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大修士》 第1章 黄沙冷月 是夜。 西北大漠,寒风冷月。 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刚刚过去不久,一支驼队孤零零的矗立在某处沙丘下,驼队周围数十丈,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 尸体很新鲜,有的甚至还有热气儿,均是刚死不久,死状颇惨。 有的尸体全身短打黑衣,有的皮袄裹身,看上去是两拨人。 黑衣者多数蒙面,穿皮袄、蹬翻毛靴者明显体型高大粗壮,眼窝深陷、高鼻梁,是标准的西域胡人。 尽管寒风猎猎,但现场的血腥味依然浓重,插进躯体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两拨人互相杀伐,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一名身躯粗壮的胡人身边忽然有流沙滑动,很快便有一只手从沙尘下伸了出来,在清冷的月色下十分惊悚。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快速拨开周围沙尘,露出了双肩和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双手配合着脑袋、双肩使劲耸动,整个人方从沙坑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名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随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沙尘。 少年很狼狈,可当他看清身边尸体的时候,浑身一僵。 “死了?”少年喃喃自语,仰面躺着的胡人面目狰狞,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天空,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拇指粗的大口子,血流干了。 死人不怕。 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刚一抬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四周全是尸体。 我了个大去,死这么多? 愣了半晌,少年的恐惧感渐渐淡去,确信这些家伙都死了,于是开始蹲在沙堆里摸寻。 不一会儿,少年摸到了东西,一把似刀非刀的长铁片,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仿佛这根铁片就是少年的护身符,能够护着他在这个寒冷、血腥的夜晚周全。 少年环顾四野,渐渐恢复了胆气,伸手扯下了胡人腰部的一个兽皮皮囊,打开来观瞧,些许碎银,一根红绳拴着的铜制雕像。 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一个凶魔的模样,看着不舒服,本欲丢弃,可少年转念一想,应该值些银两,又收着了。 花了不到三息时间,少年便将这名胡人的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未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少年换了一具尸体。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少年已经摸索了五六具尸身,除了些碎银散钱、药囊、扳指外,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铭牌。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少年一股脑儿的都收进皮囊揣进怀里,抬眼间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双峰骆驼。 骆驼也在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骆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仿佛识破了少年不怀好意。 少年动了,紧握着铁片,飞速扑向骆驼。 可是,才奔出三五步,少年右脚的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这是一具仰面躺倒的尸体,至少在少年看来是尸体。 少年扑倒,但手里依然死死握着铁片,左脚脚踝处也传来剧痛,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气力极大,仿佛铁箍一般。 他不知道这个将死之人要干嘛,但求生的欲望让少年忘掉了恐惧。 双肘狠狠杵地,少年的身体腾然而起,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西域人。 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嘴角还在流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少年无法读懂对方,只求活命,猛然屈膝团身,挥臂斩下,铁片砍在西域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居然将其整只手掌砍下。 西域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另一只手仍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脚踝,但同样没能逃脱厄运,被第二次挥下的铁片斩断。 少年人顾不得喘息,神经质一般的掰开脚踝上已经僵硬的手掌,一口气扔的远远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赶走惊恐和晦气。 西域人已死,眼睛依然瞪着少年,如蛆附骨。 少年人干脆用铁片撅着沙子将其头颅给埋了。 坐在沙地上大口的喘气,少年人调整一番后再度起身冲向双峰骆驼,随便找点值钱的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少年手中的铁片还没触及驼峰一侧的包裹,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身后,在月色下十分清晰的映照在沙地上。 影子的一部分在骆驼的上半身折射,歪斜的躯体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一半,又重新拼接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举着铁片的少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场,曾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却又很快消失。 寒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臭小子,你胆大包天,害的老夫一通好找,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影子破口大骂,随即几步冲到少年身后,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污言秽语,最后连脚也用上了。 少年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不吭声,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施暴者是一名穿着青色文士长袍的老者,身材高大,满头乱发,有过修剪痕迹的胡须在寒风吹拂下胡乱的乍着。 此人的面相实在不敢恭维,长袍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烈酒与汗臭混合起来的味道,没有丝毫文士风采,倒像是个街边滋事的老泼皮。 “这种货你也敢碰?多纳尔的贡品,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老夫回去!” 老头儿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唾骂一番,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时蹿出来一匹黑马。 此马也形同主人,不但骨瘦嶙峋,而且毛发生的混乱,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灰色斑迹,看着就感觉已近将死。 “呦呵,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一把夺过了少年刚刚从沙地上捡起来的铁片,拿在手上把玩,心中暗暗称奇,目光不经意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我的。”少年想要伸手夺回来,但哪有老头的动作快,立刻被其躲开了。 “告诉我从哪里来的,老夫就还给你。” “从下面。”少年手指沙丘。 “当真?”老头儿若有所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说,你何时没骗过老夫。”老头儿虽然如是说,但还是把铁片还给了少年。 “此地不宜再来,回去。” 老头儿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一纵身便跳上了黑马,随手便从马背一侧解开了绳索,再一翻手,绳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飞来,呼啦套在了少年身上。 “嘚儿……驾!” 老头儿一声吆喝,黑马便撒开四蹄飞奔。 少年则一手拽着绳索,一手紧握铁片,也发足狂奔。 一骑,一少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章 苏疯子 双峰要塞,旧称双峰镇,是大周国西北方的五大边镇之一,因由西向东的入口两侧均是险峻高山,故名。 又因其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在与西域浩瀚国的连年战争中,双峰镇成为双方争夺的核心。 经反复拉锯,大周国略占上风,为巩固边防,大周皇帝下诏征调工匠苦力,将边镇改建为要塞。 用巨石垒砌厚墙与两侧山岩连接,城墙高达十丈,设马面、望楼和箭楼,另设烽火台等,城门辅以吊桥悬索防护。 原有的双峰镇人口不过两三千,原住民更少,怕是连一千都不到,但常驻边军有五千人,高峰的时候甚至达到数万人。 近些年战事渐缓,很难得发生大规模战斗,边军也骤降到了三千人,可即便如此,小小的双峰镇也比三十年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边镇扩大,升级为要塞,来往的行商马队便多了起来,尤其没有战事时更是络绎不绝,几年工夫,双峰镇便成为了大周国西北边陲重要的皮货和茶盐集散地。 只是热闹了,要塞却不复当年民风淳朴,有四乱渐生,流民、马贼、兵痞和行脚商,且愈演愈烈。 时不时的就有杀人越货的命案发生,盗抢、斗殴等更是家常便饭。 流民以各地逃荒的饥民为主,马贼更是各边镇的常客,令人头疼,兵痞就另说了,乃各边镇最突出的顽疾,剩下的行脚商更是鱼龙混杂。 这几乱已经占据要塞内近六成人口,剩下的才是原有的百姓,但其间也混杂着不少胡人和他国细作。 秩序混乱如斯,老举人苏艺却活的如鱼得水,潇洒率性,说是读书人,但脾气坏,爱占便宜,喜骂人,骂不过便动手,无赖之极,名声极臭。 偏偏这么个泼皮无赖般的老头儿,却无人敢惹,除了镇守使大人,更少有人与之结交。 因为他是举人,文举人加武举人,货真价实。 除此之外,苏老举人还是镇守使潘大人千金的先生。 可是,谁也想不通,那位千金小姐是如何能忍受苏先生常年不换的青色袍衫所散发出的酸臭味的。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苏先生既然文武双全,了不得的才气,晚年怎会跑到鸟不拉屎的双峰要塞苟延续命,还便宜捡了个野娃子在身边使唤,既不收徒,又非义子。 提起那野娃子,又让很多人不满,实在野的够呛,听说早年就是混在马贼堆里长大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老先生被关在了要塞外面,眼下正扯着喉咙的在门外叫骂。 正是寅时末刻,天还没亮,吊桥高悬,望楼上的守军熟睡正酣,哪有人理会他。 苏先生很生气,跳下那匹又黑又丑的马儿,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拳头大的石块,攒足了气力扔向城垛。 啪嗒,好像力气小了点,石块距城头还有点距离,便势衰跌落。 苏先生汗颜,正弯腰寻找更合适的石块,身边的少年发话了,可以打那面铜锣。 吊桥右侧有一面半扇门板大的铜锣,是出战时鸣金用的,也可以用作斥候、游骑兵临时警讯。 这面锣平时应放置武备库,但边军懒散到令人发指,嫌搬来搬去麻烦,干脆钉在墙上了。 苏先生瞪了少年一眼,转过头便兴奋异常,随便找些石块像连珠炮一般砸向铜锣,咣咣咣的巨大声响不断,终于把城楼上的守军惊醒。 令苏先生七窍生烟的,几名守军只是胡乱的张望了几眼,便发了声喊,扔掉手中的长矛,转身逃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如此懒散,胆小如鼠,长此以往,胡人不用厉兵秣马,一个百人队就能打下整个要塞!” 苏先生捶胸顿足,继续跳着脚的痛骂。 装,你接着装。 少年站在一旁冷笑,手中的铁片偶尔泛出森冷的寒光,光芒应和着已经淡去的月华,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苏先生没注意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之前远处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团庞大的灰影很突兀的出现又消失,守军应该是看到了那东西。 这是沙重楼,类似于海市蜃楼。 所不同的是,海市蜃楼只在白日可见,而沙重楼在夜晚也能看见。 少年自幼生长在边塞荒漠,很清楚沙重楼是一种光线折射的现象,貌似又要有沙尘暴了? 很快,已经卯时初刻,要塞内传来嘈杂声,有大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涌上城头,领兵的是一名千户,姓邵,镇守使大人身边的红人。 今日邵千户当值,未料想还真会遇到事情,正沉湎于牌局的千户大人尽管衣甲歪斜,但终归还是要讲究些边军威仪的。 至少听到了夸张的军情后,千户大人没有钻到桌子底下,而是拍案而起,借机通吃了其余三家的银两。 “哪里来的贼兵骑队?”邵千户手搭凉棚,一番张望后这才放下心问话,面孔顿时唤作一副怒容,分明只有两个人嘛。 “回大人,刚才我也看的也不是太真切……那个地方好像有沙尘涌起,隐约还有马嘶声。”一名兵卒慌忙解释。 “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尽做噩梦呢!”邵千户抬手就给兵卒一巴掌,“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邵千户,鄙人苏艺,因赶夜路,不巧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得城门。”城下的苏艺看见了邵千户。 “哦?是苏先生。”邵千户这才俯下身查看,好像真是苏艺,这下心里乐呵了,如此之巧么? 苏艺和邵千户之间早有龌龊,当然,苏艺和很多人都有龌龊。 至少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苏艺是看不起邵千户的,甚至有两次当众挖苦千户大人大字不识一筐,让其下不来台,若不是看在潘大人的颜面,邵千户恐怕会当场发飙。 今天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怪邵某哈。 “苏先生常伴大人身边,不会不知道边塞要律吧?擅闯城门者,按律当场射杀。先生既是赶路延误,也情有可原,此条律法暂放在一边……” “射杀尼玛蛋!你哪只狗眼看老夫擅闯城门了?赶紧给老夫开门,否则要你好看!” “苏老夫子!”邵千户拔高了音量,“这是边关要塞,不是你家的院墙,卯时末刻开门的铁律不能改变,请苏先生原地休息。” “姓邵的,你敢挟私报复是吧?胆敢不开门,老夫不把你的贼毛拔光,名字倒着写!” 要论苏先生的脾气,沾火就着,而且越烧越旺,边骂边满地找石块,对着那张铜锣又是一番输出,叮叮咣咣砸的山响。 邵千户面色铁青,满心的嫌恶,老子报复你又如何?当着这么多手下,你满嘴污言秽语,当邵某好惹么? “大人……要不让这老匹夫进来吧?”有亲兵低声提醒。 “你敢无视要塞军规?” 邵千户冷声怒斥身边人,既然姓苏的今天把老脸送上来挨抽,老子如何能客气? “苏先生,无故破坏军械,你可是要吃官司的。”邵千户朗声提醒,而苏艺闻听,砸的更狠。 “弓箭手伺候,城下之人再敢喧闹、破坏要塞,立即予以警示!” 当然不能是射杀,弄死苏艺,邵千户也不好交代,但是箭若飞蝗的吓唬一番苏疯子,给众人取个乐子,解解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城头立刻有一队弓弩手出列,人人弯弓搭箭,只待邵千户下令。 苏先生再次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邵千户骂声更隆,连带其老姆和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还不过瘾,回头冲着少年咆哮,“上面那个糟货要杀老夫,难道你是白痴么?老夫白养你了?!” 除了之前的一句建言,少年始终安静的站在那里,静如止水,他一直纳闷,今天的老头儿有点过了,为了进个门,何至于此? “不,你不是白痴,你是白眼狼,胆小鬼……” 苏老头骂了一半,就闻听城头上梆子响,立刻惊的跳脚往后跑,一片羽箭飞来,噗噗噗的扎在老头儿与少年站立位置的前方,距离最近的箭支不足丈余。 到底是边军,就算再如何懒散,手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城头上传来一阵哄笑,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少年收起了手中的铁片,从后腰取下了一把弹弓。 第3章 两个人的话 “不要没胆子啊,认准那个糟货,给老夫狠狠的打!” 除了少年,城头上没人在意苏疯子在说什么,还在嘻嘻哈哈的评头论足,却忽闻破风之声。 嗖……啪,一名弓弩手应声而倒,捂着脸、嚎叫着满地翻滚,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周围的人一愣,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同伴是如何倒下的。 但邵千户看见了,是那少年,他勃然大怒,“大胆刁民,敢无故射杀边军,来呀,给老子……” 邵千户还没骂完,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却又连番响起,啪啪啪的又倒下了两名弓弩手,就连邵千户的头盔也被打歪了。 “敌袭!敌袭!弓弩手准备,放箭,给老子放箭!” 这回邵千户确实被气疯了,也顾不得什么镇守使大人的颜面了,先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苏疯子,日后再给大人谢罪便是。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勇冲上城楼,领头的一位黑衣黑甲,身躯雄壮,正是镇守使潘久年的亲兵头目潘胜。 “千户大人且慢,待我验明城下之人正身不迟,我家大人随后便到。” 见到潘胜,邵千户的脸就绿了,知道今天这个亏大概率白吃了,身边这帮该死的蠢货,反应也太慢,早点出手,岂不就杀了那个老匹夫。 “城下可是苏艺苏老夫子?”潘胜哪里理会邵千户,高声喊话。 “正是老夫,这天杀的邵广不但不让老夫进门,还要射杀老夫,岂有此理?敢问潘大人可在?” “潘大人即刻便到,来啊,放下吊桥让苏老夫子进门。” 潘胜只是一名亲兵头目,敢越级向守军发号施令,可绝不是昏了头,他一定有潘久年的手谕。 有聪明的士兵已经跑到马面方台边放下了压重的石锁,摇动粗大的辘轳,随着咯吱吱的声响,吊桥缓缓下落。 “只开一条缝隙便可。”苏先生大吼一声,嗖的一下跳上了他的黑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黑马吸溜一声便直奔吊桥一侧而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像之前百无一用的泼皮。 少年还站在当场发愣,不是因为被眼下夹缠不清的场面给搞昏头了,而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无声的寒风中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就像春天的原野上,成群结队的蜜蜂振翅发出的声响,只是更远、更模糊一些。 常年浪迹戈壁荒滩的少年立刻意识到身后有大股马队,这才醒悟,苏老头为什么要喊只开一条缝隙。 少年拔腿就跑,动若狡兔。 此时潘久年已经现身城头,一身戎装,他并没有怪罪和呵斥邵千户,而是命人擂鼓鸣金,吹响集结号角。 “本将收到线报,胡人多纳尔一部要夜犯要塞,尔等还不速速整兵备战?!” 一团迷糊的邵千户正手搭凉棚,佯装眺望,此刻的东方天际已经泛出淡淡的亮光,但目视远方,依然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但见潘久年没有追究之意,邵千户立刻借坡下驴,转身抽出佩剑,大声向身边人发号施令。 城头上如开锅一般热闹,边塞内的两个镇边驻防营也闻声而动,号角四起,火把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成长龙,整个要塞瞬时沸腾起来。 “到底是边军,关键要命的时候还是能做出点马马虎虎的样子。” 苏老头在两名兵卒的引导下去城头上见潘久年,边走边评头论足,看似赞扬,实则一脸不屑。 而少年则没跟着来,是和黑马一起在城下等着。 “苏先生受惊了,没事儿吧?”潘久年远远的问候。 “差点死外面,那个天杀的邵……” “哎,苏老先生莫要拿气话咒自己,且这边歇息。”潘久年久混官场,自然懂得和稀泥的道理,既要依靠手下的千户干活,又不能过于开罪姓苏的,于是连忙把苏艺的嘴巴堵住。 “但不知线报所述多纳尔一部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我哪里知道?但你这个花架子不够,远远不够啊,应该全民动员,老夫建议立刻让潘胜组织刀斧队,挨家挨户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抓出来,准备守城器物,滚石、热油、熬制毒汤,哎呀,总之穷极一切手段。” “有这么夸张么?”潘久年被吓了一跳,继而面色发白。 苏先生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尽管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这个疯老头的底细,但有两个人的话铭记在心。 一是离京的时候,潘久年拜会兵部左侍郎王川,期望能得到对方的提携,哪怕几句话,对他这个杂牌的游击将军也是一种认可。 当然,重礼是必不可少的。 王川还真就认真说了,“如无把握,尽量避战,三年下来守住边镇便是功劳一件,另外,双峰镇有个前朝武举人叫苏艺,你要与之多亲近。” 第二位提及苏艺的人,便是前任镇守使薛临岳,“这个老匹夫,我恨之厌之,但又不得不依仗之。” 私下里的话,当然也是收了潘久年不少好处的。 摸着胸脯说实话,潘久年对苏疯子也十分厌恶,但还要捏着鼻子聘其为小女的私塾教习。 潘久年来双峰要塞做镇守使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冲着升官来的。 按大周军制,千户以上将官,在边镇戍边届满三年,无差错、劣迹,便可轮班回京,官升两级。 近些年与浩瀚国的战事趋缓,争着到五大边镇戍边的杂牌将军挤破了头,一帮人每天在兵部衙司门前转悠,像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 毕竟,谁不想在边关镀个金升官发财呢? 抢到双峰要塞的实职,潘久年是花了血本的,已经太太平平的干了两年零九个月,眼看还有三个月任期届满,便可衣锦还朝,哪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出如此规模的战事。 这两年多来,也不是没有战斗,零零星星的隔一两个月总要搞那么一次半次的,但双方巡边士卒只是几十人规模的互相追逐,最大的一次阵仗不过百人。 丢人的是,这次最大规模的所谓战斗,双峰镇边军被打死七人,被掠走十多人,最后还是潘久年让手下的千户花了银子赎人的。 一场战败,把潘大人前面几十封边镇捷报都给毁了,并受到兵部严厉斥责,再有如此丢人的败绩,就地革职。 阿弥陀佛,老子不想打仗啊。 “老夫向来不夸张,距要塞以西三十里外,有胡人商队被劫,那是多纳尔为他们那位王准备的贡品,这笔帐可是要算在要塞的。” “还有这等事情?!”潘久年惊得瞪圆了眼睛,忽感屁股下的城砖在微微颤动。 “现在知道了?据老夫耳力判断,胡人骑队不少于三千人。” 本就面色苍白的潘久年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尖声嚷道,“潘胜何在?” “大人有何吩咐?” “即刻组织刀斧队、督战队,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刁民从被窝里轰出来,准备滚木雷石、热油粪水等一切可用之物,你另传我的命令给董飞予,拨一百人队配合你,盯住那些宵小细作,有任何风吹草动,杀无赦!” “遵命!”潘胜也是一脸吃惊,但见要塞远方有烟尘升腾,大股的骑队奔腾而来已经目力可见。 “来人啊,点狼烟!”潘久年又想起一个紧要。 “千万莫点狼烟,否则你我必死无疑。”苏老头立刻发声制止。 第4章 谁是真龙 “苏先生所言何为?”潘久年愕然。 “如果老夫未猜错的话,多纳尔的主力正在猛攻上谷,兵力恐怕是双峰的三倍都不止。 “见狼烟必援,是我大周国最严苛的军律,驻雅儿台将军手边一共就一万人,如果上谷和双峰同时燃起狼烟,他只能分兵驰援,如此一来,上谷大抵是保不住的,可是,上谷失守,将军又分了兵,雅儿台和双峰安能独善其身?” “但是,苏老夫子……” “两大边镇加雅儿台一起失守,到时候你我就算没有死在胡人手里,恐怕也要被朝廷诛了九族。” “只是,丢了双峰,我亦命不久矣啊。” “你怎知就能丢了双峰?”苏老头一脸傲然。 潘久年察言观色,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亲兵,然后压低声音道,“难道说,双峰有高来高去的仙人助阵?” “呵呵,老夫不知。”苏老头哂然摇头。 潘久年大为失望,心里怨气陡升,都是求援,为什么你个老匹夫独独阻止于我? 当然,怨气归怨气,潘久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他深知苏老头分析的很中肯。 因为正北方的上谷只是边镇,而非要塞,易攻难守,若是多纳尔集结大军猛攻,恐怕上谷守军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换做潘久年做雅儿台将军,同样摸胸口说话,他想都不用想,优先驰援上谷,可双峰狼烟一起,就令人坐蜡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谁不为自己考虑?如果按照苏老头的判断,有仙人坐镇,那就另当别论,可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没有? 那双峰如何守得住? 潘久年嘴里的仙人,自然指的是修真者。 大周国有修真者,而且还有修真世家和宗门,整个东州大陆诸国都有修真者,但数量极少,绝大多数都是隐世状态。 因为大陆的灵气在数百年前就开始衰减,已经历经了数个不同程度的加速阶段,每一次都引来动荡和血雨腥风。 为了争夺有限的灵气资源,诸如灵脉、灵山,修真界也曾有过数场大规模的混战,每一次都有无数修真者和宗门陨落。 时至今日,曾经盛极一时的修真界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了零散的世家和底蕴深厚的宗门在苟且中挣扎。 传说,已有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可以渡真劫、开天门,登临仙界的修仙大能了,也有另一种说法,天门已闭,仙俗永隔了。 受修真界的影响,到了后期,曾经附属于修真诸派的列国也开始出现混乱,互相征伐的局面愈演愈烈,已经五十余载。 开战以来,灵气已经在大陆绝大部分区域消失,只有极少数名山大川、人迹罕至的险要地带尚有稀薄灵气。 战乱开启至今,无数国破家亡的惨祸不断上演,曾经的三十七国只剩十二国,如果把西北边陲的胡人政权浩瀚国、北方的罗刹国和南方越人建立的皓月国算上,一共十五国。 东州大陆出现了难得而又奇怪的现象,幸存下来的国度都有修真界隐世宗门庇护,曾经高高在上、对凡人不屑一顾的修真者好像第一次将命运与凡人绑在了一起,却又各占山头。 因为道门有一种说法,在这即将崩塌的乱世中,只有真龙才能庇佑苍生,再造灵境。 十五国中,谁是真龙? 不管谁是吧,大周国反正处境尴尬,在诸国中,国力处于中不溜水平,但地理位置太过凶险。 北有虎视眈眈的罗刹国,南有实力强横的川蜀国,西边正跟胡人的浩瀚国交恶,东边是国力居群雄之首的大魏国。 无论从国力、军力还是百姓人口看,大周国都是四邻中最末流的,若不是有隐世修真宗门萃华宗帮其硬挺着,早灭国了。 雅儿台都督府就有萃华宗宗门弟子坐镇,但行踪不限于在雅儿台,他还要兼顾更北边的察哈尔台都督府,北边的三个重要边镇都隶属察哈尔台管辖。 仅仅一位弟子,便要威慑大周国的整个西北边疆区域,乍一听以为萃华宗弟子强到足以傲视群雄,其实不然,委实捉襟见肘。 大规模派出门人弟子对灵石的消耗是惊人的,一场大战下来,就可能让本就寒酸的宗门资源显着减少,而且很难再补充。 所以,只派一位弟子是无奈的选择,但其实力也的确强横。 对手浩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魔修同样资源匮乏,也只派了一到两名子弟,实力肯定是要弱上一线,否则浩瀚国早就踏平边镇,挥师东进了。 高来高去的仙人,神龙不见首尾,凡人,即便是执掌边疆都督军权的振威将军李宏都不知其行踪,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边镇镇守使。 潘久年脑子里天人交战,至少有四五次冲动让亲兵摁倒苏老头,然后点燃狼烟,却闻听要塞下奔雷声四起,来不及了。 几乎与此同时,有亲兵惊呼道,“上谷起狼烟了!” 尼玛个蛋的苏老匹夫! 潘久年在心里破口大骂,脸色难看的像刚拉出来的鸡屎,又绿又花,还冒着股热气。 “若是双峰失守,雅儿台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潘久年似乎想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呵呵,道理又顺回来了,就如你之前的假设,倘如雅儿台没问题,唯有双峰失守,大人该当何罪?” “这个……” “只要大人果决,将士用心,老夫敢保证双峰固若金汤,此战之后,大人必是奇功一件,荣耀还朝,莫说官升两级,三级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兵部王大人爱才,断然不会计较你私带眷属戍边的。” 潘久年一惊,随即倒吸口凉气,兵部左侍郎王川果然与苏老匹夫交好,连他私带家眷到边镇都已知晓了。 “唤那蠢儿上来。”苏先生却已经长身而起,吩咐身边的亲兵。 亲兵不敢动,瞪着眼睛看潘久年,苏老先生反正是不拿任何人当外人的,到底可不可以? “速去,速去!” 潘久年气急败坏,但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想通了,事已至此,只能死扛,但是被姓苏的玩儿了一把,也着实可恼。 苏老头口中的蠢儿自然是城下等候的少年,闻听亲兵呼唤,立刻飞奔登上城楼。 胡人骑军滚滚而来,掀起漫天沙尘,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站在城头看向下方,乌泱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此时,身后东方的天际已经霞光万道,映照在城头的兵器上,寒光凌冽,倒让胡人骑军不敢逼迫城门太近。 “大人莫要担心,老夫之前所料不假,胡人三千兵马,不多不少,这已经是多纳尔分兵的极限了,守住要塞大有希望。” 苏艺边说话,边朝少年招招手。 潘久年则一脸黑线,三千胡骑可挡万夫,他手中虽然也号称有驻防边军三千,但那是名册上的人头,实际有两千就不错了,再把老弱病残剔除,能打仗的充其量一千五百人。 好在要塞城墙修的高,修的厚实,否则潘久年说不定立刻改主意举家逃命。 第5章 断了念想 三位千户中已经有两位聚在城头,身边兵勇簇拥,甲胄鲜明,倒也威风。 可在苏老头和少年看来,这帮家伙完全没有临敌时的杀气,不少人实际上面色发白,身躯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能吓成这样,也是许久未打大仗的缘故,五年多了。 “大人只需督导、鼓励即可,打仗还是要仰仗几位将军。” 苏老头提示,潘久年醒悟,立刻呵斥道,“你们不用围在我身边,各自统御部属御敌,都是久居边镇的老手,何至于此?” 邵、刘两位千户这才各自红着脸散开,各找战位,排兵布阵。 原来镇守使大人真要打,他们还以为做做样子,抓阄凑些人头,然后一哄而散,刘千户甚至在百忙中把细软都收拾好了。 “诸位大周儿郎,今日贼人犯境,潘某决心与尔等共御贼兵,誓与要塞共存亡,诸位当人人奋勇,报效国家!凡有临阵脱逃者,斩!裹足不前者,杀!” 潘久年索性放开了,站在城楼石台上振臂高呼。 嗖……砰! 一根狼牙箭从城下射来,狠狠的钉在了城楼的立柱上,箭头没入木柱寸余,雕翎在剧烈颤动。 而中箭的立柱距潘久年只在尺许,当场把镇守使大人给吓的屁滚尿流,扑通栽倒在地上。 这是城下胡人的神射手给的下马威,汉人军中多软蛋,说不定一箭就能把要塞主将吓得献城投降,也未可知。 “兀那长胡子的,请你家将军城头叙话。” 胡人骑阵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十分显眼,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黑脸蛮子,身躯雄硕,未披挂甲胄,只是胡乱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手提一根长柄的狼牙棒,周身杀气凌冽。 “他在说我?”苏老头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身边少年。 “好像是。” “你来回答!”苏老吩咐一句,施施然躲后面去了。 若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清清嗓子大声吆喝,但说些什么却又一头雾水,免不得要扭头再问苏老头。 可是少年不然,二话不说,便摘下了腰间的弹弓,另一只手已经石子在握,将两指粗细的牛筋拉出数尺有余,嗖! 嗖嗖…… 少年一口气连拉数次牛筋,打出了五枚连环石子。 石子两前三后,发出嗤嗤的声响,每颗石子足有一粒红枣大小,能有如此骇人的破空之声,足见少年的腕力惊人,但指望凭弹弓就能拿下对方的领军大将,过于天真了。 少年并不天真,相反,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应敌技巧,突前的两颗石子奔着黑脸蛮子,另外三颗却是打向他身边的胡兵。 “哎呀,这周人阴毒,当心……” 当,当。 两声脆响,突前的两颗石子被黑脸蛮子用狼牙棒硬生生的磕飞,还没来及进一步反应,便闻听两声惨叫,一张黑脸顿时更黑了。 一名胡兵被命中面门,直接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另一人被击中了前胸,幸亏有护甲遮挡,也被那巨大的冲力震得眼仁翻白,气血翻涌。 最后一颗石子不知所踪。 但已足够,这便是少年替老举人苏艺的回答。 “放箭,放箭!拿下双峰,杀光这些周人!” 黑脸蛮子暴跳如雷,指着城楼破口大骂,胡人骑阵随即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而城头上的守军多数还未反应过来,苏艺却已抢身冲到潘久年的身边,用满是油腻的脏手按在了镇守使大人的脑袋上,毫无章法的硬生生将其扑倒。 “苏先生,你,你……” “贼人要放箭了。” “趴下,趴下,都给老子趴下……”邵千户也反应过来,就算是混,他也在边镇混了数年,哪有不明白兵锋凶险的道理,刚才那少年的弹弓激怒了贼兵,羽箭铺天盖地的场面,他是见过的。 只是没人配合少年的强势回应,倘若能组织一轮弓弩齐射,先发制敌,必然有更大的战果,但潘久年一干人根本没这个心气儿,还在逃与战之间摇摆不定,保命是首要的。 苏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初步目的达到了,至少断了很多人杂七杂八的念想。 有兵卒反应过来,也有兵卒只是傻乎乎的听令蹲下,但更多的还在发愣,少年连珠炮似的弹弓让一名胡人落马,只是隔得近的人能看到,大多数不明所以,还在伸着脑袋张望。 突然间,尖利的呼啸声四起,密集的羽箭如飞蝗般扑向城头,嗤嗤嗤的声响不断,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不少兵卒中箭,头部和胸部最为集中,中之当场毙命。 一轮羽箭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更多的羽箭落空,却插的城门楼随处都是,臂力强悍者射出的箭支甚至一头扎进了砖缝里,看着就非常惊悚。 “苏老匹夫,两军阵前,你安敢替本将发号施令?!”潘久年连惊带吓,一口气喘了很久,但是愤怒似乎比喘气更重要。 “大人,那蛮子欺人太甚,适才那一箭就是奔着你的命来的,若不还以颜色,岂不坠了大人的威风。”苏艺媚笑。 “嗯?想要本将的命,那也要看他的本事,倒是你,莫要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适才……” “是老夫心急了,只顾着大人您的安危,没想其他的。” “……” 刘、邵两位千户早就被气到脸色发绿,恨不得提刀当场砍了那少年,只待潘久年一句话,但这句话终究没等到。 或许是气恼,也或者是真的被断了最后的念想,潘久年这才决定死战,整了整衣冠连续下令。 “刘千户,立刻组织弓弩手,随时准备反击。” “邵千户,命你挑选一队死士组成督战队,由本将亲自指挥,但有抵抗不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郭淮,你率本将亲随,组织民夫搬运御敌器械辎重,要快,给你半炷香时间。” “大人……” “休得啰嗦,谁敢抗命,杀之!”潘久年拔出自己的佩剑直接扔在了郭淮面前。 “……” “怎不见潘胜复命?”一串命令之后,潘久年左右张望,喝问亲兵。 “回大人,左营旁的老街有贼人闹事,潘统领正在弹压。“ “都这个时候了,还弹个鬼的压?杀无赦!” 潘久年浑身上下一摸,没什么信物可用,干脆把头盔摘了下来扔给亲兵,喝道,“你即刻传令!” “让野娃子跟着走一趟。” 面对苏艺的热情,潘久年不置可否,只是烦躁的摆摆手。 那亲兵抱着头盔快步而去,得了吩咐的少年自然紧随其后,而苏艺隐晦的某个手势只在他眼角一晃而逝。 潘久年虽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早年协助霍东升将军驻守北胜关,阻挡罗刹人南下,也是经过战阵的,之后回京做了几年太平小官,人变得油腻,胆量也小了,在生死关头的极限压榨下,效果不错。 但苏艺并不能真正轻松下来,稳定边镇将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凶险的时候,没人知道对方的魔修会出现在哪里。 双峰?上谷? 还是在驰援上谷的路上直接现身斩杀雅儿台将军? 第6章 激战 苏艺算不出来,而坐镇雅儿台、统领整个西北边镇的振威将军李宏此刻也坐如针毡。 案头摆着数封边镇军情急报,对将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要命的是,从昨日起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高人突然失去了踪迹。 与敌军对阵,尸山血海里拼杀都不打紧,最怕的是对方军阵里藏有修真者,这种仗最难打,九死一生。 一名修真者,哪怕是最低阶的那种,都能杀人于无形,左右战局,凡人与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在行伍干了二十年,李宏参加过大小阵仗上百场,有小半数都碰上了修真者,能活下来,幸运到祖坟都冒青烟了。 这帮能飞的家伙一旦现身战场,便可立刻扭转战局,那种杀戮的手段凡人望尘莫及,挥手之间便可使成百上千士卒死于非命,飞剑能在数十里之外取上将首级,端的吓人。 一方出现修真者,而另一方没有,基本就等同于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种情况不多见,毕竟修真者之间的暗战追逐能大幅度降低失衡的概率。 双方都有修真者现身战场时,战局的走向取决于修真者的实力,而不是凡人军队的战力。 这一点,每一位统兵的将领一定要有清醒的认知,再如何盲目自大都无法逾越那道天然的鸿沟。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整支军队都被道门的符箓或者其他修行法器武装起来,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灵气涣散的当今,没有哪个宗门能有如此手笔。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双方修行者势均力敌,而且打出了真火,死战不退,场面便宛如地狱了,真正的尸山血海,毫不夸张,对阵双方基本死绝。 饶是如此惊悚,李宏亦是个狠人,早在上谷狼烟起来之时已命副将张宪、罗德五率兵八千驰援,自己的将军都督府只留了两千人马。 只能救一处,分兵乃大忌,从战略价值考量,双峰比上谷更重要,但李宏另有想法,不能让胡人切断西北五边镇的联系。 幸好双峰要塞没点燃狼烟,否则还真的麻烦。 当然,即便潘久年那厮胆小如鼠,李宏也没打算真的驰援,糊弄个几百人去,也不算违例,好在双峰还有个苏举人在。 此时的苏举人眉头紧锁,漠然的看着晴朗的天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朵浮云上,白白的一团一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身边喊杀声震天,城里城外早已打成了一锅粥。 他的脚边就有横躺的士卒尸体,满脸鲜血,头颅塌陷了一半,是被石头砸的,还没有来得及抬走收殓,之前胡人投掷的一轮飞锤给守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至少死了上百兵卒。 所谓飞锤,就是用结实的麻绳做成的简易链子锤,麻绳一头拴着或者包裹着石头,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茶壶,湖人骑兵在策马冲锋时跑弧线加速,飞锤在其手臂的甩动中飞出,杀伤力极强。 一轮飞锤,砸的城墙垛口满是碎石烂砖,连后面的望楼也被砸塌了半边,声势十分骇人。 再加之胡人前面的两轮羽箭让城头士卒吃尽了苦头,两名督战的千户大人已然胆寒,死战的决心似乎又有了动摇。 好在,在潘久年发疯般的咆哮下勉强组织了两次反击,稍稍稳定了军心。 一轮羽箭,至少让胡人留下了十来具尸体。 第二轮还击带来的战果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竟是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流民和地痞创造的。 当然是在苏老夫子的带领下完成。 他准确判断城门吊索的位置,提前在长达三十多米的范围做了准备,大量的城防物资也集中于此。 冲杀过来的胡人骑兵果然直奔城门,他们深知要塞弱点,城墙太厚难打,一路提兵急进,也未带足攻城器具,只能集中力量破坏吊索,凿开城门。 待胡人越聚越多时,城头一声令下,砖石乱砸,成桶的热油、毒液混合着粪水泼洒,最狠的是用麻布蘸上黑火油点燃扔下。 一通乱七八糟的秽物组合,就如同泼皮对殴时常见的王八乱拳,看着难看,但效果奇佳,胡人连人带马至少交代了百十来号。 随着骑兵们如潮水般退去,胡人的第一轮强攻结束,双方各有死伤,总体上周军吃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塞内的打杀声还在持续,显然潘胜和董千户的弹压不顺利,说明藏在要塞中的各种魑魅魍魉都想借着胡人的兵势搞事情。 苏艺必须守在这里,只能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城头城下都很忙碌,兵卒和百姓都在小跑着前行,烧热油,熬制毒液、搬运滚木、砖石,抬伤员以及死人等等。 人们的面庞都绷的很紧,最初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逐渐被麻木取代。 他们惧怕的已不单单是那些胡人,还有身后手拎大刀的督战队,这帮人就像恶鬼,凶狠的目光瞄向哪里,那里的温度似乎就会骤然下降,被瞄上的人们心脏也会猛然一跳。 战斗到现在,周军伤亡了三百多号人,有近两成死于督战队的阔刀之下,足见这帮人的凶狠。 他们首先是兵痞,在战阵中最能识人,其次够狠,每一个都是在以往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杀人从不手软。 正是这帮人,外加发了癫的潘久年大人,才勉强维系了防线上的秩序。 镇守使大人此刻发髻散乱,蓬头垢面,额角还流着鲜血,正拎着一把破刀骂骂咧咧,偶尔一瞥正在发呆观云的苏艺,心头微震,但随即便恶狠狠的吐了口带血丝的吐沫。 玛德,若是老子的家眷出事,或者守不住要塞,本将绝对拿你祭了手中之刀。 但不知为什么,潘久年骂归骂,恨归恨,看着苏老匹夫安静的站在那里,尽管什么也不做,他也莫名其妙的感到踏实。 要塞内老街的尽头,少年正骑在一名高大男子的肩上,一手摁着对方的头颅,另一只手上的铁片已经割开了男子的喉咙。 鲜血喷溅中,男子双手乱抓,嗬嗬的试图垂死一击,但少年早如灵猫一般跳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少年便很快隐入一间杂院里。 这里也有战斗,三名穿着灰色麻衣的汉子正在围攻董飞予。 千户大人的武艺不错,至少要强于刘邵二人,但毕竟不是统兵打仗,他实在不太适应街头搏杀的那种凶险,被三人逼的险象环生。 少年依在一棵枯树旁,安静的看着激烈的战团,清澈的目光渐渐发暗,气息也迅速敛去,生机仿佛断绝,与那枯树融为一体。 “还不帮忙?”苦苦支撑中的董飞予喝问,他看见少年悄然进入院中,三名对手自然也看见了,可奇怪的是,一眼之后,双方都不知道少年忽然间躲到哪里去了。 便是这声喝问,让其中一个家伙分神,他只是稍稍偏了下脑袋,下意识的寻找少年,却猛然察觉不妙,董飞予的宝剑已然刺来,再想躲开,却迟了,噗! 一剑透体。 另两名麻衣汉子又惊又怒,同时暴吼一声,单刀和短斧一齐往董飞予身上招呼,此时再不拼命恐难有善果。 董飞予抽剑躲过短斧,很难再躲开单刀的劈砍,只能竭力挥剑与对方鱼死网破。 那料想这一剑却挥的相当实在,噗的砍在了对手的左肩,那汉子双目圆睁,直挺挺的站在当场,手中的刀也早已挥下,却不知砍到哪里去了。 死里逃生的董飞予瞳孔微缩,视线里汉子的胸口多了一截黑色的铁片,却又很突兀的消失,汉子轰然栽倒,身后的少年却被喷溅了一脸的鲜血。 “你倒是会捡漏子。”董飞予气恼。 少年不答,很随意的用手摸了把脸,收了铁片,飞速从腰间摸出弹弓,拉弓就射。 “哎呦!”一声惨叫,持短斧的麻衣汉子从墙头栽落,适才眼见大势已去,这厮果断逃命,未料想少年反应更快,没给他机会。 看也不看,少年扭头就走,残局留给了董飞予,自己又回到斜对面一条小巷的阴暗中。 第7章 牧魔人 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潘久年的别院。 胡人围住要塞时,董飞予就领了密令,以严查城内细作的名义悄然将潘久年的家眷转移到了此处。 未料想,少年随那名亲兵下来组织苦力,下得城楼便很轻松的找到了这里,董飞予当时吃惊不小。 不知这名声与苏老举人一样糟糕的少年意欲何为? 既要防着闹事的贼人,又要防着少年,董飞予十分恼怒,可随着少年轻而易举的发现并斩杀了一名胡人细作后,他才稍稍安心。 从某种程度讲,要塞能否防住,要看潘久年的决心,而影响潘久年决断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其家眷,老娘外加独女。 所以,这两个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董飞予既是潘久年的心腹,更是满腔热血的周家儿郎,无论潘久年作何决定,他都早有打算,尽心护主,誓与要塞共存亡。 然而守在此处,不能上阵杀敌,让董飞予无比遗憾,碍于潘久年的严令,潘胜泣血般的请求,他不得不缩在阴暗的巷子附近保护镇守使大人的家眷。 让董飞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处僻静所在居然凶险迭生,若不是少年助阵,他差不多已死了两回了。 “你叫什么?”董飞予斩杀了那名持短斧的汉子,径直来到少年身边。 “……” 少年不说话,不是木讷,而是懒得说。 “你的本领是跟苏老夫子学的?”董飞予又问,他不喜苏艺,与之接触不多,就更不了解常跟在苏艺身边的少年了。 “我姓郑,老头儿叫我郑蛮子。” “呵呵,这名字……”董飞予摇摇头,心中更加不喜,“这老东西起个名字也如此欺负人。” “……” “行了,我去宅院看看,你也放松一下。” 董飞予离去,少年却在阴影里隐藏的更深了。 小巷周围安静下来,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时不时的能见到几具尸体,有细作和盗匪,也有不明身份的人。 当然,尸体中还有董飞予的亲随,他带来的九个人除了四名守在院内的悍卒,其余五个都死了。 此时,镇内的打杀声也渐渐敛去,潘胜血腥的弹压终于取得了成果,他手边不仅有百人刀斧队,还有董飞予麾下近七百名精壮士卒,再搞不定也不用去见他家老爷了。 双峰要塞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宁静,忽有布谷鸟鸣叫,是董飞予传来的安全信号,老街另一头杂乱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失,想来潘胜回城头复命了。 家眷平安,镇内细作和叛乱者被宰杀干净,城头再添数百生力军,听到一连串好消息的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此,扛住胡人第二波攻击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吧? 抬眼再看苏老夫子,他依然如老僧坐定,对潘胜表功式的喜报充耳不闻,这时候他不看天上的云了,而是闭目养神。 “装神弄鬼,我呸!” 不远处的刘千户对苏艺痛恨之极,他右肩中箭,到现在都没敢拔出来,那是狼牙箭,箭头带倒刺,一拔一块肉啊。 若不是这老匹夫竭力说服镇守使大人死抗,他此刻已经带着细软和亲随去孟浪山快活了,倒霉催的,潘久年这坑货也是耳根子软,再打下去,真要老命了。 而邵千户此刻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被飞锤击中右胸,幸亏那飞锤先砸中了城垛,弹了一弹才砸到他身上,势头已去,自然不会造成大伤,但也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力气。 潘久年冷眼扫视了刘邵二人,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手下三个千户,最能打、也最忠心的是董飞予,最滑头、最没底线的是刘光通,邵广有点小聪明,但也仅此而已,总体堪用。 刘、邵对苏艺的不满是有指向性的,实则就是对他潘久年不满,二人在城头拼死抗敌,董飞予却不见了踪迹,镇守使大人一碗水端的未免太歪了吧?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潘久年不便发飙,但已下定决心,待此战结束,熬到值期届满,定要你刘光通的狗命。 城头上短暂的平静,众人在喘息间各想心事,几乎没人注意到远端的变化。 高空中那一团团的白云不知何时舒张开来,延展成了一层层絮状天梯,奇怪的是,这些云朵始终在要塞上空荡来荡去,好几炷香的工夫了,都未曾飘离。 要塞外数里处起了风沙,淡淡的黄尘似乎很寻常,淡而不聚,又淡而不散。 而两里之外,休整好的胡人纷纷起身,似要翻身上马,战场上的宁静随时会打破。 一声脆鸣从高空传来,常人根本听不到,但苏艺却突然张开双目。 而在小巷藏身的少年却突然炸毛了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的红丸,抽出弹弓射向空中的某个方位。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旱雷。 苏艺猛然望向半空,一道暗淡的灰影一闪而逝。 “糟糕!” 苏艺大喝一声,别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到了一条黑线飞掠,没入要塞内老街的方向。 “什么事儿?”董飞予从小院中跑出来,少年却早已离开了那片阴影,此时正发足狂奔赶往城头,可下一刻突然止步,身躯像被瞬时封冻了一般,唯有不安的双目惊恐的看向半空。 黑线毫无征兆的出现,从少年前胸没入,消失不见,须弥间少年仰面栽倒。 “是牧魔人,他们的目标是李宏将军。” 苏艺双目圆睁,冲那半空中的云朵大喝。 云卷云舒,似乎是有情绪一般,但没有过多犹豫,一道白光闪耀,眨眼间飞逝而去。 “拖住他,只需十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苏艺的耳朵。 苏艺神色凛然,一伸手脱下了那身经年不变的青色文士长袍,大踏步的向城楼西北角走去。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活儿?”潘久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刚才那声喊叫有点莫名其妙,李宏将军来了么? “苏先生,你没事儿吧?” 邵广大声询问,他和刘千户看热闹,以为苏艺在之前战阵中中邪了,颇为幸灾乐祸。 苏艺恍若未闻,每走一步都非常缓慢,随着他的手臂翻转,长袍在空中左右翻飞,每变一个方向,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凝聚。 影子有迹可循,半凝实的状态下像一面护盾,一个个护盾有规律的拼接,渐渐组成了一面盾墙。 何止十息了? 在苏艺走出十一步之后文士长衫砰然炸开,化作千百个细小的碎片在风中飘散。 “在牧魔人中,你排行第几?” 苏艺忽然暴喝,继而喷出一口黑血。 什么情况? 眼前的突然的变故把包括潘久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但下一刻,苏艺的前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凶恶的面孔缓缓呈现,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如同山间的恶鬼。 此物的双目血红,恶狠狠的瞪着苏艺。 “未料想,要塞里还有你这般人物。” 魔修! 潘久年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紧握着的破刀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命休矣! 一股黑色的浓烟自那魔修的嘴中喷出,瞬间笼罩了苏艺。 第8章 托孤 啊! 不知谁人一声惊叫,顷刻打破了城头近乎凝固的氛围。 嗡的一声,人们就像是茅厕里被轰起的苍蝇一般,混乱且聒噪,胆大的抱头鼠窜,胆小的当场昏倒。 一道灰影浮现,轰的一声击穿了那面青色的盾墙,然后很突兀地出现在了潘久年的头顶,这是一根凶厉的爪子,对着镇守使大人兜头抓下。 潘久年面如死灰,刘邵二位千户更是吓的浑身哆嗦走不动路,在战场上对敌尚不至如此,可面对修真者,尤其是以残忍血腥着称的魔修,他们只是蝼蚁。 一道白光凭空绽放,刺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咔嚓! 有什么坚硬的物件断裂,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狂吼,如同荒野里最为残暴的棕熊发怒时的情形,远端那张鬼脸因痛苦而扭曲,晃了两晃,眨眼消失不见。 光芒敛去,潘久年面色煞白,浑身像被水泡了似的,在他面前有一根黑色的枯骨,那是魔修的爪子,被当场斩断。 “仙师!”潘久年喃喃呼喊,“有仙师在呀,双峰无恙啊!” 已经被吓的半傻的两位千户大人,猛然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可哪里有仙师的影子? 呃……那是苏老夫子吧? 苏艺仰面躺在地上,那团黑色的烟雾居然还未散去,无人敢靠近。 “苏老先生,你还好吧?”邵广大着胆子问。 “苏先生……” “何人敢上前探查一番,本将必有重赏。” 谁敢? 正值混乱的时候,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城头,一位中年模样的白袍男子出现在苏艺身边,袍袖一挥,那团顽固的黑烟便瞬间消散。 男子仙风道骨,长发飞扬,浑身弥漫着无形的威压,潘久年竟然不敢直视,心里却已然知晓此人便是坐镇西北边镇的萃华宗修真者。 “仙师救命之恩,潘某感激不尽!” 潘久年大声呼喊,扑通跪倒,其他人等不管是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呼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 “各司其职。”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周身便有雾气蒸腾,瞬间将他本人和苏艺笼罩,雪雾是萃华宗最寻常的隔绝屏障,声响气息皆不会泄露。 “有什么遗言可说?” 雾气中男子询问,语气冷淡之极。 苏艺此刻凄惨无比,血肉近乎被那魔修的黑烟给侵蚀干净,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皮附着在骨头上,比那骷髅的样子还吓人。 但苏艺并没有即刻死去,“除那蠢儿,了无牵挂。” “何解?” “恳请仙师收那娃娃为徒,苏某虽死无憾。” “不可能,换个心愿吧。” “唯有此愿,无他。” 男子微皱眉头,若不是看在苏艺拼死拖住一个魔修的份儿上,他早已拂袖而去。 “那蠢儿不蠢,性格坚毅,根骨奇佳,而且是天生玄阳体,望仙师看在这娃儿一块儿璞玉的份儿上,能收了他。” “我说过,换个心愿。”男子的语气更冷,璞玉又能如何?现在谁敢盲目收徒?自己的修行资源都不够,再添个累赘? 就算他答应,宗门内的其他人也有意见,此事几乎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那便无其他事情了。”苏老头够硬气。 男子温怒,他虽然性情冷淡,但亦有大宗门传统的傲气,绝不欠人情,今天的事情是苏艺首先做出了正确判断,其次才是拖住一个魔修十息以上,却搭上了性命。 承情,便要还情。 “所谓璞玉,还不够。”男子选择做适当的退让,其实也是以退为进,仅仅是个天生玄阳体,还不足以让他花费气力去说服门内那些烦人的家伙。 “他姓郑。”苏艺又道。 “这又作何解?” “他的祖父是郑乾坤。” 男子闻言,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微闭着双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继而摇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哈哈大笑。 苏艺怒目而视,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此时却无力驳斥。 “我笑一个被踢出山门的道童,却要搬出一个逆天大叛徒来跟我谈条件,堂堂青阳道门真的无人了么?” 男子自然知晓苏艺的身份,更清楚郑乾坤的份量,可他就是不喜。 “仙师莫非还在怀疑那句话么?” 男子闻听一呆,继而眯起了眼睛。 他明白那句话,在隐世宗门广为流传,因为最终被证实,渐渐被认为是唯一可践行的真言,乃至铁律。 真龙能够再造灵境。 真龙不在修行界,却是可以带领凡生横扫八荒,统一大陆的存在。 当年参与证实这句传言的五人均是修真界公认的通天大能者,五人联手造假境,引天雷,在劫雷轰下的那一刻,一位大能者冒险进入劫云内,施展了窥天机的手段。 这位敢于冒险的通天大能便是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郑乾坤。 郑乾坤在劫云中遭受重创,之后修为连跌两个大境界,但他不是最惨的,参与行动的五人中,有两人身死道消,均毙命于劫雷。 此番行动看似儿戏,实则意义重大,对提振整个修行界的信心有着无可估量的贡献,在绝境中能找到了一条出路,便是筚路蓝缕的开路人。 但不知为什么,郑乾坤在这件事后性情大变,为了一件小事残杀同门师弟,引发了青阳道门的内乱,最后被六位长老联手镇压,废除修为,关在门内已经三十余年,不知死活。 内乱发生时,天玄真人唯一的子嗣郑天雄逃离道门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躲在了西北大漠。 苏艺更有意思,本是青阳道门的一名执剑童子,因为妄议宗门大事,并有其他犯戒行为被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这个“其他犯戒行为”最终也没能藏住,小小道童居然与明月庵的小道姑有染,一时间成为正道宗门取乐的谈资。 苏艺也是个狠人,回到家乡并未颓废孤老,而是一边耕读,一边健身习武,十年后修炼古武小成,到京师赶考一举拿下了文武双科举人。 “好吧,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但有条件。”仙师松口。 “仙师尽管说来。”苏艺喜不自胜,已经不成人形的面孔居然有了些许笑意。 “五年后的今天,只要他能活着登上神木崖,我便收他为徒。” “五年?何需要如此长的时间?” “今日之事,我想,你即便只是道门中的弃徒,也应该能算得出浩瀚国的那位王意欲何为吧?” 苏艺沉默,胡兵来势凶猛,退去更是迅速,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损失颇巨,试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怕是不出三两年,西北边镇将有大战爆发,那时的规模远不是今日可比,恐怕将是倾国之战。 他知道萃华宗这位仙师一去一来,只用十息多的时间便斩杀了一名魔修,重创另外一人,仙师的成色已经被对方摸的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魔门老祖恐怕被浩瀚国的那位王给摆了一道,此仇不报,他还有何颜面? “那么……” “我萃华宗入凡界巡视,六年一轮换,我已在此处待了一年。” “好,我明白了,感谢仙师美意。” 苏艺立时对这位叫不出名的仙师高看一层,仙师言下之意其实是五年之后,如果他还活着,蠢娃子也没死,那么收徒之事便水到渠成。 第9章 更名 城头上的那团雾气不知何时散去,那里已空无一物。 在潘久年目瞪口呆时,有人高声叫嚷,“胡人退了!” 叫嚷声引得很多人起身扒着垛口眺望,远处沙尘弥漫,胡骑真的退走了,很快,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仙师去哪里了?”潘久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就不在意胡兵退走这等闲事,四处寻找仙师,一辈子就见了这么一回,若是能说上一两句话,搭上那么一点点仙缘,那潘家祖坟一定是要冒青烟的。 只可惜,仙师早已远去,在走之前,他将苏艺送到了老街中段那所破房子里,暗渡了一口真元。 少年已经在这里了,他被魔修的魔云指击中前胸,原本绝无活命可能,却偏偏被那黑铁片给挡住了。 毫不起眼的黑铁片其实是上品仙剑,仙师扫了一眼便知其来历,青阳道门的名剑雷霆,只可惜被毁的差不多了,灵性皆无,外形不知道是被何等巨力给扭曲成这般模样。 更可惜的是,当下灵气枯竭,日后若是没有极大的机缘,雷霆很难再恢复昔日的神威。 即便如此,少年也被震得差点神魂具散,仙师之所以超过了十息的约定,便是分神救了少年一把,十息和十一息,一息之差,苏艺便没能扛过去。 极短的瞬间,只能救一个,仙师选择了年轻人,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从内心讲,他真正欠下的是苏艺的一份人情。 此时的苏艺尚余仙师度的那口真气在,其间藏有极简的信息,告知少年,他已替他求得仙师收留,另外,苏艺替少年起了个很正式的名字,叫郑山河。 少年不喜,却也没有拒绝。 “记住,仙师的名讳,姓方名晓,字一尘,萃华宗内门三代弟子……五年时间,再如何艰难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不语,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外,双峰恐有大仗要打,快则两年,长也不会超过三年,老夫建议你随潘久年离开这里,只是建议,你自行定夺。” 郑山河的眼睛清澈,看着苏艺可怕的模样,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异常平静。 “我留下。” 苏艺试图瞪圆其实已经干瘪了的双目,却知毫无意义,难以评判这蠢娃子的选择,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 再无念想,苏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山河在破屋内陪着苏艺的尸身枯坐良久,直到董飞予带人寻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这是苏老夫子?” 董飞予乍一看到郑山河后满心欢喜,可再一看到横陈在破房里恐怖的尸体,立刻惊的口吃起来。 “他死了。” “苏老夫子高义,为双峰百姓立下不世之功。”董飞予立刻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冲着尸体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吩咐手下,“速去禀报大人,苏先生找到了。” “请节哀,潘大人一定会安排好后事,并向朝廷请功。” 郑山河点点头,“你之前问过我姓名,这老头儿刚给我取了一个,叫郑九。” 董飞予愕然,心道还不如叫茅十八呢,可随即便扶掌道,“苏老夫子果然才气了得,这九字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扶摇九千丈的高意……” 郑九并不理会,起身向外面走去,他很疲惫,可待在破房里睡不着,有太多有的、没的,却能钻到心窝子里的记忆。 院内有棵歪脖子树,他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便到了树冠处,两根斜生的粗大树枝好似天然的卧榻,仰面躺倒,夕阳正撒播在身上。 见此情景,董飞予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知苏艺死讯的潘大人,反应并不如何迅速,相反,很迟钝。 此刻,他正在府里忙的脚踢屁股,一则盘点战损和收获,急着写战报邀功,其次,私信写给雅儿台将军李宏,大拍其马屁,奉上缴获胡人的弯刀五十把,特产一车。 再次,接连派出五拨探子,不是去侦察敌情,而是心有不甘,寻那仙师的踪迹。 最后,还不忘来上一封加急私信,问候兵部王川王大人,隐晦的提及双峰大捷,不能明着吹,越级上报是大忌,在信中夹带些私货是主要。 一应搞定,月牙已上枝头,潘大人这才姗姗来到了老街苏老夫子的住处,几乎没有院墙的小院和那间快要塌掉的小破房子。 然而,早已人去屋空。 莫说苏老夫子的尸身,就连那唤作蠢娃子的少年也不知所踪。 “这是何故?”潘久年手抚额头,心下略有歉意,立刻打发亲随去问董飞予,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忙到现在,总要回家摆桌家宴,和老娘、丫头一起压压惊吧。 要塞外三十里外,昨日里商队被劫的地方,郑九正在挖坑,旁边横躺着一具尸首,是苏艺。 再旁边,还立着一匹又黑又瘦的赖皮马,安静的看着郑九忙碌。 这里之前的尸首似乎都被胡人处理掉了,那队骆驼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沙地其实不好挖坑,流沙盖的太厚,郑九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算挖到硬土,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郑九不想马虎,于是又挖了数尺深,觉得算对得起老头了。 苏老夫子下葬太过简单,没有披麻戴孝,没有扶灵摔盆,甚至没有棺椁,没有香烛祭品,就这么埋了。 随葬品倒有一件,一坛未喝完的浊酒。 郑九觉得理应如此,他虽然跟着苏艺识字读书,但自幼在荒漠长大,野性太重,觉得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太麻烦。 头是要磕的,边磕头,郑九边念念有词,“老头儿莫怪,我不喜欢你起的名字,所以改了一下,叫郑九,但您的教诲不敢忘,所以字山河可好?” 姓郑名九,字山河。 老头儿没吭声,郑九很满意。 ‘九’字,对于少年是有说道的,他九岁那年被苏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荒漠上的野狗了。 仅此而已。 当然,老头儿也应该满意,这个位置是郑九以前的家,他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就在地下数丈深的地方,把老头儿埋在这里,那就是当自己的家人了。 月冷风高,郑九跳上了黑瘦的赖皮马回要塞,这个时辰恐怕进不去了,只能绕到要塞南侧的积石山下,找个山洞凑合一晚。 第10章 绿洲旧事 积石山是纯粹的石头山,山势险峻,洞窟极多,与双峰要塞北侧的尕青山并称为奶头山,又被视为大周国西北边镇的门户。 奶头山虽然名字古怪,但异常凶险。 北侧的尕青山由诸多小的山峦组成,中间环绕着大片沼泽,除了修行者,常人不敢踏足,无论是否熟悉地形,贸然进入,掉进沼泽内成为其中一部分的概率极高。 南侧的积石山则有大量的猛禽和蛇虫,据说山石的深处还有尸魔族存在,一种似人似魔的怪物,凶残而恐怖,吃人,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也是生人勿近的禁区。 魔修一脉的牧魔人,牧的便是尸魔族。 郑九自幼在塞外大漠长大,也不敢涉足两山深处,但对外围非常熟悉,五岁失去双亲后,四年的流浪时光,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积石山里转悠和浪荡。 这里曾经是有匪帮的,后来被胡人多纳尔部剿灭。 苏艺的埋骨地,也即是郑九的家,曾经是一座村庄的一部分,现如今都被埋在了地下。 其实,不止郑九家所在的村庄,双峰要塞往西百余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五六座汉人村庄,因为这里在变成荒漠前有绿洲。 最古老的一座村庄,靠着绿洲,至少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 直到浩瀚国和大周国全面开战。 战端开启,生灵涂炭。 经过两国军队的反复拉锯,大周国最终放弃了双峰要塞以西的数百里土地,自然也包括绿洲所在的几座村庄。 而由绿洲变成荒漠,仅仅用了八九年的光景,这样的巨变,大自然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始作俑者是一名魔门强者,他在一夜之间屠灭了所有村庄,毁掉了绿洲。 因为,这名魔门强者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弟弟复仇,而迁怒于整个汉人村落。 杀了魔修兄弟的高人便是郑九的父亲,郑天雄。 胡人屠村,激怒了郑天雄,他组织村民反抗,重创胡人骑队,并宰杀了隐藏在骑队中的一名魔修。 多纳尔异常恼怒,绿洲内居然藏着一名强大的汉人修士,他惹不起,但可以把这个非常值钱的消息送到魔门。 魔门强者来找郑天雄,一场大战,郑天雄饮恨大漠。 随即,魔门强者动用了罕见的天魔地煞玄功,将绿洲和村落全部埋于地下,并断绝了百里之内未来十年的生机。 凶残如斯…… 郑九在一个山洞里想着这些往事,整理着苏艺的遗物,老夫子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很多书也搬不动,他只带了稍感兴趣的两三本。 最有价值的是苏艺留给他的枣状红丸,以力道投掷,或以弹弓射出,触物即炸,对血肉之躯有着极强的杀伤力,沾上一点便如蛆附骨,能杀普通人,亦能伤及修士。 红丸还有一个特别的功效,能识别有灵力波动的邪恶事物,尤其是活物,针对的就是魔门和修罗两道,苏艺在其中添加了青阳道门独有的灵药驱魔散。 郑九是天生的玄阳体,对灵力非常敏感,白日里大战时,苏艺将红丸交给他,就是要他警惕并识别突然出现的魔修。 一个小罐子里一共十一枚红丸,对郑九来说是保命的东西。 其次便是书,一本古武拳法,一本青阳道门的阵法要述。 最后一本,是苏艺亲笔写下的,叫《青阳旧事》,就如同日记一样的回忆录,但在最后两个章节,大篇幅记述了青阳道门排名前五的《破元剑法》。 在郑九十岁那年,苏艺曾尝试教授他拳脚和剑法,但当时的郑九兴致不高,三天两头往要塞外面跑,教习的效果相当拉胯。 作为青阳道门的弃徒,苏艺也没有心情收徒。 既然没有师徒名分,他便懒得管,于是想起来就教两手,想不起来,问都不会问。 当然,现实条件也相当严酷,没有灵气,没有修行必须的灵石和丹药,郑九几乎没有筑基的可能,只能练体,走古武的路子。 以前,这些东西对郑九来说都无甚价值,他的心,野的似乎总也收不回来,可是自从找到旧居并经历了与胡人的战斗后,郑九终于回过味儿来,但为时已晚,想教授他的苏老夫子,斯人已去。 还有几块碎银,一块已经磨光了字迹的铭牌,老头儿的文房四宝丢在了老街的破房子里,郑九懒得拿,就这么多。 郑九暂时不会再回要塞,决定在大漠里溜达些时日,找机会为苏老头报仇,苏艺的离去,对看似的淡漠的郑九打击巨大。 若是能得到仙人的收留,自然是好的,只是……郑九更愿意相信是老头儿临死前为鼓励他活下去而诓他的。 想着心事,郑九沉沉睡去。 月色渐淡,距此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双眼睛随着淡去的月光消失不见。 上谷镇在双峰要塞正北百里外,南接尕青山东北缘,西北临辽阔的大荒滩,在大荒滩的东南边缘错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山峦。 其中一座山,终年雾气缭绕,被唤作云台山,山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不知建于何年何月。 道观里只有两个人,一位瞎了眼的老道士,还有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道童。 建在人迹罕至的荒滩边缘,道观的香火自然不旺,老道士却枯守在此处三十年,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道童,似乎总也长不大。 今日,刚刚做完早课,老道士身子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小道童则坐在山门的门槛上看云海。 云海的下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荒滩,荒滩内罕有活物,风沙终年不断,气温低的吓人,除了修士,很少有凡人涉足。 据说大荒滩在数千年前是一片大泽,周围遍布山林沃土,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片大泽在一夜间消失了,林木失去了水源,渐渐枯死,沃土也变成了死地。 忽然间,云海翻滚,似有强劲的气流涌动。 道童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的盯着云海中的某处,但很快,他发紧的眉眼微缓,扭头冲观内喊道,“师尊,似有客来?” “嗯,贵客,去烧火,烫壶热茶来。” 瞎眼的老道士应着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小院中,伸手扶着木椅缓缓坐下。 木椅正对着半开的山门,眼看门槛上方一个黑点在慢慢变大,那是人的发髻,来人在攀登陡峭的台阶,很快,一张俊朗的面孔便出现在了门框里。 老道士是瞎子,自然目不能视物,但神识亦能像视觉一样看到这一过程。 “萃华宗方晓,拜见木华道长。”来人已经进得小院,居然就是坐镇雅儿台的萃华宗修士。 “一尘仙师远道而来,恕贫道眼疾,有失礼数。” “道长客气。”方晓说着话,自己并不客气,抓了旁边一张木椅坐在老道对面。 “不知道友今日上山有何赐教?”老道的语气也很古怪。 “两件事,还望道长通融则个。” “哦?何事竟能难住道友?” “其一,一尘不才,恳请道长算上一卦。” “贫道已经有三十年不问卜算卦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虚,青阳道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钉下一根暗桩,本不足为虑,但既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老道神色默然,此时,道童已经将温好的茶壶端了上来,面庞有些僵硬。 “看茶,云台山特有的雾峰。” 道童慌忙倒茶,未料想方晓将那茶盅翻过来倒扣在石桌上,冷声道,“我受宗门之命巡视凡界,抬手就能拆了你这道观。” 此言一出,瞎子老道毫无反应,但那道童却惊的向后急退数步。 整个大周国受萃华宗庇护,而青阳道门庇佑的是大魏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有明确的界限。 虽然两大宗门一向交好,两国之间也有近百年未见过刀兵,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越界,青阳道门在云台山搞了一个道观,事先并未向萃华宗知会过,铁板钉钉的越界。 当然,萃华宗在大魏国境内也有暗桩,但没有如此明目张胆。 方晓既然当面斥责,自然也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拆了道观,拿下老道,并不会引起两大宗门的全面冲突,萃华宗占理。 第11章 云台问卦 “可这道观已经存在了三十年了。”瞎子老道嘿然。 言下之意,你方晓在凡界巡视前后不过一年,前面二十九年,萃华宗并无人过问呀,为何偏偏你方晓就眼里揉不得沙子? “老道长莫要拿话挤兑我,前面的事我不问,但到了我这儿,你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否则拆了你的道观。” 方晓十分强硬,并不理会已经在暗暗调息调动真元的道童,双目只管死死的瞪着老道士。 区区一个初入元婴境的道童不足为虑,倒是瞎眼老道修为深不可测,恐怕炼虚境巅峰往上走了,动起手来麻烦一些。 老道眯起了已经瞎了的眼睛,如核桃皮般苍老的面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时光都懒得继续刻印的腐朽味道。 方晓的面色变得凝重,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宁静的小院起风了,身后山门外的云海忽然波涛汹涌,可怖的罡风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巨浪,轰隆一声撞击在云台峰顶,道观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轰然崩碎。 让云雾犹如沧海般实质,如此惊人的大手笔,就算是大乘期强者也无法轻松办到,不愧是萃华宗三代门人中的翘楚,掌门嫡传首席大弟子。 “也不是不可以聊哈……”老道发话了,微眯的眼睛早已张开,露出两颗浑浊不堪的淡黄色眼球,虽然比之前在观感上更吓人,但道观内外瞬时间风平浪静。 眼看惊慌失措的道童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调动周身真元憋久了,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恐怖的压力骤然间消失,他哪里能控制住。 “接着聊?” “自然接着聊。”老道士居然笑了,面如九月里的雏菊,“但不知道友想算什么?” “算一算大周和胡人何时全面开战?” “短则两年之内,最长不过三载。”老道士张口就答,根本就没有施展什么高深的占卜之术,仿佛早已猜到了方晓的问题,与苏艺临死前的预估却是一样的。 “太宽泛,我需要知道具体时间。”方晓摇头。 “这个……夸张了吧?” “不是说可以继续聊的嘛?”方晓笑呵呵道。 “那是自然。” “看在你我两宗交好的份儿上,我免费赠送一条消息。罗刹人陈兵北胜关,用意不全在大周。” “这个,老道知晓。” “可你不知道的是,大魏国都城的品秋堂已经沦为罗刹人的耳目。” 老道大皱眉头,极是不喜,貌似这条消息也是白费,老道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丑事连萃华宗都知道了。 但片刻后老道还是点头道,“也罢,道友如此诚意,贫道也不能不识时务,我自是算过一卦的,胡人大举犯境最有可能在一年后的第一个满朔之月,可能更早。” “也就是说,最迟在后年初春,正月初一?” 老道未在说话,卜卦一事,哪能像说评书一般面面俱到,其间自有玄妙,而且话也不能说的太满,事关军情大事。 “好,第二个问题。贵宗执剑道童苏艺流落双峰镇,云台观不会不知道吧?” “自是知道的,已是门外之人,他在哪里,与我宗无关。” “那么郑天雄呢?” “道友此话何意?”