于小的那个……估摸着不出正月便要出生了。」 韦晓连连道了恭喜,身旁的韦逸盯着宁知非的肚子,咬牙切齿,差点没忍住直接离席。 早知道就把孩子给打了,省得自己折腾了半天,到嘴的肉都没吃到,只亲了亲能算什么? 第57页 「世子也不小了,不知道合适能听到府里的好消息。」燕淮故意问道。 韦逸脸色立刻绿了,知道燕淮在挤兑自己,想立刻起身想给这小子来上一拳。 但韦晓还在,韦逸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只白了燕淮一样。 「这小子,不闯祸就算好了,我也不指望含饴弄孙了。陛下子嗣繁盛就好,我这脉,断了就断了。」 韦晓看得开,显然这些年也没逼过韦逸跟南心霖圆房,只要韦逸老老实实活一辈子,他就再无所求了。 只不过……这混世魔王,说来也过三十了,但跟十几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几天不惹乱子就过不下去。 不管到底如何,这顿饭表面上吃得是风平浪静,宾主尽欢。 韦逸很快离席,跑进贺子烨的院子,进去以后便是摔摔砸砸,把宽敞一间屋弄得狼藉一片。 「我去他爹的,燕澈然这个狗东西。」韦逸一脚踹到柜子上,「抢走了我的人,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贺子烨在一旁弯了身,拖起韦逸的鞋底问:「世子别恼,脚踢得疼不疼?」 韦逸看了看贺子烨,冷哼一声:「你倒乖觉……」 他用手指挑起贺子烨的下巴,盯着那张跟宁知非酷似的脸,鼻息打在他脸上:「你说,咱们生个孩子怎么样?」 「世子你……」贺子烨一愣,没想过韦逸会突然回心转意。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他们真能有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韦逸或许能多看自己几眼,少留心些外头的人。 韦逸突然笑起来:「我随口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贺子烨神色冷了下去,想起宁知非那日同自己说的话,韦逸不过用一个可望而不可求的虚幻影子,来掩盖自己的自私自利和喜新厌旧罢了。 自己这辈子,难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困死在这院子里,每日寒鸦一般,祈求着他来临幸? 第33章 33当年 韦逸离开后,燕淮就借陛下有话,同瑞王去了书房。 宁知非随侍在一旁,一直站在燕淮斜后方,韦晓直接略过了他,开口询问燕淮。 「不知王爷是否知道,如今京中,有人拿南平公主一事大做文章,连世子都牵扯了进去。」燕淮开门见山。 既然陛下认为瑞王可信,那燕淮也愿意朝韦晓託付信任。多一个人,也能多份助力。 「我久在边疆,对这些事的确不知。」 韦晓家中幼子,自小什么都不用争抢自会有人送来,故而养成了耿直性子,心计全无,想来这也是陛下会信他的主要原因。 燕淮刚想开口,又突然觉得胸闷气喘,怕自己支撑不下,在宁知非面前露了端倪,便开口让宁知非讲。 宁知非从简肃云送给韦逸一个外室开始讲起,提及京中市井忽有风声,说此人是南平公主,怀疑简家想借瑞王府跟南平的渊源让旁人相信。 随后又提及侧室失踪,简肃云与陆家公子形迹可疑。 韦晓听后勃然大怒:「那个不孝子,背着我偷跑去汴梁不说,还被人当了枪使!来人,把韦逸给我带进来!」 「王爷消气,现下还不是叫世子过来的时候。」燕淮赶紧出言将要去找世子的下人拦下。 现在若是把韦逸叫过来,自己和宁知非今天一天恐怕都要在这里看老王爷训子了。 「陛下向来信赖王府,自不会误会王爷参与其中。只是如今京中有人藉机生事,恐怕南平公主不过是引子,对方是想得到的是南平遗宝。」 韦晓略微消气,看起来镇定许多,只是仍然眉头紧锁:「当年跑了南平公主,就知道不妙,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打起了她和国库的主意。」 「王爷是见过南平太子和公主的人,不防再仔细回忆回忆,关于当年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细节,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燕淮站在书房中只说了几句便觉得体力不支,身边的宁知非如今更是不能久站,但瑞王一介武夫,耿直性子,根本没有发现燕淮的异样,只站在桌边自顾自讲起从前。 主人家不开口,燕淮没办法讨要座椅,他略偏头看向宁知非,忧心他站久了腰累,宁知非朝着燕淮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 就在两人眉来眼去的时候,韦晓那边已经把时间拉回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是南平国的首都。 顺帝末年,朝庭昏聩,百姓流离,藩王异动,内有战乱外有强敌,韦晓攻破都城的同时,南平最后一任宰辅眼看国将不存,一把火烧了宫室。 虎毒尚不食子,顺帝到底还是用尽最后的办法,将太子和翠景公主一道送出了皇宫。 望着儿女满面泪痕地离开后,顺帝转身迈回宫门,与文武百官一起没入火海,和传承百年的南平旧国一道化作飞灰。 年幼的太子和公主在死士的护送下逃离墨京,但很快就被追兵发现,死士们也死了七七八八,最后抵达军营的,只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婢女。 「我见过那两个孩子,翠景公主六七岁的年龄,太子也才三四岁,两个孩子都有与年龄不符沉静,举止从容有度,但越是如此,越发看着可怜。」 韦晓嘆息一声,覆巢之下无完卵,家国倾覆,弱肉强食是应该的,只是他总也忘不掉那对姐弟的眼神。 第58页 「两个孩子,在军营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我打算派一队亲卫将两人送去京都。许是家国骤变,太子染了风寒,一场高热没挨过去,死在了营里。」 「太子当真死了?」燕淮问。到底是一国储君,这么轻易死在营中,总让人觉得事有蹊跷。 「这种事,必然是慎之又慎。」韦晓道,「尸体我亲自看过,死得不能再死了。」 太子毕竟是国之储君,如若他仍活着,必然是一大隐患,日后想要扶持他复国的野心之辈只会层出不穷。 三十年过去,都无异动,可见对方不可能活着。 「太子死后,翠景公主日渐恍惚,我担心出事,立刻派人把公主互送进京,却没想到有人中途把公主劫走,那队亲卫也死伤惨重。自此,再无她的消息。」 「当年护送公主的人,如今活着的还有哪些?」燕淮又咳了几声,喘息声渐重。 瑞王说:「三十多年了,当年的人,死的死,回乡的回乡,如今你们能找到的……或许只有魏则谙了。」 「魏则谙?」燕淮怎么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宁知非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开口。 燕淮也想起,当初他们去简府,魏则谙也在,离开后就遇到刺客,之后仪鸾司多方查找都找不到这群刺客的身份。 如果是魏则谙下手……燕淮不敢再想下去。魏则谙统领京中巡防,若他都有异心,那汴梁早就漏成筛子了。 况且魏则谙没有动机和嫌疑。 「小魏他因此事自责良久,自请辞官离开,我觉得他实在是难得的将才,于是将他调入汴梁,远离南平这些事。」 这也是魏则谙会从瑞王的亲卫军最终变成掌管京城的金吾卫将军的根本原因。 「不知南平公主的姓名?有没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特徵?」燕淮追问。 「我记得是叫南心……恍惚是南心雪,至于旁人不知道的特徵……」韦晓沉思片刻,忽而想起来什么,「耳朵!她耳后有颗红痣,但再具体的位置……我也记不清了。」 「这两件事知晓得人都不多,应当只有当年的老人才能知道。至于南平太子……叫什么就更没人知道了。」 燕淮担心宁知非久站,不欲与瑞王闲谈太久,得到想要的讯息后,立刻告辞。 明日中秋过完,燕淮就打算启程前往辽国。 宁知非身体日渐不便,燕淮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先行回京,辽国之行必须带上宁知非。 但辽国苦寒,宁知非月份又渐大,入冬前一定要回到京中,不能再做拖延。 「对了王爷。」离开书房前,燕淮站定在门口,回头朝瑞王行了一礼,「还有一事,晚辈原不当讲,可是憋闷在心中,实在……」 「我与你爹本是旧交,也将你当成自家子侄看待,有话不妨直说。」 燕淮侧身,握住宁知非的手,朝瑞王道:「我夫人有孕数月,实在辛苦,只是不知怎么得罪了世子,竟连招呼都没打,就将人请到了墨城做客。入秋后我身子一直不太好,为了找到夫人,病势严重了许多。」 「竟有此事?!」韦晓看清了宁知非的长相,心中也有了几分明了,「贤侄快回去休息,那逆子我自会好好管教!」 燕淮应下告辞。 他扔抓着宁知非的手。 宁知非一开始被他在瑞王面前称呼自己「夫人」惊到,但很快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急切问道:「侯爷刚说因为我病势加重……」 「你别担心,骗他胡说的……」燕淮轻笑起来,「你到底没有出事,如果不往严重了说,他怎么会狠下心来管教韦逸?」 「当真?」宁知非弄觉得这次见面,燕淮憔悴许多,嘴唇也比往日苍白,血色全无。 但燕淮只说是身体里还残留了当初遇刺时中的毒,加上天气寒冷所致,回去好好养养就无妨了。 「我何时又骗过你呢?」 也是,燕淮从不骗自己,自己也未曾找到燕淮欺瞒自己的证据。着实不该无端猜忌侯爷。 只是……宁知非总觉得不安心。 「瑞王这里只是个开始,你放心,韦逸敢这么对你,我定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再做这个世子……」燕淮又咳了几声,攥紧了宁知非的手。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不让韦逸自在。 回到院子,宁知非让罗岱去端碗止咳润肺的雪梨汤过来,随后关起门来朝燕淮问道:「侯爷觉得魏将军,到底和南平公主有没有关系?」 燕淮让宁知非去床上歇着,伸手解下床帘,与他并肩靠在枕上,手臂轻轻搭在宁知非腰间,才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魏将军不会做出对大齐不利的事,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但南平公主一事……他是否知情,我也说不好。」 「魏将军为国为民几十年,又深受陛下信赖,若连他都不可靠,那大齐实在是堪忧。」宁知非侧过身,靠得离燕淮更近一些。 燕淮冷笑:「如今连陆家都有二心,我倒是不敢信什么人了。回京以后我会去找魏则谙问问当年的事,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侯爷,你说当年如果南平公主顺利到了汴京,朝廷会把她怎么样呢?」 燕淮如今体力下降得厉害,聊了几句就觉得身上乏得厉害,有气无力说道:「按先帝的脾气,大概会把她在宫中养大,到了年纪赐个婚,嫁出去,以示恩典,然后下手把人除掉,绝了后患。 第59页 「但时移世易,若是换到本朝,南平公主大约能得个虚爵,被圈禁终身。」 「真是可怜……」宁知非说。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南心霖如今圈禁在瑞王府里,也说不好到底是如此痛快,还是当年同父兄长辈们一道殉国更好。 「公主还算好的,若是太子……」燕淮说到此处,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宁知非靠在燕淮肩头,想着魏则谙的事。 魏则谙,到底和南平公主有没有勾连?燕淮遇刺,又跟他有没有关联? 第34章 34私会 「我听说辽国郡主已经到驿馆了?」 「这都半个月的事了,你怎么才听说?」 「过了中秋,侯爷差不多就该迎娶郡主了吧?还不知道辽国的郡主长什么样子。」 那厢先生刚布置完中秋这几日节假的课业,燕双就被同窗围住,几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从中秋假期怎么度过,莫名其妙聊到了辽国郡主。 「燕双你说呢?」其中一个同窗问道。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燕双起身,没好气地把围着自己的狐朋狗友都哄走,等人散了,又坐回位置上,一个人托着下巴坐在课桌前发呆。 父亲借着替陛下给瑞王送中秋节礼的理由,跑去了墨城找人,中秋前註定是回不来的。 今年中秋,无论怎样都得自己一个人过了。 往年中秋时候,跟自己生辰的家宴其实差不多。 小时候懵懵懂懂,一家聚在一起也热闹。 近几年却全在吵闹中过去了,他恨着父亲的薄情,厌着宁知非的假意,痛苦挣扎里,却不想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 想起宁知非,燕双心中又泛起一丝别扭情绪,他不愿直面,更不敢去相信,横眉冷对了这样久的宁知非,竟是自己的生父。 他一个的时候对着镜子偷偷瞧过自己的脸,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长得哪里像宁知非,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父亲说谎骗自己的,宁知非根本不是爹爹。 「你对辽国郡主,真没半点儿好奇?」简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过来的。 燕双接近简鸿平,一开始是因为燕淮的嘱託,但交往久了,却觉得他颇合自己脾性,故而未曾疏远。 听着简鸿平的话,燕双下意识摇头,很快又点头。 不可能不好奇。 他从前担心辽国郡主嫁到侯府,会苛待自己,但又觉得郡主至少会比宁知非好,还能打压掉宁知非的嚣张气焰。 现在宁知非成了爹爹,燕双和宁知非也成了一体,郡主如果嫁到侯府,会怎么对宁知非和自己……还有那个尚未出生的弟妹? 燕双心跳猛地变快起来。 简鸿平低声道:「我听说我父亲给侯爷送过一块腰牌,能随意出入驿馆,不知侯爷带走没有。如果没带走……不如我们今天去看看?」 「对,是要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婚事搅和黄了,让她不敢嫁到侯府。」燕双下定决心,起身时差点撞倒身后椅子。 他们一家四口,无论是宁知非主动抛弃了他,还是父亲辜负了宁知非,总之是他们的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外人在他们摇摇欲坠的家里横插一脚。 简鸿平到底也年少,意气用事,听燕双这么说,立刻主动开口要帮忙。 两人一拍即合,燕双回府拿了令牌,瞒着下人跑去了鸿胪寺。 鸿胪寺的驿馆地方偏僻,又是接待外族使臣的重地,门外行人稀少,燕双和简鸿平刚到街上,就远远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因街上本没什么人,因此对方十分突兀。 燕双觉得对方背影眼熟,但想不起来,于是也不做多想,直接大摇大摆往街上走。 还没走出半步,就被简鸿平拽回了巷子。 「干嘛?」燕双满脸纳闷。 简鸿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探头往外看,燕双好奇,跟着也探出头去。 只见刚刚那男人在驿馆外逡巡片刻,转身入了旁边巷子。 简鸿平压低了声音:「刚刚那是魏将军吧?」 魏将军指的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魏则谙。 因职责是巡防汴梁,魏则谙与朝中各官员都有所交往,简鸿平的小叔成亲那日还去过简家吃席,简鸿平自然认得对方。 「他来这里做什么?」燕双疑惑起来。 魏则谙穿的是常服,显然不是为了公务,有什么私事要到驿馆来? 「我怀疑魏将军是想从角落翻进去驿馆。」简鸿平说。 「用不着你怀疑,光天化日,鬼鬼祟祟,肯定有问题。」燕双说,「跟上去看看?」 简鸿平摇头:「魏将军的武艺,不是我们能跟踪的。不过如果我们从驿馆正门进去,必定惊动里面,我倒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燕双信誓旦旦道。 半柱香后,燕双垮着张脸从狗洞里探出头来,头上黏满了一颗颗苍耳。 简鸿平伸手给燕双把苍耳摘下来,笑着赔罪:「这地方没人知道,我也是之前驿馆修缮的时候,在这边玩耍,才偶然发现的。」 简鸿平祖父是鸿胪寺卿,修缮驿馆的差事落到了简鸿平母舅家手上,简鸿平来这边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咱们直接从伙夫进出的后门进去,保证不会被发现。」 第60页 路过连廊的时候,燕双看见楼下入口处守了不少辽国守卫,赶紧拉着简鸿平蹑手蹑脚的弯身穿过,躲到了对方看不到的死角。 好在郡主房间门外没有守备,燕双扒着窗户往里偷看了一眼。 只见魏则谙和郡主面对面,打哑谜在说什么事情。 「我与将军其实可以联手,将军想找那人,我也想找。」耶律锦说。 魏则谙笑笑:「我可听不懂郡主的意思。」 「我向来信奉,跟敞亮人说敞亮话,将军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何必跟我打哑谜呢?况且将军今日冒险赴约,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魏则谙神色略微凝重:「不知郡主到底知道了什么,既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郡主也总好把话说清是不是?」 耶律锦后面的话声音压得很低,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清,但显然非常重要。 燕双为了能听见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把耳朵往窗户上贴紧了些。 要说鸿胪寺新修缮的驿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到底谁家的窗子,他爷爷的是往里开的!! 简鸿平!!你舅舅家的人,到底会不会装窗户!! 隔着敞开的窗户,和耶律锦对视的瞬间,燕双一拳打死简鸿平的心都有了。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耶律锦,你竟然敢背着我父亲偷男人!!」燕双大叫起来。 魏则谙与耶律锦对视一眼,魏则谙背对着燕双他们,也未曾转身,径直走到靠近外面道路的窗便,翻身越了出去。 楼下的侍卫听见动静,很快围了上来,把燕双和简鸿平团团围住。 燕双心里吓得不行,后悔没带姚子倾他们一道过来,生怕被耶律锦灭了口,于是干脆一咬牙,不依不饶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成安候独子!你光天化日就敢私会外男,给我父亲戴了绿帽子,难道现在还想杀我灭口?」 简鸿平立刻明白了燕双的意思,也跟着指责起来:「对对对,我和阿双一道,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跟陌生男人私会,在密室里拉拉扯扯,不成个体统,若是传了出去,侯府的脸全都给丢尽了。」 耶律锦心生疑惑,觉得这两人肯定不止看见了这些,但燕双叫嚷得信誓旦旦,反倒令她一时间拿他没有办法。 成安侯的儿子,是动不得的。燕双留着尚且有用。 耶律锦来汴梁前就在各府安插了眼线,了解到成安侯遇刺,跟魏则谙脱不了干系。 她推测魏则谙或许也在找南平公主,甚至说不定和南平公主有所联繫,所以他才会在成安侯追查南平公主身份的时候忍不住先下手为强。 耶律锦原本想着,若是能笼络魏则谙,说不定能通过他找到公主的消息……也好了却父亲的一桩心事。 如今被燕双撞破,魏则谙那边几乎没了合作的可能。 不过若是把魏则谙卖了,给成安侯一个人情,自己在汴梁城中,至少不会孤立无援。 此事要好好考量……也正因如此,更是要先糊弄住燕双。 「少爷误会了,方才那人是偷入驿馆的毛贼,不巧被我装了个正着。他拿着匕首威胁我,我正与他拉扯想要伺机叫人,就撞上了少爷。若不是少爷来得及时,将那人吓跑,说不好我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说话间,耶律锦拿起帕子,擦拭起眼尾泪珠,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当真?」燕双借坡下驴,应和道,「没想到汴梁城内,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倒是让郡主受惊了。」 耶律锦训斥了围上来的辽兵,朝燕双问道:「中秋将近,不知少爷特意过来,有何吩咐?」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毕竟过了中秋,说不准你就要嫁入侯府了。」燕淮本来想给耶律锦一个下马威,但反倒被对方唬住,如今也顾不上说什么,先脱险再说。 「劳少爷挂心,日后都是一家人。对了,我从大辽带了许多礼物吃食,少爷若不嫌弃,我让下人送些到府上,当作中秋节礼了。」 耶律锦面带笑意,吩咐身边伺候的人拿了吃食送着燕双回去。 燕双和简鸿平巴不得赶紧离开,谢过郡主就告了辞,两人一路无话,到了侯府才敢开腔。 「这个郡主,实在是吓人。」简鸿平拍了拍胸脯,长舒了口气,「我刚差点以为自己没办法活着离开驿馆了!」 「今日看见的事情,务必守口如瓶,见了谁都不要提,等父亲回来再做定夺。否则谁也护不住我们。」燕双叮嘱道。 简鸿平点头,想起郡主带来的东西,一瞬间又把刚刚到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阿双,咱们快尝尝辽国的肉干跟中原有什么不一样的吧。」 -------------------- 加更一章走走剧情,顺带看看爹不在的时候,傻崽在汴京城里折腾了什么。 第35章 35试探 中秋瑞王府註定鸡飞狗跳。 燕淮的黑状告到了瑞王那里,瑞王憋着口气而且还要给燕淮摆出个态度,不等过节就把韦逸直接拖进了祠堂罚跪,扬言过了中秋再进行处置。 和燕淮一道过来送节礼的使臣都住在城中的驿馆,晚上瑞王在驿馆附近找了个酒楼,把一众人叫过去好好热闹热闹。 燕淮自然也得出面。 晚宴时间不短,燕淮担心宁知非现如今的身体撑不住这样的酒宴,于是带了程鹤远,嘱託罗岱和顾信泞好好看顾宁知非,晚上回来再一同过节。 第61页 送走了燕淮,顾信泞进屋说要换张易容面具,再去查查瑞王府的底细。 罗岱扒在窗沿下头,伸着头想往里看。 「宁哥,你就不好奇,顾大人原本长什么样子?」 「怎么,顾大人要是貌美如花,你还打算有非分之想了?」宁知非打趣了句,伸手把罗岱头上的窗子关了,不让他往里偷看顾信泞换易容。 「那我哪敢,只是同僚一场,连顾大人长啥样都不知道,以后若是路上相逢,只能相顾无言咯。」 罗岱嘆了口气,要是姚子倾在,两个人里应外合,冲进去把顾信泞的易容扒了,多有意思。 「我不会用自己的脸跟你路上相逢,你就算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也不会认出是我。」顾信泞从屋里出来,已经换了张脸,依旧毫无记忆点,但长得和之前还不一样。 已经入了夜色,顾信泞打算离开,罗岱又忽然出声,指着顾信泞颈间露出的红绳问道:「哎顾大人,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玉佛吗?」 宁知非也看了过去。 顾信泞的脖子上戴了个东西,之前他袍子内穿的都是交领中衣,遮挡了看不清,今日换成圆领,红绳就露了出来。 顾信泞后知后觉地顺着他指的地方摸了一下,把绳子往里掖了掖,无视掉了罗岱的疑问,朝宁知非说:「我去府里看看,有没有密室地道之类的,很快就回。」 说完,许是怕再被罗岱拉着问东问西,一熘烟就没了影。 罗岱闲不住,在角门处站了一会儿,不知从哪个下人手里弄到两个月饼,递给宁知非一个,自己坐在院子里托着下巴一边嚼月饼一边看月亮。 「侯爷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宁知非冷不丁开口,罗岱手一抖,刚咬了一口的月饼顺着庭院的台阶滚了下去,跌进泥里。 「宁哥,你突然说什么啊?」 罗岱瞪大眼睛,直觉宁知非在诈自己,怕跟他对视露馅,于是站起来去追月饼。 宁知非不紧不慢道:「侯爷昨夜全都说了,他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我不信你不清楚。」 罗岱从泥地里拿出月饼,已经完全脏了,不能再吃,但他也不敢站起来面对宁知非,蹲身在草地里一点点把月饼上的泥抠掉。 「宁哥,侯爷有什么情况,我肯定没你知道得多,你既然知道了,何必要来跟我说。」 罗岱心想,侯爷的身体情况,不管宁哥是不是真知道,左右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去。 而且宁哥肯定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宁知非见唬不住罗岱,便不再坚持问他,干脆起身去找落梅。 罗岱蹲了一会儿,见宁知非没回应,以为是自己的口才太好把他说得心服口服,于是得意洋洋起身,结果一回身血都凉了——院子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手里刚擦干净的月饼再度滚回了泥地。 宁知非轻车熟路来到落梅的房间。 自己离开后这几天,落梅院子里的看守也都被调离,韦逸也顾不上过来,院落陡然冷落下来。 宁知非到时,落梅独自坐在院中,也不点灯,只找了张躺椅,伸着腿在院里看月亮。 她动作有些俏皮,伸出躺椅的小腿晃来晃去,像个小孩子,跟平日里端庄典雅的模样完全不同。 见到宁知非后,落梅也没有起身,朝他招招手,又反应过来,同他说:「你不该往我这边跑。」 「无事,我与你原本就认识,就算韦逸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宁知非站在她身边,扶了下后腰,觉得有点累,自己去廊下拿了把凳子,坐到落梅身边。 「你还是坐这张椅子吧。」落梅利落地起身,把躺椅让出来,拉宁知非过去,「这凳子这么矮,你个子高,蜷缩着不舒坦。」 「我倒谢谢你。」宁知非也不跟落梅客气,跟她换了位置。 落梅盯着宁知非的肚子,满眼好奇,伸手又摸了摸:「又大了些呢。」 「也还好吧,隔着袍子还不太能看出来,要到过年时才能出生呢。」 落梅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一阵子突然问:「成安侯的毒怎么样了?」 成安侯遇刺中毒一事虽被瞒了下来,但在仪鸾司内部并不是秘密。 「我也不知道,应该问题不大,但一直没有好得彻底。」宁知非说,「你有办法解?」 落梅哼了一声:「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算给这个孩子的见面礼,等回到汴梁以后,我会给你解药。」 「现在不能给我吗?」 落梅白了宁知非一眼:「你放心,你的侯爷一时半刻死不了,安心等着吧。」 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宁知非不置喙。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和落梅已经培养了许多默契。 落梅又顺着宁知非的肚腹摸了摸,胎儿这会或许睡着了,没有什么反应。 「我明日就会和侯爷一道离开,前往辽国。」 「辽国好呀,虽然冷了些,但总比汴梁好,或许离开仪鸾司后,我也会去辽国。你回来以后,给我讲讲辽国的风土人情吧。」 宁知非应下,询问落梅之后的打算。 落梅眨眨眼:「我再留几天,然后就回汴梁,我已经找到了些线索。」 「什么线索?和南平公主有关系吗?」宁知非追问道。 第62页 去韦逸安置外室的宅子截杀假公主的人、简家婚宴后刺杀侯爷的人、伺机而动的辽国郡主,陆相他们仅仅用一个假的南平公主,就捞出来这样密密麻麻一网鱼。 若落梅再带去新的消息,说不得京中的水会被搅得更浑。 「跟公主没关系,但说不定和南平太子有关哦。」落梅脸上露出了隐秘的神情。 「太子?」宁知非蹙眉,「太子不是早都死了?」 落梅摇头,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我却觉得,太子说不定还活着,就藏在这墨京里,藏了三十多年。你不觉得,这王府里,有个人很可疑吗?」 「谁?」 「你见过的……你不觉得,他的模样,跟南心霖,有些许相像吗?」 宁知非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索落梅的话。 南平太子或许没死,被瑞王藏在了墨京,如今就在王府里。 贺子烨? 可能是他吗? 但如果他是太子,那他成为韦逸的侧室就绝对不是偶然。 而瑞王费尽心思将南平太子留在身边,又有什么作用? 不行,越想越觉得心惊。 宁知非止住了思考,稳妥起见打算先不要同燕淮说这件事。 落梅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此事一旦传开,会牵连很多人。 宁知非回到院子,看见罗岱拿了根麻绳站在树底下,仰着头盯着树杈。 「你在做鞦韆?」宁知非问。 「不,我在想从哪个角度吊上去死得更轻松一点。」罗岱生无可恋地扭过头,「宁哥,你再回来晚一会,我就只能自挂东南枝谢罪了。」 宁知非哭笑不得:「我错了,不该不跟你打招呼就出门的。」 「大晚上的我连你都看不住,要是再丢一次,侯爷肯定会杀了我。那还不如我直接吊死,还痛快些。」 「我的武功你还不放心?上次是被偷袭,大意了。」 罗岱摇头:「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你的肚子。」 「我的肚子?」宁知非低头看了眼,「还没那么明显呢,只要不是顶尖高手,一般人我一次能打仨。」 罗岱听得差点给宁知非跪下:「宁哥,你留我一条命吧,你再出什么事,侯爷一准把我宰了。」 「我就出去了几个时辰,你就在知非面前编排我?」 宁知非闻声回头,看见燕淮走了进来,他立刻迎了上去。 燕淮喝了一些酒,宁知非靠近他,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侯爷,难道太医说你现在能饮酒?」 燕淮略略眯起眼,眉梢带笑:「就这一回,下次不敢了。好不好……夫人?」 「侯爷喝多了,别乱叫。」 宁知非别过头,想要往后退半步,拉开与燕淮的距离,却被燕淮搂住,带回了怀中。 「知非今夜管着我了。」燕淮低声说。 「是属,属下……是我,僭越了。」宁知非感到脸上突然燥热,自己身为下人,不该去管主人做了什么的……他只是关心则乱了。 「别那么说,我很开心,想你多管管我。」燕淮说,「我和阿双,都愿意被你管着。」 提到燕双,宁知非神色染上落寞,小声在燕淮耳边问道:「侯爷,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汴梁?我想阿双了。」 从燕双出生,他就没有和燕双分开过这样久。 宁知非想,原来自己竟也这样贪心,到墨京的以后,发了疯的想见侯爷,可见过侯爷之后,竟没有心满意足,又不停惦念着少爷。 怕他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欺负,怕天冷他不知道多加衣服,怕没长辈看着他会不好好吃饭。 也想着今天中秋团圆的日子,侯爷为了自己只身跑到边陲,留少爷一个在汴梁,他会不会难过? 燕淮心头一热,手掌附到宁知非的后脑,将他按到自己肩膀上,轻声说:「先去趟辽国,有事要替陛下问问他们的恒王殿下。最多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保证让你见到咱们的阿双。」 第36章 36萨满 中秋一过,宁知非他们就要启程前往辽国都城上京。 辽国与南平并不远,抵达上京不过几日路程。 顾信泞换了个易容留在了墨城,说是打算协助落梅,之后两个人会一起回汴梁。 燕淮并没有强行留他,只是嘱託速去速回,不要被王府的人察觉到了异样。 来墨城的时候,燕淮是和使臣队伍同行,浩浩荡荡一堆人。 使臣队伍还会在墨城留上几天,燕淮同领队讲好,带了一辆马车离开。 越往北方气候便越发寒冷,燕淮身体一直虚着,睡着的时候比清醒时候多得很多。宁知非心中疑心逐渐起来,觉得燕淮的身体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无碍。 但他到底没有找到质问的契机,而且落梅允诺会给他解药的事,令他心中的担忧少了许多。 罗岱和程鹤远在外头驾驶马车,罗岱总是吵吵嚷嚷的,说不完的话。 程鹤远不像姚子倾那样会跟他一唱一和,多数时间都是罗岱一个人说,程鹤远有一茬没一茬地回应着。 罗岱话虽不少,但跟姚子倾比还是差了些,聊了半路开始没话找话,脑子一抽朝着程鹤远说:「仔细想想,侯爷跟郡主还有婚约,恒王便是侯爷的岳丈了,咱们到了上京,也多少有些底气。」 第63页 程鹤远一语不发,为了防止自己被罗岱乱说话牵连到,抬腿一脚把他踹下了马车。 罗岱武功还不错,在草地里翻了个跟头,灰头土脸地爬回来,不愿意再跟程鹤远说话,掀开车帘子想钻进车厢,结果就看着燕淮瞪了自己一眼。 罗岱赶紧闭嘴,钻出车厢老老实实继续跟程鹤远跟蹲在一处。 燕淮握住宁知非的手:「不娶,恒王也不是我岳丈。」 「哦,是吗?」宁知非揶揄道。 燕淮直接反击道:「不如知非跟我讲讲,岳丈是个什么样的人?」 「侯爷说什么呢?」宁知非选择装傻。 燕淮非要拆穿了说:「跟我讲讲你父亲。」 「不记得啦,他死的时候我太小了,连哭都不知道哭。」宁知非笑起来。 父亲的面孔,他已经差不多记不清了。 「我不信,总会有点印象的。」 宁知非想了想说:「真记不清了,隐约只记得是个混蛋。」 「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燕淮柔声说道。 宁知非不答。侯爷若是有朝一日了解到自己家中发生过的那些破事,就会明白的。 「侯爷,宁哥,咱们这是撞上辽国的集市了!」罗岱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看见热闹,立刻精神一振,朝着车厢里喊道。 燕淮掀开车帘,看见外头不远处果然有集市。 辽国的集市就摆在路边,大多都是直接摆在地上的小摊子,随时卷了货物就能离开。 摊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最多的事各种兽类皮毛和一些干货,也有西域运来的香料,还有零星中原来的商贩卖一些手工艺做的不值钱小玩意。 程鹤远和罗岱得有一个人留下来看马车,罗岱的心早飞了,不情不愿地说要划拳,程鹤远见状主动提出来自己留下来,让罗岱看顾好侯爷跟宁知非。 罗岱喜笑颜开,就差扑程鹤远身上亲他一口,把程鹤远噁心坏了,一把将人推开。 「滚滚滚!侯爷他们走远了,你快点追。」程鹤远嫌弃地推开罗岱的脸。 罗岱笑嘻嘻地说:「不急不急,宁哥又不是废了,有他在侯爷能有什么事。」 「再不急那你也别去了,咱俩一块……」 程鹤远话没说完,罗岱一熘烟不见了踪影。 这小子……程鹤远忍不住摇头,真以为跟着侯爷他们出去玩能有多自在? 宁知非跟往常一样,走在燕淮的侧后方。 这个位置既能确保他轻易观察到燕淮的神情举止,又能突出燕淮的主人地位,不会逾矩。 「过来。」快走入人流密集的地方,燕淮忽然站住,朝身后说道。 宁知非于是往前迈了半步,更贴近了燕淮一些。 「到我身边来。」燕淮抓住宁知非的手,往自己身侧拉。 「侯爷,我还是习惯……」 「前面人多,挤着你怎么办?」燕淮柔声问。 「不会的,侯爷。」 「那挤着孩子怎么办?」毕竟跟宁知非相处了这么多年,燕淮还是知道怎么让宁知非退无可退的。 宁知非总觉得他自身不重要,可是如果关系到了孩子,就一定会事事小心。 果然燕淮一说,宁知非低头看了看肚子,没再说什么,乖巧地站在了燕淮身边。 胎儿长得飞快,不过几天过去,便又大了许多。 即便宁知非属于不太显肚子的类型,到了这个月份,隔着袍子也能看出一小团隆起。 燕淮如愿以偿,与宁知非并肩走在了集市上。 宁知非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好像当年在宛陵的时候,侯爷也是用同样的说辞让自己走在他身边的。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侯爷还是同样一套说辞,而自己,还是在为这套说辞妥协。 罗岱跟在两人后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程鹤远主动提出看马车,不跟着过来了。 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 这俩人走一起,就完全不把别人放在了眼里。往日在汴梁,侯爷还会有所顾忌收敛,一旦到了没人认得的地方,侯爷变得比平时在府里还腻歪了许多。 不光走哪都要拉着宁哥的手,要不是宁哥还有着身孕,估计侯爷整个人都要没了骨头倒在宁哥怀里。 罗岱觉得还是程鹤远有跟在侯爷身边久了有见识,知道有些热闹不如不凑,自己现在跟着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倒有点多余。 这次出来带的银子和银票都不多,燕淮买了几张皮子说带回去给宁知非和燕双做袄,其他也没什么花销。 走到集市尾部的时候,有个很突兀的帐子,外头排了好些人,燕淮便让罗岱过去问问是做什么的。 罗岱好巧不巧,问了个辽国本地的老头,是个不太会说汉话的契丹人,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弄清楚原委。 这帐子里头是他们的萨满,传说去西方修行过,得到了神的赐福,已经活了百年,却容颜依旧。 附近几座城的人对她非常尊崇,萨满每逢初一、十五会轮流在各地集市上为当地居民占卜。 前些日子萨满家中有事耽搁了几天,十五那场的占卜于是延期到了今日。 「这么说倒也新奇,不如去看看。」燕淮说。 宁知非其实不太情愿,但燕淮想去,他便没有拒绝。 第64页 排队进入帐子的人虽多,但出来得都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排到了帐子前。 罗岱没跟进去,守在外头。 萨满的帐子里很暗,借着光,宁知非能看见里面挂满了各种动物的干尸。 穿着袍子的萨满坐在桌前,兜帽遮着,并看不清她的面容。她面前有颗水晶球,只比蹴鞠用的球小了一圈,一看便价值不菲。 辽齐相邻百年,少不了各方交流,汴梁子弟多少要学些辽国话,不仅燕淮会,宁知非也会一些。 燕淮开口用辽话同对方交流,询问自己身上毒的解药的下落。 没想到萨满直接开口说了汉话:「会解决的,你身边的人,会带给你,不用担心。」 宁知非想起前些天落梅许诺等回到汴梁会把解药给自己,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个萨满是不是真如当地居民所说活了一百多年并不重要,她身上是有真本事在的。 帐子里宁知非是不敢再待下去了,他怕萨满从自己身上看见了多余的东西。他身上藏了一些需要被带到坟墓里的秘密,被旁人知晓了,只会带来不幸。 燕淮又询问萨满关于南平公主的事。 「她当然活着,但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我不能为了彰显自己的无所不知,就将一个无辜的人推进火坑。」萨满说,「但无论她在哪,都不会对你的国家造成威胁……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所有人做的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说没有人能找到南平隐藏起来的宝藏?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近些年国库日渐吃紧,陛下也想找到那批遗宝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至少这意味着别人也找不到,不会有人用这些财宝生出事端。 燕淮向萨满道谢。 将告辞离开的时候,萨满忽然开口,染着丹蔻的指甲指向宁知非:「你留下,关于你的事情,我很感兴趣。」 宁知非看了看燕淮,只听萨满又说:「只要你一个人,让他出去。」 燕淮不放心地看向宁知非,宁知非意识到萨满果然看出了什么,于是回握他的手,低声道:「侯爷先出去吧,不会有事的。」 燕淮不太放心,指了指帐外:「我和罗岱在外面守着,一旦有事一定要喊人。」 宁知非应下。 待燕淮彻底离开后,萨满才突然开口:「我看到了你的命数,我也知道你不想我将关于你的事说得太清。」 「谢谢您的体谅。」宁知非说,「我也只是不想因为我,连累不相干的人。」 「你的命也是很苦。」 「至少现在我也还算是开心。」 萨满赞许地朝宁知非说:「你能看得开,也很好。」 「没什么看不开的,总要活下去的。」 「但你其实并没有表现得这样坦然,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总担心连累身边的人,所以把一切藏起来,压着自己,喘不过气。」 宁知非没有应声,萨满确实说到了自己的死穴。 不愿意认下燕双,不愿意回应燕淮的心意,说到底,师父的规训、对老侯爷的承诺、为了保护阿姊,都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他最怕的,其实是自己身上的枷锁连累到侯爷和少爷。 宁知非想,如果当年能克制住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和侯爷有所逾矩,没有生下少爷,或许这些年来,他的梦魇会少上许多。 第37章 37彻悟 萨满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晶球,对宁知非说:「你是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龙。」 宁知非笑起来。 龙困浅滩,再飞不起来,成了等死的凡物。 「那会有办法改变吗?」宁知非问。 萨满缓缓摇头:「可惜沧海桑田。」 这话说得再残酷不过,海都没了,还谈什么飞不飞的。 「确实,我的家族,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宁知非早知道的,他原本不该有此一问。 「这次到上京,你会见到很多亲人。」 「对。」宁知非笑起来,「我还有很多亲人,都在上京,活得好好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我从来没见过。不过就算这次见到了,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你的亲人都很爱你……至少和你亲近的那些人,他们都很想你。」萨满像是在宽慰宁知非。 宁知非想起很久以前:「我重要的亲人,曾经为了护住我和阿姊,死在了齐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遇到危险。」 「他们并不是因为你们而死,正相反,是你们帮助了他们。」 「或许吧驭盐兀,只是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我,他说不定能逃走的。」宁知非垂眸,不再想说了。 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事,突然说出来,他竟觉得不习惯。 他曾以为这些事,会藏在心里,直到死去的那天。可真同别人说了出来,也并不像他预想得那般天崩地裂,反倒产生了一种难得的解脱。 「算了,过去的事情,确实不该提了。」萨满像是能读懂宁知非心中的想法,「我要说说未来了。」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宁知非朝着萨满摇摇头,他并不太想听。 「我只是想说,你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或许可以更加坦然一些,不要总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你的子女,你的爱人,都不会有事,你怕的事,都会解决的。」 第65页 「真的?他们都不会因为我……」 「真的。不用担心,好好珍惜你的生活,更坦荡一些吧。」萨满摘下兜帽,露出面容。 她脸上带着慈爱的深情,这与她年轻的容貌有些格格不入。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宁知非问。 萨满说:「因为我是契丹人的萨满,我平等地爱着所有身上流着契丹血脉的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坚定地迎接未来的一切。」 宁知非走出帐子,仍有些恍惚,他还在反覆咀嚼着萨满的话。 他担心的一切,令他窒息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似乎得到了允诺,却依然不安。 他不敢冒任何风险,可他忍不住想起燕淮一次次期待后失望地望着他的神情。 总要有所改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去……他爱重侯爷,心甘情愿毕生跪服在他的脚边,仰视他,听命于他,永远做他的爪牙、狼犬。 可如果侯爷真的希望他能站在他的身边……他努努力,或许并不是做不到的。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侯爷的夫人,把身上的担子和风险分给燕淮,却不能让自己的骨肉也背负起父辈的梦魇。 或许腹中的孩子已无法避免,但至少阿双……至少不会有人知道阿双的身世,他还能护住阿双。 还有阿姊……阿姊尚且生死不明,虽然师父说过,只要自己本本分分,阿姊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可几十年过去,宁知非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他想,师父或许一直在欺骗自己,或许阿姊已经不在了,否则为什么不来见他? 「知非,怎么了?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燕淮已经迎了上来,见宁知非出了帐子不说话,心里担忧,便迎了上来。 「没什么,侯爷。咱们继续启程吧,我想快些回去,见到阿双……」 「好。」燕淮抓住宁知非的手,「咱们快些回去,阿双肯定也想我们了。」 