老道面色微寒,叛出宗门的郑天雄远赴大漠,此后杳无音信,乃青阳道门百年来的不能外宣的丑事,方晓专程登门提及,居心何在? “他死了,与苏艺一样死于魔门之手。” “难道道友上门告知此事是欲激起我宗同仇敌忾之意?”瞎子老道冷笑。 “不然呢?” “呵呵,一个弃徒,一个本宗叛徒,道友恐怕选错了筹码。” “当真?”方晓侧目。 “当真。” “那么,方某就放心了,郑天雄有个遗孤,拜在我的门下,既然是贵宗叛徒之子,我之前的担心实在多此一举,告辞!” “你……”老道温怒,伸手一拍,石几瞬间化作粉末,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着了姓方的道儿了。 方晓冷笑的看着老道。 终究,这老瞎子没有出手,方晓却已长身而起,一步跨出已在山门外,二步抬脚,人已没入云海,旋即,整个山间都传来了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傅,方晓这厮未免欺人太甚!”道童很生气。 “狡猾而已,修行之人沉湎于钻营伎俩,逞口舌之利,不免走偏了道心,萃华宗翘楚……呵呵,不过如此。” “那么师傅,我们……” “天玄真人一脉已经断绝,郑家乃我宗大忌,莫要再提。” “弟子知道了。”道童神情一凛,慌忙收拾满地的石粉。 …… 大周国京师永安城,历史有千年之久,人口数百万之众,偌大一片繁华之地,不仅是大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列国中数得着的大都会。 居于城北偏东向的朱雀大街却是一派肃穆,这里是朝廷各衙门密集扎堆的地方,三省六部及所属衙司皆在此处办理公务。 其中一间被高墙阔瓦圈起来的大院更显清冷和肃杀,这里正是大周兵部府衙,院内面积极大,三院五进,一共有百十间房舍楼阁。 一间造型陈设刻板的小院内,一名身着黑色武备常服的男子刚刚放飞了一羽白鸽,便手捧一封密函疾步走入院内正堂。 “启禀大人,隐阁来信。” “哦?快快呈上。”正在案堂上批阅文书的兵部左侍郎王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 能让王川立刻弃了手头事务并慎重对待的,除了皇宫那位突然下了诏谕,便只有隐阁二字。 隐阁代表着萃华宗,是大周兵部军情司在萃华宗山门外设立的一处类似于联络站的馆驿。 萃华宗在大周各险要边境派出宗门弟子巡视,多达九位,对边境一侧,他国的动向十分敏感,搜集敌情的能力也要远超边镇驻防军的探马斥候,隐阁的情报不仅及时,而且预见性极强。 边境普通的小摩擦、小事件,隐阁一般不会形成文字情报,甚至都不会去过问,但大事件,尤其军情大事,一定会通报。 王川接过密函,检查蜡封火漆后,拆开查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略一思索,王川顾不得其他,提着官袍下摆一路小跑着冲出院门,直奔后院大厅而去。 …… 双峰要塞以西百里之外,一匹黑瘦的赖皮马正撒开了四蹄在大漠中狂奔,马背上的郑九面色煞白,手中紧握着一根数尺长的黑铁片,上面还滴着鲜血。 在其后不远处有三四匹高头大马紧追不舍,马背上的人着装各异,但相互间配合极好,一声呼哨,便有一匹战马脱离同伴,加速兜着圈子从远处绕向郑九。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胡骑斥候小队。 第12章 荒漠游猎 郑九受伤了,并不严重,只是一路逃命,过于颠沛和辛苦。 昨日,他摸到了多纳尔部的边缘营地,宰杀了一名胡人。 因为下手时,心态稍显慌乱,留下了尾巴,在郑九辗转到另一处胡人营地的路上被寻迹追踪而来的胡人游骑兵发现。 郑九扭头就跑,胡人骑队自然是紧追不舍。 没想到,这一跑一追,就是一天一夜,郑九久居大漠,很清楚胡人的游骑兵十分难缠,像狗屁膏药很难甩掉。 甩不掉,就只能死磕。 这一天一夜,兜着圈子跑了上百里路,郑九几乎没合过眼,随时都要像荒漠上最机敏的沙狐一般,竖起耳朵,瞪圆了眼睛警惕周围的一切。 依靠着娴熟的弹弓,郑九才能屡次险之又险的摆脱对方的合围,并且干掉了一名胡人,不知道那货死没死透,根本来不及查看。 反正胡人的六人骑队,追到现在只剩下了四骑,还有一个家伙中途莫名其妙的坠马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郑九也没心思细究。 以郑九现在的能力,一个人可能无法同时干掉四名对手,只能边打边跑,边跑边寻找机会。 其实,郑九完全可以用手中的红丸轰杀了身后的追兵,当那个蕴含着可怕威能的弹丸都握在手里时,郑九又果断把它塞了回去。 这东西在前几日的大战中曾逼出过一名魔修,虽然只是短暂的呈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也足以说明此物不凡,它绝不属于大周边军配属的利器,甚至不属于凡人。 盲目暴露会招来杀身之祸,除非郑九有把握一口气把四人全部宰杀。 郑九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逃。 手中的铁片换成了弹弓,红丸换成了石子,逃到现在,石子都所剩不多了。 好在看似弱鸡般的赖皮马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和韧性,否则郑九不可能撑到现在。 眼看远端那名沿切线包抄过来的胡骑速度越来越快,郑九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微微调整马头,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赖皮马喝哧喝哧,速度似乎上不来,但也无伤大碍,这个家伙极通人性,不是体力不行,而是颇有怨气,甚至反对郑九这么做。 郑九不管那么多,握紧弹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 郑九迅速张弓拉满了皮筋,松指。 嗖!便没了下文…… 一弹落空,郑九尽管是瞄着对方的战马打,但在剧烈的颠簸中很难掌握准头,可是,这一弹弓把那胡人吓了一跳,迅速矮身躲在了马脖子后面。 十丈……五丈…… 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郑九将弹弓往怀里一揣,顺势抽出了那个古怪的铁片,眼睛死死盯着那匹迎面撞来的马头。 深呼吸数一二三……在喝了一声的同时忽然翻腕舒展臂膀,铁片瞬间变成了犀利的马刀,迎着对手横切过去。 郑九的一声低喝,赖皮马再如何不满也知道怎么做,四蹄猛然发力迅速改变了奔行的轨迹,擦着迎头而来的对手一阵风般的掠过。 那阵风带起了殷红的鲜血,滴滴洒落在干燥荒芜的沙地上,瞬时冒出一股黄烟消失于无形。 扑通一声,远去的游骑,跑的歪歪斜斜,那胡人自马背上跌落。 郑九手中的铁片划开了对方的脖颈,自己被对方的弯刀从额头到肩膀斜着劈开了一条大口子。 只是,郑九活着,那胡骑死了。 还剩三个,郑九深吸一口气,顾不得皮肉翻卷带来的剧痛,双腿紧紧夹着赖皮马,催促它加快速度。 赖皮马发出稀溜溜的嘶叫声,表达严重的不满。 “你若发脾气,咱们就一起死,老头不在了,我可不惯着你。” 郑九俯身贴着马耳朵说话,几日相处,互相都在摸对方的脾气,但明显郑九更横一筹。 赖皮马甩甩头,表达厌恶,但四蹄毕竟是诚实的,甩开了狂奔,速度骤然就起来了,一支羽箭与郑九擦肩而过。 胡人骑射俱精,但在长达一天的追逐战中,似乎对郑九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胡人羞恼,在后面不断发出嗷嗷的嚎叫,可也无济于事。 稍稍拉开距离后,郑九反而感觉不太好了,血气不足。 刚才那胡人一刀劈的太狠,刀口颇深,血流的太多了,如果不尽早想办法止血疗伤,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能把他耗死。 “兜个圈子停下来吧。”郑九吩咐赖皮马,同时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红丸。 赖皮马虽然还无法跟郑九心意相通,却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四蹄发力二次加速,狂奔中整个身躯都开始向一侧倾斜,跑出了完美的弧线,然后放慢速度,转身卸力,直至停了下来。 追击的胡骑见到如此变化,也立时放慢了速度,当中的一名扬了扬手中的马刀,身后两名游骑各自弯弓搭箭。 可惜! 如此品字形站位,就算双方只有不到十五丈的距离,郑九也没有把握同时杀了三人,但搏命往往就是抢先机,他果断出手。 红丸朝着中间持刀的胡人飞速掠去,紧接着便听到了弓弦的声响。 双方对射,前后不差半个呼吸,郑九下意识的往一侧歪身,紧接着便听到了轰的的一声巨响,旷野上的空气都在震荡。 击中了! 但郑九连战果都没来及看上一眼,便浑身一震,右肩窝剧痛,一杆雕翎箭透体而入。 够劲儿,郑九疼的龇牙咧嘴,险些没从马上栽下去,耳边传来胡人哇哇大叫的声音,赖皮马反应够快,一扭脖子转身便跑。 郑九感觉天旋地转,流血过多,身体虚的厉害,都无法在马背上坐稳,只得死死拽着马鬃趴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似乎起了风沙,赖皮马也终于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几乎要口吐白沫,前蹄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直接把郑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窟内,洞口有人声,还不时的传来刺鼻的焦糊味,加之伤口剧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听闻声响,立刻有个身影跑了进来,“胡哒,我就说你命大死不了,看看怎么样,哈哈……” 来人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便要扑过来拥抱郑九。 “等等,土狼……停,停!”郑九吓的大喝,刚才咳嗽已经把伤口震开了,再抱一下,那种活受罪怎生得了? 被唤作土狼的家伙终究还是假动作抱了一抱,以示开心,然后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郑九身边,浑身臭味和羊骚味弥漫却浑然不知。 “我真没想到是你,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也是,以后恐怕会经常见。”郑九很开心。 第13章 再拉一道旗 土狼是胡人,还有三个伙伴,三男一女,两胡两汉,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与郑九一样,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亦都是曾经跟着山贼转圈圈的马尾巴,被称为漠鼠或野狗。 为山贼打探消息、寻觅猎物踪迹,扒尸体,甚至制作陷阱,充当诱饵,什么都干,只为混口活命的饭食。 一次洗劫胡人商队,马家马帮遭遇多纳尔部骑队埋伏,整个马帮几乎死了个干净。 郑九被路过的苏举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带回了双峰。 此后,郑九与曾经的伙伴断了联系,但坚信他们至少还有人活着,隔三岔五往外跑便是这个缘故。 再后来,多纳尔部对盘踞在积石山北麓的马帮进行了围剿和清洗,郑九依然常往要塞外跑,除了寻找故园,同样为了寻找他们。 一晃四年,终得再见。 “在烤什么?忒呛人了?”郑九掩鼻. “石板蛇,同贵那憨货不会弄……”土狼嘿嘿笑着,突然扯开喉咙喊道,“嘿嘿,别乱整了,郑小子醒了。” 啊的一声。 率先跑进洞来的是个女孩,看上去邋遢的很。 裹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袄,蓬头垢面,圆圆的脸蛋被风沙整饬的通红而粗糙,却难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 “你真醒了……”女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跑进来、挤在一处的是两名个头不高的少年。 一个满面烟黑,只知道冲着郑九傻笑,一个眯缝眼睛,不停的吸溜着清鼻涕。 “没想到你阔气了……” 郑九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穿着羊皮袄,背着的包袱里有一大堆碎银,还有一匹马。 这些家当就算是比当年马帮里的三当家,那也算是阔气的了。 “呵呵,有财大家发,今天就去弄只羊来。” “嗷嗷……” 石洞里发出一片充满野性的欢呼,有银钱当然能宰羊,虽然要冒一定风险,但那浸入到骨子里的香味还是几年前的回忆了。 满脸黑的叫同贵,讨好一般的拎着郑九的包袱递上去,其他人想要拢过来,又齐齐的停下,眼馋之极却又懂得分寸。 郑九使劲儿拍拍包袱,然后打开它。 白花花的碎银,少说也能抓出两三把,有那些尸体身上的,也有苏举人死后留下的仅有家当。 “至少个把月不愁吃喝,兄弟们。”郑九开怀。 同伴们又是一阵兴奋的欢呼,郑九从中取出两块指甲盖大的银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块,一起递给土狼。 “一只肥羊,外加两袋奶子酒。” “你只管好好歇着,回来就宰羊。”土狼立刻起身,招呼同贵一同离去,口水都滴到鞋帮子上了,一刻都等不得。 马帮出身,一身匪气,何用客套。 更不需叮嘱什么,在这荒芜的积石山生活,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规避风险,否则无法活到现在。 他们有无比敏锐的嗅觉,当然很清楚找哪里的牧民,才能搞到最实惠的肥羊。 他们是土匪不假,可手里的银钱也是真的。 大家默契多年,顽强的生命力堪比荒漠上最不起眼的沙棘草,任尔环境如何恶劣,来年开春必然生机盎然。 大当家就曾笑骂土狼几人,就像莎草丛里的臭虫,石缝子里的蜥虎,狼粪里爬的麻虫,怎么都能活着,老子也是服气了…… 一切无需啰嗦。 郑九暗叹,可惜就剩这么几个了。 “你说我是被人扔到这里的?”郑九问秋华。 “嗯嗯,是同贵先发现的,你就躺在洞外的坡子上。” “看来我那马还挺有能耐……” “不是的,你的马是土狼在山下的石滩上找到的,它挺惨的,奄奄一息,我猜就是你的马,土狼还说他发财了。” “嗯。”郑九并没问那马的情况,知道它死不了,刚才还听到了尥蹶子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既然黑马力竭自顾不暇,就不可能把他从数里之外驮到山上,是谁救了他? 这个问题有些伤脑筋,郑九索性不去想,又和秋华聊了几句便觉乏了,倒头睡下。 伤病加身子太虚,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天明。 郑九是寻着喷香的羊肉味儿醒来的,精神大好,除了左臂活动有障碍之外,全身没什么不舒服的。 翻身跳下石台,稍加活动,郑九感觉无甚大碍,便信步走出洞口。 洞外两丈远的背风处,几个人正蹲在石炉边叽叽喳喳。 炉火正旺,烟熏火燎味淡多了,烧的应是枯枝和马粪。 石炉是土狼几人用石块搭砌的,炉上架着一口大锅,破破烂烂的眼熟,好像是马家帮经常熬肉汤用的那口。 锅里的肉汤翻滚,泛着白沫,肉香四溢。 “郑小子精神了?香不香?”土狼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眼屎。 “香。” 郑九点头称赞,想来这厮和同贵赶着羊走了一晚上,没遭遇荒漠凶狼和雪豹已是幸事了。 其他三人皆是满脸黑花,这让郑九想起了当漠鼠的那段时光。 肉真的很香,马奶酒甘冽。 几人围坐在炉火边喝酒吃肉,拌嘴吹嘘,酣畅淋漓。 模样自然是模仿当年那些豪横的匪帮大爷们。 “郑哥儿不用担心,这一带是尸魔人的故地,寻常野兽不敢来。” “原来是魔音谷了。”郑九点头,这里他有点印象,在积石山西北麓深处,心里盘算着方位,不知不觉,居然离双峰有两百里远了。 “尸魔人早就迁走了,这片魔音谷凶名还在,凶兽绕着走,土匪不敢来,就便宜了咱们几个。” “这段时日靠什么过活?”郑九问,若是不抢劫,在积石山活下来该何等艰难。 “挖山精、打猎,给乌厥人干活儿。”同贵回道。 “还吃石板蛇……”吸溜青鼻涕的正山补充。 “也不常吃。”土狼赶紧纠正。 秋华则低头不语。 石板蛇是积石山最常见的物种,身长丈余,皮如石板坚硬,凶悍善战,肉极难吃,又涩又酸,不仅费牙口还难以下咽。 以前在匪帮时都没人吃这种东西。 这世道,活下来真是很难的。 “以后,天天吃肉喝酒。”郑九认真的说,然后缓缓灌下一口马奶酒。 同伴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如此赛神仙的日子,寻常在梦里都不常见…… 当然,今天就有了。 关键的是,郑九说话从不吹牛。 “救我的那人给起了个名字,叫郑九,郑山河。” 郑九同样认真说道,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土狼,“明日照旧,换个人家买羊,换口锅,弄点别的吃食。” “郑小子……不,郑九,这样子吃法,我们十天半个月就山穷水尽了。” 土狼打着饱嗝,一只羊被他们五个人一顿就吃了个精光,连下水都没剩下。 “难道咱们也拉起一道旗?”同贵双眼放光。 “五个人少了点,但在山里做个窝子不是问题,我赞成。” “可我们没有刀枪和马匹……” “去抢,去拉人头。” “……” “想什么呢?规规矩矩过日子,给乌厥人做力工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罢,郑九伸了个懒腰,还想睡,于是起身走进了山洞。 第14章 大荒拳 辽阔荒凉的积石山,看似安静,其实很热闹。 北麓靠东段的低矮山峦,方圆有数百里,又出现了几股土匪。 山贼这种行当似乎是灭不干净的。 好在山贼们的活动范围更倾向于往东延伸,甚至能触及到双峰要塞,但不敢过分向西,尤其魔音谷一带。 尸魔人的恶名不仅在魔音谷,在整个积石山西段都很可怖。 不清楚尸魔人为什么会突然间迁走,郑九花了两天时间将整个魔音谷转了个遍,确信这件事。 不仅如此,随着尸魔人离开,原来死寂一片的魔音谷内多了很多鲜活的东西。 猛兽鸟禽,很多花样,再也不是单调的蝎虎和石板蛇了。 原因是魔音谷深处有一潭活水,四周居然植被丰茂,绿草茵茵,如同世外桃源。 以前没人敢进魔音谷,就算迷路进来了,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所以这大好洞天,恐怕积石山外方圆几百里都无人知晓。 “也好。”郑九很满意。 在山洞足足躺了五天,他已痊愈。 这五天中,天天大补,吃了五只羊,看了五页书。 羊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但书却是独自看的。 奈何土狼他们不识字,郑九只能自己看,《青阳秘本》,以及苏艺留下的古武炼体法《锻阳术》。 《青阳秘本》与雷霆剑是郑天雄留下来的两件遗物,皆出自青阳道门,前者堪称道门的镇派宝典,郑九自是不知。 《锻阳术》则不是,是苏艺被逐出山门后另有一番奇遇所得。 此书有上中下三卷,上卷,炼体术三篇;中卷,洗髓术三篇;下卷天人术五篇。 《青阳秘本》的文字过于晦涩,郑九定不下心来,暂时放一边。 而《锻阳术》上卷之大荒拳便是炼体术第一篇,共五页,郑九花了五天时间总算是囫囵看完了。 五篇加起来没超过五百个字,很简单,更多的是小人挥拳打把式的图画,可郑九看过后就像没看一样。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郑九收起了拳经。 身子骨好了,就不能再窝在山洞里了,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 在洞口不远处看见土狼,正好交待几句。 “我下山转一圈。” “招人么?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土狼挺着急,那事儿自然是扯面旗子做土匪的大事儿,提了几天了,郑九无动于衷。 以前即便有这个心思,也只是想想就拉倒。 三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女娃就想扯旗子、圈寨子,那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妄想。 但现在不一样,郑九回来了,就等同于主心骨回来了,更大的事儿都有胆气想。 莫要看郑九在几人中岁数最小,说话却最管用,一帮子‘漠鼠’都服他。 以前是这样,眼下同样如此。 “还不是时候,你们也别乱动。如果实在闷得慌,不如像同贵和正山到乌厥人那里做活儿。” 所谓做活儿,便是帮人家打草围子,挖山精和虫草。 “不去,我没那么闲,正经是要练把子力气的。”土狼泄气。 “也好。”郑九不勉强,“安稳待着,那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郑九说罢,掏出一把碎银交给土狼,便下山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月,郑九回到山上时,浑身是血污,羊皮袄都变成黑褐色的了。 黑马更惨,刚长了点膘,又给硬生生的瘦了回去,尾巴也断了。 一回到山里,便撒欢去了魔音谷深处,头都不带回的。 这次郑九摸到多纳尔部很深的地方,宰杀了一名百夫长和两名胡兵,但依然没找到那名胡将。 回来时,也如第一次那般惊险,且战且退,但远比之前自信的多。 伤都是皮外伤,吃顿手抓羊肉,全都能给补回来。 但人和半月前不一样了,土狼和同贵都这么说,但哪里不一样,这俩憨货说不上来。 郑九沉思,回想与那百夫长的搏杀,凶险与感悟同样多。 他不是百夫长的对手,尤其在气力方面,关键要命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图画,是那拳经上打把式的小人。 心随意动,郑九左拳做金刚握,拇指内藏于食指骨节下,翻腕的同时臂膀扭转,指尖一扫轻易撞开了百夫长的肥手。 扭臂的轨迹就像石板蛇甩尾的样子,不好看,但凶狠。 借着这股力道,凸起的拳锋狠狠捣在了百夫长的太阳穴上。 就是图画上那小人的样子。 记忆如此深刻,绝非郑九过目不忘之功,苏举人也曾这般教过,只是当时他人很浑噩。 郑九立刻翻开拳经,再看那些画着小人的图画,眼睛便亮了。 “郑小子在洞里比划什么?” “打拳。” “这样么……嘿嘿,你来试试。”土狼嘻嘻哈哈。 “不跟你闹,那事儿你跟他提了么?”同贵恼火。 “说了,说了好几次了。” “那郑哥儿怎么说呀。” “我哪儿知道,你一会儿自己问他。” “……” 郑九在山洞里一个人比划了一整天,直到土狼实在忍不住喊他吃饭,这才收了式。 今天没吃羊肉,天天吃总要腻的。 火架子上烤的是正山捕来的野兔,底层灰塘里埋的是同贵偷来的西域番薯。 秋华挖了野菜,用盐巴拌着也很好吃。 “去过那眼海子了?”郑九问。 “去了,野兔就是在那儿抓的,野菜也是。” 那眼海子,指的就是魔音谷深处的水潭,郑九上次离开前跟土狼聊过,没事多去看看。 “嗯,是不是好地方?” “那是当然,看着就舒坦。” “还是少去为好,那地方总让人感觉瘆得慌。”同贵担心,听说水潭附近曾是尸魔人的栖息地。 “不要紧,我想着明天咱们就搬过去住。” “啊?”同贵瞪圆了眼睛,秋华则捂着嘴巴。 “这地方不能久待,跟着马帮的时候,不也总换地方么?想想看为什么?” 郑九的话,道理很浅显,除非你有固若金汤的山寨,否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招灾,因为你弱小,不管你是不是山贼。 “这么说你决定扯旗子了?”土狼的脑回路总是不一样。 “容我再想想。”郑九头疼。 月黑风高,魔音谷外向西八十里的乱石滩更是风沙漫天,每到初冬时节,乱石滩总会发出呜呜的鬼啸声,很吓人。 此时的乱石滩,倘若还有些朦胧的月光,看着就更吓人。 在风沙弥漫中,怪石嶙峋,宛如地狱中匍匐窥视的魔鬼。 置身其中,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撑不过半个时辰,不是被吓死,就被冻死。 一个身影从怪石堆中缓缓起身,狂风顿时将他裹着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身影微仰着面孔,鼻翼张合,似乎在仔细嗅着大风中的味道。 在身影脚下的怪石边,有一具残破的尸体,血肉已经风干,若非卡在石头边,早被风沙卷跑了。 尸体的前胸有个大洞,生前是被蛮力生生撕扯开的,惨不忍睹。 “是那个味道……” 身影喃喃自语,视线随着鼻翼的张合缓缓的投向不远处的积石山魔音谷。 第15章 天机变 身影逆风而行,一步便是数十丈远。 他似乎很小心,走走停停,不断的在寻觅着某种气味,又好像在警觉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只在十数息之间,身影已经前行了十多里,然后驻足。 前方目力穷尽的地方,有一方巨石,其上有一道灰白。 寻常人看不到,但在修行者眼里异常刺目,灰白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在那里。 实际上这柄利剑通体雪白,只是视角原因,在风沙裹挟的月色下显得发灰。 身影瞳孔微缩,继而一身冷汗。 他竟不知对方何时来的,强大如他,神识撒开,随便覆盖方圆数十里地,在此人面前却像个瞎子。 是进是退,身影很快做出了选择。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在风沙的呼啸声中显得十分凄厉。 乌云遮月,乱石滩瞬间漆黑无比,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几乎与身影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道灰白。 半空中响起阵阵闷雷声,在这初冬的季节十分怪异。 咔嚓,云端有闪电划过,似要变天了。 但几个喘息后,乌云便向远方滑去,几滴黑血洒落在乱石滩,却如清水溅入油锅般发出了兹拉兹拉的爆响。 月华重新撒播大地,风沙依旧,乱石滩只在瞬时间的惊悚后归于沉寂。 “萃华宗欺人太甚……”寒风夹杂着呜咽的呼嚎。 那道身影已经遁出了百里之遥,却依然难平心头之恨,老夫都有避让之意,你却得寸进尺,此仇记下了。 积石山的一座险峰上,一袭白衫的方晓只是冷笑。 此番出手只为震慑,即日便要临时离开边塞,十日之内敲打了三次对手,想那魔修知道厉害,至少月余都不敢过分靠近要塞。 一声长啸,方晓深深的望了一眼魔音谷方向,身躯腾空而起,一道白芒眨眼消失在天际间。 “好端端的,怎么打雷了,还有闪电?” 土狼抱着酒囊坐在洞口看风景,明日就要搬家,并无家什收拾,就是心情不好。 “我怎么没看见闪电?”同贵就坐在土狼身边,已经喝的有些多了,山风凌冽,冻的十分难过,可就是不愿进洞子里去。 俩人的心情都不好,因为郑九对他们的反复建议置之不理。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双峰要塞的镇守使大人潘久年,他刚刚将兵部来使送到馆驿,便回到府里大发脾气。 昨日,圣旨和兵部敕令一起到了雅儿台将军府,今日便有兵部官员作为特使亲自来到要塞。 以嘉奖为名,宣布兵部命令。 因北方战事突然爆发,北胜关、罗塘关告急。 为应对罗刹国兵锋,兵部特令原驻守西北、西南边镇之守将一律就地待命,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原轮值期限届满的将领,一律延长轮值期两年。 此令对潘大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还有一个月到期了,在玩儿我么? 岂有此理?! 官儿倒是升了,还真如苏老夫子吹嘘的那样,连升三级,从一个从六品的游击将军升到正五品的忠勇将军,赏金百两,在京城赐宅邸一间,可谓皇恩浩荡。 这特么是卖命的,潘久年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 从那封私信后,兵部左侍郎王川大人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走李宏将军的路子,显然也不行,李将军同样被延长两年,泥菩萨过河。 此时,他想起了苏老夫子,可惜,斯人已去。 “我儿何不挂印而去。” 母亲潘秦氏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这句话却勾的潘久年心痒痒。 大周眼下的形势实在是不妙,北方开打,西北风声鹤唳,胡人正在调兵遣将,边关斥候的情报每天都有令人伤神的变化。 南方的川蜀国也在搞小动作,一时间整个大周危机四伏,人心浮动。 “父亲绝不可动摇本心,身为大周儿郎,当为国尽忠。” 女儿潘月儿的话让潘久年心中五味杂陈,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闺阁中女孩该说出来的,与那成天嚷嚷要血染黄沙的董飞予有的一拼。 “都怪那苏老匹夫,愚忠的脑瓜子害死人,你死都死了,遗毒还在祸害别人。” 尽管抱怨,潘久年面对爱女时,眼神多少是有些闪躲的,总感觉心中虚的很。 举家跑路的决定很难下,潘久年患得患失,比便秘的日子还难受。 便在此时,上谷传来消息。 新上任的上谷镇守使张梁因与胡人私通,密谋反叛,被李宏将军镇压,所有参与反叛的部众一律枭首。 张梁一家二十九口自京都永安城分批逃离的路上,悉数被拿下,已打入天牢。 咣当,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面如土色。 还不待潘大人有进一步反应,心腹细作回来密报,上谷叛军和镇守使张梁将军是被仙师宰杀,叛乱发生在数日前,李宏将军正在伺候钦差和兵部官员,哪有时间反应? “有何凭据说是仙师所杀?” “将军的亲兵看到有一道白光掠过府邸,张梁血淋淋的人头就砸在了将军的案头,好不吓人。” 嘶~ 潘久年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盖碗茶在手里发出嘎达嘎哒的声响,浑不自知。 次日,原双峰要塞千户刘光通因私通敌国,贩卖军情,被镇守使大人当场拿下,人赃并获,刘光通连同下属一共十一人皆打入死牢。 当晚,兵部特使黄大人便当众出示了先斩后奏的谕令。 黄金铸的手牌,边镇的大老粗们也看不懂这东西是当朝皇帝亲自赐下还是兵部随便糊弄了一个,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 刘光通当即人头落地。 第三日,原千户邵广和董飞予联名上书,愿放弃调往他处升迁的机会,誓死追随潘大人,血洒边关在所不惜。 邵广是虚情假意,董飞予则真的在摩拳擦掌。 三位千户在要塞守卫战后皆有封赏,其中刘光通和邵广均领游击将军衔,正七品,董飞予授牙门将军,从六品。 除董飞予外,另两人原本要调往伏龙、平谷两镇做偏将,所以都是授的实职实缺。 联名书把潘久年感动的当众泪洒,兵部特使击节赞叹,恨不得要当场赋诗一首。 随后,一连串整军备战的敕令从镇守使府衙发出,双峰要塞立时刀光剑影,群情激昂。 兵部特使黄大人满意而归,来时一人一骑,去时三大车特产,若是如此赶着走回京城永安,怕是要一个月时日。 “这老匹夫阴狠毒辣,之前之事休要再提,否则刘光通便是你我的例子。” 邵广私下里叮嘱几名心腹,老实安稳待着,脑瓜子再拎不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人再公开提及苏老夫子,但潘月儿始终怀念老师,董飞予更是对其徒弟郑九念念不忘。 第16章 不做山贼 晨光中的积石山一片金黄。 站在一处绝壁上的郑九俯视着苍茫的荒漠,没由来打了个喷嚏,似乎晨风太过于凛冽了。 再度出发,郑九答应土狼和同贵,回来后必然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扯不扯旗子不重要,关键是做不做山贼,以及为何要当山贼? 随着苏老夫子读圣人书,郑九远非昔日山贼窝子里的漠鼠,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可这世道却也远非圣人所描述的。 郑九只想杀些作恶的胡人,为双亲和苏举人讨个公道。 也为平复内心越来越嗜血的冲动。 但胡人并非都是恶人,比如卖羊给土狼的候桓人,雇佣同贵和正山做工的乌厥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牧民。 可为什么一旦被多纳尔征召打仗就变那般穷凶极恶呢? 郑九想了很多缘由,还是认为这世道不好。 究竟哪里不好? 以牙还牙,杀过了再说。 郑九第三次深入多纳尔部,虽不是轻车熟路,但越来越自信。 在那彦人营地宰了一个对奴隶施以火刑的富贵老爷,洗劫了二百多两纹银。 这算不算山贼行径呢? 当然算,郑九给自己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然后他把银子和羊群又散发给了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农奴,算不算善举? 郑九没办法回答。 在红羌营地,郑九杀了一名用活婴祭天的祭祀,连带祭祀的随从,一口气杀了七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郑九却开心的哈哈大笑,一路被追兵追出了百十余里,身中三箭,箭箭透体,他还不忘嘱咐黑马避开乱石滩,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回到魔音谷。 黑马中了两箭,全插在屁股蛋上,一到那汪碧潭边便吸溜溜一声扑到,死活都不愿意再站起来。 郑九自然被土狼几人给抬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山洞,一躺就是五天。 土狼对着山石捶破了双手,同贵咬破了嘴唇,秋华哭红了眼睛。 只有吸溜清鼻涕的正山,望着蓝天继续吸溜鼻涕。 拔出那利箭实在是痛苦和揪心,幸亏不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否则郑九不一定能挺过去。 碧潭边的一种野草很特别,即便是初冬也绿意盎然,对治疗外伤非常管用,黑马识得,霸着一处使劲啃。 细心的秋华发现端倪,告诉土狼。 但三个人加起来干不过黑马,只能趁其不备,偷偷拔一些,捣碎了煮水给郑九喝。 秋华则学着乌厥人的样子,将捣碎的青草涂抹在伤口。 所谓双管齐下,居然真见到了奇迹。 “我想好了,咱们不做马贼。” 郑九醒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土狼几人沮丧,秋华却笑如嫣花。 “要做就做荒漠上的凶狼。”郑九接着说。 土狼茫然,不过做狼总是好的,狼要吃肉啊。 而且他的绰号就叫土狼,真名反而忘记了,那彦部的贱民好像也没有过正经的名字。 同贵撅着个嘴,心道还凶狼呢,漠鼠都没得做。 正山忘记了吸溜鼻涕了,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郑九的话,那两条浑浊闪光白虫已经越过了嘴唇。 “凶狼在这荒漠上可以称王,群狼更无人敢惹。”郑九强调。 “对呀,可以称王的,这个好,这个好,做凶狼。” 土狼立刻鼓掌,“从今以后,老子不叫土狼,叫恶狼。” 同贵撇撇嘴没说话,正山使劲吸溜了两下鼻涕才一本正经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见到东边的马帮都要绕着走,怎么做狼啊?” “正山说的对,真正的狼不但要狠,还要有力气、有利爪,否则还不如野狗。从明天开始,大家跟着我练拳。” 郑九做了决定,几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总算没人明着反对,事情就算解决了。 其实,郑九也想过,把这帮兄弟带回双峰,靠着董飞予说不定能混口热乎饭,甚至能从军,也算实现了苏老夫子的部分愿望。 可一想到潘久年,郑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此,郑九老老实实的在魔音谷里待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 这半个月,土狼几人每日跟着郑九练拳,学的还挺认真。 郑九教授的拳法是苏老夫子传授的,青阳道门入门的淬体长拳。 苏艺虽被逐出山门、废了修为,但对这些入门拳法、剑法都信手拈来,只是教授给郑九时,有些颠三倒四。 此拳法不仅强筋健骨,还能调理气血,为日后洗髓和修炼真气打下基础。 普通的外门弟子,这套长拳至少要练上两年,内门弟子短则五年功,长需十年,方有小成。 因为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配有练气口诀,苏艺的《青阳旧事》中有记载。 郑九也会,但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没有灵气和丹药,练了也白练。 至于大荒拳,郑九还在揣摩,但已经隐隐窥到了正途。 将最后一把碎银一股脑的丢给了秋华,郑九再次离开魔音谷。 每次离开都在夜晚,也都在土狼他们发出酣声的时候。 因为总要解释很多,郑九实在嫌麻烦。 多纳尔部是浩瀚国最东边的大部族,拥有人口超过二十万,因为部族领地与大周国接壤,所以也是拥兵数量最多的部族。 其实胡人传统全民皆兵,但自从前代浩瀚国主学了大周和大魏国的文化等一整套制度后,逐步建立了官制和专业军队,全民皆兵才选择性的才退出历史舞台。 多纳尔部也是个统称,其下还有六个部族,以多纳尔人为主,占了六成人口,其他的还有乌厥、那彦、候桓、红羌和白羌五部族。 二十万人口,军队数量达到了三万,对于东边汉人诸国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比例。 这三万胡兵,超过一半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两个月前,多纳尔王同时攻击上谷和双峰时,骑兵几乎倾巢而动。 若是在旷野上对战,五大边镇集合起来的人马也打不过多纳尔骑兵,类似多纳尔部这样的大部族,浩瀚国还有九个。 所以,一旦全面与浩瀚国开战,大周国的压力绝对空前。 郑九这次便要去多纳尔本部,之前找那彦、红羌的麻烦都是小打小闹。 杀了攻打双峰要塞的那名胡将,才是正经。 第17章 胡杨树下 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寻找那名胡将,只是郑九朴素而可笑的想法。 若不是这人带兵攻打双峰,苏老头儿或许不会死。 当然,郑九有时候也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杀死苏老头儿的家伙,是用魔云指伤了他的魔修,而非那个倒霉的胡将,郑九有自知之明,魔修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郑九眼下能做的,就是找到并杀了这名胡将。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很是捉摸不透,偶尔会眷顾一把一根筋的人。 在郑九摸到多纳尔营地的第二天,他便看见了那名胡将。 这名已经上了年岁、身材高壮魁硕的多纳尔族将领正牵着马,陪着一名部族少女在山坡上散步。 严格来说不算山坡,辽阔的牧场一望无际,这种起伏的丘陵被称为川,郑九听说叫朵云川,他竟鬼使神差的摸到了这里。 朵云川是多纳尔部营地的核心区,初冬时节,大部分部族牧民已经向西南迁徙,还有少数牧民家在滴滴啦啦的收拾物件,做离开前的准备。 但空下来的驻地和荒芜的草场却比以往热闹和混乱,不时可见到成建制的骑队,还有东一陀西一簇的人在搭建新的帐篷。 浩瀚国正在大规模调集兵力,来自辽阔领土的各部族兵源正陆续向朵云川开拔。 荒芜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跑马场和军营。 郑九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摸到朵云川腹地,自然是做了一番乔装准备的,除此之外,胡兵陆续开始驻扎造成的混乱也算给他帮了不小的忙。 胡将没有披甲,长长的棉袍外套着件羊皮坎肩,很是休闲的样子。 与之相反的是那少女,不但披了银甲,还腰悬一口弯刀,内衬红色紧身短衣,脚踏长长的马靴,英姿飒爽。 郑九与二人相距不远,却无法接近,不起眼的小山坡的四周有侍卫,戒备森严。 想来,不管那胡将,还是少女,一定是多纳尔部的重要人物。 这地方很难找到藏身的遮蔽物,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最近的一片胡杨林也要在五里开外。 黑马早就被郑九打发到胡杨林里去了,免得惹人注意。 可是站在一个地方久了,同样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名正在捆扎牛车上的物件的老年牧民狐疑的看着郑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生。 郑九并不慌乱,干脆笑着迎了上去。 “敢问大叔,可需要帮工?我是候桓营地哲那汉家的,入冬了想挣点青稞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郑九的胡语说的非常地道,从小在胡汉混杂的匪帮里混,想不地道都不行。 “候桓部不是已经全部南迁了么?” “有钱的当然是先走了……”郑九有些腼腆的挠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浩瀚国虽然建立了国家,但主体依然是部族和农奴制的混合体,管理松散,基本构成就是奴隶主、自由民和奴隶。 奴隶主钱多地位高,大奴隶主往往是部族族长或头人。 至于自由民,祖上曾阔气过,子孙后代不争气,家产快败光了,但还不至于沦为奴隶,穷可是真穷。 有点类似于数百年前大周国前朝那个时代。 郑九的穿搭,还有表现出来的言谈气质,大概就属于那种穷酸的自由民。 牧人不再怀疑,冷笑道,“都要入冬了,才想着挣青稞面,那哲汉家的都这么懒么?” “嘿嘿,主要是生病了,躺到现在才有些好转……” “滚开,我这里不找懒汉。” 牧民嫌恶郑九的托词,明日就要出发,也没什么活计雇人,毫不客气的恶言赶人。 郑九也不纠缠,陪笑着点头离开了,寻觅下一家。 牧人抬头,鄙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在另外一家,郑九遭到的待遇更为恶劣,主人的脾气极坏,几乎是咆哮着把郑九赶走了。 他养的牛羊被下沙尔老爷以资军的名义征调了二十头,扔给他几件破铜烂铁的农具做补偿,从昨天开始,脾气就没好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点倒霉。 郑九不敢再做停留,牧人的咆哮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虽然只是看热闹,难保不会出意外。 边走边想办法,却暂时找不到什么机会,于是便去了那片胡杨林。 黑马正在林子里撒欢,看见郑九来了,立刻嫌弃的跑远了。 初冬的胡杨林另有一番美丽,虽然林子里有些冷,但有阳光洒落在林间,也不显多么阴沉。 郑九找了棵十分粗壮的胡杨木,爬到树冠下,宽大的树杈,这里日头正好。 头顶是金黄色的胡杨叶子,虽然多数凋零,但在摇曳中让蓝天显得格外生动。 郑九有些困倦,在将入梦乡之际却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黑马,那家伙跑起来有点癫,蹄声很特别。 须臾间来人由远及近,郑九很快分辨出来,是两匹马。 翻身在树冠上查看,当先一人骑着大白马,体态健硕,花白的络腮大胡子尤为明显,正是那名胡将。 其后还有一匹黄骠马,马背上的人裹着一身黑袍,大白天的还捂着面罩,却不是那名少女了。 郑九赶紧低头,全身都向树杈中心缩了缩,老天爷有好生之德,竟把这胡将送到了眼前。 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在林间的空地,两匹马先后停了下来,距离郑九藏身的胡杨木只有三丈多远。 这个距离有些危险,胡杨木多数粗壮,但不高大,郑九置身的这棵已经算高的了,但树冠下缘距地面也不足五米。 胡将跳下战马,背着手站定,一脸严肃,目光中居然隐含着杀机。 黑袍人缓缓站在了胡将对面,与之对视,并不怯场。 “说吧,我时间有限。”胡将先开口。 “谁都知道,多纳尔并不喜欢莫哥,但他毕竟来自王都。”黑袍人声音低沉,却隐隐有着令人亲近的魔力。 “难道吾王要亲自安排多纳尔的继承人?” “那倒不是,无所不知的圣王不会这样无聊,是因为敏华大师亲口承认,莫哥是他的学生。” 胡将倒吸一口凉气,敏华是魔修,虽然在魔门中的地位一般,但他若是真的将莫哥收为学生,将是一个极不好的开端。 这预示着,魔门开始直接插手除战事之外的凡生事务,而且毫不避讳,对多纳尔部,乃至对整个浩瀚国都不是好事。 “敏华大师他……他公开宣称么?”胡将瘪了一口老大的浊气。 “那倒还没有,但圣都高层人人皆知。” “难道圣王陛下他,他没说什么?” “伟大而睿智的圣王陛下到目前为止保持了沉默。” 胡将也沉默了,但双目露出了可怕的凶光,他自己也清楚,恨意和杀气在战场上管用,对付贱民更是无往不利,可在魔修眼里,就是个笑话。 “将军身份特殊,为了避免多纳尔一族因继承权自相残杀,应该开导一下我们的王,我想,明慧也有自知之明。” 郑九知道,这里所说的王是指多纳尔王,胡人部族往往将一族之长也称为王,但与那圣都的王相比,只是个小王。 那个贪婪凶恶的老混蛋难道要死了么? “哈哈……”胡将怒急而笑,“老子特殊个屁,一介武夫不会开导人,莫哥有胆识的话,自己找明慧,谁能耐谁说话,岂不更好?” “如此的话,多纳尔一族恐将陷入浩劫。” “休要威胁我……什么人?给老子站出来!”胡将说话间突然暴喝,把树上趴着的郑九吓了一跳。 第18章 林间惊变 郑九蹭的抽出了腰间的铁片,正要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一个身影已从另一棵胡杨木上落下。 此人一身灰衣短打,与那胡杨木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居然也蒙着面。 郑九立刻冷汗直冒,这人显然比他来的早,无声无息,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两棵胡杨木之间不过五六丈远,郑九来到树林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看在眼里,辛亏刚才没有盲目动手,否则必死无疑。 问题是,他究竟是要继续藏着还是跟着现身,好像在树下这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哈哈,老将军好耳力,阿克昌见过将军了。” 灰衣人向那胡将行了一个标准的俯首礼,虽然自报了家门,却并没有摘下面罩。 “索隆,就凭他也想杀了本将?”胡将并未理会阿克昌,而是死死的瞪着黑袍人。 “那当然不是,阿克昌只是担心部族陷入浩劫,性子急了点,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担待,不过,类似他这样的热心肠不在少数。” 黑袍人说的不紧不慢,但威胁的意味十分露骨。 “也好。”胡将反手就从马背上抽出了一把阔刀,淡淡道,“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林间又唰唰唰跳下来三个人,与那灰衣人呈环形将胡将包围,黑袍人则缓步退出了包围圈,并扭头望了一眼郑九所在的胡杨木。 郑九整个傻了眼,这倒霉催的,林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藏下去自然毫无意义,可就此现身?更是死多活少。 郑九从没想到会趟这种浑水,苏老夫子曾跟他讲过很多类似党争及宫闱血腥的典故,最不能沾,沾上就是大麻烦。 于是,郑九做出果断决定,装死。 从怀里摸出弹弓和枣红丸,便屏声敛气,一动不动,你们打生打死,老子只待一个说不得的机会。 说不得便是说不得,郑九虽然知道自己过于冒失,并不后悔。 黑袍人居然没动,似乎就此忽视了郑九,继续对那胡将继续喋喋不休,“将军最好再想想,无论莫哥还是明慧,都是多纳尔王族血脉,谁做了这个位置都符合我族惯例,何必纠结于……” “休要啰嗦,老子只知听命于我王敕命,别的不懂,要动手趁早!” 黑袍人一声叹息,继续后退,阿克昌已经抽出背后的长刀团身扑了上去。 当! 胡将的阔刀势大力沉,随手一挥便将阿克昌震飞出去,伴随着这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林子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厉鸣声。 是海东青! “不好,这老匹夫早有准备,大家动作麻利点。” 黑袍人大惊,凶相毕露,同时忍不住又向郑九的藏身处望了一眼。 嗖! 弓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飞向高空,可惜与那只海东青差了些距离。 训练有素的荒漠之鹰,眨眼远去。 一名青袍男子收了弓弩,暗叫可惜,换上了趁手的短柄狼牙棒。 四个人不再留手,一起扑向胡将。 胡人搏击,虽然缺乏精妙的招式,却以力量和速度见长,以死相搏下,叮叮当当的如同打铁一般,另有一番精彩。 尤其叫做阿克昌的灰衣人,步伐轻灵四下游走,长刀舞的密不透风,抽冷子就会猛捅对手一刀,他居然会中原的外家刀法。 战不多时,便闻听嗷的一声怪叫…… 一名持棍者被胡将的阔刀砍中臂膀,整条膀子都被卸了下来,鲜血狂喷,此人疼的扔了棍子在地上打滚。 但与此同时,胡将也挨了阿克昌一刀,后背被划出一个大口子。 郑九看了此处便暗暗叫苦,这几人随便拎出一个就够他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一个没出手,却深藏不露的黑袍人? 看来待下去断无侥幸之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郑九的身体便缓缓的向树干的另一侧滑去,这棵胡杨木有两人合抱那般粗,从树后面跑总要多一分机会。 可未料想,偏在此刻忽闻林外马蹄声轰鸣,是马队。 郑九粗略判断,马队至少有一二十号人,来的方向正是胡将和黑袍人入林的方向。 只能往反方向跑。 郑九跳下大树,撒腿往林子深处狂奔。 “既然来了,如何这般急着走?” 一道声音如蚊虫哼哼般飘进了郑九的耳朵里,他不敢回头张望,稍有分心,便可能失去那一分潜在的活命机会。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郑九更没空去想,一声口哨穿透密林。 黑马不够意思,为了躲清闲自己快活,到现在都没见个鬼影,郑九不得不分神召唤。 “小哥是那彦部落的?” 然而那声音如蛆附骨,就在耳边。 “不对,你不是那彦部的,气味很像汉人……” 郑九虽想强力稳住心神,却依然被搞得心绪烦乱,它似乎有一种特别得魔力。 索性不跑了,郑九突然收步驻足,猛一转身,不由得瞳孔微缩,身后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声惨呼在密林间回荡,战团中一名黄脸汉子被胡将把整条腿给剁了下来,十分血腥。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胡将的小腹被另一人的一柄细剑捅穿。 一条腿,换胡将重伤,四人可谓凶残彪悍。 当然,战团中央除了硬挺着站立的胡将,只剩下了两人完好。 胡将血流如柱,面色苍白,以刀杵地,几乎无再战之力,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郑九来不及关心这些,找不到哪个鬼在说话,扭头继续跑。 可刚一转身便呆住了,正前方两丈多远,一名黑衣人,同样戴着面罩,悄然站在那里。 此黑衣人非彼黑衣人,郑九很清楚。 “你在找我?”黑衣人问,仿佛根本不关心远处那个血腥的战场。 “没有……我迷路了。” “哦,一直躲在树上迷路?” “困了便睡。” “为何伪装成那彦部的族人?” “我……我自幼就在部族长大……”郑九编不下去了,发狠道,“你管得着么?” “你身上有股味道,非常令人讨厌,拿来。”黑衣人极为黑亮的眼睛盯着郑九的手看。 糟糕! 郑九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手心里攥着那颗枣红丸,是为了防止万一或者先发制人的手段,他没收起来。 这人说,气味令人讨厌,难道是魔修身边养的狗? “不懂你说什么。”郑九抽身急退,同时将那枣红丸塞入怀中。 那料想眼前黑影晃动,对方如鬼魅一般已经一步跨越两丈之遥到了郑九身前,伸手便抓。 郑九上身迅速后仰,腰板如铁闸般挺起,身躯便已腾空,不似硬功铁板桥,却又比铁板桥更为实用。 腰身带出来的力量使得他的下肢似有千钧之力,双脚在摆动中后发先至,分别踢向黑衣的手臂和小腹。 动作快而凶狠,正是大荒拳经上的某一幅图画。 第19章 贼头贼脑 黑衣人猝不及防,也是小视了郑九,两脚均未躲过,尤其小腹被踢中,痛且不说,肠子肚子都被震的如同翻江倒海。 恰在此时,如雄狮一般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林间,胡将被那阿克昌一刀捅进胸膛,而他剩下的唯一伙伴被也胡将砍掉了头颅。 怒吼仿佛是暴雨前的雷鸣,林子内忽然人喊马嘶,那股骑队已经冲了进来。 郑九不敢回头,在匆忙后退时已经连中黑衣人数抓。 不知为什么,反应总是慢对手一拍,这让向来以速度见长的郑九有种挫败感。 一抓并不会造成多重的伤,但黑衣人的指力直透肌肤,袍子和羊皮袄根本挡不住。 所以,每中一抓,郑九的血肉便混合着破碎的皮毛烂布飞溅。 黑衣人自然是被气疯了,五指如钢钩,招招凶狠,不留余地,对林间发生的变故根本不予理会,对同伴的呼喊也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了郑九。 “主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阿克昌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人一刀囊在了后心。 险象环生的郑九忽闻脑后劲风,想都没想,腰板一拧,身体便向一旁斜飞出去,黑衣人又从他的小腿上扯下一片血肉。 身后扑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他的目标并不是郑九,而是郑九的对手,如同一股风,一把抱住那名暴怒的黑衣人。 “主人快走!” “不,我要杀了他!” “来不及了……” “他是老师要的人……啊!” 两名黑衣人在互相拉扯中迅速向林间深处退去,随之而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紧随其后,但究竟还是慢了一步。 “穷寇莫追。” 一道女声传来,十分脆生。 躺在地上的郑九尚未来及起身,两柄弯刀已经抵在了前胸,两名体格粗壮的多纳尔武士出现在郑九的视线里。 只是,仰视的感觉十分糟糕。 郑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到了十几种脱困的方法,还是大荒拳上的图画管用。 心随意动,郑九的脚后跟啪的一声磕在地上,双肘同时发力,身躯就像水中的鱼一样丝滑,瞬间滑出了丈许远。 两名武士再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状况,待再要反应却来不及了。 郑九一个乌龙绞柱,双脚借机扬起漫天的沙土和树叶,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差不多脱困的郑九却也没想到会一头撞向一个身影。 或者说,身影就在那个位置等着他。 更没想到的是,身影如同一块顽石,咣的一声,郑九被撞的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挪位了。 “这小子滑不溜丢,捆紧点。” “他是那边的人么?” “不像,这人应该那彦部的。” “不是,我看见他和莫哥打的挺狠。” “等等,那应该是老将军的帮手才对,不得无礼……” “不着急,是敌是友,等殿下示下。” “……” 几个人围着郑九七嘴八舌,一位身形巨胖的家伙将他的双手反剪,抓的牢牢的。 此时郑九稍稍缓过劲儿来,透过几个身影的缝隙看到之前那片惨烈的战场,几具尸体横陈。 那名胡将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弥留之际? 几个人围在身边,其中一名披挂银甲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正是郑九不久前才见过的。 不一会儿,少女起身,面容看不出喜乐,眼神里却充满煞气。 于是郑九被拎了过去。 “什么人?”少女望着林子深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有匹黑马躲在一棵树后面,正贼头贼脑的张望过来。 一名身材极是瘦弱的汉子察觉少女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嗖的一声便抢身而出,一两个起落已是十丈开外。 郑九为之气结,暗道逮住了也好。 “好像是那彦部的贱民,也可能是那边的探子。”一人回应少女。 “我看见他和莫哥交手。”另一人强调。 “我听见莫哥说,要杀了他,还说他是老师要找的人。” “嗯?”这句话让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刻回头,“什么意思?” “不是太清楚,可能莫哥殿下急了,胡言乱语……” “但那沙慕克反应太快,用身子护着莫哥,否则我们真有可能把他留下。” 少女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冷冷的看向郑九,“你自己说。” 郑九沉默,在脑子里已经把这两拨人捋了个大概。 都是多纳尔部的王族,为了夺权厮杀,黑袍人和已死去的阿克昌等人是莫哥一派,那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是明慧一派。 无论是哪一派,郑九都很清楚,一旦身份暴露,肯定活不了。 虽然硬挺着什么都不承认是个笨法子,但身上带的东西有点多,尤其是弹弓和枣红丸,根本没法解释。 “不说,就带回去慢慢说。” 少女没那么多耐心,冷声吩咐,恰在此时,那名精瘦的汉子回来,一脸惭色,居然是空着手的。 “殿下,属下无能,让那马儿跑了。” “跑了?” 不仅少女意外,很多人都不可思议,这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飞毛腿,再烈的马儿,在有限的几里地内是跑不过他的。 “是……跑了,不过,马背上没人,不像是莫哥他们的。” 少女不语,却又把目光投向了郑九。 郑九暗暗惊奇,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眉眼间还略带着点憨态,但此刻的审视的眼神别有一番韵味,颇有些贵气和威严。 自与那潘月儿大有不同,都生的很漂亮,只是一个贵气中带着野性,一个素雅中难掩英气。 “说不说?哑巴了?!”有随从呵斥郑九。 “其实,我是来找老将军的。”郑九说,标准的胡语带着点那彦人的腔调。 “你是将军什么人?为什么找他?”少女眉毛一扬。 “我……我与将军有旧,找他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 “不方便说。” “大胆!殿下问你话,就是抬举你,一个贱民,哪来的胆子嘴硬?” “带回去。”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个极胖的汉子架起郑九就走,郑九不服,大声道,“难道殿下就是这样对待出手帮忙的人?” “等等,既然出手帮忙,为何不敢说你与朵颜将军之间的事情?”少女又喊住了大胖子。 “我说过,那是我和他的私事。” “你很自以为是,敢如此跟我说话,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女恼怒。 郑九一愣,继而哑笑,这位殿下莫不是脑子选择性迟钝? 既然如此,还挺有趣,于是郑九朗声道,“朵云川和整个潘邦草原的臣民,有哪个不认得并爱戴郡主殿下的?” 这记彩虹屁自郑九嘴里脱口而出,拍的十分露骨。 若是苏老举人在场,说不定会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脑子一根筋的痴儿居然也会拐弯抹角的拍马屁?打死老夫都不信。 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拍试试? 郑九已经远非苏艺记忆中的蠢儿了,他以前只是看着蠢,因为在老夫子的‘光环’下,他实在懒得表现出什么。 第20章 勇士的勇气 少女果然心花怒放,周围几名亲随,包括架着郑九的胖硕大汉也都眉眼舒展,深以为然。 毕竟,郑九的确是在帮忙,至少与那莫哥打的不可开交。 能有这份能力,也算英雄少年,毕竟莫哥是魔修的学生,虽然刚入门不到一个月,也是货真价实、踏入修行界的不凡之人。 当然,这种不凡是要打问号的。 眼下灵气几乎荡然无存,倘若再缺乏修行必须的丹药灵器,就算你再如何努力,与那日日勤练的武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次,郑九若是与朵颜将军没有关系,怎可能舍命出手? 之所以立刻控制郑九,一方面为郡主安危考虑,另一方面,郡主与莫哥殿下火拼,兹事体大,绝不能传出去。 如此,郑九便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适度尊重。 至少伤口都被简单的治疗和包扎,还给郑九换了件新袍子。 但依然不能离开,因为明慧殿下很好奇郑九与朵颜将军的关系,还有那匹黑马。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很笃定的认为,郑九与那匹贼头贼脑的黑马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郑九很恼火,在朵云川,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那个蒙面黑衣人是莫哥,他显然闻到了枣红丸的气味。 那么,顺着往上捋,莫哥的老师是魔修敏华。 敏华对枣红丸念念不忘,必然是在上面吃过大亏,两月前在要塞现身的魔修之一,应当就是此人了。 枣红丸也并非真的蕴含着什么独特气味,只是里面含有令魔修敏感而厌恶的驱魔散。 事情按着线条一捋,便如此简单,问题是,郑九随时都有被敏华找到的风险。 朵云川一刻都不能待。 “黑马是我的,就是有些不正经。”郑九大大方方承认,“我可以把它召唤过来,郡主殿下想看便看。” “这个不急,说说你和朵颜将军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的少女已经卸了甲胄,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在自己的营帐里,显得轻松而随意。 当然,营帐里还站着一瘦一胖两名中年汉子,自然是郡主殿下的贴身护卫。 这两个家伙,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郑九都非其对手。 尤其那胖子,如此之胖,皮肉却练的犹如铁板,不知道是什么外门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后天大武师境界。 郑九对武术武道的认知还停留在苏艺曾经口传身授的层面,记的不是太清晰,《锻阳术》中也没有专门论述的篇幅,只是大概猜猜。 “朵颜将军和我萍水相逢,我们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他可能忘记了我,但我没忘记他。”郑九回道。 “这么简单?” “对。” “那么你找他做什么?” “问他一个问题,然后杀了他。”郑九不想说谎,更不能说出实情,反正结果如此,起因和过程管他那么多呢。 少女闻听一愣,仔细盯着郑九看,继而吃吃的笑了起来,“故事编的无趣,至少有点起伏曲折才好嘛,结尾又太烂,你凭什么杀了老将军?” 不仅少女不信,站着的两名侍卫也呵呵笑了起来。 朵颜将军是多纳尔部排名前五的勇士,已经是先天大武师境界,若非年事已高,今天这几人如何能杀得了他? “所以,将军并非因我而死。”郑九光明正大。 “话是不假,可你还是滑头。”少女皱起眉头,“算了,暂不纠结这件事,你既到了林中,都听到、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倒不打紧,郑九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趴在树上听到的朵颜与那黑袍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营帐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两名护卫只是以眼神交流,少女则托腮陷入沉思。 这些信息并未让他们吃惊,显然多数是预料到的,或者从郑九的讲述中得到了证实。 “如此说,你还真是奔着朵颜将军去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郑九黑脸,搞不清楚这丫头究竟是间歇性糊涂,还是间歇性聪明,一下子又把给自己绕进去了。 “是,那彦部也不缺乏勇士。” 郑九把牙关一咬,这句自然是假的了,好歹要赌上一赌。 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能站在汉人角度去看待胡人的思维与习俗,四年多的要塞生活,郑九还是受了苏老夫子的影响太多。 “嗯,今日见识了,你是不是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那是自然。”郑九承认。 “草原上的汉子只要有成为勇士的勇气,迟早会像雄鹰一样翱翔在蓝天。” 胖大的汉子插话,大有鼓励之意,明显对郑九是有好感的。 呼~ 郑九松了口气,赌对了。 草原部族敬重英雄和勇士,想成为真正的勇士,必然要要为部族立下战功,甚至去击败曾经的偶像。 以勇士之名挑战,就算是杀了朵颜,也会受人尊重。 如此,郑九一下把汉人刺客的事实给甩没影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可以离开了么?”郑九问。 “去哪里?” “自然是回部族。” “少年不如留下为殿下效力,那彦部长老达赫尔是我的旧相识,待我传个口信,自然会照顾你的家人。” 胖大汉子十分热心肠,郑九则一脑袋黑线。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中已无他人,大叔的好意心领了,回去是想找师傅问些事情。” “哦?那彦部里居然藏着高人,是哪位长老,烦劳引荐一番。” “呃……他不让说。” 郑九苦笑,果然是一句谎言要用十句百句以上去遮掩,还不一定能遮得住,反正他没师傅,至于苏老头临终前所说的仙师,他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怎地又是不让说。”胖子一头恼火。 “抱歉了。”郑九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慢着。”少女发话。 郑九只得停在那里,心知用强是跑不出去的,能不能走,全在这丫头了。 “殿下还有什么示下?” “把那匹马儿唤来看看。” 郑九郁闷,但扑通扑通的心跳终于不那么剧烈了,于是笑道,“那不是头好牲口。” “勇士身边的战马亦是勇士,你还真有点不像那彦部的人。” 郑九又是一惊,差点抽自己嘴巴。 胡汉思维的切换,有时候真的忙不过来。 少女只是笑笑,已经起身向帐外走去,郑九自然是连忙跟上。 一声嘹亮的呼哨,黑马便从远处的缓坡跑来,边跑边尥着蹶子,也不知道这厮为何如此兴奋。 第21章 丑与不凡 马儿是真丑。 不仅瘦的离谱,而且毛发太乱,身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斑,看上去就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这种劣马,牧民是根本看不上的,就算能驮货干活儿,也很难逃脱被宰杀的命运,万一真有什么传染病,其他的牲口都会跟着遭殃。 但黑马似乎没有自知之明,摇头晃脑的跑来跟郑九亲近几下,立刻就跑开了,在明慧郡主面前摇尾搔首。 “假兮兮做戏,只是不想招惹老子的怨恨。”郑九腹诽。 “它有没有名字?”明慧郡主似乎对黑马很感兴趣,伸手摸着它的鬃毛,回头问郑九。 “没有,我一般叫它无赖。” “无赖?” 郡主奇怪,继而想到了什么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摸着鬃毛的手缓缓下滑到马鞍鞒,忽然翻腕儿发力,长裙飞舞,人已经跃上马背。 “哎,你……” 黑马唏溜溜一声嘶鸣,嗖的蹿了出去,撒着欢的向坡下奔去,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小黑点。 “瘦子,你只会瞪眼不成?!” 大胖子首先反应过来,这匹黑马来路不明,说跑就跑了?万一郡主殿下出点闪失,那就捅了大篓子了。 他放声暴喝的同时,一把掐住了郑九的臂膀,动作快的简直无法反应。 “唤它回来!”胖子恶狠狠的冲郑九道,那边的瘦子已经如同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郑九无奈,一声嘹亮的口哨后,等了片刻居然毫无反应,远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淡淡的扬尘。 当然,还有一个黑点正在努力的消失中,是那瘦子。 前一刻胖子还很欣赏郑九,此时却凶相毕露,那双胖手似乎能把郑九的手臂掐个粉碎,“小子,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时将你脖子拧断!” “那马就是疯癫一点,不会有事情。” 郑九只能解释,心里却是大呼倒霉,摊上这么匹赖马,比特么苏老头还要无赖。 “你最好多试试,老子杀人的心思有点控制不住了。” 郑九暗讨,就算用了那枣红丸也只能勉强和这个死肥猪同归于尽,绝没把握凭武力逃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吹口哨。 就在胖子失去耐心、郑九也在暗暗准备枣红丸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扬尘的放大,黑点也越来越清晰。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兜一圈风。” 郑九一头冷汗,大胖子仍然死死掐住他臂膀,眼睛珠子盯着老大,直到终于确认是郡主和黑马,才缓缓松了力道。 得得得的马蹄声很有节奏,黑马摇头晃脑的归来。 丑陋的黑马,马背上的郡主却面如桃花,人亦如桃花,端的一幅反差强烈的水墨画。 郑九有些失神,张张嘴却没什么话可说。 “千里良驹,被你养成这副模样,实在是糟践了。”郡主说着话,一闪身便跳下马背,宛如一朵红云飘落。 “郡主无恙便好。” “人留下还是马留下?”郡主娇喘,吐气如兰。 “什么意思?”郑九愕然。 “你执意离开,本郡主自是不好强留,但马儿与我投缘,不妨就留下来陪陪我。” “这样不好吧?”郑九大皱眉头,再看黑马,这厮正打着响鼻佯装无辜。 “有何不好?” “这马儿脾性糟糕,恐对殿下不利。” “无妨,调教马儿,本郡主一向是有手段的,刚才那一圈你也看到了,跑的很尽兴呀。” “可是,我只有这么一匹坐骑……” “那倒也无妨,从朵云川到那彦部不过百十余里,骑我的枣红马便是。” “啊?!” “阿克木,牵马。”郡主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一名侍卫立刻转身离去,几息的工夫便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毛色极纯,浑身油光发亮,难得的千里驹。 “万万不可,这是我王赐予殿下的礼物……” “要你多嘴!”郡主一翻眼睛,胖子只得闭嘴。 此时一人从坡下狂奔而来,正是那瘦子,喘息甚剧,脸色也相当难看,“殿下,刚才我看到了塔西合,在那个位置窥视,我赶过去的时候,这小子跑了。” 原来如此,郑九暗暗点头,想这瘦子的脚力不慢,就算跑不过黑马也不至于落后这许多。 “塔西合想干什么?你应该宰了他!”胖子闻听大怒,他不信以瘦子的速度抓不住那人。 瘦子看了一眼郑九,只能耸耸肩,看样子有隐情不好说。 “随他吧,就算是做狗,想必也做的不痛快。”郡主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转脸又问郑九,“考虑好了?” “我还是觉得我的黑马习惯一些。” “那就是人和马一起留下?” 郑九苦笑,“郡主殿下,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道枣红马的价值不够?” “那倒不是,只是……” “一个想做勇士的男人何必如此婆婆妈妈?你执意离开自有你的理由,我做挽留也有我的道理,人和马只能有一个离开,你选择。” 郑九微微蹙眉,这郡主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一时精明又一时糊涂,实在捉摸不透,而且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算算已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郑九必须当断则断。 “好,我离开。” “一个月为限,如果不把我的枣红马还来,黑马归我。” 这样说来听上去公平了些,郑九不再犹豫,向郡主略一欠身,便跳上枣红马扬鞭而去,看都没看黑马一眼。 “郡主,这,这个不合适呀……”瘦子一向话少,但见郑九把郡主殿下的枣红马给骑走,胖子只是沉默,他只好急的抢话。 “有什么不合适?两匹都是千里良驹,但这黑马更是罕见。” 它?瘦子看着一脸幽怨的黑马,的确丑的罕见。 “难道这马竟是草原上已经绝迹了的黑墨云?”沉默了半天的胖子忽然发声问道。 “嗯,之前我还有所怀疑,跑了一圈便确定了。” “原来如此,殿下的意思是,能拥有如此绝世良驹的人必定不凡?” “他自然是不配的,我只是在猜他的老师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胖子恍然大悟,而一旁的黑马却斜睨的眼睛,一脸不屑。 郑九未来的老师自然是不凡的,此刻却忍受着堪比凡人的烦恼。 永安城内城皇宫。 大周当朝天子在永昌宫召集群臣议事,已经议了一整天,朝堂上依然争吵不休。 议政核心自然是半月前突然爆发的北部边关战事。 因大周皇帝陈情,受萃华宗委派,方晓不得不坐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上,瞪眼看着这些俗不可耐的凡人吵架,面色自然是难看的。 第22章 朝堂之上 原本这个活儿是由坐镇京畿的师叔裕德长老来干。 但因数日前,师弟周敬铭在南境川蜀道遇袭,裕德真人南下探查,宗门只能抓壮丁,临时把方晓从西北边陲抓到了朝堂上。 大周天子自然以礼相待,就在自己的御座旁设了把金椅与方晓并坐,地位远超国师。 怎么坐倒无所谓,方晓只是烦。 按说有仙人坐镇,朝堂上的大臣应人人自省,举止言谈小心谨慎,议事更应高效有序才是。 其实不然,从朝会一开始,大臣之间便因意见严重分歧,在言辞上相当火爆,吵吵嚷嚷,甚至发展到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架的程度。 很是无聊、无趣。 但方晓只能秉承宗门的行事准则,不干涉、不妄议,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严防投降派冒头。 此条,萃华宗与当今天子早有约定,委派弟子和巡界弟子手握生杀大权,凡是以议和、和亲等言辞为名的绥靖主张,一经被坐实,就可当场拿下,甚至宰杀。 如何认定或坐实,全凭仙师的判断,就连皇上也插不上话。 针对罗刹国兵锋,朝中大臣的意见分为三派。 以左相罗成天为首的大臣最为锋芒毕露,被称为激进派。 力主调集全国最有战力的边军,将来犯的罗刹之敌全歼在北胜关外,这派人数虽众,但居高位者寡,握有实权者更少。 第二派,以右相范文宏为首,主张在确保边关不失的前提下,派出大臣议和,同时暗中联合东边的大魏国,以东府军配合魏军偷袭罗刹国南大营,最终切断对手的补给线,再以大反攻灭之。 此派的人数少,但各个位高权重。 兵部尚书王克州及少数大臣自成一派,反对以议和为名与大魏国合作,反对调集其他方向的边军,声称欲解北胜关之危,需调北府军和西府军。 所谓府军,是驻扎在周都永安城外围四府城的军队。 四府城是专门为了拱卫永安城所修建的四座城围,属于京畿外围重镇,是先皇的先皇干的事儿,他以怕死出名。 这位怕死的先皇,恨不得在四府城外围再建一道城墙把整个京畿地区都围起来,后经大臣苦谏,仙人发话,才不得不作罢。 四府城分布在永安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其中北府城距离国都永安最远,约有百里之遥,驻扎着十五万京畿禁卫军。 南府城距离永安城最近,不足五十里,驻扎的禁卫军数量也最少,约有八万人。 三派意见中虽出现了议和的字眼,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设计打败罗刹人,所以右相范文宏还是有些底气的。 当然,他最先提出来时还颇为战战兢兢,可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师正自闭目养神,似乎根本就没在认真听,胆气自然就大了起来。 无非是以怎么打为名,捞到最大好处为实的阳谋。 恶心的阳谋,往往比阴谋更可怕。 因为府军兵权皆在皇族手中,三派争来争去,重点是府军兵权,但最终就是立太子和未来皇位之争,区别在于有的隐晦,有的露骨。 方晓修行数百年,活过了大周的前朝和眼下的大周,看惯了世间浮华与肮脏,对眼前看似纷乱的俗事一眼便透,除了冷笑,并不关心。 只是偶尔为正在北方与修罗一门对峙的师侄师弟担忧,方晓更多的时间在打坐,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 单单打坐也只是为了稳定心神,无法夯实和提升修为,缺失灵气,宗门提供的丹药只够维系日常行动,没有丝毫多余。 巡界一年多来,方晓每每自观,气息不调,神府有亏,甚至都没敢释放过法力分身,已是合体期巅峰的他从未有过如糟糕的感觉。 如此下去,怕是有跌境的风险。 当然,方晓不是唯一面临这种问题的修士,甚至可以说整个修行界的幸存者,除闭死关的,几乎都面临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闭死关者只是因为绝望,而不是为了参悟妙法和大境界的突破。 至于飞升,那就更是个笑话。 整个大陆,只有极少有的几处险地尚有稀薄灵气,附近一定有灵脉存在,但没有几个修行者敢冒险,因为曾经进入险地的家伙,除了一个疯子外,再无其他生还者。 这个疯子,便是萃华宗千百年来最具才华的修士,天一真人莫小来,也即是掌门人的小师弟,方晓的小师叔。 如今,疯了的天一真人被九条粗大的玄铁锁链锁在了萃华宗的影峰内,十分悲凉。 联想到这些,方晓的情绪便很糟糕,加之朝堂上乱糟糟的更让他烦躁,忽然间心念一动,方晓便已从座位上消失。 “左相此言差矣,老夫反复陈述过,边军不可轻易调动,大周四邻,北、南、西三面皆不安分,唯有东边的大魏国与我大周百年修好,为何不肯与之合作?况且罗刹乃周魏两国共同的恶邻……” “范相,你好像问错了人,老夫从未说过不与大魏合作,你应该问王大人才是。” “他娘的,吵糊涂了……咦?”右相范文宏不经意的一抬头,面露骇色,仙师不见了。 天子在打盹,自然不知道仙师何时走的。 满朝文武,有的畏惧仙师,不敢时常抬头观瞧,有的吵得口沫横飞,正自忘我之中,哪里晓得仙师在不在? 皇上醒了,扭头一看身边的椅子空了,立刻惊的站了起来,看着下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臣子,大吼道,“仙师呢?!” 仙师正在天上飞,一道白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向正北方急掠。 倘若有人正在抬头仰望星空,一定能看到这道耀眼的光芒,别处不知如何,京畿地区有很多人看到了。 方晓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形,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因为急,更重要的是为了震慑对手,一名萃华宗弟子的神魂灭了。 方晓是宗门九位巡界弟子中实力境界最高的,包括裕德真人也不过与方晓同境界,可实际战力还要逊方晓一线。 因此,九人都在方晓的神识里留了一缕神魂印记,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起到紧急驰援的作用。 神魂受创,印记会迅速暗淡,方晓亦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并及时赶赴援救。 这位弟子的神魂居然在一瞬间就灭掉了,说明遭遇到了极为强横的对手,方晓如何不急? 遥远的西北荒漠,郑九却没法急,非但没法急,心在往下沉。 在狂风肆虐的乱石滩边缘,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裹在麻布里的人形怪物,瘦的如同干尸,躯干骨架却异常之大,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方,浑身散发着阴冷酸腐的味道。 尽管黄沙漫天,却根本无法遮盖住这股味道。 郑九知道对方是魔修,甚至就是那位叫敏华的家伙。 敏华自然是为了寻找郑九而来。 第23章 身陷囹圄 “又见面了。”麻衣怪物的声音如同鬼泣。 谁与你又见面了?郑九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是了,是那个被他用枣红丸射中的魔修,他当时只看到了一道灰影,紧跟着有一条很细的黑线,眨眼没入他的前胸。 如果这也算见面,你是就是吧。 尽管老子很不愿意见你,但怎么都躲不掉。 枣红马已经被郑九在屁股上狠狠戳了一记,跑不见了。 敏华并没有理会那匹马,或者说有意放过了那匹马。 潘邦草原上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神骏的枣红马是郡主的心爱之物。 身为魔修的敏华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部族的郡主放在眼里,但非常时期,行事有诸多顾忌。 只是敏华压根没注意到,被郑九视若性命的破铁片也随着那匹马儿跑了,就插在马屁股上。 那不是刀,很多年前,它是上品仙剑。 原本郑九也没想着要走乱石滩这条路,但为了急着赶回魔音谷,临时改了主意,却鬼使神差的送上了门。 “我只是个小角色,山贼身边的漠鼠,不知道仙师……” “两件事,驱魔散从何处来?其二,你与方晓什么关系?若是回的不能令老夫满意,那便是死。” “这个好说。”郑九从怀中摸出一枚枣红丸,“这玩意儿是苏老头儿给我的,他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城头。” 敏华立刻瞪圆了眼睛,周身魔气滔天,厉声道,“拿来!” 郑九还想着是不是拿枣红丸给这丧货来一下,孰料手心一麻,一股阴冷的劲道卷过,枣红丸已经不见了。 凡人与修士的差距过于悬殊,郑九熄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还有。” 于是郑九又从怀里摸出两颗,同样刚摊在掌心便被敏华夺走。 两人相距至少三丈远,对方随意隔空夺物,实在是修士的小伎俩,郑九很郁闷,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此番出来,郑九一共带了三枚枣红丸,其余的都埋在魔音谷的某个山洞内,还包括《青阳旧事》在内的苏老夫子几件遗物。 《青阳秘术》和《锻阳术》则直接放在他居住的山洞里,土狼几人不识字,对书不感兴趣,也不会乱动郑九的东西。 所以大可放心,不放心的反倒是自己的命,郑九知道敏华随时都可以杀他,不需要理由。 “说说你和方晓的关系?” “方晓是谁?” “老夫很不满意,你要搞清楚,老夫杀你,如同碾死个蚂蚁。” “可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枯瘦的大手已经从天而降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郑九的眼睛一花,剧烈的痛感尚未完全释放出来,他便已到了敏华身边。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血洞一般的眼眶,无法分辨眼球眼白,狮鼻狼吻,与人类的五官相去甚远……实在是恶到了极致。 “果然有些意思,玄阳之体,哈哈……” 敏华仰天大笑,身躯腾空而起,只手拎着郑九向远空遁去。 罡风凛冽,如同刀割一般肆虐着郑九的肌肤,而被那只可怖的大手掐着脖子,也让郑九呼吸困难,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郑九周身疼痛,尤其脖颈火辣辣的,似乎被撕去了一层皮一般。 四周光线昏暗,十分阴冷,有一种特别奇怪的臭味,比那腐尸还要难闻。 随手一扒,指缝里是半干的泥土,郑九仔细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土腥味外,并无特别之处,行动是自由的,并无想象中的镣铐枷锁。 再四下打量,郑九确信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窟中。 洞窟不大,却也不小,至少可以来回走几步,舒展身体,洞口有粗大的金属栅栏门。 郑九试了试,难以撼动。 脚下有硬邦邦的石子,郑九随意踢了一脚,咣! 石子撞击在金属栅栏上,发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外面黑乎乎的,目力难以分辨事物。 忽然间,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震颤耳膜的嘶吼声,郑九顿时双耳发麻,面色苍白。 他意识到,这是一头十分可怕的荒漠凶兽,叫煌,凶名堪比尸魔人,可以轻松对付成群的荒漠狼。 郑九看见了两道幽暗的碧芒,是凶兽的眼睛,就在对面。 斜对面也是一个洞窟,关着煌。 很快,郑九便对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一个大洞窟里有若干个小洞窟,每一个小洞窟都相当一间单独的囚牢。 整个大洞窟就是一间大囚牢,是敏华专门关押猎物的场所。 郑九不知道,除了他和煌,还有没有其他猎物。 猎物之所以被关押,是因为有用处,有价值,倘若无用了,那便死了。 煌的用处在哪里,不知道。 可郑九大致清楚自己的价值,很可能与那未谋面的仙师有关,敏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敏华又忌惮仙师,便把他抓来当诱饵? 郑九以前在马家马帮时经常被逼着充当诱饵,抹上羊血与秋华一起扮可怜状,以迷惑过路的商队,对这种事情是厌恶和反感的。 可是敏华若是这般打主意,岂不可笑? 莫说他和仙师没有交情,就算相识,人家岂会在乎一个马贼出身的凡人,就算苏老夫子生前拜托过仙师,也不过是人家的临终关怀。 换句话说,仙师只是卖一份人情给苏老夫子,作不作数就另说了。 想到这里,郑九有些沮丧,此番深入多纳尔营地,有些自大,也准备不足,栽了大跟头实属正常。 这说明自我认识不够,对武道缺乏起码的了解,在修行者面前过于不自信,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叫莫哥的家伙占了先机,抓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同时,郑九也见识了武道高手的可怕,郡主殿下身边的胖武士同样是凡人,但一身横练功夫让他大开眼界。 凡人,也能炼出远超常人的力量。 莫要总是患得患失,而要经常自我反省,苏老夫子的原话,记在《青阳旧事》中,总是能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郑九。 他很快平静下来,学着苏艺那样盘膝而坐,脑子里浮现出大荒拳的图画,一共三十六幅,都已牢牢记住。 能够理解的超过半数,有十幅是经过反复揣摩并有心得的,熟练使用过的仅有三幅图,但都起到了奇效。 自然而然,郑九便进入忘我境界。 大周北疆,北胜关外。 大黑山的南峪口,刚刚爆发过一场修行者大战,大战摧毁了峪口外的两座山峰和一个集镇,甚至部分激荡的灵力还波及到了大胜关的辅助防御法阵。 方晓站在峪口最高处,看着眼前战场,满目疮痍,心绪难以平静。 此战堪称近十年来少有的修行者间的团战,双方共十一人参战,萃华宗五人,修罗门七人。 双方参与者均是化神境中期以上的强者,有五人当场陨落,实在罕见。 萃华宗险胜,修罗门告败。 第24章 家国情怀 从战果看,萃华宗虽胜,却略有吃亏,修罗虽败,但占了便宜。 萃华宗陨落的两名弟子,境界都是化神境巅峰,其中一名是被对方的修罗武帝偷袭身亡,连元婴都被当场绞杀。 此武帝相当于炼虚境巅峰,也是此番修罗七人中境界实力最强者。 幸亏另一名萃华宗强者赶来的及时,重创了对手,却没有能力将此人留下,修罗一门的戒灵师非常之麻烦。 方晓赶来后,绞杀了那名戒灵师,但为时已晚。 若不是灵力匮乏,缺少丹药,两名陨落的弟子中,至少有一名已经突破炼虚境了,何至于死在此处,实在可惜。 罗刹门陨落的三人,一名尊袍戒灵师初阶,两名修罗天武境,大致都是化神境中期,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罗刹大军没有明显退却的意思,就足以说明问题。 方晓很清楚,修罗一门行事向来贪婪阴毒,设计围杀萃华宗弟子让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哪肯轻易吃亏。 既然不想吃亏,必会很快卷土重来,方晓承认,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修罗门在大陆极北,对付其他修行宗门有地理和资源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一条灵脉,恐怕也是大陆公认的最后一条灵脉。 换句话说,修罗能耗得起,其他任何宗门世家都无法与之对耗。 萃华宗从不惧任何压迫,虽然不是纯粹的剑宗,但在修行界中,萃华宗曾被公认为挺的最直的利剑。 所以,方晓站的如此之高,便是在等他的对手出现。 “将军,我们是不是乘胜追击?” 北胜关内,守将史文冲同样在凭栏远眺,他与身边的将佐士卒们第一次、恐怕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如此规模的仙人大战,那种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偏将刘能早已摩拳擦掌。 “再等等,我方仙师还没有明确示下。”史文冲同样心痒难耐,能在这样的战斗中一显身手,足以慰平生。 但他同样很清楚,站在峪口最高处的那位仙师尚未离去,是否预示着他们的战斗还会继续?倘若如此,此时出兵便是找死。 尽管史文冲手中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可他必须保持清醒的认知和理智。 在仙人争斗中,凡生以任何形式和规模上场都是飞灰,缩在北胜关内,有仙师亲自设下的防御大阵,才是久安之计。 “经过之前那番轰击,罗刹人的军阵明显混乱,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就很难再有了。” 另一位偏将也不甘心,他不指望升官发财,就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多砍几个罗刹人,为自己的下属报仇。 “必须等,没有仙师的明示,任何人不允许踏出关口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史文冲把面孔一板,立刻掐死两位偏将请战的愿望,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起哄,烦不胜烦。 话虽如此,史文冲也自有一番感慨,大战未爆发前,这些兵痞粗胚们个个都是流氓,平日里懒懒散散,逛窑子、吃花酒,甚至还有偷鸡摸狗,强买强卖的。 刚调任北胜关时,史文冲见到如此状况大失所望,尽管不断严肃军纪,甚至施以辣手砍了两个刺头,却改观甚微。 战事一爆发,首战便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大周边军不得不全员退入北胜关内。 懒散终会付出代价。 但这一退,百姓遭殃。 边关周围的村庄被大肆劫掠,罗刹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一夜间,边关北镇十九个村落的上万周人被杀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 这些人人都厌恶的丘八们也就在这一夜间都换了一副面孔,次日再战,丘八们都跟疯了一样,堪比老林子里最凶猛的恶虎,抓住一个罗刹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仅仅一个时辰,罗刹人惨败。 所谓哀兵必胜,并不能完全解释这样的变化,史文冲认为是周人骨子里固有的东西,是热血里造就出来的情结。 放到北胜关便是血仇。 这就是边关丘八们的家国情怀,非常粗糙而朴素,绝非朝堂上的大人们用华丽的辞藻可以描绘出来的。 身处边关,史文冲似乎找回了多年前丢失的那种热血豪情。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团乌云自北而南,缓缓飘来。 来了! 不仅史文冲这样认为,身边的将佐们也同样如此。 的确来了。 方晓没有拔剑,而是仰头观望。 因为剑意已经溢满峪口。 “多年不见,一尘真人风采依旧。”乌云中传来如雷鸣般的声音,震的四野轰响,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如不见,既然见了,总归很糟糕。” 方晓淡淡的回应,回想很久前与这位诸华浓在观云海有过一面之缘,未想到一晃百年,再见面便要分生死了。 “哈哈,萃华宗人都是这样的臭脾气么?说话太难听。” “好听又有何用?我拔剑便要分生死,不如你回去,咱们下一个百年再见?” “这话好听,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百年,不如今天?” “那便今天。” 方晓说完,便从高点处消失了,一道白光缓缓自那团乌云边划过,没入更高的云层中。 令人惊奇的,那团乌云也如抽丝一般,一道黑线缓缓进入云层,源源不断,乌云越来越淡薄,直到消失不见。 “可惜了,难道仙师们要在云层外比拼?”那名话多的副将抓耳挠腮,眼看着乌云消失,那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懂什么,先师战斗,举手投足间翻江倒海,万一打出真火来,莫说这南峪口,就连北胜关恐怕都保不住。”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瞪眼?” “有本事你飞上去呀。” “卧槽,老子要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在这里吃屎拉土?” “你他娘的……” “都给老子闭嘴!”史文冲暴喝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伸手一指前方峪口外的开阔地,“罗刹人动了,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光顾着看仙师。” 众人随着史文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如此,之前军容混乱的罗刹人早已重新列队,前锋骑兵已经提枪上马,身前一字排开的投石车几乎都在扭动粗大的转轴,以测试高度和射程。 不仅如此,就连峪口处也出现了大股的罗刹兵,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开过来。 “他娘的,罗刹人好不阴险。” 这下糟糕,史文冲也有同感,罗刹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包藏祸心,庇护周人的仙师离开,而罗刹人的军阵中一定藏有修行者。 第25章 边关激战 “传令下去,准备迎敌。”史文冲吩咐左右副将和亲兵。 “长弓手列阵,准备迎敌!”刘能大吼着抽出佩剑。 “所有床子弩,都给老子校准方位,目标两里地开外的罗刹人的投石车。” 按说小型床子弩的有效杀伤射程不足两里,但北胜关的不同,经萃华宗特殊处理过,每一支弩箭都刻有符文,不仅杀伤力强横,而且射程远超两里。 “李文凯,通知仙师,烦劳启动防护大阵,你亲自去一趟。” 史文冲继续下令,他所说的仙师,指的是萃华宗留在北胜关的杂事弟子,专门司职看守防护大阵。 大阵的运转需要灵石,这种宝贵的资源非常有限,杂事弟子的重要职责便是严格监管灵石的消耗。 这些杂事弟子道行微末,在宗门的地位低微,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不是正经的大事,进不得山门,可在凡人界,却是权势滔天、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所以,哪怕史文冲是正四品的边关大将,也要特别交待,还要用烦请二字。 峪口方向传来嘹亮的长号声,罗刹人进攻了。 轰隆隆,长号刚刚吹响一半便被远空的惊雷给盖下去了。 敌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仰望,高空中的絮云激荡,偶有光芒闪耀。 原本和风徐徐的大地骤然掀起狂风,继而飞沙走石。 两位合体期巅峰的至强者在高空激战,引得天象异动,风云骤变。 “不要抬头,给老子死盯着罗刹人!” 史文冲勒令亲兵擂响战鼓,籍以惊醒将士们,你们在看热闹,可罗刹兵没有,人家的第一轮石头就要砸下来了。 嗡~ 一声轰响,北胜关整个城门楼都绽放出微弱的黄色毫光,防御大阵启动,负责看护大阵的弟子名唤常未,是个头脑还算灵光的家伙。 今日方晓师伯大战罗刹强者,杀机四溢,在这个关键时刻,常未就算不懂得如何讨师长欢心,也知道尽职尽责。 罗刹人的长号再度响起,随着第一轮投石车齐射,西瓜大的石头呼啸着、如雨点般漫天撒来,声势骇人。 城头瞬间射出数十道耀眼的光芒,将砸落的石头搅碎,光芒迅速敛去,又有数十道光芒激射,搅碎更多的石头。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漏掉的飞石和被搅碎的碎石砸在城头,砸的石屑乱溅,血肉横飞,造成不小伤亡。 这也没办法,防护大阵有最强级别的防护屏障,可以将所有攻击挡在阵外,密不透风,可是开启一次,耗费的晶石惊人。 萃华宗不会为区区一个北胜关投下海量晶石,只能开启次一级的防护,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妈了个巴子的,床弩调好了没?” 刘能挥舞着佩剑破口大骂,孰料半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砸落,粗大而恐怖的电弧直接劈在了峪口内的山峦上,那个小山包眼见着土崩瓦解。 战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惊得目瞪口呆,片刻间,北胜关关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是剑气罡风剧烈冲撞引发的电弧,威力堪比闪电,方晓仙师用的是剑,自然是仙师刻意为之,为北胜关守军争取时间。 山峦坍塌,给蓄势中的罗刹军阵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尤其是已经缓缓催动坐骑的骑兵,不少战马受惊,胡乱冲撞阵型。 个别战马发狂,居然冲到了前面的冲车阵列,将推车行进的士卒撞的人仰马翻。 方晓此举表明在对战中游刃有余,占据绝对优势,却也激怒了隐藏在军阵中的修罗强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直扑北胜关城头。 此人认为方晓在公然破坏战场默契,对战的修行者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不得随意攻击凡人军卒,以不公平的手段干扰对手。 所以,既然方晓不讲道理,修罗人自然也不会守规矩。 这种战场默契可以上升为规则,但要分对谁,若是对其他正道宗门,萃华宗自然会客气一些,至少在没把对方修行者杀光之前,不会屠杀凡人士卒,可是对修罗门,讲什么规矩? 这名修罗强者在半空中已经化形为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鹏,身躯达到了了恐怖的数十丈长,一声犀利的尖鸣,巨鹏在振翅间便有无数羽毛化作流光轰向北胜关关头。 流光如雨点般密集,城头上每一位将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的情绪,这防御大阵怕是挡不住的。 修士还是太过强大了,随便扇一下翅膀,便会有无数人死于非命。 史文冲手握战斧愣在当场,刘能除了跳脚的骂娘,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死亡,既是无奈,也是绝望。 关内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常未紧盯着眼前黄色阵图,表情异常凝重,天空中大鹏羽毛化作的流光让他汗毛直竖,以眼下大阵的防御级别,肯定是差了点意思。 可是要贸然开启最强的防御等级,手边的晶石瞬间就会被消耗一空,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常未也无法向宗门交待。 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死守规矩什么都不做,北胜关恐将火海一片,难以据守,同样无法交待。 想再到方晓师伯的性格,常未把牙关一咬,从怀里取出一面罗盘,将手中如同钥匙般的墨玉长条插入红色煞字区域正中央。 嗡~ 防御大阵开启了最高防御等级,半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面如同镜子般的半透明屏障。 如火雨般的流光轰然砸下,噗噗噗的瞬间连成一片,虽没能穿透防护屏障,却如天火般在半空中迅速形成火海。 常未面色煞白,眼看着阵图中显示的晶石在迅速减少,他已无能为力。 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瞄向天空,北胜关上空的大火过于惊悚,很多人清楚,修罗强者在与防御大阵的对拼中明显占据上风。 如此消耗,大阵撑不了多久,看那巨鹏身上的羽毛依然丰满,结果恐怕早已注定。 有人期盼,此刻能再有修行强者出现,挽救北胜关于危难。 也有人更为关心高远天空中至强者之间的大战,默默祈祷萃华宗的仙师能在大战中获胜。 可是,战斗似乎还没有进入到尾声的迹象,云层的剧烈动荡却突然间缓和下来。 灰蒙蒙的天际间,忽然有青烟缭绕,有人踏风而来。 一名身形巨大的青衫男子的虚影很突兀的出现在了半空中,他背着双手,俯视着缓慢滑翔中的巨鹏。 男子斜背着一柄厚重的长剑,自然是喜欢用剑的萃华宗人。 直到男子拔出了长剑,巨鹏才悚然察觉,惊的一扇翅膀便要向远空遁去,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云端。 那云居然坚硬如玄铁,显然被背剑男子施以了某种禁锢术,信手拈来,不着痕迹。 巨鹏被撞的连番翻滚,尚未来及还原成人形,便被一剑透体。 犀利的青铜古剑在半空中插着巨鹏,宛如上古神兵。 一击毙命,一道黑色的虚影从巨鹏的尸体中飞出,惊慌失措的向远方逃窜,被青衫男子一把握在手中,瞬间化为青烟。 不是修罗强者太菜了,而是来人实在太强,战场上出现了第三位合体期巅峰境的至强者。 关内的那座小院中,常未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弟子常未拜见裕德师叔祖。” 第26章 武道前辈 边关大战,凶险波澜,跌宕起伏。 远在西北大漠某处秘境洞窟内的郑九,忽然间自打坐中醒来,打了个哈欠,好似美美的睡了一觉。 伸了个懒腰后,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开始打拳,打的很慢,一招一式就像集镇上耍皮影戏那样,动作很有力,却又看着别扭。 “小子,你在耍猴么?”突然有人喝问,把郑九吓了一跳,连忙收势,趴在栅栏前观瞧,实在是黑呼呼的看不出什么。 就连那头煌也没在洞口,似乎去睡觉了。 声音的主人自然不是那魔修敏华,听上去中气不足,却字正腔圆。 “看什么看?老子说你拳打的不对。” 声音来自正对面的洞窟,这人能在黑暗中视物,郑九却办不到,哪怕已经适应了洞窟内极黑的环境,也只是能分辨近处景物的轮廓。 “你是谁?”郑九问,努力瞪圆了眼睛才能勉强辨识正对面洞口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管老子是谁,娃娃年纪不大,愣头愣脑的何来这等机缘,真是活见鬼了。” 对方的话很冲,而且有些莫名其妙,郑九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对方,如何识得他打的大荒拳? “你怎么知道我打的不对?难道你会?”郑九又问。 “呵呵,这大荒拳老子十二岁就打吐了,十三岁就能用冲天炮干死一头健壮的公牛,十四岁就以撼山锤锤扁一名邪道武师的头颅,十五岁老子就易经洗髓了……” “等等,什么是冲天炮啊?”郑九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吹嘘。 “白痴么?炼体术山海篇啊,就算是初习者难道不翻翻后面的两篇么?但是冲天炮么……是老子给起的名字,哈哈,形象最重要,一拳捣死头牛,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前辈,果然见识不凡。”郑九暗暗称奇,居然能在这个鬼地方见到同样修习《锻阳术》的武道高人,弄不好还是一家子。 “哈哈,你是不是感觉世界很小啊?你老实交待,是何人教你《锻阳术》的?” 郑九想了想,苏老头儿留下《锻阳术》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交代过什么禁忌,于是道,“一个姓苏叫苏艺的老举人。” “举人?我派何时与官家有染?不对不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仔细将那苏艺的事情说与我听。” “我也不是太了解他,九岁那年他救了我命后就收留在身边,除了教我识文断字,偶尔也教我些拳脚,但当时我学的不好,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也很少与他啰嗦。” “这叫什么话?那举人既是救命恩人,你岂能嫌弃于他?” “性格不投,互相嫌弃。”郑九撇撇嘴。 “你他娘的……哈哈,这话倒是有几分个性哈,待离开这鬼地方,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这位苏举人。” “他死了。”郑九黯然。 “啊?这就死了?如何死的?” “死于此间主人之手。” “哦?可恼……”对面一声愤懑,然后沉默了。 郑九也沉默了,任你大荒篇,山海篇,还是风雷篇,就算练到了一根手指戳死一头牛,在修行者面前依然不堪一击。 这很令人沮丧,非常的沮丧。 “少年,想什么呢?”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那人打破沉默。 “没什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请教个屁,虽然你我皆凡人,但万万不可因凡人之身,而自甘牛马,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身为《锻阳术》传人绝不可妄自菲薄,实话告诉你,凡人亦可成圣、并以武圣入道的可能。” “以武入道?”郑九很惊讶,眼前仿若忽然之间打开了一扇窗。 “对,以武入道,那苏举人难道未曾说与你听过?” “没有,我和他犯冲,说不了两句就会挨揍。” “哈哈,有意思。言归正传,武学练到了极致也能超凡入圣,被称为武圣人,继而以武入道,能不能升仙我不知道,但绝不比那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差,甚至更为厉害。 “况且,习武者不需要灵气,只需要苦功和悟性,只是这条道路更为艰难。” “只需要苦练《锻阳术》就可以嘛?”郑九听着心头火热。 “呵呵,武学世界百舸争流,修习任何一种功法都有超凡入圣的机会,只是《锻阳术》更为纯粹,更能体现武道精髓。” “不过,小子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现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乱,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是断然不愿看到一介凡人成圣,两百多年了,没有一位武道高手能够成为武圣人,唯一一位大有希望的高手修的便是《锻阳术》,可他在冲击武圣之前死于非命。” “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位高手的死因,武林间有很多传闻,可我很清楚,他死于修行者的截杀,因为他就是我的师祖。” “岂有此理……”郑九心头大怒,修行者怎的如此可恶? “嘘,那些恶魔来了。”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耀眼,如同头顶上打了一道闪。 郑九与那陌生人停止交谈,都依着栅栏抬头仰望。 光芒来自上面很高的位置,一个圆圆的洞口,有黑影晃动,两名名黑衣人一前一后缓缓飘落,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一个体格粗壮,个头不高,另一人身材高挑,两人皆戴着面具,露出一双眼睛。 个头不高的那个走到了囚困煌的洞口一侧,矮身在查看什么。 另一人则向郑九看过来,郑九也看着此人眼熟,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家伙,正是在胡杨林中曾与之交过手的的莫哥。 “小子,魔窟里的滋味如何?”莫哥缓缓靠近了栅栏,眼神里尽是得意和嘲讽的味道。 “还行,就是太黑了。有吃的么?”郑九无惧。 “哈哈,有,你脚下就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喏喏……味道极好,脆生的很。” 莫哥戏虐着,还伸脚踢了一块儿石子,当的撞在了栅栏上。 “师弟,莫要戏耍,过来帮忙。”另一名黑衣人发话,他已经打开了另一间洞窟的栅栏门。 “是,师兄。”莫哥狠狠瞪了郑九一眼,然后转身去帮忙。 “什么情况?” “这人死了,抬出去吧。” “师尊不会发怒吧?” “师尊哪有那么多怒要发,是这人自己短命,与你我何干?” “那么,师尊有没有说,何时处置那小子?” “不清楚,你刚来,最好莫要在私下里打探师尊的事情,以免惹祸上身。” “是,谨遵师兄教诲。” “……”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洞窟里抬出一个体型极其粗壮的尸体,呼哨一声,洞口便缓缓垂下一个很大的吊篮。 二人将尸体装入吊篮后,先后踏空离去。 随后,吊篮也缓缓升空,到那个光亮的洞口后消失。 咣当一声,圆洞消失,整个洞窟内又恢复了极致的黑暗。 第27章 世界很大 “那家伙认识你?”那位武道前辈又说话了。 “是的,我们打过一架,然后我就被他师父找上门了,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了这里。” 郑九不愿暴露枣红丸和苏艺的另一个身份,只能含糊着说。 “这魔修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了?打了他徒弟就把你抓来?不对……不过,如此邪恶的家伙做出何等恶事都不奇怪。” “刚刚被拖走的那个死人是谁呀?” “一名武道高手,雪域昆仑门的韩山,刀法宗师,修为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的门槛,在武道天榜排名七十九,非常厉害了,此人纵横西域很多年,不小心撞到魔修手上,也是倒霉。” “什么是武道天榜?”郑九又问。 “……好吧,你真是从头到尾白的厉害,没听说过武道天榜?那位举人老爷调教徒弟的方法实在特别。” “我不是他徒弟。”郑九严肃纠正。 “未曾收你做徒弟?那他为何传授你拳脚和《锻阳术》?”那人大为惊讶。 “可能是无聊吧,我也学的不是很上心。” “你他娘的,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传你本事之实,你居然不认师尊,简直大逆不道……好吧,好吧,老子懒得烦你和那位举人之间的事情,话说到哪里了?” “武道天榜。”郑九也不多啰嗦。 “所谓武道天榜,是衡量一位武学人士综合能力的榜单,最重要的是战力,其次是天赋,再次才是境界,综合考量排名。 “天榜由武道大世家、赵国人赵世基所创,他的曾祖父赵天华是最后一位登顶武圣的武道大高手,可惜未能入道便死于劫雷。 “也有一种说法,赵天华是被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设计所害,但苦无证据,谁也说不清楚。 “此后沉寂百年的赵家出了个赵世基,一手创立武道天榜,此榜每年更新一次排名,囊括了东州大陆四海八荒,十五国的习武高手,如此手笔,令人叹为观止。 “但奇怪的是,自赵世基之后,没有一个赵家子嗣能够进入天榜百名榜单,这既是赵家的之谜,也是武林中的一大谜团…… “能排进天榜前一百位的,至少都是武学宗师级别,天榜前三位,无一不是武尊巅峰境界,差一步就能登临武圣,这三人霸榜前三名近五十年,可惜都死了。” 对面的那位唠唠叨叨的讲了好大一堆关于武道天榜的过往,一方面可能是憋闷太久了,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另一方面沉湎于天榜排名,当年必然也在榜单之中。 “啊?都死于修行者的手中么?” “至少有两个是,另一个误入奶头山大泽,再也没出来,我被那魔修抓进来前听闻有人带出了他的遗物,怎么死的就搞不清了。” “前辈被关在此处有多久了?” “十年八年的,老子也记不清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在这洞壁上划道道算时日,后来就懒得划了。” “前辈为什么被这魔修抓来?与他有仇么?” 郑九本不是好奇这人,但被对面的勾起了谈兴,闲着也是闲着。 “本不想打击你呀,小子,既然问到了,那我便说说,这魔修是牧魔人一脉,所修的魔功十分邪门,通过尸魔人养气,再吸干尸魔人,可以弥补灵气不足带来的困境,甚至可以精进修为。” 郑九听着大为头疼,奶头山、大泽、尸魔人,似乎统统都是围着双峰在转圈,双峰倒也罢了,魔音谷居然也能被扯进去。 “听着很玄乎吧?” “是有些不解。” “尸魔人,和我隔壁的邻居煌一样,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至邪至凶之物,这种邪物如果吸收了玄阳之气,消化中和后便可成为魔修的大补,功效堪比灵气、丹丸……听懂了?” 郑九点点头,话说得如此直白,再听不懂他就是个棒槌,所谓吸收,莫不是被生生给吃了? 如此一来还当真糟糕,那斜对面的煌岂不是为我准备的? 因为郑九在昏迷之前听到敏华哈哈大笑时说他是玄阳之体,那岂不是大补中的大补? 好像也不对,这位武道前辈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何没能成为大补品? “因为老子有两样绝技,那煌不吃我,而尸魔族群被青阳道门的修行高手给盯上了,牧魔人这帮废物保不住这些邪物,只能让其迁徙,自然也顾不上吃我,后来,我估计那敏华老儿把我给忘了。” 还能这样? 郑九无语,那煌不吃你,岂不是便要吃我? 不过,听了对面这位武道高手的话,郑九收获良多,不仅弄明白了尸魔人迁离魔音谷的原因,还了解了精彩的武道世界。 武学极致也能成圣,对郑九来说无疑是看到了远方的一盏明灯。 以前苏老头说天下之大,郑九总是很迷茫,荒漠自然是大的,潘邦草原更为辽阔,如何不大? 当时处于对苏疯子的抵触情绪,郑九自己甘愿当了井底之蛙。 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天下果然很大,大的令人神往。 游荡在西北大漠里,只知道双峰和潘邦草原,郑九哪想到他所见到的只是浩瀚国和大周国的边疆地区。 边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大魏国、赵国、郑国、川蜀国、大宋国等等。 当郑九正感慨这世界之大时,数千里外的方晓正叹息这世界的无奈,既然飞升无望,大家又何必争来争去? 虚境中,对手虚幻的身影正缓缓的暗淡,然后寂静的消散。 故人,被他手中的剑送入虚无。 方晓没有半分获胜后的喜悦,更不愿意去回想百年前与这修罗强者结识的过往。 一切都化作云烟。 方晓累了,已无半分战意,但必须提着剑。 裕德师叔遇到了对手,而在黑境中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他。 其中一位强的可怕,居然已经是大乘境的通天大能者。 这种老怪物少之又少了,放在各宗门都是镇派的顶梁巨擘,很少会到世间行走,今日便来了一位。 修罗门果然布了个大局,不惜代价,也要把方晓和裕德两柄萃华宗利剑给折了。 只是为了等着裕德和更多的猎物入场,拖久了点,导致意外折损了诸华浓这样一位武帝强者,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换句话说,修罗强者还是低估了方晓杀人的能力。 第28章 局中杀局 三打二,形势很糟。 其实修罗门还是过于小心了,只需那位大乘境的老家伙,就能完成‘折剑’这种极煞风景的计划。 老怪物的境界太高,就算方晓和裕德联手也不行,战败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通天大怪物,萃华宗也有,可惜一个要坐镇宗门,另一个疯了,被囚禁在了宗门影峰。 方晓是最有希望跨出那一步,成为宗门第三根擎天巨柱的,可惜时机错过后,就再也没办法找补回来。 黑境下的北胜关,有超过二十万的凡人士卒在忘我地厮杀,他们肉眼凡胎,无法窥视仙师们究竟战况如何,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北胜关下,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废弃的武器盔甲随处可见,巨大的冲车东倒西歪。 防御大阵已经哑火,失去了晶石驱动,沉寂的如同死亡一般。 城墙被撞破了数个缺口,却都被守军顽强的用砖石、木板和血肉给堵上了,实在难以想象那浸满黑血的木头和沙袋上还挂着人体某处组织的零碎。 关内已经全民皆兵,但凡能喘气和爬的动的,都在忙着守城,哪怕只是抱了一片土砖、一根木棍。 几乎所有的民居都在拆除中,不是官老爷的命令,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为了守住关口,他们可以舍弃一切。 北胜关军民如此顽强,罗刹人却依旧攻势凶猛,就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在乎死活,有的兵卒胸膛上插着箭簇还在嗷嗷的往前冲。 更有恐怖的,一个罗刹兵的腿被笨重的冲车压住了,他居然拿刀在砍自己的腿,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 如此血腥麻木,不少守军看了都心里发毛。 “这帮孙子都疯了,再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刘能的大腿和左肩各中一箭,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与之相比,另一名牙将的整条右臂都被对手给砍掉了,却依然依在一处墙垛边指挥战斗。 史文冲渐渐明白了,对手被修罗仙师施以了亢奋的法术,如果法术不解除,罗刹人如魔鬼般的疯狂就不会停止,绞肉机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死绝。 “援兵到哪里了?”史文冲冲着亲兵大吼。 “说还有六十余里。” “永远还有几十里,我草塔嘛的!”史文冲很清楚兵部这帮臭狗屎在想什么,如果此番仙人大战,萃华宗撑不住,他们会主动放弃关口,一口气后撤两百五十里,在永顺府建立新的防线。 如此,牺牲掉的便是这北胜关上浴血奋战的八万军民。 此战之后,所有参战军民都会变为为一捧毫无意义的黄土。 何其冰冷?又何其残酷? 但是,仙人之战,凡人如何预判? 朝廷这帮混账纯粹就是以此为借口在押注观望,尤其是以右相范文宏为首的这帮亲魏派,竭力主张与魏人结盟,联合对抗罗刹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原本与大魏国联合对抗罗刹国的策略最有长远意义,也最具可操作性,毕竟两国友好和睦的传统保持了上百年,又是对付共同的恶邻罗刹人,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可是魏人太贪,希望大周国将东北四个郡的防御交与魏军。 如此,便等同于大周国要放弃或者割让四个郡的领土,以换取魏人的军援,狼子野心。 若是其他边角料领土,大周天子说不定脑袋瓜一昏就同意了,可是东北四郡不仅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而且还拱卫着盘龙山这条完整的龙脉,哪能拱手相让?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周天子同意,萃华宗岂能坐视? 如此,便造成了今天的杀局。 史文冲想到此处,忽然一身冷汗,若是按照刚才的逻辑往上推,魏人与罗刹国勾连起来倒是更有可能,再往下,他便不敢想了…… 可叹!可恼!可悲! “大周儿郎,随我杀贼!” 史文冲实在无法控制方才所想,虽然很可能是事实,却又不敢深想,更是碰都碰不得,不如以血肉之躯报效大周。 死了,便懒得再看这乱世。 吼声未落,史文冲已经拎着大斧跳下了城楼…… “这大周凡生倒是骨头硬的很,罗刹人就算能拿下北胜关,恐怕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无妨,蝼蚁之争,看看热闹就罢了,折了萃华宗的两把利剑才是我等今日之大事,万事俱备呀。” “哈哈,广平真人实在是好手段。” 关口西北方的北镇,荒芜一片,房舍大部分被烧或倒塌,十里之内没有人烟,裸露在外的尸骨随处可见,大多被野狗啃食的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这便是十日前被罗刹兵屠戮的北镇十九村。 北镇城关头,有两棵孤零零的枣树在对话,在这宛若坟场的地方十分骇人。 树里面藏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树身被人给占据了,青阳道门的敛气术,十分诡异和鸡贼。 修士隐匿行踪和气息的方法有很多种,绝大多数要消耗灵气,哪怕消耗的再少也是一种消耗,青阳道门便搞出了一个借物敛气的法门,借了两棵树龄在百年之上的老枣树,效果奇佳。 两位青阳修士自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只是这绝杀局中的一环,非常不起眼的一环。 藏在城关头,上可看黑境中的修士大战,下可看凡人之间血腥的厮杀,他们是青阳道门的眼睛,时刻洞悉两个战场的变化。 “你说师叔祖是不是已经到了现场?” “不清楚,但我想是一定到了,毕竟宰杀两名合体期强者,不是杀个阿猫阿狗,修罗一门最不可信,师叔祖若不亲自掠阵,恐事情会有反复。” “能有什么反复,此局一成,这两把剑注定是要断掉的,关键看是谁来扭断。” 话音方落,一名头戴道冠,背后斜插拂尘的中年道士从一间塌了半边的民宅中走出,此人五捋长髯,面如满月,脚踏十方鞋,一派仙风道骨。 “见过师叔。” 两株枯枣树一阵颤动,显露出两个青年道士的虚影向来人行礼。 “免礼,你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了,此局已到尾盘,萃华宗很难再翻出什么大浪,你二人随出云子一道去收拾残局,免得修罗门人跟个疯狗一样乱咬。” “是。”两名青年道人由虚转实,再施一礼,然后踏风而去。 稀里哗啦,两棵屹立百年的枯枣树碎裂,化成了粉末在风中飘散。 第29章 农夫与老道 盘龙山,古名紫阳山,因在千年前有四爪紫龙盘踞在山间,故又名紫阳龙山。 传闻四爪紫龙已有九千年道行,若是再修行千年便可脱胎为五爪金龙,到时候东州大陆会有真龙现世。 熟料,这紫龙被天上下来的仙人给斩了,龙首被带回天界,紫阳龙山的名字也因犯了天忌,最终给改了,叫盘龙山。 盘龙山自东北向西南连绵上百里,其间奇峰怪石无数,景致绝佳。 东南侧山谷,有一条溪水蜿蜒流淌,两旁皆是桃树,溪边一方阔石上坐着一位农夫,正自看着溪水发呆。 偶尔咳嗽一声,让这宁静的山谷多了一分活色。 从谷口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披百结衣,踩着露着脚趾的草鞋,浑身上下唯有头顶那道冠看着鲜亮一些。 老道径直走到溪水边,看着那农夫,竟也发起呆来。 好半天,农夫才抬头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道友可曾看出个结果?”老道问。 “不曾。”农夫习惯性的咳嗽一声。 “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这大好时光?”老道面色微变。 “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时光总要慢慢流走的。”农夫伸手在在溪水中荡了荡,水流在指间打旋翻起小小的浪花,未作更多言语。 “道友如此自信?” “我只看天时,事农事。”农夫说着话,干脆站起了身,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扔进溪水中,扑通……顿时浪花四溅,清澈的溪水也因泥沙泛起,而变得浑浊。 很快,溪水又恢复了平静,水流不改,一路哗啦啦远去,就如同之前一样,没什么不同,连溪涧多出的那块石头也不显突兀。 老道若有所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家被偷了奈何?” “偷便偷了,难道日子还不过了?”农夫咳嗽一声伸了个懒腰,便欲离去。 “难道指望个疯子看家?”老道厉声喝问。 “疯子?再疯癫那也是他的家,对吧?”农夫呵呵一笑,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扬长而去。 老道的面色阴晴不定,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脚重重的往地上一跺,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黑境中,方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远处那个修罗门的老怪物,而是大踏步向另一端的对手走去。 黑境又被称为虚境,位于这方世界高空的云层之外,是与外界分界的中间带,风暴不断,寒冷异常。 黑境难以想象的辽阔,哪怕是修行大能和武道巅峰的半仙也无法飞越黑境,除非是已经渡过劫雷可以飞升的仙人。 方晓的步履稳健,仿佛是踏在实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身形便高大一分,数十步之后,他的身躯已经高达十丈有余。 如此压迫感,让对手的神情凝重。 这是一名修罗门武尊高手,虽然只是武尊中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通天大能,放在任何一个隐世宗门都是压箱底的武力,但今天他面对的是方晓,萃华宗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修罗强者迎着方晓向前迈出一步,身形陡然暴涨,一道虚影脱体而出,做单手托天状,另一只手持翻天印,对方晓怒目而视。 方晓的脚步未停,步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拎着的青钢剑。 看似普通的青钢剑忽然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在这极黑的黑境中尤为突兀。 “大胆方晓,安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 远端一声暴喝,来自那个虎视眈眈的修罗老怪物,只是黑境中传音的效果极差,在方晓听来只是嗡嗡的轰响。 即便只是单调的轰响声,方晓也明白什么意思,根本不予理会,猛然向前再踏一步,手中的青钢剑已遥遥递出。 剑光犹如雪亮的匹练,在闪烁之后却未曾消失,哪怕是黑境中的黑暗和风暴也未能抹除这道光,在方晓与那修罗强者之间形成了一扇弧形的光域。 而那老怪并未冲着方晓来,突然自黑境中消失。 翻滚的云层里,裕德正与另一名修罗强者激战,两人境界相同,实力也半斤八两,打的难解难分,能量激荡下,惊雷声阵阵。 修罗强者也用剑,是一把通体血红的细长之剑,裕德真人手中则是一把宽大厚重的古铜剑,红芒与金光交错,不时有嚓嚓的刺耳之声传来,就像是两个铁器互相摩擦的声音。 谁能想象,一次摩擦,双方的剑身便已相撞了数千次,这等级别的交锋,修为低下的人很难看出什么精彩来。 唯一的精彩,恐怕就是二人周身环绕着的密集光点,不断的暗淡又涌现,仿若二人均披着一件星辰点缀的无影战袍。 在不远处,还有一对强者在厮杀,大开大合,道道烈芒冲天,那是二人的分身,一个试图冲过来帮忙,另一个竭力阻拦,打的更为激烈和精彩。 双方以快对快,都试图以身法和境界压制对手,以尽量节省灵力的消耗,旗鼓相当之下,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静谧的云层被剑罡搅的光怪陆离,突然一个身影出现,竟无视纵横交错的剑罡,缓步踏入战团。 无形的剑罡堪比最锋锐的利器,肉身强度稍差一线的修行者瞬间就会被切成碎末,然而这密如织网的剑罡根本无法阻挡这个身影。 又一个方晓,手持青钢剑,对着修罗的分身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那分身竟然无法躲开,噗的一声,一剑透体。 一声凄厉的嘶嚎,与裕德真人对战的修罗强者狂喷一口鲜血,扭头就跑,肉体强度堪比金石的分身被杀,修罗强者亦遭受重创,哪里还敢再打下。 一抹红光飞掠,却被方晓的分身拦住,轰隆一声,双方狠狠的撞在一起,方晓倒飞出去,尚未来及调整身形,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一把握住。 嗯哼~ 一声咳嗽,外带着使劲清理嗓子的声音,就如同一个久病的肺痨病人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浓痰,然后惬意的哼哼。 关键是在这高空的云层中,咳嗽声来的太过奇怪。 那只大手的主人缓缓现身,是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镶金边黑袍的老者,佝偻的身躯,手握着方晓的分身却面色凝重。 在他的对面也缓缓现出了一个身影,一个标准的乡间农夫,右手捏着一个躯体的脖颈,正是那逃遁的修罗强者。 “你确定要那么做?”农夫问。 “没了分身,境界跌落,便是废物一个。”黑袍老者毫无情绪。 “若是加上上面那个呢?” 黑袍老者脸色微冷,片刻后道,“成交。” “你先。”农夫更不啰嗦。 黑袍老者一抬手便将方晓的分身扔了过来,旋即消失了。 下一刻,农夫几乎与黑袍老者一同出现在黑境,那道耀眼的白色匹练还在,二人隔着十丈远看似没有交手,实则以神识压制对手更为凶险。 方晓还是吃了大亏,失去了分身,一道肉眼很难分辨出来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并狠狠捅了他一刀。 黑影如纸片一般,飘飘荡荡,毫无行进轨迹可言,便是那修罗强者的分身。 而那道手持翻天印的狞恶虚影似乎也只是个幌子。 第30章 一对棒槌 噗~ 史文冲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一斧抡翻了对手,脱力了,之前的几处伤口同时发作,竟弱的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大斧也不知道摔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虚影重重,已经难以明辨事物。 史文冲伸手摸索,想找到自己的斧子,摸了半天摸到了一把断刀,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便朝他跑过来的影子砍过去。 “将军,是我是我,同福啊,罗刹人退了……” “嗯?”史文冲使劲儿晃晃脑袋,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边的亲兵刘同福,只是气血不足,腿脚发软,又是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 “罗刹人退了,我们胜了,北胜关还在!” “真退了……”史文冲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股咸腥,然后举目四望,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硝烟尚未散尽,偶能见到小股的战团和周兵,却看不到成建制的罗刹人了。 史文冲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猛然抬头看天。 之前双方大军鏖战时,天空风云激荡,大股的云团在剧烈翻滚中几乎要冲到地面,此时却已风轻云淡,日头都西斜了。 “结束了么?” “将军,是结束了……不,您是指什么结束了?” “算了,刘能、黄宗敏何在?” “刘能将军阵亡了,黄将军正在组织人马追击贼寇,李文凯将军留守关口……” “传我将令,命黄宗敏即刻回返,收拢各部人马,穷寇莫追,着李文凯马上着手修补城防,同时迅速打扫战场,寻找救治伤兵。” “那将军您……” “些许小伤,死不了。快去!”史文冲喝令。 “得令。”亲兵刘同福转身飞奔而去。 史文冲以刀杵地,再次抬头看着橙红色的夕阳,恍若隔世,打了一整天,想那仙人们也累了。 北胜关之战,凡人自然只知凡人的事情,原本以为九成九守不住的北境大门竟意外守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大堆冰冷的数字往返于边关和朝廷,便是此战最终的定论。 可对于修行界,北胜关之战就如同地震一般在东州大陆震荡了良久,余波甚至传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最深处,魔门祖庭。 昆仑山余脉希格朗峰以北,魔渊涧。 巨大的冰川沿峡谷连绵起伏,依山势造型雄奇,越往深处,冰盖就越为壮观绮丽,在日光照射下,白与幽蓝错综变换,如梦幻世界。 有一巨大的冰幕自高峰垂下,将魔渊涧最深处隔断封死,犹如天地间陡然生出的玄冰闸门。 有人在下方开凿出一条通道,冰幕之后有千年不化的玄冰铺就的小径通往山府,山府内别有洞天,极其壮观雄伟,其间散布着许多玄冰打造的楼台亭榭。 在一座碧蓝色的大厅中,有数个魔修垂手侍立,在几人前面的玄冰高台上有一个巨大的寒冰王座,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如白玉,目如晨星,正是魔门老祖于景天。 “都说说看吧,我们是不是都太迟钝了?”王座上的于景天发话,声音冷如玄冰。 “此战,修罗门吃了大亏,仅化神境以上的强者就陨落了四位,这还是在那位通天大怪物亲自压阵的情况下,萃华宗杀疯了。” 一名黑袍紫髯的老者垂首回道,他很清楚老祖不痛快,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呵呵,不是萃华宗杀疯了,而是修罗被青阳道门给摆了一道。”另一位白袍魔修接话,心道这蠢老头既然不会说话就莫要抢着说,还嫌老祖气的不够么? “何以见得?”另一人问,此人刚刚出关,对近期修行界发生的事情尚不清楚。 “那广平子与端木长阳联手设下了杀局,欲折断萃华宗的两柄利剑,以为拿天一真人做文章便吃定了谈修年,哪想到这乡巴佬连家都不顾了,直接跑到盘龙山要断了那龙脉,广平老道吃不住吓,自然没敢跟那老农动手,也没去北胜关。” “哦?还有这等事情?” “要不然说广平子只长脑子,不长胆气,论魄力和决绝,还是那乡巴佬厉害,没了那老道,端木长阳便孤掌难鸣,十拿九稳的事情泡汤了,他也不敢跟乡巴佬动手,只是拿住了一尘子方晓。” “杀了方晓?” “哪能呢,如果真杀了方晓,端木岂能全身而退?做交易而已,换了侄儿端木瑞和与地煞,悻悻然滚蛋回家了,哈哈……” 白袍魔修笑了一半,忽然感觉到浑身阴冷,偷眼看了一下王座上的老祖,立时噤声。 “端木老鬼也是个怕死的样子货。”一名魔修冷笑。 “那广平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当然不能,这老怪跑到萃华宗山门,未料到预先埋的棋子全完蛋了,还莫名其妙的跟那疯子打了一架,被追的上天入地好不狼狈。” “这青阳道门果然丢人现眼。” “天一难道不疯了?”老祖忽然发话。 “回老祖话,那天一疯还是疯的,追到青阳道门,居然要动手拆人家的山门,结果又跟太平子打了一架,据说受了蛮重的伤,幸亏谈修年赶过去了,与太平真人聊了很久,才把那疯子给带了回去。” 话音落下,大殿上忽的安静下来,每个侍立者都感受到了老祖的怒意,也感概这三大宗门之争,若是魔门参与其中会是何种结果? 老祖不高兴自然有不高兴的道理,谈修年太强了,魔门现在的状况又太弱了。 眼下数得着的隐世大宗门不过九家,其余皆不成气候。 这九家宗门皆有通天老怪物坐镇,以青阳道门和修罗门实力最强,均有两个猛人,修罗门是端木长阳和费律经,青阳道门有太平、广平两位真人。 萃华宗也有两位,谈修年和天一真人,但是天一真人因疯癫,长年被锁在宗门内的影峰,所以稍逊一些。 只是没料想,这次谈修年敢冒险把天一给放了出来,等于是一支奇兵,搞得广平鸡飞狗跳,实在出乎预料。 其余六个宗门皆有一位通天老怪物。 魔门原本也有两位,除了王座上的老祖,还有一位魔修奇才,与老祖不睦,负气出走,不知道为什么与谈修年打了一架,受伤后不知所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依然杳无音信。 老祖自然对整个萃华宗恨之入骨,更不耻于修罗和青阳两宗门,两家联手居然还是没弄过人家,窝囊。 可眼下局势有了意想不到的复杂变化,魔门又该如何自处? “可恨那托儿匹夫,蠢到了家。”安静的大殿上,那紫髯老者忽然恨声长叹。 “放肆!”魔祖大怒,起身拂袖而去。 一道凌厉的罡风打着旋在大殿上狂窜,搞的几个侍立者人人自危。 紫髯老者一口鲜血喷出,噗通跪倒在地,“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庆华口无遮拦,无心之言……” 众人皆在心头怒骂,谁都知道老祖心情糟糕,谁都知道老祖此番恨意不在萃华宗,也不在端木老鬼和广平子,而是阿兰托。 知道了,都不说,自然是不能说。 庆华你自己蠢,别害的大家一起倒霉,与你那师弟敏华天生的一对儿棒槌。 阿兰托即是浩瀚国的那位王,也是魔祖师弟的嫡子。 第31章 时代不同 受到北胜关之战的影响,浩瀚国大军集结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甚至有的大部族已经收到暂停开拔的命令。 偏在这个时候,东部最大的部族,多纳尔部发生了内乱,虽然很快被平息下去,但严重打乱了浩瀚国战争准备的节奏。 一时间战云密布的潘邦草原变得更为风波云谲。 来自圣都的一纸诏书,严厉斥责了多纳尔王,勒令其在一个月内查清内乱的原因,严惩罪魁祸首,并选定王位继承人。 奇怪的是,一向严谨、简短的诏书,在最后特别附言:浩瀚国的臣民,只忠于他们的信仰,坚决警惕和反对任何外部阴谋者。 这句话看似帽子扣的很大,但矛头直指魔门,在半个月前敏华曾在圣都公开承认,他收了一名学生,是莫哥。 圣王陛下当时并未表态,所有人都以为不表态便是默许,都认为这是魔门一次非常成功的试探。 可是仅仅半个月后,圣王便在这纸诏书中明确表明了态度,莫哥不适合统领多纳尔部,甚至隐晦的指出,他就是阴谋者。 虽然知道诏书内容的只是极少数人,可它还是很快流传开来。 最头疼的便是敏华,原本想借试探成功的机会让师兄和牧魔人一脉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想为尸魔人族群找一处安身之所,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师兄紫髯血魔在祖庭被魔祖严厉斥责,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这次试探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错误的举动。 如此一来,莫哥就成了烫手的山芋,继续留在身边显然不合适,将其杀了献出去,献给谁? 不如自己去死吧。 敏华想到了新抓来不久的郑九,本想暂时养着这个玄阳体,说不定能等到一些机会来引诱要挟方晓或者青阳道门,讨魔祖他老人家欢心,现在看来,有些自说自话了。 那还不如炼成了丹丸痛快一些。 “前日里去囚窟,那煌的血气养了几分了?” 敏华忽然发问,台阶下垂手站着几名徒弟,这番话也自然是在问莫哥和那名身躯粗壮的弟子。 “回师父话,差不多有七分了,角骨的尖头也变红了,就差一两分火候。” 要利用煌这种凶物成为丹炉,必须要熬,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圈养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所给的食物只够六分饱。 熬凶性,熬煞气,熬血气。 熬到一定程度,煌的气性便达到了最凶狠的程度,用炼丹士的话来说,也就是丹炉的炉火达到最旺的时候。 此时便是炉内的丹药提质固本的最佳时机,想要炼出一炉好丹药,材料很重要,但火候也非常关键。 所以,对于煌来讲,此时已经可以投材料了。 “嗯,今日你二人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开炉。” “是,谨遵师命。” “记住,为了保证血气的旺盛,不能在囚窟投喂,为师已经选了地方,就在阴阳甸。” “弟子省的,可那个冯默声该如何处置?” “冯默声?哦,这个王八蛋还没死?一起投喂了吧。” 敏华真的忘记了囚窟里还关着这么一号人,比起郑九的玄阳体,他也不算差太多,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了,否则还白养着一个憨货,啰嗦。 “可是那冯默声好像有办法能让煌厌恶他。” “那是以前,这头煌已经有了七分血气,难道还能被他耍了花样不成?”敏华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弟子与莫哥对视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灵宁子师兄,不知道阴阳甸有什么说法?”莫哥私下里问。 “阴阳甸在果塘戈壁西端,离这儿不算远,是咱们牧魔一脉的养气之所,非常混乱,不过师弟放心。那里有阵法守护,就算煌发了狂也跑不出去。” “哦,我这是第一次伺候丹炉,还望师兄多多指点提携。”莫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颗混元的墨绿色珠子塞给对方。 珠子是雪山凶牦的内丹,虽然对修行者用处不大,但异常少见值钱,如此之大的内丹,就算不能价值连城,买下一个小部族的财产绰绰有余。 灵宁子很高兴,喜滋滋的将那珠子贴身藏好。 以前,凡是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在修行者眼里都一文不值。 可时代不同了,金银财宝这些俗物在很多底层修行者眼里不再是粪土,同样是抢手货。 没有灵气,对所有修行者都注定是灾难,多数修行者根本看不到希望,底层修行者的处境就更为凄惨。 因为常年得不到修行资源,那点可怜的修为非但无法精进,反而在逐年倒退,几十年上百年之苦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乌有。 长此以往,所谓修行者与凡人又有何异? 以灵宁子为例,入师门六十载,好不容易修出了魔丹,若是有灵气丹药辅助,再有三十年苦功便可结魔胎了,魔胎一出,寿元一下会增长到三百岁,可惜,这个希望成为了泡影。 就好比正道的修士,眼看练气圆满,即将筑基了,却被告知这辈子都筑基无望。 既然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转而向凡俗看去。 修士们开始贪图享乐,喜爱钱财美女,道心蒙尘又有何妨?难道这日子偏生要过的还不如凡人? 莫哥投其所好,大拍师兄马屁,自然是有极不好的预感。 诏书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但暂时没办法证实,之前与明慧那帮人一场血战,自己身边的人元气大伤,此事之后,大巫师要求大家低调收敛,语气非常严重。 而叔父多纳尔那里已经放出话来,谁敢动明慧,他一定杀了谁。 虽然只是一句狠话,毕竟莫哥是敏华的学生,但也表明了多纳尔的态度,从模棱两可变得果断决绝。 莫哥没办法只能躲到敏华这里,多纳尔再如何凶残,还是惧怕修行者的。 “师弟放心,有师兄在,伺候个丹炉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我二人分工,我来驱赶煌并守护阵法,你只需看好那两个猎物就行。 “师父特别交待,不能捆绑那两个家伙,猎物在垂死挣扎的时候的血气最旺,煌进食才后才最易吸收,进食后,需要两天消化,煌不会四处乱跑,只需看守两日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如此甚好,给师兄添麻烦了。” 莫哥阴着个脸,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了郑九,以血胡杨林之辱,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个交待,扫兴。 第32章 向死而生 郑九刚刚打完一遍拳,感觉通体舒坦. 虽然他打出来的大荒拳依然像皮影戏里人物的动作,僵硬中略带迟缓,但旁人并不了解他在举手投足间惊人的感悟能力。 感悟着拳锋、拳轨的千变万化,感悟着出拳角度不同对力量的影响。 他不是纯粹在打拳。 虽然对面那家伙依然对郑九冷嘲热讽,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对他领会大荒拳往往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咔嚓一声,头顶上的那抹亮光再现,一个小黑点自光亮处缓缓变大,咣当落到地面,居然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有磨盘那么大,一人多高,铁条异常粗壮,看来是要关运凶物。 随即,两名黑袍人翩然落下,是灵宁子和莫哥。 灵宁子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法杖,而莫哥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郑九的洞窟,一反常态的没有过来讥讽挑衅。 在灵宁子的指挥下,莫哥打开了铁笼的小门,将铁笼推到关押煌的洞口,仔细把小门和洞口对接的严丝合缝。 “喂,兄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郑九问,“烦劳二位问问你们的师尊,他把我握虏来,没道理不闻不问吧?” 莫哥回头瞪了一眼郑九,依然没说话,看得出来,面对煌,他似乎也很紧张。 灵宁子则丝毫不加理会,手指飞快地在洞口摸索了一番,嘎吱吱,那扇铁栅栏居然缓缓打开了。 嗷~ 洞窟里传来煌的叫声。 在洞窟中待了十几天,郑九已经听惯了煌的叫声,对面的汉子也闲不住,时不时的会唠叨一些煌的习性,叫声亦有情绪,愤怒、暴躁,甚至会有哀伤。 这声嘶叫分明透着一股子惧意。 可对面那家伙,平时唠唠叨叨的,现在却没有了半分声息,把煌捉走这样的事情,难道一点问的兴趣都没有么? 突然,又是一声嘶嚎,煌显得极为暴躁,因为灵宁子正握着法杖指向洞内。 “喂,那法杖如此厉害么?连至凶的煌都害怕?” 郑九问对面,对面依然没有声息,就像突然死了一样。 “畜生,再不进去,某可要施以手段了!”灵宁子喝令,手中的法杖忽然间绿芒暴涨,随着煌一声怒吼,传来了激烈的冲撞声。 嘭嘭嘭……整个洞窟都在震动,如此撞下去,山洞恐怕都会塌了。 对面毫无声息,郑九也没了说话的想法,就在栅栏边看着灵宁子二人把煌给驱赶到了笼子里。 因为头顶有光亮,再加上灵宁子手中的法杖上的荧光,郑九第一次看清了煌的模样,很难形容那种凶厉的外形。 这东西与潘邦草原上的棕熊差不多高,形体也相近,但要狰狞凶恶的多,上肢很长,浑身上下肌肉虬劲,胸腹很小,皮肤呈灰黑色,没有毛发,却又长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煌的头部很有特点,正面依然像熊,但侧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前吻突出,嘴巴咧开的异常大,几乎要到了后耳根,两排锋锐的利齿令人胆寒。 双目就是两个小圆孔,却绽放着碧绿的光芒,十分瘆人。 最古怪的是,煌的额头靠后一点的位置长着两根巴掌长的尖角,没有枝桠分叉,就是单纯的圆犄角,呈暗红色。 郑九脑袋瓜里想了很多荒漠上的生命,除了棕熊略有点形似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与煌相近,实在无法形容。 铁笼缓缓被吊了上去,灵宁子二人也紧跟着翩然而上,莫哥至始至终都没有跟郑九说话,对他的恨意似乎一下子就消失。 莫哥很反常,郑九不知为什么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喂,小子,做好嗝屁的打算,不出明日,你死定了。” 头顶上那个明亮的圆洞刚刚消失,对面的话痨就开始唠叨了,虽然带着调侃的味道,却也隐隐透着担心。 “我说前辈,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这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绝技之一,装死啊,装到让他们忘了你的存在就好。” “可是你吃什么?”郑九奇怪,这个洞窟每两日就有人下来扔些食物,虽然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馍馍,好歹不至于饿死人。 关键这话痨在吹牛,扔食物的家伙好像并没有忘记他。 “岩鼠,这个地方只有这种小东西,一次不能吃光,慢慢养一窝,饿极了也只能吃一只。” “用青稞馍馍养?” “那当然,否则给它们喂土么?” 郑九无语,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正题,“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明日会死?” “明摆着嘛,煌被弄出去了,要调理丹炉了,丹炉要吃人,你想想,吃谁?” “吃我?”郑九其实早有预感,亲耳听对面如是说,心里还是有些惶然,可随即又奇怪,“真要吃我,为什么不现在吃?” “没跟你说要调理丹炉么?魔修讲究多,我也搞不懂,但人家怎么吃,还需要跟你商量?” 郑九沉默了,从小到大经历的生死危局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忽然而至,又忽然而去,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这次就摆在眼前,而且有足够时间给他想,这就煎熬了。 “怕了?” “你不怕死?” 对面那位被这句反问给噎住了,半天才道,“我自然也怕。” “可老子就喜欢面对死局而后生,叫向死而生,知道么小子……” “不吹牛会死么?”郑九心情烦躁。 “你这个小家伙,此刻倒是口齿伶俐起来,老子还真没想着要吹牛,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喂,你在听我说话么?” “呵呵,看来真是给吓破胆了。” “……” 郑九不想搭理对方,此刻正在脑子里快速回顾整个大荒拳的三十六式,实战中只用过三式,均在劣势中扭转危局。 倘若连贯起来,甚至能更进一步的随心所欲,那威力自然又不同了…… “小子,临时抱佛脚要找到窍门。你打不过刚才那个矮家伙,货真价实的修士,也别想着能杀了煌,这玩意儿凶起来战力堪比大宗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他们的破绽,知道不?” “破绽?”郑九也想找破绽,可问题是煌和两名修士,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强的多,到哪里找破绽? “对,那个身形高挑的家伙便是破绽。” “莫哥?为什么?” “在刀头上混,眼力最重要,你有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叫什么?莫哥?他不仅是个假修士,还非常恐惧煌。” “何以见得?” “观察呀,眼睛长在脑袋上不是让你出气的,想想看,有同伴在场,拿着犀利的法杖,他都谨小慎微,甚至还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名修士啊,你何曾见过如此怂包的修士?” “有点道理,可是不足以说明问题吧?” “你看看你,眼睛不管用,脑子也不好使,联想啊,你可曾记得刚关进来的第一天,你说跟那小子打过架么?” 的确如此,郑九想起来和莫哥在胡杨林中的短暂交手,很惊险。 “你一介凡人跟修士打架?可能么?若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炼气期都能把你捶的满地找牙,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打?” 对面那位只管絮絮叨叨,郑九却越听眼睛越亮。 第33章 出乎意料 可是,郑九忽然间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面那位的絮絮叨叨只是一厢情愿,他所说的一切都要有个前提,伺候煌吃人,莫哥也必然参与其中。 倘若莫哥不参与,岂不就没了破绽? 况且,人家调教煌怎么吃人、在何等情况下吃,如何能猜得到? 既然猜不到,那些絮叨只是枉然。 “就如同之前你在苦思大荒拳一样,老子的推测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总要寻一线希望吧?况且老子认为那莫哥必然参与,否则他面对煌的时候何必那般畏惧。” 郑九想了想,有道理,不免心下惭愧,生死关头,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糟糕心态,实不应该。 “接着。”对面忽然吆喝一声,一团事物飞来,啪的撞在了栅栏上,那东西软哒哒的没弹多远。 郑九伸手指头能勉强钩到,触感不仅软,而且油腻腻的。 “这是老子的第二大保命绝技,煌闻到这东西便犯恶心,没兴趣吃你。” 还有这等事情? 郑九有些感动,不管是真是假、能不能管用,他与对面那人萍水相逢,人家居然把保命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这便是苏老头儿说的侠义心肠么? “我没那么好心的,你去喂那煌,我就安全了。” 郑九给气乐了,手里捏着那东西,并未闻到什么气味,于是问道,“这东西软软的,并无味道啊。” “千万莫打开,气味跑了就没用了。这是岩鼠的肠子,奇腥无比,我攒了好久,用的时候拍碎了往身上抹。” “你用布条就能遮盖腥味?”郑九觉得不可思议。 “布条哪管用,老子用的是岩鼠肚子里那种薄薄的膜,同样攒了很久啊,金贵着呢。” 小小的不起眼的岩鼠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话说那家伙怎么琢磨出来的? 养岩鼠,杀岩鼠,还吃岩鼠,不知道是对面的那货神奇,还是岩鼠神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郑九便沉沉睡去,养精蓄锐,才能在危机关头激发最大的潜能。 可惜,敏华并不想让郑九活到明天,确切的说,他也不想让莫哥活到明天。 后半夜,头顶上的洞口被再度打开,伴随着咯吱吱的声响,白日里关煌的铁笼子又落到了洞底。 老熟人莫哥和另外一名陌生修士像鬼一样出现在郑九面前,灵宁子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莫哥的声音十分冰冷,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你师父呢?”郑九问,陡然被吵醒,却也不意外。 “死到临头就别想那么多了。” “不不,我只是想亲口骂他一句,老王八蛋。”郑九呵呵一笑。 “你就嘴硬吧……” 咔哒……嘎吱吱,二人说话间,那名修士已经打开了栅栏门,郑九随即一拳轰了出去,他才不想被关进铁笼子。 “找死。”那名修士随手屈指一弹,指尖轻拂郑九的拳锋。 这一拳便顿在了半空,郑九感觉整条臂膀都被冻住了,不由得大惊失色,眼前这家伙要比莫哥和灵宁子厉害得多。 紧接着,郑九得脖子一紧,已经被那修士一把拽了出来,抬手就给扔进了铁笼子里。 整个过程,郑九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大荒拳的拳意已有,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便是凡人与修士的差距么? “师兄好手段。”即便情绪上再如何反常,莫哥也记得何时该拍马屁。 修士冷哼一声道,“下一个,冯默声。” “什么?!” 对面的洞窟里立刻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咣叽一下不知道撞在了什么地方。 “冯默声,胆敢自残,某家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这位仙师请了,不知贵师尊缺不缺一名看守洞窟的人,冯某不才,原请愿自荐,不收钱的……” “住嘴!自己出来还是某家抓你出来?” “仙师息怒,这洞窟如此宽敞漂亮,那小子一走,除了冯某便没活人了,怪可惜的……” 冯默声还在絮叨,修士早就没了耐性,抬脚踢开栅栏门,一把就将冯默声拽了出来扔进了铁笼。 咣当! 门一关紧,铁笼便扶摇直上。 “天杀的,完了完了……”冯默声摔在郑九的怀里,连声抱怨,浑身的酸臭味熏的郑九直翻白眼。 “咱俩猜了半天,好像唯独没算到你要陪法场啊。” “闭嘴,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老子才没兴趣看你被吃呢……对了,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郑九一愣。 “你还不还?”冯默声恨声道,下一刻便伸手就在郑九身上瞎摸,一通上下其手,终于找到了那个用布条包裹的事物。 原来是它?郑九恍然大悟,难道这岩鼠肠子真能管用? 把那东西贴身放好,冯默声这才安静下来,铁笼子很挤,冯默声的骨架又大,郑九实在憋闷。 好在很快到了洞口,一股寒风让二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一辆牛车早已等在洞外,几名麻衣壮汉侍立在一旁。 铁笼子从辘轳上被拆解下来后,那修士突然对着铁笼一掌拍出,嘭,郑九二人身子猛然一晃,铁笼居然飞了起来。 轰! 铁笼稳稳的落在了牛车的拖斗中,力量恰到好处,两头犍牛也只是前后调整了几步便站稳了。 郑九十分惊讶,冯默声也沉默了,这种手段,凡人至少要修到后天大宗师境才具备,如此年轻的修士,只是随便一掌。 倘若此人也在敏华老儿设的丹炉局中,他与郑九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 郑九也如是想,两人的心都在往下沉,可是没过几息,又再度燃起了生的希望。 “师弟,为兄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小心。” 还没等牛车起步,那名厉害的修士便冷漠的冲莫哥交待一句,径直走了。 “有劳师兄了……”莫哥的表情很僵硬,还待说什么,但那修士理都没理他,身形几晃便消失在黑暗中。 “试过了?”郑九悄声问,他看冯默声自抢了那布团后,双手就没闲过,四处拧拽。 “玛德没用,是玄铁,这帮修士大爷就是有钱,一个破囚笼居然用玄铁,尼玛的。” “这货好像不遭人待见啊?” “嘘……” 莫哥的面色阴沉,对着黑暗发了片刻呆,这才挥挥手喝令麻衣汉子赶牛车启程。 “敢问这位仙师,我们这是去哪里?”冯默声舔着一张毛脸问。 他脸着实难看,胡子、眉毛、长须几乎盖满整个五官,郑九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面的话痨。 “黄泉路。” 莫哥哪有什么好脸色,骑着一匹马跟在一侧,一想起阴阳甸,本就白皙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 第34章 死到临头 阴阳甸原本是一片高寒大草甸,形成时间有上万年了,除了极为抗严寒的碎叶草,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生命。 但在三百年前,有魔修高人在此渡劫,天降雷火,劈开草甸中心位置的冻土,导致下面的熔岩喷出,形成罕见的天地之火。 这天地之火一烧就是一百多年,熄灭之后,草甸变成了另外一副光景,时而狂风肆虐,暴雪不断,严寒之极,时而又碧空无暇,烈阳灼烤,大地被烤的能生出火来。 在这片极冷极热快速转换的土地上,碎叶草非但没有绝迹,反而生长的极为茂盛,草甸上还出现了其他生命。 非常诡异的地煞藤,能诱捕血肉之躯,并将其吸食干净,连个渣都不剩,但对碎叶草没有侵蚀力,它扎根在地下。 凶残的高寒冰蟾,除了吃血肉之躯,还以地煞藤为食。 最奇特的是阴阳双头蛇,一颗头颅雪白,另一颗头颅火红,喷吐冰火,曾是阴阳甸中最为凶煞之物。 如此恶劣的环境,却是煌非常喜欢的,相传最早的煌便诞生在阴阳甸,煌扑食阴阳双头蛇。 煌的出现,双头蛇的凶名便迅速被盖过了。 此处的核心区暗藏法阵,不仅可以激发凶物的凶性,而且一旦进入核心区,没有守阵的修士引导,根本走不来。 丹炉的调理和丹药的炼制便在核心区完成。 在核心区守阵的自然是灵宁子,而将郑九和冯默声二人送到核心区的只能是莫哥。 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爷将人送到核心区? 敏华身边随便一名弟子过来,将二人直接扔进去,不是更为安全和省事儿么? 这是莫哥的疑惑,也是他自知凶险的源头,他甚至能从其他师兄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绪。 轻蔑,嘲讽,就像看待一个死人。 对于莫哥的疑问,灵宁子倒是代表师尊做了耐心解释,煌要吃可口的食物,才有助于丹药大成。 可口的食物必然同样暴虐和凶残,在紧张和垂死挣扎的时候血气极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被修士制住扔进去便没什么味道了,师尊对丹药的要求很高,当然不希望这样。 同时,大阵开启时间过长,煌跑出来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时机也很重要,需要灵宁子和莫哥两人默契配合。 一开,一放,再一关。 简单的三个步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而且有灵宁子把关,何须担心? 在莫哥看来,郑九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冯默声,作为武学宗师有点麻烦。 不过也不要紧,师尊已经赐下一枚丹药,能够让莫哥在短时间内力量暴涨,对付区区武学宗师,亦不在话下。 “放心吧,师兄既然收了你的好处,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灵宁子拍着胸脯保证,十几个师兄中,莫哥与灵宁子相处时间最多,对其为人还算是了解一些,虽然贪,但还不至于贪的没底线。 想到此处,莫哥沉重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尽管灵宁子的解释,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些牵强,但莫哥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他给父亲的书信已经到了圣都,应该很快就有回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地如此寒冷?”冯默声抱怨,铁笼囚车的前方弥漫着古怪的雾气,有微弱的异光变幻闪烁。 “说不定还真是咱俩的黄泉路。” “呸呸,乌鸦嘴。”冯默声使劲儿吐吐沫,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交谈的灵宁子和莫哥,突然压低声音道,“说好了,听我口哨声行事,该下手的时候绝不能有半分犹豫,是死是活,就看脑子。” 郑九点头,不再说话,因为莫哥已经走了过来,他居然将那根很犀利的法杖给借来了。 “兄弟,黄泉路上走好。” 莫哥冲着郑九龇牙一笑,动手打开了铁门,一把扣住了郑九的死穴,将其拽了出来,有法杖威慑,冯默声也不敢乱动。 牛车就停在核心区边上,再往前,两头犍牛死活都不肯走了。 “难道你也要陪着一起入黄泉?”郑九挖苦莫哥,却让对方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 “小爷我当时就应该宰了你。”莫哥狠声道,咣当关了牢笼的铁门,拽着郑九往前走,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不远处又有灵宁子掠阵,哪能有什么问题。 堪堪走到雾气的边缘,冯默声尚无任何信号,郑九浑身的汗毛却全都炸开了。 前方虽然无法用肉眼分辨明显的界限,但气息让人恐惧,哪怕再向前踏上一步,都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进去吧!”