在集市上逛了不过几个时辰,燕淮便疲倦了许多,干粮也没吃下去多少,就睏倦地睡了过去。 宁知非让燕淮枕在自己膝上,细细思索着这些天来燕淮的不对劲。 在萨满帐中的时候,燕淮朝萨满问的问题,就足够验证这些天来,宁知非苦苦找不到证据的疑惑。 如果燕淮的身体当真无碍,怎么会见到萨满后开口便问解药的事? 于是燕淮醒来后,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侯爷如今与我倒是生疏了许多。」 燕淮觉得宁知非似乎哪里跟往日不一样,但一时间讲不出,而且也确实被他突然的质问吓了一跳。 「咳咳……知非,你这是哪里的话?」燕淮心里着急,一开口便咳得很厉害,宁知非更加笃信燕淮的身体确实不像他说得那样无碍。 燕淮掩唇咳了数声,忽然一僵,迟迟没有将捂在唇上的手拿开。 宁知非心中涌起寒意,握住燕淮的手腕,质问道:「侯爷,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有什么话,如今连我也告诉不得。」 「无事……」 宁知非手上力气加重,将燕淮的捂住口鼻的手扯了下来,掌心里赫然又是一滩黑血,狰狞得,像是无天日的深渊里渗出的一抹。 宁知非的心也仿佛被撕开了一样,淌出浓黑的血液。 「你是不是,非要等到,等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肯跟我说实话?」宁知非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燕淮这些天反覆吐血,身体也一直虚弱没有起色,根本不是无碍的样子。 燕淮最怕宁知非哭,顾不上擦干手心的血,急切地说:「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没说……你现在身体也不好,你别急,万一动了胎气肚子疼,这荒郊野外的让我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有事咱们一起担着,独独瞒我一个算什么?」宁知非也真怕因为自己小主子出什么事,情绪稳定了许多,掏出帕子细细为燕淮擦干了掌心的血迹,等着他开口。 燕淮见实在瞒不下去,便老实开口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汴梁的时候,韦逸找了具尸体冒充你,当时我一口气没上来,太医说是气血逆转,之前的余毒,有一点……入了心脉。」 宁知非瞪大了双眼。 即便他没学过医术,也知道毒入心脉意味着什么,根本不是燕淮说得这么轻巧的事。 「别急别急,真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上的余毒并不多,这毒原本也不是什么烈性毒药,不过是会让我虚弱一些罢了。」 宁知非盯着燕淮:「侯爷,你还骗我。」说罢便要起身。 燕淮将人拉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宁知非说:「你既不说,我便问罗岱,罗岱不说,我便回汴梁问给你看诊的太医,总有人会告诉我。」 「好,我说。」燕淮无力道,「但你一定要挺住,我实在不是想瞒你,只是怕你着急,伤了身子。」 燕淮越这样说,宁知非心中糟糕的预感也就越发强烈。 他感觉腹中胎儿闹腾起来,于是手掌按向肚子,不着痕迹地安抚着它。 「侯爷你说吧。」 「这毒真是不太凶险的,只是有一些入了心脉,所以才除不尽。太医说,只要找到解药,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找不到解药呢?」 「大概还能熬两三年……」燕淮住了嘴,因为看见宁知非眸子上染了血色,「知非,你千万别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才真的要了我的命。」 第66页 宁知非深吸了口气,朝着车厢外的程鹤远喊道:「掉头,回墨京!我一剑解决了韦逸,替侯爷出一口恶气!」 「算了,陛下本来就对韦逸颇有忌惮,待瑞王百年,打算找个由头将韦逸削爵关押起来。你去一刀杀了他,岂不是让他死得太自在?」 宁知非很快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一些,他现在动了韦逸,实在便宜了他。 他走之前点播过韦逸的那个妾室,如果他真是个有血性的,被韦逸毁了一辈子还一无所有,一定会报复回去的。 无论是朝堂,还是府中,都有人想要韦逸去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韦逸总有要栽跟头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要回京以后,尽快从落梅手里拿到解药,宁知非才能彻底放心。 「我真没事,你别担心,萨满不都说了,我肯定会拿到解药的。」 燕淮安慰宁知非,又拿出今天买的那几张皮料,给他看:「你看,这么好的料子,这张给阿双做袄子,这张墨色的给你,这张给小二。」 「小二?」 「对,小二。」燕淮把那张黄色的皮毛拿起来,盖到宁知非鼓起的肚子上,「小二,你说喜不喜欢?」 「侯爷,小二也太难听了,小姑娘家的,小名叫这个,长大了会被别人笑话的。」宁知非的神色也变得柔和,方才眼中的杀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知道是个丫头?」 「我猜的。」 「那换个吧,叫什么呢?」燕淮不敢再提让孩子姓宁,怕宁知非再作出什么过激举动。总归来日方长,他总能想办法让宁知非答应的。 「侯爷来取吧,阿双的名字,就是侯爷取的。」 「微雨燕双飞,当年给阿双取这个名字,就是想着咱们两个,能永远如此……不如叫阿雨吧?」 宁知非神色变了变,说:「侯爷,叫阿薇吧。希望她,既活得热烈,又像蔷薇一样有足够的利刺可以自保。」 「好,我们的阿薇。」 -------------------- 这章稍微打了一些哑谜,很快就会逐渐揭开宁知非的过去了。等彻底讲完以后,前面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也都会豁然开朗了。 崽就叫宁薇了(虽然知非原本不姓宁……) 第38章 38恒王 上京的繁华是没办法跟汴梁比的。 到底气候苦寒,再热闹的街道上都浮动着一股肃杀。 恒王府前,更是风卷残叶,不像汴梁城中高门富户的肃穆之感,反倒有股寥落凄清。 罗岱送去拜贴,很快王府便开了门。 说到底,成安侯不仅是齐国陛下眼前的红人,还占着未来姑爷的名分,怎么也不会在恒王府上受到慢待。 罗岱随着僕役去送马车,宁知非和程鹤远跟着燕淮前去面见恒王。 辽人建国百年,早已彻底汉化,王府里的一草一木,无不仿照汉家楼阁搭建,走在其中难免有熟悉之感,但细微之处又总有些许不同,无不提醒着访客此处并非故土。 宁知非看着有些怅然,他许久没有见过这样不伦不类的建筑。 燕淮坐定在会客厅中,王府下人给上了茶,说王爷还在议事,稍后过来,随后退下,厅堂只剩了燕淮一行人。 见下人离开了,燕淮才起身朝站在身后的宁知非问道:「站了这会儿,腰累吗?过来我给你揉揉。」 燕淮记挂着宁知非的身子,悉知他月份上来久站会腰酸,但身在辽国的恒王府里,不比在侯府,甚至不比汴梁是自己的地盘,这里要守着规矩,燕淮没办法让宁知非坐下,只能自己跟他一起站着。 「在马车上坐了几天了,在这里站一会,正好松快松快筋骨。侯爷先坐下吧,被辽人瞧见了,会说大齐没规矩。」 虽然萨满的一席话,让宁知非想要尝试去坦荡接受燕淮身边的位置,但如今是在外头,他是燕淮的侍卫,主僕之间若失了规矩,会被外人看笑话的。 燕淮摇头,没坐下,在堂上站了会,直到恒王过来,寒暄过后才重新落座。 恒王耶律泽今年有四十多岁,完全是汉人的打扮,看不出契丹人的粗犷,甚至有几分文人的儒雅。 大概有胡人血脉,他鼻樑生得很高,眼窝也深,有些特别,但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不惑之年,他依然俊美。 客套话讲完,耶律泽盯着燕淮打量,开口便像岳丈挑女婿,对燕淮挑拣起来:「倒也一表人才,就是年纪大了些,与阿锦不太相配,再小个十几岁还差不多。」 宁知非听不得燕淮被人这样指点,但耶律泽是辽国的摄政王,不仅他们惹不起,韦焱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再有不满也得陪着笑脸。 「听说你有个孩子?」 「回殿下,有两个。」燕淮面带笑意,仿佛被指摘年龄大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反正又不会真和耶律锦成亲,耶律泽也不可能让独生的亲女儿嫁去大齐,两个人心知肚明,但场面上的戏一点也少不了。 「年轻人谁不风流,但你的那些庶子庶女若是管教不好,我也不会把女儿这样轻易嫁过去。」 「王爷只管放心,小儿最是恭顺孝敬,郡主过来,只会侍奉勤谨,怎会让郡主为难?」 恒王不问燕淮的来意,燕淮也并不主动提及,两个人说得有来有回,来回试探,不见真心,全是假意。 第67页 恒王留了燕淮用晚膳,宁知非和程鹤远被带去后厨用膳。 辽国休养百年,膳食上虽仍多食荤腥,却也有其独到的精緻,同齐国的膳食相比,食材上也只是北豆南瓜各有不同罢了。 晚膳摆上各自桌案,王妃才姗姗来迟。 恒王妃叫南安洛,是当年南平旧国还在时,送来上京为质子的小王爷,也是末代顺帝的亲弟弟。 南平与辽国临近,风俗也相仿,两国间联姻送质再寻常不过。 南安洛来上京时还未到十岁,原本熬上几年,就能回墨京做个闲散王爷逍遥此生,没想到家国一夜间全没了,只能寄人篱下,反认他乡做故乡。 「你便是成安侯?」南安洛似笑非笑地朝着燕淮问,令人难以琢磨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这让燕淮想起了南心霖,也是这般看不明白心里在想些什么。南家人,想来多少都会有些相似。 「阿锦在汴梁,就劳烦你多照顾了。」南安洛说,「她年龄还小,不懂事得很,你把她当小辈就成。」 他这话让燕淮不知道怎么接。当了小辈……这明面上的婚约该怎么算? 耶律泽迅速瞪了南安洛一眼,南安洛悻悻地摸了下鼻尖,像是想说什么,但因为耶律泽在,开不了口。 耶律泽聊了几句,南安洛又开口对燕淮说:「不如跟我讲讲齐国是怎么样的地方?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们这里跟齐国可是千差万别。」 燕淮随口说了几句:「江南江北不一样,江北同辽国很像,平原辽阔,山岭巍峨,江南则烟雨朦胧,风水宜人。」 「呵,风水宜人吗?我的侄子埋骨齐国,侄女至今生死不明,倒也看不出哪里宜人。」南安洛讥讽道。 「这……」燕淮一时卡壳。 南平亡于内战,却灭于齐军,硬说起来,他和南安洛,也算是有抄家灭族的仇怨。也难怪南安洛从出现就对他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说了,快用膳。」耶律泽不停朝南安洛使眼色,南安洛才住了嘴。 晚膳结束恒王终于停止了试探,让燕淮到书房来。 燕淮让程鹤远去找罗岱,一起在外头等着,带宁知非过去了书房院子。 走到廊下的时候耶律泽摆了下手,对燕淮说:「你一个人过来就好。」 燕淮回头看向宁知非,宁知非沖他点头,说:「那我便在院里候着侯爷,侯爷若有吩咐,再传我。」 燕淮和韦焱谈事时,也不是总能让宁知非进去,宁知非早已经习惯在外面等燕淮。 燕淮却在想,如果宁知非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就不会被拦在书房外头,晚膳也可以在主人家的桌上吃了。 他今天看见恒王跟王妃两个人,用膳时两个人眉来眼去,没有丝毫上下界限,令燕淮心生羡慕。 南安洛一个亡国的王爷都能同夫君如此,宁知非为何非…… 「入了夜廊下冷,我知道你习武不畏寒,但若是不舒坦了,还是让王府的下人带你去厢房歇息,不要怕麻烦他们。」燕淮细细叮嘱,怕宁知非死心眼真站在外头半晚。 关了书房的门,恒王才终于不再开口提及女儿和姻亲:「侯爷千里迢迢跑来上京一趟,到底为了什么?不如直说。」 燕淮心想终于问了,也不再弯绕,直接进入了正题:「这事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是小事,所以晚辈冒昧过来了。实是我们陛下发现,大齐有人与辽国上层有所勾连。」 「怎么说?」耶律泽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模样,看起来早就掌握了一些东西。 「大齐有人想借辽国某人之手,确认南平的翠景公主是不是在王爷这里,若对方帮忙找到,大齐便会为对方提供助力,来夺王爷的权柄。」 虽然简家,或者说陆家,密信里联繫的是辽国只是推测,但既然已经到了辽国,燕淮也便直接将此事按死。 耶律泽大笑起来:"我在大辽经营数十年,岂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毛贼能夺走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且事关翠景公主……说到底也是王妃的侄女。」燕淮试探道。 他观察着耶律泽的神情,想要判断南平公主是不是当真在他手上。 可惜耶律泽到底是个老油条了,没露出丝毫可疑之处,只是嘆了口气,一副惋惜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我夫人到底还是惦记着他那个侄女。也劳烦你朝你们皇帝禀告一声,若是真找到了公主,一定知会我们一声,也不好叫我夫人与侄女骨肉分离。」 「那是自然。」燕淮说,「只是,那与我大齐勾结的辽人身份,王爷心里可有猜想。」 「我这朝堂上,有异心有能力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多少能猜到是谁。」 「我们陛下也有了怀疑人选,只是自古做事要有个证据,所以特来请王爷帮忙,找到他们来往的书信,也好让我们陛下与王爷里应外合,把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才是。」 这也是燕淮此行的目的之一。 即便宁知非听见了陆栾与简肃云的谈话,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平白坐实当朝宰相里通外国的罪名。 从简致达书房里搜出来的那半封未写完的书信,什么也证明不了。 齐国找不到的东西,说不定辽国会有。 耶律泽说:「都是小事,不过侯爷既然来了,本王也有件事,要托侯爷相帮。」 第68页 「王爷哪里的话,只要帮得上忙,我这里没有不尽心的。」 「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宁知非在书房廊下站了一会,觉得后腰发酸,可怕燕淮传召不敢远离,于是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好歹能缓解一二。 「你是成安侯的侍卫?」 宁知非转头,看见院门那里进来一个男子。 约莫也就三四十岁的年纪,衣着华贵,举止带着上位者的从容。 宁知非扶了下后腰,跪地朝他行礼:「属下宁知非,是成安侯的贴身侍卫,不知您是……」 「我是恒王妃,你身体不方便,先起来吧。」南安洛看出宁知非有孕,弯身去扶他。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南安洛忽然一愣,开口道:「你怎么长得,那么像萧家人……」 「萧家人?」宁知非开口,像在疑问,也像在单纯地重复南安洛的话。 「萧家曾是辽国大族,也是我们恒王的母舅家……」 -------------------- 耶律泽是受,南安洛是攻。 第39章 39孤魂 「我有一个叫萧远望的表哥,父皇崩得早,兄长继位以后我便出宫建府,因实在年幼,府中一应事物,都是表哥帮忙操持。后启蒙学习,也多亏了表哥的教导。」 恒王似乎是在向燕淮解释,也或许只是实在在心底藏了太久。 「讲句不得体的话,我的这位表哥,对我而言如兄如父。」 萧远望虽是辽人,身上却没有辽人身上改不掉的粗俗之态,反倒温文尔雅,像衣冠礼仪之乡养出的学士,因而当年的上京人都唤他一声萧公子。 萧公子十几岁便名满京华,初入便成绩斐然,是辽国当时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然而先帝不过守成之主,奸人几句挑唆,便令萧氏全族蒙难,存亡之际,萧公子作为长房嫡子,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在族人的护送下逃入齐国。 彼时的恒王并不是如今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尚且还是总角稚童,救不了萧家,更保不住萧公子。 「表哥在齐国安顿好后,偶有信件送来,一年一年,信里跟我说,他和表嫂生下了一双儿女,他在一个镇子上做教书先生,日子清贫了些,却也自在。」 或许只要等等,熬上几年,十几年,恒王总会掌权,辽国总会是恒王的囊中之物,族中的冤屈可以洗刷,流放的萧家人会从苦寒之地回来。 萧远望也总能重返上京,做他原本芝兰玉树的萧公子。 只是人生也不过是场烂俗的故事,是故事,总要有转折,平平坦坦一眼望到头的故事,说书人讲出来,看客也要失望而返。 耶律泽总在想,萧公子的人生底稿到底是谁在撰写,为什么总有这么多跌宕起伏,为什么他这样努力,为外祖家洗雪冤屈,但表哥却没能多等上几年? 辽国的政敌始终想要斩草除根,即便身藏齐国,萧远望为保稳妥,隔几年也会搬此家,可偏偏还是被追杀的人遇上。 恒王最后一次与萧公子通信,萧公子说对方派了许多杀手潜伏齐国多年,就是怕自己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自己和妻儿们已经躲避了两波杀手的追杀,但已经力不从心,或许只有自己死了,才能保全妻儿。自己现在打算把孩子送到可靠的朋友那里,自己和妻子去引开杀手。 如若后续没有寄来的信件,自己或许就已经遇难。 若有那一日,请耶律泽帮忙找到他的两个孩子,帮忙照拂一二。 「自我掌权,到现在,十几年时间,我动用了所有的办法,始终没有找到我那两个侄儿……」耶律泽说,「你们汉人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知道,只要他们活着,你,或者你们的皇帝,肯定有办法找到他们。只要你们能出手相助,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一定能弄到。」 在大齐找两个生死不明且或许仍在躲避杀手追杀的人,的确如同大海捞针,但有仪鸾司在,也并非痴人说梦。 燕淮权衡片刻,问道:「不知王爷的两位表侄,姓名是什么?有什么特点?若要去找,该怎么找到两个人?」 「这也正是难题,我并没有见过那两个孩子,只知道年纪如今大约三十多岁,大一些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至于名字,男孩的不知道,表哥在信里提过女儿叫嘉儿,按照萧家这一代的辈分,应当是叫萧宁嘉。」 --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宁知非笑起来,因为无端想起贺子烨说过,韦逸在墨京,搜罗了不知多少与他样貌相似的人。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的模样竟能像书局印刷的雕版,这个也像,那个也像。 南安洛跟着轻笑一声:「也是,这世上相似之人,有何其多。」 他为他的莽撞向宁知非道歉。 上京的深秋已经和寒冬没有两样,晚风一吹就更冷,南安洛静静在廊下站了片刻,朝宁知非问道:「左右王爷还在谈事,我也进不去。天这么冷,不如你来我院里喝杯茶吧。」 「侯爷这里……」宁知非犹疑,他不能也不想离开侯爷。 「他们结束,自会有人带他来找你,你只管跟着我来。」 南安洛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宁知非再推拒就是不识抬举,只能应下。 他估摸着要是恒王对侯爷有敌意,那他们连王府的门都进不来,如今已经用过晚膳,侯爷应当不会遇到棘手的问题,于是便跟着南安洛去了他的院子。 第69页 恒王看重王妃,刚入冬堂上的暖炉就烧得滚烫,室内像是暖春。 南安洛脱了斗篷,让宁知非直接坐下,不必客套。 宁知非听话地坐到他对面,并不多言语。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多说多错,南安洛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略略弓着腰,不太乐意让南安洛注意到自己的肚子。 侯爷以女婿的身份登门,自己腹中的却是侯爷的孩子,宁知非想,南安洛多少是会不高兴的。 但出乎意料,南安洛似乎对此不太在意,也可能只是没有想过宁知非腹中孩子的父亲会是燕淮。 侍女进来,为他们斟茶,南安洛朝侍女说:「他怀着孕不好喝茶,换风露饮来。」 侍女喏了一声,很快端上两杯泛着淡金色的茶水。 「王妃也喜欢风露饮?」宁知非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朝南安洛问道。 南安洛凝视着眼前浅金色的茶汤,热气从茶盏的边沿缓缓升起,氤氲得像三月雨。 他神情有些复杂,宁知非觉得他虽然看向了自己,却好像只是透过自己在怀念什么。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南安洛喃喃自语。 宁知非想起,南安洛是南平旧国的小王爷,风露饮不止辽国有,南平也有。 家山不再,物是人非,只有茶,还是那旧时的茶。 「王妃可曾听过,休向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咱们还是诗酒趁年华。」他跟恒王妃,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聊。 南安洛笑得凄凉,把滚烫的茶水倒入口中,嘴角流出一道淡金色的水线。 他视线落在宁知非背后的烛火上,像是一瞬出神,随后双眼停在宁知非的脸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叫我王妃,真可笑……恒王妃?」他笑着笑着,笑容就消失了,愣愣地站起身,「我曾经说,长大了,要护着阿泽,没想到最后只能让阿泽护着我。没有恒王妃这个头衔,我早死了不知千百回。」 齐国容不下亡国的太子和公主,难道辽国就容得下一个亡国的王爷? 太子死了,公主失踪,作为顺帝胞弟的小王爷,就是南平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不死,辽人不会安心。 宁知非看着失态的南安洛,像看见了一缕游魂。 彻彻底底的孤魂野鬼。 自己又何尝不是孤魂野鬼? 「王妃同我说得太多了。」宁知非开口劝阻道。 他与他,实在是交浅言深了。 南安洛如同没有听到宁知非的话一样,伏在桌子上,半个身子前倾,靠近了宁知非,露出莫名的醉态:「非要叫我王妃吗?」 「王妃,您突然这是……」宁知非有些无措,若眼前的是其他人,他插科打诨,玩笑着总能安抚,可面对恒王妃,他无能为力。 「你别见怪。」南安洛突然又恢复了清醒似的,拍了拍宁知非的肩膀,「只是你问我风露饮,勾起了一些从前的伤心事。」 「世事已过,王妃还是要往前看。」宁知非试图宽慰,可国破家亡这种事,只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我哪还能往后看?」南安洛说,「身后有什么?墨城?笑话一样。」 「我在墨京,见到了南心霖。」宁知非开口,他算着,南心霖也是南安洛的亲人,他的堂侄女,南安洛也应当是会挂念的。 「我没有见过她,我来上京时,她还没有出生。」南安洛问,「她还好吗?」 宁知非摇头,他没办法昧着良心骗南安洛。 「她肯定比我还不甘心。至少我是愿意陪在阿泽身边的。」南安洛说,「她一定很恨,南平的皇位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她也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皇族的权力,可却要为那些素未谋面的百姓,嫁给不喜欢的人。」 他们明明都是人,却活得还没有鸟兽自由。 聊了一阵子,燕淮匆匆进来接人,带了满身寒气。 宁知非见到燕淮,拿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起身朝南安洛告辞。 南安洛对着燕淮,冷笑道:「你倒安逸,扔他一个人大着肚子站在风口里等你。」 宁知非没想到南安洛会突然把矛头指向燕淮,但似乎也意味着,南安洛已经猜出自己腹中孩子的身份。 燕淮看向宁知非,眉心稍稍有些皱紧:「不是说了,不舒坦就去厢房……」 「谢侯爷关怀,属……我没事,是王妃盛情难却,邀我过来。」 燕淮听出宁知非刻意在同自己拉开距离,担心自己的关怀引起恒王一家的注意。 燕淮却只觉得心疼,无论何时,他总是事事考虑着自己。 南安洛问:「你会在上京留几天?」这话是问的燕淮。 「大约三四天。」宁知非身体不便,上京又太冷,他们还是早些回去。 「这几天想必王爷同你都有事相商,不如你把你的侍卫借我,等你回去再还给你。」 「这……」燕淮当然不愿意。 南安洛扬眉:「捨不得?」 「嗯。」燕淮倒是回答得坦荡,当然捨不得语阎乄。 「这可由不得你……」南安洛目光转向宁知非,「陪陪我,你乐意吗?」 「侯爷,有罗岱和程统领在,应该不会有事。」宁知非给了燕淮一个暗示的眼神,既然南平公主有可能在上京,跟着她小叔总比跟着恒王更能发现蛛丝马迹。 第70页 --------------------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王勃 休向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苏轼 第40章 40马球 回到驿馆,燕淮把今日同恒王相聊的事悉数告诉了宁知非,包括恒王答应帮忙找到陆相和辽国往来的证据,作为交换,大齐要帮恒王找到两个表侄。 宁知非也问了和燕淮问恒王一样的问题:「怎么找?」 茫茫人海,想找到两个特定的人非常难,名字可以改换,没有样貌特徵,总不能指望着跑去汴梁城里吆喝「谁是萧远望的孩子」,等人主动跑过来搭理。 「说是有颗家传的珠子,应该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至少可以作为确定身份的凭证。」 说到这里,燕淮顿了顿,突然问:「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叫什么?」 宁知非笑了笑,在心底默念了三个字,随后在说出口前将那个名字彻底抹去:「不记得了。」 燕淮静静地看着他,今晚的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终于窥探到了宁知非深埋的一丬过往,可似乎只是他的一次自作多情。 原来宁知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毫无隐瞒,他也是会骗他。 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骗他。 他骗他,一定也是为了他。 燕淮无论是如今的身体状况,还是心理,都实在没有力气去生宁知非的气,坐到凳子上,拍了拍腿。 宁知非一语不发,坐了过去。 燕淮弯身,将头埋在宁知非的颈窝间,闻着他皮肤上散发出的淡淡皂角香气。 燕淮压着嗓子,开口时带了些鼻音:「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没说等什么,宁知非也并没有问。 他们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其实心知肚明,只差一句问出口的话而已。 一夜无话。 隔天依旧去恒王府上,燕淮去见耶律泽,宁知非则去找南安洛。 南安洛坐在屋里,显得很悠闲,看不出昨晚的一腔怨愤。 「坐吧。」看到宁知非过来,南安洛没有起身,语气里像是在招待一个客人。 宁知非没有同他客气,坐到他对面,随后听南安洛说:「把手伸出来。」 宁知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南安洛只要不拿他的身体冒险,他让自己做什么宁知非便做什么。 南安洛指尖搭在宁知非的腕子上,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阿泽怀锦儿的时候,我实在不放心,学了一些医术,皮毛而已。」南安洛解释说。 宁知非点头,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覆在肚子上,担心胎儿会有什么问题。 「很健康,你放心。」南安洛似乎能看出宁知非的担忧,开口说,「倒是你,思虑过重,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宁知非摇头,很多事情他总会想得比别人多,不是有意,而是他生存下去的本能。 南安洛见宁知非放在肚腹上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于是询问他是有什么不妥。 宁知非依然摇头:「它好像知道你在看它,有些害羞,动弹得厉害。」 南安洛笑起来:「它闹腾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感觉到了它爹爹的不安,所以也跟着害怕。」 宁知非垂眸,没有反驳南安洛说自己是孩子的爹爹。 或许因为听到了萨满的话,前路的迷雾好像被吹开了些许,让宁知非能得到些许心安。 也或许这里远离齐国,没有师父,他可以不必担忧太多。 正聊着,侍女交给南安洛一个木盒子,南安洛将木盒放在桌上,对着宁知非的方向打开,询问他:「你见过阿锦没有?」 「还未曾见过郡主。」宁知非老实地回答道。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南安洛说,「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他像每一个宠爱孩子的父亲,无论儿女长成什么模样,有多令人闻风丧胆,他仍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始终是个天真讨喜的孩子。 南安洛说话间,从木盒里拿出一块羊脂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枝覆雪寒梅。 「那孩子走得匆忙,东西忘带了,回到汴梁以后,你能替我转交给她吗?」 宁知非接下玉佩,拇指轻抚过梅花的瓣间,将玉佩收下:「王妃放心,一定安然无恙地交到郡主手上。」 「记得物归原主就好。」南安洛笑起来,起身看了眼院子,朝宁知非说,「今日阳光不错,庆合长公主办了场马球会,请我过去,不如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 宁知非犹豫,南安洛拽起他的手腕:「别担心,会有人跟你家侯爷说的,他不会怪你。」 「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若有人问起……」 南安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齐国的人,若被人问起身份,确实不便如实相告。 「我就说你是……锦儿房里人!」 宁知非猝不及防被噎住,转瞬意识到南安洛在逗自己,朝他笑着摆手:「王妃可饶了我吧,郡主怎能瞧得上我这样的人?」 南安洛爽朗地笑起来,让下人给宁知非拿了套袍子。 从墨京一路过来,为了不引人注目,燕淮他们中途便换上了辽人的服饰,但南安洛犹嫌不满,给宁知非重新打扮了一番。 「这样倒像个辽国世家的公子了。」南安洛满意地说道,「届时有人问起,我便说你是萧家旁支的孩子,一直住在外地,此番特来探亲,我带你见见世面。」 第71页 辽人的袍子臃肿,将宁知非的肚子挡了七七八八,他本就长了张不太看得出年龄的脸,镜中人倒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辽人早习惯了上京苦寒,即便是冬日也禁得住寒冷,也敢在马上飞驰打球。 年轻孩子们在场上驰骋,场下则成了勛贵们的社交场所,家长里短聊着,有人问起宁知非的身份,南安洛脸不红心不跳,替宁知非编造起身世来。 萧家是辽国大族,本家的人都认不全,更遑论那些数不清的旁支,旁人应和着,没有半点质疑。 宁知非跟着南安洛,南安洛让他称呼谁,他就跟着称呼谁,被人当成了小辈,竟还收到不少见面礼。 到了中场,南安洛带宁知非去见了马球会的东道主庆合长公主。 长公主是恒王的三姐,年过五十,面孔上已经生出皱纹,但雍容的气度令她看起来没有苍老的感觉。 「你身边的是萧家的孩子?」跟南安洛寒暄了几句,长公主便问起宁知非。 南安洛依旧点头,看来是打算彻底将宁知非的身份偷天换日。 「这孩子长得俊俏,京中这些萧家子弟,顽劣的顽劣,蠢笨的蠢笨,竟都没有这孩子长得像当年的萧公子。」长公主拉起宁知非的手,细细端详起他来,「孩子,你叫什么?」 宁知非看向南安洛,心想拉着自己到处说了这么久,总不能连名字都编不好。 「他是宁字辈的孩子。」南安洛随口说,「叫萧宁知。」 宁知非哭笑不得,怎么直接把自己名字变了个声调,生生截掉了一半? 「好孩子,模样好,名也好听。」长公主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一枚镯子,放进宁知非的手上,「我心里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一看见你的模样,便想起远沁和萧公子兄妹俩,难免要伤心。」 「我跟远沁自小一同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小时候萧公子总给我们摘柿子,说吃了柿子,就能事事如意……也不知道远沁的孩子如今怎样了?」 长公主话说了一半,突然哽住,朝着宁知非摆手,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帕子,抵在眼角擦泪。 南安洛宽慰道:「嫂子当年去世时,我年岁尚小又是初来上京,想着过几年能回去,没想到墨京竟……若是早知道,说什么也要赶回墨京将两个侄儿接来。」 长公主摇头:「活着的那个是叫南心雪?远沁曾经信里跟我提过孩子们的名字。」 听见南心雪的名字,宁知非立刻警觉起来。瑞王曾说过,南平公主的名字大约就是叫南心雪。 那么长公主口中的远沁,应该就是南平顺帝的皇后萧氏了。 「是。」南安洛说,「心雪如今下落不明,锦儿这次去汴梁,我也让她帮着找找了,说不定能带回好消息。」 原来耶律锦去汴京,确实——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到南平公主。 长公主细细嘱託道:「若是找到了,一定带她来见我。说起来,我还是她的干娘。」 南安洛应下又替宁知非谢过赏赐,然后才带宁知非离开。 「怎么样,看见庆合长公主的反应,你应该清楚了吧?我和阿泽可没骗你家侯爷,心雪真不在上京。」回王府的马车上,南安洛开口说道。 原来他带自己过来这趟,是为了证明南平公主真没在他手上。 「长公主刚刚说的萧公子是谁?」宁知非问。 南安洛毫无隐瞒地说:「萧公子叫萧远望,是我亡嫂的娘家哥哥,也是恒王的表哥。」 「我长得很像他?」宁知非问。 南安洛笑笑:「难道你不该长得像他?」 「我听不懂王妃的话。」宁知非说。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告诉阿泽。」南安洛对着宁知非眨眨眼,「等什么时候你愿意说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他。」 -------------------- *定时没发出来也不给我任何提醒,我服了。 我们玩个小游戏,我在微博发了个口令hb,截止到下周同一时间,大家如果有猜到宁知非真名的,可以直接去我微博(@江咚咚东),口令输入知非的真名首字母小写缩写(比如nzf),15r请一个姐妹喝奶茶。 昨天这章定时没发出去,hb已经发出去而且被姐妹领掉了,我再发一次麻烦上次领的姐妹给其他姐妹一个机会,领到的姐妹也辛苦帮忙保密 第41章 41美梦 傍晚燕淮准时到南安洛那里去接宁知非回驿馆,南安洛依然对燕淮没有多少好颜色,不耐烦地朝他摆手,让他把宁知非带走。 宁知非一身锦绣白袍,长发未束,垂下来编成了几缕辫子,盖在了与袍子同色的圆帽之下,一副彻彻底底的辽人贵族打扮。 出了南安洛院子,燕淮就笑了起来,伸手去摸他编成麻花的小辫。 「侯爷,很奇怪吗?」宁知非转身,脸有些红。 「不奇怪,很合适。」燕淮说。 这样的宁知非很特别,是燕淮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扮,但燕淮看着,却觉得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无拘无束,没有丝毫枷锁。 宁知非说了句辽语,又轻又快,燕淮没有听懂,让他再重复一遍,宁知非逐个音节地又说了一遍,燕淮依然没听懂。 宁知非笑了,用汉话解释:「这是一句方言,不是辽语官话。我是在问侯爷,侯爷喜欢这样的我吗?」 第72页 前几天燕淮就隐隐觉得宁知非跟从前不太一样,但到现场才敢确信,他确实跟在大齐时不一样了。 不过短短几天,宁知非变得不再胆怯谨慎,他似乎不再坚持跪着,愿意尝试起身,开始靠近自己。 燕淮惊喜得快要疯了,穿着辽人贵族服饰的宁知非他没见过,如此肆意毫无拘束的宁知非,他也没见过。 是什么让他愿意靠近自己?是因为回到了故土?见到了亲人?还是因为别的不知道的原因? 好像不重要。 因为此时此刻,他心底那块十数年的残缺,仿佛终于获得了某种圆融。 「喜欢。」燕淮满心欢喜得把宁知非拉进怀里。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臣服,不是鹰犬,不是藏在影子里的死士。他只想他的爱人,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这样他才能彻彻底底地无坚不摧。 「什么样的知非,我都喜欢。但今天的知非,我最喜欢。」 他什么都不奢求,他只希望从今往后,他的知非,每一次的笑容都能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掩盖情绪刻意为之。 回去路上燕淮询问起宁知非今日同南安洛做了什么。 宁知非把马球会上遇到长公主的事说了一遍,但没有说南安洛让自己扮成萧家人的事情。 「我觉得,应当真如恒王他们所说,南平公主并不在上京,耶律锦此番前往汴梁,是为了寻找公主。」宁知非说。 燕淮点头。 耶律泽已经是辽国摄政王,如果南平公主真在他手里,没理由藏着掖着,反而可能会利用公主的余威策反几座曾经属于南平的城池,把齐辽的边界往南推上一推。 「侯爷那边呢?」宁知非问。 燕淮手指按上眉心:「查到了,陆相通过简家联络了辽国的景王,只要能找到密信下落,便会为对方提供资金和人脉,助他『清君侧』。并且承诺若是找到南平遗宝,里面的金银分文不取,悉数送给景王。」 「不要金银,陆相到底想要什么……」 「这正是让我为难的地方,陆相到底想要什么?家财、地位、名利,陆家哪个都不缺,他还能要什么?」燕淮说,「是什么样巨大的利益,能让他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私联辽国?」 腹中胎儿动了几下,宁知非低头,摸了摸藏在袍下的胎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或许陆相找密信,并不是为了利益。」 「什么意思?」 「侯爷还记得吗,南平的国库里,除了数不清的珍宝外,还有一样东西……」 -- 汴梁一场秋雨还在下。 西风起,暮雨紧,银杏叶片片落下。 红墙琉璃瓦,黄叶青石路,宫门尽头,站着如玉公子。 暮鼓未敲,出宫採买的宫人匆匆回宫,路过时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不仅是因为这公子容貌实在俊秀,更是这汴梁八月末的时节,暑气未散,他便穿上了貂绒的斗篷,把身上裹得吹不着一丝风。 陆栾擎了把纸伞,站在飘摇的秋雨中,身后红墙浓烈,更衬得他脸色苍白。 身后的小斯唤了又唤,让他先进马车,陆栾却恍若未闻,坚持要站在这里等。 终于金乌西沉,秋雨渐止,陆相才姗姗从宫里出来。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来宫门等我做什么?」陆纪名看到儿子,眉心立刻紧了起来,匆匆过去,替陆栾理好斗篷,拉他上车。 陆栾出生时胎里不足,自小体弱多病,能长到如今岁数,全靠陆家家大业大,各种药材堆出来。对这个孩子,陆纪名无论怎样都不放心。 「听说父亲被陛下突然叫进宫,我不放心。」 陆栾盯着陆纪名眉心如刀刻般的一道竖痕。 这道痕迹是他常年皱眉留下的。曾经的陆纪名,也是大齐有名的美男子,为了陆家,为了自己,他耗了太多心血。 陆纪名看了陆栾一眼,没有作声。 他当然知道陆栾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东窗事发。 可自从决定要做开始,他早就做好了千刀万剐的准备,可哪怕是拖着整个陆家下水,他也必须…… 「父亲,不如收手吧……趁还来得及。」 陆栾伸手握住陆纪名,靠在他的怀里,这些日子他总是做噩梦,梦见陆家抄家灭族,他惊醒,反覆,可醒来后的恐惧却无法消弭,因为清楚总有一天梦不会是梦。 陆纪名拍了拍儿子的背,嘆气道:「都做到如今了,根本回不了头。况且,即便还能收手,我也会继续下去。」 「父亲,金丹或许是假的。」陆栾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陆纪名的下颌,「不,金丹肯定是假的!这些年,父亲为我找遍了全天下的名医,我不能因为自己拖累整个陆家。」 陆纪名攥紧了陆栾身上的斗篷:「阿栾,别说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为父也一定会为你找到金丹。南平……南平跟中原不一样,远在西域,国民有跟中原不一样的信仰,或许真有灵丹妙药呢?」 陆纪名又何尝不知道,所谓长生金丹,只是沽名钓誉之徒的骗术,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十几年,他访求遍天下名医,所有人都跟他说,陆栾寿命已经屈指可数,没有大夫救得了他。 陆纪名不甘心,他的阿栾,自幼聪慧过人,整个陆家,不,全天下,都没有比得上他的孩子,陆纪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第73页 南平那颗藏在国库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丹,成了陆纪名最后的寄託。 就算拉上整个陆家陪葬又如何? 如果不是自己,陆家早都穷途末路。陆家如今的风光是自己给的,自己为陆家付出了一辈子,凭什么他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牺牲? 陆纪名有时也觉得自己或许疯了,竟拿全族的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作为一个父亲,只要是他能给的,他一定要拿给陆栾。 即便大逆不道,即便和陛下彻底殊途陌路,他都不在乎。 只要陆栾好好的。 「可是父亲,即便找到了金丹,即便那金丹有用,全家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吃下金丹又有什么用?」 最初陆纪名开始筹谋的时候,陆栾并不知道他会联络辽人,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可是再迟,他总要劝一劝父亲。 「阿栾,没事的。」陆纪名再次轻拍陆栾的背安抚着他,「日后无论怎样,我都有办法保下你,你只要好好活着,替父亲好好活着……什么,什么都不要管。」 到底劝说无果,其实这也并不是第一次劝。 父亲为了自己,派出身边多年的死士扮作南平公主,搅弄汴京的池水,又藉助简家私下联络辽国景王。 或许真的没办法回头。 车夫回到马车上,准备回陆府,两人不再继续争论。 陆栾按住胸口,沉闷的痛楚从胸腔内传来。他略略侧身,不让陆纪名发现。 从小就是,比旁人吹不得风,受不得寒,稍稍受了累心脏便疼,太医说是因为早产身体本就虚弱,心脏也没有好好发育。 从前汤药喝下去,还起到些作用,年岁长了,渐渐无力回天。 总是疲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陆栾比陆纪名更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也是怕的,怕死,想要痊癒,想和同龄人一样考科举,金榜题名,站在朝堂上。 可是连站久了都那样吃力。 「父亲,真有办法吗……金丹真有用吗?」他刚刚还那样笃信金丹是场虚假的骗局,可不过片刻,心脏疼起来,便又忍不住抱以期待。 他才二十岁,做不到真把生死置之度外。 「有用,你放心。」陆纪名说,「等我们找到金丹,你吃下去,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春天的时候上场打马球,夏天和陛下一起围猎,我儿想做什么,都能做了。」 他也在为他编织一场美梦。 第42章 42失踪 耶律泽已经着手布局要处置景王,答应燕淮等抄了景王的家以后,会把他与陆相勾结的证据派人悉数送去汴京。 谈妥后,燕淮一行人终于踏上了返回汴京的路。 入了齐国过境,燕淮忽然对宁知非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 「有什么事,是侯爷要对着我吞吞吐吐的?」宁知非并没有意识到燕淮打算想袒露的事情会给自己带来多大困扰,随口同他开着玩笑,「难道是侯爷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怎么可能?」燕淮将宁知非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让他依偎着自己,「我若是有了别人,你尽管一剑杀了我就是。」 「侯爷有别人,也是天经地义,不算对不起我的事。」宁知非随口说道。 他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 燕淮不愿意成亲自己就守着他,如果他后悔了,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自己也不会责怪他。 燕淮并不欠自己的,一直都是自己欠了他。 安身立命之所也好,血脉相连的亲人也罢,都是燕淮给他的。 如果收走了,宁知非会难过,却也毫无怨言,这算不上什么对不起的。 燕淮脸上血色淡了几分,躬身猛烈地咳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燕淮一直反反覆覆,没有加重的迹象,也没有丝毫好转。 咳完了,燕淮喘均了气,才说:「什么天经地义?为什么不算对不起你?知非,你不欠我的……」燕淮难过,是因为知道宁知非是当真这么觉得的。 即便自己始乱终弃,他也只会独自难过,不会去怨怼自己。 燕淮并不是因为宁知非的不信任而难过,而是为了宁知非太过看轻他自己而难过。 宁知非是燕淮的血液,可他只把自己当成爪牙。 他以为燕淮失去了爪牙,只是缺失了自保的能力,但终究是能活下来的。 殊不知燕淮是被抽干了血,像涸辙之鲋,在烈日下挣扎,最终彻底干枯。 「侯爷,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急。」宁知非抓住燕淮的手。 他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句话讲出口燕淮会生气,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用这些他认为理应如此却不愿看见的事实,来反反覆覆试探燕淮的心意。 「算了,我并不急,二十年不够,就五十年,我总会证明我不会有别人。」 好容易开头的话题,被宁知非的一句话打了岔,燕淮到底还是没能告诉宁知非,燕双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而即便不知道燕双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宁知非依旧是在进入汴梁城前就开始了焦虑——因为腹中的阿薇已经有六个月大,即便换上了略显厚重的秋装,腰腹间的隆起还是变得明显,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即将拥有一个孩子。 第74页 宁知非已经决定坦然接受自己与燕淮的关系,却不想把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关于家族的梦魇分给自己的孩子们。 如果阿薇已经不可避免地要以自己的血脉的身份活在世上,那他至少要保护住阿双,让他同自己不要有半分瓜葛。 毕竟也已经瞒了这么多年。 宁知非想,现在只能护住一个阿双,他总要护住一个。 胡思乱想的时候便进了城,燕淮要先进宫给皇帝复命,劳累赶路了一天,燕淮担心宁知非身体劳累撑不住,便先让马车送他回府,把罗岱留下照拂宁知非,自己同程鹤远进宫。 韦焱还是老样子,没有政务处理的时候就总闲不下来。秋风起来,也不觉得冷,带了乌泱泱一堆侍卫太监,跑去御花园后头钓鱼。 贵妃随侍,陪他解闷。 天气到底转凉,身娇体弱的贵妃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打喷嚏,燕淮到的时候,贵妃正在心里纠结到底是告罪离开还是为了能哄皇帝开心继续忍一忍。 见燕淮过来,贵妃差点没高兴得笑出声来,正好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回了宫,留韦焱跟燕淮大眼瞪小眼。 「你把我的美人儿都吓跑了。」韦焱随口说道,「要是再把我的鱼吓跑了,我肯定要发火的。」 他其实并不在意贵妃,就像贵妃对他的喜欢也只是装出来的而已,他的后宫里,全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他有时觉得无聊,但也习惯了。真正想要的人得不到,其他人愿意陪着自己演恩爱的戏码,不让自己孤苦一生,他由衷感谢,也愿意善待他们。 「倒是微臣莽撞了。」 「你莽撞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总不会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帮你找夫人了?」顾信泞前几日就已经回京,故而韦焱一早知道燕淮找到了宁知非,才这样打趣对方。 「承蒙陛下恩典,我夫人和孩子一切都好。」燕淮跪地,恭恭敬敬朝着韦焱行了一礼。 眼下局势尚不明朗,韦焱仍愿意替他撑腰,允许他去墨城瑞王那里找人,燕淮对此非常感激。 韦焱丢了手里鱼竿,起身拉他:「行了行了,你现在这身子骨,就别跪来跪去了。如今可还好些?」 燕淮起身的时候脚步还是不稳,但面带笑意朝韦焱说:「老样子,没有解药,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过总归知非回来了,我也没什么不知足。」 「你往墨城和辽国都走了一趟,刺客的身份还没头绪吗?」韦焱没报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问。 仪鸾司都一时半会找不到的线索,他没指望燕淮能有所收穫。 「回陛下,确实没有,但从瑞王爷那里得到一件令人在意的消息。」 韦焱扬眉,燕淮继续道:「目前朝中最后一个见过南平公主的人,似乎是魏则谙魏将军。」 「魏则谙?怎么跟他还能扯上关系?」韦焱纳闷起来。魏则谙是他的人,用了这么多年,跟燕淮一样顺手,否则也不会把京城巡防的差事派给他。 韦焱这人向来疑人不用,魏则谙能到如今地步,是他一手提拔,身份立场绝对不会有丝毫含糊。 韦焱并不信魏则谙真能掺和其中,估摸着多半是巧合,随口朝燕淮说道:「既然他知道什么,不如你去问问好了。」 -- 宁知非回到小院,感觉既久违又陌生。 罗岱打了个哈欠,兴高采烈地说自己终于能休几天假了。 「宁哥,你说你以前,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当值,一点都不累吗?」 罗岱原本和姚子倾、程鹤远三个人轮流当值,而且并不值夜,此番去墨城和上京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已经精疲力尽。 「跟侯爷一处,怎么会累呢?」宁知非说。 罗岱一时间哑口无言……忘了他们是拿俸禄混日子,宁哥是盯着夫君不要乱搞,那确实不一样。 离开时是初秋,如今秋日只剩了个尾巴,院子里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后院梧桐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 宁知非回屋洗漱了一番后,忐忑地坐在窗边发愣。 自己同少爷去赴宴,结果半路被韦逸下了黑手掳走,不知道吓着他没有。 宁知非没想好见到燕双以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单纯惦念他,看一眼也能觉得心安。 但近乡情怯,燕双就在眼前了,却心中忐忑起来,不太敢立刻见到他。 不多时,姚子倾神色匆匆地进了院子,宁知非见到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这些日子都是姚子倾跟随燕双,姚子倾回府,说明燕双也已经回来。但现在才是正午,还没到燕双散学的时辰,回来这样早必然是有原因的。 「宁哥?」姚子倾加快了脚步,一把抱住了宁知非,「你可回来了……」 宁知非心中疑惑更甚,这小孩怎么听声音,拖着哭腔? 「怎么了?」宁知非拍了拍姚子倾,让他从自己肩膀上起来。 姚子倾抬头,鼻涕眼泪流了一把。 「宁哥……呜呜……宁哥……」 「你先别急,你慢慢说。」 屋里补觉的罗岱听见动静,也探了个脑袋出来:「姚子倾,你越活越回去了,青天白日地抱着宁哥哭什么哭?哎,你别压宁哥身上,当心他的肚子。」 姚子倾抽抽搭搭,原本觉得自己还能扛一扛,但一看见宁知非,找回了主心骨,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第75页 「就是……呜呜,少爷,不见了。」姚子倾也觉得自己都快二十岁的人来,还哭哭啼啼的丢人,拿起袖子挡住眼睛,但没喘匀气,说话还是一抽一抽的。 但自己的职责没做好,他还是没脸见人。 一听是燕双的事,宁知非也急了,抓着姚子倾的袖子问:「不见了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姚子倾稍稍清醒了一些,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宁知非不仅是侯府的主心骨,还是少爷的亲爹。 自己把少爷看丢了,宁哥肯定比自己更心急。 「昨日散学,少爷跟简家的那个孩子一起,说让我在书院外头等一会,马上出来找我。然后我就在书院外头等少爷,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见少爷还没出来,觉得不对劲,但又怕我进去了少爷出来,两个人正好错过了,也没敢进去找。 「又等了好一阵子,简家那个孩子出来了,但没跟少爷一起。我就急了,问他少爷去哪了,他跟我说,少爷不是已经走了吗?我俩一对,才发现少爷不见了。 「于是我们就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问了先生也说没见到。我昨天在书院门口蹲了一晚,没见到少爷,贺总管守着府里,也说少爷昨天一夜没回来,今天一早我又带阳燧卫出去找,想着上午要是还找不到人,就进宫去禀报陛下。」 姚子倾说话不会删繁就简,呼啦啦说了一大堆,但其实有用的就那几句。 宁知非到底算是听明白,总而言之,燕双在书院里一夜未归,简鸿平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简鸿平现在在哪里?」宁知非心急如焚,但知道如今急不来,只能先从最后一个见到阿双的人入手。 「这个时辰在书院呢,他说今日去书院好好问问同窗,看看有没有人昨天遇到了少爷。」姚子倾说。 「那咱们就去趟书院,好好问问他。」 -------------------- 新年快乐 第43章 43找寻 燕双一夜未归,在燕淮奉命查南平公主一事且已经遇刺过一次的情况下,并不是个好兆头。 侯爷遇刺,说明至少在这件事里,身在暗处的成安侯府很大概率已经被搬到了明面,燕双这种时候失踪……宁知非不敢细想。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把人找回来。 宁知非动身要去书院,罗岱拦不住人,但也不敢纵着他乱跑,好说歹说才让宁知非同意等自己套了马车再一同出去。 正要上马车,宁知非拦住了罗岱,交代他说:「我和姚子倾出去,你还是留在府里。一来是姚子倾对情况更熟悉,兴许有遗漏的事,中途想起来可以告诉我。二来是你留在府里,等侯爷回府可以知会他一声,一起想办法。」 罗岱蹭了蹭鼻尖,不情不愿地应下,嘱咐姚子倾千万顾着宁知非的身子。 宁知非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催促姚子倾尽快上车,让车夫抄最近的道前往书院,随后坐在车厢内一语不发,只是眉头一直蹙着。 「宁哥,你别太急,无论是谁,都得顾忌着成安侯府,不会轻易对少爷怎么样的。」姚子倾坐上马车,开口安慰他说。 他看着宁知非明显变粗的腰身,终于也不得不承认宁知非确实是有了身孕。 直到现在姚子倾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少爷竟然是宁哥生下来的。 但姚子倾宽慰的话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宁知非开口解释:「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敢冒着得罪侯府的风险劫走少爷的人,要么是太蠢,要么是根本不怕得罪侯府。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少爷都有危险。」 他现在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到燕双身边,替他挡下所有的未知。 书院的牌匾近在眼前,车轮缓缓停下,宁知非顾不上太多,扶着肚子跳下马车,径直进了书院。 书院外的看守认得成安侯府上的马车,没敢拦他,宁知非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讲堂外,找到简鸿平随身的小厮,让他把正在听课的简鸿平给叫出来。 简鸿平昨夜担心燕双,也是一宿没睡安稳,眼下挂着一双重重的黑眼圈,跟先生解释了情况后,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见到宁知非的时候,没有忍住打了个哈欠。 「宁大人,你回来了?」宁知非许久没在京中出现,燕双告诉他是有事去了外地。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见到宁知非,简鸿平也觉得悬着的心安稳了不少,直觉告诉他,有宁知非在,燕双不会有事了。 简鸿平把自己昨天傍晚给姚子倾说的那些又重新事无巨细地给宁知非讲了一遍。 昨天先生布置的课业涉及了一个生僻典故,燕双想起有本书还在简鸿平手里,于是出门又折返回来拿书,简鸿平还没把书找出来,就因为策论写得太差被先生叫了过去,等回来的时候燕双已经不见了踪影。 今日简鸿平特意来了个大早,跑过来询问同窗有没有留意到燕双的踪迹,其中一个人说好像隐约昨天见到燕双跟个男人走在一起,但不确定那是燕双第一次出门跟姚子倾说话时,还是折返讲堂后又离开的时候。 宁知非蹙眉听着,掌心按在腹上,刚刚下马车心急了些,动作猛了,腹中便胎动不安,有些细密的疼痛。 但他实在顾不上太多,此刻满心满眼,也只剩了燕双。 「最近这个月,侯爷不在京中,少爷他有没有接触到什么人?」宁知非忍着疼问道。 第76页 「什么人……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呀。」简鸿平脸上露出了茫然神色。 宁知非循循善诱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遇到不同寻常的事?」 他总觉得,对方能在燕双落单的空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他,应当不是临时起意。 就像韦逸绑走自己已经蓄谋已久一样…… 简鸿平犹豫道:「我,我们中秋前,去见了一次辽国郡主算不算?」毕竟燕双三令五申,让他不许告诉任何人,但如今……简鸿平觉得还是说了为好。 「详细说说。」 「也没什么,我们就在郡主那里转了一圈,没说几句话……只不过,遇到了魏将军,不过他没看见我们!」当时魏则谙背对着他们,听见动静立刻走了,想来应当是没有见到他们的脸的。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听见魏则谙的名字,宁知非眼皮猛地一跳。 又是魏则谙。 如果说原本魏则谙跟南平公主事件有关的可能性是两成的话,如今他不明原因地出现在来找南平公主的耶律锦处,身上的嫌疑陡然升高许多。 「带走少爷的那个人会是魏将军吗?」姚子倾问。在他看来,魏则谙去郡主处,兴许是奉了皇命算不上什么把柄。 如果他真和郡主有私下勾结,犯不着自己亲自过去给人尾巴抓。魏则谙带走燕双,实在没有什么动机。 「应当不会,谁不认识魏将军呀。」简鸿平摇头,书院里都是官家子弟,多多少少都见过魏则谙,如果是他带走了燕双,早都被人发现了。 「先去找辽国郡主吧。」宁知非开口道。 既然有了一些可能的方向,总得去找找看。 这个时辰魏则谙还在当差,去他府上也找不到人,只能先去耶律锦那里。 「那……简家大公子之前给侯爷送来过一块腰牌,可以随意进出驿馆,咱们回去取来?」把简鸿平送回讲堂后,姚子倾问宁知非。 宁知非摇头:「太耽误时间了。」他等不了一刻,必须立刻去见郡主才能安心。 「直接过去,咱们也进不去呀。」姚子倾挠头。 「我自己过去驿馆,你先回府。如果侯爷回府后我还没回来,你就跟侯爷一起来找我。」 「这怎么行?」姚子倾急了。他可不敢让宁知非一个人行动,万一再出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什么不行的,有车夫跟着我,也不算独自一个人。」宁知非不由分说,上了马车,把垂头丧气的姚子倾一个人扔在了书院门口。 坐在车里后,宁知非才觉得稍稍能喘上几口气。肚腹方才有些疼,胎儿也闹腾得厉害,他心神时刻紧绷着,胎腹处的疼痛越发厉害。 宁知非靠在车厢里,心里乱得厉害,手掌不停安抚着胎腹。肚腹没有发硬的意思,胎儿应当无碍。 好阿薇,你乖乖的,咱们得抓紧找到哥哥才行。宁知非在心里默默朝腹中胎儿说着。 一晃神的功夫就到了驿馆,宁知非这次下车的动作小心了许多,但仍觉得腿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驿馆的守卫远远见到马车停下,就迎了上来,询问宁知非的来意。 「我是成安侯府的,奉侯爷之命来看望郡主。」宁知非拿出自己的腰牌给守卫看,「侯爷让我来给郡主送些东西,劳烦小哥通传一声。」 守卫核实了宁知非的腰牌,确认他身份无误,态度和软了许多。 成安侯毕竟是郡主未来夫婿,让下人给郡主送些什么来再正常不过。 「大人稍等片刻,我进去知会一声。」 宁知非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给守卫,守卫笑吟吟地收了,快步进了驿馆。 宁知非站在驿馆外,还没等到守卫回来,就见到了侯府的马车。 是侯爷进宫时用的那辆。 果不其然,燕淮很快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程鹤远跟姚子倾。 宁知非纳闷地看向姚子倾,姚子倾开口道:「宁哥,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回府,直接去了宫门口,正巧见着了侯爷出来,侯爷一听,没来得及回府,就立刻过来了。」 「是我不好,在宫里耽搁了太久,阿双的事让你一个人劳心。」等姚子倾絮絮叨叨说完前因后果,燕淮才开口。 见到燕淮,宁知非觉得自己强撑着的一口气好像突然散了,主动走进,靠到燕淮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阿双……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阿双真出了什么事,可是要了他命。 宁知非总觉得自己欠了燕双的,即便是无可奈何,但自己到底让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剥夺掉了他从小在爹爹怀中撒娇的权利。 因此他必须要加倍对他好。 燕淮握紧了宁知非的手,宽慰他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找到了郡主身上,已经很厉害了。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阿双现在在何处,我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眉目,他不会有事的。」 守卫姗姗来迟,说郡主愿意见人,带着燕淮和宁知非进了驿馆。 上了二楼,守卫便停下来,随后过来一个辽人打扮的男人,把两人带到了郡主面前。 这是宁知非第一次见耶律锦。耶律锦的五官承袭了耶律泽的深邃,却没有耶律泽那般锋利过度,带上了南安洛的柔和,令她身上同时拥有锐气和温润两种本该冲突的气质。 第77页 「侯爷把人找回来了?」耶律锦开口,声音极其和缓悦耳,听不出她本身的情绪。 「还得多谢郡主的告知,我才能这么快找到妻儿。」燕淮面带笑意,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宁知非的手。在耶律锦面前,他毫不避忌展示自己同宁知非的关系。 宁知非一怔,挣脱了燕淮。 随后他心脏猛地一跳,有些不敢抬头对上燕淮的双眼,宁知非知道,自己一定能从那双眼里看到失落与不甘。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推开燕淮,可是师父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竟有这样深,深到只要迈入汴梁城,自己就下意识同燕淮拉开距离…… 宁知非心脏跳动得厉害,他看向燕淮泛白的指尖,下定了决心一般,重新拉上了他的手,随后才敢侧过头看向燕淮。 燕淮唇角噙起笑意,含情脉脉地看着宁知非。 宁知非知道,自己终于让燕淮满意了一次。 对两人间的拉拉扯扯,耶律锦表现得浑不在意,似乎她早已看出皇帝的那场赐婚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不知道侯爷这次来我这儿,又想找什么?」 「阿双被你带去了哪里?」 耶律锦巧笑道:「你儿子丢了,你自己找去,我这个做后母的,门都没入,怎么还指望起我给你带孩子了?」 第44章 44同盟 「侯爷,我可还没过门呢,怎么现在就来管我要你儿子了?」耶律锦笑起来,目光却是停在宁知非身上的。 她对宁知非非常好奇,忍不住一直打量。 宁知非这时也开了口:「既然郡主说没见过,不如派人来驿馆搜一搜,既能打消侯爷疑心,又能还郡主清白。」 燕淮赶忙制止:「知非,不得无礼。郡主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 耶律锦笑着看这两口子在自己面前演双簧:「侯爷想说什么还是直说了吧,我们辽人学不会你们的弯弯绕绕,还是直来直去更合我胃口。」 「好,那便依郡主所言,直来直去……郡主此番前来汴梁,恐怕和亲是假,来蹚浑水才是真。」宁知非说。 「哦?」耶律锦眨眨眼,露出茫然神色,「什么清水浑水的,听不明白。」 燕淮开口解释:「如今京中局势混乱,郡主特意前来,难道不是为了浑水摸鱼,带走南平公主和她身上的密信?」 「翠景公主是我堂姐,我带走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至于密信……」耶律锦轻笑了一声,指桑骂槐道,「我辽国虽不是什么金玉堆出来的天朝上国,但百年底蕴,倒也不会贪图别国国库。」 这话是讽刺齐国自诩尧舜正裔,衣冠礼仪之乡,却还贪图南平遗宝,连带对南平皇族也赶尽杀绝。 燕淮同样回以笑意,这种交锋的时刻,谁先变了颜色谁便是输:「这话说的不对,如今南平归顺大齐,南平故国的百姓亦是大齐子民,南平搜刮百姓得来的国库,自然要用之于民,还之于民。」 耶律锦哂笑一声,不知是在笑燕淮这番话实在是厚颜无耻,还是笑他竟能有如此强的信念感可以不变神色地颠倒黑白。 「侯爷既然认定了我来汴梁是为了堂姐,那侯爷不如说说,我为什么要绑走你儿子,没好处的呀。」 「怎么会没好处?」宁知非忍不住插话道,「侯爷刚一回京便来找你,这不就是你的好处?」 耶律锦默不作声,看着宁知非。 宁知非继续说:「你算好了侯爷回京的日子,让人提前一天带走少爷,为的就是让侯爷一回京就过来找你,如果我们今日找不到驿馆来,你也会想办法把我们引过来。」 「我为什么要让侯爷一回京就来找我?」耶律锦语气轻松,「我可不像你,对侯爷情根深种,巴不得天天围在侯爷身边。」 「你……」宁知非一时哽住,脸色变得绯红。 他围在侯爷身边,是为了尽侍卫的本分,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因为你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我们去南平找到的线索。」燕淮开口,「你虽朝我吐露了知非的下落,得了我一个人情,但却不足以让我同你分享线索,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一些小细节,你少知道一时半刻,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那我绑走你儿子,就不怕弄巧成拙,得罪了你?」动机一点点被揭露,耶律锦不仅没有慌张,反而成竹在胸的模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燕淮冷笑,「况且,我也没有证据确定是你做的,即便兴师问罪,也是师出无名。」 耶律锦拍了几下手:「不愧是成安侯,替你们齐国皇帝陛下做了这么多脏事,看什么弯弯绕绕都能一眼到头。」 「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人?」 耶律锦勾起唇角,偏不直接回答:「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耶律锦年龄不大,做事也颇为莽撞,但燕双在她手上,燕淮无论如何都得低头:「郡主初来乍到,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结成同盟,互通有无,若是日后找到南平公主,公主自可由郡主带走,至于密信……就各凭本事吧。」 「好。」耶律锦爽快答应下来,心想,只要公主在手,密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况且,临行前父亲千叮万嘱,如果得到堂姐下落,一定要将人带回。能找到南平的国库自然是好,但密信和堂姐比起来,当然还是堂姐更重要一些。 第78页 「但今日结盟不过口头,来日若是反悔了……」 未等耶律锦话讲完,宁知非便从怀中掏出玉佩,递到了耶律锦面前。 耶律锦看着宁知非手里雕着覆雪寒梅的羊脂玉佩,神色瞬间变得很不自然,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宁知非:「这个……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自然是恒王妃给我,让我转交给郡主的。郡主不打算收下?」宁知非问。 「他既给你这个,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人。」耶律锦还是没接,「既然是父亲给你的,你自己拿着吧。」 随后她看向燕淮:「你儿子晚些时候自然会回府。其实今日若你不过来,明天你儿子也会全须全尾地回去,我做事虽然不算坦荡,但总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那看来我还是得多谢郡主了。」燕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耶律锦并未继续燕淮的话茬,只是说道:「既然决定合作,不如侯爷先说说你们在南平查到了什么,让我看看诚意。」 「那不如郡主先说说,那天你与魏则谙聊了什么?」 燕淮其实并没有什么能跟耶律锦说的,关于南平公主的线索,瑞王只告诉了他南平公主的名字和耳后有枚红痣,这些事耶律锦估计早都从南安洛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需要他来赘述。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诈诈他,毕竟你遇刺之事实在蹊跷,魏则谙掌管京城巡防,当日还在简家,嫌疑实在不小。」 「郡主当日又不在汴京,怎会知道侯爷遇刺,又怎么会知道简家的宴席上招待了哪些人?」宁知非适时地装起傻来。 从耶律锦对京中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侯爷在为陛下做事,就能看出辽国安插在汴京的细作已经无孔不入,再这样下去,恐怕皇宫大内都能漏成筛子。 只可惜如今的皇帝陛下,没有他父辈的文韬武略,不过守成之主,能保得住国家内部安稳,却灭不了邻国的野心勃勃。 耶律锦噗嗤笑出声,并不回答宁知非的问题。暗探细作,从来是各凭本事,她不信上京没有齐国的人。 「那你诈出来什么没有?」燕淮问。 耶律锦忍不住咬牙切齿:「差一点,被你儿子搅和了。不过他既过来赴约,多少有些自己的打算。」 说到这里,耶律锦又忍不住笑出来,一国都城,辽人细作、暗怀鬼胎的权臣、举止可疑的守卫统领,齐国是真漏成了筛子,当真好笑。 燕淮明白耶律锦在笑什么,说:「只有让狐狸尾巴全都露出来,才能一个个揪出来,不是吗?」 「好了,现在该你了,成安侯。」 「我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也跟魏则谙有关。」燕淮说,「魏将军是当年奉命押送公主回京的人,也是朝中目前最后一个见过公主的人。」 「有意思有意思,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竟然不早说?」耶律锦兴奋起来,「不如我们就赌一赌,赌我那堂姐,是不是被魏则谙监守自盗给带走了?」 「没证据的事,郡主就不要瞎猜了。」 燕淮说完便告辞,劳累了一天,他已经撑不太住。 耶律锦也迫不及待地送了客,让燕淮有空常过来。 她才不信后续有新的线索燕淮会分享给她,都是各凭本事。 走出驿馆,宁知非惴惴不安地询问燕淮:「把线索告诉她,如果被陛下知道了,侯爷会不会有麻烦?」 「没关系,多个人多份力,况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替咱们做嫁衣,陛下谢她还来不及。」燕淮说,「对了,刚刚那块玉佩,拿给我看看。」 宁知非顺从地从怀里掏出玉佩,递到燕淮手上。 燕淮把玉佩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又看。 「侯爷这是在看什么?」宁知非问。 燕淮笑道:「看看这玉佩到底藏了什么谜题,让你和耶律锦当着我的面打哑谜打得这么热闹。」 暖白的玉佩在阳光下更加温和通透,不用行家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这玉佩上的纹样更是奇怪,正常玉佩多以祥云瑞兽雕刻点缀,即便是雕花也只雕花朵,可它偏偏不伦不类地雕刻了一枝带着树枝的覆雪梅花,如果不是原主品味独特,那便是这纹样有什么特殊寓意了。 「侯爷迟早会知道的。」宁知非说。 燕淮摇头,把玉佩还给了宁知非:「我还是那句话,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我都不逼你,但是或早或晚,该我知道的事情,你迟早要告诉我的。」 上了马车以后,燕淮罕见地没有再问宁知非任何问题,闭目养神起来。 宁知非也没有主动提及关于魏则谙的事,因为肚子开始疼得让他实在没有精力去问其他事。 宁知非属于比较能吃痛的类型,刚到书院时就觉得肚子隐隐不舒坦,但着急燕双的事,宁知非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如今得知燕双无碍,提在心里的一口气立刻就松了,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 宁知非本觉得忍一忍就能过去,但摸上胎腹,发觉已经有了发硬迹象,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抬手碰了碰身边闭着双眼的燕淮。 宁知非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指尖在发抖、 感觉到宁知非在叫自己,燕淮立刻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看见宁知非脸色惨白地问自己:「侯爷,能不能先不回府,先去一趟医馆。」 第79页 第45章 45争执 燕淮迅速在回府请太医还是去医馆之间权衡起来,最后还是觉得医馆更快,让程鹤远驾车往医馆的方向去。 随后还不放心,让姚子倾拿着自己的腰牌去请太医到府上先候着,等他们回来府再请太医给宁知非看看。 燕淮则把宁知非抱在怀里,不停亲吻着他的眉眼。 「知非,别用力,千万别用力。」燕淮摸着宁知非发硬的肚腹,手一直抖着。 这个月份若是落了胎,对宁知非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为了宁知非,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侯爷你别急,也没那么疼。」宁知非疼得身上发抖,却还在担心燕淮的身体,「刚刚肚子有点发硬,吓了我一跳。这会已经好多了,只是阿薇还动弹得厉害。」 「那也得去医馆,让大夫看看,有没有出血,你的身子一点也不能马虎。」 宁知非应下,不由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侯爷如此看重自己,平日里也是同自己知无不言,可自己却瞒了他这样许多事,即便是为了侯爷,可到底还是欺瞒。 等事情告一段落,阿薇平安出生,他无论如何都要跟侯爷好好讲讲从前。 程鹤远带他们去了一家自己熟识的医馆,这个时辰的医馆没什么人,燕淮怕宁知非挪动后再出问题,让程鹤远把大夫请到了马车上看诊。 市井的大夫,年岁也并不太大,第一次进到侯府的马车里,尽管小心翼翼地,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马车里精緻的内饰。 程鹤远把手伸到大夫面前扫了扫,让他回神。 小大夫一个激灵,拉回神识,朝着燕淮告罪。 燕淮并未计较,只让他尽快诊治。 小大夫把了脉,又看了宁知非的亵裤,见上面隐隐落了些红,才说是动了胎气,要好好养着,随后从药箱里翻出一枚药丸,让宁知非先吃下,能好许多。 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要针灸一下。 燕淮接过药丸,没给宁知非餵下,而是让小大夫先下去,问向程鹤远:「这人靠谱吗?」看起来有点太年轻,也不太稳重。 程鹤远点头:「克卿祖上跟我家是旧交,祖父也曾在太医院任过职,因他父亲不喜欢朝中交际,才没有入太医院,在汴梁城里开了这家医馆。不靠谱的医馆,我怎么敢带侯爷来。」 如此燕淮才敢把小大夫给的药丸餵给宁知非,随后让程鹤远把小大夫叫回马车,给宁知非施了针才离开。 「好些了吗?」燕淮问。 「好多了,侯爷。」宁知非脸色还有些白,但比刚刚气色好了太多,肚子也软了下来。 「下次再有这种事,也不能如此心急。阿双他再重要,也比不过……」燕淮抿了一下嘴唇,生生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这话太冷情冷血,阿双知道了会心寒,是不能讲出口的。 可是在燕淮眼中,宁知非总是排在第一位,其次是阿双,最后才是自己。他并不指望阿双可以理解,甚至没有指望宁知非理解。 折腾了一通后,已是傍晚,宁知非回到侯府的时候,燕双已经站在院子里跟罗岱大眼瞪小眼。 「少爷,你这一整天到底跑哪里去了?」罗岱看着燕双,头都大了。宁哥急匆匆出去找人现在都没回来,少爷倒是没事人一样自己回家了。 燕双没答,只是反问罗岱:「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刚到。少爷,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宁哥为了找你都急疯了,我得出去把他叫回来。」罗岱顾不上太多,急匆匆往外跑。 「他?他怎会在意我?他从来就没……」 话没说完,燕双就看见燕淮出现在了院里,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宁知非站在他身后,脸色有些苍白,依旧是从前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燕双神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全被两个人听见了,不由有些慌乱。 可慌乱过后,心底深处又涌出一股怨怼,自己刚刚的话哪里有错?一个连小孩都不愿意认下的爹爹,永远只把自己唤作「少爷」的爹爹,对自己能有多少爱? 燕淮本就因宁知非为了燕双动胎气的事情忧心,如今听到儿子如此狼心狗肺的话,登时怒火中烧,训斥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乱说话?这两天你到底野到哪里去了?」 提到这事燕双也觉得委屈,那天他原本在讲堂里等简鸿平回来,结果郡主的人出现在书院,说郡主要见自己。 为了弄清楚郡主跟魏则谙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及郡主到底想做什么,想看看能不能帮到父亲的忙,自己不顾安危就跟了过去,被骗到城外猎场软禁了一天不说,回到家还要被父亲责问。 两个人心里都装着别的情绪,根本没办法就事论事,几句话说下来父子俩又是一通呛。 燕双红了眼圈,指着宁知非愤愤不平地朝燕淮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娶了郡主就抛下我和爹爹?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是不是?」 「燕双,我跟郡主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事皇命在身,我不方便跟你说,但作为你的父亲,我想你应该更信任我一些。」燕淮说,「至于其他的,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胡乱揣测。」 宁知非没听明白燕双意有所指,只是跟从前一样在父子间调和,开口劝道:「侯爷,少爷也只是一时心急了,你别跟他计较。 第80页 随后又转而跟燕双说:「少爷,侯爷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让宁知非没想到的是,燕双目光看向自己,落在他已经明显鼓出的肚腹上,突然质问道:「那你呢,你到底又是怎么想的?你是单单讨厌我,只是不想要我一个,还是打算让这个孩子跟我一样,生下来就没有爹爹?」 宁知非愣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 「你……知道了?」宁知非语气僵硬,试探地问道。 燕双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难过,朝宁知非吼道:「宁知非,这些年你耍我好玩吗?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想认我是不是?这些年我为了所谓的『爹爹』,跟父亲吵起来的时候,你在一旁看着,很得意吧?」 「没有,少爷……我没有。」宁知非眼泪落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燕双解释。 可再怎么解释,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是他不愿意认他。 燕双没有说错,连自己孩子都不愿意认下的爹爹,有什么资格去说爱? 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做他的孩子,燕双迟早有一天会恨他。 「够了!」燕淮把摇摇欲坠的宁知非搂紧在怀里,朝燕双说,「你爹为了找你,动了胎气,忍着疼去找郡主要人……你妹妹差点没保住。把你找回来,不是让你在这里诛你爹的心。」 「你爹不认你,是因为我不让他认你,我觉得他是个侍卫,出身低微,没资格做侯府的主人,所以让他离你远一点,你现在明白了吗?是我这个做夫君的薄情寡恩,你怨不着你爹!」 燕双愣愣地看向燕淮,宁知非急忙开口道:「不是的,没有……」燕淮捂住了宁知非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燕淮冷脸朝燕双说道:「现在,你回屋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去找你爹道歉。」 燕双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咬了咬牙,没再继续说话,转身回了后院。 燕双走后,燕淮才松开了宁知非。 宁知非朝燕淮说:「明明不是你说的那样,侯爷为什么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燕淮笑了笑:「没事,阿双这小子我了解,嘴上说得狠,其实心软,也不是个坏孩子。与其让他认定了你不喜欢他,不愿意听你解释,不如让他先误会误会我,他总能想通的…… 「况且,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没跟你商量,一时心急就把身世告诉了他。 「原本路上打算提前告诉你,一直担心你听过以后要生我气,而且也没找到合适机会,所以一直没说……知非,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宁知非嘆了口气,无论谁问起,他都没有承认自己同燕双的关系,如果可以,他确实打算瞒燕双一辈子。 但既然孩子已经知道了,做爹的,怎么可能忍心不认他? 宁知非又想起萨满的话,自己的孩子,不会被自己连累,他原本不敢信,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只不得不信。 「侯爷,如果我现在认下阿双,是不是有些晚了?」宁知非问。 「怎么会?」燕淮满脸欣喜,「阿双这些年,一直想要他爹爹,你不是不知道。」 「可他不喜欢我……」宁知非踌躇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燕双对他只剩了横眉冷对。 「你忘了,他小时候特别黏你,没有你陪着,都不愿意睡觉的。」燕淮说,「他只是不知道你就是他爹爹,对你多有误解而已,误会解开了,就没事了。」 「乖,不要乱想了,你身体还虚着,姚子倾已经把太医叫过来了,咱们让太医再看看阿薇的情况好不好?」燕淮到底还是不放心医馆的大夫。 宁知非应下,随后说:「侯爷也得让太医好好瞧瞧,出去了快一个月,身上的毒到底怎样,没有太医看过,我总也不放心。」 -------------------- 说好的加更。放心,阿双听劝,劝完就玉文盐好了。 第46章 46流亡 太医已经在燕淮的院里等候多时。 宁知非习武多年,身体一直很好,今日也是因为燕双的事,一时心急才动了胎气。 医馆的小大夫到底还算是家学渊源,为宁知非诊治得很到位,太医诊脉后,也说宁知非已经无碍,但为了稳妥,太医还是留了安胎的方子。 燕淮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迹象,只是毒在心脉里一直散不出去,没有解药,才一直吐血体虚。 太医也给燕淮开了滋补方子,说回去后再给燕淮配些补气血的丸药,先养着精神,只要有了解药,自然无碍。 宁知非一直惦记着落梅允诺想办法给自己找到解药的事,但目前暂时还没有找到机会去见她一面。 太医告辞后,燕淮让宁知非今晚留在自己房里过夜,宁知非没拒绝,两人聊了关于魏则谙的事,但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燕淮还是决定过几日去见见魏将军再做打算。 很快伺候的下人端来了熬好的汤药,燕淮和宁知非每人一碗,燕淮的是滋补的,宁知非的是安胎的。 燕淮看着青瓷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水,突然说:「知非,咱们拜过天地你还记得吗?」 宁知非点头,在宛陵祖宅的祠堂里,程鹤远主婚,儿戏一样,他也从没敢当过真。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拿出来回忆。 他少年时得到过天下最好的,甚至至今都没有失去,这对宁知非逐渐失去的人生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奇蹟。 第81页 「但没喝过合卺酒。」燕淮惋惜道。 「当时怀着阿双,也没办法喝酒。」宁知非笑笑,有没有合卺酒无所谓,他已经满足。 知足常乐是他学会的安身立命的法宝,如果总是不知足,他的人生,只会陷入诅咒。 燕淮端起药碗,问他:「你看这个像不像?」 「什么?」 「我们的合卺酒。」 宁知非笑起来,眼睛弯着,也端起药碗说:「两个病秧子。」 「两个病秧子也能白头偕老,况且咱们现在,都是情况特殊。」 两个人的手臂交缠一处,像饮交杯酒一样把药一饮而尽。 燕淮眯起眼睛看着宁知非,像是喝醉了,分明没有酒。 「侯爷不要总看着我。」宁知非燕淮视线注视着,觉得浑身像火烧起来。 「可是很奇怪,总也看不够。」燕淮抚摸着宁知非的肚子,弯身隔着袍子亲了亲,随后仰头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的神明,「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想不到自己会过怎样的人生。」 「或许与现在没什么不同,也或许会更随心所欲。」宁知非说。 因为他,燕淮没能得到完整的爱人,也没能得到完整的家,而燕淮,却给了他毕生不可望的温暖,宁知非总觉得是自己欠他。 「不遇见你,我一辈子不会知道心有灵犀是什么感觉,一辈子不会知道,有个人,不需要我说话,就能知道我的打算。更一辈子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滋味。」 「侯爷想听听,我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吗?」宁知非问。 「你愿意说了?」 「我说过,会慢慢告诉侯爷。」宁知非握住燕淮,「等阿薇出生,我会告诉你全部的事,希望侯爷现在,能允许我先说一点点……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说,燕淮永远不会明白,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穷途末路时最后的一道微光,是家族覆灭后,他人生里不敢肖想的暖阳。 「好,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燕淮太高兴,宁知非愿意敞露心扉,不再对过去闭口不提,说明他终于愿意把自己摆在同等的位置,将自己当成可以并肩的爱人。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家族蒙难,父亲去世,只有我和阿姊在齐国,孤苦无依……」 两个孩子都没有多大的年纪,又要躲避追杀,几乎是一场天方夜谭。 直到他们遇到因为一队因为洪水和疫病远离故土的灾民,才找到了暂时的落脚之处。 那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老妇人,宁知非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唤她阿奶。 