莫哥一声呼喝,抬手发力,就欲将郑九甩进去,却不料整条臂膀一麻,对方居然在一瞬间摆脱了他,反扣住他的手腕。 “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 莫哥怒喝,抬起手中的法杖便捅向郑九。 郑九竭力避让却绝不松手,未料还是没避开,小腹被对方捅了个结实。 意外的是,疼归疼,郑九丝毫没感受到法杖那种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普通棍子捅了一下。 于是,郑九一拳卯在了莫哥的脸上。 “怎么会……”莫哥大吃一惊,法杖在手上不起任何作用,一拳倒是挨的结结实实,发怒中再用权杖还击,可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特殊力量,被郑九伸手架开后,又在他小腹上掏了一拳。 “不对,不对!”莫哥吃痛,非但法杖无用,之前吃下的那颗丹药也没用,除了当时丹田热辣了片刻,什么效果都没有。 莫哥抬眼望去想要寻找灵宁子,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郑九哪里管莫哥的反常,双拳只管朝他的身上招呼,雨点般的拳头,如同疾风暴雨,完全不是他洞窟里练拳时的样子。 莫哥被打急眼了,权杖当短棍使,疯狂反击。 因为心慌,外加挨了几下狠的,莫哥心有余而力不足,稍不注意,脖颈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被砸挺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武道实力上说,莫哥略强于郑九,自发现法杖是假的,丹药也毫无用处后,他便清楚被抛弃了,甚至师尊会让他死在这里。 在绝望中,心态失常,被郑九抓住机会一通猛捶,一败涂地。 胡杨林中,莫哥之所以表现的那般神出鬼没,是因为敏华给他施加了一个小小的修行法门,刺激躯体的血脉经络,让他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过普通人甚多的力量和能力,可代价非常沉重。 郑九捶翻莫哥,夺下权杖就跑,才跑了几步,便身躯巨震,胸口如同撞在了狂奔而来的蛮牛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灵宁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仍呈金鸡独立站姿,扭头看着铁笼里的冯默声,微微一笑,这才缓缓收了脚。 “痛痛快快的都上路吧。” 说话间,灵宁子打开了铁门。 冯默声知道命悬一线,贴在笼子边左躲右闪,身法快的不可思议,可在灵宁子面前就像一只只知道扑棱翅膀的弱鸡,太慢了。 嗖的一声,冯默声的身躯就像投石机扔出来的顽石一般飞跃了十数丈远,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耳边立刻被凄厉的嘶吼声充斥,心道完了,到底还是给扔进来了。 他刚刚努力着想要坐起来,又一具躯体飞来,越过他的头顶直接摔在了前面,是莫哥。 第35章 道门符种 郑九比冯默声二人摔的都远,那一脚挨的太实在。 这还是在灵宁子没有动用灵力的前提下,否则凡人如何扛得住。 幸亏郑九的身体底子好,加之勤练大荒拳,筋骨肌肉的韧性和强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否则这一脚,就算不死,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耳边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声响,难以分辨到底是风声,还是此间的凶物在咆哮。 缓过劲儿来的郑九,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可是举目四望,他立刻呆住了,周围全是青灰色的光影,目力很难穿透到一丈之外,换句话说他摸不清方向了。 满眼的青灰色不是雾,是非常密集的反光点造成的视线错觉。 屁股底下似有活物在动,郑九被惊的跳了起来,蹲下仔细观瞧,他发现地上铺满了像面条一样粗细的东西,生的十分密集。 郑九判断这东西就是草,非常古怪的草,贴着地皮生长,一株不知道有多长。 每隔寸余便是一节,或分叉,或生出星星点点的毛刺,这些毛刺自带着青灰色荧光,或许就是满眼光影的原因。 虽然铺满大地,但这东西并不柔软,就像铁丝一样坚韧。 郑九尝试拔出一株,手都勒出了血痕也没拔断,所以立刻放弃了根据植株倒伏判断方位的想法。 只能依据模糊的印象摸索,不远处的冯默声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的运气要好一点,至少身边有个伴儿,莫哥。 莫哥被摔的很惨,之前被郑九一拳打休克了,后来又被灵宁子给扔了进来,近乎半残的他哪有自我防护的能力,立时被摔了个半死。 “你,你做什么……” 冯默声正在莫哥身上上下其手,很遗憾,除了一把小巧的月牙弯刀,什么宝贝都没没摸到,料想莫哥在被扔进来前已经被灵宁子给摸过一遍了。 “没见过你这么穷的修士。” 冯默声拿走了月牙弯刀,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等死的假修士。 “喂,喂喂……等下,只要能把我带出去,我会给你丰厚的回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你愿意去圣都么?我父亲会给你最好的花园,皮肤最白皙的女奴,你有享不尽的……” “喂喂,冯默声,做个交易啊,我知道出去的办法,只要你能带上我。” 眼看就要消失在光影之中的冯默声顿住了身形,缓缓扭头道,“在这种鬼地方,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绝无谎言,你也看到了,我被他们耍了,我只是个假修士,拜入师门不到一个月,师父没有教我任何东西,没有丹药宝物,我其实还是个凡人。 “之所以这么做,我只想借师门之威,在部族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很不幸,我赌错了方向……” “所以?” “我并非傻子,只是心急了一些,这个地方叫阴阳甸,不但混乱,还有很多凶物,设有大阵保护,不知道阵图的人很难走出去。” “就这些?”冯默声面色冷漠。 “我知道阵图,就在脑袋里。”莫哥知道,不亮出底牌,恐怕很难有被对方认可的筹码。 孰料,冯默声立时就扑了上来,把莫哥浑身上下扒了个精光,仔细搜索查找每一件衣衫,却一无所获。 莫哥已经快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强忍着一声不吭,性子倒也算硬。 “把阵图记在脑子里,的确是个好办法。”冯默声把衣衫扔还给莫哥,“但是如何让我相信?” “我的命。”莫哥哆哆嗦嗦的穿衣。 “不重要。”冯默声摇头,抬眼环顾四下,心里相当紧张,不知道那煌在何处? 印象中,郑九就摔在附近,他是此番丹药的重要材料,一定非常特殊,敏华作为魔修强者不会看走眼。 所以,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煌肯定能很快找到郑九,挨着他越近,就越危险。 “好吧,我花了重金买通了尹师兄,他给了我阵图,其实我两边下注,也打点了灵师兄,可是他除了拍胸脯,非但没有给我阵图,还给了一杆假的法杖。我被耍了,这就是经过,您是武道高手,可以自己分辨。” “尹师兄?” “对,您也见过,就是法力很高,一掌能拍飞铁笼的那位。” “如此说,你是想拿下两张阵图来鉴别真伪,可实际上没做到?” “的确如此。” 为了活命,莫哥把能挖出来的一切都摊开来给冯默声看。 “走吧。”冯默声倒也痛快,一把将莫哥从地上拎了起来,发现这厮下肢瘫软,无法行走,想起郑九一拳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大荒拳的威力是相当霸道的。 被击中的部位并不一定是最终受创的部位,这便是大荒拳的特点和最为可怕的地方。 武道世界的拳法多如牛毛,但以拳轨引导拳劲的只有寥寥几个。 大荒拳是其中最可怕的,试想一下,明明只是左臂挨了对手一拳,却被打死了,因为拳劲轰碎了心脏,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看起来,那郑姓少年的大荒拳已有小成了。”冯默声在脑子里评判一番,面色凝重,干脆将莫哥扛在身上,向一侧走去。 郑九已经向前摸索了数十米,就如同冯默声那样,完全靠着感觉前行,可很快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种很特别的臭味。 这是煌独有的体味,在地下洞窟里,郑九已经非常熟悉了。 尽管这里狂风肆虐,气味极难在这种紊乱的气流环境下被锁定,武道高手、甚至一些修行者都做不到,但郑九可以。 他的感知能力很特别,也很强大,天生便有,否则不可能在双峰要塞轻易捕捉到魔修的位置,而且还非常精准。 除此之外,其父郑天雄很早就在郑九身体里种下了一道符种,为保护肉身并激发玄阳体的潜能做准备。 这种道门符种不是随便什么修士就能种出来的,对境界、机缘、灵力的厚度纯度、以及道法的感悟要求极高,乃青阳道门的不传秘法。 如此苛刻的条件,郑天雄哪一条都沾不上,他从山门逃出来的时候,勉强保住炼虚初境不跌,单单这一条就注定他是炼不出符种。 郑天雄也无需自行去炼,因为他体内就一个,是父亲天玄真人给他种下的。 在窥天机之前,天玄真人自知生死难料,总要做些准备,他能给后代儿孙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这道符种。 郑天雄自然不会去用这道符种,只是把自己当作炉鼎养在体内,给郑九准备着。 第36章 另一双眼 道门符种也好,玄阳体也罢,郑九并不自知。 因为没有正式修行过,他亦无法入定自省自观,非但不知符种为何物,更不知灵台、丹胚又是什么。 但苏艺知道,而且不止一次的认真检视过郑九的身体,惊骇不已。 天生玄阳体,外加青阳道门独有的固元符种,其天赋和后天潜力超过了百年难遇的天生道种。 苏艺有心启发栽培郑九,但奈何修为被废,就算没被废掉,他的境界实力也做不得郑九的老师。 最为关键的是,天下灵气尽失,本就不利修行,这道符种又异常玄妙,单单是符种外围的符文,苏艺都无法参透。 所以他不敢胡来,只能胡乱教郑九一些拳脚功夫,耐心等待机缘。 机缘太过飘渺,可能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双峰要塞之战,苏艺有幸能见到萃华宗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一尘子方晓,便知机缘已到,他才会舍命赴那十息之约,并在临终前放弃一切想法,也要竭尽全力为郑九求得明师。 当然,以郑九的天赋,如果能回青阳道门自然是最好的,考虑到天玄真人惹下的祸事,苏艺还是选择萃华宗。 已是合体境巅峰的方晓又何尝不知郑九身体的秘密,只是天下大乱,两界各有艰难,以萃华宗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举步维艰,何谈其他? 一个罕见的天才,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被抹杀。 没人会把自己的那份修行资源拱手让出去,可如果方晓把郑九带回宗门,掌门谈真人一声令下,所有资源都必须向郑九倾斜。 谁能甘心?宗门的局面如何稳住?方晓自己树敌不重要,郑九却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 没办法,就是这么乱,就是如此艰难。 凡生都有私心,可一心问道的修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遇下,会更加自私,甚至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就是方晓不能立刻把郑九带回宗门的另一半原因,苏艺临死前也只猜对了一半。 这一切,正在面对死亡威胁的郑九自然不知道,也没精力考虑,除了煌,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凶物,就在数丈外虎视着他。 此物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躯体修长,约有丈许,应该是条爬虫,最奇怪的是,这东西的皮肤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又雪白如玉。 郑九的双目无法透过光影看清此物,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会有另外一双眼睛能够把这东西瞧的清清楚楚。 连鳞片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在郑九的记忆里很少有,印象深刻的就三次。 很小的时候,他在自家小院里看见一团黑雾自高空迅速扑落,雾中居然有一个穿着锦袍的翩翩公子,手摇羽扇,一双丹凤妙目正含笑看着他。 郑九年幼,伸手指着上空对身后的娘道,“上面有个公子。” 未料,娘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转身就跑,随即他们娘俩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迅速向那黑雾而去。 “魔影,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牵扯他人。” 一个身影很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缓缓接住他们母子,又轻轻一推,于是郑九母子再次腾云驾雾,向那雾气的反方向飞去,飞出了村子,甚至飞出了绿洲…… 那是郑九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便是在双峰要塞,他看到的魔修的残影,此后,在养伤的山洞里,又看到遥远的乱石滩上空有两位修士在激战。 虽然当时郑九没有走出洞口,只是惊鸿一瞥,但感觉这两位修士他都有点熟悉,以至于心中热潮涌动。 可是,战斗很快结束,两位修士更是没有停留,眨眼间便一东一西各自远去。 或许他并不是来找我的,只是发现了对手才来到了魔音谷外。 郑九如是想着,便熄了能见仙师的念头。 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双眼看不见,或者看不清楚,但脑海里偏偏很快出现了目标的所有细节。 郑九最初以为感官上有些脱节,但随后尝试,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比如在黑暗的地下洞窟里,他看不清对面的冯默声的长相,也看不清煌的外貌,想要那种感觉,却偏偏不得出现。 难道那双无形的眼睛需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方可睁开么? 这是第四次,郑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躯体细长的双头蛇,它正匍匐在线形的怪草上,一颗红色脑袋看向郑九,另一颗白色的脑袋正注视着远方。 随即,郑九便看见了煌,依然在脑子里,距离有数十丈远。 这凶物嘴里正在啃食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但是两颗圆洞洞的眼睛却径直看向了郑九。 打不过,郑九有自知之明。 运气也不好,这么快就被煌发现,但是这条双头蛇横插一杠子似乎另有复杂的机缘也未可知,于是他缓缓向后退却。 未料想,郑九一动,那蛇便有了反应,白首亦转向郑九,双头高昂,吐着一红一白两条长长的信子,发出嗤嗤的声响。 郑九停下,怪蛇亦没有再动。 可是煌似乎被刺激了,低吼一声,四肢齐动,凶厉的躯体径直朝郑九的方向扑了过来。 郑九暗暗叫苦,实在倒霉,原想用大荒拳尝试一两下,可生死关头,还是扭头跑了稳妥。 身后随即发出嗤嗤的声响,怪蛇也应该追了上来,两个凶物的目标居然全是郑九。 此时郑九手上只握有从莫哥那抢来的一根假法杖,没跑多远便甩手向身后一挥,啪的一声脆响,震的他手臂发麻。 法杖应该是抽中了那条蛇,可那道特殊的臭味立时浓重起来,煌的速度非常快,已经距郑九不足丈许远。 跑也跑不过,只能以死相搏。 郑九突然止步转身,未料想,那煌也停了下来,两颗圆洞洞的小眼睛并没有关注郑九,而是那条蛇。 不对,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两条。 另一个方向不知何时又游来一条双头蛇,看上去比前一条的体型稍小,却更为凶狠。 双首翘起老高,啵的喷出一口白色匹练,如雪线般直奔煌的头颅,煌似乎有些顾忌,轻轻一跃便躲开了。 匹练摔在地上,断成数根冰条,那匍匐着的细长怪草居然扭曲了一下,就像颤抖一般。 可随即,又是一道火线,遇风则长,到了煌身前已经变成火团。 另一条蛇也发动了攻击,煌再次向后躲避,却不离开。 两条蛇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盯着煌,发出嗤嗤的威胁声。 天助我也! 郑九反应很快,凶物为了猎物,自己先掐上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度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激烈撞击声和嘶叫声,犹如夜枭哭嚎。 郑九不理,一口气跑出去数十丈远,却发现周身青灰色的光影更为浓郁,暗道跑错方位了。 第37章 草甸围猎 青灰色的光影浓郁,说明那种伏地生长的怪草密集。 恐怕此处凶物更多…… 郑九心念至此正要离开,却猛然看见一条游动的长蛇飞速向他冲来。 这鬼地方,怎地有如此多的双头蛇? 来不及细想,郑九换了个方向再跑,脑海里却突然间一道红光飞掠,尚未反应过来,左小腿便火辣辣的疼痛。 几乎在喘息间,整个小腿便麻了,郑九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再一抬头,一条粗壮的双头蛇就在他的面前。 嗤…… 两个蛇头高昂,四只眼睛,两红两白死死的盯着郑九。 这玩意儿要比积石山上的石板蛇难缠的多,但打蛇的方法和诀窍应该是相通的,于是郑九麻木的左腿佯装前伸,其实没伸出去,就是剧烈的抖了一下。 身子后仰,手中的法杖已经抡了出去。 看似漫无目标,其实十拿九稳。 先挑衅,蛇必然被激怒,再后仰身子示弱,蛇十之八九会跳起来攻击,后挥棒,兜手向上撩,即便打不到七寸,也会抽在蛇身的上半部分,至少能把蛇抽飞。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啪的一声,郑九卯足了劲儿,一丈多长的蛇被他打飞了数米远。 但接下来郑九就目瞪口呆,挨抽的蛇刚一落地,就像弹射一般跳了起来,如利箭般扑向郑九,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两张恐怖的嘴巴张开到夸张的地步。 郑九毫不犹豫侧身挥棒,自然而然的便是大荒拳第五式侧身反肘击,肘击是假,目的是形成力量下压的拳轨,将击打力度提到最大。 此时的拳锋当然是法杖,但是没打中,因为重心歪了,郑九万万没想到蛇的毒性如此厉害,一息之前只是小腿麻木,此刻,左腿乃至左半身都麻了。 噗通一声,郑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已经麻木的左臂又被那蛇咬了一口。 原本麻木了,可郑九没料想这一口却又痛入骨髓,能明显感觉到一道冰线沿着他的手臂在往上飞蹿,臂膀被瞬间冻住,连根手指头都无法抬起。 眼看接连得手,双头蛇愈发嚣张,身躯呈弓形,嗤的一声陡然拔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郑九撞来。 郑九下意识的抬右手一抓,居然一把将蛇抓了个正着,正抓在七寸靠下一线的位置。 可旋即手掌剧痛,就像触到了烙铁上,从未遇到如此滚烫的蛇皮,还没缓过劲儿来,蛇身瞬间又变的冰凉刺骨,一冷一热间,郑九的手掌都脱了一层皮。 郑九发狠,五指发力,管他七寸还是八寸,往死里掐。 双头蛇两张张到夸张的嘴巴无法再靠近郑九,嗤嗤嗤的发出了尖利的嘶鸣,丈余长的身躯在摆动中渐渐无力。 也便在此时,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郑九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一道狰狞的身影穿过青灰色的光影,很突兀的出现了在郑九的面前,正是煌。 它应该在刚才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嘴边还挂着一条似肉非肉的零碎,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一把从郑九手里夺走了那条双头蛇,然后双臂一扯,蛇身竟活生生的给扯断了。 嗷~ 煌一声嚎叫,左右其手,飞快的向嘴里塞着猎物,不一会儿便将整条蛇塞进了夸张的嘴巴里,嘎吱吱的咀嚼声响听的郑九一阵眩目。 看得出来,煌也受伤了,前胸被扯掉了一块皮肉,流着着黑血,此刻正是异常暴躁的时候。 郑九没办法跑了,更无力反抗,半个身子都已经酥麻,全身则时冷时热,蛇的毒性正在全面发作。 他很清楚,或许用不着煌下嘴,自己就先停尸了。 啪!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团黑影狠狠的砸在了郑九的脸上,砸的奇重,郑九感觉半边脸都肿了,有冰凉的事物喷溅出来,随即一股极为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来。 正在大口咀嚼的煌呆了一呆,然后迅速后撤两步,发出极为不满的低吼声。 郑九也开始干呕,从未闻过如此腥的味道,不仅腥,而且极为呛鼻,迅速刺激着整个肠胃开始连锁反应。 煌吐了,把刚吃到嘴里的那条蛇几乎全都给吐了出来,然后举起双爪,不停的捶胸。 郑九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的缓慢移动,他不自知,已经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一条细长的碎叶草的主干套住了郑九的右臂,躯体被拽的歪歪斜斜,主干的另一端出乎预料的长,大概在三丈之遥的一丛地煞藤后面。 冯默声正缓缓地用力拉扯,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小窍门给斩断了整株碎叶草,也不知道他如何制服了地煞藤,只能看到一旁卧着的莫哥,一脸阴沉,双眼充满怨念。 “我们都会死,你这是白痴行径……” “这小子死就死了,煌吃了他,你我暂时都安全,为什么要做烂好人?” “早知道就不该找你合作……” “……” 莫哥不停的碎碎念,当然不敢发出声,不是怕冯默声,而是煌近在咫尺。 冯默声才不管莫哥怎么想,只是全神贯注的拽着碎叶草的主干。 力道不能猛,也不能快,快了动静大,但太慢也要命,岩鼠肠子对煌的刺激作用只是暂时的,哪怕多争取一丁点时间都是好的。 郑九被冯默声拽到身边时,已经完全昏迷。 “玛德,真费了老鼻子劲儿。”冯默声一边咒骂,一边解开碎叶草的主干,下一刻居然绑住了莫哥的双腿。 莫哥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老家伙,你想干什么?” “我扛两个人费劲,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子慢慢搬。” “慢慢搬?”莫哥瞪圆了眼睛,为救郑九留在这里,他已经很不满了,“那煌已经不吐了。” “不要紧,不吐了也要缓缓,有时间。“ 冯默声说着话,一把提起郑九就向远端走去,根本不理会莫哥。 这是一处塌陷下去的半身坑,直径不到一丈,周围长了一圈可以食人的地煞藤,是草甸上极少见的天坑,俗称地漏。 所谓地漏,是土层非常薄弱的地皮,下面很可能是空洞、暗河,或者熔岩,在这片阴阳甸上只可能是熔岩。 冯默声了解大漠,了解高寒草甸,经验甚至要比郑九丰富的多。 能撞上这样一处天坑,是上天的恩赐。 能不能逃出生天,甚至能不能杀了煌,全在这处天坑了,当然郑九也必不可少。 第38章 杀煌计划 把郑九安顿好,冯默声开始忙碌。 用那把圆月弯刀在每一株地煞藤的根部挖土,压根就没有回去管莫哥的意思。 因为冯默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莫哥脑子所谓的阵图是假的,不是莫哥有意欺骗,而是莫哥也被那尹师兄给骗了。 那就怨不得谁了,冯默声可没有无回报去救人的觉悟。 除了莫哥的师尊,几乎没人知道冯默声的背景,冯家乃武道名门世家,在宋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往上追溯,冯家在武林世界的历史甚至要长过赵国的赵家,在最近的两百年时间,冯家高手辈出,也被誉为古武第一世家。 冯默声是当今冯家家主排行最小的子嗣,天赋极高,自幼性格叛逆,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但对排兵布阵以及道法道学都有浓厚的兴趣。 十五岁开始游历列国,三十五岁回到家族,已然跻身于拳法宗师,而且还是阵法大家,因为机缘错失没能进入修行界,但对阵法的研究已经有了极高的水准。 冯家有一条奇怪的祖训,冯家子弟不允许踏入公门,一旦违背祖训,便会被家族除名。 所以冯家虽然在整个武道界的影响力大,但在宋国却不及第一大世家宋家的势力强。 冯、宋两家在宋国明争暗斗、恩怨纠葛已有数百年历史。 最终因为庇护宋国的隐世宗门华阳宗倾向于宋家,加之宋家的一脉为皇族,于是冯家势微,低调的很。 但三十年前冯家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叛出家族并盗走了家族的不传之秘《锻阳术》的拓本。 家主大怒,遣门人弟子在列国寻找、缉拿叛族者,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冯默声也借着由头再度离开家门,四处瞎逛,不知为何跑到了西北荒漠,倒霉催的撞到了魔修敏华,便被抓了关进地下洞窟。 没想到,冯默声的遭遇才是真正的大机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暗洞窟里,居然有个少年在打拳。 更没有想到是,这少年打的是正宗的《锻阳术》的大荒拳。 这究竟是倒霉还是走运? 无论怎么说,一向自私并特立独行的冯默声自然是果断扔了毫无价值的莫哥,带走郑九。 但能不能走的了,冯默声心里也没谱,对抗修士当然是以卵击石,可终究想活命,死活都要挣扎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冯默声居然凭借莫哥假阵图指出的阵眼遇到了一处罕见的天坑,一个杀煌的计划便迅速在脑子里形成。 粗糙的计划极其简单,就是挖松天坑四周的土壤,切断地煞藤深入地下的根须,置诱饵于天坑,等着煌自己跳进去。 粗糙的不忍直视。 计划漏洞太多,假如土壤的松度不够,而不足以让天坑塌陷,或者地煞藤仍有隐藏的根须没弄断,那么煌跳进来大抵也不会掉下去,计划就废了。 可是,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赌也要赌上一把。 计划中的诱饵本来是莫哥,但现在有了郑九,机会就更大一些,因为煌猎杀和啃食莫哥是需要时间的,冯默声缺的就是时间。 至于郑九作为诱饵的风险程度,冯默声也充分考虑过了。 大不了一起和煌掉下去,也算完成家主的一半命令。 只要没有了煌,冯默声凭借着阵法天赋,迟早能找到生门跑路。 凡人和修行者所修习的阵法都传承于上古人族的大能者,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流传了数万年后,才渐渐各走各路。 因为力量、器具和想象力等条件的限制,凡人的阵法演化和推陈出新的路子过于狭窄,局限于祭祀、墓葬、行军布阵、寻脉望气方向。 修行者的阵法发展几乎规避了所有凡人的不足,尤其有灵器的介入,阵法的发展异常迅猛,博大精深,几乎包罗万象,已经远不是凡人可以觊觎的了。 但道理是相通的,冯默声有这个自信。 唯一不自信的便是煌先找谁? 按道理,这东西寻着味儿来,首先应该找郑九,否则魔修不会如此重视这少年,那么指望莫哥拖时间就有点不靠谱了,早知道就在那小子身上捅一刀。 现在只能赌…… 不远处传来了莫哥的惨叫声,煌应该开始进食了,冯默声知道赌对了,即便如此,所剩时间也不多。 他快速检查了一圈所松的土壤后,开始用刀逐一切断地煞藤的根茎,下手奇快无比。 在阴阳甸里也算有凶名的的地煞藤,在冯默声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时的剧烈抖动中发出簇簇簇的声响,表示愤怒和痛苦,但毫无卵用。 天坑里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火候差不多了。 接下来用碎叶草的枝叶来垫厚天坑土壤,再用长长的主干来固定和牵引郑九的身体。 冯默声挥汗如雨,而躺在一旁的郑九,躯体里像是开了锅一样发生着复杂的变化。 若无衣物覆盖,冯默声能轻易看到郑九的肌肤正在由暗青色向白色转变,暗青是双头蛇与血液混合后的毒素,已经遍布郑九全身。 毒素全盛时,郑九的躯体就像刚挖出来的僵尸一样可怖。 这只是表面现象,毒素实则无法侵入到郑九的脏器和头颅中去。 进不去,便只能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 脏器周围有数个淡金色的光条缓缓沿隔膜滑动,毒素一遇到此光便立刻消散或退却。 光条实则是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不同,均来自丹田处固元符种,异常玄妙。 就算苏老举人出身于青阳道门,他也看不懂、参悟不透,境界差的实在太远。 符文滑动的很快,两三周后就消失了,然后会有新的符文补充,淡淡的金光源源不断从丹田处来,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 头颅处也一样,只是符文更小,更为精细。 倘若这一切摆在冯默声面前,他会惊掉下巴,然后就此放弃所有,潜心研究这些符文,每一道符文其实都是一种蕴含万千变化的阵法。 恐怕一道符文,就够冯默声研究半辈子。 而郑九丹田处的那道符种,可以孕育万千道符种,而且还随着郑九的体质、丹胚的变化调整。 这便是青阳道门独有秘术,符种,集阵法、道法和符箓于大成者,非大乘境巅峰的通天大物,无法炼制。 可惜,冯默声很忙,看不到。 而郑九的肌肤又由苍白色向淡黄色转变,并隐隐有了血色。 第39章 天坑搏杀 煌出现了,血气和煞气都要比之前旺盛的多。 大抵是刚刚吃了双头蛇和莫哥的缘故,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嘴角依然挂着不知何种组织的零碎,摇摇荡荡,看着十分恶心。 它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方的郑九。 有些奇怪,猎物居然不跑? 郑九也看着他,嘴角微抽,不知道为何坐到了这里。 他刚醒来,感觉身体状态大有不同,还没有适应。 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突然间消失,然后煌就出现了。 这么坐着,貌似只是在等死。 虽然郑九正时刻感受着身体的剧烈变化,但没工夫去体会,必须动起来,抢在煌的前面。 然而这一动,郑九发现四肢均被捆住了,身上绑满了面条般粗细的植被根茎,难道这东西也会主动缠人? 不对不对,是刚才那个身影…… 郑九刚意识到不对时,煌也动了,低吼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粗壮有力的下肢让煌拥有超强的弹跳力,棕熊不会这样,太笨。 修长而富有爆发力的上肢,再加上如铁耙犁一般的巨爪,绝大多数猎物会在一个照面间被煌撕个粉碎。 不想坐以待毙的郑九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嘭! 捆绑着郑九双手的碎叶草根茎居然被崩断了,在此之前,郑九把手心都勒出了血印也无法弄断这种根茎,眼下轻而易举。 虽然身体依然没站起来,但郑九还是很快砸出一拳,尽管感觉很别扭,大荒拳中的第九式直捣黄龙很犀利,也即冯默声嘴里所说的冲天炮。 这一拳有着清晰的拳轨,适合绝地反击,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出,无论击中对手的哪个部位,拳轨都指向了煌最薄弱的小腹。 可是下一刻,无论煌,还是郑九都很意外。 郑九的身躯毫无征兆的向后滑去,滑的还非常快,这记冲天炮的拳轨便彻底歪了,甚至连拳锋都摸不到煌。 而煌更惊悚,一爪子捞出却给捞空了,似乎用力过猛,整个身躯都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噗通摔在地上,旋即又腾身而起。 再看郑九,已经滑出去了一丈远,却依然保持着坐姿。 煌怒了,被彻底激怒,仰天咆哮。 郑九很清楚,煌随即就会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他更清楚,自己怕是被人当作提线木偶了,成为对付煌的诱饵,这人大概率是冯默声。 此刻的郑九,腰上、双腿还绑着碎叶草的根茎。 冯默声捆扎的很认真、很仔细,然而,仅凭这样就能对付煌? 郑九忽然也是一声仰天长啸,几乎于此同时,双手扣住腰间的根茎,手脚同时发力,嘭,嘭嘭的连续数声,除了左腿,捆绑在郑九身上的绝大多数根茎都被挣断。 煌的双爪高高举起,猛然向下砸落,重重的拍在地上,大地震颤,无数碎叶草的根茎都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段。 郑九只觉得眼睛一花,那个浑身散发着奇特臭味的凶厉身躯已经到了面前,怪异的大嘴吹吐出湿热的臭气,一双碧绿的小眼睛居然散发出了红光。 原本大荒拳中有好几式都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就算无法对煌造成损伤,也可勉强周旋两下。 奈何,左腿依然不自由,上面像麻花一样缠绕着碎叶草的根茎,只能兵行险着。 郑九突然身躯后仰,沉胯拧腰的同时,右肩压左肩,身躯骤然逆时针旋转,猛然甩起来的右腿狠狠踢向煌的脑袋。 倒霉催的,偏在此刻,缠在左腿上的根茎又有猛力传来,郑九的身躯立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的倒飞。 致命一踢也半途夭折,而煌的反应更快,两步跟上郑九,一爪就抓在了郑九的肩头上。 然而这一抓并未抓实,郑九的身躯陡然下坠,骨头没锁住,只抓下了一片血肉,同时郑九的右脚再度发力,一下踹在了煌的下巴上。 落在草甸上的郑九,身躯连弹都未弹一下,下方泥土开裂并大块的掉落,露出很大一块空洞。 于是郑九的身子继续下沉,暴怒中的煌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浑然不顾有炙热的气流喷出,一抹红光冲天。 下方是熔岩! 下坠中的郑九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陷阱。 尽管他不知道这陷阱是怎么布置的,可毫无疑问,掉下去就会烧成灰烬。 生死一线,郑九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小腹处忽然炙热难耐,继而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流在飞速奔涌,嗡的一声,仿若身体内敲响了一记道钟,厚重却又异常清亮。 有乳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扶摇直上,郑九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甚至在一瞬间通透自观,那记钟声便是道韵。 之前刚刚醒来的各种不适,比如,脑袋异常沉重,四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却又使唤的不顺,小腹灼热肿胀,胸腔似遭千钧重压,如是等等,突然间统统消失。 噗通! 是心脏在跳动,犹如敲响了的战鼓慑人心魄,似有庞然大物降临于世。 不仅郑九自己听的清清楚楚,迎面扑来的煌也听到了,一双凶残的小眼睛闪过一丝不安和恐惧. 藏在暗处的冯默声也听到了,被惊的汗毛直竖,立时四下张望,以为这草甸中还藏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未知生命。 然而时间不会停滞,郑九身上的衣物已经燃烧起来,他的腰部猛然间向上一挺,双腿下压、扭转重心的同时,迎着扑来的煌,一拳轰出。 咚!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颇似之前那战鼓,有淡淡的金光在煌的额头闪过,瞬间化作一圈圈的光晕消失在黑暗中,郑九自观时见过。 嗷~ 煌的头颅居然被一拳打歪了,但如小山般扑来的身躯依然势不可挡,轰的跟郑九撞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双双坠落。 “完了完了……” 反应过来的冯默声三两步冲到塌陷的洞口边缘观瞧,煌在熔岩里挣扎咆哮,却越陷越深,眼见不活了。 却不见了郑九…… “也好,也好,这小子刚才不知道藏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居然一下子强大如斯?” 冯默声直摇头,既感可惜,又觉庆幸。 如此少年,居然藏有这般保命手段,一定是出自什么大世家,甚至是隐世修行宗门,幸亏刚才没有亲自下手…… 此子一死,《锻阳术》拓本的秘密也随之成了谜。 死则死矣,千万不能沾惹,否则老子就算亡命天涯也躲不过那些修士的追杀。 赶紧离开,想办法出去。 冯默声异常果决,心念至此,身形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40章 死无对证 阴阳甸核心区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非常奢华的帐篷。 在这种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帐篷异常突兀。 帐外寒风呼嚎,帐内春意融融,有女子和着三弦小调说唱着撩人的闺房秘事,时不时有荡笑声传来。 一张圆桌上美酒佳酿,菜肴丰盛,灵宁子正搂着一名艳妆少女在调笑,旁边还有数名浓妆艳抹的女子陪坐,日子好不快活。 师尊给了看守大阵的苦差事,要熬上两日,灵药、丹丸等赏赐皆无,灵宁子心有怨言,却不敢发作,只能找乐子打发时间。 当然,这趟差事,灵宁子在俗物方面赚的盆满钵满,和尹师兄一起几乎将莫哥全身刮了个干净。 堤内损失堤外补,之前被修士瞧不上眼的凡俗乐事,一旦沾上,着实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歌舞,夜夜笙箫。 修行无望,享尽人间浮华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自然是托词,道心蒙尘才是真的,也是必然。 若不是师门手段严酷,若不是圣都那位王是武道巅峰高手,依照尹师兄的话,大家何不杀到圣都,宰了那个王,自己做两天逍遥快活的圣王,人生再无憾事。 不仅是敏华麾下的弟子如此,整个魔门所属的中低阶弟子皆是如此,有的是有贼心没贼胆,有的已经开始百无禁忌,放飞自我了。 这还不算是最过分的,听说中原魏国东北边的邻居大晋国,修士真把皇帝给宰了,真的自己做了皇帝,惹得魔门修士一片羡慕。 刚刚与美女灌下一杯交杯酒的灵宁子忽然面色一变,蓦然起身。 “哎呀,仙师,酒喝的好好的,发哪门子神经呢……” “啊!” 女子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四周一阵狂风,灵宁子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灵宁子现身于核心区中央,也是大阵的阵眼位置,看着那冒出火光的塌陷坑洞,大惊失色。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只看了一眼便暗叫糟糕。 灵宁子随即祭出一把青色的绒团,好似织物,抬手往头顶一贯,转瞬间,他周身便有一团青光环绕,竟然一步跃入坑洞。 几息之后,一道身影冲出,青光尽失,灵宁子被热浪灼烧的灰头土脸,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骨头,确信煌已死。 惊怒交加的灵宁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出神识,很快便锁定一个方位,随即闪身而去。 冯默声正在黑暗中疾行,终于被他摸到了大阵的生门的方位,而且不用惊动阵眼中的镇物,再有两里地便可逃出升天了。 之前,冯默声带着莫哥曾在四周转了一小圈。 根据莫哥脑子里所谓的阵图,冯默声很快确信这里布置的是以聚气为主的阵法,或者就是邪道常见的聚煞阵,内嵌了迷宫阵或者五煞迷魂阵。 聚煞阵的阵眼已破,就是猎杀煌的那处塌陷的坑洞。 而五煞迷魂阵不仅另有阵眼,而且还有镇物,并不好找。 尤其是修士布下的阵法,镇物往往是某件灵器,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继而被外面看守法阵的人知晓,若是灵器强大,直接可以杀了闯阵之人。 冯默声在阴阳甸核心区内飞速的游走,在测算和寻找大阵的阵眼之后,终于找到了生门方位。 逃出生天的心态过于迫切,让一贯谨慎的冯默声忽略了很多东西,最致命的一件事是,镇守大阵的魔修。 既然在炼丹,丹炉外一定会有看守丹炉的童子。 狂奔中的冯默声突然止步,前方一道身影,身着黑色的修士长袍,手拎着一根森森白骨,居然是灵宁子。 麻烦了,冯默声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为武道宗师,好手段。”灵宁子冷冷道,抬手便将那根骨头扔在了冯默声面前。 “这个……” “说说看,怎么杀的煌?” “呃,没有……情况不是仙师想的那样,是莫哥,莫哥和那少年联手,我亲眼所见,只是我不想多事……” “一派胡言!”灵宁子厉声断喝,“那两个蠢货加起来,就算再来几对也不是煌的对手,如何能杀得了煌?” “何至于如此……那莫哥可是仙师呀。”冯默声欲言又止。 “姓冯的,你胆敢在本仙师面前卖弄口舌?” “仙师息怒,是这样,那莫哥仙师之前遇到了我,言明,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便可带我离开此处。 “您知道的,我一向对仙师敬畏,莫仙师既然如此说,冯某不敢有二话,便弱弱的问是何条件,仙师说,以我做诱饵引那煌来,他自有办法除了煌,而且为了让冯某相信,他自称有阵图。 “但做诱饵,风险太大了,冯某一向怕死,就找理由推托,最后推不过,便告诉莫仙师,冯某知晓那少年的大致位置,有那少年做诱饵自然比冯某强的多。 “莫仙师答应了,天见可怜,在仙师规定的时间内,我果然找到了那少年,于是……” 灵宁子一直盯着冯默声的眼睛,听罢冷哼道,“莫哥有什么手段,你详细说与我听。” “仙师有所不知,他手里真的有阵图,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阵眼处的天坑,然后逼着冯某挖松了天坑周围的土层,切断了地煞藤的根茎,然后哄骗那少年作诱饵,少年居然傻乎乎的就从了……” “假话!”灵宁子断喝,“你作为武道宗师尚且怕死,那少年反倒不怕?一派胡言!” “不不,冯某所言句句事实,那少年后来被捆绑住以后才怕了,毕竟年轻人不经事,连冯某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都不理睬。” 说到此处,灵宁子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煌若是真的这样掉进了天坑,那也实在是蠢的无药可救,但老子可要倒霉了! “那莫哥与少年何在?” “少年随那煌掉进天坑了,冯某见事情不妙,便找个机会就跑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冯某胆小,生怕莫仙师不利于我,只能跑。” “凭你也能从莫哥手里逃走?”灵宁子反问,话自然是假的,只为恐吓。 莫哥不过是个假修士,若没有师尊的魔功刺激,以他的武道修为给冯默声提鞋都不配。 “仙师明鉴,的确如此,我没命的逃,没命的逃,不知道跑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感觉身后没有声息,便停了下来,那莫仙师好像并没有准备对我如何。” 灵宁子大皱眉头,左右都无法向师尊交待,不如来个死无对证。 心念至此,身形一晃,一掌拍向冯默声的头颅。 第41章 绝境求生 却不料一掌拍空了。 灵宁子嗯了一声,却见那冯默声已经飘在了三丈之外。 冯默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再如何解释,修士想要杀个人何须道理? 再者说,冯默声也是老江湖,今天这件事明摆着,只有全部灭口对灵宁子才最为有利,岂能不防? “找死!” 灵宁子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瞬间又出现在了冯默声身侧,再度一掌拍出。 这回冯默声没跑、也没躲,他自知躲不过,暴喝一声,双掌迎了上去。 嘭~ 掌力相撞,四周气流激荡,冯默声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对方砸的矮了一尺,膝盖摇晃,险险没站稳。 灵宁子被狂暴的力量掀到半空,借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气不喘心不跳,但脸色异常难看。 暗道这老东西真特么会装,被囚禁了长达十年之久,境界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拔高到了武道先天大宗师境,距离武帝之境恐怕也不远了。 如此看,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灵宁子的实力也只勉强比冯默声高上一线,但动用灵力,他也没有把握秒杀对手。 武道大宗师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如果不能一刀枭首,或者不动用灵力,杀死对手将很困难。 可实在舍不得,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甚至没可能恢复,除非走了大运,被师尊赏赐一枚丹药,或者天上掉下馅饼,得到了几颗灵石。 但,这一般都属于做梦。 之前发现大阵有异动时,灵宁子情急之下已经连续动用过数次灵力。 最为血亏的便是跳进熔岩里寻找煌的尸骨,不验证明白,没法跟师尊交待,如此,不仅消耗了一件宝物,也让灵力大损,此刻为了杀这个姓冯的,若再用灵力,实在不划算。 “自裁吧,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灵宁子出言恐吓,没想到冯默声扭头就跑,老奸巨猾的他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一时也想不明白。 可是管他什么端倪,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过。 “下贱的蝼蚁,还想妄图挣扎?!” 灵宁子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身形一纵,足尖点地数下便已经到了冯默声的身后,还未来及动手,对方便甩手一扬,一样事物扑面砸来。 本可以轻松躲过,可若是如此,岂不又让冯默声多活几息的时间? 灵宁子自恃修为甚高,便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指力击碎了那样事物。 未料想一团粉末炸开,扑了灵宁子一身,连面部也未能幸免。 视线受限,灵宁子抽身急退,此时不动用灵力也不行了,万一被冯默声借机偷袭,那就丢死人了。 淡灰色的光芒一闪,他的周身便被灵力洗的干干净净。 未料想冯默声扔过来的这包粉末是硝,大抵是从地下洞窟里一点一点的刮出来的,这得攒多长时间? 灵宁子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老滑头冯默声居然跑不见了。 “在大阵之内,你能逃到哪里去?”灵宁子撒开神识,立刻确定了一个方位,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就在灵宁子和冯默声互相追逐缠斗的时候,距离天坑数丈远的草甸里,一声咳嗽,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郑九扯断了缠在周身无数的藤蔓枝叶,然后坐起了身。 这是地煞藤的枝条,不知何故,居然将他裹成了粽子,郑九随便拽了根断枝查看,立时明白了,自己居然差点又成了人家的食物。 时间回到冯默声从天坑逃遁之后。 数息时间,天坑里忽然有一道黑影跃出,带着些许火光,噗通栽落在地上,几经翻滚,缭绕的火苗迅速熄灭,是郑九。 他几乎被岩火燎成了黑炭,好在没有直接掉落在熔岩中,否则与煌的结局没什么区别。 所幸都是表皮烧伤,最严重的是口鼻被凶猛的地火热力灼伤,但有固元符种在,这些伤都不算严重,只需些许时间滋养恢复。 回想之前,实在命悬一线,好在栽落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地煞藤的根须,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根须,有不少被冯默声切断了。 这东西通体火红,就贴着熔岩的上方生长,如同爬墙虎一般连成一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郑九绝不相信还有为了吸食地热,不怕被烧成灰的植物。 只是这根须实在垂的太长了,尽管郑九全身紧团都差点掉进岩浆里,攀爬时根须又断了一次,好在他反应极快,抓住了另一根。 此时的郑九,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周身淡金色的符文早已暗淡下去,被灼伤的坏死肌肤大都脱落,滋生出了新的血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一天之内,固元道种被迫连续激发两次,灵力已濒临枯竭,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恐怕半年内都无法再次被激发。 固元符种的灵力可以自行恢复,这听上去惊世骇俗,却是事实存在,符种一旦在灵台生根,便可自行生长运转,依托灵台,也可反哺灵台与丹田。 孕种阶段下,三者互相依存,又互相促进。 丹田中气海越强大,灵台就越凝实,符种也就生长的越快,转化出来的灵力也就越多。 出苗阶段下,一片叶子,反哺丹田和灵台,两片叶子,促使灵台生桥筑基,三片叶子,催生金丹道种。 此后,还有道树成型、道树成熟以及结出道果,三大阶段。 一名资质尚可的修士,若是真要顺利走完修行必须的步骤,要连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重大境界,最起码要苦修两甲子以上,方可元婴大成。 但固元符种的出现,不但加速了这个流程,还打破了修行资质的生死界限,也打破了武道与修行两大系统的隔阂。 没有资质进入修士行列的普通人,倘若修习武道并有丹田气海存在,便可利用固元符种生造灵台,一样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因为符种与丹田气海有着紧密的互补,修行速度会非常之快,并且每破一个大境界,根基都更为扎实。 固元符种的存在,不仅反映了青阳道门道法玄通、独步天下,也证明了天玄真人不世出的境界与天赋。 青阳道门传承上万年,能够炼制出如此水准符种的大能人物仅仅有三位,前两位早已飞升,留下了两道符种都是镇派之宝。 第三位便是天玄真人,他因为窥天机,境界连跌,又做下残害同门的案子,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令人唏嘘。 可惜,固元符种这种逆天的东西只是个案,无法作为功和法流传世间。 除了天玄本人之外,只有死去的郑天雄和苏艺知道符种的存在,再有就是方晓,他只是不太确定符种的品阶达到了什么程度。 郑九没有正式修行过,自然不清楚何谓固元符种,却已相当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不仅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而且还第一次主动驱使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它看的很远,很清楚。 这双无形的眼睛也即是神识。 令郑九更加难以想象的是,具备了神识,在正道修行界已经是公认的筑基期修士,魔修和巫妖是两个另类,暂且不论。 只是郑九的躯体,其外在表现还是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那些灵力都藏在固元符种里。 当然,这种情况只对中低阶修士管用,遇到高阶修士仔细探查,还是要露马脚的。 第42章 救命的法器 活动了一下四肢,郑九起身。 除了灼烧留下的疼痛感,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适。 郑九现在的身体强度远非之前可比,而且力量充沛、耳聪目明。 目力能够穿透像迷雾一样的青灰色光影,看到很远。 即使不用那双识海中的眼睛,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凭借一双肉眼看到十数丈之外,仿若脱胎换骨一般。 耳朵更夸张,能听到很远处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蛇行,也能分辨四周各种不同的琐碎声音。 其实从醒来之初,郑九的耳朵便被乱七八糟的声响所充斥,惊讶这看似死寂的高寒草甸,实际上热闹的很。 除此之外,郑九甚至还能感受到身边地煞藤吱吱的抖动声。 尽管抖动非常隐晦和细微,可郑九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在抱怨和恐惧。 “怕什么?又不杀你们,看在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就此相安无事。” 郑九在心里念叨一句后,闪身离开了此处。 因为他忽然感知到了两道强大的气息就在不远处一晃而逝,虽然猜不出来是什么人,但郑九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险境,马虎不得。 离开这里。 回忆着刚才气息掠去时的轨迹,郑九朝反方向走。 可是刚走没多远,那两道强大的气息居然又出现了,就在正前方,略一辩听揣摩,郑九便知不是二人对手, 郑九挠头,这么搞下去,自己只能被逼着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不是个办法。 如是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破空之声,旋即气流紊乱,连恣意肆虐的寒风都立时古怪起来,发出呜咽和爆鸣声。 打起来了,而且相当激烈。 郑九本不想靠近战团,但从呼喝声分辨出有一个人是冯默声。 这个老匹夫差点害死自己,郑九迟疑片刻还是靠近了几步,未料想二人在激烈缠斗中迅速向他而来。 郑九立刻扑倒在地,几个翻滚,滚落到一处洼地,敛气凝神,耳边随即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有枝条鬼鬼祟祟的缠绕过来,又是地煞藤…… 冯默声边打边跑,委实打不过对方,哪怕灵宁子没有动用半分灵力,他也不是对手,反反复复短暂的交手几次,已经遍体鳞伤。 灵宁子已经从最初的暴怒状态中镇定下来,甚至心思沉稳到了变态,他要虐杀冯默声泄愤。 不远处还有一个,宰了这个老货,再杀那个蠢货。 郑九哪里知道,灵宁子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把他当作了逃匿中的莫哥,只是事分轻重缓急,没什么本事的莫哥自然会放到后面处理,虐起来更放松。 嘭! 冯默声不得已跟灵宁子对了一拳,惨叫一声,五指连带着手腕关节都给震碎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武道宗师级的人物,身体强度也比不过修士。 如此不得已,冯默声只为争取一线机会,忍着剧痛扭头再跑。 “莫仙师,你可千万要救我一命,否则我死也会把那个秘密带走……” 冯默声边跑边喊,他也察觉有人就在左近,郑九已死,莫哥按道理说被煌吃了,但未亲眼所见,也说不准。 于是连赌带蒙,“莫仙师,你若是再不出手相救,我便将你与尹仙师说的那些话告诉灵仙师,你们吞了他的丹药……哎呦!” 冯默声鬼喊鬼叫,脚下却比兔子跑的还快,灵宁子却停止了追逐,就在距离郑九三丈远的地方驻足。 虽然冯默声胡喊乱叫令人心烦,但牵扯到丹药的事情,就等于是牵扯到了性命,必须问清楚,左右都要杀了莫哥,反正冯默声也跑不出这大阵。 想到此处,灵宁冷声道,“莫师弟,藏着好玩儿么?” 郑九不答,浑身肌肉紧绷,暗中掐断了几根缠上来的藤条。 他并非不在意冯默声狗血喷人,而是紧要关头,无暇顾及其他,郑九没有对付修士的任何经验。 不对,似乎用弹弓打过一名魔修,只是当时的运气成分占到八成以上,那魔修恐怕压根都没想到小小一个要塞,居然会有凡人用弹弓打他…… 郑九后来想明白了,那其实是根本打不中的,枣红丸里有了驱魔散才锁定了那魔修。 可惜,弹弓和枣红丸都不在身边…… “师弟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你不出来,为兄只能用强!” 灵宁子的话音未落,郑九便已经跳了起来,迅速向冯默声逃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罢了。”灵宁子一声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捏碎了。 随即又伸手一抓,掌心中出现一样事物,迷你型的飞梭,在手掌上迎风便长,长到面盆那么大,他抬手一扬,喝道:“去吧!” 那飞梭嗖的一下升到半空,极速旋转起来,瞬息间向远处的郑九飞去。 贴身的法器,可千万不要有个闪失,灵宁子倦了,追来追去其实也极耗精力和气血。 有法器在手,就算不动用灵力,当本仙师没有法子对付你们两个凡人蝼蚁么? 狂奔中的郑九立刻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他的感知能力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未等飞梭近身便单足点地,身躯腾空而起,左右要躲过去…… 未料想,情急之下这一跃便是数丈之高,郑九措手不及,慌乱间忘记调整身形,眼看那飞梭呼啸掠过,在远端划个了圈,又嗡的一声向自己撞来。 郑九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趁着身躯下坠前的停当,把心一横,干脆迎着飞梭伸手抓去。 啪的一声,居然一把就握住了飞梭。 虽然手臂被震的发麻,但郑九感觉声势骇人的飞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远处的灵宁子大吃一惊,首先看清楚了这人绝非莫哥,像那姓郑的小子。 其次,灵宁子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暗道这阴阳甸里何时跑出来这么个怪物,居然能赤手夺了他的法器? 就连冯默声都做不到。 此时的郑九确实形象不好,衣服几乎被烧了碳片,面孔正在结痂蜕皮,上半身全裸,下半身也只用寸缕残布裹着,如同荒郊野外跑出来的野人。 “回来!”灵宁子断喝,万般不想动用灵力,却也不得不用。 法器与法宝不同,前者是修士的重要武器,是认主的,修士在修行中也在不断炼制和完善法器,心意相通,几乎要陪伴修士终身。 而法宝范围宽泛,既可以是一次消耗品,也可以是法力通天的仙家重器,往往不需要认主,只要知晓催动法门便可使用。 嗡~ 飞梭发出轰响声,继而剧烈的震颤起来,郑九尽管握的死死的,也差点被其挣脱。 “抓牢啊,这法器可是救命的东西,是魔修的命根子。” 突然有人大喊,居然是没有跑远的冯默声。 第43章 赶走修士 其实,不是冯默声没跑远,而是被逼回来了。 灵宁子捏碎玉牌,将大阵的生门关闭,放出了阵眼的镇物,一尊形似邪魔般的怪物。 这只怪物并非活物,而是魔修炼制的傀儡,战力凶悍,但不是太灵活。 浑身是伤、叫苦不迭的冯默声没信心跟这镇物干架,只好扭头往回跑,还专门绕着路跑。 可是心慌意乱之下,他没工夫多想,并未察觉到大阵发生了连锁变化,不由自主的又沿原路跑了回来。 然后就看见了郑九握住了灵宁子的法器,这一幕匪夷所思。 却又让冯默声惊喜不已,这法器若是握在他手上,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毁了。 法器毁了,灵宁子必然重伤,岂不是生机乍现? 只是,这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原本冯默声以为看错了,可仔细揉揉眼睛,确实是郑九,只是被烧的有点凄惨。 “千万别松手,你我的命就在这法器上。” 机会千载难逢啊~ 嗡~ 飞梭忽然间震动的更为强烈,郑九已经摔落在地,不仅双手摁住飞梭,就连身子都压上去了。 郑九虽然更痛恨冯默声,但脑袋瓜绝不糊涂,很清楚对他生命威胁最大的是魔修灵宁子,而非冯默声,所以不顾一切的压住着飞梭,抽冷子用拳头猛捶。 “卑贱的蝼蚁,敢毁我法器!” 灵宁子怒斥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激射,蓝灰色的一指虚影直奔郑九的后心。 魔云指! 牧魔人一脉的必杀技,郑九在双峰要塞便挨过一指,幸亏当时有雷霆剑挡了一把,否则就算有固元符种在,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敏华的魔云指更为犀利和隐晦,杀人于无形。 魔云指修得大成,发动攻击时亦是无影无形,敏华还差一线。 灵宁子就差多了,但是莫说杀几个凡人,就是武道宗师也够了。 郑九的感知力今非昔比,危险骤至,顿时汗毛直竖,料之逃不过,只能迅速拧身避过要害。 却不料,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痛苦,身后却传来一连串激烈的撞击声,随后便是冯默声极其痛苦的嘶嚎声。 “想办法毁了那法器……快啊!” 冯默声居然与灵宁子打作一团,他周身金黄,宛若抹了一身金粉。 郑九并不知情,冯默声为了挡住那一指必杀并拦阻冲过来的灵宁子,强力提升境界,施展《锻阳术》山海篇中的搬山技,死死的将灵宁子抱住。 即便是动用灵力,灵宁子在短时间居然都捶不倒冯默声,也无法挣脱他的锁江手。 灵宁子的修为按正道修行宗门的划分,大致在炼气巅峰,差一线便突破筑基,对付武道宗师绰绰有余,就算不动用灵力,魔修淬体后的肉身强度都远超同阶。 可是面对强行把境界提升到武帝的冯默声,灵宁子就很勉强了。 只是魔修很特别,修行初期的战力往往要高于同阶的正道宗门,对比凡人的武道强者更有优势。 所以灵宁子起初并未把冯默声放在眼里,打起来也的确如此,冯默声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灵宁子万万没有想到这老滑头不但擅于藏拙,关键的时候还真敢拼,竟然不要命的强行提升境界,疯了! 这还不算,灵宁子经过否定再否定后之后,终于确定,眼前不知名的怪物还真就是姓郑的小子。 他居然没死? 灵宁子知道被骗了,毫无疑问,死了的家伙是莫哥,但姓郑的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居然能死死的压住他的法器?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对劲儿,灵宁子的情绪由暴怒变为不解和凌乱,甚至还有了一丝慌张,越捶似乎越没有力气。 郑九自然也知道厉害,冯默声一旦扛不住,自己也必死无疑,对着那飞梭雨点般的下拳,双拳均捶的血肉模糊。 嘭~ 冯默声噗通跪地,身上的金粉似乎瞬间就掉去了一层,但臂膀依然死死的搂住灵宁子的双腿。 几乎与此同时,郑九双拳抱握在一起猛然砸下…… 咔嚓~ 飞梭终于被捶断了一个角,一道虚影飞出很快消失在天际。 灵宁子噗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本命法器被毁,他亦遭重创。 关键的是,飞梭里蕴含的灵气消散于天地,灵宁子居然一丝都没有收回来,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要命的还在后面,冯默声反击了。 趁他病,要他命! 一拳掏在了灵宁子的小腹,灵宁子痛的五官扭曲,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疯了一般挥拳,直接把冯默声给捶飞了。 可下一刻让灵宁子更为羞愤,那卑贱的郑姓少年居然像个牛犊子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尽管有灵气护体,灵宁子也被这猛如开山般的力量给撞飞了。 大荒拳经中的拓荒锤,居然能被郑九这么用,不远处的冯默声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以脑袋做拳头,以双足到腰腹的切线做拳轨,如此打法,闻所未闻,饶是练了数十年锻阳术的冯默声也心生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接着!”感慨归感慨,自保救命要紧,冯默声一刻也不敢耽误,扬手就是一道寒光。 郑九想都没想,抬手接了下来,是一把小巧的圆月弯刀。 弯刀便是莫哥贴身保命用的利器。 莫哥已成了煌的口中物,弯刀尚可杀人。 郑九提刀冲了上去,灵宁子也刚刚收回飞梭站稳身形。 飞梭虽然已经大损,但毕竟是本命法器,倘若有足够的修行资源,还是可以炼制恢复的。 连遭重创,灵宁子其实已经伤的不轻,面对两个蝼蚁,他居然没了打下去的信心。 因为他体内丹胎不稳,隐隐有了境界下跌的迹象。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若不赶紧找个地方想办法补救,境界跌落再也无可挽回。 其次,这少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陡然间强的超乎预料,至少在身体强度和力量上居然比冯默声差不了太多,蹊跷而又令人不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若不是因珍惜灵力而瞻前顾后,他早应该痛下杀手干掉冯默声,哪怕麻烦点,总好过现在这个结果。 可惜,没有如果。 面对冲过来的少年,灵宁子依然冷笑,蝼蚁就是蝼蚁,自以为练了几年拳脚硬功,有点什么机缘便可以鼻孔朝天了么? 那就给你留点教训! 寒光森然,郑九手中的弯刀已挟劲风兜头劈来,灵宁子不躲不避,抬手一拳,直接砸向弯刀。 当的一声脆鸣,郑九的刀居然被砸脱手了。 灵宁子有灵气护体,寻常的兵器怎能伤他? 让你们这些卑贱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是修士,灵宁子右腿屈膝,却并未抬腿,郑九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身体倒飞出去数丈远。 再吐一口鲜血,灵宁子的周身卷起一股狂风,身躯骤然消失。 “可惜!”冯默声暗叹一句,此子身体强度和力量暴涨,只是没有对付强者的经验。 第44章 金诚合作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郑九很快恢复过来,旋即腾身而起,四下打量,那灵宁子已经不见了。 “跑了?” “哈哈……跑了,我们居然把一名修士给赶跑了,哈哈……” 冯默声哈哈大笑,边笑边吐血,看着凄惨,实则痛快无比。 “你笑够了?”郑九已经找回了那把弯刀,拎着刀站在了冯默声面前。 此时的冯默声,身上的淡金色已经完全消失,肌肤却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是发黑、发青。 这是受伤严重、境界下跌的迹象。 而且皮肤就像是骤然缩水一样,出现了十分难看的褶皱。 作为一名武道宗师,很清楚强行提升境界所要付出的代价,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身死。 但冯默声毅然决然的做了,也表明了他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甘愿付出一切的决心。 “哈哈,笑是笑不够的,不过现在没空笑哈,赶紧离开这里……扶我一把。”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些什么?”郑九冷冷道。 “来不及了,这大阵里还有镇物,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我最终还是个死。” “镇物?”郑九不是不明白,潜台词只是想表达你又要骗人? “没错,一种看守阵眼的凶物,战力不比我弱,你以为灵宁子杀不了你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走了。” “既然能杀死我们为何还要走?说明他出了问题,大问题!” “对于修士来说,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大问题就要命的问题,我猜的不错的话,此番他本命法器受损,大概率境界跌落,要知道,境界越高的修士,活的时间越长,境界跌落么,那自然是死的更快喽。” “这么简单?” “便是如此简单。” “可这与镇物有什么关系?” “灵宁子当然不希望我们活着,放出镇物,继续要你我的命啊!” “但是……” “你的话太多了,少年!赶紧过来扶我。”冯默声厉声道,丝毫没有对郑九表示歉意的觉悟。 “我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这种危局,你我必须金诚合作,我通晓阵法,可以算出新的生门或者逃生之路,你有武力,必要时与那镇物周旋,否则还是个死。等离开这个鬼地方,老子再给你个交待。” 郑九想了想,也的确如此,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不管冯默声的实话有几分,离开此处是当务之急,郑九收了弯刀,俯身一把将冯默声扛了起来。 …… 云台山主峰。 云雾缭绕中,有青烟飘荡。 两道炫光自远空飞来,落在了山顶。 是两位身材欣长的修士,其中一位正是一尘子方晓,另一位浓眉大眼,面庞方正,目若星辰,是方晓的同门师弟,水云剑仙罗方川。 眼前的景象令二人蹙眉。 小道观倒塌了,一地废墟,煮茶的炭火尚未燃尽,还冒着青烟,那青阳道门的木华老道和道童均已离开,不知所踪。 “来迟了一步。”方晓道。 “想那二人走的匆忙,追还来得及。” “不必,按师尊的说法,我们与之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即可,走便走了。” 自北胜关大战后,方晓一直在山门养伤,因分身受创,本体又挨了一刀,境界跌落是必然。 由合体境巅峰跌落到合体中境,是非常痛苦的。 好在谈真人倾尽一切为爱徒方晓治伤,动用了宗门内不少储备资源,这才让方晓只是境界跌落,并没有因伤情带来更严重的后患。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境界跌落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想要在灵气尽失的当下世界再修回去,难如登天。 一般的修士遇到这种状况,早就扛不住了,要么精神出问题,闭死关,要么破罐子破摔,道心蒙尘,到凡俗世界享乐去了。 方晓不然,其道心坚韧,心态更是稳如磐石,不仅没有疯癫走极端,还主动向宗门要求继续履行巡界的职责。 原因有几点,为师尊谈真人挡一刀,安抚宗门内那些情绪颇为躁动的长老们,动用了宗门的大笔资源,当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一点,临时代为巡界的小师弟罗方川,为人憨厚耿直,办事不会拐弯抹角,不擅于跟青阳道门的那些老滑头打交道,也容易中了魔修的圈套。 在数月之前的双峰要塞,方晓宰杀的魔修在牧魔人中颇有地位,其师尊是魔门老祖的同门师弟,来头还是不小的。 自己牵出来的因果,自己去断,这是方晓的一贯原则,绝不能让师弟去承担。 最后,方晓还惹下了一段尘缘,正式答应过收郑九为徒,只要他还活着,也必是言出必行。 “好了,师弟尽管放心去吧。” “去那朝堂,还不如在这边塞大漠。”罗方川摇头,裕德师叔去了盘龙山,以前不需要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但北胜关之战后情况完全不同了,防着青阳道门也成为必然。 如此一来,坐镇都城永安的担子就给扔了出来。 无论方晓还是罗方川皆可接任,反正都是谈真人的亲传弟子,自己商量着办呗。 “师弟为人耿直,还是更适合帮那皇帝老儿树正气。” “可是……” “在朝堂上么,你就把自己当作一尊雕像,凡人啰嗦起来很令人头疼,你一概不予理会,只把握两点即可。 “一,凡是妄图卖国求荣的,一旦冒头,当即拍死,其二,防那皇帝老儿左右摇摆,一旦耳根子软,即刻发声,以正视听。 “这两点切记,有必要的话,宰那么一两个混账也不打紧。” “在朝堂上当众杀人?”罗方川惊讶。 “有何不可?”方晓冷笑,那一天,他差点就杀了右相范文宏。 “可是,我来时,元起长老告诫说,千万莫要直接插手干涉凡俗事物,切莫要学云山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要自省自律……” 方晓笑道,“元长老说的倒也没错,把握个度就好,欧阳委实做的过分了,宰杀大晋国国主,自己做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整个宗门非常被动,我们不至于此。” 虽然方晓说的轻描淡写,但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已经令整个东州大陆震动,不光是世俗世界反应激烈,隐世宗门之间也争吵不休。 甚至有小宗门在想,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能干,我们为何不能干? 第45章 孺子可教 郑九扛着冯默声前行,很快就碰到了那个怪物。 此物不是人形,很像雪山下的那种蛮牛,极其健硕,就守在阴阳甸核心区的一角。 这里,也是冯默声根据阵法方位重新计算出来的生路。 唯一可以离开大阵的地方。 不是生门,生门已被封闭,而是大阵运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阵位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间隙便是生路。 间隙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消失了,若是错过,冯默声只能重新算方位。 蛮牛怪物早已等在这里,并非头脑思考或意识反应的结果,而是大阵运转使然。 “这东西很厉害么?”隔着十丈远,郑九便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蛮牛怪物的森冷煞气。 “战力强横,气力极大,唯一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你打不过?” “若是境界还在,又没受伤,还是可以一战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把握?” “然。”冯默声没好气,非要说的如此透彻。 “那还不好办了。” 冯默声都打不过,郑九更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它比速度。” “如何比?”郑九也生气,既然还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我们立时去阵眼,破坏阵眼,蛮牛怪肯定会赶来保护阵眼,然后我们再返回生路,只要比蛮牛怪跑的快,便有一线机会。” “若是跑不过呢?”郑九大皱眉头,感觉很不靠谱。 “便只能跟它打。” “好,那便试试,你告诉我怎么走。”郑九也不含糊,能不打是最好的。 “自此处向东南约有半里地,看见一蓬列成品字形的地煞藤,便向南拐……” 冯默声说话间,郑九已经健步如飞。 一路被冯默声指指点点,怕是跑了有十几里路,前方出现了一蓬叠成宝塔形的地煞藤,从下到上,层层叠叠怕是有上百株之多。 “就是它了,毁了地煞藤,阵眼自破。” “这还不容易?”郑九说着话,把冯默声放到地上便抽出了弯刀。 可是没想到才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一个硕大的黑影极速奔来。 “疯了吧?来的如此之快?” 郑九头疼,但反应够快,还不等冯默声提醒,一把扛起这厮,扭头就跑。 “孺子可教……” 郑九不理会,撒开腿狂奔,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生路的位置。 陡然看到希望,郑九更是拼尽全力,未料想冯默声大喊,“快兜圈子离开,那货又回来了……” “尼玛的,这不是要命么?” 郑九不服,想拼一线生机,凭脚力抢在那蛮牛回来之前跑出去。 没想到轰隆一声,大地宛如地震一般,好大一片地皮被震得翻卷过来,剧烈的晃动让郑九踉踉跄跄,差点没把冯默声从背上摔出去。 如此就失了速度,身后的蛮牛却如小山一样撞来。 郑九双足发力,从斜刺里跃了出去,蛮牛自身边呼啸而过,可怕的劲风如刀刮面。 总算是险险避开了,冯默声却倒了霉,摔出去丈许远,一头扎进了一丛地煞藤中。 惨归惨点,就此装死。 郑九却被蛮牛盯上了,翻回头再度冲来,速度快的惊人,郑九哪能与这凶物蛮干,狂奔躲闪,一时间手忙脚乱。 蛮牛怪可不止会冲撞、跺地这一两招,居然还会喷吐毒雾。 “那东西有毒,快躲开,躲远点。”冯默声大喊。 郑九自然也没那么傻,边跑边远远高呼道,“那半炷香时间还够不够啊?” “来不及了,要重新算,你千万撑住……老天,那又是什么东西?” 冯默声惊骇,生路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块头不小的黑影,迅速冲进大阵,其后还跟了一串…… 羌獒! 有人破阵了? 原来之前像地震一样的动静不是蛮牛跺脚,而是破阵时力量冲撞带来的后果。 嗷~ 一声长嚎,宛如狼啸,的确是羌獒,不仅冯默声知道,郑九更是熟知。 羌獒是红羌部族饲养的巨型犬,体型堪比棕熊,头大如斗,异常凶猛,一头羌獒可战群狼。 但这东西非常稀少珍贵,整个红羌部族也只有几个大人物才能养得起,但凡是罕见纯血的羌獒都要优先作为贡品上贡。 没想到这里一口气冲进来六七只,难道是部族族长亲自来了? 随着嗷嗷的叫声此起彼伏,冯默声最终确信大阵的确是被人从外面给攻破了。 那头蛮牛怪突然停步,呆了片刻,发出一声怒吼冲向了领头的羌獒。 轰隆一声,两头凶物撞到了一起,还是蛮牛怪凶悍,占据上风。 毕竟是傀儡,不知道疼痛,只是被巨力震的连续倒退几步便止住了。 领头的羌獒惨了点,连翻了几个跟头才爬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被撞懵了。 但其他的羌獒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一时间与那蛮牛怪混战做一团,这时又有马队冲入大阵。 冯默声趁机向地煞藤深处挪了挪,丝毫不在意那些试图在他身上准备凿眼吸血的枝条。 他有一个预感,破阵之人与敏华一系的有仇,或者说这大阵里有什么重宝吸引这帮红羌。 但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希望被他人赤裸裸的看着行事,若是想灭口,他和郑九绝逃不掉。 “这傻娃子,怎地还愣在那里?” 冯默声有心提醒一声,却猛然察觉一道强大的气息,似乎也是一名修士,就在马队里,比灵宁子只强不弱,立刻紧闭嘴巴。 郑九也察觉到了,心生警兆,但他没躲,也没地方躲。 这里除了之前见到的摞成宝塔型的地煞藤外,根本没什么像样可遮掩的植被。 一道身影自马队里腾空而起,手拎一根长长的棍棒,在空中的姿势十分优雅,随即如大鸟一般扑落,扑入蛮牛怪与羌獒的战团中,手中长棍看似轻松惬意的往前一送,正好捅进正在跳起来的蛮牛眼中。 整根棍子没入蛮牛怪的躯体,甚至从后门出来,捅了对穿。 身影顺手一抖,之前还凶悍无比的蛮牛便瘫软在地,四肢抖了抖便没了声息。 “兄长好手段。”有人拍手喝彩,居然是一道脆生的女声。 愣在当场的郑九一惊,好熟悉的声音,随即便有马嘶声传来,一道黑影从马队中冲出,直扑郑九。 “完了。”冯默声恨不得此时身上盖满了地煞藤。 第46章 再见故人 身影如闪电,是一匹黑成木炭的黑马,眨眼便冲到郑九身边。 郑九却没动,月余未见,又瘦又丑的黑马居然长膘了,不仅如此,毛色也光滑如缎子,再也找不到一块灰斑。 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郑九不敢相信。 黑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仿佛下一刻便要踩到郑九身上,却又轻巧缓慢的落下,然后甩着形容可憎的脑袋十分厚脸皮的靠过来,想要与郑九亲昵。 “你怎么在这里?” 马背上的人一身戎装,却面庞清丽可人,表情十分意外,意外中还带着点儿难以言明的嫌恶,正是多纳尔郡主明慧。 “我也不想在这里。”郑九很无奈,浑身上下近乎全裸,只在腰间裹了片残布,形象实在糟糕的不行。 “来人……”郡主不忍直视,想暂时避过一边,无奈这黑马偶尔犯起倔来还控制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郑九身上蹭。 “妹子,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黑马一侧,五官棱角分明,生的十分周正刚猛,正是那个用木棍一招捅翻了蛮牛怪的人。 郑九瞳孔微缩,此人也是魔修,境界实力要比灵宁子强,倘若要找麻烦,岂不是刚爬出一个火坑,又掉进另一个火坑。 “一个……那彦部的小子,以前因为朵颜老将军的事情有过一面之缘……来人,拿件衣衫。” “那彦部的?”高大男子面露疑惑,但并未啰嗦,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招招手唤来两名亲随吩咐道,“把这小子带那边去,莫让他靠近我妹子,你们几个跟我来。” 男子颇为傲慢,神识扫过郑九,便知是个武道实力尚可的凡人,但威胁不大,不足为虑,说罢便带着人匆匆向大阵深处而去。 “你,过去。”一名身着羊皮袄、体格魁梧的家伙,二话不说便推搡了一把郑九。 “等等。”郡主明慧抬手扔过来一件长袍,吩咐道,“给他穿了,不要为难他,不是敌人。” 郡主发话,那个魁梧的亲随才收起板着的面孔,客气了许多。 郑九并不在意,伸手接了长袍,麻溜的穿好,寻思找了冯默声尽早离开,他与郡主原本就不怎么对付,再加上一个实力摸不透的魔修,恐怕没啥好果子吃。 只要离郡主远点,男子的两名亲随便对郑九马马虎虎,不怎么管,于是,郑九在一堆如乱麻般的地煞藤枝里把冯默声扒了出来。 “我说兄弟,没必要吧?我躺着养伤啊!” 冯默声直翻白眼,躲都没法躲,这少年性子实在的无药可救。 “哦,若是你在此处养伤更为合适,我便先告辞了。”郑九看着冯默声身上到处都是血渍,被那地煞藤放血居然说是养伤? 可能是这老东西修习的功法特别,如此也好,不用烦神了,郑九原本还欲找冯默声麻烦,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大阵被破,也就没什么合作基础了,大家各走各路。 “你等等……” “怎地又有一人。”两名亲随先后围了上来,呛啷一声,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不不,不要误会,我与他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朋友。”冯默声连忙指着郑九解释。 那名壮硕亲随扭头看向郑九,人的确是他扒出来的。 “是一起的,但不算朋友,他应该对郡主没有威胁。” “什么?郡主……”冯默声大叫,自然是对‘不算朋友’这一句相当不满,后面俩字是吃惊,居然来了个郡主,莫非就是多纳尔王的亲生女儿?那来头可要比红羌族长大。 “将此人抓起来!”壮硕亲随扭头招呼人。 “喂喂,听老夫解释,喂,少年,你想卸磨杀驴……” 呼啦一下来了好几个,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大呼小叫的冯默声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冯默声没办法,也没能力反抗,那些壮如牛犊的羌獒就在旁边蹲坐着,虎视眈眈。 全程,郑九没说话。心道冯默声如何与他无关,不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此间事了,须尽早返回魔音谷,不知道土狼他们怎么样了。 “我想与郡主说句话?”郑九问那亲随。 “不行,你不能靠近郡主。” “好吧,那我离开总可以吧?” “也不行,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亲随很蛮横,郑九很无奈,主要还是身边蹲坐着的羌獒太凶猛。 “喂喂,姓郑的,你说句话,我与你难道不是朋友么?” “好好好,就算不是,就算你有误会,你我之间总有共患难之义吧?你帮忙说说话,老子只是个倒霉鬼,对部族人民很是喜爱,对郡主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喂,你小子耳朵聋啦?” “闭嘴。”几名亲随被吵的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抬手就是一马鞭抽在了冯默声的身上,顿时老实了。 有马匹打着响鼻,声音异常出众,就是难听,郑九抬眼望去,显然是那匹丑马,正摇头晃脑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戏谑的神情。 有点犯贱。 只是不自觉的,郑九看见丑马这副德性就想起了苏举人那种地痞无赖相,很令人生厌,也很是想念…… 郡主并未下马,正俯身跟一名侍卫说话,巧的是那侍卫也见过面,正是号称部族飞毛腿,在奔跑中能追上烈马的瘦子。 瘦子既然来了,胖子恐怕也在。 郑九冷眼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胖子,他倒不是想和二人叙旧,实在是站着无聊。 好在没等多久,大阵深处人影晃动,之前见到的那男子带人快速奔来,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 “大事成了,妹子,我们即刻离开。”男子兴冲冲的跑向郡主。 此人既然这般说,郑九便松了口气,千万莫要再节外生枝,待在这个地方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身边那健硕的随从抢步过去与男子低声密语两句,然后很快回返,大声道,“世子有令,即刻离开,将这两个奸细一并带走。” “什么?为什么?老子不是奸细。” “我要见郡主……” “走走,少啰嗦,免得吃鞭子。”几名亲随哪管二人唧唧歪歪,十分粗暴的拽着二人就走。 “郡主,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郑九急了,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喊。 第47章 入定自观 “之前,你帮助朵颜将军有功,算是客,此番你不请自来,便不是客了。” 郡主的声音冷冷飘来,人已经拨转马头随那男子并肩而去。 可恨那匹丑马,居然还咧着张大嘴,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郑九气恼,吹了一声口哨。 黑马果然回头,可很快就把头扭回去了。 “那匹枣红马,我给弄丢了……”啪!一声脆响,一名随从扬鞭抽在了郑九身上。 郑九本欲反击,可转念一想,还在大阵中,且出去了再说。 冯默声和郑九分别被一名随从提到了马背上,随着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冲出了阴阳甸核心区。 马队在一群凶猛羌獒的簇拥下一路向北疾驰,这只是郑九脑子里的印象,究竟身在何方,他也不敢确定,只是暗中观察。 他与冯默声基本是吊在马队最后,身侧不远只有一头羌獒,随着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逃离的大好时机已经显现。 至于冯默声,双方合作结束,他也仁至义尽,就此别过。 啪啪几声脆响,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便被郑九震断。 还未等马背上的侍卫反应,郑九忽然暴起,一肘子便将侍卫捣下了战马,同时摆腿骑在马背上,顺手还抢夺了缰绳。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唯一不足的是郑九下手不够狠,摔在地上的侍卫惨呼不断,立刻引起了前方同伴的注意。 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紧勒战马,拨转马头向早已想好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在一侧的羌獒似乎不明所以,除了狂吠以外,并未在第一时间追击,冯默声看傻了眼,也只能在心里咽了口唾沫,不断咒骂。 随着马队缓缓停下,某人发出了一声尖啸,所有的羌獒就像得到了命令一般,从各个位置狂奔而出,向郑九遁去的方向追去。 “多杰世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马队的最前方,郡主明慧有些看不过眼,她虽对郑九不太瞧得上,但毕竟是那彦部的人,而且帮过朵颜将军,不该被如此对待。 “妹子有所不知,此番夺了那老怪阵中滋养的宝物,干系重大,师尊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那人与我有旧,而且的确帮过朵颜老将军,这匹黑墨云便是我从他手上夺的,拥有如此宝马良驹,想必这人的师尊也非泛泛,没必要平白招惹仇家吧?” 见多杰世子还在沉吟,明慧继续道,“我保证此人绝不会随意乱说话,去师尊那里,我也这般说。” “既然这幸运的小子有妹子作保,便饶他这一次。” “是师妹。” “师妹、妹子都一样嘛,哈哈……拉格朗,唤孩子们回来。” 多杰世子在嘻嘻哈哈中已经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神色木然的中年汉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类似短笛的物件放在嘴边吹响,声音不再是那般尖利,但更为悠扬,能传出去很远。 没过多久,犬吠声渐近,羌獒回归,但依然比多杰世子慢了一线。 轰隆一声,世子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手里拎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郑九。 “倒霉催的呦,少年啊,太冲动了。” 冯默声心里念叨,愁云却在脑子里弥漫,从刚才那对男女的简单对话中,他听出了很多端倪,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死多活少。 人家在秘密夺宝,就是冲着敏华来的,魔门一系内讧,敢跟敏华作对的自然也是有相当实力的,他们对掐,冯某岂不就成了牺牲品? 那少年有郡主作保,真正的倒霉鬼还是我冯默声啊。 正自自怨自艾的冯默声突然后脑一麻,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郑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帐篷中,奶茶的香味四溢,旁边有一个小铁炉,里面的炭火燃烧正旺,上有一个小铜壶,滋滋的冒着热气,香味便是从铜壶里来。 帐篷里并无其他人,两盏油灯摇曳,光线尚可。 随便扫了一眼,除了一张床榻、铁炉,还有两个红漆箱子并排放着,帐篷内便再无他物。 并无绳索捆绑四肢,郑九是自由的,至少在帐篷内是自由的。 于是,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太阳穴的疼痛感依然强烈,暗骂那人下手太狠,若不是身体有了明显变化,说不定被那人一拳给打死了。 回想之前逃离,是有点莽撞和冲动,修士也的确是太强了,郑九不是对手,身体里纵有千钧之力,两三个照面便被对方拿下,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 临阵经验还是太差……不行不行,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要穷极办法,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否则报仇的事情休提。 更遑论苏老夫子一贯的志向和临终夙愿。 郑九所不自知的是,能在一名筑基期境界往上走的魔修面前打两三个照面,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强的了,等同于摸到了武道宗师的门槛。 其实,无论修行还是武道,郑九从未系统修习过,所以吃亏在没有真正的招式和绝技发挥出战力。 大荒拳经只是锻阳术的基础篇,相当于修行者入门的淬体术,后面的山海篇和风雷篇才是真正运用力量的武技,这话冯默声说过,郑九也牢记在心…… 可是,冯默声这老滑头现在如何了? 又仔细检查一番身体,感觉没什么大问题,郑九便撩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果然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听到声音,几乎齐齐扭头。 郑九也不客套,只冲两人点点头,用那彦部族的腔调问道,“麻烦两位,我要见郡主。” “郡主殿下有事情,这时候没空,但我们会禀报。” 这俩守卫似乎不是那世子的部从,说话还算客气,郑九控制住自己的鲁莽和冲动,又问,“烦劳再问下,与我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我们不太清楚,这里是郡主殿下的营地,你说的那人应该是被多杰世子带走了。” “叨扰。”郑九又回了帐篷,在里面转悠了两三圈,为了调整烦躁的情绪,干脆坐下来入定自观。 入定自观也好,冥想也罢,都是最普通、也是最正统的修行方式。 郑九也是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任何基础和常识,就连以前苏老举人都没提过,完全是身体剧变后突发灵感使然。 在阴阳甸里第一次入定自观觉得很有意思,能用藏在脑袋瓜里的眼睛观瞧景物,甚至能看到寻常看不见的东西,很神奇,也很惊悚。 比如,他能看到冯默声小腹中央有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算隔着衣物也能看见,那便是传说中武道宗师的丹田气海么? 郑九曾听苏老举人说过武道中零零碎碎的一些基本常识,再次自观,他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团金黄。 第48章 原来如此 相比与冯默声,郑九丹田处的那团金黄虽然小,但更为凝实,光芒也更为浓郁,以至于遮掩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若不刻意观察,郑九很容易忽视。 一座七彩高台在金光笼罩下若隐若现,以他现在的目力无法看清楚高台的实质,但偶能捕捉到环绕着的金色符文。 符文太模糊,郑九只能朦胧看个大概,想要触碰,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望而兴叹。 这团金黄的外围是极为广阔的天地,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在光芒照耀下,惶惶大气,更远处就无法看清了。 郑九试图深入,却感觉视线异常滞涩。 看来这气海丹田,也不是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的。 按冯默声的说法,估计是修为道行不够。 心念一动,视线缓缓退回,又落在了那高台上,郑九总感觉这里异常重要,牵扯千丝万缕,于是穷尽目力,终于捕捉到了一抹绿意。 翠色如润玉,一眼之下便心神荡漾。 耳畔仿若有钟鼓鸣响,震落无数尘埃,郑九好似浑身都轻了,他听过这钟声,自然而然知道了道韵。 恍惚间,那抹绿意晃动,郑九终于看清楚了。 是片叶子。 虽然瞧着普普通通,但深入观察,他发现无论叶片本身还是其间的经络纹理,全是由十分细小的符文组成。 当~ 又是一声脆响,震散了弥漫在叶片周围的雾气,郑九忽然间神台清明,脑子里很多不解的东西,一下豁然贯通…… “喂,喂喂,睡的这般死么?” “郡主召见。” “喂,小子……” 郑九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吵醒,准确的说是从入定中被强行给拉了出来。 随即,空灵的意境陡然崩碎,郑九一身大汗,面色发白,心脏像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难受。 口中腥咸,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郑九睁眼怒视,是门口当值的两名侍卫,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何事吵我清梦?” “你倒是睡的香甜,啊?郡主召见。” “喊你半天了,小子。” “……” 不知者不罪,人家是一番好意,无心之过。 郑九心里哂然,却也暗暗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以后入定自观一定要确保安全,寻一处可靠所在。 想到此处,郑九稍加调整情绪,点头道,“有劳。” 郑九随两名侍卫走出帐篷,外面日光刺目,艳阳高照,怕是已经正午时分。 未料想一次入定,居然一口气枯坐了近五个时辰。 但这五个时辰的收获简直丰硕到无法形容,相对于以前的认知,简直是翻天覆地…… “你在此等候,待我进去禀报。” 郑九心不在焉,完全沉寂在自我世界中,正在用自观后的心得重新审视大荒拳经,闻言便驻足,甚至都没抬头看上一眼。 白色的云罗大帐旁边有两匹神骏的马儿,一黑一红。 黑的自然是郑九嘴里的丑货,其实它现在已经不丑了,虽然还有点偏瘦,但脖颈高耸,腰背浑圆,四肢修长,居然长个头了?! 此时黑马正不停的拿脸蹭着旁边的枣红马,旁若无人,十分陶醉,简直就是个色胚。 枣红马则一脸幽怨,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一下呆立在大帐前的郑九。 郑九又哪里知道当初在乱石滩被他插了一刀的枣红马,它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郡主喊你进去。”侍卫禀报后出来。 郑九恍若未闻,脑子正想到了一处紧要。 “哎,傻了么?!” 侍卫再次催促后便不耐烦了,伸手猛的推了一把郑九。 未料想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力反推过来,侍卫猝不及防,腾腾腾连退了五六步还是没止住,噗通摔了个屁墩。 原来如此,郑九点头暗赞一句,大荒拳经果然玄妙无比。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侍卫呛啷就把腰刀抽了出来,暴喝一声便要砍人。 “玛德,老子好心好意,却遭你羞辱……”摔倒在地的侍卫更是个暴脾气,跳起来就扑向郑九。 被人揪住的郑九终于清醒过来,正欲反抗,却闻听,“干什么?谁让你们在大帐前喧哗?” 大帐门帘一挑,一名红裙少女探头怒斥。 两名侍卫立刻没了火气,一个赶紧收刀,一个缓缓松开揪着郑九衣领的手,狠狠的瞪了一眼。 郑九也意识到,恐怕刚才想的太过投入,无意中开罪了两位侍卫,于是忙道,“刚才脑子不做主,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两名侍卫一哼一哈,各自把头扭到了一边。 郑九也不介意,再扭头看那少女,不认识。 “你就是那彦部的……那少年?”少女喝问,一双妙目上下翻飞打量着郑九。 “正是。” “进来吧。” 郑九迈步而入,这座帐篷比他住的那个大多了,里面装饰的富丽华贵,陈设也多,各种金器玉皿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的人眼睛发花。 郡主依然是一袭桃色长裙,端坐在一张软榻上。 两边侍立着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也算是老熟人,两人都板着面孔,情绪不高,见了郑九也没任何反应。 还有几名侍女垂首站立在一旁。 “郡主别来无恙。” 郑九抢上一步行礼,是那彦部对贵族行的见面大礼,求人办事,姿态总是要放低一点。 “你昨天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郡主冷声回应。 “死里逃生,便心情混乱,情况特殊还请郡主见谅。” “谅解,怎能不谅解呢。”郡主冷笑一声,“你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某某某了,口气倒像个汉人,你难道没有名字么?” 郑九一愣,回想一番,与郡主两次见面果然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现在自然更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于是编道,“小人那彦哲九。” 那彦部落,姓那彦的很普遍,哲九谐音郑九,马马虎虎吧。 “在我面前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有厉害的师尊,我们平辈论交,你我就直呼其名吧。” “哲九怎敢坏了礼数?急着求见,就是想请郡主帮忙。” “说。” “昨日,与我在一起的那人,现在何处?” “那等老滑头九成是汉人的奸细,你与他是何关系?” 郑九皱皱眉头,回道,“他虽是汉人,但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草原上讲究,受人恩泽,当铭记于心,随时图报,我看他不像奸细。” “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郡主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知。” “他是中原大宋国人,出身武道世家的冯家,叫冯默声,长年游走在大漠,刺探军情,曾被敏华仙师拿住关于地牢,对了,你也在那地牢中?” “是的,当时与郡主别后,我便赶往部族。哪知天黑迷路,误闯乱石滩,不料撞见了一位仙师,便稀里糊涂被他拿了扔进地牢。” “是敏华仙师,你一定不懂规矩,犯了他的禁忌。”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样,只是有些倒霉。” “冯默声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他应该会被世子交还给敏华仙师,作为一些……添头,总之,我无法干涉。” “这样啊。”郑九知道事不可为,便决定告辞,尽早离开。 第49章 勇士荣誉 “就这件事?”郡主问。 “便是这一件,既然不可为,哲九便不勉强,感谢郡主在那草甸的救命之恩,哲九就此别过。” “不要你的马了么?” 郑九苦笑,一摊双手道,“郡主若能慨然赐还马匹,哲九自当感恩不尽……” “欠了我这么多,你感谢的过来么?”郡主笑了,笑的很玩味,小小年纪,却有隐隐有着上位者俯视、拿捏他人的自信。 “郡主说笑了,哲九虽然不才,但凡郡主有命,又不违背本心和草原道义的事情,哲九一定听命效力。” “言不由衷,你很滑头,想给我效力,也要看你有没有那分本领。” “哲九本领低微,并没有吹嘘的意思……” “萨尔托,你来。”郡主哪里理会郑九在那里自我谦虚,拍拍手已经大声唤人了。 立刻有一名武士进帐,俯首行礼,“萨尔托,参见郡主殿下。” “你和他打一架,让我见识见识来自那彦部的勇士。” “遵命。” 这位武士生的并不如何健壮,但一双眼睛十分犀利,扭头扫了一眼郑九,如同一道光闪过。 “郡主殿下,帐内空间狭小,不如到外面如何?” 胖护卫终于开口说话了,如此谏言,当然是不嫌事儿大。 “殿下,哲九适才之言并无争斗和卖弄的意思……” “萨尔托!”郡主拔高了嗓音。 “来自那彦部族的勇士,可愿接受多纳尔部萨尔托的挑战?”萨尔托扭头喝问。 “有必要么……” “草原上的勇士,难道不敢接受挑战?”郡主立刻冷脸。 “当然不是。”郑九无语,他深知潘邦草原勇士对待荣誉的态度,一方发出挑战,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必须应战。 否则就是耻辱,从今往后不配再拥有勇士的称号。 如果此前没有获得勇士称号的,穷其一生,不管打败了多少勇士,也不配拥有勇士称号,因为他曾经有过耻辱。 无法洗刷。 “好,就在帐外也好。” 郡主立刻起身,胖护卫忙不迭的两步就抢出了营帐,应该去安排了,萨尔托则单臂伸出向郑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自知躲不过,郑九也放开了心态,昂首走出营帐。 外面的开阔地很平坦,冬季全是枯黄的干草,倒也走着舒坦,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郡主的侍卫、下人,以及少量的部族武士。 原来已经回到了朵云川。 这个地方,郑九很熟悉。 “那彦部的勇士,你看怎么比试好?”萨尔托问话时,甩手扔掉了棉袄,露出一身横肉。 “客随主变。”郑九看着对方,早已扫过此人的丹田气海。 虽然这人不如胖护卫,但浑身的腱子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身上尽是伤痕,看来是个狠角色。 胡人并没有武道一说,多为横练硬功,其实也有丹田气海,却并不被重视,不像中原武林,英才辈出,不断发掘丹田的妙用,并加以延伸,成体系的发展。 越来越成熟的修习系统催生了中原武道百花齐放,各个流派大放异彩。 相对于中原武林,胡人更崇尚力量,虽然武技粗糙,但杀人的手段更为直接狠辣,全是在厮杀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非常实用。 “刀剑不长眼,就比拳脚,直到一方认输。” “我没问题。”郑九的回答不卑不亢,心中有了底,便不慌,却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咚,咚咚,咚咚咚…… 胖护卫亲自擂响了战鼓,鼓点由缓到急,似有催促之意。 萨尔托拉开架势,郑九则笔直站立,两人对视,似乎萨尔托更有气势,早有人搬了软榻出来,郡主便款款坐下观看,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一声大吼,萨尔托疾步冲来,郑九依然不动,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拳头,目光盯着对方的双腿,此人的下盘功夫极稳。 然而,萨尔托的拳头已经抡圆了照着郑九的面颊砸来,醋钵大的拳头声势骇人,拳头未到,劲风扑面。 郑九目光如电,只扫一下便知晓对方出拳的轨迹,重点却不在拳头,而是下盘,于是侧面避让的同时,迅速抬右腿、提左腿,好似一个简单的单脚轮跳,然后右脚狠狠的踹下。 大荒拳之夔牛蹬。 果然,萨尔托凶狠的左腿横扫而来,后发先至,却闻啪的一声脆响,扫堂腿戛然而止。 郑九一脚蹬在了对方左腿的膝盖外侧,噗通一声,萨尔托硬生生跪在了地上,因为出腿的力量过猛,一时间竟然没站起来。 喔~ 四周观者发出一阵惊呼,非常之意外,就连胖护卫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在部族里,勉强可以跻身勇士称号的萨尔托就跪地上了? 这小子月余未见,怎的忽然变得如此厉害? 想到这里,胖护卫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郡主却眉眼含笑,不以为意,仿佛在意料之中。 看来,郡主的眼光犀利,这小子身后的老师相当厉害,那彦部没有这号人啊,胖护卫早已托人打听过了,不但没有这样的长老,就连这个小子似乎也不存在。 “你耍诈?老子不服!” 萨尔托终于站了起来,左腿因为疼痛,一瘸一拐,却满脸怒容,打了不知道多少架,还从未这样吃过亏。 “不服继续。”郑九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让萨尔托服软,有勇士称号的人,把名誉看的比性命重要。 不过,这萨尔托倒也不可小瞧,横练功夫,身体强度远超常人,郑九那一踹,使了七分力,膝盖外沿很脆弱,一般人早就踹断了。 “再来!” 萨尔托摆好架势再度冲来,这回没那么急了,两腿微曲行虎步,将下盘护的更为严实,企图用上肢力量试探并压制郑九。 郑九不上当,也不给萨尔托任何机会,撤步晃肩,避开对手最凶猛的两拳,出脚如闪电,同样的右脚又蹬在了萨尔托左腿膝盖的内侧。 啪! 萨尔托再次跪倒在地。 不是萨尔托太菜,而是在郑九眼里,对手的动作太慢,轨迹清晰,可以从容应对,这不仅是郑九对大荒拳领悟的进步,更是脑中那双无形的眼睛,可以准确预判。 “老子不服!” 萨尔托再度跳了起来,这家伙骨头真硬,这回郑九用了八分力,依然没有把他的左腿踹断。 第三次,郑九便决定让萨尔托彻底服气,迎着对方冲过来的身躯,忽然前插一步,然后一拳砸出。 没有任何技巧,甚至没用大荒拳的招式,就是快。 快的让萨尔托根本无从反应,在围观者看来就像是他自己一脑袋迎头撞上了郑九的拳头。 嘭的一声,十分沉闷。 萨尔托脖颈一歪,连叫都叫都没叫一声,便眼睛一翻、双膝跪地,缓缓栽倒。 比力量,我也不输你。 第50章 物归愿主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郡主脸上挂着的微笑都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不过挺好看,宛若原野上,野花丛中最为靓丽的那一朵。 “抬他下去。”胖护卫脸上挂不住,谁想到萨尔托挨了这小子一拳,居然就昏过去了,给多纳尔部的勇士丢人。 不得不说,郑九这一拳堂堂正正,挑不出任何毛病,胖护卫想说两句挽回点颜面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挺好,有点本事。” 郡主很快回过味来,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浓了,伸出双手拍了两下,吩咐道,“都呈上来。” 那名红裙少女立刻领着两个丫头进了营帐,不一会儿,三人鱼贯而出,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物件均用金色绢子盖着。 但有一样盖不住,是一根黑黢黢的长铁片,郑九如何不认得是自己那要命的宝贝? “之前的挑战,那彦部的哲九获胜,十分精彩,本郡主宣布哲九获得部族勇士称号,并会尽快以王府的名义知会那彦部族长老会,犒赏!” 随着郡主大声宣布,三名女孩笑吟吟地捧着托盘来到郑九面前,款款欠身,然后一一呈给郑九看。 第一个托盘,一把纯黄金打造的小巧弯刀,约有一尺多长,刀柄处刻有一串胡文,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勇士。 第二个托盘,一掀开便光华四射,一颗核桃大小的圆润珠子,雪白色,但其上布满了十分细密的血丝。 居然是雪域巨蛤的内丹,十分之罕见,也极其珍贵。 围观的人惊呼连连,唯有胖瘦两名护卫的表情不太自然。 第三个托盘上的物件毫不起眼,甚至简陋的像破烂,跟铁匠铺里的火钳子差不多,除了郑九,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郡主只是物归原主,三样奖赏物品中被替换掉了一样,对郑九用铁片戳了枣红马的屁股表示不满,以示惩罚。 这件事的事里事外,也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谢殿下,哲九刚才只是靠了点运气,当不得勇士……” “什么意思?”郡主的笑容立刻敛去。 “就是说,哲九年轻,本领低微,尚不具备勇士的实力和资格。” “你是说,本郡主眼瞎?” “哲九并无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不眼瞎,又是什么?” “这个……”郑九无奈,实在不喜别人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可面对这么个郡主,他又发作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就这样吧。” 郡主一脸冰霜,实则也是见郑九一时语塞,赶快借坡下驴,转身气呼呼的回了营帐。 “恭喜哲九小老弟,你不错。” 胖护卫并未跟着回去,而是笑嘻嘻的走来向郑九道贺。 “惭愧,我应该称呼你……” “叫我多泽,小兄弟年少有为呀。” “多泽大叔谬赞,郡主她……” “叫什么大叔啊,你我兄弟相称,部族勇士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郡主就是脾气急了点,其实人很好,能得到郡主青睐,你实在是走运之极。” “郡主青睐?”郑九不解。 “阿,日后在郡主帐前效力,有你开不完的眼界,得不尽的好处。” “在郡主帐前效力?” “像我们一样啊,郡主如此重赏,你以为呢?” “不是,我也没要这些赏赐啊,我自己还有急事要办,恐怕没办法在郡主帐前听令,事情都已经讲明白了,哲九先行告辞,烦劳多泽大叔帮忙说一下。” “呵呵,我可不触这个霉头,要说你自己去说。另外,老哥哥我奉劝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到处乱窜,敏华仙师的人就在朵云川附近晃悠,好自为之。” 多泽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郑九愣在当场,沉思片刻,决定就算如何头铁,都要跟郡主说清楚,回魔音谷紧要。 但是,郡主殿下的大帐哪里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郑九被侍卫的刀给拦在外面,而且那位红裙少女也没有一点点好脸色,冷冷道,“郡主乏了,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就烦请转告郡主,哲九告辞了。”郑九也烦了。 “我听不懂。”红裙少女耍起了无赖,直接转身进了大帐。 郑九只得作罢,回到自己那顶小帐篷里。 左右无事,打了一遍拳,便接着入定自观,以巩固昨日的收获。 次日郑九从入定中醒来,再去找郡主,人家已经领着亲随外出了,干等一天,一直到夜晚,留守的武士也说不上郡主何时回来。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一听马队出行的动静,郑九便冲出帐篷,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 若不是守在帐篷外的侍卫纠缠,哪能总是晚上一步? 郡主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便钻进大帐,不会见任何人,郑九猜测,主要是不见自己。 又挨了一天,郑九不想再呆下去,而且拖到现在,身份恐怕早已暴露了,那彦部不过两三万人,随便查查,都会露底儿的。 于是大晚上的,郑九干翻了看守在外面的护卫,径直来到郡主大帐外朗声道,“郡主殿下,数次不得见,因有急事,哲九暂且告辞。” “站住!”帐内传来一声厉喝,旋即,红裙少女挑开了帐帘,郡主随即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见过殿下……” “朵云川很让你厌恶么?” “不是,恰恰相反,我很喜欢这里。”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走?” “我有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帮兄弟,郡主殿下何至于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郡主大怒,“难道你所谓的感谢救命之恩,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 “绝非如此。”郑九亦是叹了口气,压制住了同样暴躁的情绪,缓缓道,“哲九此去处理好事情后,但凡郡主召唤,哲九自然便来。” “那好,说个时日。” “这个……恐怕难有准确的时间,我想两三个月足矣。” “不行,最多一个月。” “这是为什么?” “下月十八,本郡主有大事要做,需要人手,届时如果你的师父能来更好。” “大事?”郑九苦笑,我师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怎么?又想推三阻四?”郡主柳眉倒竖。 “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郡主一点点让步,郑九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咬牙答应。 “骑它回去。”郡主伸手一指枣红马,那红裙少女甚是机灵,立刻去牵马。 “黑的不行么?” “不行,黑的是我的。” “是你趁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的。”郑九恼火。 “究竟是郡主趁人之危,还是与你有救命之恩?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耻,张嘴乱来?”郡主还未发话,那红裙少女却已如那恼人的喜鹊般一通叽叽喳喳的白呛。 第51章 切莫食言 “这……”郑九顿时被噎在当场,这特么吵架,还真吵不过女人。 “这什么这……” “夏琪尔,你闭嘴!”郡主呵斥红裙少女,扭头冲郑九道,“好!我就给你机会,你去问问这马儿,究竟是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这样也可以? 郑九自是很有信心的。 这黑马可是苏老头儿留下的,与自己相处谈不上有多好,但总归在一步步慢慢融洽,至少数次共患难,感情是有的。 上次黑马‘叛变’,主要是郑九自己没能力把它带走。 马儿就是图个新鲜,又喜欢泡人家枣红马,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该会玩儿腻的。 “我随便用什么办法?”郑九又问。 “不许触碰,不得用强,其他随你。”郡主说着话,拍拍手吩咐人把两匹马都牵到近前。 黑马很精神,看着郡主和郑九站在一起,立时咧开了大嘴,一副笑开花的模样,在郑九看来就是欠抽。 枣红马看上去反而有点焦躁,不停的甩头,打着响鼻。 “开始吧。”郡主淡淡道。 郑九自是不含糊,上前走了几步道,“丑家伙,浪了一个多月,咱们该回家了。” 黑马歪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郑九,那意思是你在说什么胡话? “回家呀,你特么是不是贪图人家好吃好喝,赖上人家了?” 黑马缓缓仰起头颅,但脖颈依然是倔强的歪着,眼睛里奇怪的情绪愈发浓厚,一副看待白痴的模样。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又是那叫夏琪尔的红裙少女。 郡主虽然没笑,但脸上再也挤不出半分怒意。 郑九有些窘迫,以往与这丑货交流,哪用费这么多口舌,打个响指,吹个口哨,黑马便心领神会,现在可倒好,装傻么?! “我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跟我回家?”郑九发狠。 黑马俯视白痴的模样丝毫未变,同时,四蹄踏踏的往后退了数步,这一变化让那红裙少女彻底绷不住了,捂嘴大笑。 “如何?”郡主也笑意融融。 “忘本了?忘了老东西么?”郑九恨不得冲过去抽这丑货几鞭子,但心里是相当难过得,满满的挫败感。 “行了,马儿不愿跟你,切莫食言。” 郑九摆摆手大步离去,在帐篷里简单收拾一下,随意裹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这番亏大了,巨蛤内丹和金色弯刀自然是要带上的。 “另外,昼伏夜行,当心敏华仙师的人。”郡主淡淡叮嘱。 “谢郡主美意。”郑九冷言称谢。 本想提一嘴,可不可以用那颗雪域巨蛤的内丹换取冯默声的性命,但现在连郡主都要提醒他当心敏华,看来真的是事不可为。 跨上枣红马,郑九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郡主就这么放跑了他?”一个消瘦的身影和胖护卫多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郡主身侧。 “不然呢?留着也是天天恼人。” “郡主难道看不出来?”多泽插话道。 “你想说什么?” “那彦部查无此人,据老奴推测,这人多半来自双峰,说不准是周人的奸细。” “推测?卡尔特节将近,我哪有时间分析印证你的推测?” “郡主无需多虑,这件事情交给卫熏……” “用不着,你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争取其他部族的长老,越多越好,尤其是那彦、候桓和白羌三部,就算莫哥死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任由那小子跑了而不加理会,多半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你指多杰?” “世子他其实还是心向郡主的……” “呵呵,好一个心向。”郡主冷笑,“当着我的面打残乌厥部大长老,逼着其余长老跳彩妆舞,是心向我?还是在展示他的手段?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多杰就会宣布红羌和乌厥合并了呢?” 话音落下,郡主返身大踏步的走向营帐。 “可是,那小子……” “不用管,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帐帘已落,声音却清晰的飘来。 卫熏和多泽相顾无言,最终,一个摇头苦笑,一个低头叹息。 …… 赵国,北固山下。 南城,一座不大的小城,近几日异常热闹。 大街小巷,人流涌动,挤满了外乡客,大多都是江湖豪士打扮。 客人中有来自赵国各州府的,也有来自邻国的,比如大晋国、大魏国,甚至还有更远的大周国、宋国、齐国、川蜀国等等。 明日,十一月初五,便是武林中极有号召力的盛事之一,每年一度的武道风云天榜的新榜放榜日。 南城,也是武林中公认的大世家赵家的隐世之地,隐居西郊外桃林渡数百年之久。 已近放榜日,天榜前五十名的位次排序,大体有了眉目,但绝非定论,甚至在最近几日,每日都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因为新武道天榜规则,在张榜前三日,允许前一年度排名前五十的高手可以越级向上挑战一名对手,胜之进阶,无视之前的所有评价因素。 倘若挑战者落败而未身死,则依然保留原位次。 原来天榜排名并没有这样的规则,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年改的。 这一改,让本就竞争激烈的武道天榜,变得异常躁动,甚至充满了血腥味儿。 昨日已经打了三场,均分出胜负,且定生死,不仅竞争激烈且残酷异常。 其中,原排名第四十二的齐国泰阳派副掌门、先天武道大宗师螳螂手董冰,击败了原排名三十九的谢青安。 谢青安来自赵国昌乐州,是太极门高手,同样是武道大宗师境界,接受挑战,却功亏一篑,胸膛被捶了个大洞。 董冰的排名只是向前挪动了区区三个位次,便要了谢青安的命,实在令人唏嘘。 还有,原排名二十九的昆阳门铁线拳高手罗志恒越级挑战原排名第二十六的、来自宋国隐世世家冯家,古武拳法高手冯源安,结果自己身死,落得个悲惨凄惶的下场。 昨日最激烈、也是最吸人眼球的一战,是排名第十三的、同样来自宋国的冯家,古武拳法武帝境界的强者冯化声,越级挑战排名第十的宋国皇族,武帝境强者宋云涛,竟然成了。 冯化声击杀宋云涛,干净利落,以掌为刀,割下了宋云涛的头颅。 此战让整个武林津津乐道,冯宋两家的矛盾也由此激化,一直以来漏洞百出的遮羞布也被撕了个粉碎。 第52章 武道天榜 今日,又有三条重磅消息传来,更为轰动。 一则,原排名第七的魏国人、玉阳门的武帝巅峰境高手白世成,越级挑战原排名第四位的、大周国华山派的李千愁。 李千愁,同样也为武帝巅峰强者。 这二人之战,基本代表了当今武林武道对战的最高水准,据说昨日已立了生死状。 第二则,武道天榜再改规则,原排名前三的三位武尊境巅峰强者均已身故多年,为纪念三人,天榜前三的位置一直空悬十余年,从今年开始,不再轮空,自第四名开始依次向上进位。 也即,若是李千愁此战获胜,便是天榜第一。 同样的,若是白世成获胜,也将从第七一跃成为天榜第一。 此战的噱头、诱惑,以及刺激眼球的程度都相当巨大。 这也意味着,从今年开始,天榜发布者正式承认,整个中原武林再无武尊级别的强者。 消息传来,很多武林同道不服,甚至哭天抢地,但奈何,放眼整个武林,还真的就找不出一位武尊境界的高手了。 惜哉!悲哉! 最后一侧消息,武道世家赵家,一位年轻的子嗣一路杀伐,闯入武道天榜,年仅十七岁,排名第七十,这也是两百年来,赵家第一位进入天榜百强的嫡系子嗣。 名唤赵永乐。 仅仅十七岁,恐怕也是数十年来最为年轻的武道宗师,没有之一。 赵永乐的上榜,似乎也打破了赵家虽然身在武林,实则已离开武林的戏言。 上述三条消息,前两条均已被证实,只有第三条是传言,一切等待明日张榜。 南城西,一间破旧的酒楼里,亦是人满为患,想找个座位吃饭都极其困难,这几日,天天如此。 不仅这间酒楼,整个南城的酒楼,几乎都被武林人士包场了。 唯独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只有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客人,酒楼内嘈杂纷乱,而这雅间却安静异常。 二人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一盘酱牛肉,四样小菜,一壶烧酒。 边吃边聊,偶尔扭头看两眼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不惬意。 “赵家终究还是想靠这天榜起势,兄长怎么看?”左首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对面那人不答,而是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待那肉泥汤汁足以溢满味蕾的时候,才端起酒盅轻轻呷了一口,心满意足。 “近些日子,我啖食这些俗物,越食越有滋味,不免心中恍惚,究竟是继续秉持道心,还是就此拉倒,坠入凡尘呢?” “呵呵,你倒是风趣,俗物虽好,但终究是落了下乘,唯有长生大道,才是你我修行中人毕生之追求。” “话是这么说,放在二百年前更是无需挂在嘴边,可是铁肩再看看眼下,有哪一位不被俗事缠身?就连公认道心至纯的谈真人,也不得不离开山门往北胜关走一遭么?” 右首男子又呷了一口美酒,继续道,“现如今,除了修为高深的同道尚能勉强保持本心,中低阶修士,但凡在尘世间走了一趟的,有几个不贪恋俗物的,何谈道心啊?” “是啊,你我何尝不是如此,都在为那所谓的谶言入凡尘,争相奔走,可数十年过去了,哪里能看到什么结果?”被唤作铁肩的男子扼腕叹道。 “铁肩兄弟此言差矣,至少有一半错了。” “愿闻其详。” “那真龙注定是有的,绝非戏言。原因无他,若是连那五位通天大能的话都信不过,这世间还能信什么?再则,窥天机这等手段是做不得假的。 “道友的另一半话可以这样理解,咱们数十年来瞎忙活,恐怕心力、方法乃至方向都不对。” “这又做何解?” “都太自以为是了,真龙只有一位,岂能十五国各个都是?这便是大问题呀,还轻易碰不得。 “按照三十年前天玄真人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个难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十五国混战一番后大一统,届时自有真龙现世,修行界再加以扶持引导,必然成事。 “其二,各隐世宗门统一方向和共识,再选大能者窥天机,以界定真龙。” “真人真知灼见。”铁肩点头赞道。 “呵呵,兄弟还真是个老实人,这两条路皆走不通。”右首男子连连摇头。 “这又是为何?” “第一条,十五国混战,且不提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关键的问题是,无论谁统一谁,实质都是隐世宗门再一次大规模的混战,北胜关之战就是端倪,很危险的,试想一下,萃华宗能眼睁睁看着大魏国吞了大周国么?” “那倒真是难办,谈真人这次出手,便表明了态度,虽然给青阳道门留了些颜面,但盘龙山却是丝毫不让的。” 铁肩点头认同,这几十年的乱战下来,的确无解。 “正是这个道理。”男子继续道,“再说这其二,让各宗门统一共识也难以办到,更遑论窥天机?想想上次五位通天大能,哪一个落了好下场?现在谁还愿意站出来当那个冤大头?” “难不成,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有,还真有第三条路。”男子似乎说累了,又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嘴中,再呷一口酒,慢慢享受后才道,“广平真人有一倡议,占卜寻龙,虽然准确度与窥天机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选一国做强做大,慢慢蚕食他国,直到遇见真龙,或者被选中者原本就是真龙,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尽量减少兵锋战祸,亦可将宗门之争控制在一个限度。” “此计甚好,不过……青阳道门自己占卜,乱点寻龙术,九成会选择大魏国吧?” “哈哈,铁肩道友一语道破天机啊,所以,广平真人的提议遭到了多数宗门的反对,于是几位通天大能聚在一起,又商量出了个相对稳妥的办法,籍以选出真龙,此法便是受了武道天榜的启发。” “哦?还有这等事情?” “不错,武道、占卜寻龙术、兵锋各占三成,剩下一成交由天命,除占卜以外,修行界全程不得直接插手干预。” “青玄道友且详细说与我听。”铁肩瞪圆了眼睛。 “以武道天榜为先,三年累计在天榜百名排名中独占鳌头的那一国,先得三成分数;占卜次之,若所得结果与武道天榜的结果一致,该国便得了六成分数,无须再争,也避免了此后的兵锋战祸。” “可若是出现极端情况,比如,不同的三国各得三成分数,奈何?”铁肩听明白了。 第53章 一成天命 “既然剩下的一成交由天命,便是我们说了算。”青玄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们?是指你们摩云宗?”铁肩吃了一惊。 “非也非也,道友想到哪里去了?”青玄说话间不但压低了声音,还忍不住左右看看,明明二人布置了隔绝屏障,却如此小心,足见他接下来的话干系重大。 “我们,是指整个修行界。” “哦?这么大的事,铁肩却是不知,实乃孤陋寡闻,只是这没什么奇怪和不可说的吧……” 铁肩孤陋寡闻也情有可原,他是个极少有的散修,比不得青玄,置身赵国摩云宗这样的大宗门,有无数令人羡慕的资源和优势。 二人从小玩儿尿泥长大,少年时代先后踏上修行之路,青玄入了摩云宗,而铁肩因为资质不好,入不得山门,但运气好,碰到一位散修,将其收为徒弟。 数百年来,二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虽然比不得儿时,但也极其少见了,只有二人在场,便道友、兄弟的随性称呼,谁也不介意。 “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太平和广平二位真人联名邀请各宗门大能者到青阳山玉皇顶商议重要事情,说的便是占卜寻龙之事,天下十一位通天大能皆在被邀之列,实际只到了六位,加二位真人,总数不过八位,他们便定下了那一成。” “也即是说,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交由天命的那一成,便是由这八位通天大物说了算?” “然也。但又不全对,只有七位,离火门欧阳敬德明确表示不参与,加之影响力极高的谈真人未曾与会,事情搞得很尴尬,也很勉强,反正马马虎虎算是这么定下了。” “可是,这七位大能似乎也难以代表整个修行界呀。” “所以说勉强嘛,这往后恐怕还会有变数。就不是你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如此!” 青玄一拍额头,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今年的武道天榜在张榜前如此激烈,为什么一贯秉持原则的赵氏会对天榜规则一改再改,为什么两百年了,赵家未曾有一人进入天榜,今年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如是种种反常,原因便在这里了。 “兄弟知道便好,切莫外传,你我小修,尤其注意祸从口出。” “兄长放心,铁肩省的。如此说来,青阳道门和你们摩云宗联手已成必然,魏赵两国亦是要重新整合粮草兵马了?” “话是这么说,但对我摩云宗未必是好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兵锋所指何处?” “这话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兄弟,天机变幻莫测,更甚于三十年前,你我当谨小慎微,且看这风云变幻。” “兄长言之有理,铁肩必铭记在心。” “吃吃喝喝,修行打坐,哈哈……逍遥在这天地间,又何必问长生呢?” 问道者堕落如斯,想必在这天地间亦无法真的逍遥起来。 铁肩不敢苟同,却也不好明说,又道,“再有半个时辰,那白世成和李千愁之战便要开始,兄长可欲一同观瞧?” “不去,武道之争就那么回事儿。”青玄摇头,手中筷子翻飞,几乎头都不抬,“李千愁必败,既知结果,无甚趣味。” 李千愁必败?铁肩皱起了眉头,忽觉一股寒意袭来。 …… 耗时三天,郑九才赶回魔音谷。 为了躲避魔修,也为了避免被人跟踪,郑九离开朵云川后,朝着反方向走,绕了很大一圈。 就算是昼伏夜出,郑九心里也不踏实,枣红马太显眼。 总算一路无事,但魔音谷内却空空荡荡。 不仅大家居住的山洞无人,常去的水潭边、桦树林、浅草涧等处也无人。 郑九仔细检查了山洞,本就没几样破烂物件,也无人翻动的迹象,他甚至在自己住的山洞里找到了落满灰的《青阳秘术》和《锻阳术》。 说明土狼几人离开有几天了,但走得并不匆忙,而谷中亦无外人进来。 费解的是,他们很少一起结伴外出,至少会留下秋华看家。 这天寒地冻的去做什么? 郑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人可能去找山贼了。 入冬,食物匮乏,郑九留下的碎银撑不了几天,乌厥部已经向西南迁徙,做苦力赚些吃食的营生也断了。 再加上郑九一去便杳无音信,外出求活成为必然。 尽管魔音谷里也有野兔、岩羊之类的生灵,但冬天是很难捕捉的。 想明白了,郑九便不再担心,大家伙的生存能力都很强,这么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唯一令郑九不踏实的便是同贵,这家伙一心想当山贼,冬日艰难,这厮会不会撺掇土狼几人往东边去? 郑九不敢确定,决定等上一天,若是还未见回来,便去寻找。 几个瓜娃子,走了也不留下点信息……对了,他们不识字。 积石山中段有几股山贼,若是不去主动招惹,他们也不敢往西边来,尸魔人的凶名太盛,没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枣红马很喜欢魔音谷,尤其是水潭边,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茵茵绿草,连日赶路,马儿已经瘦了一圈,逮住草皮狂啃。 带的饲料和干粮都所剩不多,必须要想想办法过冬。 郑九任由着脑子放空,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胡乱冲撞,这个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便进入了空灵世界。 次日,郑九被马嘶声唤醒。 睁眼走出山洞,便见到有三个身影围着枣红马,其中两个手持钢刀,另一个提着长缨短枪,是名少女。 看打扮,三人均不像马贼,倒有点像商队常见的押镖镖师。 只是三人看上去很憔悴,其中一名穿着灰布袄的矮个男子腿上还带着伤,另外俩人亦是灰头土脸。 枣红马已经受伤,但神骏异常,左突右闯外加尥蹶子,三人一时间竟无法靠近。 “什么人,敢欺我马儿?” 郑九一声断喝,便嗖嗖几个飞跃从十多丈高的山洞飞身而下。 三人均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只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少年时,紧张的心情又立时平复下来。 “谁说这马儿是你的?”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晃着脑袋冷笑。 郑九不答,将拇指和食指捏成环状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极是响亮的口哨,枣红马闻听,立刻放弃了与另一名男子对峙,扭头就跑开了。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郑九再吹一声口哨。 枣红马迅速向山谷深处奔去,水潭后是几堆怪石,再后则是一片桦树林,两侧皆是高耸的险峰,险峰挤出来的一线天内才是魔音谷的核心区。 第54章 迷途镖师 黑衣人勃然大怒,一横手中的钢刀大声喝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郑九丝毫不惧,随便扫一眼便知三人的武道修为低微,也就那少女练的好像是正统功法,丹田气海已初具形态。 其他二人别说气海,丹田处一片干瘪暗淡,根本就不是什么武道中人,充其量是耍过两年棍棒的江湖混混,比那马帮的喽啰都不如。 “老子管你什么地方,放跑了那马儿,老子就让你顶帐……” “翟老大且慢。”少女发话,冲着郑九一拱手,完全是江湖路数。 “这位……小哥请了,我们是银州神火镖局的,走一趟镖到赤赫,没想到在野望滩遇到马帮,混战下来,我们被打散了,昨夜风沙大迷路,误入宝地,请多海涵。” 银州在双峰要塞向东一百五十余里地,是大周西北最靠近边镇的州府,确实时有商队经双峰去塞外。 但是进入冬季,因为路途艰难,环境险恶,很少有商队出塞。 而赤赫在乱石滩以北,是候桓和白羌夏季牧场的最东端,经常有往来商队打尖露营,慢慢形成的一个小镇。 “即是迷路了,也不应该见了我的马儿就打歪主意。” “不知者不怪,我们以为那马儿是无主的……” “既然误会澄清,三位请离开吧。”郑九淡淡道。 “小子,我家少镖主对你客气,别蹬鼻子上脸,小心老子削你!” “请吧!” 郑九侧身伸手,根本不想与这些镖行的人啰嗦,赶紧走人,枣红马身上有两道血痕,小爷也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找死!” 持钢刀的黑衣汉子哪里受过这等气,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冷脸轰赶,气的挥刀就冲了上来。 脚步轻浮,上肢虚摆,动作太慢,全是花架子…… 郑九冷笑着站立不动,右手握拳,胳膊肘微微后屈,然后向前踏出半步一拳轰出。 嘭! 黑衣汉子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郑九的动作清晰无比,平平无奇一拳,在那亮瞎眼的刀光中却犹如苍龙出海,根本都没避让刀锋,一拳砸在了刀身上,余势未衰,拳锋直接轰在了对方的胸口。 “翟老大……” 黑衣汉子摔的相当狠,连翻几个跟头,直挺挺躺着不动了。 “你……好你个小子!”灰袄男子怒骂着也想冲上来,但只迈出两三步就停下了,他连黑衣汉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少年。 “少侠息怒。” 少女赶紧横身拦住,再次抱拳施礼道,“他们不识礼数,行事鲁莽,开罪的地方,红音向你道歉了,我们这就离开。” 郑九摆摆手,不是懒得说话,而是在想其他事。 银州人不知道魔音谷也情有可原,毕竟塞外塞内天差地别,可是长年走镖的镖客没听说过魔音谷就太奇怪了。 而且敢冬季走镖,一定是迫不得已,行镖的价值恐怕是极高的,否则没人愿意冒险。 看这三人的能耐,似乎神火镖行的实力也不咋地呀。 灰袄汉子搀扶着哼哼唧唧的黑衣人走在前面,黄衫少女提着长缨短枪坠在后面,路过郑九身边时欲言又止。 见郑九始终始终神情淡漠,不由得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终未能说出口, 野望滩么? 郑九忽而就有了方向,见三人离去后,腾身向魔音谷深处奔去。 很快穿过一线天。 越深入,越是怪石嶙峋,植被茂盛,即便是冬天也能见到一团团的绿色,此处的野物很多,也很危险。 不大的功夫,郑九便手拎一只灰兔,牵着枣红马回到了水潭边。 拔了几株野草捣碎,用水和成糊糊涂在枣红马的伤处,接着处理兔子,枯枝败叶随处都有,篝火升起,一只烤兔很快飘出了香味。 郑九吃了半只,另外半只带在身上,给枣红马喂足了细料,又回山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跳上枣红马离开魔音谷向野望滩而去。 郑九没有走沿积石山的土路,而是纵马进入戈壁,抄近路去了野望滩,没多久就发现了现场。 尽管风沙大,但依然能找到断了的车轴,镖旗,麻布口袋等物件,散落的很开,陆续又发现了骡马的尸体,甚至死人。 那个叫红音的少女描述的不错,商队遭劫,虽然有的物件被风沙掩埋,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但能想象战事的惨烈,应该就发生在一两天前。 野望滩距离魔音谷大概五六十里地,再估算下脚程,红音的话基本都被印证了。 这股马帮手段狠辣,除了打成破烂的、还有断了气儿的,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郑九在马背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巍峨的积石山连绵起伏,他很快便认准了一个方向,这支马帮应该距野望滩不远。 打马扬鞭,一路绝尘向东而去,郑九没有返回头去看那三个倒霉蛋,既然是做镖师,就要有时刻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便是在这漫天黄沙的大漠中求生存,同样时刻面对死亡。 一直跑到太阳落山,郑九已经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山口,很熟悉。 山口往深处去是险峻的山谷,有错综复杂的山路缓缓向上,有一处不算高的山头被称为石岩岭。 石岩岭右侧有狭窄的小道通往后山,后山外是一处极为难得的开阔地,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以前的马家匪帮便是在这里开档立寨的,后来换过窝子,但郑九和土狼他们这帮漠鼠把这一带都摸透了。 枣红马神骏,这一口气跑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时快时慢,但至少也跑了七八十里路。 郑九没有急着进山口,而是放慢速度,让枣红马小碎步慢慢颠着恢复体力。 山口内不远便有土垛子,是山贼的暗哨,平时不怎么用,但是一旦做下买卖后,暗哨是必不可少的。 天黑下来,很难视物,但难不倒郑九,他没有发现暗哨,却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物。 一抹鲜红,是剑穗,或者是香囊上吊着的穗子。 到底是什么,郑九无法判断。 旁边石头上还有一团黑褐色,是血液风干了后的颜色。 血迹呈喷溅状,顺着血点的倾斜角度,郑九慢慢看过去,发现了更多血渍,以及被连根推倒的土墩。 土墩下压着一具尸体,前胸、小腹各被捅了一刀,应该是马帮里的暗哨。 山贼居然遇到了对头? 这有点不可思议,什么人有能力强攻山寨? 神火镖局么? 想起早晨遇见的那三人,郑九感觉不靠谱,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万一人家镖局花费重金请了武道高手护镖,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55章 意外战场 就算是多纳尔的正规骑军也不愿意进山剿匪,多半都是以商队为诱饵,设下圈套,再通杀通吃。 郑九依然难以判断,在前行中陆续发现了大量的马粪、骡粪,说明有马队和骡车在此停留过。 继续深入,山路很绕,分叉极多,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过,很容易迷路。 走过最迷糊的盘山路段,山路陡峭起来,七转八转的已经到了石岩岭下。 郑九驻足,山风里夹杂着异常的声响,侧耳倾听,并不真切,于是他缓缓放出神识,神色微动。 异常声响是喊杀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响。 马帮山寨里正在激战。 神识是一项很强大、又十分奇妙的能力,可听、可看、可窥视对手、甚至可杀人于无形。 郑九并不知道,寻常修士最起码要练到炼气期巅峰才能凝聚出神识,而且探查能力有限,不过数丈远。 而郑九的神识则是领悟了那道韵、并看见灵台上的绿叶之后,灵犀一点,自然而然产生。 近几日自观,神奇的感知触觉与那双无形的眼睛融为一体,不仅能看的更远、更细微,而且能够洞悉普通人的内心世界。 虽然这项能力还很粗糙勉强,却已经相当可怕了。 今早,郑九便试了一番那个镖局的黑衣人,让他惊讶不已。 那混账正在恶毒的诅咒郑九,并想杀了他,所以郑九才会给他施以颜色。 很快,郑九的面色就从意外变的震惊,打斗的人中果然有相当厉害的武道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小小的马帮山寨怎会引来武道高手? 略一思索,郑九将枣红马牵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稍稍安抚,然后返身沿那小道拐入山顶右侧小径,进入后山。 一股腥风扑面,脚下便有尸体,而且还不止一具。 从破破烂烂的衣着打扮判断,尸体多半是马帮里的喽啰。 打杀声已经相当清晰,主要集中在山寨中厅,又叫聚义厅。 说是厅,实际上就是用石头垒起来好大一圈区域,里面有隔出的部分房间砌了墙,以木头、秸秆和破烂织物混搭为顶,极其简陋。 当然,再如何简陋也是山寨的核心区。 郑九屏声敛气,先快速在聚义厅四周摸了一遍,除了几具尸体,并没有发现土狼、同贵等人。 后山深处是马厩、还有七八间同样用石头垒的小屋子,连屋顶都没有,充其量叫石围子,住人、放杂物和抢来的物资。 山贼的日子过的很凄惶,基本很少有想象中那种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就算抢劫顺利,也要存着赃物慢慢过日子,不存在为过个肥年便一口气吃干糟光的场景。 郑九正要绕道聚义厅后面,便闻听轰隆一声巨响,身侧气流激荡、石块纷飞,石围子出现了一个大洞,继而稀里哗啦的塌了丈余。 好大的力量! “姓冯的,终于舍得亮底牌了,哈哈……”一个阴冷的声音十分得意。 “真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么?”另一个声音颇为苍老。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冯兄若是愿意配合,白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对冯兄网开一面。” “看来玉阳门真是铁了心的要插手冯宋两家之事?” “呵呵,天真!” 嘭,嘭嘭…… 郑九吃了一惊,辩听双方交战的力量层级,至少是武道后天宗师的境界,更为关键的是,谈话中提及冯宋两家,好像跟冯默声说的宋国的武道世家有牵连。 宋国的武林人士跑到了大周国西北边陲的马帮匪窝里打架? 听起来匪夷所思。 而且从气息分辨,墙内虽然只剩下两人对战,但活人至少还有五六个,都停手不打了么? 郑九本想再度放出神识,但在武道高手面前,这种做法很危险。 后天宗师已经易筋洗髓,修炼出强大真元,可引天地之气,感知力相当敏锐,一旦被察觉反击,以郑九目前的实力,大抵是讨不了好的。 从某种角度讲,如果不动用灵力和修行技法,武道后天宗师在力量和身体强度上已经可以和炼气期巅峰的修士比拼。 于是,郑九缓缓爬上石墙,只见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在极速游走,时不时的拳锋相撞,震荡出可怕的罡风。 大厅左侧角落,有一个麻衣汉子盘坐在地,嘴角有鲜血溢出,像是受了重伤,另一侧角落还有两个人,均是黑衣短打,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也受了很重的伤。 看上去,几人都在拼命调息,控制伤情,随时准备起身厮杀。 还有两个人的气息,郑九一时间凭借肉眼搜寻不到,正想换个位置查看,却不料那麻衣人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黑光飞掠而来。 郑九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快被发现,又是一个后天武道宗师,他急忙侧头避让的同时,连续几个后空翻,避开黑芒。 “什么人?” 那人大喝,紧接着便传来十分混乱的碰撞声,听上去好像那几个受伤调息的人几乎同时出手,又混战在一起。 轰隆,歪歪斜斜的石头墙再度坍塌了一边,嗤嗤嗤,数柄飞刀激射而出,郑九早就不再原地了。 “啊!” “姓白的,你他妈无耻……” “哈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做贼的羞辱别人是个贼。” “……” “嘿,我呸!你这才叫无耻和阴毒……” “……” 在双方谩骂中,郑九已经神鬼不知的换到另外一个方位。 他看明白了,灰衣老者姓冯,和两名黑衣人是一拨的,而蓝袍老者姓白,与坐在地上调息的那个麻衣汉子是另外一拨。 激烈的打斗在几声怪叫和怒斥声中戛然而止,双方几乎同时发难,很快拼尽全力,却又都无法奈何对手。 “姓白的,你也不咋地呀,就这点能耐,也敢远赴塞外行杀伐之事,白家人一向自大,倒不是吹的。” 灰衣老者此刻也坐在了地上,前胸好大一块塌陷,前面地上有好多血,看上去受伤颇重。 “姓冯的,死到临头,就不要光顾着嘴上快活了,白家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你不用担心自己死的太慢,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冯琦声,与他人无关。” 蓝袍老者依墙而坐,腿断了,面色煞白,与那灰衣老者的伤势半斤八两。 此人说到后半句,音量陡然拔高,显然是说给郑九听的,放低姿态,表明态度,如此两败俱伤,他哪能再竖强敌? 冯琦声? 郑九闻听,心道实在是太巧了,冯琦声和冯默声是什么关系? “是哪位高人?烦请现身一见。”灰衣老者发声。 郑九的存在与沉默让两拨人都很忌惮,在这种危机关头无法判断敌友,状况既危险且微妙。 “玉阳门白玉庆,执行宗门法令,如有叨扰冒犯之处,还请高人恕罪则个。” 蓝袍老者再度降低身段,希望这个藏在暗处的不速之客就此离去,或者只是看看热闹,两不相帮也是好的。 但他抬出了玉阳门,也意在威慑对方。 玉阳门,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是武林中被称为“五门七世家”的大门大派,玉阳门排第三。 排第一、第二的是,宋国古武元门和赵国的太极门。 第56章 做个交易 在几双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睛珠子的注视下,郑九蒙着面走了出来。 他并不理会这帮处在垂死中的斗兽,而是在一处坍塌的石堆边驻足俯身,双手飞快的清理石块。 “敢问兄台大名,我等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 “你们继续,与我无关,”郑九头都没回,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因为他发现了那两个找不到的生人气息,一个趴在墙根下,被一具尸体大腿压着装死。 刚才打斗激烈的时候,坍塌的石墙落下的石头砸中那具尸体,好像也伤到了装死之人,肢体明显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惨点,同样装死,躺的位置不好,被第二次坍塌的碎石给埋了,郑九若不是换了位置还没办法看到。 “呵呵,听闻兄弟说话,年岁不大呀,倒是一身好修为。” 蓝袍老者在试探,他是后天宗师境,虽无法凝聚神识,但洞察力异常敏锐,动用真元探查,发觉这个蒙面人的气海丹田极为凝实,知道是个高手。 武道到了大宗师境界才被称为真正的高手,有了天人法相,便触摸到了道的层级,可以动用神魂杀人。 蓝袍人判断,此人虽年轻,但境界修为不低,不可能是大宗师,却绝对是个劲敌,能不招惹自然是最好的。 郑九当然远没到这个层次,却又非常特殊,虽无天人法相,却已生灵台、悟道韵,走的是与武道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不弱,一定师出名门?” 受伤的麻衣汉子突然发话,语调阴气很重,声音亦是令人不喜。 郑九不加理会,双手扒石块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露出了黑色的衣衫,为了防止伤到这人,又减缓了速度。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那灰衣人继续道,“若是替我们收拾了这几个山贼,我玉阳门便承你的情,日后江湖有事,玉阳门当鼎力相帮,不仅如此,还有厚报,若兄弟喜欢金银俗物,只管开口……” “无耻之徒,本事不济,便想着收买他人?你左一个玉阳门,右一个玉阳门,当真这块臭不可闻的烂招牌可以江湖通吃?” “冯琦声,你找死!” “有本事就来取老夫的命,装什么大蒜?!” “……” 郑九微皱眉头,拿掉了最后一块压着躯体的石头,伸手抚摸此人的后心,还有心跳,于是缓缓将这人的上半身扶正抱起,果然没看错,是同贵。 “小友不答话是何意?难道我玉阳门的份量不够?” 麻衣汉子喋喋不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玉阳门很厉害么?”郑九回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边给同贵掐人中,一边握着同贵的手用内力轻微震动他的脉息。 嗯?是个隐世的武修么?怎地连玉阳门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里是塞外荒漠,实在偏僻的鸟都不想拉屎,年轻人大抵是没怎么行走过江湖,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呵呵,不是我等自吹,小友可以打听打听玉阳门在大魏国的地位,乃至在整个中原武林中的地位,五门七世家便是了,若小友能与我玉阳门结下善缘,日后行事便得一强援……” “羞耻不?五门七世家,皆为你玉阳门而蒙羞,大魏国了不起么?” “老匹夫,你想急着投胎,也不用处处接人话茬!” “……” 同贵哼了一声缓过气来,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啊的吓了一跳。 郑九拍拍他的肩膀一把将其扛在身上离开了中厅,先把命救过来,有什么内伤外伤的,离开险地再说。 “哎哎,小友这是去哪里?考虑的怎么样啊?” “不是每一个武修都能被我玉阳门瞧上眼的……” “哈哈,人家都不理你,怎地跟个狗似的还赖上了?哈哈……” “……” 郑九在外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同贵安置坐下道,“别动,哪儿也别去。” “你……郑哥儿?”同贵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郑九不答,却又返身进了聚义厅。 还是在那几双疑惑不安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他不急不缓的走到另一处墙根下,扒拉开石头,把那具死人的大腿拎到一边,然后低声问道,“能走不?” 土狼再也装不下去了,主要是疼的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把脖子扭过来,看着蒙着面的郑九也是一脸错愕。 郑九二话不说,扛起土狼又走出去了。 看似旁若无人,其实郑九浑身上下都异常警惕,这些家伙若不是伤的太重,早就将他灭口了,此时无非是在调息蓄势。 将土狼安置在同贵身边坐下,郑九压低声音问道,“正山和秋华在哪里?” “你是郑小子?”土狼大吃一惊,却又立时捂住了嘴巴。 “不知道,打起来就乱了,我和土狼没来及跑,当时后心挨了一脚,就干脆躺地上装死了。” “当时乱起来的时候,他俩好像没在聚义厅。”土狼回忆。 “行,知道了。”郑九点头,又道,“待会儿缓过来就去前山下马坡,拐过去的隐蔽处有一匹马,不要招惹它,就在那等我。” “你还要干嘛?” “去找秋华他们。” “带上我们一起,咱们是做……”说到这里,土狼说不下去了,一个多月前,郑九说要做荒漠上的凶狼,让大家练拳,他是最兴奋的,可现在跑到土匪窝子里,灰头土脸。 “那帮人很厉害的……”同贵嚷嚷。 “听我的,这时候别跟我啰嗦。”郑九起身离开,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根本不容置疑。 那几个凶人即便是受伤严重也不是土狼和同贵所能对付的,只是没时间解释太多。 再度回到聚义厅的郑九,扫视着看似凄惨,却又暗中对峙的几人,张口问道,“冯琦声,你可认识冯默声?” “冯默声?你见过他?”灰袍老者大为惊讶。 “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敢问少侠……” 郑九摆摆手,扭头又问蓝袍人,“你是大魏国人?玉阳门?” “不错,小兄弟考虑的怎么样?冯家正被武林同道声讨,若是小兄弟肯出手帮忙,实则是为武道同道做了件大好事。” “这话怎么说?” “冯家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一时半会儿无法细数,就在数日前赵国南城,武道天榜放榜日前,他们冯家连施下作手段残害了上场切磋武技的宋云涛,激起武道同仁的共愤……” “放你娘的臭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你们魏国人最无耻!” “那么再问一下,冯家为啥要害宋云涛?” “小友有所不知,冯宋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武道天榜排名在最后三日的挑战争夺,向来是公正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一个公正公开,那冯化声分明作弊,否则宋云涛如何在关键的时候……” 蓝袍老者正自口沫横飞的反驳,却突然间眼珠瞪大了,瞳孔里满是惊骇。 同伴正欲暴起偷袭,确被蒙面少年反手一刀捅进了胸膛,身法和招式非常眼熟…… 不不,那不是刀,是把破铁片。 第57章 实属运气 郑九出手之迅速果决,震惊了所有人。 铁片不仅捅穿了麻衣汉子的胸膛,还顺势搅了一下,咯吱一声脆响,脏器连着骨头都碎了,让人头皮发麻。 “竖子尔敢……” 蓝袍老者大怒中一拳轰出,郑九的身形却忽的消失不见,转瞬间便出现在其身后,却并未出手,双足接着一点,身形又瞬息移到了另一侧。 果然,蓝袍老者白玉庆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再度轰出来的拳影如雨点般密集,遍布周身,郑九移动的速度还是稍显慢了,只得同样砸出一拳。 砰! 狂暴的拳影迅速消弭。 白玉庆腾腾连退两大步,咣的撞在了石墙上。 而郑九则倒飞了出去,扑通摔了个跟头,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又站起了身,忽然间头晕目眩,口中腥咸,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是受了伤。 在力量层面,郑九远不是白玉庆的对手,对方在武道浸溺了数十载,功力非同一般,又在重伤下拼命,战力最起码发挥出了七八成。 郑九就算身体强度有了质的改变,不亚于易筋洗髓,又有固元符种护体,硬抗这一击也是相当勉强。 然而,白玉庆喷出一口鲜血后并未追击,突然间跃升半空向黑暗中遁去。 此人虽断了一条腿,却强悍如斯。 嗖! 一道灰影随即跟着飞掠而去,冯琦声反应奇快。 “莫要放走这厮!” 在地上盘坐着的一名黑衣人也一跃而起,冲出聚义厅。 郑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给强压下去,脑子里已经如过电一般反思刚才的对战,虽然只是极短的一两招,却凶险无比。 实事求是的说,与这些武道宗师相比,自己还是差的太远,如果白玉庆全盛状态下打出这一拳,郑九不知死活的硬抗,必然重伤。 之前侥幸杀了那名麻衣汉子是因为运气和判断,主要是那双无形眼睛的预判,尤其对周身两丈之内,眼睛更是洞察秋毫。 当然,郑九也早就想动手了,就比对方快了那么一点点,实属巧合和运气。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郑九不再理会,调息一番便要去后厅寻找秋华。 “少侠且慢……” 躺在地上的另一名黑衣人想要挣扎起身,却因伤的太重起不来。 “何事?” “少侠可是寻找另外两个少年?” “不错。”郑九点头,暗道这人眼力不赖,激战重伤下依然能对他之前的行为观察的细致入微,不免心生两分好感。 “他们可能都躲到后面的米仓下面,那里……”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划破夜空,郑九听出来是白玉庆的声音,恐怕是垂死前在表达不甘和愤怒。 郑九冲黑衣人点点头便朝聚义厅后面走去,很快找到了所谓的米仓,就是存放物资的石围子。 石围子里除了一些发臭的破烂,什么也没有,伸脚扒开破烂,郑九看了一个不大的铁门贴着地面。 郑九在不远处拿了根火把照明,打开了地窖的铁皮门,五六双亮晶晶的眼睛一起望着洞口。 没想到这伙新开柜的山贼倒是很勤劳,居然在下面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 “正山、秋华!” 郑九一眼便看见了瑟瑟发抖中的两个家伙。 “郑哥儿!” 正山惊喜交加,第一个奔了出来,给了郑九一个大熊抱,却被他连忙推开,别把鼻涕抹身上。 秋华紧随其后,看着郑九只知道傻笑。 里面还有三个人,非但不敢出来,还一起往里挤着躲避。 “少侠,借一步说话。” 灰袍老者冯琦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满身血污,身躯颤颤巍巍,被那名黑衣人搀扶着,却站着委实勉强。 “大掌柜……”正山小声喊了一句。 “几位都是少侠的朋友?”冯琦声笑问。 郑九点点头,凝视面如白纸一般的冯琦声,内脏被震破,心脉皆损,怕是撑不过去了。 于是,郑九忽然伸手握住了冯琦声的手臂,旁边的黑衣人一惊,还未有进一步反应,却闻冯琦声道,“少侠好意,不必紧张。” 黑衣人只能瞪眼睛看着郑九摆弄。 郑九不是太懂如何用真元内力帮人续命,却听闻苏老头神叨叨的吹嘘过,透过阳池穴度内力的法门,所以刚才施救同贵的时候,郑九尝试了一下,感觉像那么回事儿。 “少侠不必浪费真元,老朽时日无多,有几件紧要事说。” “你只管说。”郑九捏着对方愈发冰冷的手臂有些尴尬,对着阳池穴,好像无法把真元送出去。 “白玉庆留有后手,确认老夫身份后便发出了信号,大概是在一个时辰前了,按老夫估算,对方的援手随时都可能赶到这里,少侠亦要随时准备离开。” “……咳咳,其二,老夫远赴大漠,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兄弟冯默声,更重要的是为了避祸,事情来不及详说,只求少侠收留犬子,找到舍弟后便过继与他……” “其三,那窖里的三人是银州镖局的,白家撒在银州的线人,少侠可酌情处置……如此,咳咳,咳咳咳咳……” 冯琦声开始大口的喷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黑衣人缓缓放下冯琦声的身体,俯身大哭。 原来这是他儿子,郑九微蹙眉头,他不想多事,却没由来的揽了一大摊子。 只是对方临终之言,郑九也不好推脱,当务之急是离开险地。 “你们两个去下马坡找土狼和同贵。”郑九吩咐正山和秋华,“四个一起找马和骡子,有多少要多少,要快!” 正山二人见郑九表情严肃,不敢耽搁,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出来!” 郑九喝令,窑洞里的三个人自知躲不过,只能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一个老头儿,两名中年汉子,神情十分萎靡。 郑九看着奇怪,从身板判断,都是长年修习外门功夫的,怎地脚步虚浮,如此弱不禁风? “他们被我父亲废了功夫。” 黑衣人忍不住解释,郑九才动用神识探查,三人的丹田气海全被毁了,原来如此。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但的确是白家眼线。” 郑九不想花精力去判断这些是非曲直,离开此地是紧要,于是问道,“在此处,你们冯家还有几个人?” “就剩下我和本家堂弟。” “你叫什么?” “冯启东。” “好,冯启东,给你半炷香时间,处理好令尊后事,还有这三个,你看着处置吧。” “少侠饶命,我们虽然充当线人,但迫不得已。” “少侠饶命啊……” 三个人一起跪下,磕头如捣蒜。 那老头甚至抱住了郑九的腿,知道想要活命,全在这个少年人的一念之间,“那白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大周边陲,不仅在找冯家的麻烦,还在暗处慢慢阴李家……” “李家?” “对,大周国皇族一脉,不仅如此,还在窥视华山派。” 