据她自己所说,洪水冲垮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庭院,疫病带走了所有的亲友,只有她一个年迈的老妇和几个乡亲走出了生养她的山村,和一群陌生的灾民一同北上,希望去京都,找到活命的机会。 阿奶是在灾民们歇息后的夜晚,在官道上捡到的宁知非和宁嘉。 宁嘉自幼习武,两个孩子一路走到这里,全靠宁嘉打猎捕鱼。 但到底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飢一顿饱一顿,被阿奶捡到时,两个人都已经骨瘦如柴。 宁嘉几分真几分假编造了身世,阿奶心疼两个孩子,决定带着他们上路,一起去汴京,讨一口饱饭。 次日一道赶路的灾民们看到多出的两个孩子,不由心生怨怼,想要将人赶出队伍。 「大人都养不活,老太太你还从哪捡来两个拖油瓶?咱们的干粮不多,可没有余粮分给这两个小的。」 这队灾民从江南一直走到江北,已经有了默契,男人们打猎,老人妇女则想办法讨饭,得到的食物均分。 稍有办法的年轻人中途路过江南就卖/身给了富户做僕役,如今的队伍里只剩了老弱妇孺,平白多出两个半大孩子谁也不愿意。 「这是我的两个外孙。」阿奶说,「我的两个亲外孙,从灾里逃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怎么能把他们赶走?以后我的口粮分给他们,不拖累你们。」 和阿奶一同走出山村的乡亲们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卖/身为仆,遇到宁知非他们的时候,队伍里已经没有阿奶从前认识的人。 于是宁知非和宁嘉有了一个截然不同、见得了光的身份——阿奶的外孙。 他们两个都没有见过祖父母,此生第一次,穷途末路之际,从一个陌生老妇那里,得到了祖父母辈的关爱。 那个瞬间他们确信,逃亡的日子终于暂时结束了,往后即便是疾苦、挨饿,也不会再有追杀了,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齐人身份。 好在宁嘉自幼习武,逃亡的时候也教宁知非一些,两个人到底没能拖累阿奶,和灾民们一起打猎,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到了汴河边。 但还不是结束。 汴梁城不会为了灾民打开。 他们一行人,和其他南方来的其他灾民汇聚到一起,被赶到了城外,扎营度日。 朝堂里关于如何安置灾民的不休吵闹,传不到两个孩子的耳朵里,他们只坐在城外的树林下,听阿奶讲京城的辉煌。 仿佛只要进了这座城,人生再也没有任何烦恼。 晚上宁知非站在小坡上,远远能看见城里的灯火。 这天是上元节,火树银花不夜天,城里的笑声仿佛透过城墙传到了流民营里。 第82页 「阿姊,我想家了。」宁知非眼泪流了满脸,他六岁,背井离乡一年多,吃了不知多少从前无法想像的苦。 每逢佳节倍思亲,母亲的怀抱,父亲勉励的话语,长姐无言的关怀,像场无痕的梦。 桃花逐流水,终究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阿过,咱们没有家了……永远不会有了。」宁嘉冰冷的话语,是砸碎琉璃的硬物,真实而无情。 宁知非躲在宁嘉怀里,连哭声都不敢太大,怕被别人听见。 第二天城里出来一队官兵,在简陋的灾民营帐外搭了粥棚,可是那些稀粥,连果腹都做不到。 朝廷赈济的银子拨下来,一层层,到他们眼前只剩了寡淡的稀粥,即便闹上去,也只能换来一句刁民贪慾无度罢了。 阿奶死在了正月十七。 白日里在粥棚领粥时,几个身强力壮的混混插到了队伍里,一脚踢开了阿奶。 阿奶年纪大了,寒冬的冷风里摔了一脚,饥寒交迫,死在了当天夜里。 官兵怕灾民的尸体腐烂产生疫病,每天早上都会用草蓆捲走前一天晚上冻死的人,拖去乱葬岗,尸体像垃圾一样堆叠着,等待野狗分食。 「别碰我阿奶!」宁知非抱着阿奶已经僵直的尸体,挡在官兵们的面前。 「哪来的小孩?不识相直接打死!」官兵没有懒得跟孩子理论,直接一脚踹过来,想把阿奶的尸身抢走。 「你敢动我弟弟试试?」宁嘉抓住了官兵的腿,将人抡起,扔去了一边。她像一头蛮横的小兽,护着弟弟,也护着阿奶。 可即便武艺再高强,宁嘉到底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打得过一个成年人已是极限,几十个官兵围上来,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就在即将被乱棍打死的时候,冯清越出现了。 他那时还年轻,眼睛没有瞎,玉树临风,看起来像是带了江湖侠气的富家公子。 「算了吧,两个孩子,不值得你们几个如此大动肝火。被人知道了,参上一笔,又是一顿罚。」 几个官兵也认识冯清越,知道他是成安侯的心腹侍卫,多少卖他面子,笑着应声放过了宁知非和宁嘉。 「人已经死了,你们护着又有什么用?」冯清越蹲身,擦了擦宁知非脸上的泥土,「就算尸体不被带去乱坟岗,你们也没有钱葬她。」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奶被扔去乱坟岗呀。」宁知非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所畏惧,不知道自己日后会由着眼前的这双手塑造,变成冯清越想要的模样。.欲.加.之.言. 第47章 47禁闭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奶被带去乱坟岗啊!」阿奶给了宁知非和宁嘉齐国人的身份,把他们一路带到汴京城外,哪怕没有任何希望,他们也要尽力试试让阿奶入土为安。 冯清越没说话,伸手捏了捏宁知非的肩胛骨,检验他的根骨是否适合习武。 宁知非身上被官兵打得都是伤,被触碰到的时候,疼得猛缩起来。 「别碰我弟弟!」宁嘉吼起来,血沫从嘴角喷出,挣扎着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冯清越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宁嘉的话一样,眼里只有宁知非一个人,他跟宁知非说:「或许还有个办法,你做我的徒弟,跟我走,我帮你安置你奶奶和姐姐。」 「别听他的,阿过!他不是个好人!」 宁知非迷惘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宁嘉和阿奶,他不知道该怎么样。 一个六岁的孩子,再次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眼前的男人令他恐惧,可阿奶冰冷的尸身,和阿姊口中不断冒出的血沫,让他别无选择。 这种时候,不跟冯清越走,阿奶会曝尸荒野,阿姊或许也活不成。 「我……」宁知非身上发着抖,他害怕极了,即便看不到未来,但趋利避害的本能也已让他从灵魂里发出颤慄。 「我跟你走,但你要安葬阿奶,治好阿姊,让她衣食无忧。」他闭上眼睛,这些话语已经用掉了他全部的勇气,他甚至不知道冯清越到底是谁。 「好。」冯清越说。 「真的?」 「我从不说谎。」话落,冯清越将宁知非抱起来,带进了高墙围堵的汴梁城。 宁知非趴在冯清越的肩头,朝后看,看见几个冯清越带来的侍卫打扮的男人把阿姊和阿奶团团围住。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姊。 「所以这么多年,你抗拒与我亲近,只愿意做普通侍卫,是因为你阿姊在冯清越手上?」燕淮问。 他对冯清越不算了解,但从小到大见了太多他的行事。 冯清越是父亲最忠心的狗,因为忠心到了极致,所以主人的命令,无论手段,他一定会达成。 燕淮太清楚宁嘉在冯清越手上,冯清越会如何利用她钳制宁知非。 「是。」宁知非说,「也不全是。师父虽跟我说,只要我不行差踏错,阿姊就不会有任何事,但他从来没有让阿姊来见过我,阿姊也没有主动来过……我想,阿姊或许是已经不在了……」 燕淮抱住宁知非,温声说:「你放心,我会派人,无论如何都要你阿姊。」 「是为了恒王吗?」话刚一出口,宁知非自己就僵住了。 他貌似把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犯了错。 不该说这种话的,至少不该现在说。 第83页 燕淮忽然愣住,旋即明白了宁知非的意思,试探着开口道:「知非,你……我再问你一遍,你阿姊到底叫什么?萧宁嘉?」萧公子的女儿?恒王的表侄女? 「她叫宁嘉……不能再姓萧,太危险,所以改掉了。」宁知非垂眸,不敢再去看燕淮。 「你叫萧宁过是不是?」燕淮抱紧了宁知非,他想要听宁知非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世。 但宁知非只是抿了抿嘴唇,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宁知非渐渐抓紧了外袍,终于下定了决心:「侯爷,我现在还不想说……求你,别问了……」 「好,那不问了。」燕淮掰开了宁知非攥紧的手,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面前,你可以说自己想说的,别像这样为难自己。」 「侯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你为我做的还不够多吗?」燕淮碰了碰宁知非的肚子,「这句话应该换成我来问的。」 -- 燕双被燕淮禁足在院子里,书院那边也给请了假。 宁知非跑去燕双院外想偷偷进去,被看守的阳燧卫拦了下来。 「不是,连我都拦啊?」宁知非站在燕双院子外头,摸银子打算贿赂一下几个小护卫。 如果不是肚子大了不方便,他早就翻墙进去了,犯不着跟几个新来的小傢伙纠缠。 「宁哥,真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只是侯爷吩咐了,除非少爷自己主动要出来,谁也不许进去。」 「那平时吃喝怎么办。」宁知非想,不让我光明正大走进去,跟着送菜的混进去总行了吧。 护卫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宁知非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道:「早上有人把食材放我们这儿,里头的人拿进去,少爷自个儿院里的小厨房就能做。您放心好了,保管进不去一个人。」 宁知非一时语塞,转身回了院子,把还没去当班的姚子倾给拉了过来。 半柱香后,姚子倾一脸无语地从后头院墙翻进了燕双的院子,偷摸摸敲响了燕双的窗子。 生平第一次,在侯府跟做贼似的。 「什么东西?野猫?」燕双被关禁闭,没洗漱也没束发,披头散发地打开后窗,探头往外看,差点一头撞进了姚子倾怀里。 「少爷,宁哥让我来问问,你这边怎么样了?」姚子倾一边防备着被看门的同僚看见,一边朝燕双说道,「可缺什么东西?需要给侯爷或者宁哥带什么话吗?」 「他让你来问?他要是真关心我,怎么不自己来?」燕双赌气道。 他也不是不想体谅宁知非,他替宁知非想了许多不得已的藉口,但心里到底堵着一口气。 从知道真相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燕双以为自己能想通的,可看见宁知非,还是没忍住,把火直接发了出来。 「宁哥是想过来的,人也来了,但进不了门,外头有阳燧卫的人看着。」姚子倾怕燕双跟宁知非的关系继续恶化,替宁知非解释说,「他现在……少爷你也知道的,翻不了墙,只能让我来看看你,怕你一个人生闷气钻牛角尖。」 「宁哥让我跟你解释,侯爷昨天说的是气话,隐瞒身份的事,跟侯爷没关系,是他坚持的,让你别怪侯爷。」 「我没有。」燕双小声道,「他怎么不怕我怪他?」 姚子倾把宁知非交代他的话一字一句跟燕双说道:「宁哥说,你怪他是应该的。他从前有自己的不得已,能只做侯爷的孩子,比做他的孩子要幸福得多,他只想你开开心心的。只要你每天都无忧无虑,他就什么都不求了。」 燕双垂下眼睛:「那他现在呢?还是不想要我?也不想要我的弟妹?」 「少爷,那你得亲自问问宁哥了。你别赌气,有什么话,心平气和跟宁哥说,他一向最疼你的。」 「疼我,他哪里疼我?」燕淮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眼圈红红的,显然在强忍着委屈。 「少爷,这话是你没良心了,这些年,你做什么宁哥不是顺着你?怕你挨罚,每次侯爷训你都沖在前头。他平时可从来不跟侯爷呛一句嘴,为了你不知道跟侯爷顶撞过多少次。 「这几年你对他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平心而论,少爷你气头上,有的话属实难听得很,但他哪次跟你红过脸?不拿远的事说,今春你被侯爷罚跪那回,说的那些话,连我都听不下去,宁哥还不是一听说你被侯爷罚了,立刻沖了过去? 「还有前两年,你伤风生病的时候,宁哥哪次不是在你房里干熬着守着你,就怕你半夜起热身边伺候的下人睡着了发现不了。 「所以你说宁哥不疼你,我也要替宁哥喊冤的。」 燕双彻底沉默下来。 确实,宁知非总是特别在意他,在意到根本不像个普通侍卫。 他从前觉得宁知非对自己好,是为了讨好父亲,所以格外厌恶,对他的亲近弃之如履,甚至选择性忽略。 如今姚子倾细数了给他听,燕双才意识到,宁知非原来真的很爱很爱自己。 他捧着心给自己,只是自己一叶障目,看也不看罢了。 -- 姚子倾去找燕双这会儿,宁知非也没闲着,又去问燕淮什么时候能解了燕双的禁足。 燕淮只是笑笑,说让阿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他会主动出来,现在就别操心他了。 第84页 「少爷他要是一直想不通呢?」宁知非还是担心燕双,他见不得阿双受委屈,总得亲眼看看情况。 「不会的。」燕淮说,「得让他好好反省,不想清楚,头脑发昏要乱说话的。我明日要去魏则谙府上一趟,你去吗?」 燕淮转移了话题,不想跟夫人在就孩子教育的问题上有所分歧。知非哪里都好,就是太娇惯阿双,娇惯得燕淮都有点嫉妒了。 「去。」宁知非点头,随即问道,「要不要带上顾信泞?」 去询问魏则谙,还是带上仪鸾司的人比较好,如果魏则谙真有什么问题,两方人一起见证,比侯爷一个人跟陛下说更有说服力。 「还是你想得周到。」燕淮应声,让人去告诉顾信泞,明早在门外马车处候着,一道往魏则谙府上去。 燕淮问宁知非:「你身子吃得消吗?」 宁知非笑道:「完全没事了。」他身体一直很好,昨天也是心神不宁加上动作有些剧烈才突然动了胎气。 「在阿薇出生前,你如果出门,必须跟我一起,否则只能呆在院子里。」燕淮昨晚想了一夜,还是放心不下宁知非。 「那侯爷出门,得带着我一起。」他可做不到看着燕淮到处奔波,自己呆在院子里。 「只要不是很危险的事,都带着你。」燕淮保证道。 第48章 48公主 魏则谙不是汴京本地人,家里没有长辈,又不曾娶亲,身边伺候的人也有限,住的地方都算不上府邸,只一进院子罢了,莫说跟其他官员,便是跟京中商贾比起来,也简陋得过了头。 也正因他如此无欲无求,在燕淮说出魏则谙是朝中目前最后一个见过南平公主的人时,韦焱也没有多怀疑他——这样一个连荣华富贵也不屑一顾的人,没有理由帮助南平公主。 燕淮到的时候,魏则谙正在院中光着膀子习武,内力流转间,满院枯黄落叶纷飞,煞是好看。 「好!魏将军果然是我大齐一等一的高手。」 燕淮走进院中,一声喝彩过后,魏则谙才停了手,朝他抱拳道:「让侯爷见笑了。」 魏则谙匆匆套上外袍,让燕淮进屋落坐。 堂屋里布置简单,窗明几净,魏则谙给燕淮倒了茶:「我这人行伍出身,没规矩惯了,也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府上没有几个下人,侯爷将就一下吧。」 「魏将军是清雅简朴之人,大隐隐于市,倒是我们这群俗人,看重物慾,落了俗套。」 燕淮客套几句,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宁知非跟顾信泞,说:「魏将军也不是在意虚礼之人,你们也坐下吧。」 这话说得突兀,很不像燕淮平日里不给人留丝毫话柄的性格,宁知非心里头清楚,燕淮是怕自己久站,特意让自己坐下,于是没有推拒,跟顾信泞一道朝魏则谙行了一礼,随后挨着燕淮落座。 寒暄几句,魏则谙便关心起旧主:「听闻侯爷去了趟墨城,不知瑞王爷可好?」 「王爷身体康健,英武不减当年,他也提起了你,对你很是挂心。」燕淮真假掺半地说道。 「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魏某今时今日,全拜王爷所赐,我一刻也不敢忘记。」魏则谙说得真诚,看不出虚与委蛇的样子。 于是燕淮开门见山,朝他问道:「我与王爷谈及往事,王爷说起,当年南平翠景公主是由你带队押送回京,没想到半路出了乱子。」 「唉,此事至今是我心结。」提到南平公主,魏则谙神色明显一变,眉目见溢出浓浓的哀伤,「当年我奉王爷之命护送公主进京,当时从墨城驻地往大齐的路上,比较荒凉,我们一行人不得不露宿野外。」 南心雪一路上都非常沉默,乖顺地跟随着魏则谙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因而护送的人马也并没有过多防备。 毕竟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第三天的时候,一行人走到了接近边境,十分荒凉,周围也没有农户住家,只能在野外扎营。 当时轮流守夜,轮到魏则谙的时候,他肚子不太舒服,于是跟打算换班的老赵说,让他再多替自己一炷香,自己去不远处的河边找个地方方便,结束了就来换人。 老赵当时打趣他,说什么「懒驴上磨屎尿多」,嬉笑着催促他动作利索些。 魏则谙笑骂了对方几句,又因为肚子实在是疼得厉害,顾不上多说,跑去了河边的芦苇荡里。 方便结束后,魏则谙紧赶慢赶走回了营地,想着自己刚刚稍微耽搁了一些时候,老赵嘴最是不饶人,不知道还有什么话等着自己。 却没想到,营地的篝火不知何时灭了,借着并不明媚的月色,能看见同袍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只在脖颈处留了抹浓烈的黑,像是被墨泼洒一身。 老赵双目圆睁,似乎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其惊愕之事。 而翠景公主,早已不知去向。 魏则谙发了疯似的往林外的路上跑,树影幢幢,夜枭悲鸣,夜色好像吞噬生命的妖物,只有他一个人,与周遭格格不入。 再往后的事,就如同瑞王所说的那样,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前往汴京,却只有魏则谙背着一个重伤的同袍,失魂落魄地回了墨城。 唯一活下来的同袍当时因为睡得沉,没能醒来,被草草刺了一剑,只剩了一口气,被魏则谙救下带了回来。 第85页 只是因为还在睡梦当中,他也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废了武功,很快归乡。 魏则谙因此事神情恍惚了许久,想要跟同伴一样,辞去军中职务回乡做个农夫,又想自裁谢罪。 瑞王见他年轻,前途大好,劝慰良久,之后把他调去了汴京,才有了如今的魏将军。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高手,可以悄无声息地在一炷香之内取了一队同袍的性命,还能带着不满十岁的公主走得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魏则谙双手抱头,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因压抑着过于激烈的情绪,身上开始发抖。 很显然,这件事,困扰了他大半生,并且可能会持续余生。 「那魏将军你见过公主身上的密信吗?」等到魏则谙情绪平复后,燕淮才问。 「当然没有,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有什么密信,是翠景公主失踪后,拷打了墨城的那些宫人,才隐约听说顺帝留下了一封密信,给了太子。也有人说,太子年岁太小,密信交给了翠景公主保管。 「但王爷也好,军营里的其他人也罢,都没见到过那封密信……鑑于南平太子已死,我们也搜过太子的遗体,并没有发现什么密信,所以那封信如果真的有,应当还是在公主手里。」 这些细节燕淮在瑞王那里也听过,两个人说得大体上差不多,只是细节处有略微不同,不过年岁久远,一模一样反而失真,倒是如此更有信服力。 燕淮咳了几声,喘匀了气又问:「再多问将军一句,前段日子行刺的事,金吾卫那里可有眉目了?」 魏则谙摇头:「金吾卫跟仪鸾司一样,也在尽力去找。」 「那这些日子,将军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魏则谙沉吟片刻,道:「那日辽国郡主,喊我到驿馆一叙,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还没问清楚,就被人打扰,未免事端我先行离开了。」 「不知郡主说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魏则谙说,「过于莫名其妙,又被突然打断,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不如侯爷去问问郡主吧。」 「如此便叨扰将军了。」燕淮笑笑,略坐坐就带人离开了。 回去路上,燕淮说:「魏则谙刚刚表现得如何?」 顾信泞道:「看不出破绽。」 「只是当夜之事,死无对证,到底怎样,还不是全靠魏将军一张嘴?」宁知非质疑道。 顾信泞:「可如今也只有他一张嘴了。」 「我倒觉得,他或许没说谎,毕竟说谎总要出破绽,魏则谙能混到今日的地步,不是个蠢人……但我也不信他今日说的全是真的。或许他只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燕淮话落,再度咳嗽起来,宁知非扶住他,袍子上被溅了几滴血。 燕淮伸手,蹭了下宁知非的衣领:「被我弄脏了,开春赔给你,听说西川有个绣娘,近几年极有名望……你穿了一定好看。」 宁知非攥住燕淮的手说:「都什么时候了,侯爷还想着衣裳的事……总是咯血也不是办法。」必须得尽快找机会去见落梅了,无论她给不给,都得弄到解药。 「解药总能找到的,你也不要急。」燕淮说,「关于刺客的身份,我差不多已经有头绪……这事多少跟魏则谙脱不开干系。」 「怎么这么说?」顾信泞问。他眉心稍稍蹙起,显然不太明白燕淮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比起这些弯弯绕绕,他更喜欢直白一些,所以也不会特意去思考。 身在仪鸾司,他只需要探听事实,后面的分析自有正副使负责。 「直觉。」即便魏则谙表现得坦坦荡荡,也都能给出合适的解释,但桩桩件件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 顾信泞:「直觉可没办法给魏将军定罪。」 「假设,假设魏则谙参与其中,那南平公主或许就在他身边……那场刺杀的目的,可能是我们窥探到了什么关键,让他们不得不灭口……会是什么呢?」 燕淮沉吟片刻,又问:「知非,你觉得呢?」 宁知非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想不通。」 「我倒是有些想法……还记得宁大人当时怀疑走漏消息的事情吗?」顾信泞突然说。 那夜宴请韦逸,套到外室居所,宁知非第一时间赶到地方,却早已人去楼空。 当时就怀疑仪鸾司或阳燧卫有内鬼,为此调查良久,还是不了了之,顾信泞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宁知非倒吸了口凉气,看向燕淮,燕淮说:「所以,是因为我们发觉了内鬼一事,让对方沉不住气了?还是无意间说了什么,被内鬼听见,引起了对方警觉想要灭口?」 「可是内鬼不好找呀,有嫌疑的人太多了。」宁知非笑起来,「若是能轻易找到,何至于耽搁到现在?」 「内鬼暂时不好找,但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能不能引出些动静。」顾信泞说。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十分被动,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尝试能否找到突破口。 -- 送燕淮离开后,魏则谙回到厅堂,原本燕淮坐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美艷女子。 女子长发盘起,侧头看着堂上画屏,耳后一枚红痣清晰可见。 「演技倒是越发纯熟了。」听见魏则谙回来,南心雪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第86页 魏则谙也沖她笑起来:「哪有什么演技,我的愧疚是真的。当年上京路上,你下了迷魂香,迷晕全队人马,我亲手杀了昔日同袍,午夜梦回,也不总是安稳的。」 南心雪起身,走到魏则谙面前,拍拍他的手:「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魏则谙单膝跪地:「殿下,为了你,我为什么都能做。」 南心雪躬身扶起魏则谙:「陆相、辽国、成安侯……现在京中越来越有意思了。」 「殿下,我觉得咱们快藏不住了。」当初主动选择对假冒公主的外室出手,就註定他们的存在迟早会暴露。 「我原可以不参与这场闹剧,谁冒充我都无所谓,权力、地位、金钱,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戏台子都搭好了,角儿不上场岂不是很扫兴?」 南心雪笑起来,她是登场的角儿,也是看戏的人,汴梁越乱,她越是高兴。 看皇帝和丞相狗咬狗、把瑞王扯进来,她都高兴。 反正家国没了,重要的亲人只剩零星,她孑然此身苟且偷生三十年,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他们肯定还会有新的招数,直钩钓鱼,你说我是咬还是不咬?」南心雪问。 「都听殿下安排。」魏则谙说。 第49章 49夜访 御书房里,韦焱和陆纪名一双君臣相对无言。 他已经知道了陆纪名私下联络辽国的事情,也知道陆纪名想得到南平的那封密信。 韦焱想不明白他的动机,但无所谓,陆纪名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做都做了,已经逃不开抄家灭族的命运。 但这些天来,韦焱一直佯装不知,和陆纪名相处的时候依旧跟从前一样——表面君臣相谐,实则各怀鬼胎。 韦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迟迟不去责问陆纪名,而是在心里给了他一个期限。 在辽国恒王把证据送过来前,只要陆纪名可以交代清楚一切,自己或许可以饶他一命。 「陛下?陛下!」陆纪名看着发呆有一段时间的韦焱,清了清嗓子,「陛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着心不在焉。」 韦焱回神,看向陆纪名。 陆纪名当初的温润俊美已经被掩盖在了岁月之下,只剩无法改变的五官轮廓可以隐约看出些许英俊。 他年岁渐长,总是皱着眉头,故而眉心中间有道细微如刻痕的皱纹。 他老了,韦焱想,自己也不再年轻。 少时念书的场景,历历在目,似乎只是眨眼,便晃过了半生。 「看着陛下似乎有心事,那我今日先告退,待明日陛下有空了,再继续聊今天的事。」陆纪名拿捏着分寸,并不对韦焱私下有所窥探,一句话也不多问。 韦焱眨眨眼,恍惚想起了许多事,突然问道:「陆相……不,老师,你还记得从前吗?」 「天下事那么多,今日政务处理不完,明日便会有更多,微臣可没空去想从前。」陆纪名垂眸,规规矩矩回话道。 「我还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在上书房,你说身为君子,必要辅佐明君成就一番事业,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我那时说,如若你要做贤臣,我便要做明君。」 可惜君臣二人庸庸碌碌了一辈子,到头来都没能有半分同心同德。 一个拖着垂死的家族负重前行,瞻前顾后太多掣肘,做了快十几年丞相,也没能让天下真正河清海晏。 另一个勉强支撑着盛世的余晖,心里却明白,强大的外敌、死水一般的朝野、固化的阶级,即便穷尽自己一生,也无法再让大齐更进一步。 少时的空谈,也只是空谈罢了。 「是吗,陛下向来博闻强识,可我已经都不记得,也不敢记得了。」 韦焱的话似乎也让陆纪名有所触动,他说了句像是心里话,随后又赶紧描补道:「陛下自然是明君,我此生能辅佐陛下,已是死而无憾。」 韦焱看着陆纪名,沖他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他的话,还是让他不要再同自己虚与委蛇。 他们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敞开心扉相谈过了。 对韦焱而说,陆纪名始终不过一场年少时的美梦,明知道荒唐可笑,可梦醒后却始终无法忘怀。 「前些日子,燕澈然跑来求我,说一直在他身边的侍卫不见了,求我帮他找找。」韦焱说着,轻声笑起来,像在嘲笑着什么,「我那时才知道,他竟然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放在心上十几年。」 陆纪名一时语塞,不明白韦焱突然提这个是在做什么。 韦焱目光停留陆纪名脸上,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他还不甘心,又张了张口,咬牙切齿道:「我实在羡慕。」 陆纪名垂眸,恭恭敬敬地朝着韦焱行了一礼:「陛下与……」 他卡了一下,想起韦焱没立后,又赶紧拿宫里最得宠的贵妃描补:「陛下与贵妃是佳偶天成,十数年来举案齐眉,是大齐臣民夫妻恩爱的典范,实在不必羡慕旁人。」 韦焱冷哼了一声:「我实是说不出来,你这话到底是没意思,还是太有意思。」 「微臣听不懂陛下的话。」陆纪名战战兢兢,生怕触到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的逆鳞。 「陆绪平,你别装傻。」韦焱也垂下眼睛看着弯身行礼的陆纪名,睫毛遮住了眸子,落下一片阴影,像是眼睛的光彩突然暗淡了下来。 第87页 他难得称呼了陆纪名的字,不是陆相,不是老师,「陆绪平」这三个字,像是某种禁忌,几十年来,韦焱不敢轻易触碰。 陆纪名弯着身,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年我总在想,若是当初,我更狠心一些,把你强行留在宫中……你我现在是否,也是一对恩爱夫……」 「陛下!慎言!」陆纪名猛地直起身子,面有愠色地看向韦焱。 「当年我敢做,如今就敢说!」韦焱也盯着陆纪名,两人之间剎那有了剑拔弩张之感。 陆纪名厉声说道:「陛下如今后宫相伴,子嗣昌茂,我也早已成家立业,虽然夫人早逝,但也立誓终身不娶,拉扯我儿至今。当年的荒唐事,实在不必再说。」 「别提你儿子!你再提一句,我立刻让你儿子进后宫,你不愿给我做妻,那便做国丈吧!」韦焱恶狠狠地威胁道。 他是真的恨陆栾,没有陆栾,他和陆纪名之间说不定还有可能……陆纪名回乡守丧三年,带回一个两岁的儿子,当时御史弹劾陆纪名的摺子雪片一样压过来,韦焱顾念昔日旧情,让陆纪名下放去外头做官三年,才平息物议。 可一别六年,陆纪名又早已与旁人诞育子嗣,两人早已彻底离心,再没了可能。 韦焱也想过,这孩子万一是自己的呢?可陆纪名离京前,两人已经大半年没有过任何私下交集,三年,他跟他,生不出来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韦焱顶不住朝臣的逼迫,在看见陆纪名同百官一起跪在殿上求自己立后时,也终于彻底放弃了那一丝奢望。 他是真恨陆栾。 没有陆栾,他还有一线不低头的理由,宽慰自己,陆纪名也无妻无子,兴许某一日能得偿所愿……但陆栾的存在,让他的执着变成了笑话。 韦焱后来有了许多后妃,生了许多孩子,他努力做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但深夜无人时,终归意难平。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永远无法得到想要的。 他可以给后妃们锦衣玉食,给他们的家族高官厚禄,却给不了后妃们真正的爱。 面对自己的孩子们时,也总控制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和陆纪名的孩子,他会有多么爱他们。 如果……从来没有见过陆纪名就好了。 于是后来,他也开始恨陆纪名,爱不了他,便只能恨他。 陆纪名只是再次缓缓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韦焱不会真让陆栾进宫,只是说说而已。 韦焱这人,得不到的,宁愿不要,也绝不肯接纳替代品,就像韦焱的后妃们,有的娇弱,有的明艷,有的雷厉风行,却从来没有古板爱皱眉的儒生。 「你最好谨言慎行,一辈子什么错都不犯,否则被我抓到差错,我一定先杀了你儿子。」韦焱冷笑着说道。 陆纪名低着头,敷衍回答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 回到侯府,燕淮临时有事要处理,去了书房,让宁知非先行回院子。 「跟今早说好的一样,我没回来前,你一步也不许踏出院子。想出去,等我忙完。」燕淮嘱咐道,「知非,别让我担心。」韦逸绑走宁知非、昨日找燕双让宁知非动了胎气这两件事,让燕淮真的怕了。 宁知非点点头,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盘算着今晚一定得去趟落梅那里。 一来燕淮总是吐血他实在不放心,没办法等到落梅亲自把解药给他送来,必须要亲自过去一趟。 二来燕淮今天第一天让自己禁足,还没来得及安排府卫前来看守,只怕明日府卫排好了值班的轮次,想要离开也难。 三则自己月份越来越大,行动越发不方便,再拖些日子恐怕真有心无力。 因此今晚是最佳时机,无论如何也得过去一趟。 宁知非的房间虽然久无人住,却日日有人整理着,故而十分干净整洁。 「宁哥,你在房里好好待着,别乱跑啊,如果有事,去厢房找我或者罗岱,我们去禀告侯爷。」姚子倾从书房轮值回来,跟宁知非顺路,站在门口不太放心地又跟宁知非重复了一遍。 「今晚侯爷可能回来得比较晚,你别等他,先睡下。」 姚子倾说完又晃了晃脑袋,确定燕淮刚跟自己交代的事全都又跟宁知非说了一遍,才闭了嘴。 「是是是,你放心。」宁知非笑着把人往屋外推,「你也累了一天了,抓紧回去歇着吧。」 姚子倾犹犹豫豫,回头看了好几眼。 「再不走我揍你啊。」宁知非装模作样挥了挥拳头,姚子倾才赶紧摆手,钻回了房间。 姚子倾离开后,宁知非才彻底放松下来,扶着腰坐到了床头,略微弯下了一直挺直的后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了些许孕态。 将近七个月的肚腹已经令他时常感到劳累,但他习惯了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只有人后才能毫无顾忌。 宁知非飞快地规划好了今晚的行动轨迹,等上半柱香后便换身行头,趁着夜色前往宣墨楼。 他有侯府的令牌,巡防的金吾卫不会拦他。 从侯府到宣墨楼,抄几条近道,费不掉多少时间,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等拿到解药,他自然回去找燕淮领罪。 确定好一切,宁知非才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不引人注意的夜行衣。 第88页 宁知非解开外袍,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突然听到有叩门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响,带了些迟疑和犹豫。 「谁?」宁知非立刻把夜行衣草草塞回柜子,一边迅速系上外袍的衣带,一边询问道。 敲门声瞬间停了下来,宁知非走过去,推开了门。 只见燕双垂头站在门外,门被打开后,他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我……」燕双忐忑地看着宁知非,「我能进来吗?」 -------------------- 下章就是,阿双来找爹爹撒娇 第50章 50交心 「我……我能进来吗?」燕双站在宁知非房间门口,说话的声音磕磕巴巴。 他走到宁知非院子门口时就后悔了,但还是犹豫着敲响了门。 总要面对的…… 但单独对上宁知非的眼睛时,燕双立刻不敢说话了,心里只剩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他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姚子倾说的不算,非得宁知非亲口告诉自己才行。 但燕双不敢开口问,他此时此刻似乎变得十分懦弱。他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却别无选择地只能继续懦弱下去。 燕双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回忆了许多之前和宁知非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似乎说了很多非常过分的话,或许早就伤了宁知非的心。 燕双觉得自己需要道歉,可又觉得道歉也无法弥补。况且少年人奇怪的自尊心比天还高,他轻易讲不出道歉的话。 「少爷?你怎么来了?」宁知非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燕双也同样心怀忐忑,他已经适应了之前同燕双相处的模式,突然需要转变,也令他无所适从。 虽然之前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隐瞒住燕双的身世,但既然燕双已经知道,宁知非没有那么铁石心肠,强迫他的孩子装作无事发生。 外面风大,宁知非常年习武并不畏寒,屋子里没生炉子,燕双担心放走了房内最后的一丝热气,没继续在房门外逡巡,关上门进到了外间。 「少爷,先坐吧。」宁知非引燕双进里屋,拿帕子擦了一下床前桌边的凳子,随后拎起桌上茶壶,眉心皱了下,「没热水了,我去烧。」 说去烧水是藉口,他只是现在独自面对燕双实在太紧张,需要喘口气。 「不用了,我不渴。」燕双拦住了急急忙忙想要离开的宁知非。 宁知非看起来应该是打算休息,衣带并没有繫上,圆领袍松松散散地罩在身上,被隆起的肚腹顶起了一块柔和的弧度。 「你……非要叫我少爷吗?」燕双对宁知非的称呼很失望,他趁着夜色前来,并不是为了听宁知非叫自己少爷的。 宁知非坐到燕双对面,眼神躲闪,但他很快抹去了心底的忐忑,强迫自己露出笑意:「那你喜欢我喊你什么呢?」 燕双也不敢直视宁知非,眼睛落在他的肚子上:「随……随便。」 「那我跟侯爷一样,叫你阿双好不好?」 「随你……」燕双眼前没有镜子,但他从此刻脸上滚烫的温度也能猜到,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那……我……你想让我叫你什么?」燕双讲话的时候,耳朵里可以清晰得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雨打在鼓面上,有种杂乱的吵闹。 「什么都可以。」宁知非对燕双从来都是别无所求,只要他能幸福快乐,想做什么都好。 燕淮总说他这样会惯坏孩子,但宁知非却觉得,毫无所求的爱,是许多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既然燕双能轻易得到,为什么要强行剥夺。 燕双没回答宁知非,他只是用中指指尖轻轻掐在了掌心上,掌心处轻微的疼痛感令他鼓起了些许勇气,再次朝宁知非问道:「我知道,你或许有许多不得已,我也并不是想逼你或者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你讨厌我吗?」 宁知非摇头,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怎么会?我有做过什么令你误解的事吗?」 「那……」燕双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想问的,「你爱我吗?」 宁知非突兀地笑了起来:「傻孩子……」 燕双忐忑不安的模样,让宁知非想起了他的父亲。虽然燕淮现在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但从前也有过患得患失的时候。 那时候,每逢夜深人静,他总要抱着宁知非反反覆覆询问,确认自己真的被爱着,确认宁知非允许自己亲密的接触,是完全出于爱意,而非纵容或是习惯。 于是宁知非也稍稍弯身,将燕双抱在了怀里。 或许他早该怀抱着他的孩子,却足足晚了十四年。 宁知非感受不到燕双心脏的跳动,因为自己的心跳声音过大,掩盖掉了一切。 「爹爹……爹爹你别不要我……」燕双哽咽着,眼泪从眼眶里一滴滴落出来,他能明显感受到每滴眼泪滑落的轨迹,但他捨不得松开宁知非去擦眼泪,只能任由着眼泪决堤而出。 「阿双,好阿双,我……爹爹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来,从来没有不要过你。」宁知非抬起头,拿手掌去擦燕双脸上的泪痕,而燕双一直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松手。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燕双终于恋恋不捨地松开了宁知非,问道:「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当然。」 迅速地答应过后,宁知非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气,看来今晚去见落梅的计划是彻底泡汤了。 第89页 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燕双的任何请求,他担心燕双因此怀疑自己是被抛弃,宁知非不敢冒任何风险去伤害他这个脆弱敏感的孩子。 因为燕淮有时也会过来睡下,所以宁知非的床榻很大,两个成年男人睡在一起都绰绰有余。 燕双还是少年,骨架没有长开,两个人睡上去床上还会留有很大富余。 只是宁知非习武不畏寒,即便数九隆冬房间里也不会生炉子,但对燕双来说,后半夜肯定是会觉得冷的。 宁知非重新系上衣带,敲响了姚子倾的房门,让他帮忙把廊下的炉子搬进来生火。 「那炉子许久没用了,还要折腾半天,算了宁哥,我把我屋里的炉子搬来给少爷先用着,你廊下的炉子我就拿回去凑合一晚上了。」 「那辛苦你折腾一趟,等开了春请你喝酒。」宁知非朝姚子倾道谢。 姚子倾摆摆手:「喝酒就算了,宁哥哪天能让侯爷给我放两天假就行。」这些日子没怎么休息,他可累坏了。 炉子搬进来后,房间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宁知非烧了些热水,和燕双一起洗漱,燕双拿帕子擦脸的时候一直盯着宁知非,觉得和宁知非一起做这些事,非常陌生。 从出生他们就生活在一起,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可像这样和宁知非在一起,却是第一次。 燕双觉得自己心里多出了些什么,讲不出来,像股黏腻的暖流,只觉得在宁知非身边,做什么都安心。 洗漱完毕后,燕双就上了床,宁知非也脱了袍子,把房里的灯熄灭,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照明。 「换了张床,睡觉习惯吗?」宁知非月份大了,平躺着不舒服,便侧身睡着,面对着燕双。 燕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缓缓点了点头,随后目光又落在宁知非的肚子上,问:「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宁知非摸了摸肚子,笑起来:「当然。不过你那时候很乖,在肚子里的时候不怎么闹腾人。生下来也小小的一团,皱皱巴巴的,刚出生就哭,声音跟小猫一样。」 宁知非回忆着燕双婴儿时的模样,但燕双出生的时候他昏睡了许久,醒来时燕双已经跟刚出生时长得不一样了,这些都是燕淮告诉他的。 燕双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也侧过身面对着宁知非,又问:「我能摸摸它吗?」 宁知非握住燕双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燕双不敢用力,也不敢随便动,掌心轻轻贴在宁知非的肚腹上,只觉得有点软。 阿薇最近这些天,晚上有段时间会来精神,动来动去很闹腾,现在差不多到了时候,很快燕双的手心处就感受到了鼓起来一小块,又很快缩了回去。 「啊!会动!」燕双惊讶地缩回了手,他的弟妹在爹爹肚子里,竟然是会动弹的。 「没关系,别害怕。」宁知非笑起来,「当然是会动的,你当初也是这样的。」 燕双的手重新贴了上去,他胆子渐渐大了,手跟着胎儿活动的轨迹移动,跟它一起玩。 阿薇毕竟精力有限,很快就安静下来,燕双的注意力也从小傢伙的身上转移,重新看向宁知非,朝他问道:「我之前是不是对你说了许多很过分的话呀?」 燕双神情小心翼翼,宁知非看着心疼,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你又不知道……你也是为了爹爹,我都明白的。」 「你不怪我吗?」燕双往宁知非身边靠了靠。 「傻阿双。」宁知非把燕双拉进自己怀里,模仿着燕淮安慰自己时的模样,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你是爹爹的孩子,无论何时,爹爹都不会怪你。同样,无论何时,我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希望你也不要责怪爹爹。」 当年,他能为燕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推开他。 因为见到了太多残忍的事,他深切地明白自己的血脉会为他的孩子带来什么。 做成安侯府的庶子,总比做他的孩子来得幸福许多。 「父亲他,会和郡主成亲吗?」燕双已经有些睏乏,讲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起来,但依然坚持不断地问着问题。 