第58章 玄阴宗妖人 孰料,郑九只是微微皱眉,劲力一荡便将老头儿给震开了,然后大踏步的离去。 “少侠,白家狼子野心啊,与魔人勾结,意在大周啊……”老头儿声嘶力竭。 “这个老的暂时留下,其他你随意。” 郑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说话声却清晰的飘来。 黑衣男子亦是个果决之人,知道如何做事,抽出随身匕首,一刀一刀一个,将两个中年汉子全部攮死。 然后喝令老头儿道,“帮忙。” 亲人的鲜血溅了老头一脸,但也不得不照办,帮着黑衣男子把两具尸体抬走扔一边,又将冯琦声的尸体抬进窑洞,关上铁门。 听不清黑衣男子默默的念叨了两句什么,然后突然暴喝一声,双掌推出,拍在石围子上。 轰隆,石围子塌了,将那地窖的小铁门完全掩埋。 此时,山寨内嘈杂起来,驴叫马嘶,土狼几人已经按照郑九的吩咐在集中山寨里的骡马。 郑九则飞速的在山寨四周游走,除了发现几名躲在后山悬崖边上的喽啰,没有其他潜在危险。 “郑哥儿,一共九匹马,三头骡子,一头驴。” “没受伤的,马匹分乘,受伤的骑骡子,实在骑不了的就捆在驴子上,从二道梁离开。” “土狼放火,同贵打头,出发!” 非常时期,郑九做事绝不敢拖泥带水,也不能从原路的山口离开,只能在山里绕,要绕很远才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山寨里存下的烈酒全被土狼泼了,一道火光冲天,预示着这股奇怪而又短命的马帮覆灭。 然而,即便郑九如此迅速果决,依然来不及了。 一声桀桀的怪笑响彻山谷,继而有数道黑影飘忽而至,在火光下形同鬼魅。 “不好,是玄阴宗的人。”镖行老头大吃一惊。 “白家果然勾结魔人,实在罪大恶极。”冯启东愤愤不已。 郑九直抽牙花子,稍一多事,就麻烦大了。 “玄阴宗跟魔门是什么关系?” “回少侠,魔门虽然名声狼藉、行事邪恶,却是修行的邪仙,玄阴宗则是武道一脉,是武林的败类,他们两者不是一回事儿……” “土狼,你们几个带着那两个伤号先去二道梁……” “哈哈,白世兄可在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音波一圈圈的荡漾,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镖行老头儿被吓的直哆嗦,黑衣男子也是面色煞白,来人的武道修为恐怕不在白玉庆之下。 “姓白的死了,你是谁?” 郑九也知道来人厉害,可事到临头,哪有胆怯缩头的道理。 “死了?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口气不小,你亲眼所见?” 说话间,几人忽觉阴风拂面,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在半空中,翩翩落下。 来人面色煞白,就像抹了面粉一样,眼窝深陷,嘴唇又十分鲜红,披肩长发,一袭紫袍,如同半夜里蹦出来的女鬼。 “死没死,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郑九冷笑,手心里已经握了一枚枣红丸。 以前枣红丸用弹弓击发,威力很大,出其不意下甚至可伤魔修,现在弹弓没了,但郑九的身体强度和力量都有了巨大变化,徒手投掷恐怕更甚于弹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崽子,既然白玉庆嗝屁了,那么冯家人呢?” “我不认识什么冯家人。” “嘿,老头儿,还有你,不要把一个娃娃顶在前面,你们说,冯家人在哪儿?” 玄阴宗人袍袖一翻,脸上怒容渐起,四周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奇怪的血红色三角旗。 “小老儿也不知……是被这里的山贼虏来的。”老头儿战战兢兢,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拿眼睛瞟一下冯启东。 “山贼呢?” “呃……” “你小子到近前来。”玄阴宗人冲冯启东勾勾手指头。 冯启东也很胆寒,但毕竟是武道大世家出来的子弟,关键时候总不能比身边这个野路子镖师还差,于是昂首向前两步。 “中了白家的碎玉掌,居然能硬撑着跟没事儿人一样,有点意思,你是冯家的。” 冯启东闻听面色大变,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玄阴宗人形同鬼魅,身躯一晃,瞬息一个来回,人似乎都没动过,但冯启东已经到了他手上。 郑九吃了一惊,暗讨刚才这一把如果是针对自己,恐怕也很难躲过,下意识的又退了两步。 玄阴宗人的身法怪异,但境界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充其量与白玉庆在伯仲之间,却极难对付。 “还有你,小娃娃,是冯家第几代呀?” 那人说话的同时,身形再动,冯启东不知为何已经软软倒地,郑九始终盯着对手,几乎同步而动。 但终究郑九慢一步,两道身影交错之间,那人咦了一声,一只苍白的手很突兀的出现抓向郑九脖颈。 郑九早有准备,随着灵光一现的感应一拳砸出,看似非常慌乱匆忙,却正对着玄阴宗那人的手腕。 “呀呵?”那人再度吃惊,立刻改变方向反抓郑九的手腕,噗的一下扣了个结实,还没来及发力震散对手真元时,却忽感不妙,五指像抠在了烧红的火柱上,紧接着一道极其凶猛的玄阳之力喷薄而出,非但挡不住,还让整个手臂都如火燎一般。 郑九只是想摆脱对手,情急之下使出大荒拳经中的金乌伸足。 玄阴宗高手哪里知道什么金乌伸足,大吃一惊,飞脚一踹,抽身急退,这脚踹的又快又狠,原本就在被动中的郑九直接摔到了数丈开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之前,郑九就被白玉庆一拳震伤,虽然强行把该吐的那口血给压了下去,这一脚便压不住了,好像吐了之后反而感到轻松,伤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玄阴宗高手却不好过,那道玄阳之力克制他的阴血煞气,沾上便立刻消融,如蛆附骨,不仅痛苦万分,还很难摆脱,只好凭借深厚的功力强行压制。 可惜,郑九临敌经验不足,若是趁机强攻,说不得能占得一线先机,机会稍纵即逝,等他反应过来已迟了。 玄阴宗妖人带着一股血腥的狂风扑来,全力施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普通少年居然拥有传说中的玄阳之体,而且小小年纪便具备雄厚的真元基础,如何能让他活着? 第59章 为何不见 对手人未到,郑九的四周已经血光冲天,空气滞涩,腥臭气味令人作呕,他浑身上下警兆陡生,暗讨这妖功实在邪门…… 一只血色的手掌突然出现在郑九的背后,致命的危险让他灵台微颤,丹田中氤氲的气海忽然狂暴,掀起滔天巨浪冲出守宫,迅速涌入浑身血脉。 嗡~ 郑九的身躯一瞬间泛出淡淡的金光,双目如矩,左手握拳,右手高举虚抓,手指捏合成鹰喙状闪电般迎着对手击出,丝毫不理会身后出现的那只血手。 大荒拳经裂天兕开山! 玄阴宗妖人一声怪叫,倒飞着遁入夜空,郑九的身躯也飞了起来,被那血手一掌拍了个结实。 郑九的身躯在落下时,下面呈六芒星站位的黑影齐齐高举臂膀,手中的三角红旗忽然泛出血光,口中诵念着意义不明的怪腔鸟语,开始飞快的顺时针跑动。 “血魔湮阵!”镖行老者见识多广,居然认识此阵。 此阵极其凶险邪恶,施阵者驱动六名执旗者祭血魔,召唤血魔的力量宰杀对手于阵中。 每一面三角红旗都经过活人生血反复打磨祭炼,充满血腥邪恶的力量,承接血魔降临,被打入阵中的血肉之躯,浑身的鲜血瞬间会被吸食一空,抽成干尸。 血魔者,玄阴宗人崇拜的力量图腾,也是魔婴老祖的化身,源于北地萨满祭祀。 创立玄阴宗的鼻祖本身就是一位祭司,此人绝顶聪慧,将繁琐的祭祀流程浓缩、简化为肢体力量的具现,走出了武道的路子。 所以玄阴宗不仅邪恶,而且十分独特,可以概括为是带有神秘图腾力量的武修门派。 血魔湮阵可以瞬间秒杀同级别对手,对于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有可怕的威慑力,一旦不小心坠入阵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以,郑九若无法摆脱下坠之势,必死无疑。 眼下的郑九伤情很重,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自救。 而被郑九的裂天兕开山一击后,玄阴宗妖人也遭重创,却依然有能力驱动阵法杀了郑九。 一双猩红邪恶的眼睛躲在黑暗中,凶残而又疯狂的看着猎物坠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自己暴怒的情绪。 然而,一道不知何时候出现的白光比郑九坠落的速度快的多,悄无声息的插在地上,不熄不灭,不知为何物。 坚硬的石头地眨眼间铺满白霜并迅速蔓延,六名跑动中的玄阴宗弟子瞬间被封冻,手中的三角红旗亦没有逃过白霜的侵蚀,无声无息的炸成粉末。 “什么……噗~” 躲在暗处的玄阴宗妖人惊骇之极,随即口中狂喷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露出身形,苍白的面孔极度扭曲,他不但被血阵中断反噬,而且被吓坏了。 那道白光是用雪花凝聚,但在仙人手中就如同利剑,而此间若是真有仙人,一定来自萃华宗! 噗通,郑九摔落在地,那道白光及满地的白霜却已消失不见。 从郑九被掌力拍飞,到半空拧身下坠,最多不过一两息时间,战场上却发生了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重伤下的郑九可能无力应对,却能很清晰的一一感知。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山上下雪了。 那名镖行老者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抬头望向远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絮叨什么。 玄阴宗妖人已经跑了,六个被封冻的玄阴宗弟子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地,身子软的像烂泥,死透了。 “真是他么?” “既然来了,为何不能一见?” 郑九已经不是数月前的郑蛮子了,谈不上强大、但无比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他,苏老头口中的那位仙师刚刚来过,救了他一命,未作停留便远去了。 这让郑九的心情很糟糕,虽然嘴上不说,可他还是非常渴望能有一位可以帮他照亮前路的老师。 看来苏老头儿用生命代价求得的仙缘,不过是一场虚幻。 当郑九组织的马队缓缓消失在积石山脉西段的深处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奶头山大泽边,方晓刚刚击退一位强大的对手,他居然不是魔修。 此人来自赵国的摩云宗。 摩云宗虽属释门旁系,却也是跻身于七大隐世宗门的庞然大物。 方晓也不是为保护郑九才到积石山中段的,而是追踪这位修士,赶了个正巧。 摩云宗修士跑到西北大漠,意欲何为? 若不是接到宗门速归的敕令,方晓可能都不会在临走前巡界一番,这一巡居然就撞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联想到发生在赵魏两国武道天榜的事情,方晓的心情不好,除了坐镇西北,他其实并不想花费精力去关心凡生界的这些破事儿。 但传闻恐怕要成真了。 这一去,不知道会有怎样颠覆常理的变化,方晓遥望积石山深处,暗叹了一口气,旋即目光凌冽,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云层中。 …… 在莽莽的积石山中辗转了整整三日,郑九的马队才回到魔音谷。 可气又可笑的是,居然在谷外又看到了神火镖局的红音以及那个灰袄男子。 黑衣汉子死了,红音哭着说是被狼群拖走了。 郑九撇撇嘴,不想接话茬,随行的那个镖局老头儿却抱住红音哭的跟泪人一般,居然是爷孙俩。 在这三日的颠沛中,郑九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侵入体内的血煞阴气已经被玄阳之火炼化干净,没留下什么后患,只是受损的筋脉还需再调理几日。 郑九的心情却极度烦躁,莫名其妙的搞了这么一支古怪的队伍,难道真要当山贼么? “你不是说要领着我们做荒漠上最狠的凶狼么?那个几个喽啰和镖行的人就是我们的漠鼠,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怎么样?郑哥儿?” 土狼很兴奋,以为倒了八辈子霉要死在石岩岭,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白得一票人马,立刻就能开山立柜了。 他反复盘算了一下,不算他们五个,一共还有十一个人,三个镖行的,七个冯家马帮的喽啰。 还有两个就厉害了,是冯家马帮的二当家、三当家,但他们对郑九都非常敬畏。 “就是呀,郑哥儿,把这些人好好整整,咱们扯旗子吧。以后魔音谷到野望滩这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 同贵比土狼还上心,他心里都已经替郑九规划好了,郑九是大当家,他们四个按年龄排行,从二当家到五当家。 至于冯家兄弟,那自然是六当家和七当家。 其他人都是喽啰和漠鼠,不不,那个长的特水灵的红音姑娘不能当漠鼠,就做郑小子的压寨夫人。 第60章 真正主宰 不行不行,真不行! 同贵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若是让那红音做了压寨夫人,秋华怎么办? 秋华可以兼着五当家,做压寨大夫人,红音只能做小了…… “撺掇大家去石岩岭当山贼是你的主意吧?” 郑九冷不丁一句话把正想糊涂心思的同贵吓了一跳。 但看着郑九清冷的目光,他旋即又撅起了嘴巴,“没吃的,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肥羊吃多了,以前的石板蛇下不得嘴了?”郑九冷笑。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要做些事情吧……” 同贵低下了头,他虽然鬼迷心窍,却也知道办错了事,事情严重到大家都差点死在石岩岭,若不是郑小子赶来及时,这身肉恐怕都要喂野狼了。 “做事情?当大爷?不错!”郑九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指下面草地上正在给一头野獐子开膛破肚的喽啰道,“你打得过他么?” “他……”同贵看过去,那人名叫蒋东风,是个汉人,据说犯了命案流窜到双峰要塞,混不下去,跑来当山贼。 此人膀大腰圆,四肢粗壮,是山寨里有名的大力士,刚到山寨时蒋东风还挺照顾土狼和他,自然是打不过的。 “连他都打不过,你凭什么做大爷?” 郑九站起身,并不想太苛责同贵,但这家伙的糊涂心思最多,不敲打是不行的。 “郑哥儿……” “去找正山,把我教的拳脚一起练习一遍,其他的以后再说。” 郑九摆摆手,转身去另一处山洞,找冯启东。 土狼和同贵对视一眼,俩人肚子里憋了半天的猛货和宏伟大计,可惜一个字儿的正经话都没说出口,只能互相翻翻白眼。 冯启东的伤很重,到现在都在卧床,而其堂弟冯启运则要好很多,已经可以活动拳脚了。 郑九每天都要给冯启东疗伤,被白家碎玉掌震伤的脏器,冯启东可以自行运功治疗,但被那玄阴宗妖人的阴煞血气所伤的经络只能靠郑九的玄阳之气。 “少侠,又要麻烦您了。” 躺卧在石床上的冯启东见到郑九来,连忙挣扎起身。 “不必客气,给你治疗我也有收获。” 郑九实话实说,他修习锻阳术大都靠自己摸索,虽偶有感悟,却总是艰难,直到遇见冯默声,才在其提示指点下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 不得不说,系统修习和在黑暗中摸索,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郑九深有感触。 是以,在郑九离开朵云川的时候,宁可用雪域巨蛤的内丹来换取冯默声的性命,虽然事不可为,总是一种念想。 尽管冯默声在阴阳甸里包藏祸心,郑九也能理解,人之将死,总要穷极手段活命。 只是踩着他人的性命往上爬,总是过了,所以,营救冯默声的事情既不可为,郑九也不勉强。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总有安排,郑九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石岩岭居然还能再碰到冯家之人。 这冯启东兄弟虽然修为还不到宗师境界,但对锻阳术的修习非常正统精纯,这是个大好机会。 “在救命恩人面前,启东不敢失礼。” 郑九笑笑,握住冯启东的右臂,开始渡送玄阳真气,客气来客气去的,总会没完没了,太烦。 他已经在冯启东的提示下,熟练掌握如何渡真元的法门,轻车熟路,说起来简单,但要靠自己摸索,不但要费把子力气,还不见得能摸到门槛。 这与天赋无关,在无尽黑暗中,能摸索出前行道路的,执着、韧性和运气往往占绝对比重,天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在冯启东的提示下,郑九已经在快速修习《锻阳术》的第二篇,山海篇,短短几日便进展神速。 山海篇同样三十六式,郑九已经领悟了四成。 就连《锻阳术》世家嫡传的冯氏兄弟也惊的瞠目结舌,他们俩分别在八九岁修习《锻阳术》,在十二岁完全掌握了大荒拳经,用时三年多,在冯家嫡系子嗣中已经算是快的了。 修习山海篇,用时整整七年,风雷篇,已经十年多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领悟。 这郑九简直变态,不过小叔叔冯默声的眼力倒是高绝无比,居然能发现此等奇才。 关于与冯默声的相识和纠葛始末,郑九并没有特别详细去说,只是泛泛而谈,相识于患难,在魔修追杀时各自逃命。 但结局是悲观的,冯默声现在在魔修手里,死多活少。 冯家兄弟就算如何自大,也不敢苛责郑九去救冯默声的性命。 自己去?那就更不敢了。 只能等待和寻找机会。 如此,他们反而认定了郑九是冯默声的忘年好友,甚至是衣钵传人,所以对郑九十分信服,并礼敬有加。 在提示和指点郑九时,冯启东绝不会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 同样,郑九对冯家兄弟的感觉也不错,所以需要尽快治好冯启东,两人的战力水准都接近后天宗师境,日后对魔音谷的帮助很大。 闲聊中,郑九大致弄明白了冯琦声临终之言,以及冯家的遭遇。 早在一年前,冯家就开始秘密遣散嫡系子嗣,到列国各地隐姓埋名生活,以应对未来可能的灭顶之灾。 “古武之术,源远流长,门派极多,但能真正继承其精髓的只有两个世家,其一是宋家,被称为古武太一门,其二便是我们冯家,被称为古武元门。” “很多年以来,为了正统之争,冯宋两家冲突不断,你来我往,夹缠不清,因为宋家的主要势力在庙堂之上,冯家的门人弟子多在民间,所以,总体上宋家占上风。” “后来,梁国皇帝因贪恋美色驾崩,外戚宋家趁虚而入夺了皇位,改国号为宋,这便是大宋国的由来,也是列国中最年轻的,不过三代帝王,九十余载。” “奇怪的是,宋家行这忤逆夺位之事,居然得到了仙家的默许,甚至是支持,此后,冯宋之争,冯家就变得愈发艰难。” “一年前,我家老祖宗收到了华阳宗志清长老的亲笔信,要我冯家以宋国大局为重,放弃与宋家的对抗,交出镇派之宝《锻阳术》孤本和《元阳吐纳术》。” “华阳宗乃当世七大隐世修行宗门之一,实力虽然只排在第六,但对我等凡人来说也是难以抗拒的庞然大物,我家老祖宗知道大祸临头,一面复信,虚与委蛇,一面着手安排冯家后事。” “现在留守在宋国的冯家只剩下一个花架子,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我的二伯冯化声甚至牺牲了自己,在武道天榜揭榜前,他只身前往赵国挑战宋家高手宋云涛,并将其杀死。 “孰料,这华阳宗和宋家歹毒,居然在事后下黑手,暗算了我二伯,这也是我父亲为了获取准确消息,宁可冒着上当的风险也要去劫镖车的原因。” “如此说,那神火镖局反倒是你冯家养着的耳目?”郑九奇怪。 “这事就更复杂了。”冯启东摇头苦笑,“原本是我家耳目,谁知道早被白家人给收买了,只有唤作红音的父亲还算对冯家忠心,寻找机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但已经晚了。” “白家又是怎么回事儿?”郑九听的实在有些头昏。 “白家是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宋白两家早就联手了,魏国的野心极大,不仅想一口吃了东边的韩国,也对大晋国和赵国虎视眈眈,我父亲说魏主早有窥视整个中原的野心。” 原来如此,这便是冯琦声临死时说的避祸二字的由来。 郑九听了不免唏嘘,看来苏老夫子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主宰从古至今都没变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一个华阳宗长老就能让传承千年的武道世家树倒猢狲散,多么可怕,凡人的处境又是多么可悲? 第61章 捷足先登 大魏国,青阳道门; 大周国,萃华宗; 宋国,华阳宗; 那么浩瀚国呢?魔修,又是个什么门?什么宗? …… 这些分布在列国中的一个个宗门,以前会偶尔听说,多半出自苏老夫子之口,后来是冯默声在洞窟里无聊,不停唠叨。 郑九懒得听,根本对不上号,也没什么概念,因为离的委实太过遥远。 现在,却在郑九的脑子里慢慢具化,令他愣神了半天。 “恩人,不知以后有何具体打算?” “呃,还在想,没什么具体打算。”郑九回过神,实话实说。 面对忽然出现的这支杂七杂八的队伍,郑九其实很头疼,有心把这些人散了,都打发走。 可事情并非想象那么简单。 赶到荒漠上,不做马贼,基本还是个死。 郑九虽然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总不能刚带回来又扔出去,无关良心,而是道义。 况且这么多人撒出去,魔音谷安全的秘密就没有了,以后,自己和土狼几人待着也不安心。 但是全留下来,吃什么? 不仅如此,郑九也不想管这些琐碎之事,当初头脑一热把人都带回来了,委实发愁。 半月之后就要赴那郡主之约,对郑九来说修习武道又是头等大事,哪有剩余精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启东听闻少侠曾在双峰要塞待过一段时日?” “嗯,确有此事。”郑九心道,一定是土狼嘴长。 “与胡人打过仗?” “不值一提。” “可曾投军?”冯启东忽然变得很八卦。 “为什么要投军?” “既不投军,又不开山立柜,在这大漠里恐难以生存。” “冯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闻少侠与胡人有世仇,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不如借马帮虚名,行杀胡兵之实。” 这一点让郑九更头疼,保管又是土狼和同贵吹嘘时添油加醋。 随着几次深入漠北和潘邦草原,郑九的认知有了很大变化,思维也越来越理智,毕竟随苏老夫子读了些书,当时消化不了,但慢慢会在行事和思考中感悟。 客观说,郑九与胡人没有世仇,非但没仇,还关系不错,曾经绿洲村子里的邻居就有胡人,马帮里也有胡人,甚至土狼就是胡人。 没有乌厥人让同贵和正山做事,大家可能都要饿肚子,如是种种。 真正与郑九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是魔修,还有胡作非为的胡兵,是以,郑九曾几次深入胡人营地刺杀胡兵。 可事后想想也挺冲动的。 伤脑筋的是明慧郡主,郑九欠下了人情一定要还,可他也知道现在的郡主,未来很可能就是多纳尔王,那么她率领下的胡兵岂不是同样不共戴天? 如此便陷入了一种思维和情感困境,郑九还暂时无法理清楚,也很难理清楚。 懒得想,就不去想。 郑九才不会在小圈圈里框死自己,于是道,“我真没啥想法,你和土狼、同贵商量着看,只有一条,不许祸害良善,其他我不管,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潘邦草原,魔音谷就交给冯大哥了。” “这如何使得,魔音谷是少侠的地盘……” 郑九起身,然后握紧了一个拳头晃了晃,“再好的地盘,拳头不够硬,也不是你的。” 一句话,在郑九看来实实在在,普普通通,却让冯启东勃然变色。 仿佛一根针狠狠戳在了心脏上,冯家便是很好的例子,家大业大,传承久远,可惜拳头不够硬,被别人一封信就弄的支离破碎。 此子的见地极是不凡,怪不得父亲都会临终托孤。 想到这里,冯启东不免自嘲的笑笑,一抬头,郑九已经离开。 才出得山洞,郑九便被人堵在了洞外的石台边,此人一袭红衫,螓首低埋,却是红音。 确切的说,红音等在这里很久了。 “红音见过少侠。” “什么事?” “红音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少侠勿怪。其一,是替爷爷谢少侠不杀之恩,其二,恳求少侠收留我祖孙二人以及吴叔。” 郑九微皱眉头,他对镖行这几个人的印象很一般,不想管,也懒得管。 说到底,神火镖行上下都是冯家的家奴,最后背叛了冯家,若不是红音的父亲忠心,郑九说不定在谷外就把他们全处理了。 这种事情让冯启东去烦,郑九想了想道,“去向冯家少爷说吧,他没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说罢,郑九便要走,却又被红音拦住,“少侠且慢,红音绝非乞食,虽然鲁莽,却也知这魔音谷内深浅,先征得少侠首肯,自会去向冯少爷求得恩典。” 说罢,红音居然款款跪下,清秀美艳的面庞满是泪痕,却连眼都不眨的直视郑九。 郑九反被弄的手足无措,手伸了一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恹恹道,“起来说话,这魔音谷虽小,却也能容得些人。” “红音谢过少侠!” “……” “看见没?看见没?被那小娘子捷足先登啊!” “秋华就是老实,让她陪着郑哥儿,这会儿跑去找什么野菜,这大冬天的,不知道待在郑哥儿身边热乎?” “你倒是聪明,还不是在郑哥儿那儿被呛的待不住?” “这特么哪里是一码事儿?事关秋华妹子的大事儿,能比么?” “不争这些,咱们要创造机会,正山赶紧去找秋华,郑哥这会儿闲着,不能总让那外来的小娘子占便宜……” “说的是,赶紧去。” “凭什么我去?你俩干啥?” “我们自然有大事,郑哥儿喜欢跟二当家,不……姓冯的说话,搞定了姓冯的,说不定就能让郑小子回心转意,这人马够了,不扯旗子,喝西北风啊?” “……” 此时的郑九正在自己的洞府内看书,《青阳阵法要述》。 这本书也是苏老夫子的遗物,连同《青阳旧事》放在一起,被埋在一个小坛子里。 郑九本不打算翻看,至少近些年都不会看。 原因也简单,其一,郑九对青阳道门的怨念很深,其二,他正在苦练《锻阳术》,腾不出精力。 但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坛子挖出来。 魔音谷的尸魔人迁走恐怕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武道修为高强、且胆子又够肥的家伙硬闯魔音谷,哪怕有冯氏兄弟在,多半也是挡不住的。 远的不说,石岩岭一战,同时与白家和玄阴宗结仇,这两股大势力,对郑九这么一小撮人来说,哪一个不是招惹不起的巨无霸? 更遑论白玉庆死于非命? 所以,用阵法守住谷口,甚至在谷内设下陷阱是郑九眼下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莫要看茫茫荒漠和偌大的积石山,还真找不出比魔音谷更好的避难之所,所以,隐遁逃避都不是上策。 只是郑九对阵法一窍不通,苏老夫子也没怎么跟他讲过。 第62章 守山阵法 郑九只能硬着头皮看。 这时候,以前苏老夫子逼着他通读易学,又不厌其烦唠叨的古文言、箓文,甚至一些道家典故等等都起到了大作用。 开篇入门的,是一个最简单的防御阵法,郑九居然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摸懂了个七七八八。 守山阵,又被称为幻象迷阵。 是道家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护山阵法,脱胎于九宫八卦阵。 该阵的要点是依据地势地形变化,应和阴阳相克之理布阵。 一个母阵可以叠加许多衍生出来的子阵,最终可布置成攻守兼备、变幻莫测、杀伤力极强的护山大阵。 布置阵法所需的材料种类不多,但劳作量可观,需要花费些时日。 郑九所看重的是,此阵在初级形态下不需要催动阵法的灵石,只需天地自然之气外加内力即可。 若是日后阵法复杂了,还是需要灵石,毕竟这是仙家阵法。 但现在还顾不上。 选定此阵,郑九悬着的心便安稳了许多,正要起身去找冯启东。 洞外忽然跑进来一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却笑脸盈盈,大冷天的,眉毛上有了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捧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是秋华,她满面通红,黑汪汪的眼睛看着郑九,含笑中带着些许羞涩。 “这是什么?”郑九奇怪。 “山精,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给你!” “给我?你好不容易挖到的,自己留着。”郑九伸手扒拉了一下上面的泥土,果然是山精,的确是极少见的大个头。 山精类似于野参,但远比野参稀少,要珍贵的多。 “专门给你挖的。”秋华微微嘟起了嘴。 “我用不着这个,这东西吃了身子热,不怕冷,但我从来都不怕冷,不信你瞧瞧。” 郑九说着不解风情的话,握紧了拳头,然后屈臂,上臂鼓起来的肌肉瞬时就把衣衫撑起了,拳头还煞有介事的晃了晃。 “说给你挖的,就是给你的。”秋华双目中铮亮的光芒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下去,把山精使劲往郑九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 郑九想拉住秋华,却没伸手,因为他忽然看见洞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闪不见。 “搞什么名堂?”郑九嘟囔着抱怨。 十四岁的他心境虽不成熟,但也隐隐有些别样的感觉,只是很淡,淡到让他很快就忘记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收好那山精,便匆匆跑去找冯启东。 冯默声是阵法高手,在阴阳甸里遇险时,郑九曾亲眼看到这个老狐狸的神奇,那么同是冯家人的冯启东想来也不会太差。 孰料,冯启东压根就不懂阵法,反倒是冯启运很在行,他连性格都与冯默声相似,圆滑中带着狂放,拳脚不怎么样,但从小就喜欢研究阵法。 看来这兄弟俩各有各的长处,郑九大喜,把《青阳阵法要述》直接摊开来,指着页面上几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看看冯启运是不是可以答疑解惑。 冯启运见到此书,大惊失色,“此乃天书,你如何得来?” “天书?” “自然是修行界那些天师们才能翻阅研习的书籍,你看这书页的材质,柔软、销薄,而且异常坚韧,火烧刀切恐怕都不能伤它分毫,再看这撰写所用的颜料,均匀圆润,泛着毫光,寻常凡间之物如何能做的出来?这字迹、这笔力……啧啧啧。” 郑九无语,暗道请你参研阵法,谁让你抱着一本书大吹特吹? “你就看看这阵法,这一处阐述,‘惺惺惶惶,始得其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待我细细观瞧。”冯启运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认真研读守山阵开篇的说明。 这一读不要紧,初时冯启运尚能慢慢诵读,摇头晃脑,时而沉吟,时而思考,忽然间双手抱头,一脸痛苦状,还没等郑九和冯启东反应过来,冯启运便直接抱着书冲出了洞口。 “疯了吧?”郑九吓了一跳。 “少侠勿忧,舍弟性格如此,一旦对着迷的东西参研到紧要处,便是这副模样,按说类似幻象迷阵的阵法,我冯家也有,就算暗含些新的玄妙,也不至于如此疯癫吧?” 冯启东不知道是在安慰郑九,还是自己也诧异的难以理解。 没奈何,在洞外,郑九看见冯启运正在搬石头,脚踩八卦步,似在丈量什么,西瓜大的石头被他搬的东一块西一块。 郑九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冯启运正在搭建阵法的框架。 郑九也不打扰,就在旁边默默的观看,但看着看着,自己也陷了进去,之前揣摩的时候,很多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 “成了!”冯启运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到脚步丈量好的位置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郑九也感觉成了,石块看似摆的凌乱,却完全符合说明中的布阵原则,‘禹隅互依,五行相克’。 洞口前的缓坡呈北高南抵、向西南倾斜的势态,前有洼地,后有绝壁,坎宫、艮宫、巽宫、离宫为空,其余为实,虚实相间闭合了休、生、伤三门,没有半点错漏。 但是踏足阵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搞错了? “阵眼缺个镇物,而且这东西必须为活物。” 冯启运挠着脑袋,想不出来用什么东西做阵眼上的镇物,仙家的阵法大有不同,尤其在阵眼上非常讲究,如无灵石驱动阵法,有个活物做阵眼也可勉强为之,但每次阵法启东都要有内力催动,活物的生气被耗干净了,阵法也就停止运转。 “如此之麻烦?”郑九也犯难,用一次死一个,还不能乱动,到哪里找这种活物? “最好是生于地下的东西,阴气重,生命力悠长,也不见得用一次死一个,大阵开启时耗费生气,关闭时可以自行吸收地气恢复生机。只要注意开启的时长便可。” “有了。”郑九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不一会儿便将秋华送的山精拿了过来。 “好东西!”冯启运接过一看,大喜过望。 这山精长的似人形,比那野山参还要形象的多,头颅、四肢及躯干的比例观感协调,四肢的根须极长,非常完整,当时挖山精的秋华异常小心,还在主根须处系了红绳,怕它跑了。 第63章 术有专长 耗时两日,郑九和冯启运联手在魔音谷入口靠内侧的位置摆下了一座护山阵法。 只是个雏形,却已经可以运转,并初显威力。 在山崖高处向下看,谷口处只是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可是从外面走进谷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起了烟雾,面前很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悬崖。 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 土狼等人不信邪,嘻嘻哈哈的去尝试,结果被吓的鬼喊鬼叫,好半天都找不到进入魔音谷的通路。 “这才是成了。”冯启运很是得意。 “那山精不会跑吧?” “不会,我弄了个聚地气的小阵法,山精贪食,哪儿都不会去。” 郑九点头,暗道这阵法之学,亦可触类旁通,只要精熟、有想法,便可随手拈来。 按郑九最初的思路,若要困住山精,需弄个密闭的罐子,可如此一来,这小东西怕是活不过几天,得不偿失,人家冯启运随手弄个小阵法就解决了问题。 必然,术有专长。 “此阵目前还简单,只能迷惑人眼,尚不能伤魂杀魄,亦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以后随着条件成熟,还需不断添加子阵。” “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需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说,另外,那本阵法的书就暂时留在你处,切莫弄丢,它是一个故人的遗物。” 郑九话音刚落便闻噗通一声,冯启运闻言居然直接跪下了。 “少侠授艺之恩,等同于半个先生,冯某没齿难忘,请受小徒一拜……” “等等,那书只是借你。”郑九慌忙摆手,这冯启运怕是有三十岁了吧,如此跪他,岂不折寿。 “就算借,也是先生。”冯启运说罢便连磕三个头,郑九把身子偏过一侧不受。 不受?也磕过了。 冯启运起身喜滋滋的继续道,“那书中所录,全都是不世出的仙家阵法,倘若有灵石,我敢拍胸脯保证,能把这魔音谷护的如铁桶一般,不,不不,像刺猬,谁敢靠近扎死谁……” 费了老鼻子劲儿,郑九才把冯启运打发走了,着实头疼。 谷内既有了阵法,冯家兄弟也皆可堪用,郑九没什么不放心的,去找土狼几人说了会儿话,重点是敲打同贵。 “这么说,冯家兄弟还是二柜、三柜?那我们岂不是变小了?” 土狼的质疑很严肃。 “这话怎么说?”郑九笑问。 “在咱们魔音谷,你是老大,我们几个自然就是老二到老五,冯家兄弟至少从老六开始算,对不对?” “那么,在石岩岭时,你土狼排老几?” “我……呃,这不一样,你是老大,当然你要照顾咱们兄弟,再怎么也轮不上冯家那俩,是吧?” “也没问题,如果你能打得过冯启东,我就让你做二柜,正山、同贵也一样,如果能打得过冯家兄弟任何一人,我就让他做二柜,如何?” 郑九的话音落下,哥几个全都哑炮了,他们合起来连蒋东风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冯家兄弟? 尽管如此,郑九知道他们心里不服气,于是又道,“我把条件放宽,你们谁能把拳脚练好,可以单挑蒋东风,我就让他当二柜。” “真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土狼的心眼一下又活泛起来。 “我说的。”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但有时间限制,等我再回来的时候。” “啊?你又要出去?” “嗯,如果顺利,月余便能回来。” “郑哥儿,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出去,待在魔音谷当老大不好么?” “有事情办,我也没想着当老大,总之在魔音谷,你们要和冯家兄弟相处好,遇事商量着办,如果故意找茬,我自会找你们麻烦,如果冯家兄弟处事不公,我一样拿他俩试问。” 郑九说完后就果断离开,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便夹缠不清了。 “郑哥儿变了。”同贵依然不服气。 “秋华,你刚才也不帮忙说两句?” “……”秋华很委屈,她要说的话很多,可刚才哪有机会说什么? “跟秋华有啥关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郑哥儿把人家辛辛苦苦挖的山精都给埋地下了,啥意思呀?” “我哪儿知道,说是要养什么阵法。” “不行,我心里堵得慌,要想办法把那山精再挖出来。” “千万别胡来,你也见识那个阵法的厉害,把冯家兄弟惹毛了,关到山谷外就麻烦了。” “……” 深夜,郑九便骑了枣红马出谷,依然遵循昼伏夜出的原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仇家越来越多,郑九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 冷月下,寒风飞沙,远处有狼嚎声传来,黑暗的大漠里处处隐藏着危机。 在正北方六百里开外的野马滩,也有人在夜间赶路,一位骑着马,另一位徒步而行。 风沙肆虐,二人却走的不急不徐。 骑马的是位老道士,步行者作道童打扮,正是毁了云台山道观后不见踪迹的木华道人和他的道童。 深夜在荒漠中赶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没办法,木华也是被逼的,就如同郑九,两天的路非要绕上三天一样。 原本以为观毁人去可以迷惑萃华宗,木华与道童藏匿到了上谷镇,未料想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只好故技重施往北跑。 数日前才得到确切消息,坐镇雅儿台的方晓已经离开,大周西北边陲这段时间实际没有宗门弟子巡界,老道这才现身。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木华老道不敢遁空飞行,万一那方晓杀个回马枪,事情就麻烦了,毕竟此行干系重大。 “师父,过了前面那片荒滩,我们不至于再顾忌什么了吧?” 道童实在不喜用两只大脚丫子走路,风沙劳顿之苦且放一边,太慢了,如此走下去,怕是再有个三五日也赶不到地方。 “且再忍上一两日,魔境复杂,魔门派系林立,远不是我青阳可比,你我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难道魔门老祖都无法控制局面?” “老祖一言九鼎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切不提魔门五脉皆有不安分之势,就是连老祖自己也要想着擦屁股,失踪了数十年的师弟突然再现人间,还带回来一名弟子,简直惊为天人……总之魔门动荡的趋势不可逆,也正是我青阳的大好机会。” “惊为天人?魔门的人总是喜欢吹嘘夸张。” “此子不同,在灵气缺失的当下,他如何做到在二十年内连破三重大境界晋升魔将的?就算手握灵脉,抱着丹药当饭吃,也难有如此霸道的进展速度……” 木华老道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瞎了的眼睛看向前方黑沉沉的某处。 极致的黑暗深处,似只有风沙的呼啸声。 可是道童分明也听到了一声喘息。 第64章 不可说 黑暗中,有极其暗淡的巨大影子在晃动,像是微风吹拂下的幔帐缓缓匍匐在了地上。 那是沙丘,流沙滚动时的样子。 西北荒漠上这样的流沙很常见,但这片流沙十分特别,看似随风而动,实则直奔老道和道童而来。 而且,沙丘流速快的超乎想象,也极其罕见,等肉眼可以看见时,几乎躲无可躲。 那道童如临大敌,而老道则叹了口气道,“贫道贪图赶路,一时间竟不知何处冒犯了道友?” “道长可是青阳木华子?” 流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仔细分辨下居然说的人语。 “正是贫道。” 隐瞒不住,那便不瞒,木华老道索性光棍起来。 “晚辈延平,奉老祖之命特来迎接,唐突之处,望道长勿怪。” 声音落下,那黑乎乎的风沙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隐隐向老道士躬身行礼。 “哦?可是老祖座下的关门弟子段延平?果然非同凡响。” “道长谬赞,因时间所限,此去魔渊涧路途遥远,不如由延平相送一段,若何?” “如此甚好,辛苦了。”木华老道居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身边的道童抓耳挠腮,却也未敢啰嗦一个字。 “请道长和这位道友放松,延平也好斗胆施为。” 放松当然是客气话,意思是散去刚刚凝聚的灵力,收敛神识,差不多就相当于把拳头、砖头都放下来,全身放松。 这很危险,却也在情理之中,段延平要施法,这是必然的要求。 木华老道无所谓,原本就扮作寻常老道,浑身灵力早就收的无影无踪,道童则不一样,遇到危险早已浑身真元鼓荡,随时准备搏命。 “无妨。” 老道一句话,道童就泄了气儿,一道漆黑如墨的风沙卷起,瞬间就将木华老道连人带马,包括那道童全部卷入其中。 狂风呼啸,犹如万马嘶鸣。 滚动的流沙开始盘旋,越转越快,一道道扶摇直上,最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飓风,呼啸着迅速向西北方向而去。 郑九刚刚绕过乱石滩,一路指挥着枣红马随风势前行,今天的运气不错,出发后不久便一直刮东南风。 自东南向西北斜贯的强风不仅能有效的隐匿气息,而且也能让枣红马省了不少气力。 如此顺利的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力陡然间变得更为强劲,郑九周身的气流在忽然间的压力下开始紊乱,他知道恐怕有沙尘暴或者飓风正在身后赶来。 但很奇怪,东南风通常不会引起沙尘暴,何况在夜晚就更反常了。 不管怎样,都要竭力避开。 然而郑九正要催促枣红马时,身后的气浪却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更恐怖的是,郑九神情一滞,他被一道强大的神识锁定。 阴冷、可怖的气息让郑九很快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魔修! 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开。 下一刻,郑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连人带马被狂风卷起,然后狠狠的被抛向远处。 狂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地面居然被犁出了一道深沟。 “一介凡人武修,道长因何阻止于我?” 飓风的中心,有一道影子在说话。正是段延平。 “此子大有因缘,延平师侄手下留情。” 老道士木华尽管回应的十分淡然,可内心深处却是相当震撼和激动的,神识扫过郑九,他居然发现了不可说的东西。 道门符种! 又被称为道元符种,还是级别最高的那种。 整个青阳道门只有两个半,均是镇派重器,其中那半枚符种便是由天玄真人炼制,一直未交与门派。 此等情况也属正常,道元符种原本就归炼制者所有,而且炼制未圆满,自然也不会交出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半枚未圆满的符种只是天玄的托词。 天玄真人犯下错事被囚困后,郑天雄便叛逃了,自然是将那符种一并带走了。 即便是半枚符种,依然极其珍贵,但对当时的青阳道门来说还不足以倾全派之力在列国中追查。 所以说,郑天雄很侥幸,由此,郑九便非常幸运了。 另外两枚符种是前代真人飞升后留下来的,均是炼制圆满的顶级符种,其珍贵程度堪比仙箓。 但是,它们已名存实亡…… 青阳道门百年以来最大的羞耻和秘密,不可说呀,不可说…… 一想到此处,木华老道便痛苦不已。 毫无疑问,刚才那人便是郑天雄之子,天玄真人的嫡孙。 它居然真是大圆满的顶级符种,尚存在于世! 是上天垂怜么? 想到过去的种种不堪,老道士差点老泪纵横,好在修为精深,亦是人老成精,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 此时不能乱,待事情办完之后,定要寻那娃儿…… “这是为何?”魔修段延平又问。 “此子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本欲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奈何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弄啊。” “原来如此,倒是延平唐突了。” “无妨无妨。” 道童听的糊里糊涂,更是抓耳挠腮。 虽然从半空中直接摔到了地上,但有木华老道横插一手,郑九摔的并不严重。 枣红马也一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自行翻身站立起来。 狂风已远去,郑九甚至感觉风平浪静,很奇怪刚才那名魔修明明已经动手了,却在关键时刻又放他一马? 自然又是想不明白的一件事,郑九甩甩脑袋,调整情绪,飞身跳上枣红马继续前行。 此后路途一直很平顺,两日后的清晨,郑九抵达朵云川。 郡主的行辕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但并不需要郑九去寻找,远远的一声马嘶,一道黑线迎着朝阳急速奔来。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并不情愿迎上去,只是甩着脑袋在原地踏步。 小黑,不,小丑黑减慢了速度,边跑边摇头晃脑,一身的赖皮样。 靠近枣红马后,小黑更是将无赖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停用脑袋在枣红马的脖颈周围蹭来蹭去。 “够了,不要发癫,带我去见郡主。” 郑九气不打一处来,以前跟着苏老夫子时,还真没发现这家伙会如此之浪。 第65章 非常重要 “算你信守承诺,也来的正是时候。” 郡主在她新的行辕大帐里接见了郑九,大清早的,却破天荒的摆上了丰盛的手抓羊肉,还有烈酒。 “这点信誉还是要讲的。”郑九不卑不亢,大喇喇的落座。 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枯瘦的老者就在郑九的案几旁边作陪。 郡主只喝马奶子茶,并不进食,郑九与那老者却是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五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卡尔特节,部族将在那山城举办庆祝活动,活动中有一个重要项目是勇士挑战赛,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将由我父亲亲自授终身铭牌和王令,并宣布他的继承人,多纳尔部族的新王。” 郡主的话不快也不慢,十分直白,确保郑九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刚啃完一块羊排的郑九,停下来擦擦手,自然清楚郡主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帐篷里除了旁边干瘦的老头儿,并无其他陌生人。 情况还是超乎郑九想象,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怎么听都有点别出心裁,那位残暴嗜血的王,到了晚年也有异想天开的一面。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勇士挑战。” 尽管知道了答案,郑九还是有此一问。 尽管知道郑九会问,郡主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大帐安静下来,只有身边那位消瘦的老者还在吧唧吧唧的啃着羊排,旁若无人。 “郡主势在必得?” “没错。” “可我的能力恐怕会让郡主失望。” “你没那么差,毕竟击败了萨尔托,尽力而为就好。” “我是说……”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郡主便伸了个懒腰,明显想结束这次简短的召见,她向侍立在一旁的夏琪尔招招手。 红裙少女会意,立刻捧了郡主的披风走到近前伺候。 “有什么问题,呼延诺和会跟你说明白,我还有事。” 说罢,明慧便起身披了披风在侍女和胖瘦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帐。 偌大的营帐就剩下了郑九和那名啃肉吃的消瘦老者,看来他便叫呼延诺和。 这老头儿好没礼数,抱着羊腿啃个没完,郡主在与不在,要做什么,好像都与他无关。 此次回到朵云川,郡主整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比之前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却又比之前更为干练、冷漠。 一个响嗝,像敲了声鼓,有点惊世骇俗,却把郑九从沉思中拽回到现实。 呼延诺和终于停止了进食,此时正用他那双油腻腻的手捧起一碗烈酒猛灌。 又是一个响嗝,郑九此番有了准备便不意外了。 “那彦部的年轻勇士,你没有让我看到作为一名勇士该有的食量。” “您就是呼延诺和?”郑九所答非所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 “我不习惯早上吃的太荤腥。” “哦,那可是汉人的体质,我浩瀚国的子民不存在这种问题。” “很重要吗?”郑九有些恼火,这老头说话莫名其妙,大家时间有限,若是如此无厘头,说不得就先告辞了。 “非常重要。” “因为不想像蠢笨的绵羊,一生的时光只知道吃,剩不下哪怕一点点可怜的念头,只等人来宰割。” 郑九的回答带着怒意,却把呼延诺和听的一愣,继而面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 “非常有趣的想法,好,好!少年英雄,果然见地不凡,是老头儿我唐突了,莫怪,莫怪。”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的王一定要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吧?” “的确意外。”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服众的办法,那彦部并不偏远,你一定有所耳闻,关于莫哥世子叛乱的事情。” “听说过一些。”郑九点头,何止听说过,还亲眼见过。 “潘邦草原平静了很久,那是因为有我们的王在,有他俯视下的草原,任何跳梁小丑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总会老去,这些魑魅魍魉便都按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捣乱,企图干扰我王的意志,所以前有莫哥叛乱,后有遥离行刺的恶性事件发生。 “藏在草原各部族中的险恶之徒都在蠢蠢欲动,糟糕的是部族六大将军已有三位故去,朵颜将军死于莫哥叛乱,纳什纳将军被遥离刺杀,还有一位苍老多病,在前日亡故,这便给了那些混蛋们可乘之机。” “所以才会选出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郑九大致猜到了卡尔特节日如此安排的缘由。 “对,年轻人的反应不算慢。”呼延诺和捧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伸手抹抹嘴巴继续道,“可是,你不感觉到奇怪么?补缺三位将军,为什么需要六位勇士?” 郑九皱起了眉头,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老去的王,要亲手掀开内乱的盖子,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如此才好下手。 多纳尔部向来以勇者为尊,最善战的勇士,哪怕他头脑简单,不学无术,不是做将军的料,可他只要无条件的效忠部族之王,就可以做将军。 所以,部族六大将军,基本都是全族排名靠前的勇士。 多纳尔大部族一共七万军队,除了一万精锐由多纳尔王亲自执掌外,其余六万人便有六位将军统御,相当于大国的万夫长。 莫要小看一名万夫长,即使在大周国也是总兵级别,至少是从四品武官,在边镇的地位在镇守使之上。 六大将军可能来自不同的小部族,比如,多纳尔、红羌、候桓等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还有更重要的在台下,比如,属于哪一派系,支持哪位继承人,这才是很要命的事情。 “威慑。”郑九回了两个字。 “呵呵,那彦部的小子尽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何不大胆一些,把话说的更敞亮呢?” “小子愚钝,不知道何谓敞亮。”郑九才不会被对方绕进去。 “郡主既然看重于你,我便不绕来绕去,也送你两个字,清洗。话只在此间说,出了这顶帐篷,我便不认了。” 果然如此,郑九暗呼倒霉。 那位王要向所有质疑、反对他的人亮起屠刀。 出了大帐,已经有侍女等候在外,将郑九带到一处小帐篷休息。 从那呼延诺和的口中,郑九知道了更多关于卡尔特节和勇士挑战的事情,郑九要做的就是尽量为郡主物色好的人选扫清障碍。 说白了,就是以勇士之名,行打手之事。 第66章 陷入困顿 还是太草率了。 可是没得选,既然要还掉欠下的人情,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九摒弃杂念,很快进入忘我自观的状态。 《锻阳术》修习到第二阶段,难度陡增。 如果说第一篇大荒拳经是淬阳力、塑拳轨,并以气促力,那么第二篇山海篇便是锻熔炉、孕大势,以大势破万钧。 大荒拳是基础,基础之一便是淬阳力,以气强体,以气养力,气便在丹田之中。 基础之二便是塑拳轨,与其他武道门派不同,古武元门的锻阳术首先要熟知力量的路径,也即从发力点到目标位的线路。 此路径便称为拳轨,力量轨迹有千万条,能促使力量爆发的最简单、最有效的那一条便是大荒拳经中要掌握的拳轨。 普通人修习,没有个五六年之功,出不了什么效果,丹田之气太弱,培育起来不仅要吃大苦,还要有一定机缘。 而对拳轨的琢磨,更是极难把握,所以,冯氏兄弟练了三年才有小成,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郑九则直接略过淬阳力这一层,有道元符种孕育出的强大气海,让他的身体犹如易经洗髓一般,躯体之强,阳力之盛,不是普通武师练他个十年八年可比的。 第二关塑拳轨,对郑九来说同样容易,道元符种淬炼出来的那双无形的眼睛已经具备了神识特征,对无形的风向判断都洞察秋毫,何况是拳路轨迹。 所以,郑九只用月余便掌握了大荒拳经。 但是山海篇就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锻熔炉还好理解,孕大势便很难捉摸,是造势?还是压制后引导? 既要快速壮大丹田气海,又要压制逐渐膨胀的阳气,很令郑九矛盾和苦恼,压制不住,又如何引导? 是以,山海篇三十六式,郑九只练到了十五式便感觉到举步维艰,那蓬勃的丹田之力眼看要压不住了,那么第十六式倒转山河,究竟是破?还是收? 如果不破不收,如何倒转? 如果是收,按照目前的状况怕是收不住的,可是若要破……很难想象破了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经脉尽毁、气海枯竭?丹田崩碎? 又或者是不破不立? 郑九下不了决心,便去看那灵台,氤氲的乳白色雾气中,那片翠绿色的叶子似乎大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 无形的眼睛在灵台四周转了很多圈,终未听到那声启迪心灵的道韵,郑九第一次因为烦躁的心境在自观中主动退了出来。 信步走出帐篷,东方天际刚有霞光泛出,居然又是一个清晨。 一次入定自观,居然过了足足一整天。 “那彦哲九,我没叫错名字吧?” 郑九扭头,来人居然是呼延诺和,暗道这瘦老头倒是起得早,怕是早就想着要来吧? “没错,呼延长老好记性。” “方便进去聊两句?” “方便。” 郑九闪身请呼延诺和入账,二人分宾主落座,呼延老头儿也不兜圈子,直接给了郑九一个折子,打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的写满了小字。 五个人名,五段说明,详细讲述了每一个人的性格、拳脚功法、过往战绩等等。 “这是……” “这是四天之后,在勇士挑战中你很可能遇到的对手,周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意思了。” “郡主的意思是,把这五人全部拿下?”郑九收起了折子,试探着询问。 “那是最好了,不过哈登格尔是全部族排名第十一的勇士,拿不下来也在情理之中,能拼到阿赤虎,郡主就很满意了,总之尽力就好。” 郑九之前扫了一眼折子,呼延诺和提到的两个人都排在后面,说明越往后的人,实力越强劲。 按呼延诺和的意思,他至少要拼掉两个人,郡主才算是满意。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满意,是否就算我郑九还完了人情呢? “也请呼延大人转告,哲九定当尽力而为,除此之外,哲九也有条件,不知郡主此刻是否方便召见?” “不巧,郡主去了那山城,尚未归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老头子我一并转告郡主就是。” 郑九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其一,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我的罪过敏华仙师座下的弟子,这次卡尔特节能否确保我的安全?” “这个没问题,为了卡尔特节的顺利,我王邀请了几位来自王都的仙师观礼,绝不会有任何人敢造次,你一百个放心。” “好,其二,同样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郡主对我有援手和救命之恩,此次勇士之战,如能侥幸闯关,哲九自认为这人情也算还过了,那匹黑马可否归还哲九?” “呃……这个么,我只能如实转告,一切只凭郡主示下。” “如此,便谢过呼延大人了。” 送走呼延诺和,郑九便打开那折子,认真观瞧。 五个人,其实实力都不弱,最差的一位也在全部族有些名气,排名第六十九,此人不仅在最近半年挑战过两个对手全部获胜,还曾跟随朵颜将军攻击过双峰要塞。 最猛的哈登格尔,全年没有挑战过对手,但接受了六个人的挑战,全部获胜,并且有两次是当场击杀对手,非常凶恶。 郑九曾经击败过的萨尔托,此人只是勉强获得过勇士称号,连前一百名都没挤进去,由此,郑九基本上对对手有了大概的了解。 击败最弱的那个家伙,问题不大,其他四人都不好说。 而且,这不是主要的,可怕的事情在后面。 六名获胜勇士,前三位补缺将军一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三位,凭什么把现有的将军拉下马,自己做将军? 无非是当众宣誓向多纳尔王、向郡主效忠,然后就看现有的三位将军如何表态。 在郑九看来,但不管怎么表态,捉对挑战是必然的,也肯定会造成矛盾升级,到时候恐怕血雨腥风。 多纳尔王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刀子,自然很清楚谁是真心效忠郡主,谁是有二心的人,杀起来绝不会手软。 而那些有二心的对手,也不是羔羊,这让郑九想起了那个凶狠的魔修,红羌部族的多杰,那人的修为要远高过灵宁子。 魔修自然不会下场跟凡人争夺什么勇士称号,他们属于另一个层次,关键是多杰对郡主的态度,很是玩味,至少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尊重可言。 巧的是,郑九手里的名册里,阿赤虎便是红羌部族的。 第67章 脑子有病 郡主在傍晚赶回了朵云川,回来后不久便在她的营帐里设晚宴款待她的勇士们。 郑九自然只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营帐里,将长条案几摆成了环形,一共五条,郡主坐在大帐上首的高台宽座,胖瘦两护卫侍立两边。 呼延诺和并没有出现在晚宴中,五条案几,五位勇士,都是参加此次卡尔特节勇士挑战的高手。 郑九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也预示着他在这五人中实力最弱,或者说在郡主心目中的信赖和期望度排在最后。 实际情况似乎也是如此,有两个家伙尤其狂傲,看人的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翻的,只有面对郡主时才收敛起来,甚至低眉顺目。 其中一位叫托尔图的家伙,居然在往年的勇士排名中位列第十九,果然是有狂的资本,另一位也不差,排在第二十七。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就谦卑低调了许多,排名都在六十开外,而郑九最弱,击败了排名一百开外的萨尔托,也只能排名在一百以外。 所以在宴席上,郑九也最不受待见,邻桌之人甚至都没有与他说过话。 郑九倒无所谓,他不是胡人,也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名,只是为了还人情助拳,打完走人。 如此心态下,郑九自然是很轻松的,吃吃喝喝,并不参与氛围热烈的讨论。 可是即便低调的像不存在一样,郑九还是没逃过被戏谑的糟糕境遇。 “嘿,那彦部的小子,你是哑巴么?难道没听见我等刚商量的好的事情?” 托尔图忽然大吼了一声,在座的倒是都没被吓着,有名侍女却被惊了一大跳,手中的银盘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女骇的连忙跪下,不停的向郡主方向磕头。 然而没用,胖护卫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卫冲进大帐架起那闯祸的侍女便拖了出去,等待她的将是一顿狠辣的皮鞭。 周围伺候的侍女一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就连那夏琪尔也垂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郑九,郡主一手端着十分考究的青瓷茶碗,一手托腮,也看着郑九,眼神淡然,整个表情似笑非笑。 郑九皱起了眉头,十分不喜。 胡人等级森严,不会把奴隶当人看,只是财产和工具。 郡主的女仆虽然听上去地位高,可实际上还是奴隶,稍有闪失或犯错,便会遭到十分无情的惩戒,就算被失手打死,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不值钱。 “郡主殿下,哲九是否能为刚才那姑娘求个情?” 郑九起身说话,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也直接忽略了托尔图那声挑衅般的吼叫。 “她是我侍女。”郡主淡淡的回道。 “我同样是您认可的勇士。”郑九针锋相对。 “哈哈,哈哈哈……” 未料想这个回答立刻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托尔图尤其笑的恣意和狂傲,郡主认可的勇士么?你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倒是胖瘦两位贴身护卫没笑,他们知道郑九在击败萨尔托后,郡主正式封赏了他,并承认他是部族勇士的地位。 这种当众封赏是要登记在册,甚至正式通知了那彦部的长老会,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我认,但你凭什么为犯了错的女奴求情?” “哲九愿在勇士挑战赛上先拔头筹,不算之前的人情,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啊,哈哈哈……” 哲九的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哄笑,还是托尔图带的头,笑的肆无忌惮。 小子什么牛都敢吹,先拔头筹?你以为你是谁? 此番参加勇士挑战的家伙,在部族勇士排名中几乎都在前一百内,你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垫场,为我等看清对手的路数,不被打死就算好运气,实在笑死个人了…… “可以。”郡主淡淡两个字,一下让热闹的哄笑消弭于无形,整个大帐都安静下来。 “哲九谢过殿下。” 施了个俯首礼,郑九便坦然落座。 胖护卫伸手拍了两下,红裙侍女夏琪尔连忙快步走出大帐,不经意间很感激的看了郑九一眼。 “喂,小子,郡主是给你面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就是垫场么?我说过先拔头筹。” “口气不小,不过是不是吹牛,我老图木想试试那彦部勇士的斤两,有胆子么?” 一个老家伙站了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之前乱乱轰的吹牛时,郑九听见此人是白羌部族的,叫图木,在部族勇士中排名第八十,岁数虽然大了点,但稳得很,今年遭遇两次挑战,均战胜对手。 图木之所以突然站出来,也是心里窝火,他是今天除了郑九之外,第二个被冷落和排挤之人。 这些人商量的很好听,为了确保达到郡主的意图,却用心险。 勇士挑战第一轮是要分组的,如果在座的没被分到同一组,倒也罢了,各自拼命就好,郑九和图木至少能起到试探对手斤两的作用。 如果分到了一组,那么不用打,直接认输,以确保另外三人的体力和优势,如此计划,等同于侮辱人。 更窝火的是,全程讨论都是托尔图在主导,郡主居然并没有表示反对。 郑九叹了口气,暗道这老东西活该被排挤,肚子里有火,你应该找那三人撒气,你只是不敢,便捡软柿子捏,小爷我还偏不随你的愿。 “敢不敢?那彦部的小子?”另外一个家伙开始煽风点火。 郑九不急不忙的站起了身,朗声问道,“请问,白羌部的图木大叔,你是以勇士的名义正式发起挑战么?” 此言一出,不仅图木愣住了,其他几个准备看热闹的也愣住了。 勇士之间的挑战,从来都是排名靠后的挑战名次靠前的,反过来向下挑战,从未有过,除非长老或部族长因为特殊情况的命令。 另外,郑九的话也是说给郡主听的,如果是正式挑战,那老子就敢玩儿命,弄死弄伤的谁也不好说。 “这个……”图木张口结舌。 “没必要,大家玩笑一番即可,节日临近,我不希望在座的有任何一位因为伤情缺席。” 果然,郡主立即发声制止,好不容易找来的人,还没参加挑战赛就因为内讧弄伤、弄死一两个,脑子有病么? 第68章 雪夜血祸 亥时初刻,晚宴在不尴不尬中结束。 郑九与几人格格不入,有郡主在,这几人想要随意拿捏郑九也是不容易,不如抹嘴散伙。 郑回到帐篷后不久,呼延诺和来访。 “呼延大人因何未参加今日晚宴?” “有事情要办,耽误了。你之前所提条件,我都已经如实转告郡主,殿下她已有明确示下。” “给大人添麻烦了。” “无妨。鉴于日晚宴中你又有新的承诺,所以郡主认为你至少要击败三名对手,方能令她满意,殿下承诺,倘若达成此战绩,不但前情一笔勾销,归还你的黑马,还会有额外奖赏。” “额外奖赏太远了,能不能活着过了这一遭再说,既然郡主殿下应允,哲九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呼延诺和满意而归。 郑九沉思片刻,到帐外叮嘱了一番巡查的侍卫,除郡主召见,不见任何外客,随即入定自观。 还有三天时间,那山城之行无比凶险,看看能不能搞定山河倒转。 郑九有种预感,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整个山海篇的分水岭,一旦突破,前方必然一片光明。 同样在这个夜晚,数千里之外的赵国山阳郡,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里。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远去。 城东头的风记酒楼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店小二和掌柜正准备打烊关门,忽然一阵寒风凛冽,吹的门板卡拉拉的响。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客人,一身黑衣短装,腰悬利剑,背背斗笠,居然还蒙着面。 这身江湖打扮在夜间出现,十分惊悚,何况还蒙着面。 “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实在不巧。”掌柜毕竟人老眼毒,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哈腰解释。 “这不还没关门么?”客人的声音很年轻,行事亦是十分孟浪,直接撞开了掌柜,找到一个座位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没办法,掌柜只好给小二使眼色,到后厨叮嘱一声,又有客了。 “不知道客官需要用些什么?” “你不是打样了么?”年轻人冷冷的反问。 “小店的确打样了,但客官既然来了,做小买卖的自然不好赶客,想必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曲东县城的规矩,三更天后……” “一颗人头,一颗半斤重的心肝。” 对方此言一出,惊的掌柜面如土色,知道今天遇到了灾星,事情太过突然,都来不及通知楼上的大掌柜。 “呃,客人说笑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哪有人头和心肝?若是客人不嫌弃,今日这餐饭食我请了,四道小菜,烤半只羊腿,外加……” “让冯晓声下来,我就要他的头和心肝。” 话到此处,掌柜的哪里还有半分侥幸,佯装哭丧着脸应了一声,突然伸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捅向年轻的蒙面客。 然而,尽管掌柜的动作极其果决利索,但匕首只送出一半,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当场。 一把细剑捅穿了掌柜的前胸,剑尖从后背透出,又如毒蛇吐芯一般消失了。 噗通一声,掌柜的俯身趴倒,鲜血瞬间四下溢开。 血腥的店堂里忽有微风涌动,蒙面少年团身而起,嗖的一下在原地消失,轰隆一声,他此前坐着的木椅碎成了渣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掌柜身边,一声叹息。 “宋家人还是赵家人?”身影沉声问道。 “我姓赵。”蒙面少年的声音很飘忽,不大的殿堂内,劲风迭起,他居然在飞速的游走中,快的不可思议。 “斩尽杀绝么?” “知道了还问?” “赵长陵是你什么人?” “话多。” 余音绕耳,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身影右侧,未待对方挥拳便如蜻蜓点水一般飞速掠过。 咦? 身影惊讶不已,他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甚至很精致,但是见血了。 指东打西,赵家剑法里早年的绝技,居然被少年运用的炉火纯青,看着娃娃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却是个用剑的天才。 蒙面少年继续游走,仿佛那消瘦的身体里有永远使不完的气力,也是赵家炼气的独门内功,盘丝坠。 身影尽量压制心中杂念,辨器听风,忽而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掌柜的柜台被砸塌了半边,少年闷哼一声摔落在地,但旋即又弹身而起,嗖的消失不见。 数滴鲜血跌落在地上,身影挨了第二刀,右臂上一个大口子。 大荒拳撼山锤,只是区区拳风便带倒了少年,其拳轨的杀伤力相当可怕。 高大的身影自然是古武元门冯家人、少年口中的冯晓声。 曲东县境内不但起了风,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县城内不起眼的小店里,猎杀的游戏继续。 少年改变了方式,噗噗噗的接连十数下将燃着的烛火悉数灭掉,不再满场游走,而是忽然间隐匿了身形。 一片黑暗,猎杀更具凶险。 偌大的店堂里安静的听不到丝毫声响。 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收敛气息的?冯晓声很惊讶。 赵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力修为,难道是传说中那个一年之内连挑十一位成名武师,进入武道天榜的天才少年赵永乐? 啊~ 一声惨叫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惊悚。 后堂内院有人被杀了。 “竖子,尔敢如此凶蛮无礼。”冯晓声勃然大怒,抢身冲向后堂。 然而,冯晓声刚刚踹开后院的小门,前面店铺的后厨位置传来店小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只喊了两三下便戛然而止。 冯晓声气急,索性朗声道,“赵家小子,既要我姓冯的人头,何必伤及无辜?” “说的也是哈,也罢,少爷我心软,直接要你的命。” 一道劲风自身后飞掠而来,冯晓声却侧步向正前方砸出一拳。 轰隆,拳锋如重锤,前面院中的影墙照壁被砸塌了,却并没有砸中对手赵永乐,冯晓声忽感到小腿一麻,又中一剑。 “赵家人都这般阴损无聊么?” “比起冯家的无耻,赵家又算什么?”赵小乐的声音十分脆声,在整个冯宅内回荡。 “宋白两家联手欲灭我冯家,大量捏造恶行,歪曲事实,武道同仁多有被蒙骗,难道赵家就没有一个招子亮堂点的主事?”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去印证事实,而我只管杀人。” “哈哈……”冯晓声忽然仰天大笑,“我冯家只是不想随了那华阳宗修士的愿,活该有此一劫。” “来吧!堂堂正正,让冯某见识见识赵家的无极剑术。” “我气力不及你,只能慢慢杀,无极剑术么,你怕是见不到了。” “你特么的……” 猎杀继续。 自亥时末刻起直到清晨,风记酒楼连带着后面的小院不断发出的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宁静的清晨,有血腥气自小院中随着晨风向上空飘荡,越来越浓。 第69章 一起演戏 第三日晨,郑九接到通知,即刻启程去那山城。 随即,郑九的帐篷外便来了一群人,几位身着华服的长者,身后跟着七八名彪悍的武士。 还有三名鹤立鸡群的家伙站在远端,他们穿着最为艳丽红色长袍,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是标准的部族勇士。 目空一切的眼神,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与他人格格不入。 一看服饰打扮,便知是那彦部传统的节日盛装。 “那彦家的小子,你准备好了么?” 见到郑九,一位头顶淡黄色圆帽的长者便开口询问。 用词很有意思,‘那彦家的小子’,说明他们完全不认识郑九,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却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现在启程?”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情况,为了避嫌,或者还有其他什么考量,郡主殿下居然把那彦部族的长老会一股脑儿的都抓来演戏。 既然要演,那就演呗。 “即刻便能启程。”圆帽长老回应,拍了拍巴掌,随即便有一名武士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地高头大马。 马儿异常神骏,脖颈修长,四蹄粗壮,虽然比不得郡主的那匹枣红马,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便是郑九的临时坐骑。 另一名武士手捧一套全新的大红色长袍,一顶扎着鲜艳彩带的翻毛皮帽,同样带有非常明显的那彦部族特征。 郑九自然是不客气,换上长袍,戴上皮帽,然后飞身上马。 “启程!” 长老一声令下,其余几名长老和众武士纷纷跳上战马,拨转马头,跟在郑九与另外三名勇士身后。 自始至终,三名勇士都没有跟郑九说过一句话,甚至都很少拿正眼瞧过郑九,他们自然也是要参加勇士挑战的,鬼知道部族里怎么会突然又多出一名勇士。 郡主应该早有命令,在营地巡视的护卫们非但不加盘问,还有专人引导马队离开营地。 “不需要跟郡主打个招呼?”郑九问身边的圆帽长老。 “殿下她已经启程了。” “你们了解勇士挑战的步骤和过程么?” “老朽知晓,那彦部长老会已经为你报名,去了那山现场抽签分组后,便不用你操任何心了,只管放手在擂台上击倒对手。” 圆帽长老说的很随意,但绝没有半分对自己族人的那种亲切感。 郑九也理解,戏演到五分逼真就足够了。 恐怕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头疼,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部族勇士,到时候戏演砸了该如何收场。 那山城距离朵云川并不远,大概半日多的马程。 说是城,实际上就是一处永久性的大型聚集地,草原部族有季节性迁徙的习惯,很少会像中原那建设功能设施齐全的城市。 远在潘邦草原以西的尕尔日川耸立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型城市,便是浩瀚国的国都,也被称为王都。 一路走走停停,中途遇到了好几支奢华的马队,都是到那山城参加卡尔特节庆典的,来自不同的小部族,自然也有被簇拥着的勇士。 郑九甚至还看到了前日宴席上试图向他挑战的老图木,对方同样也看见了他,目光冷寒,并轻蔑的向郑九伸出了小拇指。 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都是郡主阵营里的炮灰,你乱拉什么仇恨?郑九觉得滑稽可笑,根本不予理睬。 白羌的马队规模比那彦部大,自然也不止有一名参加挑战的勇士。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老图木的授意,对方的武士们远远的便发出嗷嗷的嚎叫声,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在攻击对手前仰天狂啸的样子。 那彦部的勇士立刻发声反击,群狼对群狼,一通鬼喊鬼叫,很是热闹。 长老们则要稳重含蓄的多,互相颔首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太阳西斜的时候,马队抵达那山城,在城东南稍偏的位置便是远道而来各部族马队的营地。 郑九被分到了一顶独立的小帐篷,便钻到里面不再出来,甚至都没跟圆帽长老多聊两句,知道对方叫柯日德就够了。 倒不是要急着入定自观,去挑战那山海篇第十六式,这两日既然没能突破山河倒转,郑九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但需要静心。 明日,很可能便是此生碰到的最为凶险的大战,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郑九必须让自己去除杂念,尽量回归最习惯的心态。 比如,在马帮做漠鼠时浑浑噩噩却又急于挣脱束缚的状态,或者在闯祸后,躲避苏老夫子的心境,是另外一种紧张,却很有趣。 这样很好。 晚上,勉强应付了部族内的小型宴席后,郑九见到了像鬼一样出现的呼延诺和。 “分组结果基本和折子上推测的顺序一致,哲九小友,应该没问题吧?” “殿下的手段果然是……”郑九伸出了大拇哥。 “呵呵,达成你的承诺,殿下自然会给你需要的。” 话音落下,呼延诺和又像鬼一样的消失了。 此时,营地内各部族的帐篷周围已经少见篝火,喧嚣声敛去,很是宁静,有些不寻常,至少不符合节日前夜那种激情满怀的样子。 尤其是这些凶蛮的部族勇士,就算是不放浪形骸,也要对饮到很晚,不是载歌载舞,便是找个妞随便钻进一顶营帐里嘻嘻哈哈。 现在真的很安静。 就连红羌部族带来的那群凶猛的羌獒也没有再发出丝毫声响。 远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吹枯草的声音,但靠西边更远的位置,郑九知道是一片大的军营,大到比这边的部族营地还要大。 那里聚集着大批的马队,装备精良,骑兵十分骁勇彪悍,被称为那山卫,是多纳尔王直接控制的一支兵马,又叫王族近卫。 屠刀已经被摆上了桌案,就等握刀的人何时让它出鞘。 似乎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山雨欲来,就算无法预见,也会被莫名其妙的沉重氛围压的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仰望了一会儿夜空,郑九回到营帐早早睡下,睡的非常踏实。 一声低沉的号角打破了黎明短暂的静谧,郑九醒了,那山城也醒了。 第70章 魔门五脉 郑九走出帐篷时,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各种兵刃在旭日下寒光凛冽。 这还只是东南角各部族的营地,西边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更是煞气蒸腾,长短号角声交错,令人宛如置身于战阵当中。 “哲九贤侄。” 有人呼喊,郑九扭头,见圆帽长老正快步而来。 “见过柯日德长老。” “昨日宴上有些匆忙,忘记叮嘱一些事项,特来告知,辰时要举行请神大祭,很热闹,可以去看看;巳时夸街游行,各部族勇士都需参加,之后便可以休息了; “从午时到申时都是一些小节目,贤侄若有兴趣,亦可随处走走看看,但一定要记住,酉时,勇士挑战正式开始,贤侄在首轮组的第二场,切记,切记。” “小子记下了,多谢长老提醒。” “既已知道场次,对手便清楚了。”说到这里,圆帽长老很隐晦的左右望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人来自多纳尔部,叫萨科儿,往年排名第九十。” 说罢,圆帽长老便匆匆而去,搞得像做贼一样。 事实也确实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没必要如此缩头缩脑,但这条消息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又不同,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 郑九不得而知,却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反正都是要打,除了首轮对阵排名前二十的,那叫倒霉,其他任何状况都不会让郑九觉得有什么压力。 所以,此条消息对郑九几乎没用,而柯日德长老的建议,郑九也不打算采纳,没事乱走往往会出问题。 郑九绝不会麻痹,他与魔修敏华、灵宁子之间的过节哪可能轻易揭过,勇士挑战的擂台上公开露面是另外一回事,至少郡主是有过庇护承诺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在营地里小小晃了一圈,郑九正打算回去,却见正前方忽然乱了起来,有人呼喊,有人骂街咆哮,很多部族的武士围了上去,人越围越多。 郑九估摸着是白羌的驻地,他们与红羌部族相邻,与那彦部隔着一个乌厥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吵,似乎出人命了? 不奇怪,这么多部族勇士聚集到一起,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以前有仇有怨的、挑战胜利或者失败的,都是隐患。 如此安排营地的人,其实也别有用心。 既然不愿抛头露面,郑九也不愿看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绕了点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人挑帘闯了进来,好生无礼。 此人一摇一晃,好像是跛子,披着黑色斗篷,整个面庞都被蒙住。 但郑九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呼延诺和。否则他差点就来一个蟠龙摆尾,一脚把人踹出去。 “长话短说,刚才老图木被人杀了,非常突然,我来是提醒一下,不要随意乱走,不要参加上午的任何活动……” “为什么?” “有人要拆郡主的台,手段十分狠辣,殿下此刻正面见我王,相信这种混乱状况很快就会改善,但在此之前,你们五个都有危险。” “是魔修下的手?” “目前还不清楚,老图木昨夜被杀的,刚刚在营帐里被发现,早已死去多时。” 郑九沉默,能在寂静的夜晚,杀掉一名排名前八十的勇士,而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手段之高明,九成九是魔修。 甚至郑九都能猜到大致的嫌疑人,是多杰。 否则,以郡主的高傲,只是死了一名待选勇士,怎肯慌慌张张去见自己的父亲,不止老图木的死,她一定是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山城中央靠北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营帐,通体金黄,宛若宫殿一般,正是多纳尔王的王帐,明慧郡主正说着与郑九猜测相同的话。 “多杰敢如此大胆?!”王帐中央的王座上,一名身形魁硕、满头银发的老人怒不可遏。 “王上息怒,郡主殿下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万不可妄下断言,否则……”立刻有垂手站立的侍臣发声劝解。 “否则个屁!等查清楚了,刀也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郡主怒斥! “可是,无凭无据的,总不能……” “总不能怎样?某家走一遭,试试便知。”王座左右两边有两张同样大小的铁椅子,坐着两名黑袍人,均是长发披肩,面容模糊。 其中一人闻听郡主言述已经大蹙眉头,再看这凡人侍臣一副肉肉叽叽的嘴脸,便不耐烦了。 能与王平起平坐的人,自然是修士,而且还不是普通修士。 魔门五脉,以牧魔人的名气最臭,玄冥尸鬼一脉的行事最为阴毒狠辣,云忘川一脉实力最强,高手众多。 其余两脉,炼魂养鬼一脉最神秘,被称为蹈阴阳,百年来从不听魔渊涧魔祖的召唤;血图腾一脉也同样如此,而且是五脉中最凶残的,人数也最少,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王座边上的两名魔修均来自血图腾,其中一位之所以火气大,便是急于对付云忘川的修士,多杰便是云忘川大魔修索尔图的弟子。 多杰和索尔图均出自红羌,自魔修开始不加节制的插手凡间事务之后,第一个明确干涉大部族继承人并试图直接控制整个部族的便是索尔图。 牧魔人虽然想横插一杠子,扶持莫哥,但终究不敢真正和云忘川的人撕破脸,暂时缩手了。 但血图腾又岂是好对付的? “也好。”多纳尔王点头赞同。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那名魔修已经从座椅上消失。 此时,白羌营地已经开进来一队那山卫,将老图木居住的帐篷四周围的严严实实,本族武士还在声嘶力竭的声讨和咒骂无耻的凶手。 其他部族的人多是站在远处观望,而红羌族的长老们正在劝导本族人和勇士去观礼请神大祭,颇有避嫌地味道。 整个营地显得混乱无序,又充满了肃杀。 谁也没注意到,红羌部族的营地中央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像没有血肉的纸片一样,左右晃晃,然后大模大样的走进长老居住的帐篷。 此间帐篷实际是几名长老议事的地方,一边还摆放了几个皮箱,都是从部族带来的贵重之物,比如礼品、重要的祭祀器具等。 黑影从其中一个皮箱里翻出一张兽皮,兽皮上绘制着一颗十分狰狞的头颅,大嘴裂开如同恶魔一般。 这便是红羌部族的图腾,以羌獒先祖为原型,是整个部族的信仰和力量源泉。 草原上,几乎每个部族都有信仰的图腾,白羌是雄鹰,乌厥是凶狼、候桓是棕熊等等,不一而足,大都以常见的凶兽为主。 唯独多纳尔部的图腾很特别,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那便是潘邦草原最西端雪山余脉的希格朗峰。 第71章 另有深意 黑影将兽皮带着出了营帐,摇摇晃晃的向白羌部族飘去. 沿途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看不见它,于是黑影越过了人墙,穿过了骑兵密集的铁桶阵,然后来到了老图木的尸体旁。 老头儿躺在地上很安详,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虽然面色惨白,但看上去死的并不痛苦。 黑影伸出一只手,缓缓的盖在老图木的口鼻处,然后五指微曲,像是在拉拽什么东西一样,居然拽出了一缕白烟,黑影这只奇怪的手居然能牢牢的牵引这白烟,没入另一只手中的兽皮。 然后,黑影开始剧烈抖动,发出一道道奇怪的音波,很多人虽然看不见黑影,但听见了声音,都纷纷看向老图木,从而发现了在半空中抖动的兽皮。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那画好像是红羌人的圣物……” “不好了,有魔鬼!” “……” 黑影忽然停止抖动,一甩手将兽皮抛上空中,一道血光冲天,殷红的吓人,不远处传来连续的凄嚎声,好像是羌獒发狂了。 人群中一个顶着皮帽的大个子突然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浑身不停的抽搐。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立时混乱,但黑影居然没能趁乱跑掉,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一把捏住了脖子,可是还没来及施加手段控制,黑影便化作几缕烟尘消散了。 “是多杰干的。”金色的王帐内,那把空了的椅子上,消失的黑袍身形又忽然出现了,依旧泰然自若的坐着,面孔很模糊。 从刚才消失到再度出现,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位血图腾的魔修便已经查明了真相,只说结果,却不会多解释一个字。 “父亲,事实已查明,我要多杰人头落地!” 郡主异常愤怒,她被多杰藐视、戏耍了多日,若不是呼延诺和揭穿了多杰的险恶用意,她还在忍辱中做着魔修弟子的梦,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会的,凡是藐视我女儿的人都会人头落地,红羌一族也该换换血了。” 多纳尔王同样愤怒,但他很好的压制住了情绪,今天有两位魔修大人物在,他们代表着血图腾的集体意志,说话、接洽也要讲究点起码的涵养。 另外,今天出手的这位,很有可能成为女儿未来的守护人,哪怕血图腾与云忘川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想染指部族权力,但毕竟有来自王都的背书,他们身后站着擎天巨柱。 “郡主殿下不必着急,很早以前的一个汉人朋友说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凡是不好对付的敌人,我们先习惯于放血,血流干了,还能剩什么?哈哈哈……” 另一个魔修不知道是在安慰明慧郡主,还是意有所指,甚至是给所有在场所有的凡人一个下马威,自顾自的笑声异常阴森。 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那山城隆重的节日氛围,东部的集市非常热闹,挤满了穿着各种民族盛装的人们。 那山城的西边,庄严肃穆的请神大典正在举行,上百名部族祭祀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前面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发出粗犷、野蛮,而又充满某种韵味的吼叫声,周围同样围满了虔诚的信徒,比集市上的人还要多。 东南方向,某顶帐篷里,郑九额头见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之前躁动不安的情绪给慢慢抚平,这是很少有的。 从那黑影出现在老图木尸体边时,郑九就看见了它。 郑九终究没有控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识,用那双无形的眼睛看见了随后发生的一切。 但是太凶险了,就像数月前在胡杨林中一样,郑九万万没有想到有两个强大的魔修隐藏在白羌的族人里,一个是多杰,莫名其妙的受创后倒地。 另一个老头儿更为可怕,若不是全神贯注的对付那个像纸片一样的黑影,郑九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饶是如此,怒急了的老头忽然化身为一股飓风,将整个营地刮的人仰马翻。 郑九不知道他是在寻找谁,或者在失去理智后迁怒于整个营地,那种恐怖的气息,若要把整个营地的人杀光,似乎也不是太费力。 关键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郑九久居大漠,知道那是雪域中极为罕见的双头鹰,被誉为圣山的神鸟。 说也奇怪,鸣叫声之后,那可怕的飓风很快消散,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头儿,连同在地上哀嚎的多杰一起消失不见。 …… 盘龙山西边,有一条浑浊的大河,自西南向东北奔腾咆哮,在五百里后正式掉头向东,进入大魏国境内。 大河以西,也并非沃野千里,而是一眼望不到头、错错落落的低矮山峰,高的百十米,矮的只有十来米。 说是山石也不为过,但这片山石之辽阔,放眼整个东州大陆都绝无仅有。 偏偏这片山石,走兽无法进,飞鸟也难落,毫无生机,死寂一片。 因为凭借寻常的视觉,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在边缘绕圈子,无法走进群山中,这并非鬼打墙,而是阵法的缘故。 但倘若真的有幸走进这片死地,便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天地。 山谷幽幽,鹿鸣啾啾,仙鹤起舞,芳草茵茵。 这里便是隐世宗门萃华宗的洞天福地,主峰笔直陡峭,直插云霄,名为萃华峰,群山因此而得名为萃华山。 这是三百年前萃华山的原貌,历经数次修行界的大战后,宗门元气大伤,决定关闭山门隐世,守护大阵开启后,缩地成尺,就变成现在看到的样子,但并非真实地貌。 萃华宗最早由萃华剑宗发展而来,经过上万年与周边修行世家的的纠葛、合并和演变,最终形成了现在九峰六洞三绝谷的大宗门。 九峰全是剑修,六洞中有一半也传承了剑宗的修行体系,其他三洞则是原来的修行大世家,最终选择与萃华宗合并。 三绝谷则有着更为纯粹的剑宗传承,他们的创立者原本就是剑宗杰出的外门弟子。 三个不世出的天才因为孤傲狂放,最终没有机会进入内门修行,一怒之下先后闭死关,悟出了不同的修行之路,所以又称为三绝谷。 放眼整个东州大陆的修行宗门,没有一个像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却也没有一个宗门敢轻视萃华宗,太强大了。 正因为萃华宗的强大,历次修行界的大混战中,它都是被群殴的对象,但每次大战的结果都把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夯的更为坚实。 鸾鸢峰上,晒剑台。 十数个色彩不一的光影环绕,每一个光影都代表一名峰主、洞主或者谷主,光影中间都有一名修士的影子、信物或兵刃。 萃华宗正在召开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宗门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除了掌门谈真人,其余的都是一峰一洞或一谷之主,不论修为高低,也无论资历,哪怕你是太上长老,只要不是峰主洞主也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方晓尽管是谈真人的首席弟子,合体期强者,第三代弟子的领军人物,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召他回来另有深意。 第72章 老农生气 光影中,谈真人今日依然是一身老农打扮,但衣着洁净,人也比前日里见到的精神了许多。 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神龙不见首尾不同,谈真人在山门里是经常能见到的,麻衣草鞋,十分朴素,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农模样。 百年多来,他基本不闭关,也不会故作高深的独处,去参悟什么惊世骇俗的玄门妙法,天门已闭,飞升无望,何不用剩下的时光多去走走看看? 所以,谈真人喜欢四处转悠,各峰各洞,险山深谷,甚至会出现在东州大陆的各个角落,仿若这凡世间的山水,他怎么也转不够。 正是这样一位老农,数百年来把号称大杂烩的萃华宗牢牢的捏合在了一起。 尽管宗门内部有很多问题,甚至有多次分裂的苗头,但只要谈真人在,萃华宗就依然是那牢不可破的大杂烩。 “真人,若是决定与锦瑟堂和凌云宗联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准备向青阳老狗们开战的信号?” 一圈淡蓝色的光影中,只有一把断刀,刀的主人是两忘谷的谷主向问天,原本叫两绝谷,一刀两断的意思,后来改为两忘谷。 “可以这么理解。”谈真人回答的很简短。 “早该这么做了,我贺天裘举双手赞成,通天洞府上下全凭真人吩咐。” 说话的是一道黄色光影中的凶恶面容,粗糙的胡子根根如钢针,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脸。 通天洞府由古老的通天派演化而来,以往因行事凶残邪恶,凶名和实力与魔门全盛时有得一拼,遂遭到许多正道宗门围剿,实力大减。 通天派与萃华剑宗曾是近邻,却交恶千年,也打了千年,最终人丁资源消耗殆尽,皈依萃华宗。 “如此一来,会不会给了青阳道门口实,一旦撕破脸,他们索性甩开膀子光明正大的联合修罗门,甚至会远赴西北与魔门媾和,我们将腹背受敌,实力上差了太多。” 第三个说话的是高处白色光圈中的书生,此人三捋长髯,仪表淡雅,是三省洞府的洞主慕青书。 三省洞府便是千年前在修行界颇具影响力的三省书院,全盛时人才济济,曾出过书圣,以文成圣,飞升仙界。 “已经这么做了,这个时候恐怕都谈妥了条件,而且还不止于此,最近凡间武林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是为了他们炮制出来的占卜寻龙做垫场,以武道天榜为噱头,诛杀古武世家冯家,将赵国和宋国捆绑到自己选定的战车上,首先要灭的就是韩国。” 说话的是剑宗九峰青云峰的峰主,梁勇,炼虚境巅峰强者。 “梁峰主此言有些惊悚了吧?就算青阳道门狼子野心,不应该首先对付的是大周么?怎么会掉过头去咬他身边的韩国?” 慕青书认为梁勇的话过于夸张。 “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岂能轻言开战?牛鼻子老道现在脑筋灵光的很,深知硬碰硬对谁都不好,便来阴的,在修行界拉拢华阳宗、摩天宗,甚至对人人唾弃的云山离火门也抛出橄榄枝,在凡间分化武林,逐步蚕食列国,以达到壮大自己、削弱我们的目的,等时机成熟,你看他不咬死我们。” “梁峰主说的有理,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做准备了。” “有道理,雷火仙府赞成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誓与牛鼻子老道死磕到底。” 慕青书垂目沉思,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梁勇的说法。 “若时局所迫不得不联合,不如先秘而不宣……” “我认为,在这个敏感阶段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只需密切监视青阳道门的一举一动即可,过于明确的举动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我们与青阳道门百年交好。” “联合便是要对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国被灭,怕个卵!“ “……” “如此争执,怕是要几天几夜,不如按老办法。” 谈真人打断了大家,提出最简单的决断办法,表决。 九峰六洞三绝谷,加谈真人一共十九票,过半数便算通过。 “真人所言极是,表决。” 此言一落,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便开始移动,落在晒剑台北侧表示赞同联合,落在南侧表示反对。 最终,有十一个光圈移到了北侧,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的提议获得通过。 宗门大事,除了万分危急,谈真人从不独断。 “第二件事,商讨一下是否下派国师,不见得今日便有定论。” 谈真人说的第二个议题,自己也很头疼,无聊却又要命。 眼下各隐世宗门手伸的越来越长,都在以各种手段和名目干涉凡俗事务,甚至染指列国政权,云山离火门更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反面例子,杀了皇帝自己做江山。 如是种种,已经完全打破了二十年前九大宗门联手一起订立的协约,绝不干涉凡间事务,更不得直接插手皇权官府事宜,只有一点例外,被庇护的列国遭到攻击。 订立这个协约是大有渊源的,窥天机后,真龙存在,并藏于列国是公认的事实,但真龙如何现世,天玄真人有一句话,瓜熟蒂落。 言下之意,真龙在养而不在寻,是列国大一统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与修行界没有太大的关系,硬要寻龙,恐怕会造成大混战,生灵涂炭,结果适得其反。 瓜熟蒂落四个字,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天玄真人后来性情大变,犯下错事。 但信者众,于是便有了协约。 可是谁又甘心于自己庇护的列国被他人大一统?往后岂不是连汤水都没得喝? 所以,一时兴起签下的协约,真正用心遵守的没几个。 这才过去了二十年,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青阳道门暗中布局,煽风点火,搞出一个所谓占卜寻龙,实际上架空了二十年前的这纸协议,十分可恶。 有了云山离火门的先例,别的宗门就坐不住了,若是置之不理,指不定哪一天庇护的列国就被别人给灭了。 于是纷纷效仿,就算不能明着干,也要巧立各种名目,已经有六家宗门向庇护的列国派出国师了。 一纸协约名存实亡。 “修长不赞同派出国师,过分干涉凡俗事务,不是养龙,而是在杀龙。” 落日峰峰主李修长第一个发声反对,他是九峰峰主中唯一一个出自大周皇族李家的人,反对也情有可原。 “可是我们不做,其他各宗门都在下手,步步紧逼,奈何?”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萃华宗向来独一无二。” “好一个独一无二,国师摄政并非一无是处,现任皇帝李戴士过于平庸,耳朵根子也软,有国师跟在身旁等同于多了一个军师,有了一把利剑,可以避免乱政、庸政。” “你怎知所派之人就一定雄才伟略?李戴士只是性格上弱一点,尚需磨练,不需要什么军师和利剑。” “呵呵,等磨练好了,大周国怕是也千疮百孔了,大胜关之战便是个极好的例子,亲信右相范文宏,试图与青阳道门联手,简直是昏了大头了,当时我若在场,绝不会像方晓那般手软,必然将范文宏诛杀当场!” “罗峰主,你此言何意?难不成也想效仿欧阳菁华?” “你放屁!话都听不懂么?大周面临东西北三面夹击,形势已经很严峻,此时宗门不出手,等着灭国么?!” “你……” “好了,此事暂时到此,日后再议。” “……” 谈真人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吵就更头疼,干脆叫停散会。 话音落下,谈真人的光影便迅速消失了。 老农气坏了。 第73章 先收后破 轻呼一口气,郑九在一片唾骂声中走下擂台。 而横躺在擂台上的一名壮汉,几次翻身想爬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最后被两名武士给抬了下去。 这是郑九击败的第二个对手,来自乌厥部的勇士,排名第七十五,实力在死去的老图木之上。 郑九之所以遭到了台下观者的一片嘲讽和唾骂,是因为打的太难看了,全程都在躲闪,东跑西颠,直到把对方耗到力竭,才一脚踹下去奠定胜局。 确实难看,比第一场还难看。 不但难看,而且耗时还长,有人都要看的昏昏欲睡了,不破口大骂才怪。 郑九无所谓,赢了就行。 但郡主不能无所谓,你是赢了,但面子丢大了,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郑九是她指定的待选勇士,但父王身边的近臣几乎都知道。 这不是部族勇士该有的行事风格和气魄,郡主很想狠狠的敲打一下郑九,但没机会,呼延诺和此刻正伺候在父亲身边,胖瘦护卫为了保护她,寸步不离。 “混蛋!” 郡主只能骂街。 这也怪不得郑九,他后面的三个对手,实力都相当强大,最次的排名在五十六,所以隐藏实力成为必然。 参与挑战以来,郑九极是佩服这帮子胡人,体力好的吓人,首轮组,一个人一口气要打五场,寻常的武道武师根本坚持不下来,就像董飞予那样的,打两场肯定要被抬下去。 不是郑九瞧不起董飞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好在另一组的托尔图干净利落的连胜两场,算是为郡主挽回了些颜面。 只是休息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再度上场,第三场同样难看,但好歹不满场飞了,跟对手打的有来有往,只是看上去多数时间在挨打。 擂台下的观者一边倒给郑九的对手叫好,但突然,这位身体长的像棕熊一样的家伙轰然倒地,再也没爬起来。 郑九击败了来自多纳尔部的勇士,此人排名第四十九,赢得了第三场胜利。 擂台下的起哄声一下子没了,全场安静保持了数息时间,然后才再度喧哗起来。 “这那彦部的小子一定使用了妖术,他不是真正的勇士!” “巡察大人,把这家伙拿下审问,他用了什么妖法,拓日禾不可能败给这种人……” “……” 擂台下吵哄哄的十分混乱,因为很少有人看清楚郑九是如何击倒对手的。 观礼台上倒是有高人看清楚了,暗道那彦部族的人居然会用中原武道的功夫,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可是再一看满面冰霜的郡主殿下,他把刚才想要当众质问的小心思狠狠的咽回到肚子里。 郡主依然不高兴,她也看明白了,郑九明明可以很快击败对手,为什么要藏拙?可以说从认识之日起,这家伙一直都藏着一手,如此不老实?真像汉人。 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又岂能瞒得过父王的眼睛? 然而嘲讽也好,质疑和冷眼旁观也罢,郑九很快迎来了第四场比赛,对阵的是那个排名第五十六的家伙。 郑九再度恢复了满场躲避的套路,抽冷子干对方一拳,直到把这个倒霉的家伙耗趴下。 在一片嘘声和怒骂中连赢四场,郑九已经完成了任务,第五场他打算输,不想进入下一轮,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五场的对手排名第二十五,来自红羌,是个劲敌。 抽签分组的对手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完全对不上,不知道郡主安排的哪条线出了问题,好在是最后一场,勉强应付一下。 郑九计划一反常态,与对手对攻,不小心挨上一拳一脚的,顺势摔倒,便认输了。 但一上场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手的力量之大,动作之迅捷凶猛超出了预估,而且每一拳每一脚都不留余地,是奔着要命来的。 果然,越是排名靠前的勇士,搏杀手段越是变态,尤其前三十,哪怕靠前一个位次都可能有质的变化。 郑九勉强与之纠缠五六个回合,便打消了有意挨对方一拳的想法,实打实挨一下,至少要断根骨头,若是重伤就更划不来。 第五场,郑九才展现出来了真正的武道拳技,大荒拳一路施展开来,尽管他的力气不如对手,但身形飘忽,拳轨变幻多端,出其不意,嘭的给对方来了一下狠的。 拳头砸中了对手的大腿,但拳轨的力量爆发点在小腹,这位红羌勇士莫名其妙的小腹吃痛,蹬蹬蹬连退数步,勃然大怒。 凶性被激发,对手发狂了,力量和速度进一步暴涨,郑九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一个不留神被其拦腰抱住,顺势高举便要往地上猛掼。 擂台上下顿时传来了惊呼,脑袋倒栽葱,一下掼实了,立时毙命。 可惜了这小子,头四场令人恨的牙痒痒,第五场却打的非常精彩,但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强者,也是该死! 郡主也愣在了当场,一刹那间心情颇为复杂。 开赛以来,已经死了两名勇士,都是在擂台上被对手当场格杀,郑九难道会成为第三个? 高耸的赛则达擂台上同时有四场比赛,现场的观众成千上万,此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郑九对战的这一边。 台上,两人上下互叠的人形忽然一晃,多数普通人的眼神是不灵光的,至少不足以看清刚才那一晃就像是少年人玩儿打车轮一样,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极其吊诡。 砰的一声,一个身躯被狠狠掼下,头颅着地,四肢一软,便瘫在了擂台上,眼见不活了。 尖叫声四起,又被打死一名勇士。 除了刺激,还有惊愕,死的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子,而是红羌族最有名气的勇士巴多特! 郑九好端端的站在擂台上,还没回过神来,但内心酣畅淋漓,原来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收! 先收,后破! “那彦部,那彦哲九五轮全胜,晋级下一轮挑战。”有台上执事宣布。 郑九短暂的惊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胜是胜了,这特么还要打下去? 有点不冷静,更有些倒霉。 郑九刚走下擂台,胖护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低声道,“郡主要见你。” 第74章 就此两忘 天色渐暗,擂台四周都燃起了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今日天气也好的出奇,奇到如同早春四月一般,没有大风沙尘,只有徐徐微风。 首轮挑战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激动人心的第二轮大战。 在第一轮经过五场苦战脱颖而出的十二名勇士,当场抽签决定对手,获胜者便是新晋的前六名勇士。 这六人不但会得到多纳尔王的亲自颁授的勇士荣誉铭牌,甚至一跃成为领军万人的将军。 台下观者非但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精彩往往留在最后。 听说决出六名获胜勇士后,还有一个自由挑战赛,便是获胜勇士可以自由选择现任的三名将军挑战,如果取胜,将直接取代将军一职。 此后,多纳尔王将按王都旨意当场宣布王位继承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荒诞,但在非常时期,多纳尔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勇士挑战的擂台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是多纳尔这个大部族最高权力更迭的舞台,非常直接、粗糙,甚至血腥。 中原汉族列国的政权很难想象浩瀚国胡人的思维和逻辑。 “遇到托尔图,不能认输,而且只能获胜。” “为什么?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承诺,我打赢了五场,该回家了。”郡主的话让郑九不敢相信。 “我遇到了麻烦,原本预计除了你和老图木,另外三人至少能进入第二轮,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你们两个闯关,而且刚得到一条消息,虽然还在证实中,但基本可以确信托尔图也背叛了我。” “不不,郡主是未来的多纳尔之王,要说话算数,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我不欠你什么,你该还我的马,让我走路。” “哲九!算我求你,今天的局面就连父王也没有料到,所以那山卫已经在行动了,你出不去的,两位魔修大人也各自锁定了对手,今天的那山城恐怕会炸。” “这算是威胁?”郑九冷冷道。 “不是,我只想说明你我都已置身在这凶险的漩涡中,我没想到对手会如此强大,之前的很多计划都被他们知道并加以利用……是我把你拉进了这场漩涡,算我欠你的。” “你认为我还会信你?” “无所谓了,就算我还了你黑马,你没办法走了,多杰的几名师兄弟已经封锁了通往朵云川的道路。” 郑九大皱眉头,一贯冰冷高傲的郡主突然间低声下气,给了他如此之多的内幕消息,看来所言非虚。 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击败托尔图,进入前六名又有多大意义? 一旦郡主和他的老爹扛不住对手,大家恐怕都要完蛋。 “虽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但我们有王都的支持,请再信我一回,你如果是真正的勇士,还是个男人,那么同舟共济,正面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小爷我还不到十五岁好不好?这就给你卖命了?同舟共济?? 郑九转身就走,胖护卫一横身,却被他像鱼一般的从身前滑了过去,山海篇第二式,水逐流。 咦? 胖护卫大为惊讶,时隔俩月不到,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厉害了,就算你能击败排名第二十五的勇士,怎可能轻易从我手边溜走? “让他走,他同意了,只是要面子。” “谁要面子?记住哈,你欠我的!” 郑九的话远远飘来,只是才走到休息区,便被人拦住,上了擂台抽签。 运气还真的很不好,郑九抽中的对手正是托尔图。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野狼川边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两个身影,还有一匹老马。 野狼川位于潘邦草原西南,往东北直行一百里便是那山城,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的是瞎眼道士,少的自然是那道童。 老马的运气不错,这辈子伺候瞎子老道,飞也飞过了,飓风的滋味也尝过了,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但就是没有见过离别。 “去吧,畜生,此处水草甚丰,熬到来年开春必然长膘,相聚一时,别在一世,就此两忘。” 老马自然是能听懂的,在原地跺着蹄子,眼泪汪汪。 但最终在老道不住的摆手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师尊,难道我们还要徒步走回双峰?”道童有些紧张,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赶走相伴多年的老马? “那倒不是,为师只是临时起意,去那山城看看。” “去看那小子?” “离开魔渊涧,为师便卜了一卦,此子今日有大劫。” “可是我们这么个走法,走到明日也难以赶到那山城呀。” “蠢货,谁说为师要走路了,先把外围几个扎手的刺儿给拔了,免得啰里啰嗦。” 道童闻听,勃然变色,他不知道师尊今日怎么了,之前还激动和奇怪师尊一辈子没承认过他徒弟的身份,今日却接连两声自称‘为师’,终得正果,皈依师门,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小子? “倘若此子能够平安度过今日之大劫,又愿意拜我为师,老朽便与那方晓抢上一抢,你入门早,自是师兄,他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只是,为师恐怕难有这样的福分。” 木华老道发声,正式给道童正名,话音落下便如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下一刻出现在了一处溪流边,高原草坡的溪流极为清澈,哗啦啦的在冬天也未封冻。 有一块黑色的岩石雄踞在溪边,瞎子老道忽然现身在旁边,那岩石居然惊悚的震动了一下。 却也只能来及震动一下,老道举起手中的拐杖,噗的一声插进了岩石中,奇怪的是,岩石并未崩裂,而是在疯狂的扭动。 “云忘川的化形功法果然有些意思,这天寒地冻的,大兄弟蹲在这里所为何故啊?” 老道笑咪咪的询问,手上却异常狠辣,捅入对方体内的拐棍已经化为五爪虚影,不需要对方回答,抓魂问事,这样虽然残忍,但节省时间。 哪料到此人亦是果决,嘭的一声闷响,岩石四分五裂,这位云忘川魔修居然自爆了,怎奈境界差的太远,被老道牢牢控制下,如此自爆也未能伤及道士的衣角。 前方十数里远,道童也发现了一名魔修,刚展开激战,魔修便被突然出现的老道一拐杖给打翻在地,神魂俱灭。 “师尊,我们这般行事,会不会影响宗门大事?” “影响又如何?那魔门老祖胃口之大,我等若敢应承,不啻于出卖整个中原汉人,这等事情老朽是做不来的,自己去玩儿吧。” “师尊……”道童惊骇无比,按老道如此说法,岂不形同于反出了师门? “休得啰嗦!”老道断喝间,身躯又如青烟一般飘向远方。 第75章 狼王之路 宰杀第三个魔修时,木华老道和道童距离那山城已经不足三十里远,黑暗中闻听奔雷声四起,前方有大股马队疾驰而来。 “师尊,凡人骑军不会是针对我们吧?” “你脑子虽然不笨,但想开窍也难,区区凡人骑军怎敢针对你我?不过胡人内部今夜必有大乱。” “您之前说,乱子会出现在那山城,这已经……” 木华气的不想说话,与道童二人只管愣愣的站在草坡,宛如两块石头,看着大队的骑军呼啸而来,从二人身边掠过,宛如刮过一阵狂风,沿着缓坡一路向西南而去。 实际上,马上的骑兵也只能看到两块石头,纷纷策马避让。 此等规模马队居然有上千人,行军赶路时只闻马蹄声和兵器偶尔碰撞的声响,再无其他杂音,军纪极为严明。 “这等军容,将是我汉人的劲敌。” 木华老道感叹一句,突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黑暗深处喝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木华道长此时不应该在魔渊涧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去过了,见了老祖,喝了他的雪莲茶,味道不错。” “哦,贵客既是要离开,老祖也应派弟子送行,何故落在这荒滩野地?” “随便走走,浏览一下茫茫草原,大漠风光,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浏览便浏览,何故杀我门人弟子?” “啊?我以为他们是窥视我老人家的强盗,便随手除了,怎想到会是道友的弟子,罪过罪过。” “既是我魔门贵客,此事且放一边,望木华道长切莫再往前走,倘若游兴未尽,可以绕道向南,亦可向东。” “为何不能向东北?贫道闻听那山城正在举办卡尔特节日庆典,老头儿我就是喜欢热闹,去看看不是罪过吧?” “自然不是,但今日不行。” “哦?道友这就霸道了,看来我这个贵客也不过尔尔。” “道长不用拿话激我,速速离开吧。” 黑暗深处的那名魔修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折损了三名弟子他都能容忍,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再要啰嗦,便打上一架。 魔修不耐烦?老道更不耐烦了,如此啰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区区一个魔将也敢挡老头儿的路? 一道青烟扶摇,没入夜空,老道士的那根拐杖已经化作一条青蛟直扑黑暗中的魔修。 “说你蠢,就是蠢,走啦!” 与此同时,木华老道喝令那道童,还不赶紧趁机赶往那山? 那山城中央火炬拱卫的高耸擂台上,郑九迎来了他今日最为凶险的一战,对阵部族排名十九的托尔图。 前面已经结束了四场挑战,死了三位勇士,实属罕见。 这表明多纳尔部族内部尖锐已极的矛盾绝难调和,双方不但要求获胜,还要把败者的性命取走,以绝后患。 观礼的高台上,多纳尔王的面色不好看,但还能沉得住气,身边两位魔修大人物,不知何时不见了一位。 下一层,坐着的都是部族的大贵族,还有来自王都的观礼使者,而郡主就陪坐在使者身侧。 这一层最有意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从喜怒哀乐到惊叹、惋惜、惶恐、焦躁,简直就是个面孔大杂烩。 “郡主殿下不用紧张,就算此子不能获胜,霍格图家和红羌也翻不起大浪,只需要注意的是你的大伯和小叔叔,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完全是由他们二人造成,自以为请动了云忘川的仙师就能一举定乾坤?做梦去吧。” “可是,我从未见父王这样过……” “是要死一些人的,做为爱民如子的雄主,心情复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叛乱者有相当一部分曾是他的子民,一夜之间恐怕就将不复存在了。” “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郡主仿佛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的殿下,狼王总是要从最血腥、最激烈的战斗中一步步踩到山巅的,这个过程非但没有人会抬你上去,还会用最锋利的牙齿撕烂你的躯体,你要做的是,比他更凶残,首先咬死他……” “……” 使者和郡主殿下以极小的声音交谈,坐的距离近的人虽然听不到什么,但总忍不住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瞟一下。 再向左侧,三位将军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同泥塑,右侧的几名文臣谋士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一个个抓耳挠腮,坐如针扎。 擂台发出了热烈的呼声,托尔图和郑九已经并排站在了擂台上。 这些欢呼声异常嘈杂,不知道是在为托尔图喝彩,还是在为郑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呐喊,他创造了奇迹,报名时据说勇士排名在一百一十九位,他居然一路杀进了前六。 “小子,你很走运,如果现在认输,或者干净利落的败在我手上,我承诺会很好的照顾那彦部。” “你的承诺?而不是郡主?” “呵呵,不都一样么?” “那么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那你会死的很难看。”托尔图勃然变色。 “话多的人总是很心虚。” “去死!”托尔图暴喝一声,向前直踏一步,一拳轰出。 郑九不慌不忙的连续两个滑步后撤,同时伸手去抓托尔图的手腕。 很多人以为,郑九遇到强大的对手会像前几场那样满场游走躲避锋芒,极少还手,虽然难看,却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没想到第一个照面,郑九就主动出手,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异常精准,在他眼里,拳力消耗和拳摆的轨迹就像两条倾斜的线,交叉点便是最佳的拿捏机会 啪,郑九的五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顺势一扣,大拇指猛然发力,掐死少阴经,同时中指扣住列缺穴。 倘若是之前的那些对手,仅凭这一下,就让其整条手臂废了。 大荒拳中的五指锁龙手,一旦被锁住就很难挣脱。 但托尔图不是一般对手,一身横肉被练的如同铁块,左半身一麻便知道不好,抬起右腿横踹出去。 在力量不如对手的前提下,郑九只能避让,身形一动便是对方难觅的良机,一运气力,托尔图臂膀一拧,肌肉居然还能暴涨,瞬间将郑九的五指弹开。 饶是如此,托尔图也是一个踉跄,迅速摆脱了左半身的麻痹感。 “小子,你死定了!” 暴怒之下的托尔图合身扑上,硕大的拳头如乱石般砸来。 第76章 疾风骤雨 郑九连续后退,避开了托尔图的第一波锋芒,似乎又回到了游走在对手边缘、被动挨打的老套路。 但接下来出乎预料,趁着托尔图喘息换气的一瞬间,郑九突然暴起,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对手,又快又狠,至少要比之前托尔图那一波快的多。 噼里啪啦,拳拳到肉。 托尔图的这一口气仿佛换了很长时间,面部、胸部和双肘便已挨了数十拳,力量虽然不大,至少可以承受,但如风般的拳影晃的看不清前方,只能被动格挡和躲闪,以期拉开与郑九的距离。 这个想法非常理智,但却是错的,郑九爆豆一般的拳头根本就没停,仿若疾风暴雨,非但不停,他的双腿也在抽冷子参与到攻击中。 一时间,托尔图成了挨打的沙包,偶尔反击一拳却毫无章法,甚至会招来更多暴击,场面实在难看,擂台下已经嘘声不断。 这样的打击对托尔图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只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他尚需调整,同时,托尔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此打下去,你有多少体力? 可是,他又想错了,郑九的拳头源源不断,气力丝毫不见衰竭。 有强大的丹田气海,郑九至少还可以持续半炷香以上,有道元符种加持,他的肉身强度也完全能支撑如此猛力的击打。 于是,今日勇士挑战开战以来,最为奇怪和暴烈的场面出现了,一名体格偏瘦的少年对着一位身躯如铁塔般的壮汉猛捶,砰砰啪啪的声响密集如擂鼓,居然持续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都看呆了,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被惊动,从各怀心思,到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勇士决斗?分明是一方被打的如同捶破鼓嘛。 “这是那彦部的那个小子?” “托尔图也太水了吧?怎么面对这少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会妖术,托尔图一定是着了道了。” “……” 郡主更是看的眼直了,都没功夫跟使者交谈,她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擅于藏拙的郑九会如此厉害,这藏也藏的太深了吧? 此战,郡主最初预计郑九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哪怕他满场飞的躲避。 虽然在之前的五场战斗中,郑九都屡有意外爆出,但隐藏着的手段也大致用的差不多了,对阵托尔图,全部族排名第十九的勇士,郑九压根就没有胜算,现在至多提至两到三成。 可谁能料想,战斗一开始,托尔图便被郑九摁着打? 而现在的托尔图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之前是想把郑九的体力耗尽,再反击绝杀,可没想到少年没完没了,而且后面的拳头愈发沉重,他想扭转反击,却难有机会,稍不留神,鼻梁眼眶便挨了数拳,就那么眨眼不到的片刻。 托尔图感觉从小腹到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好像受伤了。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哪里知晓大荒拳对拳轨的妙用,托尔图的臂膀、腰身所承受的每一次击打,力量最终的爆发点都在胸腹要害。 这是大荒拳经中的最后一式,疾风骤雨。 一旦发动,肢体的移动速度和出拳速度都十分惊人,而且会越来越凶猛,除非郑九丹田里的气海耗尽。 可是,有灵台和道元符种加持,气海又哪那么容易耗尽。 尤其是郑九真正领悟了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后,对整个锻阳术的体会、把握猛然上了一个台阶,疾风骤雨施展起来便又有不同。 唯一能制约郑九发挥的,便是气力和身体强度,否则任由他疾风暴雨这般打下去,托尔图迟早被捶成一滩肉泥。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围在托尔图身边的郑九倒飞了出去,噗通一下摔在了擂台远端。 哦~ 擂台上下一片惊呼,对战的形势忽然逆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有极少数的高手明白。 托尔图为了扭转颓势,甘冒凶险,不但放弃招架和躲避,而且还将身体当肉盾向前猛踏一步,一脚蹬在了郑九的前胸。 胆量和时机把握绝对无愧于勇士的称号,那一脚踹的相当有力。 托尔图所付出的代价是,眼眶、脖颈和鼻梁挨了非常沉重的数拳,尤其是脖颈那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打挺了。 所以,人们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郑九摔在远端难以起身,伤势颇重,如此大好的机会,托尔图却直愣愣的站着,似乎连脚步都难以迈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响。 这般怪象,现场一片安静。 “通裁何在?托尔图应该是胜了吧?”观礼台上第二层忽然有人大喊,声音十分刺耳,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族。 闻听此人喊话,还在发愣中的通裁立刻疾步走向托尔图,试图宣布胜利。 “慢着,谁说托尔图必然能胜?两人都没认输,战斗便要继续!” 说话的是侍立在王座旁边的呼延诺和,他的发声,便是代表多纳尔王说话,那名通裁闻听,立刻又吓得缩了回去。 按勇士挑战规则,任何一方不认输,战斗就必须进行下去,所以那名华服贵族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可纠缠的理由,只得坐回原位。 “两人都伤的不轻,怕是连认输都喊不出来,真正的勇士顶天立地,便是托尔图。” 另一个刺耳的声音冒了出来,也是一名华服贵族,身躯比刚才那位要魁梧高大的多,郡主寻声看过去,便大皱眉头。 这人正是多纳尔王的亲弟弟、明慧郡主的亲叔叔,年冬尔甲。 那通裁闻听有点昏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擂台上下有很多人开始鼓噪,大喊,“托尔图,勇士!” 郡主大怒,正要起身驳斥叔叔,却被那使者一把拉住。 “郡主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便闻听噗通一声,托尔图仰面栽倒,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年冬尔甲的面色难看,但并未就此坐下,大声道,“还能不能打?不能打便是平局。” “大人此言差矣,勇士决斗,向来分胜负,甚至定生死,从未有平局的道理。” 呼延诺和也够硬气,多纳尔王不好说的话,他可以说,王上不方便干的事情,他亦可以干。 “呼延诺和,王上都没有发话,岂容你上蹿下跳?这两个躺着的人怎么打?天色已晚,后面还有一场,休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最早发话的那名贵族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呼延诺和训斥,他也同样是一名可以帮着主子说黑话、干脏活的恶狗。 只是,呼延诺和没理他,而高高在上的多纳尔王非但没发怒,反而一咧嘴笑了,擂台上下似乎也随着这个不经意的表情躁动起来。 因为,郑九站起来了。 第77章 拒绝挑战 “该死的,这是什么情况?”年冬尔甲简直不敢相信。 亲眼看着这小子躺在那里吐血,怎地一会儿功夫便站起来了? 郑九的确伤的不轻,肋骨都被踹断了一根,伤及脏器。 若是以前的他,那至少要在积石山的山洞里躺个五六天,但道元符种在灵台生根后就完全不同了,身体恢复起来,速度惊人。 之所以躺了好半天,郑九其实是自己动手在接那根断骨,有那双无形眼睛自观,能精准找到断骨的位置,虽然巨痛无比,但这关总是要过的。 双手在内力的帮助下,将断骨一点点挪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无奈的是很难固定,只能将就的搭着,行动要格外小心,好歹不能让断骨再戳伤脏器。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郑九一步步的走向托尔图。 每走一步都疼的倒吸几口凉气,可郑九毕竟是站着的,站着俯视脚下的托尔图,有点打年冬尔甲的脸。 托尔图的伤要比郑九重的多,那一拳应该将他的喉管、甚至颈椎都打坏了,不管怎么救治恐怕都是个瘫子。 “能不能说话?”郑九问。 “嗬嗬……” “那就是输了。”郑九缓缓转身,向后面的休息区走去,他不想胡乱杀人,不过托尔图的状况似乎比死了更糟糕。 通裁跑过来想要伸手拉住郑九,却一把抓了个空,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手滑了,于是喊道,“嗨,那彦家部小子,你还没有完成挑战……” “他认输了。”郑九头也不回,实在是疼。 “不,不不,我们都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没有认输。” “站住!如果那个小子敢下擂台,就判定他输!”嗓音尖利的华服贵族大喊,原本以为这个理由足以威慑郑九,甚至想囫囵逼着郑九自己认输。 可是通裁没动,郑九的脚步也没停,而观礼台上的很多人都在看着这位华服贵族,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没听到嘛?小子?”贵族尖叫。 “下一场!”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让整个观礼台为之一肃,华服贵族闻听则张大了嘴巴,像是刚刚吞下一块难以下咽的大骨头。 谁都没想到,多纳尔王亲自发话了,都没让呼延诺和传声。 这位王已经很不耐烦,如此情绪的巨大变化让整个现场骤然间充满了压迫感。 通裁人比鬼精,立刻喊人将躺在台上的托尔图抬了下去,并宣布郑九获胜。 第六场开打的时候,胖护卫出现在了郑九身边,给他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并仔细检查了郑九的断骨,很惊讶,“你自己接的?” “瞎糊弄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接的很好,但这个位置没办法用夹板固定,要慢慢养,接下来挑战将军的事情恐怕不行了。” 不是胖护卫的眼睛有多毒,而是郑九走路的那种样子,懂点武技或者格斗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概率骨头断了。 “不死就不错了。”郑九翻白眼,贪得无厌么? “郡主让我向你表达感谢,和对一名真正勇士的敬意……” “你告诉郡主,还我马,我要马上走。” “这恐怕很难了……”胖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前面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不一会儿便有穿着红袍的礼官进来,请郑九去擂台,大王要亲自颁发勇士铭牌。 “这么快打完了?”胖护卫惊讶。 “回大人话,挑战已经结束。”礼官对胖护卫十分客气。 “谁赢了?” “是来自红羌的哈日和。” 胖护卫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暗道麻烦了。 “我可以不去吧?伤痛难忍。”郑九才不关心谁赢谁输,一直就有的糟糕预感越来越强烈,一会儿要出事,就算暂时要不到黑马,也要找个机会开溜。 “万万不可,这个节骨眼最关键。”胖护卫闻听,立时急的双手乱摆。 “那让我歇会儿,总要让伤病缓缓吧……” “尊敬的那彦部勇士,这恐怕也不行,绝不能让王上等着。” “不是还有挑战么?” “已经结束了,没人挑战三位将军,如果您有意挑战,小人即刻去通知前面的木华黎大人。” “啊?” 郑九和胖护卫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太意外了,郑九暗呼能跑的机会差不多就被这句话给封死了。 胖护卫则在心里一通盘算,结果让他面若死灰。 获胜的六位勇士,有两位是郡主的铁杆,外加郑九,刚好占了一半,而三位将军中,有一个铁定是敌人,他从骨子里就不愿意让女人做王,自然支持年冬尔甲。 将军中还有一个墙头草,目前来看也不靠谱,所以郡主这边获胜的勇士中至少要有一位要站出来挑战对手并获胜,否则局面就很难看,甚至都无法拿下将军中的半数。 如果没人挑战现有将军,六名勇士必然有三人填补之前空缺出来的将军位,按最新排名递进。 郡主方很吃亏,郑九击败了排名第十九的托尔图,那么他的最新排名便是第十九,而另外两个铁杆的最新排名,一个第八,一个第十五。 而非郡主方的三人中,可以肯定有两人是年冬尔甲的人,他们的最新排名,分别是第六、第九和第十。 如此一来,年冬尔甲至少已经牢牢控制了四个将军,关键是没人挑战,说明郡主的铁杆也叛变了,大势已去。 唯一有意愿、又有能力扭转这个颓势的便是多纳尔王。 但是,从年冬尔甲所埋的后手逐一暴露出的实力看,王上和郡主一方能够逆转平衡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仅在凡人层面,似乎在仙师那个层级也同样如此。 郑九同样拒绝挑战,于是被胖护卫和礼官一起架了出来。 他有想过出其不意的击倒二人逃离,但受伤后不见得是胖护卫的对手,而且山雨欲来的那山城此刻恐怕被围的像铁桶,也未必逃得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还有一个意外,郑九之前自观,在断骨处发现了很多金色光点,是久违了的道元符种释放出来的符文,这些很复杂的小东西正在修复郑九的断骨,十分神奇。 酥麻感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 擂台上,身材高大的多纳尔王已经站在了中央,左右两侧各站着几名侍臣和礼官,呼延诺和也在。 靠前面一点,是披着各种彩条的五位勇士。 他们举着双手,面对台下成千上万名观者,来回走动,接受人们的口哨、呼喊和各种祝福。 郑九的到来便凑齐了六个,立刻有礼官给他身上胡乱缠绕了一些彩带,也加入了享受祝福的行列。 第78章 擂台惊变 人既已到齐,这个夸功的过程便大为缩短. 礼官象征性的再次诵念了六位勇士的名字,以及所在部族,引起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声,然后宣布挑战结束,由伟大的多纳尔王为胜利的勇士们颁授终生铭牌。 在礼官的引导下,多纳尔王缓步走到前面,他身后跟着郡主明慧。 此时的多纳尔王完全没有了之前坐在高台上那种严肃、甚至不耐烦的表情,而是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部族之王,虽然已尽显老态,但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泛着银光的卷曲长发给人一种十分张扬、威猛的气势。 两名礼官手捧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托盘上金光闪闪,放置的是镶嵌名贵宝石的勇士铭牌,纯金打造。 这是每一个部族武士梦寐以求的荣耀,可以泽被子孙后代的财富,很多人甘愿为之赴死。 郑九很奇怪,礼官后面还跟着两名近侍,有点不伦不类,其中一名竟然还是老熟人呼延诺和,另外一人很年轻,身材修长,步伐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二人,皆腰悬弯刀,在如此场合下实在唐突,如此小心翼翼,让人不由得不胡思乱想,平添紧张的气氛。 现在,王已经走到了第一位勇士面前,此人的最新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六位,也是六位勇士中排名最高的,来自红羌部的哈日和。 这是个眯缝着眼的胖子,虽没有郡主身边的胖护卫肥硕,却战力惊人,一路过关斩将,六场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击败对手。 在参加卡尔特节勇士挑战赛之前,哈日和的排名仅仅是第十六。 所以,哈日和似乎是今天勇士之战中最大得赢家,不仅享受终身荣耀,还一举成为将军,拿下一支万人兵马。 郑九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多纳尔王笑眯眯的拿起了第一块铭牌,在火把的照耀下十分耀眼闪亮,不知道是一种错觉还是幻象,闪耀的光泽忽然间格外夸张。 金芒骤然放大,一道光柱直射黑暗的夜空。 轰隆一声闷雷声传来,那道敛去的金光瞬息又再次放大,就像折射回返了一样,只在眨眼间便洞穿了多纳尔王的前胸。 几乎于此同时,那个胖乎乎看似人畜无害的哈日和,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一翻手腕捅向多纳尔王小腹。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的人几乎全都懵圈了,不敢相信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这一切。 唯一一个人例外,便是呼延诺和。 他暴喝一声一脚踹飞了挡在侧面的礼官,寒光一闪,圆月弯刀出鞘,刀光很诡异的绕过了多纳尔王的身躯,噗的捅进了哈日和的胸膛。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还顺势把刀柄拧了一圈,哈日和当场气绝,手中的匕首刚刚戳进多纳尔的小腹半寸。 这一切,把拥有神识的郑九都给看傻了。 然而,呼延诺和如此竭尽全力,拦住了哈日和的刺杀,却无法预判来自黑暗天空中的攻击,那恐怕是仙师所为。 另一位近侍此刻才反应过来,一个跨步已经挡在了多纳尔王的身前,然而,并没有再来第二道金光。 “父亲,父亲……”郡主扶着多纳尔王,明显慌乱了。 “不要紧,我的女儿,我想仙师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还死不了……想要成为部族之王,最重要的是心如铁石,呼延……” 呼延诺和背靠着多纳尔王,闻听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便扔上了半空,一道流光扶摇直上,嘭地一声在高空炸开,居然是一枚特制的礼花。 擂台上终于乱了,剩下的几名勇士,反应各有不同,郑九第一个扭头就跑,当然,还不忘扫一眼观礼台,上面不仅两位魔修的座位是空的,那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远处的天空中有道道光影闪耀,明暗变幻极快,郑九知道有仙师激战,一旦打出真火,下面的凡人便要遭殃。 可是没跑两步,郑九就被一名勇士拦住,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拳。 郑九的伤情此时虽然好转了一些,但没那么快复原,只能竭力躲避,未料想此人阴毒,手上戴着长满尖刺的手套,呼的从郑九面部划过,立刻带出两道极长的血痕。 出手就要命,原来也是郡主的对头。 郑九窝火,深吸一口气,身躯向后倒滑数尺,避开了对方的第二拳,随手在腰侧一摸,丑陋的黑铁片闪电般划向对手。 对手第二拳劲力用老,欺负郑九受伤,欲欺身而上连下杀招,却怎么也没想到郑九居然也有武器,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想躲来不及了,咔嚓一声,一只手居然被硬生生的砍断。 此人疼的嘶声大叫,郑九哪里会错失良机,手腕回旋,黑铁片划了一个半弧噗地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两次发力,郑九疼的身形一顿,立刻被对手抓住机会,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垂死一击,力量奇大,郑九直接被打的摔了出去,正在弥合中的断骨再次崩断。 毕竟是闯入六强的勇士,都有不一般的本事,郑九暗讨刚才太过大意,应该在捅出一刀的同时使个仙鹤蹬…… 只是一拳得手的家伙再也叫不出声了,胖护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其身后,一刀枭首。 场面十分混乱,胖护卫也没功夫再看郑九的伤情,郡主那边需要人,而擂台下面也早就乱的不像话了。 人们感觉到了危险,试图逃离,却发现哪里都有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冰冷武器的骑兵,于是四处冲撞,发生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乎那山城的天都快要崩塌了。 轰隆隆的奔雷声不绝于耳,远处更有大股的马队冲来,还不止一支。 说明不仅那山卫倾巢而动,还有其他兵马赶来,他们开始迅速切断道路,占领有利地形,在外围布置了一个庞大的封锁圈,仿若一头巨大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很快就有呼喊声四起,声浪最大的便是,“年冬尔甲反叛,刺杀大王,休要放走这贼人!” 另一种声音也在喊,“郡主明慧勾结圣都使者,企图出卖我族利益,出卖草原牧场,大家一起杀了明慧!” 显然双方早有准备,不仅擂台上在混战,擂台下的普通民众居然也开始了殴斗,里面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双方的暗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天上,郑九能感觉到仙师之间的战斗也不止一两个战团,疯了么? 区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部族,虽然堪称大部族,也不至于有如此之多的仙师搅合进来参与权力争斗,就是放在中原都匪夷所思。 在擂台上装死的郑九没去过中原,自然无法想到这么多,正在寻找一切机会离开擂台,扯掉身上惹眼的彩带,甚至把大红色的勇士罩袍也给脱了,慢慢爬到背光处…… 没办法,再次崩断的肋骨戳伤了内脏,他必须抓紧时间重新把断骨摆正位置,否则麻烦大了,绝难有逃走的机会。 可郑九并不清楚,早在他在勇士挑战赛第一轮最后一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也有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时机不对,对方还无暇分身关注到他。 郑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些斗法的魔修中,居然还有两位来自中原的修士。 第79章 不服来战 正骨轻而易举,但难在固定。 虽然郑九领悟了某种道韵,又有道元符种加持,身体形同于易经洗髓,但内脏和骨骼强度依然无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武道宗师相比。 想要把内脏练的坚韧如铁,郑九至少要把锻阳术修得圆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郑九只能扯了衣服将腰腹牢牢裹紧,以避免突然的转身、弯腰再伤及断骨,起身试了试感觉还凑合,便欲离开。 突然间一声炸雷在头顶上响起,震的整个擂台都在晃动,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的魔修从天而降,须发飞扬,黑袍几乎都成了破布条,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烟。 此人正是之前在观礼台上坐在多纳尔王身边的一位血图腾强者,只是身躯突然间变得异常高大。 更惊悚的是,这位魔修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没见到血渍,却同样缭绕着黑烟。 “云忘川的兄弟,敏华的头颅在此,误会可以消除了吧?” 魔修将那人头直接掼摔在了地上,对着夜空大喝。 随着这声大喝,混乱的场面一度安静下来,人们惊愕的看着擂台上的魔修,忍不住双腿都在发抖,他似乎还保持着战斗状态,身躯居然有近两丈高,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凶魔。 声音吼出去了,似乎没人回答,这位魔修忽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擂台上,轰隆一声,整个擂台连同上面的观礼台都裂开了数尺宽的大口子,另一侧眼看摇摇欲坠。 两个身着华服的人被震了出来,就像是自己跳到了魔修的面前,然后噗通一声齐齐跪倒。 此二人正是自混乱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年冬尔甲和圣都使者。 “多纳尔,还未宣布继承人么?” 魔修又问,擂台一侧被护卫们团团围住的多纳尔王居然还没死,闻听后张口回道,“正欲宣布……” “那便大声说!” 魔修做事相当孟浪,根本不管什么礼法,也不理会跪在面前的两个人,而是一跺脚,那些护卫们便东倒西歪的摔了一地,多纳尔王在郡主的搀扶下,尽量挺直了胸膛走到擂台前面。 他的左胸有一个焦黑的圆洞,是被那道金光所伤,若是普通人,心脏被烧成灰,早死了,可是多纳尔的身躯独特,心脏居然长在右侧,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作为圣主的使者,你做个见证!” 魔修又道,那跪在地上的特使像是受惊一般的跳了起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跪下使劲儿给魔修磕了两个头,这才赶紧起身走到多纳尔身边。 “我多纳尔宣布,未来我死之后,部族之王便由我的女儿明慧继承,也欢、纳泽尔两位将军在这件事情上与年冬尔甲勾结,企图谋害本王和明慧,罪无可恕,赐死!” “凡参与谋反者,一律赐死!” “啊……”尽管满场混乱,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多纳尔王的声音,一时间被惊的不知所措。 这既是一道命令,也是大举屠杀的信号。 “作为圣王特使,我阿兹尔特奉王命见证,多纳尔部族之王的继承人明慧合法有效,十日后去圣都接受圣王册封……” “哈哈……怎么样?云忘川的兄弟们,刚才谁说的来着,究竟是鹿死谁手啊?” 擂台上的魔修哈哈大笑,今天的事儿再如何凶险,他办成了。 “屠六子,你好狂啊,部族之王向来都是打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合法继承,老子不认。” “呵呵,你算老几?又不是多纳尔部族子民,圣王特使已经见证,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屠六子,别以为杀了敏华就能把屎盆子扣在我们云忘川身上?这事儿不会完,血图腾上下将会承受我们无穷的怒火。” “本尊只是给你个体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你妈的,血图腾什么时候也知道体面了?” “不服来战!”屠六子一声断喝,抬手便将跪在地上的年冬尔甲给拎了起来,“看见没有?你们要保的就是这么个怂货。” “屠六子,你敢乱来……” 夜空中那个警告的声音话还没说完,魔修屠六子便将年冬尔甲的脑袋给拧了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干干净净,多好。 一颗好大的头颅滴溜溜的滚落在地,胸腔里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极为血腥骇人。 几乎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匹练自空中砸落,目标自然是多纳尔王,可惜,嘭的一声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然后猛然往下一拽。 咔嚓~ 声如闪电,那道匹练居然被拽断了,稀里哗啦的散成了无数碎片。 藏在夜空中的魔修恼羞成怒,一声咆哮,忽然从黑暗中探出一只巨掌,遮天蔽日般的向擂台拍落。 这一掌若是拍实,整个擂台包括上面的人或物都会被碾成粉末,云忘川的强者用意很简单,得不到,老子就给你毁了。 “来的好!” 屠六子一声暴喝,同样一掌拍出,拍向空中某个不知所谓的地方,初时的手掌只有蒲扇大小,掌影映射到空中便瞬息如磨盘般大。 “你特么个疯子!” 夜空中一声惊叫,拍落的手掌急速改变方向,居然握指成拳迎着屠六子的掌影砸去…… 轰隆一声,擂台塌了,上面站立着的屠六子不见了踪影,而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硕大无比的手掌也迅速消散。 郑九已经离开了擂台范围,混迹在混乱的人堆里,闻听声响扭头看去,无数火把照耀下的擂台已经黑暗一片,浓重的烟尘扑面而来。 “糟糕了,郡主恐怕是死多活少,多纳尔部将大乱,这些修士简直是混账。” 抱怨归抱怨,逃命要紧。 郑九选了人流最多地方随波逐流,既方便隐藏,又可以随时观察寻找漏洞,想来这些骑兵不会将观战的普通民众都给杀光吧? 然而,事实让郑九失望了。 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非常耳熟,好像数月前在双峰要塞也听到过,这是骑军进攻的号角,郑九头皮发麻,赶紧转身改变方向。 然而刚刚走了几步,郑九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居然是一位魔修。 第80章 血图腾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并不认为这位尊贵的魔修大人在找他,可潜意识里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此人便是出手惩罚多杰的高手,一个纸片般的黑影在白羌的营地里搞出了大动静,郑九是亲眼目睹过的,更熟悉对方的气息。 于是,郑九迅速低头再一次改变方向,却发现前面还是站着那名魔修。 “那彦部的勇士,原来是个汉人。” 郑九装作没听见,第三次改变方向。 他知道总会是要暴露的,可能是老图木遇害之后,他因为好奇心动用了神识,也可能是在擂台上,他用了过多的锻阳术拳法,还有可是为了疗伤势…… 总之,此番那山之行肯定有大风险,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厘清,郑九也不后悔,就算苏老夫子没有教导过,他也不想欠什么人情,还了自然一身轻松,眼下只能硬抗。 甚至要拿出当年做漠鼠时的无赖模样,于是,郑九身躯一滑已与前面一个人互换了位置,甚至还顺了人家的一顶瓜皮帽。 只是还没来及将帽子扣在头上,却咣的一下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躯体上。 郑九被撞的头昏,暗自叹息,手段用尽,自欺欺人,在人家眼里还真的是不够看的。 “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玄阳体,青阳道门的法术,有意思,我很感兴趣。”魔修的嗓音十分阴柔,却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一把拎了起来,躯体四肢像是被立刻锁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眼前兵荒马乱,骑兵们已经开始纵马杀人,而魔修拎着郑九不紧不慢的穿行在其间。 他没有立刻遁空离去,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四下里很黑,却到处人喊马嘶,身影绰绰。 魔修终于驻足,一个与他一样在混乱中穿行的人迎面而来,距离魔修三丈远也停下了脚步。 这人拄着拐杖,一身道袍,身躯有些佝偻,看上去颇为憔悴。 木华道长与拦路的魔修一番激战,击退对手后便一路而来,又遇到了云忘川其他对手的纠缠,就是无法近得擂台,寻的很辛苦。 郑九为了避免被魔修发现,始终在收敛压制自己的神识气息,也压制的好辛苦。 直到郑九为了疗伤,索性放开了一切,于是所有的辛苦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对魔修或者老道来说都很有意义。 “木华道长?” “可是南宫魔尊座下的星云子?”木华老道同样久居西北大漠,对魔门还是很了解的。 魔门五脉之一的血图腾,现在的掌舵人是魔尊强者南宫深,其座下三大弟子的修为都非常生猛,星云子排老二,魔将巅峰境,等同于正道宗门炼虚期初境,是个强劲的对手。 大徒弟丰庆子同样魔将巅峰,老三屠六子,魔将中境,都不好招惹,可以说血图腾一脉虽然人少,却没有一个善茬。 “正是区区,不知道长为何在那山城?” “为此子而来。”木华老道用拐棍遥遥一指郑九。 “哦?这小子是那彦部人,是浩瀚国与魔门治下的子民,不知道与道长有何瓜葛?” “他是汉人,也是我的徒弟。” 这老道自说自话,郑九虽然被控制住行动,可脑子是清醒的,惊讶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便宜师父? “道长这就说笑了,这小子刚参加过部族勇士挑战,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与修行界无关,怎会是道长的弟子?” “明人不说暗话。”老道的瞎眼一翻,“人既在你手中,应该知道此子身体的特点,属我青阳道门一脉,若星云子高抬贵手放了这小家伙,老道我记着你的好,改日拜访魔尊大人,说不定还会带些厚重的礼物……” “哈哈,既然话说开了,那就不瞒道长,这娃娃就是给我师尊最贵重的礼物,星云子在这里要谢过道长了。” 木华老道一声叹息,一张爬满皱纹的老脸都快撮成一团了。 “你看这天上还在打,贵师弟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做个交易如何?你把这小子还与老道,老道帮你打架,哪怕得罪了云忘川?” “魔门内部的事情就不烦劳道长了。” 油盐不进,木华老道也无奈,只好歪着脑袋做最后努力,“如此说来,无法商量?” “不商量。”星云子摇头,十分强硬。 若在以往,他可能会掂量一番,毕竟老道士是炼虚境巅峰的高手,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境界,但现在受伤了,掩饰是掩饰不住的。 至于天上的战斗?屠六子顶不住还有丰庆子,老大一直没出手,就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 “对了,要说帮忙打架,道长不如卖给星云子一个人情,放我离开,我师兄弟接下来说不定能亦能放那个呆蠢道童一命。” 说到道童,木华道长神色黯然,这次卜算后临时起意,反倒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徒弟给害了。 眼下道童正在力拼两名云忘川修士,已经处在下风,却没料想出手帮忙也帮错了对象,郑九居然被血图腾的人先找到了,现在也无力去援救,老头儿心下有愧。 下一刻星云子勃然变色,木华的拐杖重重一顿,星云子脚下忽然生出了许多极为粗壮的地蔓,瞬间缠满了他的双腿,此物非金非土却极为坚韧,是老道的成名绝技锁神藤。 此物不仅能锁住躯体、血肉,甚至能锁住神魂,非常霸道,哪怕青阳道门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也极少有人练成这项绝技。 此技对付同阶修士都有极强的杀伤力,何况对付比自己低两个小境界的星云子,更是十拿九稳。 可是,催动锁神藤需要消耗大量真元,木华又受了重伤,施加此法已经十分勉强,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但是没办法,一出手,必拼命,老道绝不允许道元符种落入魔门。 星云子灌足真元,一抬脚,劈里啪啦的居然将地蔓扯断了数根,但又有更多的地蔓钻了出来缠绕在腿上。 与此同时,老道的拐杖迎面砸来,悄无声息却凶狠异常。 “无耻!”星云子暴喝,迎着拐杖一拳轰出,却不料那拐杖瞬息化作一条蛟龙,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在了星云子的拳头上。 星云子也是够狠,拳头被咬住,也不愿意松开郑九腾出另一只手,而是张嘴一吐,半空中出现了一颗圆润的血红色珠子,嘭的一声炸开,猩红的液体溅了蛟龙一身。 那是血图腾一脉的保命绝技,本名就叫血图腾。 第81章 故伎重演 血图腾是用无数鲜活生命练就的一种邪恶而又古怪的图案,平时缩成一团,形似一颗鲜红的珠子存于魔修的体内温养。 图案之所以古怪,便是因为看上去毫无章法,如同泼墨一般,无法分辨出具体形似什么。 寻常的图腾都是有明确的崇拜对象,比如具体的圣物、器具、凶物、魔兽、宝物、甚至山石地貌河流等等。 唯独血图腾的图案似乎没有明确指向,十分混乱,而越是混乱、越没有章法,血图腾的品阶就会越高。 因为,血图腾一脉的创立者本身就崇尚混乱和无序。 想要炼制一幅血图腾,至少要残害上千条鲜活的生命,而且必须是拥有完整灵魂和意识的人类,随着后期修为精深,为维系提升血图腾的力量,还要用更多的生命以秘法血祭。 所以,这种东西太过邪恶和血腥,即便是在魔门也是最为凶厉和可怕的存在,魔门老祖就是因为血图腾过于张扬,四处为祸,将当时的掌舵人废除修为,逐出魔门。 未料想此人在西海一孤岛苦修,不仅恢复了功力,还将血图腾发扬一新,行事虽然低调了许多,却从此不再听魔门老祖宣召。 现任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便是此人最得意的弟子。 血图腾蕴含着强大的邪恶力量,为魔修这副躯体提供源源不断的魂魄之力,在神识压制方面尤为突出。 而且此物在与修士对战时,关键时刻拥有群杀能力,很难想象那片遮天蔽日的冤魂之血泼洒下来的恐怖场景。 当然,如此凶厉的血图腾也是把双刃剑,一旦祭出,对魔修本身也有很大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魔修通常不会祭出血图腾,此时的星云子显然被逼急了。 那凶猛的蛟龙瞬间就被血图腾崩碎,然而老道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突然欺身抢上,伸掌拍向星云子。 双腿被缠的星云子躲无可躲,只得出手招架,却忽然间右手一空,老道虚晃一招已经夺了郑九的躯体迅速远去。 