宁知非轻轻拍着燕双的后背,安抚着他,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别担心,无论何时,你父亲都不会抛下我们。况且……」 见燕双睡着了,宁知非的话也戛然而止。 况且……郡主也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第51章 51夜话 燕淮忙了半宿,回到宁知非院子里的时候,被眼前一幕惊到,反覆揉了几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只见里屋的床头燃着一盏小小油灯,借着微光,依稀可见宁知非侧身睡在榻上,手里抱着什么,以至于怀里鼓起了一团。 仔细一看才发现,藏在被子下面的这团竟然是燕双,他整个身子躲在被子里,上半身贴在宁知非怀里,只露出了头顶。 像怯怯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的小兽。 燕淮坐到床榻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妻儿和乐,寻常人家再简单不过的场景,却是他原以为此生都无法奢求的幻梦。 他的夫人,终于接纳了他们的孩子,愿意承认他的血脉,将他抱在怀里亲近。 燕淮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很疼,他却轻轻笑出了声。 真不是梦吗? 第90页 怎么比梦还美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床榻边的目光,宁知非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神识还未清醒,却已经发现了身边人是燕淮,于是揉着眼睛翻身朝外,懒懒地开口说了句:「侯爷,你怎么……」 燕淮食指挡到宁知非唇前,低声道:「阿双还睡着。」 宁知非回头看了一眼燕双,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睡着就雷打不动,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于是宁知非撑起身子,仰头看着向燕淮,却被燕淮直接禁锢住了下巴。 燕淮面带笑意,食指伸进宁知非口中,指尖蹭了一下犬齿,随后逐渐深入。 宁知非捲住燕淮的指腹,看着他时,眼尾带了一抹绯红。 「阿双睡觉不老实,有没有踢到你的肚子?」燕淮轻声询问。这声音不掺杂一丝重量,像春末柳絮,轻飘飘的,随意便能散了,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蛊惑。 宁知非摇头,涎水顺着嘴角溢出,眼神沾染了迷濛。 燕淮轻笑了声,收回手指,随后动作利落地吻上了宁知非的唇。 宁知非回应得热烈。 房里本来就燃着暖炉,稍稍有些动作,宁知非便燥热起来,出了薄汗。 他感觉自己四肢都没了力气,没骨头一样靠到燕淮怀中,静静地闭上眼睛。燕淮的心跳依旧有力,令他无比安心。 神识略清醒后,宁知非想起燕双还睡在自己枕边,于是又惊慌坐起身,看向燕双,确认他还在睡梦中。 「放心,睡得死死的,一动也没动。」燕淮吻了吻宁知非的耳尖,「你先下来,我把他往里抱一抱,给我腾出点空。」 宁知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燕淮没给他机会,打断道:「你今晚总不会不让我留下吧?」 宁知非蹭了下鼻尖,拒绝的话确实没办法讲出口,于是面带笑意地把燕淮刚刚问自己的话又还了回去:「我是怕夜里睡着了不老实,不小心把侯爷踢下去了。」 「就属你坏。」燕淮手指在宁知非鼻樑上轻轻一刮,「要我扶你起来吗?」 宁知非朝燕淮伸出双手,燕淮笑起来,揽住宁知非的后腰,将人抱下了床。 燕淮身上余毒未清,还虚着,力气有限,因此并不敢托大,将宁知非抱下床后立刻松了手,扶他站稳,怕自己一时提不起力气把人摔着。 宁知非撑着后腰站在床边,端起油灯,为燕淮照明。 「腰疼吗?」燕淮问。 宁知非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又说:「有些酸,倒也还不碍事。」 肚腹已经隆起了很明显的一团,没有外袍遮挡显得比白日里更大,燕淮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生了,之前的法子不靠谱,还是有了,之后我再想想办法,一定不让你再受这苦。」 「别担心侯爷,应当也不会再有了。」燕双都十四岁了,才怀上第二个,说明之前的措施还有有些效果。 加之两人年岁上来,之后再有的概率很低了。 燕淮把燕双往床榻里面抱了几分,随后让宁知非睡到中间,躺下后伸手去给宁知非揉腰:「今晚面朝着着我睡,别真被臭小子踢到了肚子。」 「没有,阿双有分寸的,别看他刚刚挨着我近,其实一直斜着睡的,腿搁到了老远。」 「你肯叫他阿双了?」 宁知非往燕淮怀里靠了靠:「没什么肯不肯的,他既然知道了,我总不能不要他。」 「早知道,我一早就告诉他……」 燕淮话未说完,就看着宁知非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凑了上来,随后嘴唇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 隔天燕双睁眼的时候觉得头晕晕的,在陌生的被窝里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历历在目,非常尴尬。 燕双转身,想看看宁知非有没有醒来,头刚转过来,就和一直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燕淮来了个四目相对。 父子两人对视了片刻,燕双猛地再度翻转身子,揪着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别把你爹吵醒了……」燕淮看这小子行为越来越离谱,立刻出言提醒,「他前几天刚动胎气,身子还没好透,让他多睡会。」 燕双探出头,看向燕淮揽住宁知非后背的手臂,伸手掰了一下,没掰开,悻悻说道:「我的,不给你碰。」 「你的?」燕淮哭笑不得,朝他玩笑道,「你爷爷留给我的,想要自己找去。」 这是成安侯府传了几代的规矩,每个当家人自小都会被安排一个年龄相仿的侍卫,像冯清越之于老侯爷,宁知非之于自己,同生共死,永远交付信任。 但燕淮却有意没有为燕双安排,他跟韦焱提过,希望成安侯府的责任能到自己这一辈彻底结束掉,燕双只要好好长大,日后做个闲散的公侯就好。 燕双靠近宁知非,把脸轻轻到他背上,不情不愿地说:「我爹爹,当然是我的。」 「臭小子,没有我哪来的你。」燕淮越过宁知非,伸手捏了一把燕双的耳朵。 燕双弯身钻进被子里,酸熘熘地说道:「找你的郡主去吧。以后我们回宛陵老家,留你一个在汴京,跟郡主双宿双飞。」 「都哪学来的混帐话?」 燕淮起身,想把小兔崽子从被窝里捞出来,结果刚伸出一只手,就感觉手腕被攥住,低头就看见宁知非睁着眼朝自己笑。 第91页 「大清早的,侯爷做什么呢?」宁知非扶着腰起身,燕淮立刻拿了软枕让他靠在背后。 燕双听见宁知非醒了,立刻探出头来:「说等他成了亲,咱们回宛陵老家住的事情呢。」 「你还乱说?欠收拾了是吧?」燕淮笑着催促燕双道,「快去下去洗漱,过会直接在外间把早膳用了再去书院。」 燕双猴子似的蹿了起来,从宁知非脚前迈了过去,下床时还对着燕淮做了个鬼脸。 「我倒想知道昨晚你是怎么哄的?臭小子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燕淮问。 「我没哄,许是他自己想明白了。」燕双有时很像只刺猬,总是警觉地蜷缩身子立起背刺,可一旦取得了信任,便会放松地露出肚皮。 一家人第一次以亲人的身份共用了早膳,尽管燕双恋恋不捨,还是不得不乖乖去了书院。 燕双离开后,燕淮才朝宁知非正色道:「最近京中局势不太平,仪鸾司打算开始行动,以防万一这些天我会安排阳燧卫值守在你院外,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能去……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让你冒一点风险。」 「侯爷出门,总得带我吧?」宁知非垂眸,试探着朝燕淮问道。 燕淮握住他的手,指尖叩上宁知非的骨节:「知非,之后或许可以,但这几天不行,你必须待在府上。」 「侯爷总要告诉我理由?」宁知非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燕淮沉默片刻,却仍只是将话吐了一半:「我怕牵连到你。」 「但以往无论什么样的危险,咱们不都是一起克服的吗?为什么这次……」 燕淮这样,让宁知非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 明明是该自己保护侯爷,挡在他面前的……这是自己作为侍卫的职责。 燕淮弯身,吻了下宁知非的额头:「我并不是要独自做什么,让你呆在院里,有我自己的理由,之后你自会明白的……我保证不会涉险,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燕淮说到了这个地步,宁知非也没有办法再坚持。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的燕淮很奇怪。 好像他知道了什么,却隐瞒了下来,不让自己知晓。 会是什么呢? 第52章 52双簧 「你听说了吗?仪鸾司捉到南平太子了!」 「什么?是我知道的那个南平?」 「不然呢,哪里还有第二个南平。」 「可是那个小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听说是假死逃出去了,躲躲藏藏了很多年,而且就在京中,仪鸾司好容易才把人找到。」 宁知非这几日被关在院子里出不去,为了腹中孩子的健康,每隔几个时辰都会去院子里散几圈步活动活动。 今日晨起刚在院中走了一圈,正巧听到了两个守门的阳燧卫在窃窃私语。 他耳力向来不错,两个人低声交谈的内容很轻易就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们刚刚说什么南平太子?」宁知非走到两人跟前。 「宁哥。」其中一个招呼了宁知非一声,解释道,「就是最近传来消息,说仪鸾司捉到了逃亡已久的南平太子,如今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等待陛下裁决。」 「南平太子不是早都已经死了吗?」宁知非疑惑问道。 「那可就不知道了,但听说仪鸾司早就把人秘密控制住了,估摸着不是假的。」 宁知非第一反应是贺子烨,瑞王世子的那个男妾。 当时在墨城,落梅就怀疑过他,说他长得跟南心霖有些相似,而且出身含糊,非常可疑,但没有拿到证据,所以并没有告知别人。 难道是落梅在墨京的时候找到证据了? 还是说这是顾信泞之前提到过的,仪鸾司的所谓「办法」? 侯爷这几天不让自己离开侯府,难道也是因为此事? 宁知非忽觉腹中猛地抽痛,弯下腰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看守的护卫吓坏了,立刻过去打算扶住他,宁知非忍痛露出笑意朝他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踢了我一脚,已经好了,你忙你的。」 护卫嗳了一声:「宁哥你安心养胎要紧,外头的事就先别管了。」 宁知非回到房中,思绪仍旧很乱,腹中胎儿有些胎动,他靠在床边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理着这件事。 尚未明晰,燕淮就已经进了院子。 「侯爷。」 宁知非想要起身,被燕淮按住了肩膀。 「别起来了……它怎么动得这样厉害?」燕淮手放在宁知非肚子上,蹙眉道,「我去叫人请太医。」 「侯爷,不碍事的。」宁知非说,「我倒更想问问侯爷一件事,今日我听闻,仪鸾司找到了南平太子?」 「嗯,人现在关押在大理寺狱中。」燕淮说。 大理寺? 宁知非突然一愣。 仪鸾司因是天子近侍,衙门就在皇宫的内部,其管理的诏狱就在衙门内,是整个大齐看守最为严密的监狱。 而大理寺的牢狱虽也在皇城当中,却位置偏僻,远没有诏狱来得安全隐秘。 为什么要把人放到大理寺? 而且,为什么捉到南平太子这么大的事,短短几天,风声走漏到连府中轮值的阳燧卫都一清二楚? 第92页 难道……宁知非看向燕淮,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袍角布料。 「没错,是假的,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太子。」燕淮说,「散布消息出去也好,把人安置到大理寺也好,都是故意的,顾信泞想尝试引诱南平公主现身。」 「因为之前怀疑过仪鸾司内部可能有细作,所以目前此事只有陛下、我和顾信泞三人知晓,我将此事告诉你,也是怕你多心。」 「侯爷这几日不让我出门,也是因为这个?」宁知非低着头,不愿意去看燕淮的眼睛,只是心底无端感到不知所措。 「嗯,我想那南平公主毕竟是你的……表姐,若是撞见了,被她认出来或许对你不好。」 宁知非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也不干贺子烨的事。 燕淮掰开宁知非紧攥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宁知非的手心里已全是指甲压出的红痕,像凌空的月牙。 燕淮突然怔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询问什么,但看着宁知非垂下的目光,终于还是没有张嘴。 次日是大朝会,散朝后韦焱留下了陆纪名和燕淮两个人去御书房。 韦焱去换朝服的功夫,陆纪名双手揣在袖中,笑眯眯地同燕淮闲聊。 「陛下今日留下咱们两个,恐怕是想问一问该如何处置南平太子,只是不知道陛下私下有没有给你透过底?」 「陆相这边是说笑了,陛下的意思,学生怎么会知道。」燕淮也同样笑着跟陆纪名打太极。 顾信泞想出的弄出一个假太子的办法乍看起来有些拾人牙慧,和陆纪名他们搞出来的假公主类似,但实际却有很大作用。 对真正的南平公主而言,有人冒充自己或许并不会给予太多关注,可如果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被抓,或许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不定真公主愿意孤注一掷,想办法去救这个假太子,如此一来,公主的势力和身份一定有迹可循。 此外,如果真有一个南平太子,那他应该和公主一样知晓密信内容,陆相为了得到密信如此铤而走险,说不定也会派人前往试探,如此一来,陆相的狐狸尾巴也变得好抓起来。 「陆公子身体可还好?」燕淮问。 陆纪名干笑两声,脸上无可奈何的情绪却做不得假:「还是跟从前一样,只能好好养着。」 陆纪名也不想在皇宫里过多提及陆栾,免得刺激到韦焱,让他真做出把陆栾掳掠进后宫的混帐事来。 「你家里的如何了?听闻前几个月因为赐婚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礼尚往来,陆纪名询问起燕双的情况。 「小傢伙,一时想不开闹腾了几天,现下想通了,自然是没什么事了。」燕淮随口敷衍道。 「最近倒是没怎么见从前经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侍卫?」陆纪名接着问。 「他身子不好,让他在府里好好修养。」燕淮含糊了几句,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韦焱。 如陆纪名所料,韦焱进门后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南平太子的处置办法。 「确定真是南平太子?」陆纪名问。 「自然是确定了,难不成陆相不信?」韦焱反将一军。 陆纪名摇头:「陛下哪里的话,只是毕竟时间久远,难保有沽名钓誉攀龙附凤之徒,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 韦焱冷哼了一声:「陆相的心,向来都是多的。」 陆纪名立刻躬身行礼,口称不敢。 「废话就不多言了我还是想听听两位爱卿的意思。」韦焱道,「两位都是我的心腹,直言不讳即可。」宇岩污 燕淮接到了韦焱的眼神暗示,于是开口道:「臣以为,南平既已灭国,任一个无兵无民的南平太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如同瑞王世子妃的做法类似,圈禁京中,再安排个皇族联姻,也不至于寒了南平旧民的心。」 韦焱没有给出评价,转而看向陆纪名。 陆纪名:「臣觉得不妥,有道是养虎为患,那南平太子虽手无寸铁,但只要有这层身份在,便会有层出不穷的好乱之士,打着给南平复国的幌子,四处挑起争端。 「为了大齐疆域安稳,决计不能留下南平太子的性命。」 「我又何尝没有这般考虑过?」韦焱顺着陆纪名的话说道,「只不过朝廷若是大张旗鼓杀了南平太子,让南平旧民如何想?恐怕会寒了不少百姓的心。」 「所以臣刚刚问陛下,确定对方真是南平太子吗?」 「陆相的意思是?」燕淮问。 「南平太子早就死了,这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赝品罢了,为防止日后三五不时冒出来几个自称南平太子的人来,应将此人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不论南平太子真假,一律按冒充太子的罪名处置掉。 陆纪名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话,韦焱听着不由冷笑起来:「你够狠心。」 「陛下,治国总得狠心。这人跟瑞王世子妃不同,他是南平国名正言顺的储君,尝到过权力的滋味,又中途失去,必定耿耿于怀许多年。」陆纪名说,「他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但难保以后找不到机会。陛下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恻隐之心,养虎为患啊。」 「陆相此言差矣,南平灭国时,那小太子才多大年龄?事都记不清的岁数,何来对权力的耿耿于怀?」燕淮眯起眼睛,唇角挂笑,「陆相千万不要以己度人了。」 第93页 「太子记不清事,他身边的人呢?国雠家恨,总有人要在他耳边反覆提点。」 两个人有来有回辩驳了许久,各有道理,韦焱没有当下给出论断,而是墙头草一样两边应和着。 将近午时,韦焱才朝两个摆摆手,止住了这场看似毫无进展的争论。 「两位爱卿的话,我听着都有道理,具体如何,还是要从长计议。南平那个太子,我想了想还是先送去诏狱关起来吧,总在大理寺关着到底也不是个办法。」 此番将人留下,也并不是为了得出处置「南平太子」的办法,毕竟仪鸾司手里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太子。 韦焱和燕淮共同演的这齣双簧,实则就是为了告诉陆纪名南平太子不日就会被送到诏狱。 诏狱不比大理寺狱,位于皇城更靠近中央的位置,戒备森严,有进无出,想从诏狱劫囚几乎是天方夜谭。 陆纪名如果动了想从南平太子这里找到密信的心思,就必须在这几日开展行动了。 换狱之事不止告诉陆纪名,仪鸾司还会想办法让魏则谙知晓,至于出现在大理寺狱里的到底是谁,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第53章 53阿姊 在仪鸾司把「南平太子」从大理寺狱移到诏狱的前一天,燕淮又去了一趟鸿胪寺下属的驿馆。 耶律锦到汴京已经有几月,但韦焱一直没空理她,耶律锦也毫不介意似的,完全没有催促朝廷的意思,安分守己地呆在驿馆的一亩三分地里,整日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南平太子的事情你听说了吗?」燕淮仗着和耶律锦有所谓的同盟关系,大摇大摆地过来送错误讯息来了。 今晚是劫狱的最后机会,他想知道,耶律锦会不会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堂兄出一份力。 同时也想确认辽国在大齐境内到底有没有潜藏的武装势力,那日刺杀自己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辽国的。 「当然听说了。」耶律锦说,「你会把他也交给我吗。如果你让我带他走,我会护他周全。」 耶律锦的话令燕淮心生疑惑。 何谓「护他周全」? 「如果找到公主,可以让你带走,但太子不行,太子和公主,毕竟是两码事。」 即便真的南平太子在,大齐也不可能让耶律锦把他带走。 南平毕竟是被吞併进了大齐的国土,辽国一旦有了太子,很大概率会打着为南平复国的旗号,一路打过去。 如今辽国势力不断扩大,如果再将南平太子拱手送去,无异于给了对方充足的理由向大齐动武。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耶律锦眨了眨眼,看起来貌似竟对燕淮的拒绝感到意外。 「陆相的意思,是打算斩草除根,陛下也觉得挺有道理。」燕淮有意将失态往严重了说。 「那他的孩子呢?需要我带走吗?」 什么孩子?燕淮忽然一愣,刚想将疑问问出口,又立刻收了回去,顺着耶律锦的话说:「当然也不能留。」 耶律锦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反覆朝着燕淮看了几眼,半晌吐出来一句话:「那我也帮不了他,你们想要如何处置,随便吧。只是如果有我堂姐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 这便是打算彻底置身事外的意思了,不会对南平太子出手。 从耶律锦处离开后,燕淮就一路沉默着。 程鹤远刚刚在外面等着,并没有听见耶律锦的话,燕淮也不打算告诉他。 耶律锦刚刚的话,非常突兀,就仿佛……仿佛南平太子真的活着,而且还同她有所联繫。 燕淮觉得心惊,又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似乎心里的某种悬浮猜想忽然落了地,有了数,甚至觉得突然松了口气。 -- 罗岱替宁知非弄来了张躺椅,摆在院里。 冬日里阳光本就稀少,宁知非会趁着午后日头正好的时候躺在上面睡上一小会儿。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找到机会去见落梅。 宁知非闭着双目,手掌轻抚着腹顶,思绪陷入了僵局。 他必须瞒着燕淮,独自见到落梅才行,可如今,小小的院子成了困住他的牢笼,想要踏出一步也难。 思绪渐渐陷入混沌,意识朦胧即将睡着的时候,宁知非忽然下意识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自己,随后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宁知非没有立刻睁眼,维持着睡着的姿势,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逐渐靠近自己,有一只手,犹疑地向着自己伸来。 几乎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宁知非一把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将对方死死钳制了起来。 睁开双目,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宁知非做梦也无法想到的身影。 「阿姊……」宁知非嘴唇动了动,朝着来人低声喃喃道,「是你吗,阿姊?」 「阿过……你就快要当爹了?」宁嘉叙旧的话语在看见宁知非隆起的肚腹时,瞬间卡了个壳。 此外,她没有想到这些年宁知非的武艺有如此长进,竟可以轻易钳制住自己。如果早能料到,她今日肯定不会贸然接近他。 「嗯,七个月了。」宁知非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无法遮挡的肚子,随后又端详起宁嘉,「阿姊你呢,这些年还好吗?」 宁知非有太多话想问宁嘉,想知道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找过自己,为什么偏偏今日会突然出现,为什么……问题太多,竟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一个说起。 第94页 他不敢放开宁嘉,怕一松手,宁嘉就再次无影无踪。 「还算好。」宁嘉说,「有些事情说来话长,我这次来的匆忙,着急回去,下次过来,我们再好好叙旧。」 宁知非攥紧了宁嘉的手腕,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容貌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难道你也用了……」 宁嘉应该已经年近四十,可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容颜没有丝毫衰老。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给自己下了红颜蛊。」宁嘉打断了宁知非的话,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红颜蛊是大漠里特有的一种蛊虫,下在身体里可以使容貌维持不变,但蛊虫吸食人体精血,使用了红颜蛊的人,晚年会病痛缠身,难得善终。 「为什么?」 宁嘉没有回答,转而问宁知非:「你为什么会怀孩子?」 「我……」宁知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确实不该有孩子的。 「你看,我们都一样,因为有想要做的事,所以就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宁嘉柔声说,「真好,我要做姑姑了。能看到你过得幸福,我很开心。」 宁知非并不想被宁嘉糊弄过去,坚持询问道:「阿姊,当年冯清越的人,到底把你带去了哪里?」 「冯清越……就是那个把你带到成安侯府的人?」 宁嘉沉思起来,像是在斟酌应该怎么说。 「他们葬了阿奶,把我带到了城郊的一个别院,之后那个人出现,刺了我一剑,丢去了乱坟岗……不过义父救了我,我也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宁嘉故作轻松地说道。 宁知非瞪大了眼睛:「怎……怎么会?阿姊,我,我不知道!」 他知道冯清越冷血冷情,也知道他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家人的拖累,因此一定会把阿姊送去很远的地方,但宁知非怎么也没有想到,冯清越竟然会打算一剑杀了阿姊,一了百了。 在宁知非动摇的瞬间,宁嘉挣脱了他的束缚,笑起来说:「傻阿过,都过去了,阿姊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不过时候真不早了,我必须得回去,等忙完这阵子,我再来找你。对了,我今天过来的事情,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要乖哦。」 宁嘉又轻抚了下宁知非的头顶,随后根本不等宁知非有任何回应,就闪身离开了院子。 宁知非抱着肚子,从躺椅上站起身,想要追过去,却没办法越过院墙,只能眼睁睁望着宁嘉的身影远去。 他有三十年没见过宁嘉了,他们之间,也早已经不是从前那种相依为命的关系。 甚至宁嘉今日出现在这里,也或许有她的目的。 但对宁知非而言,宁嘉永远是他重要的亲人。 他徒劳地站在宁嘉离开的地方,用拳头狠狠地往墙上砸了一拳。 冯清越! 他怎么对自己都不要紧,但竟敢!竟敢企图杀了阿姊!甚至敢在对阿姊做出这种事后,还面不改色地朝着自己编造阿姊的现状,并用阿姊威胁自己! 他就是个魔鬼…… 宁知非气得发抖,恨不得立刻到冯清越面前去理论,去争辩,去直接给他一剑。 可他现在只能困在院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爹爹?你在做什么?」 宁知非转头,看见本该在书院的燕双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先生下午有事,提前散学了。」燕双解释道。 这几日燕双从书院回来就会到宁知非院子里做功课,陪他打发时间,父子二人渐渐相处起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了。 宁知非藏起因撞击墙壁而泛红的手,朝燕双笑笑:「阿双,我想出去,你能帮帮我吗?」 「可是父亲那里……」 「侯爷那里之后我自然会去请罪。」眼下更要紧的是,他要去见落梅。 「好,我试试看。」 燕双答应得很快,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宁知非打算做忤逆父亲的事情。 这令他感到新奇,也让他发现,原来宁知非并不是永远对燕淮低眉顺眼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子,燕双跑去了院门边,跟其中一个护卫说道:「我爹想把房内的炉子搬到廊下,你能帮帮忙吗?」 护卫立刻应声,朝旁边一起当值的同僚说了一声,跟着燕双进了屋子。 屋里没点灯,显得黑漆漆的,护卫问道:「少爷,炉子在哪呢?」 燕双故作无辜地说道:「爹,炉子被你放哪了?」 「不就在里间吗?」宁知非从门边出来,站在护卫背后。 护卫照着他说的声音往里屋看的瞬间,宁知非抬手,一个手刀把人噼晕在了地上。 「就把他扔这里吗?」燕双弯身拉了拉对方,但成年男性的重量实在太沉,他没能拉动。 宁知非大着肚子,也没办法将人搬到床上。 「先这样吧,等人醒了,我再好好补偿。接下来还有一个要解决。」 「交给我吧。」燕双说。 两人一道走到院门边,门口剩下的那个护卫还没弄清现状,朝宁知非问:「宁哥,炉子搬好了?」 宁知非点头,看了一眼燕双,燕双立刻沖了过去,将人拦腰抱住。 「哎?少爷?你这是?」护卫下意识挣扎,满脸疑惑,随后就看见宁知非大摇大摆地从院门走了出去。 第95页 「宁哥!不行,你不能出去!少爷,你放手呀!」护卫焦急地喊着,但怕伤到燕双,不敢用力挣脱,只能徒劳喊着。 宁知非如愿离开了院子,迅速计算好了去宣墨楼的路径和来回时间。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落梅一面。 可只往外走了几步,就听见耳边传来了燕淮的声音:「知非,青天白日的,这是打算往哪里去?」 宁知非默默低下了头。 -------------------- 当场抓获 耶律锦:? 燕淮:?? 耶律锦:??! 燕淮:!!!!!! 第54章 54营救 燕淮捏了捏眉心,把自家不省心的夫人送回了院子,又临时加了一队人守住小院。 「看好你爹,不许再纵他出去,等我回来再好好算帐。」临走前,燕淮警告了燕双一句。 燕双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燕淮知道这小子在阳奉阴违,但来不及多说什么。 他只庆幸自己去大理寺狱前转道回了趟侯府,否则宁知非还不知道要熘去哪里。 今晚是劫狱的最后机会,丞相也好,南平公主也好,甚至辽国郡主,只要有一方有所行动,眼前的死局就能稍稍打破,化被动为主动。 因之前走漏过风声,这次行动只有燕淮、程鹤远、顾信泞和仪鸾司正、副使五人参与其中。 顾信泞进行了易容,扮作南平太子,呆在牢内。 正使和副使则穿了狱卒的衣服,守住顾信泞,等待有人劫狱。 燕淮并没有做任何伪装,带着程鹤远径直进了大理寺狱。 「今日有动静吗?」燕淮朝假扮狱卒的仪鸾司正使问道。 正使摇头,打开了值班的房间,让燕淮和程鹤远躲进去。 他们一行人今晚都不会离开。 动静比预想当中来得快,走进监狱的不速之客,是陆纪名。他没做任何乔装改扮,拿着丞相的腰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监狱。 燕淮见状只能从房间里出来,装模作样地迎了上来。 「陆相怎么突然有空过来?」 陆纪名打量着燕淮,突兀地笑了一声:「原是听说了明日一早仪鸾司就会把人送去诏狱,我担心今晚出什么变故,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如今见着侯爷跟正使都在,想来也是我多此一举了。」 「陆相心细,这等微末小事都记挂在身上。」燕淮附和道。 陆纪名摆手:「那我先回去了,今晚就劳烦成安侯多多费心了。」说罢连南平太子看都没多看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燕淮将陆纪名送出监狱,回来时就看到正使和副使两人面面相觑,神情都很玩味。 「怎么?」燕淮问。 副使拖着下巴说道:「陆相这是特意过来,看咱们笑话的吧?」 「陆纪名这个老狐狸,必然是猜到了什么。」正使说。 陆纪名就仿佛已经知道了太子是假的,专门跑过来嘲笑仪鸾司直钩钓鱼。 「今夜陆相应该不会再派人过来,辽国郡主那里很大概率不会插手,只有寄希望于南平公主了。」燕淮说。 假冒南平太子一事,本来就是为了尝试引出南平公主,陆相和辽国郡主只是附加选项罢了。 「老元,你要是南平公主,你会来吗?」副使随口朝正使问道。 正使摇头,说,我又不傻。 副使说:「这可是你亲弟弟,马上要被压进诏狱处死,你救都不救一下?」 「皇家哪有亲情,我自在逍遥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三十多年没见过的弟弟,冒这种险?」正使一本正经地说。 「那咱们搞这一大堆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副使进行了灵魂提问。 正使满脸无语,看了眼燕淮,燕淮又看向牢里盘腿坐着的顾信泞。 「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顾信泞说,「别聊天了,都各就各位,万一来人了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 副使:「不然我出去买壶烧酒?」 两个时辰后。 副使:「咱们赌钱玩吧,彩头是顾信泞下个月的俸禄。」 三个时辰后。 副使已经没力气絮絮叨叨,脸贴在桌子上,伸手戳正使玩。 到了第四个时辰,天马上就要亮了,副使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正使捂着耳朵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 -- 破晓时分,魏则谙走进了大理寺狱。 监狱里空荡荡的,只关押了南平太子一个人。 两个狱卒靠在一起,睡得口水直流。 但魏则谙还是瞬间就意识到上当了,南平太子是假的。 他今夜原本可以不过来,但南心雪是真担心她弟弟在朝廷手上,为了安翠景公主的心,魏则谙还是来了。 南平太子确实没死,甚至从来没有被捉到过。 当年墨京城破,南心雪和太子兵分两路离京,为了防止被一网打尽,两个人身边都带了一个易容过的孩子,扮作彼此的模样。 最后太子和假公主成功逃脱,南心雪和假太子被捉到了军营。 南心雪和太子自此天各一方,虽从未见面,但都清楚对方还活得好好的。 魏则谙的身份反正已经遭到了疑心,他也已经打算和南心雪离开汴京,因为没有了顾忌,明知道是陷阱得可能性很大,还是为了南心雪来了大理寺狱。 第96页 就像南心雪说的,她不能冒任何风险去赌到底是不是骗局。如果今日被捉的人换成她,她弟弟也会拼尽一切去救她。 南平不灭,他们或许会为了皇位、权力,斗得你死我活,但家国没了,他们成了彼此最后的依靠。 「我怎么确定南平太子是真是假呢?」来之前魏则谙朝南心雪问道。 南心雪说:「你见到他,自然就能分辨出真假了。」 魏则谙没听懂,但当他在牢狱里看见南平太子完全陌生的脸时,又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南心雪的意思。 这个太子是假的。 真太子他应该见过。 但已经来不及全身而退了。 两个瞌睡的狱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和成安侯一起,围在了自己身后。 魏则谙转身,才发现这俩根本不是什么狱卒,而是仪鸾司正副使。 仪鸾司这代的正副使,与其说是陛下得力的暗杀工具,不如说是俩活宝。 水平有限,能力有限,插科打诨的精力无限。 「你被包围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正使一嗓子喊过去,没震慑到魏则谙,反而把还没彻底清醒的副使吓了一跳。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副使问。 正使踹了副使一脚,让他老实点,副使翻了个白眼,撺掇正使道:「你去把他抓起来。」 「你怎么不去?」正使又踹了副使一脚。 魏则谙:…… 「魏将军,果然是你。」燕淮满头黑线,决定不理这俩货,自己开口。 「嗯,你们的太子果然是假的,殿下还是关心则乱了。」魏则谙泰然自若地说道。 「你是金吾卫的将军,圣宠优渥,为什么要跟南平皇族混在一起?」副使问。 魏则谙坦然说:「我爹是齐人,我娘则是南平先皇后的陪嫁,先皇后于我家有救命之恩。我娘去世后我就跟着父亲在齐、平两国边界生活,后来形势所迫从了齐军,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能护住殿下。」 「你倒是坦诚。」副使说。 「因为你们捉不到我,我说什么都无所谓。」魏则谙哂笑着把话说完,随手朝副使怀里扔了一颗弹药。 副使吓了一跳,急慌慌后撤了几步。 弹药落到地上,一股烟雾瞬间蔓延开,将狭小的大理寺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副使捂着口鼻,抱怨道。 「别让他跑了!」燕淮朝程鹤远喊道。 程鹤远立刻起身去追,但魏则谙动作利落,早已没入了晨间迷雾当中。 魏则谙离开后,顾信泞也不用继续扮演南平太子,从监狱里出来,和正副使一起坐到了木桌边。 「好啦,咱们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确定魏则谙跟南平公主有牵扯,是不是?」副使宽慰众人道。 「不止。」燕淮说,「魏则谙这次来劫狱,可以确定至少三件事。」 一是魏则谙确实和南平公主有所勾连,如此一来,当日从简家离开后的刺客,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魏则谙的手笔。 作为掌管京城守备的将军,在京中培养出一批武艺精良的杀手,并非什么难事。 二是南平公主极大概率就在汴京,甚至就在他们身边。 三是……南平太子的死确实存在蹊跷。如果南平太子确实死了,魏则谙今夜就不会出现营救了。 「那真太子在哪里?」正使问。 顾信泞:「真太子……我可能,有一些头绪。」 燕淮抬头,看向顾信泞。 「侯爷应该也有所怀疑吧?」顾信泞问。 「我不知道。」燕淮斩钉截铁道。 顾信泞蹙眉道:「可能当时忘了跟侯爷说了,瑞王世子身边,有个叫贺子烨的侧室,当时在墨城,落梅就觉得这人的存在很蹊跷,有提醒过我。 「我们两个在墨城找了许久,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贺子烨就是南平太子,因此便没有轻易禀告。」 「贺子烨?」燕淮若有所悟,跟正副使解释,「我也听说过这人,他原本是个书生,被韦逸抢入府中,最奇怪的是,一向教子严苛的瑞王竟没有阻拦。如果他真是南平太子,被瑞王藏在了墨城,又替他暗度陈仓换了身份,倒也有可能。」 「天啊,一个南平公主都没有头绪,又添个太子,这该怎么办?」副使挠头哀嚎道。 正使白了他一眼:「叫唤什么,先派人去墨城查一查吧,毕竟是亡国太子,国雠家恨摆在眼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第55章 55身份 「所以搞了一圈,不仅南平公主的身份毫无头绪,反而还确定多了个太子?」燕淮朝宁知非讲这些的时候,宁知非正在准备沐浴,浴桶里的水汽弥散开,看不清他的表情。 燕淮伸手,替宁知非解下外袍:「仪鸾司已经派人去墨城探查了……至于京中,仪鸾司会对外宣称,他们捉到的南平太子是假冒的,找了个死囚顶上,不日就会问斩。」 宁知非沉默了瞬间,没有继续话题,反而问道:「侯爷要不要洗?」 「知非是在邀请我一起吗?」燕淮笑起来,手指伸向宁知非里衣的系带处。 雪白的里衣在腰腹处隆起一个突兀弧度,单是看着就觉得沉甸甸。 燕淮轻轻摸着宁知非柔软的胎腹,这会阿薇很乖巧,没有闹人。 第97页 「一起洗的话,知非受得住吗?」燕淮身子前倾,轻柔地在宁知非耳边讲了几句荤/话。 宁知非红了张脸,想起前两天自己跑出侯府未遂的事,不由心虚,只想要讨好燕淮,于是点了点头。 木桶并不太大,挤进两个人后便几乎没有了多少活动,两人贴得紧密,宁知非觉得身上很热,讲不清这热度是来源于燕淮皮肤的温度还是热水的温度。 「我和仪鸾司在共同清理魏则谙的残余势力,解药或许很快能找到。」燕淮讲话的时候嘴唇贴着宁知非的耳廓,声音的震动似乎具象化,宁知非的心尖也跟着抖起来。 能找到解药是好事,不必再去麻烦落梅。 「侯爷不问问我那天……」宁知非试探着开口,他觉得燕淮肯定要因此生自己的气。 「我确实生气。」燕淮将宁知非掰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但都过去了,最没意思的人,才每天拿着旧帐翻。」 宁知非低下头,木桶的空间有限,他凸起的肚子横在中间,虽然已经紧贴着燕淮的小腹,两人的距离却平白拉开许多。 肚子太大了,有些碍事。 想要更加靠近燕淮。 宁知非手臂圈住肚子,上半身前倾,把脸埋在了燕淮的脖颈处。 「侯爷别生气……我以后,乖乖听侯爷的话。」宁知非瓮声瓮气地说道。 燕淮轻轻捏了下宁知非的后脖颈,说:「我也有错,不该把你一个人关在院子里,以后都不这样了。」 「我知道侯爷是为了我……」宁知非说,「我给侯爷讲讲我娘吧。」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说。」燕淮说。这些天他觉得自己似乎逐渐开始理解起宁知非的苦衷,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朝宁知非问那些会让他难过的往事。 「没关系,好久没同别人讲过她了,我也很想她。」宁知非直起身,低声说。 关于母亲的事情,他许多都记得不太真切了。可记忆再模糊,他也不可能完全遗忘。 「我娘可不是个温婉的人,她铁腕手段,敢爱敢恨,我们家……我们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全都靠她在维持。毕竟我爹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 宁知非突然凑到燕淮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侯爷,我长得,其实还是挺像我娘的。」 随后宁知非又补了一句:「是听我舅舅说的。」 「那她肯定特别好看,所以才能生出来你这样好看。」燕淮说着仔细端详起了宁知非,仿佛在确认他的容貌一样。 其实宁知非的长相早都深深地刻在了燕淮心里,并不需要特意去看,只是这样做,显得很认真在听他讲话。 泡澡的水逐渐凉下来,燕淮扶着宁知非出来,把毯子裹到他身上。 「好想把你抱起来。」燕淮说。 宁知非的头发湿漉漉的,被水浸泡成几缕,更加衬得容貌艷丽。 十多岁二十出头的时候,宁知非的模样就已经很惹眼,他扎着马尾身穿锦袍,在一众侍卫里也是最熠熠生辉的那个,因此甚至被瑞王世子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近些年随着年岁渐长,宁知非面孔的锋芒收敛许多,岁月沉淀为他增加了一股道不明的韵味,反倒比年轻时更加吸引人。 宁知非多数时候都会把头发老老实实地束起来,今日披散下来,有种分不出性别的美感。 「好想把你抱起来,扔到床榻上,做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你求饶我也不会停。」燕淮说。 但也只能说说而已,自己现在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怕摔着宁知非,不敢随意把他抱起来。 更不能把他扔到床上,会伤着阿薇。 宁知非伸出手,环住燕淮,靠在他后背,轻轻说:「侯爷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侯爷,我想要了。」 想要离燕淮更近,想要燕淮眼里只能看见自己一个人。 听见宁知非这话,燕淮如果还能坐怀不乱,如今就不会有燕双的事了。 「想要什么都给你……命都给你。」燕淮吻住宁知非的湿发,喃喃轻语。 两人回到房内,燕淮就关了房门,只留着一盏灯火被隔绝在帘幕之外。 「不舒服了要告诉我。」燕淮说。 宁知非点头,又心急地触碰燕淮的里衣。 好像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阿薇闹了,也要告诉我。」 「侯爷。」宁知非盯着燕淮,分明没说什么,燕淮却不知为何,感觉他在埋怨自己话太多。 燕淮扣紧了宁知非的手指,亲吻住他。 晚风瑟瑟,窗外落了雪。 隔日醒来时,院里已经一片素裹。 折腾一夜,宁知非晨起觉得身上乏得厉害,扶着腰起身,看到燕淮已经梳洗完毕。 发觉宁知非醒了,燕淮立刻过去,弯身吻了吻他,说:「魏则谙那边留了一堆烂摊子,我现在得进宫一趟,你再多睡一会,院子外看守的人我给撤了。」 宁知非想跟着去,但昨晚要了许多次,到现在腰还软着,强行跟着侯爷进宫,也只会添麻烦,所以干脆躺回了床上,蒙起脑袋继续睡了过去。 一觉睡过了半个上午,宁知非被饿醒,穿戴好衣袍边去后厨找了些点心,拿回院子,刚吃了两口,便看见一道黑影直接栽进了院里,「咚」地一声,发出好大声响。 第98页 宁知非立刻循声过去,发现那黑影竟是个人,埋头倒在院后的花坛上。 宁知非凑过去,扶着肚子小心蹲下,将这人的脑袋从花坛的泥土里翻出来。 没见过的面孔,很陌生。 这人眼睛闭着,脸色已经惨白,嘴唇的血色也变得很淡。 宁知非把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探,发觉还有气息,只是昏了过去而已。他貌似受了挺重的伤,背后的袍子上全是粘黏的血,暴露在空气里久了,有些发黑。 宁知非拽了拽,没办法把人弄起来,于是起身走出院子,叫了个正在洒扫的僕役进来,让他帮忙把人抬进空置的厢房里。 这边厢房没人居住,空荡荡的,里间床上也没有被褥,只有一个落灰的床板。 「宁大人,这人谁啊?」僕役将人放到厢房的床板上,因为这人后背上被砍了很深的伤口,没办法躺下,僕役只能把人翻过来,让他趴在床上。 「不知道,自己摔进来的。」宁知非说,「你去找贺总管,让他派人出去找个大夫来,别让人死在侯府。」 僕役应声离开,宁知非则仔仔细细端详起这人。 光天化日,成安侯府也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这人身中刀伤,昏迷在自己院子里,怎么想都不正常,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人应该是专门过来的。 可这张脸,确实没见过,跟侯府、跟自己,都没任何交集。 会是谁? 顾信泞?宁知非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三个字。 顾信泞常年易容,经常改变容貌去做不同的任务,而且这几个月他都暂住在这个院子,如果出了什么事,被人追杀,路过侯府往院里躲,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可怎么确定他是顾信泞? 宁知非扪心自问,自己可认不出来。 这人换张易容就是换了个脸,平日里连声音和身形都是刻意改换过的,真正的千变万化。 想了想,宁知非决定解开他的袍子,搜一下身。 一来确定他背后的刀伤情况,二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能证明这人身份的物件。 于是宁知非将人翻了起来,让他侧躺着,去解了他的衣带。 把外袍脱下来以后,还是一无所获,只能看见这人后背被刀砍得皮肉开裂,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冒。 宁知非去拿帕子,想按住伤口试试能不能先把血止住,血如果这么流下去,人可能坚持不到大夫过来。 宁知非想把他的里衣也解开,手划过衣领的时候,发觉对方脖颈上露出了一段红绳。 似乎在墨京的时候,顾信泞的脖子上,也挂着这么根绳子。 宁知非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顾信泞了。 他伸手拍了拍顾信泞的脸,只见他睫毛似乎是动了动,也似乎只是错觉,人终归是没有醒。 「顾大人,你这是闯了什么龙潭虎穴吗,把自己搞成这样。」宁知非说着,顺手将顾信泞脖子上戴的红绳给拽了出来。 很普通的一根绳子,因为常年贴身戴着,红色已经略微褪色,而且现在貌似沾了点血,有一段凝结成了黑色。 但绳子下面,并不是之前罗岱猜测的玉佛,而是突兀地坠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材质像是玉石,整体呈焦褐色,随着珠身的转动,表面呈现出不同的色泽,看起来流光溢彩。 「恒王说,萧公子家有颗祖传的珠子,应该在他的儿女其中一人的身上。」 燕淮在上京时说过的话,再次在宁知非耳边响起。 「那顾队你真名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 这是宁知非初见顾信泞时,问他的话。 顾信泞当时说,知道的人都死了。 宁知非看向顾信泞惨白的脸,心想,自己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找到你了……萧宁过……表弟。」 第56章 56过往 三十年前,墨京。 萧宁嘉步履匆匆地跑到东宫。 隔着宫墙能远远看到天际燃起的烽火,像是江南三月朦胧的烟雨。 但宁知非从未见过江南,那是中原汉人的天地。 宁知非站在廊下,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愁容。 「阿姊,他们说齐军要打进来了。」山雨欲来,东宫鸟兽作散,偌大的宫室一夜间荒凉了起来。 萧宁嘉点头,之前南平内部的动乱早已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如今齐军黑云压城,早没了反抗的力气。 「阿姊,我怕。」宁知非伸出手,悄悄拽住了萧宁嘉的衣袖。 从出生起他就被反反覆覆告知,他是这个国家的储君,他要与这个国家共存亡,任何时候都不能是害怕的。 可他真的怕。 他才四岁,担不起一个国家的兴亡。 「不要怕。」萧宁嘉弯身,替宁知非擦去脸上不知道何时流下的泪水,「丞相让我带殿下去启祥殿,丞相一定会护住殿下的安全。」 其实萧宁嘉也不知道丞相会怎样做,可是到了这种时候,除了丞相,还能信得过谁? 陛下吗?陛下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皇后还活着……萧宁嘉想,如果姑姑还在,他们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但已入绝境,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萧宁嘉听从丞相的吩咐,给宁知非换了宫外孩子会穿的衣裳,抱着他匆匆赶去了启祥殿。 第99页 丞相站在殿外,翠景公主也已经到了。 「齐军很快就会攻城,儿郎们死守墨京城门,但不会坚持太久。」看到宁知非到了,丞相才开口,「我已经安排好的人护送两位殿下出城,介时两位殿下一道离京,之后找机会分开,以防被齐军盯上。」 死士会把两人一起带出墨京,找到时机后,萧宁嘉会扮成南心雪和宁知非一道前往齐国投奔萧远望,另一个年幼的死士扮作宁知非同南心雪一起去往辽国南安洛身边,如果有一方被齐军捉住,好歹能保住另外一方。 「两位殿下,进去给你们的父皇告别吧。」丞相说。 南心雪拉着宁知非,迈过高大的门槛,进入正殿。 顺帝躺在椅子上,双颊泛红,显然喝了许多酒,殿内乐师还弹着琴,舞姬跳着舞,一派盛世景象。 可哪还有什么盛世。 乐师不断弹错着谱,混在乐章里,像是刀剑的悲鸣,舞姬凌乱的步伐,如同南平已然破碎的山河。 南心雪领着宁知非进来时,歌舞戛然而止,顺帝在宫人的围绕间起身,摇摇晃晃从座位起身,走下殿来。 「你们,照顾好自己。能复国最好,不能的话,好好活着吧。」顺帝醉眼朦胧,他甘心醉死在盛世的蜃景中,但最后的那点父爱,让他同意丞相的计划,将孩子们送出墨京。 丞相想让这两个孩子逃离故土,让顺帝把之前埋着国库的地点写成密信给他们,有朝一日可以凭此复国。 顺帝却觉得没有意思。 古往今来,有几人复国成功?前人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指望后人? 他守护不了的国家,凭什么指望儿孙? 「这是丞相让我写给你们的密信,有人逼你们复国,或者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吧。」顺帝弯身,把密信放到了宁知非手里。 宁知非攥紧密信,他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地明白接踵而来的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 顺帝忽然把信又从宁知非手里夺了出来:「算了!阿雨,你还太小,给你姐姐吧。」 南心雪把密信收好,朝顺帝说:「父亲,我不会看的。」 「好,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看。」顺帝抚摸着南心雪的头,把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宁知非对父亲最后的记忆,便是他散着酒气的胸膛。父亲似乎哭了,也似乎没有,宁知非记不真切,因为再次响起的舞乐声掩盖了所有声音。 亡国的太子与公主,在众人的护送下,从城墙的一角出了城。 离开墨京城,一行人不敢走官道,沿着小路进入了大漠深处。 宁知非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似乎有滚滚浓烟从宫殿的方向冒出。 他那时还不知道,丞相用一把火,将百年宫阙付之一炬。 南心雪也看到了浓烟,她伸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 「不要看了……阿雨,我们能做到的,只剩下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南心雪低声呢喃道。 一夜间,他们没了来处,也没了归途。 世上再也没有南平,没有太子,也没有公主。 南心雪和南心雨,成了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必须要死死捂住,永远也见不得光。 南心雪一行人与宁知非在大漠深处藏了一个月,而后分道扬镳。 临走前南心雪握住宁知非的手,跟他说:「阿雨,从今以后,事事要靠自己,不要闹小孩子脾气,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多和宁嘉姐姐商量。如果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即便认出了我,我们也装作不认识,千万千万保护好自己……」 「长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宁知非眼泪汪汪,他从小和南心雪一起长大,南心雪身为姐姐,在母亲离世后也开始笨拙地扮演起母亲的角色。 跟乍然跟南心雪分离,让他本就焦虑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南心雪摇头,跟宁知非说了保重。 弟弟总要长大的,未来路上的所有事,都要独自面对。 「若此生仍有再见之时,长姐会给你泡一壶故乡的茶。」随后南心雪上了马车,掀起窗帘朝着宁知非看了又看,终于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再往后的日子便充满了艰苦,宁知非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在大漠里藏了数日,几次与齐军擦身而过,之后几人在齐、平、辽的边界处,扮作辽国来的农户,混入了齐国。 一行人过于扎眼,进入齐国后,宁知非身边只留了萧宁嘉和一个死士,三人一起去投奔了萧公子萧远望。 萧宁嘉是萧公子的长女,南平先皇后萧远沁的亲侄女。 因萧家仇家潜伏齐国多年,一直追杀他们,萧公子为了女儿,想办法把她送到了先皇后身边。 萧宁嘉因此在墨京长大。 萧宁嘉按照儿时的记忆,很快找到了从前的家,也见到了萧公子。 只是没有想到,萧公子的处境并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 萧远沁病故,南平灭国,萧家的仇家再没了顾虑,派出的杀手开始对萧公子一家人穷追不捨。 宁知非他们见到萧公子时,萧公子夫妇刚刚把幼子萧宁过交给在齐国的旧友,夫妻两人则是回来收拾细软,准备逃亡。 宁知非的到来打乱了计划,两相权衡之下,萧远望决定让宁知非用萧宁过的身份留在他们身边。 第100页 「阿雨,舅舅是个没本事的人,思来想去,虽然萧家也在被仇家追杀,但只要躲过追杀,总是能逃出生天的。但南氏……齐国举国之力捉拿你们,一旦暴露身份,性命难保。 「你表弟已被我送去别处,日后也不会再回来,不如你借用阿过的身份留在舅舅和舅妈身边,虽然之后几年也需要东躲西藏,但总能找到安身之所。」 于是南心雨变成了萧宁过,与萧公子一家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如此过了一年,到底还是被杀手找到了住处。 萧远望夫妻和宁知非带来的死士,用性命拖住了杀手,萧宁嘉带着宁知非则躲入了流民的队伍。 从此以后也没有了萧宁过和萧宁嘉,他们成了阿奶的外孙,宁过和宁嘉。 再后来,宁知非被冯清越带进了成安侯府,宁过又变成了宁知非。 他这一生,换过好多身份,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正因为忘不掉,祖辈留在宁知非身上的枷锁依然在,他时时刻刻不敢忘,时时刻刻心惊胆战。 后来有了燕双,这种恐惧便与日俱增起来。 他不该有孩子的,一旦身份泄露,他的孩子也难逃一死。 可他还是生下了燕双,因为这是燕淮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无法捨弃将血脉与燕淮合二为一的机会。 大夫匆匆赶来时,顾信泞还在昏睡着。 宁知非把顾信泞身上的珠子塞回里衣,后退几步,将顾信泞交给了大夫。 「血流得太多了,所以才一时昏迷。如今血止住了,我给他包扎一下,再开个方子,就不会有事了。」大夫说。 宁知非朝大夫道谢,让把人带来的僕役去拿银子给大夫。 僕役凑过来问:「宁哥,这人到底是谁呀?」 「应该是顾大人。你先去找人煎药吧。」 大夫包扎完毕,就离开了,宁知非守在顾信泞床边,看着僕役给他餵了药,过了中午顾信泞才醒。 「你是顾信泞?」宁知非问。 顾信泞恍惚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来自己换了张易容。 「宁大人,你救了我?」顾信泞爬起身,扯到伤口时,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 他改换装扮去调查魏则谙的底细,果然发现了对方在京都养了杀手,本想着回去报信,结果中途被发现,一路追杀到了附近,顾信泞情急之下回了院子,却没想到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顾大人……不,我是不是该叫你萧大人?」宁知非开口问道。 顾信泞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但眼神里出现的警惕却骗不了人。 他看向宁知非,小心翼翼地问:「宁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宁知非扶着腰站起身:「真不懂吗?萧宁过。」 「你……」顾信泞终于不再掩饰,眼中露出惊讶神色,「你到底是谁?」 宁知非敢直接跟顾信泞摊牌,早已想好了说辞:「我是当年萧公子救下的……萧公子收留我,为了报恩,我主动提出替代你的身份……之后经历了一些事,萧公子身故,我和你姐姐一起逃到了汴京,改名换姓……」 他其实可以不告诉顾信泞这些事,一直用萧宁过的身份。 可他没办法眼看着萧宁过就在身边,却因为被自己占了身份,没办法和阿姊相认。 阿姊到墨京的时候,表弟还很小,两个人几十年未曾见过,萧宁嘉不说,宁知非也知道她一直很挂心着萧宁过。 「姐姐?」顾信泞面带动容,「我姐姐她不是……怎么会跟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宁知非胡说道,「我被萧公子救下时,她一直在萧公子身边。」 「我爹他们现在……」顾信泞试探着问道。他不敢询问双亲的下落,怕听到不愿知道的事。 当年离开双亲,他没得选。跟师父离开时萧公子嘱咐他,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姓,永远不要回来找他们。 于是他成了没有名字的人,常年以易容示人,甚至如今的同僚,大多数也没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日久天长,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长相。 直到那日燕淮误以为宁知非身亡,崩溃之下叫出「宁过」两个字的时候,顾信泞才有所触动。 虽然宁作为姓氏,读音有所改变,但写出来,却确确实实是他藏在心底的那两个字。 他掩埋多年的名字…… 「萧公子和夫人三十年前已经亡故。」宁知非低声说。 随后他又补充道:「现在你以什么身份生活都不要紧,已经没有人会威胁到你……」 第57章 57动摇 顾信泞搬回自己房间养伤,顺带将易容换回了之前的样子。 宁知非暂时没有告诉他自己近日见到宁嘉的事,只跟他说了辽国恒王在找他,顾信泞整个人看起来木木的,没给出回应。 之后是否要回到辽国,是顾信泞自己的选择,宁知非不会置喙。 至于要不要告诉他关于宁嘉的事,宁知非觉得还是先询问宁嘉,让她来决定。 宁知非清楚,即便日后顾信泞与宁嘉相认,阿姊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他也并不担心自己朝顾信泞扯的谎话会被拆穿。 燕淮忙了些日子,也终于清闲下来。 宁知非月份大了,身体逐渐不方便出门,燕淮就日日陪着宁知非在小院做些闲事。 第101页 燕双从书院回来也会过来,一家人相处起来,一开始都拘谨,但时间长了,都渐渐放松下来。 最近几年,燕双和燕淮三天两头总是要呛起来,两个人都几乎忘记了该如何相处。 但如今有宁知非在,两人似乎终于找回了父子间该有的那种。 照理说岁月安好,本该无忧无虑的,但宁知非却一直因为燕淮身上的毒悬着一颗心。 因为顾信泞调查到的线索,确定魏则谙在汴京城内养了死士,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刺杀燕淮就是魏则谙出的手。 可那晚过会,魏则谙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找不到踪迹,南平公主也没有丝毫音讯,燕淮的解药也便无从谈起。 而燕淮每天都在,宁知非也找不到时机跑出去见落梅。 顾信泞养了几天伤便又忙碌起来,进了几次宫,带回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韦逸的外室突然出现在了京城。 韦逸的外室是陆相的人,由鸿胪寺简大人的长子简肃云安通过珠帘居安插到韦逸身边。 陆相在京中大肆宣扬对方可能是南平的翠景公主,因她在与南平关系匪浅的瑞王世子身边,加重了传言的可信度,故而引起了仪鸾司的注意。 这也是燕淮掺和进此事的契机。 只不过那外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良久,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出现在京中。 「仪鸾司已经确定对方位置,目前担心打草惊蛇,一直没有行动,陛下让侯爷进宫一趟,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顾信泞说完,便离开了院子。 燕淮看向宁知非,宁知非摇头道:「既已确定对方是假公主,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宁知非跟从前一样,看似在对这事发表看法,实则在和稀泥。 南平公主如果被找到,等待她的也只会是圈禁和幽闭,他不能让长姐因为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周围无人,燕淮突然靠近宁知非,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有我在……」 宁知非猛地向后一缩,看向燕淮的时候,眼神中涵了一丝警惕。 侯爷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时候?是自己露出了破绽,还是怎样? 燕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宁知非的后脑:「别害怕,无论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侯爷……」宁知非茫然起来,既不想让燕淮搅进这件事,又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你什么都不要管,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她。」燕淮说,「等这件事彻底解决掉,你能好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他清楚,为了侯府,为了阿双,应该拒绝的,作为陛下的心腹,侯爷不能跟南平有所牵扯。 可宁知非在听完燕淮的话的瞬间,只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悬着的一些事忽然落下,忍着没有流眼泪,朝燕淮点了点头。 燕淮叩住宁知非的后颈,去吻他的眉梢、眼尾、鼻尖,最后到唇角。 宁知非忐忑不安的模样让他很心疼,燕淮忍不住责怪自己没用,竟无法让宁知非觉得安心。 「有我在,知非什么都不要怕好吗。」燕淮让宁知非靠在自己怀中,温声细语地安抚他道。 燕淮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做陛下用得最趁手的剑,陛下的意图,就是他的剑锋所指。 但如今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只要宁知非好好的,欺君罔上也好,不顾纲常也罢,他都无所谓。 即便有朝一日,宁知非身份败露,陛下执意要杀他,自己也会为了他拼出一条血路,护宁知非周全。 宽慰宁知非过后,燕淮便进了宫。 已入寒冬,湖里结了厚厚的冰,韦焱就在湖边搭了个挡风的亭子,派人凿穿冰层,坐在亭子里钓鱼。 钓鱼是他最近养成的新爱好,宠妃们最开始还摆摆样子,装作感兴趣,陪在他身边,时间久了开始嫌弃天冷无聊,彻底不往他身凑。 朝臣也不会不长眼跑过来,长篇大论地把鱼吓走。 韦焱钓鱼的时候能寻觅到难得的清净。 「哟,过来了?」看见燕淮走过来,韦焱眼神示意身边太监再拿个竿子,挂好鱼饵,让燕淮陪着他钓。 「你夫人找回来这么久,你也不把人带进宫里给我看看,藏着掖着这样久?」韦焱随口一问。 燕淮把鱼竿甩进破开的冰面里,答道:「他就快生了,行动不方便,雪天路滑,我也不太敢让他随便出来。况且陛下又不是没见过他,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带着他来请安。」 一见到韦焱,燕淮就忍不住想起来那天当着陆纪名的面,说要把南平太子「圈禁京中,再安排个皇族联姻」的事。 当时这么说是为了骗陆纪名说的假话,但当知道南平太子到底是谁以后,燕淮还是感到了后怕。 而陆相坚持要杀掉南平太子的决绝,也令燕淮更加心惊。 无论如何,宁知非的身份都不能暴露。 随着身孕到了后期,宁知非的情绪越发不安稳,这段时间还是让让他少接触到外面的人为好。 「不说这个了。」韦焱收了竿子,他人菜瘾大,饵被吃光鱼倒是没钓上来半条,「那个假公主突然在汴京现身的事,你听说了吗?」 「略有耳闻,不过想来又是陆……那位,又想出来什么昏招了吧。」燕淮的鱼竿此时也动了,但既然韦焱没钓上来鱼,他也不能把鱼拉上来,只能装作看不到的样子。 第102页 「为了什么呢?」 燕淮摇头,也不跟着多说话。 韦焱又问自己御前当值的仪鸾司副使。 副使在外看着不太着调的模样,但在御前侍奉时还是规规矩矩,从容作答:「当初那假公主突然从瑞王世子安置的外宅失踪,仪鸾司觉得是走漏了消息,怀疑是假公主自断其臂逃走,之后也是按这个处理的。可也说不准,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韦焱立刻来了兴致,让他细说。 「臣的意思是,万一假公主不是自己跑的,而是遭到截杀不得不跑呢?」副使说,「魏则谙在京中不是养了杀手吗?万一是真公主忍无可忍,动了手。当夜宣墨楼里这么多人,难保哪个是魏则谙的人呢?」 燕淮眼皮突然一跳,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 宣墨楼,简府,两次跟刺杀有关的地方,有一个人始终在现场。 因为那个人身份特别,因此从来没有被怀疑过。 但如果对方其实还有别的身份呢? 燕淮按捺住心中猜想,静观其变。 「你的意思是,当时假公主冒充南平公主,有可能是被真公主发觉以后,派了杀手刺杀,才失踪的?」韦焱说,「那她如今出现在京中,定是为了再度引出真公主!燕澈然,你主意多,你想想该怎么办?」 被点了名字,燕淮没办法继续装傻充愣,否则做得太过容易惹起韦焱的疑心,于是开口说道:「不如直接釜底抽薪,把假公主认下。」 「还认?」副使惊异道。 「这次不一样。」燕淮说,「上次是个幌子,这次干脆真把假公主认下。一来看看真公主会不会有所行动,二来看看那位是什么反应。」 韦焱想到朝廷认下假公主后,陆纪名明知道对方是假的,却没办法阻止,甚至布置好的棋局被扰乱因而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燕澈然,坏还是你坏。」 第58章 58告知 燕淮再度忙碌起来。 得到了燕淮承诺后的宁知非仿佛放下了心中压抑许久的一块石头,不用担心长姐会涉入险境,除去盘算着给燕淮找解药的事外,暂时不让自己去操心其他。 但如今的情况,解药一事还是需仔细合计,不能操之过急。 又恰巧近些天一连下了几场大雪,院里积了许多,雪天路滑,燕淮担心宁知非外出摔倒,不让他随意出门。 这天燕淮入宫,宁知非独自呆在屋里,晃了会神的功夫,便听到有人敲窗。 宁知非走到桌边,撑着后腰推开窗子,就看见宁嘉站在窗下。 宁嘉一身白袍,站在雪里,恍惚间看不清面貌。 宁知非无端感到陌生,可仔细数来,他和宁嘉间隔了近三十年的光阴,怎会熟稔如旧? 「阿姊,你上次提起的义父,是陆相吧。」宁知非隔窗问道。 他不是蠢人,即便刚见到宁嘉时没有想清楚,但心里仔细盘算一下就会明白,仪鸾司用太子设局的关键时候,几十年未见的宁嘉忽然出现,一定不会是巧合。 宁嘉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开口的时候就已经默认:「义父从乱葬岗救回我,二十余年来悉心教养,于我亦师亦父,我无以为报。」 「所以你告诉了他我的身份?」宁知非颤抖着问道,问出口时,嗓音有些许沙哑。 他这些年小心谨慎,不敢亲近爱人,不敢认下自己的骨血,怕的就是一场梦魇成真。 陆相若是知晓自己身份,怎会容得下自己? 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拖累整个侯府? 「我知道轻重。」宁嘉摇头,「义父只知我是南平旧人,你是我胞弟萧宁过,至于太子何在,公主又身处何处,箇中秘辛他并不清楚,也没有证据。」 宁嘉怕宁知非不信,又补充说:「义父知道我见过太子,便让我藉机确认对方身份。来见你是我自己放心不下……我往年也常来侯府偷偷看你,他并不会因此起疑。况且义父向来磊落,并不会派人监视我的行踪,我前些天过来,他不知情,你大可放心。」 听了宁嘉的解释,宁知非才意识到自己把宁嘉想得太过冷心冷情,开口道歉,朝担忧地她又问道:「瑞王世子的那个外室,是不是就是……」 陆纪名既然知道宁嘉是南平旧人,见过公主,那让她扮演假公主引来真正的公主,是最合情合理的。 「是我。」宁嘉承认道。 陆纪名为了能救陆栾,得到南平国的遗宝,让宁嘉假冒南平公主,以此试图引出关于真正南心雪的蛛丝马迹。 宁嘉没抱过希望,也并不相信南平曾经的宝库里会藏着什么金丹,只是清楚那是义父最后的执念与寄託,不敢点破。 在陆府几十年,从陆栾出生起她就一直陪在陆纪名身边,一点点看着陆栾长大,太清楚陆栾对陆纪名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正是清楚,所以愿意配合陆纪名飞蛾扑火。 「……你没受委屈吧?」宁知非小心翼翼地询问起宁嘉。 他记得那夜在宣墨楼里,韦逸说过关于外室许多不堪的话。 宁嘉苦涩笑了一下:「还好,韦逸他只做下面的那个,无论怎样,至少不会怀孕。」 随后她下意识将鬓角碎发向耳后拢了拢,似乎这样的动作可以掩盖她心里的慌张。 第103页 她不想让宁知非知道自己和韦逸之间更多的细节,也难以启齿。 宁知非能看见宁嘉耳后有颗红色的小痣,和长姐的位置一样,想来是为了冒充长姐,有意点上去的。 宁嘉进了房间,对宁知非说:「我扶你到院子里走走吧。」 宁知非也无端觉得尴尬,闭口不再提宁嘉和韦逸的事,起身和宁嘉一起出了房门。 墨京在汴梁的西北,关外,风是野的,雪也飘得无拘无束,冬日里白花花一片,一场大雪,几个月也化不完。 但汴梁不一样,汴梁的雪是转瞬即逝的,阳光出来,很快就消散了,像世间一切的美好一样,总不坚牢。 宁知非靠在宁嘉肩上,看着阳光底下将化未化的雪。 晶莹剔透的,有些刺眼。 宁嘉开口问他:「很辛苦吧?」 宁知非没弄明白宁嘉问的是什么,看向她,宁嘉补充道:「怀孩子。」 宁知非旋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腹。 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肚子长得很快,沉甸甸赘在腰上,总是觉得累。 胎动也比从前厉害了许多,胎儿没轻没重的,最近这段时间又开始变得活泼好动,也不知道哪次动弹就会让自己觉得疼。 而且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他更怕生产的时候,那场漫长的磋磨。 头胎时受了罪,再来一遭便更觉得害怕。 但这些他都不打算跟宁嘉说,怕她为自己担心。 再要一个孩子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因此遭了罪,也犯不着跟旁人抱怨。 「是有些辛苦,但还能承受得住。」宁知非说。 宁嘉笑起来:「还得给人当后爹,后爹可不是好当的。」 宁知非意识到宁嘉是在说燕双,便也朝她笑了笑:「少爷脾气急了些,但本质不坏。」即便对着宁嘉,他也不打算讲燕双的身世和盘托出。 少一个人知道,燕双就少一份危险。 宁嘉摇头,没对宁知非上赶着给人当后爹的举动有什么议论。 如果南平还在,宁知非自会有后宫三千,无论男女,站在他身边的,一定会是天下最好的人。 但如今没了家国,说什么都是假的,宁知非没得选,所以才觉得燕淮就已经足够好。 宁知非没同宁嘉解释,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心底觉得,即便江山还在,他有得选,也不会再遇到比燕淮更好的。 「阿姊,我前些天,见到表弟了。」宁知非开口,将话题转到了萧宁过身上。 宁嘉瞬间也顾不上宁知非和燕淮的事,急切问道:「在哪?」 宁知非指向院子东厢:「他在仪鸾司,一队队长,这个任务里化名顾信泞,暂时住在那儿。」 宁嘉看向不远处的东厢房,没做声。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萧宁过。 她和弟弟分开已经太久了,去往墨京时,弟弟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太小了,离不开父母,所以前往墨京的只有自己一个。 后来墨京城破,父母离世,宁嘉孤身一人在陪在陆纪名身边时,会偶尔想起真正的萧宁过。 她早都不记得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性情,更不知道他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与其说宁嘉是在想念他,不如说她在想念儿时那个温馨的家。 「就不见了吧。」宁嘉垂下眸子,「能知道他还过得好好的,就可以了。父亲生前也说过,我们各自安好,不用刻意去寻找彼此。」 宁嘉还有一句话没说,但宁知非想到了——萧宁过如今在仪鸾司,前途大好,实在没必要跟陆府的人扯上关系。 「也不要跟他提任何关于我的事。」离开小院前,宁嘉嘱託道。 宁知非应下,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 他明白宁嘉的意思,却也是真想让他们姐弟相认。 顾信泞身份千变万化,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即便知道他在仪鸾司,想找到他也非常困难。 恍神间,燕淮进了院子,进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添上炉子。 宁知非笑着摇头,推拒道:「侯爷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畏寒,烧了炉子,反倒觉得燥。」 「这几天化雪冷,知非你身子重,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宁愿热了,也不要冷了。」燕淮说,「这几日在忙着陛下的事,我也总顾不上。」 「陛下那边是怎么打算……」宁知非忐忑询问道。他知道自己不该问,问了就是陷侯爷于不忠。可万一……他总要有应对措施。 「陛下那边,打算把假公主捉住,然后承认她是真的,直接给陆相来个釜底抽薪,看陆相下一步会怎么办。」 假公主……宁知非今天刚刚知道,假公主就是阿姊。 「所以接下来,陛下打算……」 「让顾信泞带人围捕假公主」 宁知非沉默下来,至少在这个计划里,阿姊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还有见到顾信泞的机会。 「咱们先不管朝廷的事了。」燕淮握住宁知非的手,「知非有没有兴趣,跟我离京一趟,顺便去见见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宁知非现在对「故人」两个字很敏感,故人代表了过去,而他最不能让人知道的,正是过去。 「你师父,冯清越。」 -------------------- 就是,企鹅裙,欢迎来找我玩74/4865/523 第104页 第59章 59情怯 冯清越是在老侯爷下葬后离开侯府的。 他是老侯爷的贴身侍卫,自小同老侯爷一起长大,出生入死不知道有过多少回。 冯清越一生未曾娶亲,像是寄生在老侯爷身上的一株藤蔓,生死皆由着旁人,老侯爷离世后,也没有了任何生机,远离了一切过往,不问世事。 乍然听到冯清越的三个字,宁知非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仿佛灵魂也颤了几分。 即便冯清越已经离开很久,他依然怕他。 怕他,恨他,怨他……却也忘不掉他的教导。如果当年不是冯清越将他带进侯府,或许宁知非早就埋骨在了汴梁城外。 「侯爷怎么会想要去找我师父?」宁知非问。 燕淮坐到宁知非身边,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跟他解释:「原本我打算,找到刺杀我的主使,自然能找到解药……但如今,我不打算找了,总得想想办法。 「冯清越是个老江湖,见识非凡,说不定知道怎么解开我身上的毒。知非,我想一直陪着你,和孩子们。」 宁知非听懂了燕淮的意思。 如今看起来,长姐是刺杀侯爷的主使几乎算是板上钉钉。 侯爷答应自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长姐的同时,也就是放弃了找到解药最直接的办法。 「好,我陪侯爷一起去,恰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问师父。」 一整日暖阳高照,次日清早积雪便化了大半,燕淮和宁知非一道,带了程鹤远跟几个阳燧卫同行。 冯清越住在汴梁城外几十里的一座荒山脚下,不着村镇,马车过去要三四个时辰。 燕淮让人提前在马车车厢里放了软垫和暖炉,生怕宁知非路上辛苦。 马车刚出了城,燕淮就开始后悔,不该带宁知非一起。 马车布置得再舒坦,到底还是有些颠簸,这种时候,宁知非不该再吃哪怕一点苦。 但他熟悉自家夫人的性子,如果不带他一起,宁知非便又要疑神疑鬼,怕成了自己的拖累。也会忧心自己和冯清越见面后,会不会发生什么。 邻近生产的时候,思虑过多不是好事。 燕淮伸手摸向宁知非的肚子,想起生燕双时难产的事,心底仍是一紧。 当时也怪自己年轻,稀里糊涂被父亲叫走,竟留下宁知非一个人面对冯清越。 他不知道冯清越到底跟宁知非说了什么,只记得当自己拖着血肉模糊的腿爬到宁知非床前时,自己的恋人正在鬼门关边生死一线。 燕淮摸了几下宁知非的肚子就收了手,怕被宁知非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知非,你累了就靠在我腿上睡会儿,不要强撑着。」他柔声叮嘱道。 宁知非打了个哈欠,应了下来。 他肚腹已经很大,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腿几乎没办法併拢,微微岔开着。 随着渐入隆冬,宁知非仿佛回到了刚怀上孩子的时候,重新变得容易睏倦,每天似乎都睡不够一样。 但宁知非没去枕燕淮的腿,只轻轻把头靠在了他肩头。 燕淮将宁知非揽住,忍不住去亲吻他轻阖的眉眼。 「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也要永远陪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分开……」燕淮低声说。 宁知非睡熟了,没有给出回应,燕淮便用小指轻轻钩住他的手指,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动,仿佛两个人许下了承诺一般。 也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燕淮原本觉得,宁知非是栖息在自己身上的鸟雀,无论飞得多远,总是要归林,牵挂着自己,也牵挂着阿双。 可宁知非的过去逐渐明朗后,他才蓦地惊觉,宁知非其实是一只蝶,脆弱,缥缈,留不住。 他从来不属于汴梁,甚至不属于自己。 如果南平还在,宁知非会是南平百姓的信仰,寄託,甚至是神明。 自己像那窃国的盗贼,偷走了一个国度最宝贵的东西。 何德何能。 他想将他留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到底再度患得患失。 宁知非睡得昏昏沉沉,似乎梦到了刚到侯府时候的事,但一切的回忆,在睁开眼睛的剎那,就被湮没在脑海中,忽地消散了,什么都记不起。 「侯爷,我怎么睡死过去了?」宁知非慌张地从燕淮身上起来,揉了揉眼,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睡了过去。 燕淮的外衫被压得全是褶皱,肩头甚至冒出了一小块水渍。 宁知非唰一下红了脸,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到燕淮身上,想给他擦掉。 「没关系。」燕淮抓住宁知非正给自己擦拭的手,朝他笑道,「睡得可好?」 宁知非点头,故作无事地掀起来帘子,朝车外看去。 已经远远能看见一座山。 「是不是快到了?」怕漏了车厢内的暖气,宁知非又迅速盖上帘子,朝燕淮问道。 「最多一炷香,也就到了。」 宁知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剧烈起来,胎动也比平日里更加厉害。他手掌按在腹顶,想要安抚阿薇。 燕淮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询问情况。 宁知非摇头,说:「没有动胎气,只是快要见到师父了,我有些紧张。」 说着话,宁知非感觉到手心不断有汗冒出。 他太久没见过冯清越,因此更加忐忑害怕,甚至无端开始担心冯清越会威胁自己腹中孩子的安危。 第105页 「当年冯清越在侯府的时候,到底对你做过什么?」燕淮忍不住再度询问宁知非。 他问过许多次,宁知非从来不说。 这次宁知非也依旧摇头:「没,没有。师父他只是正常地教导我而已,只是我没有做到让他满意,不敢去见他。」 即便宁知非清楚,如今的冯清越已经年过六十,又瞎了一只眼睛,武功已经大不如前,老侯爷去世后他也没有靠山,已经彻底威胁不到自己,可他留在自己心底的震慑,依旧存在。 自己没有听师父的话,不仅认下了少爷,甚至再次……再次怀上了侯爷的孩子,还因此间接导致侯爷中毒至今未解。 桩桩件件,若是十几年前,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燕淮抚摸着宁知非的后背,宽慰他,「你是侯府的主人,冯清越他什么都不是了,他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虽说你们有师徒之谊,但这么多年,恩怨相抵,你并不欠他。」 -- 宁嘉回到了暂居的院子。 这里是她离开漱月巷后,一直藏身的地方。 那晚在漱月巷,她原本已经打算就寝,可灯还未熄,便听到了异响,派出去查看的丫鬟也迟迟没有回来。 宁嘉当时就猜到是有人发觉了自己的藏身之地,走到廊下,果然看到原本幽静的小院已然尸横遍野。 杀手不见了,只有猎猎晚风吹在她的发梢间,带来浓重的血腥。 漱月巷的院子已经待不下去了,因为即便自己强行留下,也没办法朝韦逸解释为何服侍自己的下人一夜毙命。 离开巷子时,宁嘉就已经明白了今晚的情况。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更是提醒。 来自南心雪。 宁嘉从来不信这样做真能引出南心雪,她同意陆相的计划,假扮公主,仅仅是为了让陆相安心。 因为陆相不了解南心雪,她却是从小与对方一同长大,南心雪从来不是个会在出现冒牌货时极力证明自己身份的人,也不在意自己公主的身份。 但宁嘉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陆相。 她想,至少自己替陆府做的这件事,既能让义父安心,也不会让表妹陷入危险。 但宁嘉没有想到,南心雪竟出手了。 她用不知名的杀手,逼自己离开这里,好似她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想自己陷入泥沼,所以在仪鸾司发觉前,拉了自己一把。 很快朝廷的人就围住了院子,只要再晚半柱香,自己必然要束手就擒。 「阿姐……」躲在漱月巷外的汴河边,远远望着围在巷尾的护卫,宁嘉垂眸呢喃。 即便几十年未见,南心雪还是救了自己。 之后她逃到了如今的住处,躲过风头后才重新联络陆相。 前些日子,陆纪名派人告诉她,让她适当暴露踪迹。 宁嘉想,或许陆纪名也猜到了,那日在漱月巷派出杀手的人就是南心雪。 陆纪名不了解南心雪,以为是计策有用,公主无法容忍被人冒充,故而让自己再度暴露踪迹,引诱南心雪现身。 可宁嘉清楚,南心雪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出现了,自己在京城暴露踪迹,只会引来皇帝的走狗。 比如今日的院子…… 宁嘉抬眼,眼睁睁看着院里那棵不知名的树上最后残存的一片枯叶落下。 「要杀要剐,至少得报上名来。」宁嘉微笑着对空无一人的院落说道。 她不想反抗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对义父的配合,不仅没有让他看清无奈的现实,反而令他泥足深陷,入了魔魇。 如今整个陆家都因为义父联络外族被拖下了水,再往后,说不定是整个天下。 她没办法拉陆纪名回头,只能希望别人拦住自己继续帮他。 几乎宁嘉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身穿飞鱼服,容貌普通的男人从屋檐下视野的盲区里走出:「仪鸾司,顾信泞,带乙队全员。」 随后宁嘉回头,自己身后已经围了十个身形相似,戴着面罩的人。 「顾信泞……」宁嘉记得这个名字,不着痕迹地一遍遍从头到脚打量着对方。 真好。 她的弟弟也长大成人了,看身形比她还高上许多。 如果摘下易容面具,他或许长得像母亲一样漂亮,也可能像父亲那样温文尔雅。也说不好更像自己。 但这都不重要,能好好活着,是唯一重要的事。 「既然你们能找到我,想必也清楚我是谁的人了。」宁嘉冷冷地说道,「我叫陆嘉,是陆相的义女。」 她终于编织了一个谎言,保护萧宁过,让他永远不用在前途和亲情之间做选择。 第60章 60师徒 程鹤远叩响了那扇已经腐朽的木门。 他力气稍稍大了些,门就开始摇晃,隐隐能看见空气中飘飞着木屑。 这样一扇已至垂暮的门后,走出来的自然也是一个已至暮年的老人。 老人的身形已有略微佝偻,瞎的那只眼睛变得比十几年前更加混沌污浊,满脸褶皱,比乡下老农还要落魄几分,几乎无法辨认出他的身份。 冯清越,宁知非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很轻,周围的人都没有听清。 宁知非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对方是多么霁月风光,玉树临风。他走在一队护卫的前面,腰间别着把短剑,看起来像是勛贵公子。 第106页 而如今,只剩下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头翁,如同行尸走肉,打开门看到程鹤远时愣怔了许久,似乎根本记不起他是谁。 「冯大人,侯爷来了。」 程鹤远的声音把冯清越拉回了许多年前,冯清越像个见到小辈的寻常老人,露出笑意,弯着本就佝偻的身子,朝燕淮行礼。 燕淮眼神示意程鹤远,程鹤远立刻将人拉起来。 「冯叔,这些年还好?」冯清越起身后,燕淮问。 「都好,都好……只是这种地方,不该是少爷来的。」 他还固执地喊燕淮少爷,因为只有侯府的主人才能被称为侯爷,对冯清越来说,老侯爷是自己唯一的主人,死了也是。 随后他目光偏移,落在了宁知非身上,先是高高隆起的肚子,而后是脸。 宁知非敏锐地感受到,冯清越的目光瞬间冷了几分。 他下意识用手挡住肚子,但八个多月的肚子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再怎么遮挡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宁知非主动朝冯清越开口,朝他挤出笑意:「师父。」 冯清越嗯了一声,目光很快从宁知非身上移开,去询问燕淮此行的目的。 这个画面与十几年前,燕双出生前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当初在宛陵,冯清越也是这般,装作对宁知非的身孕毫不在意,而后突然发难。 宁知非向后撤了半步,将自己半个身子藏在燕淮身后,默默低下了头。 「此番前来,一是想探望一下冯叔,二是想劳烦冯叔帮我看看身上的毒,有没有办法解开。」燕淮说道。 听到燕淮中毒,冯清越没做声,目光又一次投到了宁知非身上,像是在责怪。 宁知非是燕淮的侍卫,是死士,只要宁知非还有一口气,燕淮都不应该受伤。 没有主人中了毒,狗还好端端的道理。 他十几年前就跟宁知非说过,宁知非不是不能怀孕,而是一旦有了孩子,就必定心中有所顾忌,面对危险时再不能义无反顾,反而要成为主人的拖累。 结果自己的这个弟子,完全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还敢再次怀上孩子。 冯清越按捺住性子,转身将燕淮请进了院子。 他的住处破破烂烂,院里长满了杂草,进了屋里更是破败不堪。 宁知非最敬佩冯清越的一点是,他从来不会道貌岸然地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冯清越教导自己的每句话,本人都会严格地遵行。 因此他这一生,曾出入宫廷,结交显贵,风光无两,却不置私产,没有家室,老侯爷一死便离开侯府,把曾经的权力地位悉数抛下,在荒郊野岭了却残生。 冯清越就像他自己评价的那样,是成安侯府的一条好狗,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主人。 宁知非想,自己或许原本是能走上冯清越的旧路,做燕淮最忠诚的爪牙,可是燕双的到来却把一切打乱。 燕淮令他一往无前,灵魂有了归宿,燕双则让他有了牵挂,不再无所畏惧。 当自己存在的意义,从单纯保护燕淮的性命,变为守护好这个家开始,宁知非就知道,自己註定只能让师父失望了。 冯清越这里长久无人造访,没有接待的东西,他躬身从里屋拿出一张简陋的矮凳,递给燕淮:「少爷坐吧。」 随后又朝宁知非和程鹤远说:「屋里还有凳子,你们也拿了去坐。」 宁知非顺从地想要进到里屋,却被燕淮拦下,看着程鹤远搬了两张小凳过来。 「凳子有些矮,方便坐下吗?」燕淮问。 宁知非点头,托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弯身坐了下去。 但肚子还是有些大了,宁知非感觉自己身体蜷缩着,并没有那么舒服。 燕淮似乎感受到了宁知非的侷促,握了握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 冯清越冷眼看着,全程没有说话,只在燕淮目光从宁知非身上移开后开口说:「少爷把手伸出来吧。」 燕淮手伸了过去,冯清越不知从哪掏出几根银针,扎在了燕淮的手腕处。 宁知非紧张地看向那几枚立在燕淮腕子上的银针。 由于冯清越并没有将医术传授给宁知非,冯清越的医术如何,宁知非也不清楚。 但正如燕淮所说,冯清越行走江湖朝堂多年,见多识广,总会有办法。 不过片刻,冯清越拔出银针,细细看了下淡淡泛黑的针尖处,说道:「我虽然说不出这毒的名字,但能断定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原本没有大事,只是入了心脉,要难办许多。 「想要彻底解毒,还是得找到解药才行。」 即便来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话,燕淮仍旧觉得失望。 他侧过头看向宁知非,发觉宁知非眉头皱着,在想着什么。 燕淮伸手按向宁知非眉心,把皱在一起的皮肤抚平。 「听见你师父说的了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别紧张了。」燕淮凑到宁知非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跟他说。 宁知非显然没有被燕淮安抚到,抬头面对冯清越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侯爷不要继续吐血?」 光是自己看到侯爷咯血就已经有许多次,看不到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再健康的人,也禁不住这样吐血。 「我这有个方子,是很多年前,一个自称巫医谷出身的人抄给我的,少爷拿回去试试看吧。」冯清越说完,就进里屋,从满是灰尘的箱底,翻出来张破破烂烂的纸,交给了燕淮。 第107页 燕淮收下药方,朝冯清越道谢。 冯清越说:「我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喜欢热闹,少爷今日来看我,这份情我也领了,从这里回汴梁路途尚远,我也不留少爷。」 燕淮听明白这是在让自己走,他本也没有久留的意思,便起身告辞,随后弯身去扶宁知非。 宁知非朝他摆手,自己扶着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沖燕淮笑笑。 「等等,劳烦少爷先回马车,我还有几句话要同徒弟交代。」冯清越突然发难。 燕淮挡到冯清越与宁知非中间,说道:「冯叔,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冯清越看向宁知非,宁知非朝燕淮说道:「侯爷,我也有些事想问问师父,不如侯爷还是先回车上。」 燕淮对着宁知非露出微笑:「我哪都不去,还是知非你觉得,有些事到如今还是要瞒着我比较好?」有过在宛陵时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蠢兮兮地让宁知非大着肚子跟冯清越独处。 这次知非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宁知非摇头,看向冯清越:「师父,不如让侯爷在这儿吧。」 「算了,少爷愿意听,就听着吧。」 冯清越又朝宁知非问道:「不如先聊聊,你想问我什么?」 见冯清越开门见山,宁知非也不打算跟他兜圈子,冷冷看向冯清越,质问道:「我阿姊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被你送去了别处,是不是?」 「怎么会?」冯清越稍稍皱起眉头,气息平稳地问道,「你又是听谁乱说了什么?」仿佛当真困惑。 宁知非打量着冯清越的神情,他神态自若,反问自己的时候很有底气,根本看不出丝毫心虚。 「乱说?当年,你根本没有像答应我的那样安顿好阿姊,等我到了侯府以后,你就一剑杀了阿姊,把她丢到了乱葬岗,对不对!你只要承认没这样做过,我就信你。」宁知非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情绪失控起来,牵扯着腹部有些闷痛,阿薇在腹内躁动不安。 宁知非护住肚子,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想到阿姊差一点就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而自己却认贼作父,受控于冯清越,宁知非就无法控制住情绪。 冯清越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听谁说的?」 「你先回答我!」宁知非朝他吼道。 燕淮看不下去,拉宁知非到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稳定宁知非的情绪。 或许是看到宁知非的反应,确定他确实知道了一些东西,冯清越终于正色道:「我说过,做成安侯府的侍卫,不能有牵挂,你姐姐只要活着一天,早晚是你的拖累,你没办法捨弃的东西,做师父的总要替你了断。」 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仿佛人命不过蝼蚁。 宁知非深吸了口气,再次看向冯清越的时候,眸中甚至泛上了血色。 「我恨你。」 冯清越冷笑一声:「没有我,你早死在汴梁城外,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恨我。」 「宁过,我这些年教给你的东西,看来你是半分都没有记住。」 第61章 61初见 宁知非与燕淮的初次见面,是在大齐承明八年的初春。 被带进侯府后,宁知非被冯清越关在院子里修养身体以及教导礼仪。 冯清越教习的很多规矩,宁知非都一清二楚,甚至比冯清越知道得更加详细,但他装得笨拙,故意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适当改正,并在合适的时间学会,既不锋芒毕露,也不会让冯清越失去耐心。 礼仪可以速成,但习武却是急不得的,冯清越决定先让宁知非在燕淮身边作为小厮书童服侍着,磨合脾性,之后再慢慢传授武艺。 于是在侯府的小院里调教了两个月后,宁知非被带到了燕淮身边。 初次见到燕淮的那天,宁知非记得清清楚楚。开春没有多久,明媚的阳光还很难得,他跟在冯清越身后,全程低着头,亦步亦趋,下跪朝燕淮行礼,听到燕淮说免礼后,才起了身子。 「少爷,这是我的弟子宁过,他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少爷同他,就如侯爷同属下。」冯清越叮嘱道,「少爷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得让宁过跟着。」 宁知非抬起头,第一次看见燕淮。 燕淮那时的模样仔细想想跟小时候的燕双差不多,但因为自小丧母,父亲也过分严厉,所以看起来并没有六岁孩童的顽皮天真,周身有一种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气息。 即便不是发自真心,燕淮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宁知非出生起就入主东宫,对这种虚假的笑容很熟悉,因此第一次见到燕淮,心中戒备更多。 而燕淮对宁知非第一印象,后来燕淮提起过,他最初是不满的,觉得自己成了牢狱里的犯人,时时刻刻都活在监视下,但看着比自己还矮了一些的宁知非,模样也粉雕玉琢,竟不知怎么,讨厌不起来。 宁知非身上有一半辽人的血统,异域风情并不明显,只是五官轮廓略深了些,落在尚且稚嫩的脸上,很像燕淮在宫里见过的陶瓷娃娃。 两相对视了片刻,宁知非再次行礼,这次没有刚刚下跪时那样庄重,只是单膝跪地:「宁过给少爷请安。」 燕淮嘆了口气,说不出把人赶走的话,弯身将宁知非扶了起来,同时朝着着冯清越说:「趁着我这几天不进宫,就让他先暂时留在书房伺候吧,若做事妥帖不出错,再跟着我进宫随侍。如果做事不行,我要退回的。」 第108页 燕淮现在给太子做伴读,因为太子这几天生病,连带着他们几个也放了假,自己在书房温书。 「挑给少爷的,自然是最好的。」冯清越打着哈哈说道。 安置完宁知非,就告退离开,其他侍奉的人都在屋外候着,书房里只剩下了宁知非和燕淮两人。 「多大了?」燕淮问。 宁知非摸不清燕淮的脾性,只低着头快速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大齐的年号,小心作答:「回少爷,属下是承明二年生人。」 燕淮听见他们是同年生人,与宁知非距离感觉瞬间拉近了不少,嘱咐他说:「以后说话的时候不要加『回少爷』,有点啰嗦。」 「是,少爷。」宁知非认认真真回答道。 燕淮一时间无话可说,但仔细一想,两个人还没有很熟悉,做下人的,规矩一些也好。 「你识字吗?」 「会一些。」宁知非又补充道,「从前在家的时候,跟住在隔壁的张秀才学过,能认识几个字,不会写。」 其实他不仅会写字,还写得不错。燕淮摊开在桌上的书宁知非刚刚扫了一眼,之前在东宫学的东西,比燕淮在念的书还要难上许多。 但这些都不能说。 他现在只是个来自齐国北方山村的孩子,因为家乡造了灾,和一群流民沿路乞讨抵达汴京,还差点死在城外。 墨京的一切繁华与他无关。 南心雨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之后燕淮拿起书开始背诵,不再同宁知非讲话。 宁知非就站在一边,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是隔一段时间为燕淮的杯子里倒茶而已。 他听着燕淮背的书,自己在心底也跟着温习,从前不觉得读书怎么样,更多是为了履行职责,现在却觉得那些「之乎者也」也很吸引人了。 等燕淮背累了书,想要写字时,宁知非就迅速上前给燕淮磨墨。 燕淮没想到宁知非做得这样体贴稳妥,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 宁知非从前根本没有伺候过人,都是这些天冯清越恶补的成果,况且之前在东宫,侍奉他的人很多,宁知非知道无微不至的感受,因此轮到自己时,更加得心应手,不用提点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晚些时候,后厨送来了点心,燕淮吃了几口,看见站在一边低着头的宁知非,朝他问道:「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宁知非确实有些饿了,但还是摇头:「少爷自己吃就好。」 燕淮笑起来,挑了一个桃花酥递给宁知非:「没事,咱们两个一起吃,也算是你陪我解闷儿。」宁知非看出来燕淮这次的笑容是发自真心,于是没有拒绝。 桃花酥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点心,精緻小巧,是中原汉人的匠心独具,宁知非轻轻捏着脆弱的酥皮,不敢用力。 「是用蔷薇花酱做的馅料,香气浓郁,你快些尝尝。」 宁知非乖觉地咬了一口,蔷薇花酱流出来,沾到脸颊上。 暗红色的花酱,带着些许透明,像胭脂一样。 燕淮噗嗤笑了,觉得他像偷吃的小猫,伸手蹭了蹭宁知非的脸颊,花酱晕开,像是花瓣飘落在了脸上。 如果是十六岁的燕淮,看到这一幕,或许会忍不住,凑过去,尝一尝宁知非脸上花酱的味道。 但六岁的燕淮,只是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拿出帕子,替宁知非擦干净了脸。 「少爷,属下自己来就好。」宁知非攥紧了帕子,「属下会洗干净,明天还给少爷。」 「不用,送你了,你自己拿着就好。」 宁知非留到傍晚,就回了冯清越那里。 晚上他要习武,在学会武艺前,不用给燕淮值夜。 冯清越喝了些酒,脸红红的,身上散着酒气,见宁知非回来后,便询问他:「今日在少爷那里,一切都好?」 「回师父,都好。」宁知非恭顺地说道。 「没做错什么事?」冯清越拿着空掉的酒杯在手里把玩着。 宁知非错愕片刻,小心翼翼说:「徒儿不知,还请师父指点。」 宁知非先是听见了瓷杯碎裂的声音,随后耳边便传来冯清越冷峻的声音:「跪下。」 宁知非心中不觉得自己犯了错,但着实了解什么叫形势比人强,没有反驳一句话,安静地跪在地上。 当年父亲也是如此,经常不明缘由地暴怒,特别是母亲去世后,江山乱了,更是喜怒无常。 宁知非从很小就会受到父亲如此对待,因此面对这样的冯清越,也能泰然处之。 但他很快就害怕起来,因为冯清越从屋里拿出了一根藤条做的鞭子,有手指粗,不用细想,宁知非也知道这根鞭子的用处。 「把手伸出来。」冯清越的声音里没有了丝毫温度。 宁知非乖乖照做的同时,恐惧地闭上的了眼睛。但他随后又听见冯清越说:「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 宁知非这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冯清越和父亲怎么会一样?冯清越对自己,又没有爱。 鞭子落在手心,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随着鞭子的落下,他忍不住惨叫,但又不敢叫得太过撕心裂肺,怕冯清越变本加厉。 宁知非的手很快肿了起来,连鞭子能落下的地方都找不到。冯清越终于停下了动作,问他:「知道今天哪里错了吗?」 第109页 宁知非眼泪堆在眼眶里,沖冯清越摇头:「请……请师父指教。」 「看在今天是第一次,我告诉你,以后如果再犯,就不是现在这样轻轻罚过了。」 如此只能算是「轻轻罚过」,若是重罚起来,是不是得要去自己的半条命? 宁知非连连应声,胡乱地说着知错了。 「今日,少爷未吃完点心,哪里有你张嘴的份?做下人的,即便主子赐了吃食,也得拿回去,怎么能当着主子的面吃了?」 「可是,少爷说 ……」 宁知非鼓足了勇气张口,可是还没说完,就被冯清越打断:「这就是你犯的第二个错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主子的命令,不是必须要完全听从,主子行事有差错,便要你来提点,若主子一意孤行,便要你从中取捨,顾全大局。 「否则,这侯府要你做什么?」 「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了。」宁知非低着头,拿手背蹭着眼泪,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 他不是想哭,只是太疼了,忍不住。 若是太傅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也要训诫自己。一国储君,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怎能动不动就流眼泪呢? 话音刚落,冯清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声音柔和了几分,把宁知非扶起来,细细同他说道:「宁过,师父这样对你,也是怕你犯错,你今日也听见了少爷的话,若是觉得你不好,便要赶你出去。 「你这样的容色,也只是在侯府,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若到了外头,或是沦落烟花柳巷,或是被哪个不三不四的公子哥儿弄去做了外室,甚至可能命里不济,被人随意糟蹋了扔到街头,这辈子也就完了。侯府是你唯一的容身之所。 「你得把我今天的话记住,记在心里。今晚先去廊下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作为对你的惩罚,也是打打习武的功底,能坚持住吗?」 冯清越像是在询问,但并没有给宁知非拒绝的权利。 宁知非肿着右手,踉踉跄跄地站到廊下,直到月上中天才被允许回屋睡觉。 第62章 62了结 受罚后的次日,宁知非依旧正常当差,燕淮注意到他手上缠了纱布,询问情况。 宁知非只说昨日不小心受了伤,因为还不是很熟悉,燕淮也并没有多问,只是随口嘱咐他说做事要小心一些。 几天过后,宁知非渐渐熟悉了燕淮的脾性,知道了他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脾气也好,虽然跟自己同岁,但性情沉稳,给他一种兄长的感觉。 于是在燕淮身边当差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但没有想到,不过仅仅过了半月,宁知非就再次挨了冯清越的鞭子。 那是宁知非第二次跟着燕淮进宫随侍。 皇宫大内,对宁知非而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虽然齐国的皇城同墨京千差万别,但走在东宫,宁知非还是难以避免地生出几分亲近感。 几个皇子里,即便是年龄最大的太子也未满十岁,所以课业并不繁重,午膳后会有专门的午休,上书房几个伴读也准备了休息的厢房。 用过午膳后,燕淮睡不着觉,就独自在厢房外的院子里坐着,宁知非站在一边,听见了几声从角落里传来的猫叫。宁知非循声看过去,只见角落里,有一只白色的长毛小猫在探头探脑。 这猫长得跟墨京的不一样,但一样可爱,宁知非忍不住看过去,然后唤了几声。 小猫不是个怕人的性格,听见有人叫自己,好奇地凑了过来。 「猫?」燕淮也看到了小猫,毕竟是个孩子,对动物幼崽天生有一股好奇心,「抱过来瞧瞧。」 宁知非闻言,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朝着小猫伸出手,小猫并不怕生,还往前跑了几步,毛茸茸的脑袋往宁知非的手心里蹭了又蹭。 宁知非怀抱起小猫,把它放在了燕淮面前的石桌上,燕淮伸出手,小猫凑上来,拿舌头舔了舔。 舌头上有小刺,舔起来微微有些疼,燕淮缩了下手,随后笑起来。 「小傢伙……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 小猫歪歪头,听不懂。 「少爷要是喜欢,不如带回府里?」宁知非问。他也喜欢这小猫,如果能养在府上,肯定能日日见到。 燕淮把小猫抱在怀里,一边逗弄着一边摇头:「父亲不喜欢,算了吧。况且不知道是哪个宫人养的,不能夺人所爱。」 兴许两个人讲话声音大了些,吵到了屋里的人,很快韦逸就拉着永宁伯公子的袖子从房里钻了出来,扯着嗓子问道:「是不是有猫?我听见猫叫了!」 韦逸兴沖沖地跑过来,永宁伯公子怀里抱着个橘子慢悠悠地边吃边走。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而且韦逸叫着跑来,把小猫吓了一跳,爪子伸出来,噌的一下从燕淮怀里跳下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见小猫跑了,韦逸跑出去追,一熘烟就不见了踪影,永宁伯公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嘆了口气,拿着个橘子气喘吁吁地也追了出去。 院子再次消停下来,宁知非反应过来,去看燕淮,却发现燕淮的手背上出现了三条狰狞的血痕。 「少爷流血了!」宁知非吓了一跳,赶紧去叫当班的宫人。宫人们也吓了一跳,又急匆匆去传太医。 燕淮没什么感觉,怕吓着宁知非,就开口安慰他:「没事,回去以后就说是我在园子里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不干你的事。」 第110页 「少爷疼吗?」之前听别人说,猫的爪子带毒,被抓伤可能会死掉,宁知非害怕起来,后悔把猫抱来给燕淮。 燕淮伸手弹了下宁知非的额头:「跟你现在的感觉差不多。」 「那确实不怎么疼。」宁知非捂着脑门说道。 晚上回到侯府,冯清越就动了鞭子。 这次宁知非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清越上次抽手心算是「轻罚」了。 因为这次他直接让自己脱了外袍,手指粗的鞭子直接往背上抽。 鞭子每落下一次,宁知非就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 冯清越边打边问:「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自己说!」 「徒,徒儿不该让少爷受伤……」鞭子还在不断下落,宁知非疼得讲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这次没流眼泪,强忍着,因为意识到后续受罚会成为家常便饭,总不能来一次哭一次,要长大的。 「侯府给你饭吃,就是要你拿命护着少爷,只有你死了,少爷才能受伤。」冯清越说话时,手里的鞭子似乎打得更重,「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少爷都必须毫发无损,如果少爷受了伤,你身上就得有比少爷多一倍的伤痕,懂了吗?」 「懂了师父……懂了……」宁知非闻到了血腥气味,想来自己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 冯清越终于收了手,蹲身用手指抚摸着宁知非后背的伤口。 「你不要有怨气,师父这也是为了你,你总得独当一面的。晚上好好想想师父的话,今晚就不罚你扎马步了。」 冯清越这时候还很英俊,说话的时候有难得的亲和力,宁知非看着他,张了张嘴,但也只能说出一句「谢谢师父」。 宁知非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年复一年,冯清越不断伤害自己,抹杀自己的人格,让自己完完全全成为燕淮的附属,但一开口,却只能对他讲出感谢的话。 他也曾将师父的教诲奉为圭臬,认为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只是自己太不成器,总在犯错。 直到……直到燕淮给了他真正的爱,宁知非才逐渐发觉似乎哪里不对。 「我的那些教导,全都不记得了吗?」 冯清越几句话,就将宁知非重新带回了几十年来的噩梦中,他身上难以抑制地发抖,仿佛后背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我……我是侯爷的狗,狗……只能是狗。」 燕淮瞪大双目,迅速挡在师徒二人之间,说道:「冯叔,知非是人,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慾,他什么都没做错。」 冯清越冷笑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调教出来的徒弟,难道你用起来不顺手吗?」 燕淮哽住一瞬,而后坚定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把知非当成工具,或者别的什么。他从前是我的手足,同伴,家人,后来是我的伴侣,恋人。 「我没有哪怕一刻,因为他的驯顺感到高兴,我爱上的,也不是他的小心谨慎。他不是我的狗,从来不是!在我身边,知非想做什么,都可以。」 「竟然有人,会把自己的狗当做家人……」冯清越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次不同于刚刚那种冷笑,而是多了几分自嘲。 他是孤儿,襁褓中被师父收养,长在侯府,从记事起就被教导如何成为老侯爷最合格的狗。 他也没有辜负师父的嘱託,成了老侯爷形影不离的侍卫、死士。 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遇到过能轻易牵动自己情绪的人,但很快了断,主动与对方割袍断义。 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可以是人。 原来他也不是生来,就必须匍匐在主人脚下的。 但他也只是突然恍惚了一瞬,而后又对此嗤之以鼻。狗就是狗,怎么做人,笑话而已。 冯清越似乎看见了燕淮怒气沖沖地拽着宁知非离开,似乎还看见宁知非回头看向自己,动了动嘴唇。 他没听清宁知非说了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些恩断义绝的话。 无所谓了,冯清越想,这条路已经坚守了一辈子,临到头也没有回头的必要。 他走到门口,关上了院门,只是在想,永远不要再见到宁知非。他是自己教坏的失败品,地下见了师父,也没脸说出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 上了马车以后,燕淮脸上已看不出表情,冷着一张脸,反反覆覆揉搓着宁知非的手。 「我不知道他曾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做过许多不好的事,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带你来见他。」 冯清越对宁知非的管束,永远只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光,他也不会允许宁知非将那些事带到光下,燕淮无从知晓。 后来宁知非逐渐长大,他和燕淮的接触越发亲密,冯清越也不再体罚,但儿时的恐惧已经产生,他总有无数手段让宁知非乖乖听话。 宁知非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沖燕淮摇头:「我同侯爷来见他,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是他出尔反尔骗了我,根本没有好好对待阿姊。但我没有想到,想听到一句实话,有那么难。」 至于冯清越的悔过和歉意,更是不可能的奢求,直到现在他也并不觉得有错。 回去路上,宁知非有些累,依然靠在燕淮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燕淮摸了摸宁知非落下的碎发,侧着脸略低下头亲吻宁知非的额头。 第111页 有几个瞬间,燕淮是真想杀了冯清越,可冯清越毕竟救过父亲许多次,如果没有他,或许今日早都没有成安侯府。而且又将宁知非养大,即便是燕淮,也没办法轻易动他。 燕淮能做的,只有永远不让宁知非见到他而已。 回到府上时,天色已晚,顾信泞站在门外的巷口,见到马车停下,就立刻追了过来。 顾信泞专门守在侯府前,必定是出了大事,燕淮让程鹤远去扶宁知非小心下车,自己先从车里出来。 「侯爷。」顾信泞在车前行礼。 燕淮来不及扶起他,只道:「出了什么事,你先说。」 顾信泞起身说:「两件事,一件是假公主捉到了,关在仪鸾司,等待陛下接下来的处置。第二件事是,午后辽国郡主那里送来了恒王调查到的,陆相里通辽人的证据,陛下看了非常生气,顾不上宫门下钥,连夜让人把陆相带进了宫。」 本来计划打算捉到假公主后,将其认成真的,断了陆相的后路,并藉机看看还能不能让真公主出手,但如今韦焱正在气头上,连夜把陆相叫进了宫,恐怕是打算直接跟他摊牌。 燕淮立刻转身,看向还在车里的宁知非,说:「知非,趁着宫门还没落锁,我得进宫一趟。」如今陛下跟陆相各自为政,互相提防着,想要找到真公主难于登天,但如果陛下念着师徒之情对陆相通敌的事过往不究,两人达成合作,说不定真能把真公主给找出来。 燕淮几乎已经确定南心雪如今的身份。这几个月来,南心雪暗中做了不少事,并不是毫无破绽可言,他答应了知非会护好南心雪,就一定要护好。 顾信泞当然不知道燕淮的想法,他来报信,只是觉得陛下提前和陆相摊牌,会打乱现在的计划。 「侯爷,我陪你一起,就不下车了,马车直接去宫门口吧。」宁知非说。 燕淮应下,叫着顾信泞一起上了车。 第63章 63坦白 韦焱把陆纪名叫去的御书房。 他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拿着耶律锦今天递过来的证据,觉得又气又好笑。 韦焱翻来覆去想过很久,却想不明白,自己已经给了陆纪名能给的一切,为什么陆纪名还不满足,为什么要为了区区金银背叛自己。 这令他痛苦,寒心。 现在就是那个韦焱心里定下最后期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让陆纪名进宫,完全没有顾忌他们之后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会不会影响到什么。 他忍不了了。 陆纪名到得很快,他被急召进宫,没换官服,身上穿了件袄袍,裹着大氅。见陆纪名进了屋内也没把外氅脱下,韦焱才想起他一向畏寒,从前年轻时,到了冬天,手也总是冷的。 时间过得太久了,明明曾同榻而眠,如今也生疏起来。 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早已如前世一般遥远。 陆纪名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假笑,看起来似乎性格和软,其实谁也没韦焱清楚这个人骨子里有多倔。 「陛下大晚上的,这么急着把我叫来,是为了什么?」 韦焱攥紧了手中陆纪名写给辽人的几封信,连带着恒王审问得出的口供一起,砸向了陆纪名:「你自己仔细看看!」 陆纪名弯身捡起那些证据,扫了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没有减淡,也没有开口辩驳什么,静静地,似乎等待着韦焱接下来的行动。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有什么想为自己分辩的?」韦焱起身,走向陆纪名。 「都是实话,臣没什么好说的,更没什么好辩的。」陆纪名跪在了地上。 当初怀疑南平公主人在辽国恒王手里,所以联络了与恒王一向不睦的景王。从通过简家给景王送去第一封信开始,陆纪名就已经想过了会有今天。 韦焱走到陆纪名面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他的侧脸,随后动作突然一顿,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陆纪名没有反抗,但脸很快红起来,他变红的脸,让韦焱想起很多年前,在这宫里,他们亲近时,陆纪名脸上染上的绯红。 陆纪名呼吸变得急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上,他以为韦焱会掐死自己,但没想到韦焱突然又松了手。 「我真恨你,真的。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这么多年,权力、富贵、家族,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了,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韦焱背过身,不想让陆纪名看到自己的失态。 陆纪名捂着脖子上的掐痕,瘫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随后是呕吐,吐到眼泪出来,才哑着嗓子说道:「我需愈w宴要南平国库里的那枚金丹,救我儿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做这一切,只想得到那枚金丹。」 韦焱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金丹?那枚传说中的金丹?无稽之谈!如果真有长生不老的金丹,顺帝为什么不自己吃,凭什么留给你?」 「但那又怎样,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得去找。」陆纪名疯了一样,朝韦焱叫喊道,「韦识夏,我告诉你,不止是私通辽国,如果用整个大齐去换我儿子的命,我也双手奉上!」 「你疯了。」韦焱冷冷地说,「为了你那个野种,你什么都不要了?」陆栾,竟然是为了陆栾。 「那是我儿子!他才二十岁,他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我不可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陆纪名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像是在流泪。 第112页 说到「死」字时,陆纪名甚至打起了磕绊,他从未这么畏惧这个字眼。 再不做什么,他的阿栾,可能真活不过开春了。 此时此刻,看着陆纪名如此失态的模样,韦焱恨不得将陆栾带到陆纪名面前,剥了他皮,抽了他的筋,让他现在立刻就死在陆纪名面前,好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韦焱从没有如此真切猛烈地感受到自己对陆栾的恨意。 「你为他犯了灭门的罪,即便找到金丹又怎么样,你们还是都得死。」 陆纪名低着头,没有回应。 韦焱转身,从桌案上拿出早已备好的鸩酒,亲手放到了陆纪名脚边,随后又走回桌边,让自己与陆纪名距离远上一些。 「我给你两条路。」韦焱背对着陆纪名,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一条是你保全名声自我了断,之后我不会动陆家,也不会动你儿子,任他们自生自灭。另一条是,你留在宫里,我同样不会动陆家,还会找天下最厉害的大夫给你儿子续命。」 陆纪名冷笑起来,韦焱看似给了自己选择,实际上在逼着自己选第二条路。但会选第二条路,几十年前就选了,何必等到如今。 他们之间,从前是场错误,以后最好也不要有。 「我选第一条。」陆纪名拎起自己脚边的酒壶,晃了晃,好像在确定里面装了多少酒,一口气能不能喝得完。 他似乎没怎么思考,就将酒壶放到了口边。 韦焱突然喊道:「等等!」 陆纪名动作停滞,看向韦焱,眼里似乎沾染了疑问神色。还有什么可等的。 「你不怕你死了,我反悔,杀了陆家全家?」韦焱没懂,陆纪名为什么会选第一条路?他宁愿不顾陆栾的性命,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你不能。」陆纪名说。 「我会!」韦焱说,「陆绪平,你今天只要死了,我就立刻让人把你儿子绑进宫,剥了他的皮,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我要让你在天上看着,看他怎么被我折磨死。我要把他凌迟,把他五马分尸!」 「呵……」陆纪名拿着酒壶的把手,突兀地发出一声哂笑,「识夏,我刚刚说的可不是你不会,是——你,不,能。」陆纪名的声音逐渐拉长,一字一句,像是在讥讽。 他甚至不再口口声声叫韦焱陛下,此时的「韦识夏」三个字,也带着一股调笑的意味。 韦焱捕捉到了他的反常,警觉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纪名盯着韦焱的眼睛,几个呼吸过后,放声笑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的态度令韦焱感到困惑、不安,于是韦焱迈步,走向陆纪名。 在韦焱跨出步伐的瞬间,陆纪名举起酒壶,将鸩酒猛地灌了下去,多余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陆纪名没有擦,酒就流过他的下颌,汇入衣领,而后消失,像眼泪一样。 「吐出来!」韦焱发疯了一般拽住他的衣襟,「把酒吐出来!」 突然饮下的酒水,让陆纪名的脸颊开始泛红,他的眼神带上了些许迷离。或许是离死亡很近了的缘故,陆纪名像是拉回了神识,很平静地看着发狂的韦焱,甚至在韦焱摇晃自己的时候,伸手抚摸上了他的侧脸。 「识夏,我还有话说,你好好听行不行。」陆纪名说,「我都快死了,就别吵吵闹闹了。」 当年韦焱刚刚登基,强行把陆纪名关进后宫里,陆纪名便绝食,砸东西,伤害韦焱也伤害自己。两个人闹起来,半个后宫都听得见。 后来陆纪名被放出宫,又是奔丧又是外放,折腾几年,两个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十几年来,再没有红过一次脸。 可临了,陆纪名想起的,还是他们当年吵闹不休的时候。 「我要救你。」韦焱说。 「怎么,鸩酒还有解药?」陆纪名问。韦焱今天本就没想让自己走出宫去,喝下毒酒,今晚被抬出去,关进后宫,若干年后被抬出去,没区别的。 韦焱颓然地坐到地上,颤抖着手把陆纪名抱在了怀里。 太久了,连他的气息也陌生了起来。 陆纪名没有挣脱,靠在韦焱怀里,但一开口,提的还是韦焱不想听的那个人。可韦焱没办法去打断这个时候的陆纪名,只能咬牙听着。 「阿栾他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孝顺,从前怕你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我几乎没怎么让你见过他,但如果你和他熟悉起来,绝对不会讨厌他。 「他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读书也好,下棋也好,都是一点就透。但唯一有一点不太好,就是性格有些活泼了,爱玩爱笑的。其实活泼是好的,只是他胎里不足,心脏没有发育好,随便跑动是很危险的。 「他会胎里不足,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没有为了瞒着你,束腹,或者没有在听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就着急回乡,好好的,把他生在汴京,他就不会这样……」 陆纪名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他的睫毛滑下来,顺着刚刚的酒痕一道下落。 韦焱傻了一样,愣怔地开口问:「陆栾他不是,庆景三年生人吗?」庆景三年,是他登基的第三年,是陆纪名离开他两年多以后。 「阿栾生在,庆景元年的岁末。」 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九五之尊召集群臣在舞乐中享用着晚宴,却不知道在某条官道上的简陋驿馆里,他的爱人为他生下了长子。 第113页 他想了二十年,执念了二十年,与心里那个人共同血脉的孩子,其实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出生了。 现在他知道了,而他的爱人就要死了。 他的孩子,也要死了。 -------------------- 陆相下线,挥挥。收完最后的尾巴,就差不多完结了 第64章 64不得 燕淮和宁知非赶到御书房的时候,陆纪名已经进去。两人来晚了一步,就只能在廊下候着。 「我一个人在廊下等着传召就行,知非你跟着陈公公,找个地方歇会儿。」燕淮说。 「我陪着侯爷,不累的。」宁知非回应道,「或者侯爷去歇歇,陛下若是通传了,我再去叫侯爷也是一样。」夜里北风起来,燕淮讲了几句话就又有些咳嗽,宁知非也担心他。 燕淮笑了声,伸手想摸宁知非的碎发,但想起来这是皇宫大内,便又收了手,只说:「这是哪儿的话,这样做了我还能算是个人?况且我也挂心你。」 紧接着他又说:「你知道轻重,我也不强求,如果觉得累了就去歇着,有我在陛下不会怪你。这个月份,累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知非口头应下,但又跟燕淮说:「真不累,阿薇这会应该睡着了,也很安静,一点不闹人。」 燕淮便不再多说什么,翘着嘴角时不时看看夜色,再偷看几眼宁知非。 宁知非发现了他的目光,不太好意思地别过头,推了推燕淮,让他别东张西望。燕淮顺势抓住宁知非的手,藏在身后,确保不会被陈公公和侍卫们看见。 韦焱和陆相说了许久的话,两人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夜已经深了,宫苑里静悄悄的,偶尔出现夜枭的声音。 燕淮等不下去,到陈公公面前,说:「知非怀着孩子,月份大了,站久了腰疼,劳烦公公给他找个地方,能坐下歇着就行。」 宁知非拉了拉燕淮的衣袖,摇头说:「侯爷,我能行,不要劳烦公公了。」 陈公公满面堆笑:「这殿后就有能歇着的偏院,宁大人若是不嫌弃,跟着我来就是,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从御书房内传来一声嘶吼。 那声音声嘶力竭,没有内容,像林间遇到危险的野兽发出吼叫,杂乱又无序。 宁知非立刻看向燕淮,燕淮跟他对视了片刻,随后立刻死死盯着房门方向。 出事了。 陈公公立刻变了脸色,门外的侍卫也慌了神,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贸然闯进去。 陈公公二话没说,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但很快又回来,将屋内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朝侍卫说了句去叫当值的御医,之后走到燕淮面前,用极低地声音说了句:「陆相殁了。」 「怎……怎么会?」因为过于惊讶,燕淮一时没有控制住音量,生硬地停顿了瞬间才又立刻压低了声音问道。 陆纪名作为陆家的掌权人、当朝宰辅,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的老师,即便是陛下想要动他也得多方考量,任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暴毙在宫中。 陈公公摇摇头,而后说:「侯爷今夜怕是见不着陛下了,如今宫门已经落了锁,侯爷怕是出不去,这后头偏殿有能住外臣的地方,老奴之前就已经让宫人收拾出来了,侯爷今晚先歇息,有事明日再说吧。」 也只能如此。 因韦焱偶尔会留臣子到御书房商讨事宜,若是过了出宫的时辰,就会让对方宿在宫里,因而单有一间宫室常年空着。 燕淮和宁知非到的时候,宫人们已烧好炭火,被褥也准备妥当。 「陆相怎么会……」待宫人出去后,宁知非开口问道。因为到底是在宫里,怕隔墙有耳,宁知非声音压得很低,也并没有把话问全。 燕淮摇头,拔了宁知非头上玉簪:「今天赶了这么久的路,早些歇息,有些事,明日问了陛下也就清楚了。」 还有一些想问的话,但不能在宫里说,宁知非就不再谈正事,坐在床榻边,沖燕淮笑道:「今儿在车上睡了这么久,入夜反倒不想睡了。」 燕淮边替他解开腰封和外袍边说:「睡不着就躺着眯一会,这是在宫里,别勾我。」 宁知非抱着肚子,使坏地朝燕淮眨了眨眼睛:「侯爷好不讲理,我就说了句睡不着,侯爷就把持不住。」 燕淮伸手握住宁知非雪白的脚腕,欺身而上,顾着他的肚子没敢压过来,只虚虚地凑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立刻直起身子,揉了揉宁知非因为怀孕变得肿胀的脚踝。 「不困就先不睡,你躺着,我替你揉揉腿和腰。」 宁知非侧身躺下,背对着燕淮。 「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燕淮说。 「侯爷不喜欢?」宁知非问。他决定了要做站在燕淮身边的爱人,人前跟从前一样,人后就开始不再把自己放在低处,因此不再谨小慎微,自然跟以前不一样。 「喜欢。」燕淮笑起来,眉眼弯着,「但我贪心,总想着若是早十几年你就这样,该有多好。」 宁知非没做声,因为他知道,即便重来一次,这十几年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如果不是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变故,又偶然得到了萨满的保证,他到死也不会改变和燕淮的相处模式。 他怎么能把自己爱的人拽入荆棘,让对方被迫承受他身上的重担? 第114页 「侯爷!」宁知非翻过身面对着燕淮,佯装生气地说道,「你把阿薇吵醒了。」 燕淮摸向宁知非的肚子,果然感受到了阿薇的拳打脚踢。燕淮戳了戳宁知非肚子上被顶起的凸起,弯着眉眼说:「我替你教训过它了。」 宁知非起身,一手环住肚子,一手揽住燕淮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侯爷,困了,咱们睡下吧。」 「刚不愿意睡的也是你,现在要睡的也是你。」燕淮捏了下宁知非的鼻尖,起身去更衣。 「我刚故意逗侯爷的。」燕淮解袍子的时候,宁知非顺手把帐子解开,靠近燕淮,压低了声音说道,「假公主就是萧宁嘉,陆相身死,你一定想办法劝她配合朝廷。若陛下动了杀心,也请侯爷劝住,为我阿姊留条生路。」 燕淮一愣,下意识攥住宁知非的手,说:「放心,有我在。」 -- 韦焱看着陆纪名在自己怀里断的气。 毒酒发作起来很快,但也着实痛苦,陆纪名的血吐了韦焱一身,韦焱像浴血杀敌的将士,身上沾的却是爱人的血。 「啊———」在陆纪名断气的瞬间,韦焱近乎咆哮地叫了出来。 不甘,愤恨,不解。 他对陆纪名的怨与恨,瞬间如暴风骤雨一般扑面而来。 他没想到陆纪名会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屈身于自己。如果知道……如果知道,韦焱想了想,算了,没有如果。 这杯毒酒,暗藏了他心底深处某种不想宣洩的恨意。他以为陆纪名不会喝,所以让人准备了无解的鸩毒。它就像自己对陆纪名的恨一样,货真价实,摆在那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但没想到陆纪名喝了。 可韦焱没想让陆纪名死。 爱也好,恨也好,仍旧想让他活着,他不在了,爱恨都没有了放置的地方。 陆纪名临死前,靠在在自己怀里,细细地跟他讲关于陆栾的一切,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多爱陆栾一点点,不至于等他一死,陆栾就彻底无依无靠。 他还求自己放过他的义女,那个被他放出来当鱼饵的假公主。 陆纪名说那孩子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的,全心全意信爱重自己,盲目地顺从自己的话,所以被利用,并不是自愿的。 听了这些话,韦焱想的却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我。 从前不愿意相信自己爱他,现在不愿意相信自己会爱他们的孩子、会放过他的人。 「绪平,你放心……」这种时候,韦焱说不出来埋怨的话,只顺从地应着他。 陆纪名吐得满地猩红,死死攥着韦焱地手,他已经不太说得出话,一开口便又是一滩血。 「这辈子……还是我欠你更多。」陆纪名断断续续,「下辈子……下辈子,就别见了。」 他不是没爱过韦焱,但陆家全族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他不能爱韦焱。 族人不会问他的想法,只会戳着他的骨头骂他以色侍主,说他辱没了陆家满门清誉。 他要陆家,就不能要韦焱,于是他选了陆家。 当年选了陆家,就走到底,他不后悔,只是偶尔觉得遗憾。 看着韦焱三宫六院,有那么多孩子,他也早不做幻想。韦焱没辜负过他,甚至正相反,韦焱给了能给的一切,他甚至没办法怨他。 求仁得仁……永远也不怨他。 陆相急病,在家中去世,停灵七日,因临近年关,只草草下葬。 当今圣上感念多年师生情谊,罢朝七日,并亲至丧礼扶棺。朝野内外,无不称赞今上至仁至孝,乃古今典范。 君臣二十年,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可细数,却没有一件是韦焱真正想要的。 -------------------- 韦焱的这杯酒,从大纲写出来开始,就设定了是真的毒酒。站在韦焱的角度,陆纪名「背叛」了他三次,第一次在陆家和自己之间,抛弃了自己,第二次和别人生了孩子,第三次和勾结辽人,他是真恨他,韦焱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有个瞬间(至少是在让人备毒酒的瞬间),是真想让陆纪名死的。但他又觉得陆纪名不会那么死脑筋,宁愿死也不选自己。 他俩前面的故事之后会有番外。还会有个if线的所有人he的平行世界番外。 第65章 65除夕 陆相在朝中多年,党羽、门人甚多,为了稳定朝局,对外宣称陆相在家中急病去世,隐瞒了那夜发生的一切。 也是直到那夜过后,燕淮才知道韦焱与陆相这一双各怀鬼胎的君臣,有过一段私情。没有心一样的帝王,也付出过爱。 他恍惚想起韦焱从前似乎跟自己提过,在自己进宫求仪鸾司帮忙找宁知非的时候,但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宣之于口。 韦焱已经悲伤到近乎麻木,没什么表情地跟他讲述了过往,燕淮听着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惶恐。韦焱和陆纪名的渐行渐远,让他想到宁知非。 宁知非有千万种方式和他擦肩而过,一生也不相识,但宁知非停在了他身后,他也回了头。 如果说有他们和韦焱与陆相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和宁知非,都坚定地选择了彼此。 燕淮参加了陆纪名的葬礼,办得急匆匆,又很简陋。身为陆相唯一后人的陆栾,身体已经很虚弱,全程让人搀扶着,葬礼中途几次几乎晕厥。 第115页 「之后我会带他进宫。」韦焱说,「我会让他活下来,用尽办法,也要让他活下来……」 陆纪名说得没错,从知道陆栾身世的那刻,自己永远不会对陆栾造成任何伤害。 「我这些天常常在想,当年我更自私一些,无论如何也不把绪平放出宫,或许大齐会拥有一个很好的太子。」或者说,韦焱相信,陆栾原本可能会成为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期的太子。 燕淮宽慰韦焱:「但陛下当年强行把陆相留下,陆相会自苦一生。」 韦焱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你觉得他这些年,过得就开心了吗?」他要做陆家全族的嵴樑,可他自己也不过是摇摇欲坠的苇草。 两人一时无话。 韦焱私心想让陆纪名葬在皇陵,他有千万种办法做得滴水不漏,但想到陆纪名宁死也不愿委身自己,韦焱便没再强求。 陆纪名的棺椁会被一路运回家乡下葬,陆栾身体不好,韦焱强行把他留在了京中,让陆家子侄送棺回乡。 他们两个,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生生世世也不会再见面。 目送着棺椁出城后,回宫路上,燕淮问道:「南平公主那里,陛下后续打算怎么做?」 韦焱说:「就按照原计划,认下假公主,给她封个封号,养她一辈子。」他答应了陆纪名,会放过他的义女。韦焱想,能养她一辈子,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燕淮并不贊同,于是开口,把宁嘉的身份告诉了韦焱,并同时把自己答应恒王的事一併告诉了他。 「恒王已经把证据送来,宁嘉的身份既然我的人能查到,耶律锦也能查到。若是被辽人知道了,恐怕会被恒王当做出尔反尔,两国交恶可就不好了。」 韦焱按了下眉心,没想到宁嘉的身份会这么麻烦。燕淮见韦焱似乎有所动摇,立刻乘胜追击劝说道:「况且,南平公主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忽然认下一个,给出优待,说不定民间有好乱之士,会接二连三出现假冒的,反倒是个麻烦。」 「燕澈然,听你的意思,你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韦焱问。 「没有。」燕淮摇头。 「那便再回去想想,我也回去问问仪鸾司的想法。」韦焱说,「等用完了假公主,便照你说的,让耶律锦把她带回辽国吧。」 燕淮应下。让宁嘉跟着耶律锦回上京,对目前的宁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上京有宁嘉的亲人,牵挂她的长辈,即便日后有所不顺,亲人总会相帮,比在汴梁对付这群各怀鬼胎的异族人要好许多。 而且就燕淮的私心而言,她离宁知非越远,宁知非身份败露的可能性就越低。 眨眼就是年节。 韦焱今年兴致缺缺,没开宫宴,家宴也免了,燕淮很早就得闲在家,没回自己院子,和燕双一道在宁知非的小院里关着门热闹。 冯清越给的药方燕淮吃了些日子,确实有效果,虽然身体还是时不时发虚,但不再吐血,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也正因此,宁知非安安稳稳在侯府养胎,没有找机会出去寻落梅。 年前几天,耶律锦也派人送来了节礼,说是一些小玩意。 晚上宁知非打开那些箱盒,才发现里面装满了从前在墨京常见但汴京几乎没有的东西,甚至还有几盒上好的风露饮,当即明白是小叔给自己带的东西。 「等事情忙完,阿薇大一些,我们再去趟上京。」看着宁知非抱着耶律锦送来的那几个盒子发呆,燕淮不由心疼。 宁知非抬头,看向燕淮,朝他挤出笑意。 燕淮伸出食指,戳在他的脸上,把嘴角往下拉了拉:「不想笑就别笑了,我知道,你也会想家。」 「我还有家吗,侯爷……」宁知非喃喃问道,他的家早都成了禁忌,与亲人相见只能装作不识,这段日子他一直很痛苦,想痛痛快快地认下自己的亲人,但不能也不敢。 宁知非很少朝燕淮流露这些情绪。 燕淮将人抱紧,轻声说:「当然有,有爱你的人在的地方,都是你的家。」 忙过了年前几天,除夕当晚,阳燧卫的除了轮值的几个侍卫外,都各自放了年假,程鹤远和罗岱早几日前就回了乡,姚子倾没父母,每年都是跟着宁知非他们一起过节。 「过会吃完了年夜饭,我带着少爷放爆竹怎么样?」姚子倾早早去街上买了一堆爆竹和烟花囤在屋里,眼见着天一擦黑,就开始忍不住撺掇燕双跟他一起玩。 此时汴京已经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音环绕,夜空时不时亮起焰火。 燕双没立刻回答,抬头去看宁知非。 宁知非停下筷子,朝燕双笑道:「阿双看我做什么?」 燕淮也笑着说:「你爹身体不方便,不能帮你点火,别引着他闹。」 燕双从自己的桌案前起身,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说什么呢,我没这么不着调。我就是有点担心,爆竹声音这么大,会不会吓着妹妹?」 宁知非马上要生了,肚子也没从前那样高耸,已经有了下坠的趋势。或许是感受到了燕淮的不安,燕双也跟着焦虑起来。 「今年不好说,但明年肯定会吓着小傢伙。」宁知非说,「今年玩得尽兴点。」 燕双又看向燕淮,燕淮沖他摆手:「跟着姚子倾玩去吧,别乱跑,就在院子里。」 第116页 听到双亲都同意了,燕双也没端什么少爷架子,跟着姚子倾往他屋里跑,和他一起去把炮竹搬出来。 僕役撤了桌案,在廊下摆了软垫和火炉,燕淮扶着宁知非坐下,宁知非跟燕淮随口说:「如果当年给阿双挑侍卫,姚子倾或许是个还不错的选择。」虽然话多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如果能吃得下苦好好学学,武艺应当还能更进一步。 「我早跟陛下说过了,阿双不会接我的班,让他做个享清福的小侯爷就是。成安侯的爵位就到阿双为止。」 宁知非点头,他也不希望阿双像侯爷一样替陛下做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更不希望再有人走上自己和师父的老路。 聊了几句,宁知非突然止住了声音,把手放在了肚子上,低着头,死死地咬住下唇,深吸着气。 燕淮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肚子,发现硬得厉害,不由慌了一瞬,急切问道:「怎么这么硬?要生了吗?」随后便起身想吩咐僕役去叫太医。 宁知非缓慢地吐出气息,朝他摇头:「还没,快生的时候偶尔是会这样,当年怀阿双时也是,侯爷别担心。」说完还怕燕淮不放心,朝他笑了笑。 燕淮确定宁知非的肚子很快软了下来,才松了口气,放弃了除夕夜里把太医从家里拽出来的念头。 宁知非拉住燕淮的手,去摸自己的腹底:「侯爷,你试试,已经摸得到阿薇的头了。」 柔软的肚腹下,能感受到有硬硬的东西,竟然是阿薇的头吗?燕淮只觉得心中一软,死死把宁知非抱紧在怀里。 胎儿已经入盆,阿薇就快要出生了。 他觉得心疼,恐惧,但还是忍不住生出期待和喜悦。他和宁知非,又要有孩子了。 燕双和姚子倾合力把所有炮竹都搬了出来,堆在院子的一角,两个人放了几个炮仗,觉得没意思,就去点菸花。 点燃引线的瞬间,燕双小跑到廊下,跪坐在软垫上,朝燕淮和宁知非说:「父亲,爹爹,还有妹妹,新年快乐!」 烟花绽放的时候,映亮了燕双的半张脸,显得他的眼睛闪闪的。 这对燕双而言是个不同寻常的新年,因为第一次和爹爹一起守岁。 不是宁知非,不是燕淮的侍卫,而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疼爱着自己的爹爹。 燕淮笑起来,将备好的压岁钱交到燕双手里,随后看向宁知非:「知非有什么想跟阿双讲的吗?」 宁知非伸手,蹭掉了燕双刚刚玩闹粘在脸上的灰尘,说:「希望我的阿双,能永远快乐。」 永远不要像他一样,戴着沉重的枷锁生活。 希望南平的一切,都与他的阿双无关。 第66章 66再见 没出年节,仪鸾司就以通敌的罪名把简家父子压下了内狱。 审问过后,简致达承认了协助陆相联络辽人的罪行,同时交代了自己儿子利用珠帘居,将宁嘉安插进韦逸身边的事。 事情经过与之前的推测差不太多,陆相为了给儿子续命,打上了南平遗宝里那枚金丹的主意。 陆相为了确认南心雪是否就在京中,将熟悉公主身份的义女宁嘉通过简肃云之手献给瑞王世子,并对外声称宁嘉就是瑞王藏匿多年的南平公主。 南心雪,或者她身边的人,或许能够容忍别人冒充公主,但却很难忍受公主的名声被韦逸败坏,若她就在京中,多少会有所行动。 与此同时,陆相通过简致达鸿胪寺少卿的身份与辽国景王勾结,许诺对方帮自己找到南心雪,南平遗宝可以平分,同时若对方想要夺权,自己的势力也可以保证齐国不会出手帮助恒王。 「那宁嘉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仪鸾司副使朝简肃云问道。 简肃云说:「被你们盯上了,难道要坐以待毙?」 「可宁嘉怎么知道那晚我们的人会过去?」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啊。」简肃云自知难逃一死,也懒得再装成文质彬彬的和善模样,没好气地朝副使翻了个白眼。 副使拍了拍脑袋,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转头叫来顾信泞,让他去问宁嘉。 宁嘉因为原本另有用处,所以没被关在内狱,而是在仪鸾司衙门后的一个偏僻小院里。仪鸾司的人封住了她的武功,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在知道陆纪名身故后,呆呆地愣了一会,话也没多说。 顾信泞是在几日前知道宁嘉并不叫「陆嘉」,她是陆相的义女,也是南平故皇后的侄女,更是他的亲生姐姐——萧宁嘉。 顾信泞推开关宁嘉的院门,吩咐守在院子里的下属退出去。 宁嘉站在廊下,凝视着蓝天,没有丝毫生气。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宁嘉问。她的眼神黯淡无光,从得知陆相的死讯后,就一直处于一种对万事万物全部漠然的状态。 顾信泞开口:「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故意骗我说你姓陆。」 宁嘉没回应他,但是默认,沖他笑笑:「摘掉面具让我看看。」 顾信泞顺从地摘下脸上的易容。这张脸许多年没有朝外人露出过,他放弃了萧宁过的身份,萧宁过的脸也就不再方便给别人看。 但无论如何,这张脸是萧家人的脸。 比宁知非少了些明艷,多了分温润。他们的面孔里都有萧公子的影子,但宁知非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更精緻的五官,顾信泞则得到了萧公子的儒雅。 第117页 「长大了。比小时候好看。」宁嘉温柔地说道。 顾信泞没说什么,重新覆盖上了易容,问宁嘉:「你之后想去哪儿?」 「我还出得去?」宁嘉反问。 顾信泞点头:「表叔会救你,我听说的。辽国郡主,会带你回上京。」 「去那儿也好。」宁嘉说,「你呢,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我在仪鸾司很好。」他的家在仪鸾司,也没有想过要去仪鸾司之外的地方。 「好。」宁嘉伸手,摸向顾信泞的侧脸,面具的质感和人的皮肤差不多,「你想留在这里,就要永远忘掉自己的身份。」她没提关于宁知非的事情,因为猜到宁知非面对顾信泞,一定准备好了说辞,用不着她来画蛇添足。 宁嘉又问:「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想问的吧?问吧,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宁嘉猜到顾信泞今天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毕竟两个人几乎没有一起生活过,感情也很浅淡,略去血缘的牵绊,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如果当真不顾一切地在意彼此,宁嘉不会朝顾信泞隐瞒身份,顾信泞也不会再得知宁嘉身份的几天后才来问她。 「副使让我来问,那夜你为什么会在我们的人到达前,就离开漱月巷。」 宁嘉当然不可能说是南心雪提醒了自己,她也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相认不久的弟弟,出卖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于是只说出了部分实情:「我也不知道,在你们来之前,突然有不明身份的人刺杀我,我就逃掉了。」 「那成安侯是陆相派人刺杀的吗?」 「不是,成安侯是陛下心腹,陆相没有傻到要动成安侯。」 顾信泞蹙起眉头,既然不是陆相动的手,那么还会有谁? 只是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脸,随后顾信泞草草地朝宁嘉告辞,飞也似地沖了出去。 -- 燕淮一早被韦焱叫进宫里,燕双则是年节即将结束,着急补自己落下的功课,一早就缩在院子里忙着写文章,小院里一时只有宁知非一个人和几个僕役在。 晨起时宁知非就觉得肚子有些闷闷的,缓了一阵子,却变本加厉开始坠痛。 他原本以为是同之前一样的假性宫缩,挨过去就会好,但片刻喘息过后,疼痛便又很快捲土重来。 宁知非有过一次经验,知道没有破水,孩子就还不会出生,于是便没有朝人说,燕淮出门前还替他理了理外袍,把他送到了门口。 回到院子里后,宁知非便躺回了床上,不断揉着下坠发硬的肚子。他是能吃痛的体质,但一阵一阵地坠痛还是让他忍耐得很吃力,于是干脆闭上眼睛,睡了一会。 过了阵子又被被疼醒。 但还是没有破水,除了硬熬着也没有太多办法。 宁知非起身想倒杯水,到了外间就看见魏则谙坐在那里。 魏则谙见到宁知非,还满脸歉意地说:「来的时候看你在睡觉,就没有贸然打扰。」 宁知非心说你这不请自来就已经很贸然了,叫不叫醒自己都是不算上什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因为知道魏则谙是南心雪的人,宁知非并没有很防备他。但侯府上下这么多人,自己院子里还有来往的僕役,他怕魏则谙对他们动手。 「大人别紧张,都打晕了,我的武艺你放心,醒来身上连一块青紫都不会有。」魏则谙讲这话的时候,依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宁知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肚子又疼了起来,宁知非不太站得住,扶着外间的椅子坐下,摸着肚子朝魏则谙问道:「你今日过来,想做什么?」 「有人想见你,让我带你过去。」 宁知非低头看了看临产的肚子,又看看魏则谙,噗嗤笑出了声:「难为人嘛这不是。你觉得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走得到对方面前。」 「我备了马车,停在侯府角门。」魏则谙说,「我们今天就会出城离开,你必须得跟我去一趟。」 宁知非听罢便没多说什么,挨过了一阵宫缩后扶着腰起身:「那走吧,快去快回,我可不想生在外头。」 南心雪明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却没有露面,说明如今她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不能随意现身。南心雪要见他,他也必须要在南心雪离开前见到她一面。 宁知非转身回到里屋,拿了什么东西,随后和魏则谙一起离开了小院。因为他临产在即,为了更快一些,魏则谙将人打横抱起,带到了马车边。 在魏则谙怀里,宁知非肚子又疼了起来,但不想让他发现,便乱说着话转移注意力:「魏将军,这事若是让侯爷知道了,你死定了。」 「什么事?今天带你出去这件事?」 「不是。侯爷要是知道了你抱了我……我哄一个月恐怕也难把人哄好。」宁知非按着肚子,有些发抖,但还笑着,「我们侯爷,看着人挺好,其实特小心眼。」 「宁大人,你若是疼,就少说些话吧。」 宁知非吐了口气:「确实疼,你没生过,不知道,比挨刀疼多了。」 但好在没破水,宫缩还有间隙,过一会宁知非便又生龙活虎,自己走上的马车。 魏则谙拿出一个帷帽给宁知非戴上,自己拿了个宽沿草帽盖在头上,驾车离开。 在城门口不远的一个客栈里,宁知非见到了南心雪。 第118页 南心雪一身男装,长发盘起,显得干净利落,一副随时都能离开的模样。 只是她和宁嘉一样,都用了红颜蛊,看起来还是少女的模样。 而南心雪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容貌,也确实令她没有被怀疑过身份。 「又见面了。」南心雪笑着说。 宁知非进了客房就立刻坐到桌边,缓了一阵等到宫缩间隙,才从怀里掏出南安洛给他的玉佩,放到了南心雪手里。 「在上京的时候,我见到了小叔,小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这枚玉佩,雕刻了一枝覆雪的梅花,是南心雪出生那年,萧远沁亲手给女儿雕刻的礼物。南心雪从小佩戴着,直到南安洛去上京为质那年,南心雪把玉佩给了小叔,让他代为保管。 「小叔拿着这块玉佩,就好像阿雪陪在小叔身边,也看到了母亲从小长大的故乡。等小叔回家,记得把它还给阿雪。」她摘下玉佩时,小心翼翼地放在南安洛手心,千叮万嘱,生怕南安洛给她弄丢了。 但阴差阳错,她再也没能见到这块玉佩。 因为玉佩上雕着一枝梅花,南心雪通过魏则谙的手段潜入仪鸾司的时候,给自己取名叫落梅。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 这篇文到这里基本上所有的伏笔都收了,看到这里再回看前面的内容,很多模稜两可的地方基本上都能明白了,但为了节省不打算二刷的姐妹的时间,我这里把几个重要的地方拎出来解释一下。 1、落梅和宁知非相认是在14章,两个人分开时,落梅和宁知非约定再见时会和他喝风露饮,于是在简家的婚宴上给了他。 后来落梅和宁知非一起去墨城,落梅说仪鸾司让她找南平公主,宁知非跟她相视一笑问她觉得能找到吗,其实意思是,你自己找自己,有点好笑。 离开墨城前,落梅故意说自己怀疑贺子烨是南平太子,之后和顾信泞一起的时候,也把太子身份往贺子烨身上引,是因为她确定了宁知非没有离开齐国的打算,想尽自己所能彻底排除掉宁知非的隐患,把锅推给贺子烨。 2、南安洛和宁知非相认是在39章,他也是拿出风露饮试探,宁知非用「也喜欢风露饮」暗示自己不是齐国人(因为齐国不产风露饮,齐人也很少能喝到),随后南安洛说「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反问宁知非他们到底是不是萍水相逢,宁知非回他「休对故人思故国」,明说他们是故人,所以后面宁知非称呼南安洛王妃,南安洛反应超大,问他竟然称呼自己王妃。 在明确宁知非不想和他相认以后,他给了宁知非落梅的玉佩,让他给耶律锦,耶律锦明白玉佩的含义,所以耶律锦看到玉佩,就知道了宁知非的身份。 但宁知非跟南安洛说自己会把玉佩交到耶律锦手上的时候,南安洛让他物归原主,原主其实是南心雪,南安洛其实是在问宁知非知不知道南心雪的情况,宁知非答应了下来,所以南安洛也知道了南心雪现在无事,且人在齐国。 之后南安洛故意带宁知非去马球会,把他以萧家小辈的身份介绍给上京勛贵,是告诉宁知非,如果在齐国呆不下去,他随时可以以萧家人的身份回到自己身边。 就像萨满说的,宁知非的亲人们都很爱他。 3、关于宁知非的身世,从第三章就放了非常多零零散散的暗示,如果有姐妹想二刷,应该会找到非常多被我用模稜两可的话打岔过去的地方。 第67章 67密信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刺杀侯爷。」叙完旧,宁知非便问起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他是在墨京的时候知道的南心雪就是行刺的主使,因为南心雪主动提出要给自己解药……在南心雪并未与中毒后的燕淮接触过的前提下,能给出解药的,就只有幕后主使。 「你家侯爷,心思缜密,只几句话就猜到了简家那伙人拉瑞王世子入局的原因,如果放任不管,他很快能猜出来我的身份,介时说不好连你也要受到牵连,不如我动手给他添点堵,让他分一分心神在别的事情上。」南心雪说。 她随后转过头,不去看宁知非,小声跟他说:「当时不知道你有身孕,对不住了。」 南心雪拿出一个瓷瓶,放到桌上:「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解药,收好吧,成安侯吃下去就不会有事了。」 宁知非抓过瓶子,仔细地放到怀里。 很快肚子又开始疼起来,宁知非摸着腹顶,挨过最疼的那阵,问道:「你原本可以不出手的,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 「当然是觉得无聊,他们既然想钓我出来,我还躲躲藏藏的,多没劲啊。」 「这不是全部的理由。」宁知非说,「你出手,是为了阿姊?」 南心雪坦然承认:「我不能看着宁嘉被抓。」 南心雪和萧宁嘉,年岁相仿,从小一处长大,南心雪能为了救宁知非让魏则谙暴露身份,也能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去提醒宁嘉躲开仪鸾司的追捕。 宁知非伸出手,南心雪主动握了上去,轻声说:「阿雨,你跟我走吧,去小叔那里。」她今日收到了耶律锦那里传来的消息,让她立刻离京,虽然南心雪不知道耶律锦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但还是选择相信了堂妹。 宁知非摇头:「长姐,我走不了。」 第119页 「因为成安侯?」南心雪明知故问,随后自嘲似的笑道,「你有了他的孩子,自然走不了。」 「不是的,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离开他。」宁知非说着,耳尖泛起红晕,略略低下了头。 「他今日与你浓情蜜意,自然什么都不会做,可你有没有想过,来日他倦了,拿着你和孩子去跟皇帝邀功,你该如何是好?」南心雪问。 宁知非抿了抿嘴唇,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我愿意信他。到了上京,恒王也可能利用我们的身份,达成目的。小叔也可能会身不由己。自从家没了以后,咱们无论走哪一步,其实都是在赌。我也愿意为了他,赌一把。」 如果燕淮真有变心那一日,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照样有办法脱身。他不是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只是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用到。 「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 宁知非看向南心雪,与她对视着笑起来。 南心雪拿出一块锦缎,摊开以后露出一封信件。信封用了特殊的工艺,即便许多年过去,也不曾损坏或变色。 宁知非看到那封信,顾不得再次开始收缩的肚子,朝南心雪问道:「这是父亲当年留下的……」 「对。」南心雪打断了他,「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 「你看过内容了吗?」 南心雪哂笑一声:「没看过,但多少猜得到。给你吧,想怎么处理都随你。」 宁知非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写了几行字,落款盖了南平的玉玺。 宁知非看了内容,忍不住大笑,怪不得萨满说,所有人做的事,到头来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是空的。 「父亲他果然是个混帐。」宁知非笑着把信拿起来,递到南心雪眼前,「因为他的这封信,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命都送上了,没想到却是笑话一样。」 南心雪垂眸,也终于看清了这封号称藏着南平遗宝,灭国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到最后关头千万不要拿出来的密信,上面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阿雪、阿雨,对不住,我骗丞相他们国库被我转移掉了,其实钱早都被父皇我花光了。我不敢让丞相知道,所以硬着头皮写了这封密信,骗他把藏宝的地点告诉你们了。我没给自己留后路,同样也给你们留不了后路,咱们父子三人,各自珍重吧。」 「我猜到了,也从来没指望过他。」南心雪淡淡说道。没了母亲,就是没了家,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让魏则谙送你回去,我要走了,咱们就此别过,就当从没见过吧,对彼此都好。」南心雪说。 宁知非把密信放回信封,问道:「有弓箭吗?」 南心雪没问他要箭做什么,叫了守在外头的魏则谙,魏则谙离开了一会,拿了弓箭回来。 宁知非猜,这大概是从他们养在京中的死士那里拿的。 宁知非没接弓箭,让魏则谙拿着,朝南心雪告辞,随后戴上帷帽走出了房间。 魏则谙扶着他离开客栈,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客栈的门紧闭着,南心雪也没有出来,宁知非明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忍不住想看看。 「魏将军,我长姐託付给你了。」宁知非坐上马车,好像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忽然散了,他靠在车厢里,肚子疼得一时起不开身,但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 魏则谙嗯了一声,说:「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带走南心雪是为了报恩,但这么多年过去,私心里早把她当成家人。 「我直接送你回府?」魏则谙问。 宁知非开口,给他报了个地点,魏则谙没有多问,掉转马车上了路。 耽搁了半日,宫缩比之前更加频繁,肚腹也下坠得厉害,宁知非只觉得浑身冒冷汗,疼起来忍不住想用力,但还没破水。 他怀疑产口已经开了,可没办法检查,只能忍着,强迫自己想一些别的。 马车驶了半路,突然停下,宁知非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发现他们停在了街角。 「怎么回事?」 魏则谙压低了草帽帽檐,低声说:「仪鸾司刚刚有两队人,进了宣墨楼。」 宁知非蹙眉:「得抓紧了。」南心雪能在京中藏这么久,全靠灯下黑,可一旦被怀疑上,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仪鸾司速度很快,也多亏南心雪足够警觉,否则晚离开几个时辰,恐怕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殿下现在已经出城,不必担心。送你走后我也会想办法离开。」魏则谙说。 待街道重归宁静,马车才继续向前,最终停在了护城河边。 仪鸾司地处皇城的角落处,侍卫们平日里办公的小院靠着宫墙。此刻马车停的位置,恰好与仪鸾司府衙遥遥相对。 宁知非将密信绑在箭上,递给魏则谙:「魏将军,交给你了。」 魏则谙立刻明白宁知非是想自己把密信用箭射到仪鸾司的院子里 。 「希望看到这个,他们能放过长姐。」 魏则谙笑笑:「多亏今日是我,这个距离,恐怕换个人都不成。」 「正因为只有你办得到,仪鸾司才会相信这封密信的真实性。」宁知非疼得下不去马车,只坐在车上,掀了帘子跟魏则谙说话。 魏则谙见他脸色白得厉害,也不再多说,轻功跃上护城河边杨柳,对着百步外的宫墙一箭射出,直到看着绑着密信的箭安然落进院子,魏则谙立刻下来,驾车离开。 第120页 回侯府的路上变得无比难熬,宫缩变得密集起来,每时每刻都无比难熬。宁知非蜷缩起身子,手指紧紧攥住袍角,很快他听到了布料破碎的声音,夹棉的袍子像纸一样被撕破,露出夹层里白色的绒毛。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宁知非才听见魏则谙朝自己说:「宁大人?到了。」 魏则谙弯身进了车厢,扶着宁知非下来。 宁知非觉得双腿发软,站不住一样,脚刚沾地就差点倒下。 「我送你进去。」魏则谙怕宁知非摔倒,伸手抱住他。 宁知非推开魏则谙,摇了摇头:「你走吧,别被人发现。已经到了侯府,我自己可以进去。」 魏则谙也没再坚持,仪鸾司的人已经找到宣墨楼,目前应该已经确定落梅不见了,不出一个时辰汴京城内就会戒严,严格限制出入。 他必须在这一个时辰内把租借的马车还回去,然后离开城内,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宁知非与魏则谙分开,自己走向来时的角门,大概是被魏则谙打晕的僕役都醒过来,门已经关上,宁知非推了一下,发现从里面锁了,推不开。 他没有多少力气绕过半个侯府走到经常出入的正门和几个偏门,于是靠在门边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宁知非不知道的是,几个时辰前燕双写完文章跑去小院找他,结果发现了倒了一地的僕役,吓得魂不附体,于是整个侯府瞬间乱作一团,此刻所有人都在找宁知非的下落,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人敲门。 宁知非靠在角门边,只觉得肚子下坠得厉害,疼得他只能弯身,腰也直不起来。他靠在侯府的墙边,想干脆直接把门砸开,但此刻疼得他浑身发抖,连敲门的力气都不剩了几分,更不必说去踹门。 实在没有办法,宁知非只能抱着一下下发硬的肚子,一步一步往正门的方向挪动。 只走了几米,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湿意,宁知非低头,才发现破了水。 第68章 68尾声 侯府的人通过宫门口的侍卫传话进来的时候,韦焱正在跟燕淮说陆栾的事。 丧礼之后,韦焱就把陆栾带进了宫里。 陆栾没有问韦焱为什么要带自己进宫,非常顺从地跟随着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者说像是心死了一般,对一切事情都没有了明确地反应。 韦焱把身世告诉陆栾时,陆栾也只是淡漠地抬眼,朝韦焱说了一句:「我姓陆。」之后又恢复了闭口不言的状态。 「他不愿意认我。」韦焱笑着说,「随他吧。或许他也根本不需要我。」他想,陆栾应该恨自己,恨自己夺走了他相依为命的父亲,就像自己当初恨他一样。 燕淮听着,也只能听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之后两人又聊南平密信和宁嘉的事,说了许久,反反覆覆,也没有想到更好的主意。 南心雪失踪了太久,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她不主动出现,就没办法确定身份。 而与之相关的魏则谙一直洁身自好,交际简单,顺着他的线索往下查,也很难查到有用的东西。 聊了一阵子内监过来,禀告说陆公子突然烧得厉害。 陆栾自小体弱,陆纪名的事强撑了这么多天,倒下再正常不过。 但韦焱没照顾过他,只知道这孩子心脏不好,风吹草动都紧张得不行,站起来就打算跑去陆栾那边。 迈了几步,想起来燕淮还在,韦焱又回头跟他说:「你先回府吧,明日再来。」 燕淮起身告退,在宫门口就碰见了候在自家马车边来传消息的人。 对方没有说宁知非失踪,只跟燕淮说府里出了些事,需要侯爷尽快回府处理。 燕淮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赶到府上的时候,果然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一幕——整个侯府里人仰马翻,阳燧卫把侯府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而宁知非却不知去向。 燕双红着眼圈坐在小院廊下,看到燕淮以后扑了上来,哽咽着说自己做完课业赶来,巡逻的护卫和僕役晕了一半,爹爹的院子里人去楼空。 燕双一瞬间茫然,不知所措,整个侯府那么大,却不知道该依靠谁。 他好怕爹爹再抛弃他。 轮值的几个护卫跪在燕淮面前,把自己如何晕厥,宁知非如何消失不见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遍。 没人看到闯入者,也不知道宁知非是如何离开的侯府。 燕淮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魏则谙。 阳燧卫虽然不是大齐最顶尖的高手,但训练有素,等闲对付不得。能视其为无物,潜入侯府并带走一个人,这样的事情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魏则谙无论是能力、嫌疑还是动机,都足够充分。 「去,去把侯府的门都打开,先别找人了。」燕淮说。魏则谙是南心雪的人,如果是他,宁知非应该是主动跟他出去见南心雪了。 南心雪藏了这么多年,今日如果见宁知非,必然是选了一个轻易找不到的地方,眼下只能耐心等宁知非自己回来。 宁知非既然是偷偷熘出去的,离开和回来,应该会走同一条路。因为不知道他是走哪个门出去,燕淮只能想到让下人把侯府所有的偏门都打开,让宁知非能少折腾几步。 宁知非不在,燕淮在府里等不下去,便跟着下人去了离小院最近的偏门,跨过门槛打算在门外等着。 第121页 但刚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里,蜷缩成一团的人。 「知非!」燕淮几乎是一瞬间认出宁知非,心脏像是被谁一把捏住了一样,猛地一疼,随后急急跑向他。 宁知非听见声音,迟缓地抬起头。 「侯爷……」燕淮靠近以后,宁知非想起身,却站不起来,也不太敢站起来。 这次跟生燕双的时候不太一样,阿薇是足了月的,而且不是第一次,原本磨磨蹭蹭了一天才破水,但宁知非没想到,破水后产程会变得这么快。他能感觉到,阿薇已经迫不及待,自己稍稍用力,可能就会出来。 「去请太医!」燕淮回过头朝跟着自己的姚子倾喊道。随后抱住宁知非,轻声问他:「还坚持得住吗?」 宁知非明知自己就要生了,竟还跟着魏则谙出门,完全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燕淮本来很生气,打算见到宁知非以后好好跟他说说,但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慌得忘了生气,甚至连一个字都多说不出来。 「侯爷,我可能,没办法走路了。」宁知非不住喘息,疼得脸色发白,但仍然不好意思直接跟燕淮讲,阿薇已经到了随时都会出来的地步了。 早知道会这样,不该跟魏则谙出去的。但不去也不行,因为只有南心雪手里才有燕淮中的毒的解药。今日他们一走,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日。 「再坚持坚持,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燕淮把宁知非打横抱了起来,「我带你回院子,很快的。」 宁知非咬着牙想,别再提快了……他是真不想把阿薇生在外头。肚子还在不停地收缩着,宁知非又疼又不敢用力,于是只能死死抱着燕淮,让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侯爷,解药我拿到了……」 「这种时候就别管解药不解药的了。」燕淮直接打断了宁知非,加快了回小院的速度。 冯清越给的药方压抑住了燕淮体内的一部分毒性,但体力想恢复到从前还是痴人说梦,可此时此刻燕淮好像被激发出了某种潜能,抱着宁知非飞也似地跑回小院,把人放到床榻上以后,才感觉到体力不支,好像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 燕淮忍着眩晕坐到床头,将宁知非抱到怀里,安抚宁知非道:「太医马上就到了。」 「可……可能,不用等太医了。」宁知非手指扣在床板上,又疼又有点恼羞成怒,「侯爷,你帮我看看……头是不是已经出来了?」 然而燕淮还没来得及起身,阿薇的啼哭声就已经响起。 是个女孩,哭声很响亮,看起来是个健康的孩子。 几个奶妈是提前准备好的,听到婴儿啼哭后就进了里间,清理过后把孩子抱去擦拭包裹。 「这是疼了多久?」燕淮问,「我以为还得折腾到半夜。」 从外头折腾了一圈,倒是没觉得有多疼,就是差点把孩子生在外头,有点丢人。宁知非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去看燕淮,含糊道:「没多久,差不多……从早上开始。」 燕淮弯身,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从背后抱紧了,说:「辛苦了。」 随后哑着嗓子说:「发动了还敢往外跑,真是好大的胆子。我今天差点要被你吓死。」 「我错了,侯爷。」宁知非转过身面对燕淮,从怀里掏出来南心雪给的解药,「侯爷快点吃了吧,要不是为了弄到这个,我绝对不会出门的。」 燕淮笑笑,知道即便南心雪没有解药,她如果要离开汴梁,宁知非也一定会去见。他也不是气宁知非去见南心雪,而是担心他再出什么意外。 「侯爷,快点吃呀。」 宁知非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淮。 燕淮从瓶中倒出那枚药丸,咽了下去。 「可能会吐几天血,淤积的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长姐是这么说的。」 「别担心,早吐习惯了。」 「对了侯爷,之前答应过,要告诉你一些事。」 燕淮又把宁知非紧紧抱住,跟他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不管你是谁,进了侯府,就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走。」 宁知非红着脸保证道:「我不会走的,侯爷,哪儿也不去。」 生产花费了过多体力,宁知非很快就睡了过去,傍晚时忽然惊醒,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才想起来阿薇已经出生了,被乳母抱走清理,还没来得及看她,自己就睡着了。 宁知非立刻起身,想叫人,随即就看见燕双抱着孩子坐在床尾,燕淮似乎在廊下跟顾信泞说着什么话。 「爹爹,你醒了。」燕双小心翼翼抱着阿薇,看见宁知非醒了,想把妹妹放下,但连抱孩子都是乳母刚刚教的,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宁知非爬起身,到燕双身边,探头往襁褓里看了眼,燕双出生时他昏睡了好多天,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小孩。 皮肤又红又皱,眼睛似乎都没睁开。宁知非甚至连伸手戳戳她的小脸都不敢。 「爹爹来抱抱吗?」燕双问。 宁知非不敢接,他也不会抱孩子。 燕双照乳母刚刚教自己的,依样画葫芦教给宁知非。 宁知非听完觉得很简单,伸手接过阿薇,结果小傢伙突然就醒了,大哭起来。 屋里两个人立刻变得手足无措。 屋外顾信泞在跟燕淮交代今天发生的事。 第122页 因为宁嘉的话,顾信泞怀疑落梅有问题,派出人到宣墨楼的时候,对方早没了踪影。 仪鸾司仔细查对,才发现落梅能成为仪鸾司的卧底,魏则谙或许出了力,只是隐藏得太好,没人留意到。 因为没能抓到落梅,他们也没办法确定落梅和南平公主到底有什么关系,不知道她到底是南心雪本人,还是她的某个手下。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今天下午有人朝仪鸾司院里放了一支箭,上面绑了一封信,经过核对,信上盖了货真价实的南平玉玺。他们推测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密信。 因为南平灭国后,玉玺被收缴进京,南心雪无法伪造出天衣无缝的玺印。 也不排除当年顺帝写了两封密信,一封藏有宝库地址,另一封则是拿出来骗人的幌子。 当然,这就需要仪鸾司慢慢查了。 此外,仪鸾司之前怀疑瑞王世子身边的妾室可能是南平太子,派出人前去探查,但带来的却并非一个好消息。 半月前韦逸和妾室外出打猎,大雪封山,两人在一群护卫的眼皮底下突然失去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瑞王已经派人去找,就目前传回的消息来看,希望渺茫。 过了年节,辽国郡主也会回国,陛下的意思是,让她把宁嘉带走,断了来大齐找密信、找亲戚的心思。 总归陆相掀起的这场闹剧,随着冬日的最后一缕北风暂时告一段落。 顾信泞任务结束,之后会回到仪鸾司,换一张脸,和一个新的身份。 交接完最后的讯息后,顾信泞告辞离开,燕淮则听到屋里孩子的啼哭,慌慌张张地进了房间。 只见宁知非把阿薇抱在怀里,燕双则伸着手试图去安抚妹妹。 虽然隔了十几年,但他终于抱起了他们的孩子。 他终于不再是盘踞在他身边的狼犬,愿意站起身同他肩并肩。 燕淮笑起来,快步走进里间:「小孩子要这样哄,让我来吧。」 完 -- 啊啊啊啊完结!!好久没写这么长的文了!!感谢看到这里的姐妹!之后会有三个番外,一是宁知非和燕淮去上京探亲,二是皇帝和陆相之前的故事,三是if线所有人大团圆的结局,燕淮会为国去南平跟小皇帝和亲(hhh) 几个配角的结局再简单交代一下。 1、贺子烨在宁知非和南心雪的多番暗示下,下定决心,趁和韦逸外出打猎的机会把人绑走,掳到辽国,渣受自有贱攻磨。 2、耶律锦来汴梁一是为了找密信,二是为了和线人接头继续安插卧底(正文里没怎么体现,但她消息过分灵通),三是为了找宁嘉姐弟和南心雪姐弟。她回国后会逐渐接手恒王的势力。 3、萧宁嘉跟耶律锦回了上京,之后也会一直留在恒王身边。顾信泞会继续在仪鸾司,每个任务都会有新的身份和脸,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萧宁过这个身份。 4、南心雪和魏则谙离开了汴京,但没有像跟宁知非说的那样去上京,两个人浪迹天涯,到处走走停停,路过上京的时候看了看小叔,然后继续走。 5、陆栾被韦焱接进了宫,韦焱会全力医治他,但他究竟是很快死去,还是缠绵病榻一生,亦或是奇蹟痊癒,都随你喜欢,你想的那个结局,就是陆栾真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