老道不敢遁空,他深知黑暗的夜空中除了云忘川的魔修,还有血图腾的强者存在,以他现在的伤情无法应付如此多的对手。 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利用血图腾和云忘川两脉为了争夺大部族的控制权打死打生,求得一线生机。 很难想象肩扛郑九的跛脚老道,玩起命来跑,也如同一阵狂风,凡人的兵马在他面前好像破布烂棉花,被他撞的人仰马翻,只是始终清醒者的郑九看见老道浑浊的眼洞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郑九虽然谈不上什么绝顶聪慧,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于是小声道,“道爷,我自己能走,放下我可能轻松一些。” “道爷?你懂个屁!” 木华老道鼻子气歪了,虽没指望你叫声师父,可也不至于如此生分的来句道爷吧? 郑九郁闷,被一个跛脚老道士扛着跑,实在有失少年勇士的体面,偏偏老头儿脾气还大,说不得,只能闭嘴。 老道边跑,边伸手向身后抓取什么,如同在抓空气一般,郑九正在纳闷,一道灰色的光迹飞掠而至,被老道一把握住。 是那根拐杖,居然还有灵性,只是被那血图腾毁的千疮百孔,这就是修士们通常所说的本命法宝吧? 郑九忽然想到了在阴阳甸被他差点毁掉的飞梭,那应该是灵宁子的本命法宝,修士们还真是很讲究。 老道一口气跑出了混乱的范围,身躯便腾空而起,停都不带停的直奔那山城东北,却不料一团乌云自高处俯冲而下。 黑暗中其实难以看清那冲来的东西为何物,只是隔着数十丈远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又是一个血图腾强者。 木华已是强弩之末,更不愿意在空中与之纠缠,又只好落回到地面,那团黑云速度更快,轰隆一声,几乎和木华老道前后脚落地。 “还给你,不要了。” 还未等对方开口,木华老道先大喊了一声,抬手就把郑九给扔了过去,不仅追来的魔修一愣,郑九也意外,搞不懂老头好不容拼命抢来的,又抬手还给人家……呸呸,小爷我不是东西,不对,小爷我不容你们这般亵渎! 魔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接,还真没有任何风险的把人抢了回来,如此说来,师弟星云子的那点小伤就不算什么了,这老道也算识趣…… “你可是丰庆子?” “正是区区在下,道长这是…… 丰庆子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不对头,双脚被突然伸出的数根地蔓给缠住了,突然想到刚才见到师弟的模样,这无耻老道故伎重演! 是故伎重演,但老道要演的比上次还要逼真,就在丰庆子双脚连台震断所有地蔓时,老道已经合身撞了上去,形同拼命。 丰庆子大骇,修士之间搏杀,极少有会如此近身的,如同凡人般肉搏?简直愚蠢之极,又无比凶险。 然而老道的速度极快,丰庆子来不及应对,只好抽身急退,却差点被再度冒出来的地蔓给绊个跟头,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再度易手。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又腾云驾雾了,郑九勉强睁开眼,却见地面上的丰庆子被一件土蓝色的道袍罩着,尽管他胡乱拉扯,却一时间扯不碎那道袍。 又是一样宝物? “我们去哪里?” “去连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木华道长的气色极差,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看起来刚才为了摆脱丰庆子,他残存的力量也用的差不多了。 郑九猛然一惊,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潘邦草原的东北方是一片低矮的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一直往东南便是奶头山余脉,但若是往北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大泽。 深入大泽,几乎有去无回。 就连苏老夫子都这样评价奶头山里的大泽,想想就很可怕。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老道的用意,只有去了大泽才有可能摆脱魔修,否则,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子,老道士是撑不住的。 不知道遁空飞行了多久,两人的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魔修再追赶上来,老道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突然间,耳边呼呼的风声更为猛烈,郑九感觉身形在飞速下坠,下面如指甲盖大的山峰骤然放大。 轰的一声,老道和郑九便已摔砸在了地上。 尽管木华老道在临落地时把自己垫在了下面,但依然把郑九摔了个七荤八素。 第82章 一声师父 毫无疑问,这一摔,郑九的骨头又断了,躺在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老道士反而弹身而起,跛着脚开始忙碌。 东边捡一块山石,西边又在地面踹下一个深坑,把山石放在坑边,又跑到南边开始刨土…… 没法办,真元灵力耗尽只能徒手施为。 这是山脚下的一处缓坡,背靠大山,前方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泽。 郑九很羞愧,看着老道颠来奔去的忙碌,自己练了数月的锻阳术,年轻力壮的他居然还不如个跛脚的瞎子老头。 很快,木华道长忙完,缓缓坐在了郑九身边。 如山核桃般的老脸居然光滑如镜,仿佛一瞬间,这老道就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面色呈很不自然的淡黄色,看着就让人感觉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病态。 郑九知道老道士刚才是忙着布阵,只是看不明白布的什么阵。 “还能不能起来?”老道问。 “我试试。”郑九不愿在老头儿面前示弱,忍着剧痛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有些突然哈……你可知老道我是谁?”木华道人的开场白居然木讷的有些无厘头。 “那魔修叫你木华道长。” “然也然也,贫道道号木华,乃青阳道门第二代不成器的弟子,与你的祖父同辈,呃,对了,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么?” 郑九默然,他自然知道老道是青阳道门的人,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乃至祖父都出自青阳一脉,就连收留他的苏老夫子也是被青阳道门赶出来的逆徒,可是他偏偏对青阳道门四个字不感冒,甚至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这源自于幼年时他偶尔听到父母的一次对话,父亲居然是叛出了青阳道门的修士。 幼年时的郑九不知何为修士,但已经开始记恨上了青阳道门。 凭什么把我老爹逼的跑出来? 遇到苏老夫子,并偷看了他写的《青阳旧事》后,郑九就更厌恶那四个字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塞外大漠,郑九又遇到了眼前这个拼了命救他的老道,居然也是青阳道门的人,特么的,难道前世与青阳道门犯冲,甩都甩不掉么? “你祖父是我道门的大人物,了不起,道号天玄子,天下修士都要尊称他一声天玄真人。” 木华老道可不知道郑九心里的弯弯绕绕,继续有滋有味的介绍。 “可惜,为了修行界,也为了天下苍生,三十年前真人他甘冒奇险,窥天机……” 对待郑九,木华老道很有耐性,把有关天玄真人的事情,以及为何窥天机,又为何寻找真龙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给郑九讲了一遍。 目的是为了让郑九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老道士知道郑九自幼丧父,如同野人般浪迹在塞外荒漠,大难不死,实属幸运。 但此子对修行界、青阳道门乃至中原列国的认知恐怕少的可怜,即便有那姓苏的道童将郑九带在身边,也不见得能知道几分真实。 苏艺早年被逐出山门,或许本身就会有一股子怨气,也未可知。 老道自己当然也很惭愧,他常年游走在大周国的西北边陲,自然知道苏艺的存在,既是被逐出山门的小道童,他并不当回事儿。 也没有去刻意寻找叛出山门的郑天雄,虽然宗门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郑天雄,但老道不愿意,出于对天玄真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心里,他不想对其后人再咄咄逼人。 直到方晓来云台山问卦,木华道人才不得不对郑天雄的遭遇以及他的后人重新审视,并暗中做了一些调查,不胜唏嘘。 苦于方晓坐镇在雅儿台,老道行事不免缩手缩脚,龌龌龊龊,以至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郑九一些帮助和补偿。 另则,方晓既已声言收郑九为徒,老道也不好明着横插一杠子,但天玄真人的后人总算有个不错的去向,他便顺其自然。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道在赶赴魔渊涧的途中如此近距离的遇到了郑九,那魔修段延平行事狠辣,出手便要人命,如何使得? 抬手之劳,原本只为救郑九一命,未料想神识扫过,这娃娃体内居然有纯正的道元符种,老道被惊得一时方寸大乱,一道迷障术打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瞒住段延平。 但天见可怜,我青阳道门势不该绝! 老头儿的脑袋瓜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必然要把郑九收入门下,传授衣钵,哪怕与方晓撕破脸打一架也在所不惜。 当然,木华老道是打不过方晓的,但不妨碍他有拼死的决心。 老道士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郑九一直沉默着倾听,直到老道士讲的口干舌燥也未发一言。 “老头儿我肚里的货都掏完了,本欲收你为徒,奈何没有这个福分,只有几条建言,你若能记在心里便不枉我千里奔忙一场……” “道长,你……要不少说一些,先休息一会儿。” 郑九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他只希望老头儿能歇一歇,缓一缓。 “你……嘿嘿,你这娃娃,来不及了,且让我说完可好?” 郑九想了想,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想渡些真元给对方。 “没用的……”老道摇摇头,并未挣脱郑九的手,心中感念少年人的一片好意,“抓紧时间,其一,青阳道门不坏,尽管现在浑人当道,但整个宗门一直是正道领袖,日后你若有所成,可除恶,却不能与之为敌; “其二,是拜方晓为师,还是回归青阳,你可自行选择; “其三,无论如何选择,记住走正道,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偏颇的眼界并不利于参悟大道,这是我个人心得,被同门嘲笑至今,你也仅做个参考; “其四,若他日青阳道门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言毕,木华老道总算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这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有点寒酸的家私都赠予你,其中一样,我道门的心法口诀对你大有裨益……开启此物也简单,神识一扫,默诵忘字诀便可。” 就算郑九自小未学规矩,不懂章法礼仪,可此刻也诚惶诚恐,他能切实感受到老道士的体恤爱怜之意,伸出双手接过。 “切记,在此处待满两月,或待灵台抽出第二片绿叶后方可离开,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切记切记只有修得道果,才有海阔天空之时……” 老道得话未说完便已气绝,伤势极重,真元耗尽,能撑如此之久也是为了给郑九把事情交待清楚。 “师父……”郑九鼻子一酸,对着老道的遗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萍水相逢,却得如此厚爱,郑九感觉这份情谊沉重如山,以他倔强的性格,直到苏老头死去都不曾喊过一声师父,或者别的什么。 但面对老道的离去,郑九情不自禁。 只可惜,木华道人再也听不到郑九喊他一声师父了。 (本卷终) 第83章 修士之怒 一个半月后,一支仪仗威严的骑队自西向东,往朵云川方向缓缓行来。 这是新晋多纳尔王的仪仗,明慧郡主刚刚在圣都接受圣王的册封返回部族驻地。 沿途陆续出现了跪在道路两侧的民众,有贵族、部族长老、牧场主老爷,也有自由民和奴隶。 他们不停的磕着头,并口中诵念,王上万福,王上千岁。 越是靠近朵云川,道路两侧拜倒的民众就越多。 “启奏我王,快到家了,要不要去金祥驿看看?” 金祥驿在那山城和朵云川之间,更靠近朵云川。 它也不是驿站,而是部族大贵族的陵园,那里埋葬着历代的部族之王,当然也有明慧的父亲,甚至还有叔叔年冬尔甲。 “不必了。”明慧拒绝,伤心的往事并未过去太久,她不想短时间内面对两次。 胖护卫识趣,便不再说话,而行进在前面的呼延诺和却突然勒住了战马,面色凝重。 “我说呼延大人,你干嘛忽然停下来?”胖护卫不明所以,催动战马与呼延诺和并排,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去,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前方土丘的坡顶上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斜背青钢剑,仙风道骨。 这是一位修士,站在土丘上显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冲着仪仗而来。 “他不是我们浩瀚国的修士?”胖护卫悄声询问。 呼延诺和摇摇头,他虽不是修士,但对魔门在部族东部活跃的几名修士很熟悉,没有这么一位,他甚至可能来自中原。 “我去看看。”呼延诺和深吸一口气,便欲策马前行,却不料那修士忽然消失不见,但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郡主的马前,马儿吓得居然一扬前蹄,把正在走神的郡主直接掀下了马背。 “什么人?” “不得无礼……” 呛啷啷,抽拔兵刃的声音响成一片,呼延诺和连忙发声喝退这些不知死活的护卫,直接甩蹬下马,向白衣修士躬身施礼。 “多纳尔王仪仗回归朵云川,不知因何冒犯了仙师?” 白衣仙师并不答话,只是漠然的看着黑马,而黑马的眼光闪烁,居然小踏着蹄子偷偷摸摸的在往后蹭。 胖护卫一边扶郡主起身,一边瞅着突然发癫的黑马,心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古怪。 “让开!”郡主推开胖护卫,直面白衣修士,并无惧色,“我就是多纳尔王明慧,仙师有何赐教?” “这匹马的主人呢?”仙师淡淡道。 明慧闻听吃了一惊,怪不得一向听话、贼大胆的黑墨云今天反常,原来认得这位仙师,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胖护卫便一下听明白了,此马的主人哲九恐怕与仙师有关。 呼延诺和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才应该冒险发出信号,血图腾的星云子大仙师承诺庇护郡主,刚才一念之差错失良机。 “仙师指的是那彦哲九?”敏慧反问。 “我只问这匹马的主人,无论他叫什么。” “他……” “郡主!”呼延诺和发急打断,生怕一句话说错便激怒这位仙师。 “此马的主人便是那彦哲九,他参加了卡尔特节勇士挑战,挑战结束不久,部族便发生叛乱,当时非常混乱,我看见那彦哲九离开了擂台,此后便不知去向。” 白衣修士闻听,皱了皱眉头,忽然间袍袖一挥,掀起一股狂风,呼延诺和身不由己的一个跟头飞出数丈之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咦? 白衣修士颇为惊讶,暗道此人的武道功夫倒是极为扎实,若换作一般的武士早就给扇到山坡上了。 “仙师息怒,刚才我的将军句句实言,那彦哲九的确参加了勇士挑战比赛,是应我当时的一再要求,但是在节日上我的叔父突然发动了叛乱,死了很多人,大家自顾不暇,真的没有看见他去哪里了。 “事后我发动了很多人寻找他,几乎把那彦部所有族人都问了个遍,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应你的要求?他又不痴傻。”仙师冷冷道。 “是这样,哲九在阴阳甸遇到了危险,我和部族的一名仙师正要到阴阳甸取宝,碰上了他,机缘巧合算是把他从险境中带了出来。 “他自称是那彦部的人,我也并未想深究,只是顺手的事儿,但因一时贪念,想拿我的枣红马换他的黑马,他不同意,便约定帮我做件事换回黑马,还我的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 “阴阳甸?” “对,是牧魔人一脉的仙师敏华设下的一处养宝之地,里面有十分凶险的阵法。” “他怎么会去阴阳甸?”仙师追问。 “这我不太清楚。” 白衣仙师沉默,这女人显然也撒谎了,但主要过程应该没错,既然是一个部族之王,他不能说杀便杀。 不管敏华还是其他什么人,牧魔人总是跑不掉的。 “这匹黑马暂且寄存在你这里,我若发现你撒谎,黑马和你的人头都会被取走。” 仙师说完,便遁空而去,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眨眼消失不见。 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重压骤然间消失,一个个感到十分后怕,胖护卫更是紧张的前胸后背都是冷汗,刚才那修士若想要动手,这里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呼延诺和最是倒霉,只是被仙师袍袖一挥,便受了不轻的伤,弄不好武道境界都要往下跌一层。 他不知道方才仙师在怒急之下还是克制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宜? 明慧更是后怕,她以前的预感不错,哲九果然藏的好深,居然真有这样一位关系匪浅的仙师,她能深刻感受到白衣仙师要比她的庇护者星云子强大的多。 但是明慧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牧魔人遭受了灭顶之灾,方晓一把青钢剑,几乎将牧魔人一脉杀了个干净,只跑掉了一个庆华,也即敏华的师兄,他虽然是魔尊初境的强者,但也不是方晓的对手。 从此,魔门五脉,牧魔人一脉势微。 当然,方晓一怒之下大杀四方,虽然出了口恶气,却也吃了大亏,与魔门老祖座下的右护法拼了个两败俱伤,被迫遁回宗门疗伤。 第84章 神火镖局 大周国陇阳郡。 风雪漫天的早春三月,银州城银装素裹,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白雪世界中,偶有一两抹鲜红妆点,那是农历新年留下的痕迹。 东市头,一间门脸极阔的宅院,看上去十分破败,曾经显赫辉煌的大门外廊檐下堆满了破烂,可以看出,是流民乞丐们长时间聚集留下来的物件、垃圾,甚至粪便。 大门的两扇门板已经消失不见,恐是被流民拿去当柴火烧了,就连门口的两尊镇宅石狮都被好事者用煤灰和碳粉画的污秽不堪。 唯有府邸的门匾还保存完好,大概是因为太高了,流民们够不着。 门匾上书:神火镖局四个烫金大字。 站在门口向内望去,正前方影壁已经倒塌了半边,能看到里面的院子,入门左右两侧是门房,左右抄手回廊还算完整。 影壁后面的院子十分开阔,怕是有二三十丈见方,没有池塘山石花鸟,只在院中四角栽植古树,中间是用大块石板拼接平整的练武场,依稀还能看见倒伏的兵器架子。 再往后是两厅两进,院子都比前面小得多,建筑布局也相当紧凑,中进是镖师和趟子手的住所,局促且凌乱。 后进后院就精致多了,想必是镖行掌柜和大镖师的居所。 非常奇怪的是,越是往后面,庭院房舍的设施就越是保存的相对完整,后进的一间小别院甚至都难以看到被人踩踏破坏的痕迹。 因为里面闹鬼。 数月前的一天夜里,镖局里一十九口被杀害,不分男女老幼。 官府着人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江湖仇杀,只能象征性的贴出悬赏公文征集线索,其实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于是镖局被封,成为一间死宅。 可街坊邻居知道,镖行里的那些身板壮实的爷们都去押镖了,一趟要出边塞的大买卖,等人家回来,看你官府如何交代? 可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从年关到过完年,镖行里都没有一个人回来,有些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清楚,如此之久没人回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镖局的破败成为必然,没人管也没人理会。 令人惊悚的是,也就是正月过后不久,宅子里面开始闹鬼,每当三更天后,都有啼哭声传来,甚至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连大门都敢拆了烧火的流民,却绝不敢往后面去,便是这个缘故,这帮满世界流窜的孙子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儿。 闹鬼也吓得周围邻居一入夜便门窗紧闭,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敢迈出大门半步。 如此闹腾了十天半个月,官府请了道士作法事,糊弄三日了事,也算给治下子民一个交代。 之后,宅子里的鬼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直闹的把最后一拨胆大的乞丐也给吓跑了。 又是三更天刚过,几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后进那间别院的天井里开始哭嚎,一个个嚎的撕心裂肺,直嚎到房间里的郑九都感到心烦,才低声喝道,“够了够了,差不多了。” 于是,哭嚎声止歇,几个屁大点的少年蹑手蹑脚的摸进了郑九的房间,“大哥,今天还没到时辰……” “不用了,以后也别叫了。” 郑九有点心烦气躁,将摊在桌子上的烙饼往前一推,“这是你们今天的,一人一份。” 几个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的黑瘦少年一拥而上,一眨眼把大饼抢光,手快的抢了两张饼,手慢的啥也没有,苦哈哈的看看旁边的同伴,又怯怯的看向郑九。 郑九不说话,同样冷冷的看着对方,只有三个字,“抢回来。” 胆怯的少年不敢动手,并且低下了头,亦不敢直视郑九。 这种事情好些天了,郑九每天都准备七八张烙饼摊在桌子上,少年人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就可以吃到烙饼,每天都让他们自己抢,还不忘补充一句,一人一份。 可是,每天总有抢到或抢不到的,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人一份这个想法或概念。 这种情况下,郑九只说三个字,“抢回来。” 可惜,数天以来,没有一个少年人敢动手,于是郑九亲自动手示范,抢回多占的烙饼,再分给没有抢到的少年。 郑九如此做的用意,就是想让少年们知道,如果做不到互相帮助,那么就索性狠起来。 看来没什么效果。 郑九郁闷的挥挥手,打发这帮少年滚蛋,今天不再亲身示范了,抢不到的,活该饿着。 “大哥,明天我们还来嘛?”一名个头最高的少年问。 “还来,我另有事情喊你们做。” 少年们很开心,也包括没抢到烙饼的,至少明天还有希望。 离开房间的少年们,就像夜间下水道里的老鼠,一个个弯腰塌背,鬼鬼祟祟,动作敏捷,很快从别院后面的水沟钻出了宅院。 水沟被这帮家伙挖宽了足足一圈,进出镖行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少年都是流民,大多为孤儿,因时常受欺负、挨打挨饿,被郑九暂时收在身边,干些探听消息、装神弄鬼等不上台面的活儿。 郑九来到银州已经有半个月了,果然如书中所说,很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被要塞边民们誉为人间天堂的银州,居然就是这样一副破落混乱的光景。 人口超过了二十万的陇阳郡郡府,大周国西北第一城的银州,的确是大,城北官衙和富人居住的地方也的确很繁华,让没见过世面的郑九着实开了回眼。 可是溜达了两天后便索然无味,郑九弄不明白,除了城北和城中的那一小片,怎么满世界都是面黄肌瘦的行乞者? 尤其城南和城西,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城北常见的高台水榭,亭阁阔院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破烂不堪的低矮土房,一眼望不到边,砖石瓦房都很难看到。 更有甚者,郑九还见到了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低矮窝棚,里面居然能住一家子。 这样的窝棚一片连着一片,窝棚区里面脏乱不堪,污水横流,居住在这里的人,全是逃难来的流民,比双峰要塞的流民过的还要艰难的多。 又过了几日,郑九便了解到了更多,他很难相信,银州城居然有多达三十万流民和乞丐,简直不敢想象。 怪不得西北五大边镇,虽然时常与浩瀚国有冲突,是十分危险的四战之地,可是人口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连年增加,看看他们背后的银州城大概就知道了。 郑九来银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中原很大很大的世界,顺便想弄明白冯家的事情。 银州算是第一站。 在大泽边顺利度过了一个半月,郑九比老道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领悟了新道韵,灵台中央那颗符种终于抽出了第二片嫩叶。 第85章 没有缘分 骤然间见到那片极小的嫩叶,郑九还没来得及激动便被吓了一跳,氤氲满溢、无边无际的气海不见了,四周一片黑暗。 充满力量的整个身躯似乎都为之一空。 气海难道是被这新出来的小嫩叶给吃干净了? 而被金色符文铺满的灵台原来不算小,可现在却如同深空里的一粒荧光,在其下还有一颗更小的乳白色光点,郑九想尽了办法也难以辨识清楚这新出来的小点究竟为何物。 只有那玄妙的道韵在耳边萦绕,让郑九渐渐安静下来,诵念一遍静心诀后,他开始尝试用青阳道门的青阳行气心法引导真气。 如果无效,则表明气海真的空了,如果有效…… 自然是有效的,漆黑的空间里忽然有白色的线条出现,初时很细,很快壮大形成一条乳白色的光带,旋即膨胀为奔涌的雾流,迅速冲破一道无形的屏障,经任脉涌入四肢百骸。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都来不及反应,却知晓那道屏障便是关元穴。 随即,郑九立时感到浑身真气鼓荡,就如同之前在灵台上见到第一片叶子一样,脏器、血脉经络、骨骼肌肉等等都发生了难以言述的玄妙变化。 过程依然很短暂,甚至略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令人陶醉和充期待。 郑九很快就明白了引导真气的要诀,一收一放全在一念之间,但收放的路径却在任督二脉,所谓大小周天便是气息真元运行的通路。 之前在地窟的牢笼里,郑九听冯默声吹嘘打通任督二脉后如何如何,原来如此关键,修行也是同样。 一通百通,以往郑九无人指导,只是野路子一般的胡乱摸索,哪怕他灵台生根后身体早已易经洗髓,打通了任督二脉,但完全不知道如何运用,更不明白其巨大的意义。 以前的气海,对郑九的帮助就是气力连绵不绝,而且身体强度和力量远超普通武师,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不寻常了。 所以便造成徒有庞大气海,郑九却无法像修士那样引气伤敌,可是对于神识的运用,他倒是自然而然一下就摸对路了。 心中有些小激动,郑九心血来潮,心念微动,抬手隔空一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子便碎了,随便一道无形之气,可怕之极。 这才是御气于外,灵力透体的真正效果。 这与武道的内力真元有本质不同,武道炼体后修的是本命元气,这段时间极为漫长,也相当难熬。 易筋洗髓后,可引天地之气入体,与本命元气融合,反复淬炼方得内力真元,天地之气中含有灵气自然是好的,没有也不会阻碍内力真元的积累。 目的是进一步锤炼身体的各个部位,以达到脱胎换骨、生成天人法相的极高境界,这已经是武道一途武帝的层次了。 而修士淬体后炼气,同样引的是天地之气,但只留灵气,其他浊气自动过滤弃之,其获得的内力真元是灵力,目的是筑基,促使丹田气海进一步凝实,为日后的生灵台、结金丹做准备。 只有结了金丹,方能窥长生道,日后飞升仙境。 从获得内力真元开始,修行与武道便有了巨大的不同,之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自然的,郑九也明白了气海并非消失,而是凝实了,凝缩成了一颗圆润的光球,同时,丹田的容量急剧扩大,使得这颗乳白色的光球在自观之下渺小的像个小光点。 再观五脏六腑,均被那闪烁的金色光芒所包裹,金光由一个个极小的符文组成,每一个都不同,也意义不明。 但郑九知道,这些符文在保护和淬炼他的脏器,能淬炼到什么程度,要待他明白符文的意义后才会知晓。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道元符种抽出了第二片嫩叶,而不是郑九自行修炼的结果,没有灵气和丹药,天资再如何卓绝的修士想要筑灵台、孕道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更不要痴心妄想结出道果。 这便是天玄真人穷其后半辈子所炼制的顶级道元符种,其强大可见一斑。 但是,郑九也很清楚,等符种抽出第三片叶子之后,其先天孕化之势便耗尽了,其后的成长发展完全靠郑九自己苦修,道树何时壮大成型,结出道果,才是真正窥见大道的时候。 木华老道士留下来的一枚玉简,其上篆刻了道门纯正的炼气入门之法,分为,静心术、听息术、胎息术、自观术、敛气术和青阳行气术,被称为炼气六术。 此六术便随修行者的一生,尤其自观术和青阳行气术被正道修士誉为炼气的经典妙术。 可惜,这些道门的玄妙法门只能暗中苦修,绝不能外泄,师父木华老道的忠告时刻回响在耳边,玄阳体外加拥有道元符种,在修行界里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人人争抢。 尤其是在灵力消散的当下,郑九的这副躯壳就值得倾一宗门之力去争夺,怀璧其罪的道理,郑九跟着苏老夫子读书时便知道了。 如何藏起来,老道亦是给郑九指点了明路,要么进入大泽中苦修,要么入凡尘,藏于蝼蚁间。 “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老道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忠告,而是给郑九指出了一条明路。 郑九自然不敢自大的闯入大泽,连高阶修士都十分忌惮的绝地,他有自知之明,那么便入凡尘。 在即将离开大泽之际,郑九反复权衡,决定放弃到双峰要塞从军的想法,也不想回魔音谷做山贼,哪怕只是打着山贼的幌子。 至于去寻仙师方晓? 郑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五年之约还太久,即便是到了五年,他大抵也不会去,没有缘分吧。 他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比如说中原,再比如说,让他厌恶,却总也绕不开的青阳道门等等。 当然,在去中原之前,郑九还是绕道回了一趟魔音谷,看大家生活的很好,冯氏兄弟已经收服了土狼和同贵,做事还算公正。 这俩土包子人不坏,就是不服管束,现在规规矩矩的跟着冯氏兄弟,说不定还能学点本事。 冯启运的确有很高的阵法天赋,把山谷入口的阵法扩大了数倍,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山精。 郑九自己费了好半天劲儿,愣是没进去,只有爬山登险峰,绕了很远的路才进了魔音谷。 在谷中溜达半日,看着大家都过的不错,郑九便在冯启运居住的山洞里留下了一小盒灵石离去。 如此溜达,普通凡人如果不特别留意是看不见郑九的,青阳道门的一个小小遁形术,这种小法术修习起来不难,但作用鸡肋,尤其面对修士时候,毫无用处。 第86章 问题症结 木华老道给郑九留下的东西,与寒酸两字绝沾不上边,可谓丰厚之极,修行了近千年的老修士,哪怕天资再如何不好,为人再如何愚钝,其积累下来的心法典籍、灵石、符箓、法器等等,堪称宝库。 况且木华老道辈分如此之高,修为却只到了炼虚境巅峰便止步不前,比师兄天玄真人差了太多,甚至不如比他矮一辈的萃华宗三代弟子方晓,绝非天资问题,而是选择的道路不同。 但穷其一生,老道没有走出他认定的那条路,或者说没有走出他预想中的高度,非常遗憾,但他认为郑九可以,于是倾其所有相赠。 人其实很奇怪,在一起相处很久的人,未必能互相了解,而只有一面之缘,彼此间却往往可能互信互知。 郑九与木华老道便是如此,相遇即相识,说不上为什么。 仅仅是灵石,就有十多箱,按每箱三百枚高品阶灵石推算,老道赠予郑九的这枚玉扳指的财富恐怕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郑九当然没有这份幻想,这些财富代表着老道士对他的殷切期望,他已经隐隐懂得木华道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也深为认同。 所以,财富必须用在该用的地方,眼下的郑九浑身上下都是宝,是巨宝!换个心理素质差的人,不是乐的疯癫了,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必须藏,藏匿在这凡生的大千世界中。 郑九居住的房间是这间镖行别院的正房,应该是管事儿的居所。 紧挨着别院的是一栋二层小楼,郑九查看过楼上几间房,布置的十分女人气,像闺房,这让他不由的想到了还在魔音谷的红音。 倘若那爷孙俩知道神火镖行现在这副惨状,不知该如何面对。 由冯家的遭遇去摸白家、赵家,乃至宋家,是一个非常大胆而蠢笨的办法,但郑九认为最直接。 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却也最凶险。 所以,冯家幸苦在大魏国西北埋下的眼线虽然断了,但仍有价值。 据冯启东说,镖行名义上的大掌柜是红音的父亲,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姓罗,银州人。 但这位冯大公子只知道这么多,他过世的老爹冯琦声知道的也很有限,因为大周国西北边的这条线不是他们这一房管。 也即是说,出卖冯家的人大概率是这位罗姓神秘人。 这是一条线索,另一条线索便是管理大周国西北眼线的,最早是冯家老四,叫冯啸声,此人藏匿于大魏国或者韩国,很难确定。 后来,凡是冯家撒出的眼线,均交予老五冯化声管理,甄别起来更麻烦。 郑九连大周国都相当陌生,初来中原自然不会一下子深入到那么远,在银州待上一段时间是自然的选择。 况且在这镖行里住了几日,他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姓罗的应该还在银州城。 镖行所有的细软、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很好理解,不是被官府贪没,就是被那些流民给搜刮走了,但是名册、账册也无影无踪,就值得深挖一下。 不一定有问题,但是个方向。 名册记录的是镖行所有的镖师、趟子手,甚至还有打杂人员的姓名等信息,要按月发例钱。 账册就更详实了,记录了所有客人信息,收款欠账之类的资料。 如果说这两样东西被官府拿去查案使用,也应该造册封存,但郑九三次潜入官府提刑按察司,都没有翻到有关神火镖局的任何卷宗。 这便是问题。 或许卷宗被毁了,有人不想暴露最后一票委托镖局押运的客人的名讳,这个人与姓罗的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所以,郑九断定这伙人还在银州,至少还在大周国。 挖出这伙人,不是郑九的目的,搞清楚白、赵、宋三家人究竟想干什么,继而判断青阳道门,才是他想做的。 只是线索太少,需要慢慢抽丝剥茧,郑九也不急,勤勉修行的同时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不限于冯家之案。 比如,前日郑九便宰了一名大肆贪污赈济粮的官吏,将其家私全部换成碎银,给城南最穷苦的一片窝棚区每户门前放了几两。 但这个效果不好,很多人吓的不敢拿,以至于那些银钱被一帮常年流窜的贼大胆给抢了。 郑九反思后,改变做法,将几名贪腐甚巨的官吏奸商扒光了绑在城北最繁华的老城皇永胜庙前,写了一张他们认罪画押的罪状。 一夜间,这样的罪状贴满了银州城的大街小巷。 那几位被冻了半夜的官吏老财,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个效果不错,次日,赈灾施粥的现场,那大锅里熬的米汤不再清汤寡水,甚至每个灾民还能领到半张烙饼。 但还是远远不够,这些源源不断的灾民从哪里来? 有好事者告知郑九,大周国去年祸事不断,北部边关打仗,向南逃难的灾民就有十万之巨,加之中部大旱,阳林、东槐等五县基本颗粒无收,这样的灾民就多了,怕有数十万之多。 天灾再加人祸,估计大周国的灾民不下百万。 “人祸?” “那是自然,贪官污吏且放一边,你难道没听说过征募令?” 郑九摇头。 “年前朝廷就颁布了,凡年满十六岁、五十岁以下的的男丁,无论是否成婚,无论同胞子嗣几人,皆须应征入伍,凡抗拒不从者,满门发配至边关服苦役五年,男女老幼,皆不被赦免。” “还有这等无耻的命令?”郑九听的瞠目结舌,按这种搞法,大多数家庭岂不是都剩下了女人? “北方战事吃紧,北胜关大捷后,罗刹人卷土重来,大仗小仗不断,咱们西北这边也够呛,据说浩瀚国开春便要出兵,估计朝廷也是急眼了。” 郑九闻听冷笑,浩瀚国八成是出不了兵了,多纳尔部内乱,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大周国的情报也太糙了吧? “此征募令眼下只在北方六郡实施,但已经搞的天怒人怨,很多人家连夜跑了,你说说流民多不多?” 原来如此,症结便在这里。 郑九感到无比的荒唐,朝廷这般闹法,萃华宗难道坐视不管么? 可是郑九哪里知道,朝廷敢这么干,全是被新来的国师给逼的,而此国师便是紫霄峰峰主的大弟子,被称为火雷剑仙的马华。 紫霄峰峰主薛望山在萃华九峰峰主中的辈分最高,算起来是谈真人的师弟,其弟子马华因入门早,虽然修为普普通通,只是个炼虚中境,但论辈分还是方晓的师兄。 这位火雷剑仙的脾气,真如火雷一般火爆,被拜为国师的第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当朝皇帝李戴士痛批一顿,然后将主张联魏的右相范文宏扒了官袍,押入天牢。 征募令就是被这么捣鼓出来的。 第87章 只喊口号 大魏国中部偏东北方向,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大青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只在每年六至八月,会看到群山中央有金光闪耀。 那是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整座大青山便是青阳道门的洞天福地,其间山林茂密,险峰无数,在山林掩映间,偶能见到青砖灰瓦的道观。 大青山里的道观极多,但只有玉皇顶的道冠是红墙黄瓦,也只有玉皇顶道冠的主殿被称为青阳宫。 青阳宫不仅是青阳道门的象征,也是整个宗门的权力中心。 与萃华宗不同,青阳道门修的是纯粹的道家功法,没有任何其他掺杂,宗门上万年,道法传承悠长,被誉为天下第一宗门。 青阳宫偏殿,广平真人正与宗门几位重要长老议事,议的便是木华道长突然仙逝一事。 “根据青平师侄连日来的调查,木华师兄遇害与魔门血图腾一脉脱不了干系,但其中有很多逻辑对不上,不要说魔门老祖,就是其他魔修也知道杀害我宗密使的严重后果,他们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一名白眉老道缓缓陈述,嗓音沙哑,语调低沉,是青阳宗执法堂长老李四季。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是萃华宗下的手,然后嫁祸血图腾?”另一长老直言不讳。 “也不能排除,但是据青虚师侄报来的情况,木华师兄遇害的那段时日,萃华宗方晓恰好回了宗门。”一位面庞红润的长老接话,是传功长老刘敬修。 “哼,欲盖弥彰!”李四季重重的冷哼。 “现在还没有找到师兄的遗骸么?” “没有,所有信物联系全断了,就连青愚师侄的尸首也没有任何痕迹可寻,想来是被对方毁尸灭迹,抹的干干净净。” “那么魔门方面怎么说?”广平子怒不可遏。 “老祖的密使昨日里已经到了山门,想向两位真人解释其中关窍和误会,但因太平师兄怒气未消,只说不见。” “那就再晾他两日。”广平子立刻熄了怒火。 “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一直坐着未未曾说话的浓眉青须的老道突然发声讥讽,他是讲经堂长老秦钟。 “你什么意思?怎地说话如此伤人?”李四季勃然变色。 秦钟却不理会他,而是扭头问广平子,“请问广平师兄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只是晾他两日?” “秦师弟,你认为该如何应对更好?” “杀了密使,还以颜色,魔门若是不服,便杀上门去,灭了它!” “好霸气呀!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可知深入大漠会遇到何等凶险与未知?你可知隔壁的萃华宗巴不得我们打的你死我活?” “贫道不知,贫道只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何谈正道宗门领袖?” “看似刚烈,实则莽撞之极,成天诵念清心咒,张嘴闭嘴便打打杀杀,若按你说的如此痛快,我们早已把萃华宗杀了三百遍了。” “总好过似你这般做缩头乌龟。” “你……” “好了好了,两位师弟就不要吵了,此事,魔门必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青阳誓不罢休。” “呵呵,成天就知道喊口号,不觉无聊么?” 青须道人秦钟说罢,起身甩甩袍袖,居然头也不回的遁空而去。 “这,这这……师兄,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随他去吧,秦师弟性子烈,加之与木华师兄的感情好,偶尔发发牢骚也情有可原,只是魔门一事要慎重处理,先晾他两日,两日之后,掌教师兄既然不见,我便见他一见。” “也只得如此。” “另外,让青平师侄幸苦一下,多滞留几日,继续寻找青愚师侄的尸首,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萃华宗的痕迹。” “师兄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感觉木华师兄离开的太蹊跷,他推辞了魔门老祖派人相送的好意,一定是临时有事要办,这恐怕才是重点。” “承平明白了。” …… 入夜,雪停了。 一盏气死风灯在高杆上摇摆,映照着对面黑黢黢的神火镖局的大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但今夜,镖局内并无鬼哭狼嚎之声。 在镖局深处的别院,郑九正在听几名少年回话。 “银州城一直就只有两家镖行,最近也没有新开张的,神火倒了,镇西镖局的生意好像也没什么好转。” “这银州城最富贵的老爷是严老爷,光在城北的大宅子就不下三处,是做皮货生意的,手下有好几支商队,跟州府老爷的关系也好,他的儿子还认了州府老爷做干爹呢。” “一个皮货商人也能巴结到一州知府?还认干爹?”郑九不信,商人虽富,但与官老爷的身份相差太远。 “使劲使银子就可以了。”少年答道。 也有道理哈,这些鬼精鬼精的少年,倒是挺了解这些蝇营狗苟的烂事。 “还有没有?” “还有,就咱们城东开钱庄的贾老爷,也不比严老爷差,在遂远、广济县城都有分号,今年更是把分号开到太仓城了,都说贾老爷的钱多的可以买下整个银州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郑九点点头,记下了这两个豪富者,又问,“这严老爷和贾老爷平时的风评如何?” “什么风评?”少年人抓耳挠腮,没读过书,不知风评为何物。 “就是名声,大家怎么评价,是说他好啊,还是说他坏?” “都不好,很坏。”几个少年一致摇头,其中一名嘴巴利索的继续道,“严老爷外号活阎王,以前在他府门外的巷口要点吃食,被他的恶仆用皮鞭把小顺抽的皮开肉绽,我们吓坏了,他还干了很多坏事……” “那贾老爷比他更狠,青儿的爹在乾元路口卖烤红薯,推着车子走慢了一些,挡了贾老爷的轿子,被他家小老爷纵马将青儿爹给踢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呢……” “他家小老爷还欺负风儿的姐姐,俺娘说把人家糟蹋了,就给了一张面饼……” 有一个少年开头,其他人便七嘴八舌的补充,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若不是郑九发声喊停,恐怕能一直说很久。 郑九不是不想听,是实在听不下去,简直是恶贯满盈。 堂堂郡府属地,如此恶行频频发生,官府就不管么?看来这知府大人比起双峰要塞的潘久年要差出太多,双峰那是边塞,是乱,而银州城是黑,对底层百姓,尤其流民来说,黑的暗无天日。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给你们那布置个活儿,详细了解一位镇西镖局的趟子手,或者伙计,找你们能搭上话的,了解他们住哪里?镖局?还是外面?平时喜欢干些啥,爱在哪儿溜达等等,越详细越好,千万注意一条,不能让人怀疑,懂啥意思么?” 几个少年一起使劲儿点头,东家有活儿布置,那就是好事,至于怀疑么……出了事儿自然不能把东家给卖了,当然,大家眼角的余光从来没离开过桌子上冒着香气的烙饼。 没想到,今天郑九改了方式,亲自动手,一人给一张,谁也不许抢。 少年们拿了饼欢天喜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貌似这个方法好,却也不好。 第88章 狂要有边 早春最后一场大雪结束,日头来的十分爽利。 阳光普照,春暖人间。 就算是藏满污垢腌臜的银州城也是春意融融,一株株光秃秃的树木上,那横七竖八的丑陋枝条忽然间饱满起来,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墨绿色的芽孢疙瘩,看着十分喜人。 城南一片窝棚区的边上,有一间十分简陋的酒肆,两间破土房外带用烂木条圈成的半边院子,便是酒肆的全部。 靠外的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一位壮年汉子,沽了半壶酒,要了一碟花生米在慢慢吃喝。 银州城南也并非全都住的是流民,很多干苦力的原住民也大都住在城南,商行、镖行伙计、拉车拖车的脚夫,烧炭的苦役等等,不一而足。 他们比流民的地位高,但也高的有限,手上有俩小钱,不是去耍钱便是来喝酒,至于逛窑子,那还差的有点远。 小小的简陋酒肆,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 壮年汉子是镇西镖行的趟子手,叫翟庆,每日傍晚准点都来这里喝半壶,权当是晚饭,一天不喝,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痒的难受。 只可惜,手里剩下的那几枚铜板,恐怕享用不了两天了。 要命的是,老娘的病情日渐严重,却没有银子去治,拖一天便严重一天,他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孝子,可是只能干看着,心里沉重烦闷,只能借酒浇愁。 神火镖局出事以后,镇西镖局的生意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淡的能寡出水来。 趟子手是镖行最没保证的活计,有活儿干才有钱拿,没活干只能去喝西北风,还不如那些打杂的伙计,按月还有点例钱。 愁眉苦脸的壮汉,刚刚夹起一粒花生米,冷不丁眼前一暗,对面坐下来一个人,生的很年轻,甚至就是个半大小子,但穿的可不孬,紧衣短靠,黑色的羊皮坎肩,倒像个家境不错的混世少爷。 “掌柜的,炒两样菜,一壶烧酒。”少年吆喝,他自然是郑九。 “哎,来啦,这位客官,您看口味,是偏咸偏淡?偏荤偏素?偏素的有素炒萝卜丝,豆芽炒豆腐,辣椒炒鸡蛋,荤的有……” “捡最好的。”郑九不喜啰嗦。 “哎,那就给您来份爆炒羊杂,再来份,辣子鸡?” 郑九摆摆手,啪的在长条桌拍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银锞子,怕是有五钱上下,别说两份好菜,一壶烧酒,就是再来两份也够了。 “好嘞,客官您稍候。”掌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忙活去了。 翟庆一见这少年出手阔绰,知道不对路,立刻把自己的酒壶和菜碟往旁边挪了挪。 哪料想郑九也随着翟庆挪到了一起,还是面对面。 “翟大哥,许久未见,生分了?” “您是……” “原来镖局对面郑家,郑家的小杨子,你忘了?” 翟庆挠着脑袋,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心道镖局对边不是包子铺么,哪里来的郑家? “看来翟大哥贵人多忘事,神火镖局对面的郑家,不是三年前起了一把火么?想起来了没?” 卧槽,神火镖局四个字把翟庆着实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怕有人当面提及神火镖局,听着都心惊肉跳,而且无论去哪里溜达,老城东的东市头是绝不会去的。 “火烧财门开,我小杨子又回来了,没想到神火镖局却没了。” 郑九已经通过那几个少年了解了到了翟庆的底细,原本就是神火镖局的伙计,嫌例钱少,跑到了镇西镖局做了趟子手,一做就是三年多,没什么长进,却躲开了这场灾祸。 “对不住这位少爷,我实在想不起来您是哪位小杨子,我已酒足饭饱,您慢慢用……” 翟庆明显感觉到不对头,神火镖局惹下的塌天大祸,他可不想沾惹,起身就要走,却被郑九一把拉住。 “哎,翟大哥急什么,坐下聊两句,又不掉两块肉,小杨子不才,得知翟大哥最近遇到了难事,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解决了呢?” 翟庆吃惊,少年的手劲极大,如同铁箍一般根本挣脱不得,不由的心里发毛,噗嗤坐在了长条凳上,小声道,“这位爷,我没得罪您吧?我只是个行镖赶车的趟子手,我没……” “吃菜,喝酒。” 正巧,香喷喷的爆炒羊杂端了上来,酒是南城这边最上等的银州雪月烧,两钱银子一坛,绝不便宜。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哪能白吃您的……” “绝不白吃,我家掌柜有的是钱,最喜欢交朋友,日后新镖局开张,自然要请翟大哥来助阵,少不得介绍些朋友认识。” “……” 半个时辰后,翟庆喝的晕晕乎乎,怀里揣着两锭银子,那少年反复叮嘱是给他老娘治病的钱,整个人都感觉飘了,今天撞了什么大运? 郑九却得到了一些十分零碎的消息,毕竟只是曾经的小伙计,知道的东西十分有限,但有一条线索很关键,翟庆伺候过真正的东家。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东家来镖行,就在后院与掌柜的谈话,翟庆便是端茶递水的那个伙计。 东家的确姓罗,但叫什么,一个小伙计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那份儿想法去打听。 关键在后面,就在过年前,大概是腊月十二左右,翟庆赶去城北请郎中,看见过一个熟人,正在钱庄门口与掌柜聊天。 翟庆本不在意,但感觉那张脸笑起来很邪乎,反正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想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那人正是神火镖局的老东家。 腊月十二,正是神火镖局发生命案的两天后,也即腊月初十,当时还无人知晓,命案真正被发现是三天后了。 贾老爷的钱庄?还真是很有意思。 看来这个钱庄不仅财大气粗,产业不少,居然还跟武林人士有瓜葛,郑九撞上大运了。 可是,远在东南千里之外的韩国大宛城,城西郊的铁匠铺里,赵永乐却没撞到大运,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面对铁匠铺里一脸横肉的大掌柜,赵永乐是一贯面庞冰冷、内心轻松自信,并且说出了颇为得意的豪言。 “冯家十一房,死在我手里的已经有三房,你是第四个,巧的是在冯家排行也是老四,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一脸横肉、拎着大铁锤的掌柜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狂总是要有个头儿的,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赵永乐勃然大怒,更是心惊不已,女儿身居然被识破了? 一场激战,赵永乐差点被打死,这个冯家老四冯啸声简直强的不像话,绝对在武王境之上,甚至摸到了武帝的门槛,这实力至少能进武道天榜前二十,怎地如此籍籍无名? 之前是有点狂的过分,但后悔也晚了,赵家幸亏还有非常牛逼的保命手段,暨此,赵永乐侥幸逃出生天,但身受重伤,恐怕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第89章 阴谋围杀 有鉴于新任国师马华独断专行,坐镇永安城的水云剑仙罗方川实在看不惯,每每劝之,最后与之大吵一架。 罗方川是个实在人,不懂得委婉、更不喜拐弯抹角,事后便上书宗门,陈述马华不顾后果的鲁莽行事会给大周国带来巨大风险,请求宗门明断。 但令罗方川万万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日,宗门便有回书。 言明罗方川委实尽职尽责,但不应该过多干预马华行使国师的职权,因方晓受伤回宗门,特调罗方川去西北边镇巡界,坐镇雅儿台。 假意褒奖,实则贬罚。 这让罗方川十分郁闷,此时方晓正在宗门疗伤,恐怕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罗方川没人可商量,宗门命令不可违,只好去了雅儿台。 巡界边关要比坐镇一方城池有趣的多,自由度也大。 来到雅儿台的罗方川渐渐就把怒气给消了,李宏将军也算是个可以聊天凑趣的人。 没事儿便出去溜达一圈,去看看积石山,不忘到魔音谷转转。 他知道师兄方晓有个中意的少年,有意收其为徒,只是去了两次都没见到其人,但谷里搞得有模有样,居然在谷口设下了阵法,有意思。 这日,罗方川自大泽边巡界归来,行至半途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盯上了。 不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对方的境界至少在魔尊巅峰,甚至有一个可能更强一些,应该摸到了魔尊天王境,边镇未有大规模战事爆发,何以会有如此强大的魔门修士出现? 很快,罗方川就明白了,对方是冲着他而来。 两个魔修气势汹汹,而且肆无忌惮,尚未现身便用强大的神识将罗方川所有退路都给封死了。 随即罗方川便想到了牧魔人的事情,方晓师兄将这一脉给杀的元气大伤,多半是为了寻仇而来,大意了, 修士间复仇,往往不死不休。 罗方川的境界在炼虚境巅峰,勉强能够对付那位魔尊,再加一个魔尊天王境,哪怕只是个初阶,他也万万不是对手。 于是罗云川一面寻找跑路的机会,一面暗中捏碎了宗门示警用的玉简,毫不犹豫。 可以说,在关键时刻,性格耿直、甚至有点迂腐的罗方川应对的非常合理到位,没有丝毫马虎。 接下来抢先出手,那魔尊强者刚一露头,罗方川便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一拳,随后祭出水云剑,虚晃一招向反方向夺路而逃。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白光飞掠,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一道紫色的大网上。 那是魔门左护法的看家法宝紫蛛天罗,是品阶极高的魔门法器,一旦被其困住,哪怕是合体期的强者,都很难摆脱。 受阻的罗方川知道厉害,并不敢耽搁,双腿连登凭空造出水云天梯,在夜空中由朵朵白云搭出的梯子十分醒目,向远方延伸,而后罗方川突然改变方向,却又被那天王境强者拦住。 此刻想不战都不行,对方一上手就是全力搏命的架势,招招凶狠不留余地,稍微手软露怯便有大风险。 罗方川与对手打的惊雷滚滚,却被那左护法在背后偷袭,紫蛛天罗竟然将他的双足困住。 随即,罗方川便挨了对方一记重拳,前胸塌陷,元神不稳。 暨此为代价,罗方川的水云剑斩断了紫蛛天罗,换方向再逃,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在空中急转急停,几乎绕了一圈,却难以冲出两名魔修联手布置的包围圈。 没奈何,罗方创大喝一声使出了成名绝技水云端,天空中瞬息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云朵,罗方川的身形已经幻化在云朵之中。 果然,两名魔修有点抓瞎,这些层出不穷的云朵不但能隐匿身形,遮蔽视线,还能切断神识的探查。 云朵中罗方川祭出数个分身向不同方向逃遁,两名魔修守在外围击杀了好几个分身,却根本找不到罗方川的本体。 就在罗方川即将逃出生天之际,高远的深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大手,瞬息握拳,一拳将罗方川自空中砸落。 遭受重创的罗方川身躯尚未触及地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十分凌乱的血色图案,像泼墨一般的罩了下来。 直到身死前,罗方川才明白,他掉进了精心织就的大网中,攻击他的不止两名魔修,应该是四人,三名魔修,外加一名守在外围的青阳道门的高手。 那高空中砸落的一拳,便是青阳道门的绝技落青峰。 如此高端的修士战斗十分短暂激烈,等收到消息的萃华宗修士赶到现场时,连罗方川的遗体都没找到,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除。 刺骨的寒风中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 “是血图腾!”望月峰主肖霆贵听风辩意,立刻锁定了凶手。 “怎么可能?就算丰庆子师兄弟三人齐上也未见得能留下罗师弟,除非南宫深老贼亲自来。” “你怎知他没来?这老匹夫无故杀我宗门修士,死到临头了!” “好像也不是无故,这次显然是魔门想报一箭之仇,方师兄几乎灭了牧魔人一脉,对方怎可能忍气吞声?” “你的意思是说,方师兄惹的祸,让罗师弟来背?” “我不是这个意思,逻辑上这样讲的通。” “你放屁!血图腾和牧魔人一脉向来不和,怎可能甘冒凶险为其报仇?” “毕竟同是魔门中人,那老祖一声令下,安敢不从?” “那你就更扯淡了,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一声令下有个屁用?” “但是,毕竟……” “好了,都少说两句,罗师弟这笔血仇必然要报,现场有血图腾的痕迹,这笔帐也必然算在他们头上,即刻回宗门禀报太上长老和谈真人。” 望月峰主肖霆贵是此番驰援的领头者,他的话大家不敢不听,于是纷纷祭起飞剑遁空,七八道五颜六色的剑光眨眼间消失在东方的天际边。 …… 数日后,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广平真人在正殿接见魔修密使,此人代表魔门老祖正式向青阳道门表达歉意,为木华道长的不幸表达哀思,并呈上一颗魔修的头颅以及一尸骸,用极为名贵的棺椁盛放。 密使详细描述了木华道长遇害的经过。 魔修敏华,系牧魔人一脉,因心怀叵测,想染指凡生部族的权力,被宗门痛斥,遂怀恨在心。 在多纳尔部族传统节日那天,敏华设奸计挑起云忘川与血图腾两脉之间的内斗,被丰庆子识破,遂又祸水东移,说袭击云忘川弟子的是正在那山城观礼的木华道长的徒弟,激化矛盾,引起混战。 木华道长年事已高,伤心于徒弟青愚惨死在面前,误会了星云子和丰庆子的好意,连施重手打伤二人后,自身也受了伤,遁往大泽,然后不知所踪。 前日,魔门弟子在大泽边上发现了道长的遗物,道袍一件为证。 棺椁里的尸骸便是木华道长的弟子青愚。 那颗头颅却是魔修敏华的,此祸害被血图腾的屠六子宰杀,以命抵命,向青阳道门谢罪。 同时,老祖为了表达歉意,特令密使带来极品天域雪莲十支,黑魔晶五千块,魔渊涧千年雪蛤一对,聊以补偿。 第90章 能抗几刀 魔门的姿态放的足够低,登门道歉看上去也很有诚意,在座的青阳道门诸位长老一个个表情各异,却没人说话,都等着广平子发声。 那位火爆脾气的讲经长老秦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玉皇顶正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由头给打发出去做事去了。 “既然特使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老祖也很有诚意,在座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广平子的话音落下很久,坐着的十几位长老却根本无人发声,显然密使说的经过还是笼统,其中漏洞不少。 而且区区一个敏华,魔将巅峰境的修士,份量太轻,怎可与木华道长相提并论?所谓以命抵命,更像是在侮辱人。 尤其是最后,居然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祸水都泼给了大泽,岂能令人信服? 就算老祖给的补偿十分丰厚,可青阳道门也不是贱卖性命的。 “承平,你说说看。”广平子有些烦躁。 “我觉得魔门老祖的诚意已经足够,木华师兄他也是命该如此……” “谢承平,你踏马放屁!说话要摸摸良心,就算这是事实,十个魔修敏华也换不来木华师兄的一条命,事情哪能就此算了……” 立刻就有长老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谢承平破口大骂,此人原是满面红光,此刻被气的面庞发紫,是丹堂长老吕正平。 “正平师弟,说话便说话,何至于骂人?事实便是如此,难道你还要与魔门开战不成?” “开战又如何?贫道从一开始就反对与魔门合作,就算萃华宗给的压力太大,难道我堂堂青阳应付不来么?可笑我们这些白痴,还自诩为正道领袖,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 “正平,木华身死,我等同悲,但不是你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的理由,与魔门合作,共寻真龙,是经过长老会议同意的,是掌教师兄认可的,你因何跳出来再翻旧账?出去!” 广平子发飙了,站起身大声怒斥。 被训斥的丹堂长老吕正平索性也站了起来,有好心道友劝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伸手指着广平子喝问,“哪次长老会议同意的?贫道没参加过,这次,你又把秦钟师弟支到哪里去了?心中无愧,何须耍这种伎俩?广平子,我警告你,欺师灭祖是……” “叉出去,叉出去!” 广平道人怒不可遏,立刻有两位长老起身,连拉带劝的把吕正平给弄出了正殿。 一直拉扯到正殿门口,吕正平还在喝骂不止,硬骨头什么时候都有,刚框走一个秦钟,立刻就有吕正平站了起来,广平子的老脸相当难看,青一块,白一块。 其他长老则表情各异,有垂目养神的,有面带愧色的,有愤愤不平、恨不得也像吕正平那样激扬文字的,可想想利害,又悻悻作罢。 劝阻吕正平的两位长老也不愿意与广平子同流合污,干脆借着这个由头离开,眼不见为净。 自然是有另外一层顾忌,连天玄真人那样的通天大物,最终都落得了被囚禁的下场,还是少说两句为妙,这青阳的天一时半会儿干净不了。 …… 郑九去了一趟太仓城,找到了姓罗的神秘人。 此人被贾老爷指派到分号做主事,晚上正与丫鬟在被窝里调笑,便被突然闯入的郑九一把拎了起来。 然后罗主事就像做了场噩梦,直接被郑九带到了县城外的乱葬岗。 一路光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罗主事吃尽苦头,举着双手磕头作揖,却喊不出一个字儿来。 蒙着面的郑九,声冷如冰棱,“我问你答,但有半句假话,便捅你一刀,看你能撑过几刀?” “好汉饶命,好汉只管问,咦……罗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主事十分奇怪,自己忽然间怎么又能说话了。 “贾似清贾老爷在替谁做事?” “这个,我……我那个……” 郑九哗啦一下拔出了佩刀,一把普通的阔口钢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那根黑铁片被郑九收进了玉扳指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启用。 “贾老爷是……是那个,哎,我怎么说呢,贾老爷的确是在替杨大人办事儿,这里面复杂……我这么说吧,贾老爷这偌大的产业呢,也有杨大人一份,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杨大人又是哪位?”郑九明知故问。 “杨鼎泰杨大人呀,咱们银州知府。”罗主事索性把牙一咬,抬出知府大人,斗鸡般的小眼睛不停的转悠,观察郑九的反应。 “堂堂知府大人也自己办产业呀?” “这不是避嫌么,嘿嘿,好汉有所不知,知府大人弄些产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现如今官家的日子不好过,战祸一开,流民四起,那一大摊子,处处都要使银子,杨大人也是没办法。” “私设府库?”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瞎说,莫要说罗某,就算是我家大老爷,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能这样说。” “呵呵,话说贾老爷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撑腰,在银州地界可以横着走,何故跟一个小小的神火镖行过不去?“ “啊……”罗主事吓了一跳,他以为被这个江洋大盗掳过来就是银子的事,抬出知府大人吓他一吓,这事儿多半就糊弄过去了,搞半天是为了顾家的镖行而来,这下还挺麻烦。 “按说这镖行也是你罗主事的产业,一夜间被人灭口,罗主事却独善其身,逍遥快活,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好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讹传?这镖行与罗某并无关系,只是以前罗某认识镖行的顾老板,偶尔走动走动……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野外的乱葬岗,端的惊悚无比,郑九一刀捅在了罗主事的大腿根上,刀尖很钝,那里肉多神经多,极是疼痛。 “我说过,看你能扛几刀。” “好汉,好汉,哎呦……我说,我说,这神火镖行真不是罗某人的,是那顾志勇借钱开的,钱庄放的贷……” “啊~欧呦……” 郑九的第二刀,捅进了罗主事的另一条大腿根上,鲜血直喷,郑九可以不眨眼,罗主事却吓的差点晕过去。 …… 一共六刀,郑九得到了想要的全部答案。 贾似清贾老爷是神火镖局幕后的真正主人,也确认是冯家五房在大周国西北边陲布局的一个重要眼线。 冯家五房掌握着大魏、大周两国所有冯家布下的暗桩,平时无事,一旦冯家有事,这些暗桩便会迅速活跃起来。 这些眼线、暗桩的名单只捏在冯家老五冯化声夫妻手里,别人不知晓。 早在冯家出事之前的两年前,贾老爷就被知府大人给拿下了,只是一直藏得很深,并没有被冯家看出端倪,直到冯家老五冯化声死于武道天榜放榜后,贾老爷才动手除掉镖行。 因为冯家老七冯琦声的行踪,就是贾老爷通过镖行透露出去的,另外,清扫冯家留下的垃圾,也是白家人的意思。 而银州知府杨鼎泰就是白家人,大魏国玉阳门白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在银州城有布局,杨鼎泰便是白家经营多年打下的深钉子。 至于罗主事,他不但出卖了贾老爷的身份,给知府老爷拉了皮条,两头吃,还组织了灭门案。 在痛苦的哀嚎中,罗主事的血终于流干了。 真特么复杂,郑九吐出一口浊气。 第91章 谁是王八蛋 看着贾老爷在面前断气,郑九收了刀,索然无味。 按照他在马家匪帮耳濡目染的习气,应该先杀贾老爷,再剁下杨鼎泰的脑袋,给冯家一个交代,身为锻阳术的另类传人,郑九也算是尽了一份义务。 可郑九改主意了,他在银州城已经连续做下大案,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搞事情,而且贾老爷在临死前说的话触动了他。 杀了杨鼎泰,按大周国的做派,换个新知府上任,拖拖拉拉,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银州城的百姓怎么办?几十万灾民、流民如何弄? 这倒是个问题,大问题。 郑九虽然跟着苏老夫子读了不少圣贤书,熟记仁义理智信,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可事情一旦摆在面前,还是抓瞎。 再者说,换个新官儿来,就能比杨鼎泰好? 郑九不在乎杨鼎泰是哪国人,他对列国的概念十分模糊,父亲、祖父是大魏国人,而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大周子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国人。 还是师父木华老道一语点醒,大家原本都是中原汉人,本不应分彼此,只是居高位者逐利,争抢势力范围,这才让大好河山割裂成了列国。 老道的话很含蓄,居高位者的字面意思直指列国皇帝,每一国的皇族都自诩为天命所受,做皇帝的都认为自己是真命天龙,何曾想过治下的百姓? 但实则,老道的话是在隐射高高在上的隐世宗门,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大道,争抢修行资源,强行划分凡生界的势力范围,何至于让百姓受苦蒙难,让这大好山河灵气尽失? 所以,那些一心问道,只想着飞升的家伙才是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这是郑九和木华老道的共识。 一老一少,本难觅知己,上苍却给了他们机会。 所以,杨鼎泰不管是哪国奸细,只要善待百姓,郑九就可以放过他。 只是这家伙还真不是个好鸟,鱼肉百姓也就罢了,还特么是条别人家养的狗……头颅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吧。 离开贾府,郑九回到神火镖局,招来几名少年,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缘分一场,算做散伙饭钱,不能给多,多了便是祸。 遗憾的是,郑九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这几个小家伙的腰板硬起来,即便是最能抢烙饼的大个子,骨子里也是个软蛋,莫说见了官差,就是大户人家的奴仆,都吓的不会说话。 没办法,可能是环境造就,也可能没有他这么幸运,能够先碰到苏老夫子,再遇木华道长,郑九自嘲的笑笑,以前在马帮里做漠鼠的时候,也不比他们强多少。 郑九决定离开银州,去北边看看,战事吃紧,他也窝了一肚子火。 罗主事、贾老爷,两条命,希望能给杨鼎泰以及大魏国的白家以警示。 临走前,郑九还是没忍住,搞了一票大的,把贾老爷家钱庄里库存的银子全都搬到了转运使的衙门里,亲笔给林辉林大人写了一封信。 “这些银钱都是贾似清钱庄的,查明此人为大魏国奸细,某已将其正法,银钱没收充公。切记,这笔银子只能赈济灾民,专款专用,烦请林大人逐笔记账,若被挪作他用,哪怕是一分一厘,某便取他狗命。” 连读三遍,写的不伦不类,但狗屁还是通的,郑九想了半天署名,最后嫌麻烦,干脆在信纸上画了个圆圈。 连夜离开银州城,郑九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胸口仿若被一方巨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总是有那些不堪的画面晃悠,举着破碗、衣衫褴褛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倒伏在路边的老者,在恶奴皮鞭下哀声讨饶的女子…… 沿官道走了不到五里地,郑九便突然拐上了旁边的土坡,然后发足疾行,最后干脆奔跑起来,连续翻过两道山梁,最后又缓下脚步。 霍然转身,一个人影就距他不到三丈远。 此人个头不高,偏瘦,一身夜行衣,腰悬宝剑,还带着个兜帽,面庞被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副江湖人士打扮。 “大晚上的跟着我干嘛?”郑九沉声问道。 “大晚上的,犯下大案,跑的倒挺快。” 郑九闻听,全身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但也只是戒备,而非紧张。 不用神识探查,便知此人并非修士,虽然气息平稳,尤其敛声功夫了得,但武道修为并不骇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请你最好离我远点。” “杀了贾似清,抢了他的银子,本以为你会再接再厉,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爪子缩回去了?” “你是谁?究竟想说什么?”郑九皱起眉头,未料想这人把他在贾府的一举一动都看了去了,有些手段。 “你别管我是谁,但我猜你一定是冯家人。” “这话怎么说?“ “在周、魏两国的武道同仁中,敢这样明着打白家脸的人不多,除非是白家死敌,冯家便是,这个逻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站住脚?” “可冯家是宋国人。” “冯家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 自以为是,郑九心中冷笑,“你认为是就是喽,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确认下你的身份。” 这么无聊么? 不过从言谈判断,此人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是行为莽撞,目的也令人迷惑。 郑九控制住自心底涌出的灭口冲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人,那是那滥杀,只是这种冲动很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奉劝你最好别跟着我,警告仅限于一次。” “口气不小。” “你大可试试。” 郑九说完转身就走,身后那家伙如影随形,郑九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速度,如同狗皮膏药。 终于把郑九给弄烦了,他突然间跃起,二次转身,连着拔刀一气呵成,寒光掠过身影,那把普普通通的钢刀已经架在了此人的脖颈边。 那人啊了一声,吃惊不小,完全没料到郑九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两三丈远的距离眨眼便至,无论挥起宝剑招架,还是抽身后退都来不及了。 “我警告过你……”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对方突然飞起一脚,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刀锋轻轻一划的严重后果。 第92章 天一出山 郑九轻轻一捶,拳锋砸在了对方的迎面骨上,差点砸折此人的小腿,一声尖叫,想来疼痛难忍。 而持刀的手同时后撤,慢了微不可察的一线,郑九还是将对方划伤了。 鲜血喷涌,郑九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止住出血,又手忙脚乱的翻出止血膏和金创药,总算控制住了伤口。 不要命么? 简直就是个棒槌嘛,没有江湖经验也就罢了,连点对敌经验也没有?就这水平,也敢半夜里跑出来跟踪他人? 兴许被吓坏了,这位蒙面客在被救治的时候全程老老实实。 郑九的额头居然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那山城连打数场都没出过冷汗,今天莫名其妙。 或许,握刀的手不撤,也就一刀干净了。 可郑九不是那种嗜血凶徒,他只杀该杀的人,眼前这人对他绝没有敌意,就是有点二。 “要不你到前面的窝子里休息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伤情稳住,郑九便要离开。 “哎哎,你什么意思?杀人不成就想跑?” “我并无害你之意,而且之前也警告过你。”郑九正色道。 “不分青红皂白,见面就拔刀,还说没有害我的意思?我现在被你砍伤了,会死在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除暴安良的侠客,怎地如此冷漠无情?” “那你要怎样?” “最起码等我好一些吧?这荒郊野地的,我若是真死了,说到底还是你害的。” “可我要赶路。” “那就带着我,等我伤好了。” 无理取闹么?郑九本欲转身就走,但终究不忍,只得将这人搀扶起来,身子很轻嘛,怪不得轻功和敛声功夫都很突出,有先天优势。 “还能不能走?不行我扶你。”郑九冰冷的外表终于软化了一点。 “我腿疼,快要断了那样。” “那要怎么搞?” “你背我。” “我背你?等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一见面,我朝你拔剑了么?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害你,早……” “好好好,无需多言,背便背了,但有言在先,等你腿不痛了,自己走。” “那还用你说。” 于是,这位很二的跟踪者舒舒服服的趴在了郑九的后背上。 才直起身,郑九就感觉不对了,这人身子轻也罢了,怎么身上还软乎乎的,柔弱无骨,女子? “喂,你是冯家第几房的?” “想套我话?” “没有啊,大大方方认识一下不可以么?本人李默鱼,永安人氏,江湖人称踏雪无痕的便是,轮到你了。” “我不是冯家人。”郑九腹诽,这个江湖诨号俗不可耐。 “你不用担心,人在江湖,重在一个义字,我能认同你的做法,便表示咱们是同道,绝不会出卖你。” 后背上的人信誓旦旦,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确不是冯家人,我来自双峰,算是个逃难的。” “哇,双峰要塞么?听说经常打仗,你见过打仗么?” “是要塞,也不是经常打,时不时会和浩瀚国有些小冲突,大仗么倒是见过一次,大概在五个月前了。” “哇,你好有福气,打起来厉不厉害?” 郑九在心底里直摇头,碰上这么个二百五,把遭遇打仗说成有福气也是头一遭听说。 “喂,你到底见没见过打仗?是不是随口编一句糊弄我?” “打仗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骗你做什么?” “那快跟我讲讲,胡人是不是很凶蛮,一个个都像野兽一样,我听说他们会喝人血,还吃烤人肉,咱们大周将士顶不顶得住?” “战场上你死我活,不凶一点活不下去,胡人不吃人肉,至少我没看见过。” “你骗人,我听刘将……我家邻居说,胡人吃人肉的,还专挑嫩的吃,可吓人了。” “你家邻居打过仗?” “昂,他在北胜关打仗,得胜还朝,可威风了。” “北胜关打的是罗刹人,你刚才问我的是胡人,罗刹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不都一样么?” 郑九哭笑不得,干脆不说话了。 可是背上这人,却说个没完没了,倘若自言自语也就罢了,还非要问东问西,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终于安静了,郑九估算大概走了十来里,背后这人居然睡着了。 春寒料峭,尤其夜晚。 郑九决定停下来,找个背风的窝子休息一会儿,倒不是累了,而是背后的家伙就这么睡了,被夜风吹着,到时候再来个伤风感冒,浑赖一番,更受不了。 …… 萃华宗群峰深处,有一片被迷雾终日笼罩的地方,方圆不过百里,却险峰林立。 因为终年难见阳光,这里又被称为影峰。 影峰范围内十分寒冷,不少地方常年结冰,尤其是靠北侧一部分,寒气极重,是历代宗门弟子死去后的葬骨之地。 影峰南侧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萃华宗九峰的弟子悟道、闭死关,往往选择在这里。 而隐峰的中心区,由五座如出鞘利剑般的山峰环绕,则被称为剑冢,其间不但有无数把残破的宝剑林立,而且还是关押宗门内犯错弟子的重要场所。 萃华宗千年以来最具才华的天一真人,就被关在剑冢内。 九根粗大的玄铁锁链锁住了真人的全身关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足十余丈,如此酷烈的惩罚,宗门内很少有人知道缘由,统一公开的说法是,天一真人疯了。 雾影中有一个人缓步而来,略微佝偻着,但身子骨挺壮实,走起路来一板一眼,偶尔还习惯性的咳嗽两声。 四脚八叉躺在地上的天一真人形同野人,须发野蛮生长,几乎快将五官给盖住了,他听到了咳嗽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身老农装扮的谈真人在丈许外驻足,静静的看着天一真人,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来找你。” “哦。” “其实我很想放掉这一切,由你来做掌门。” “嗯。” “我要去大漠深处走一遭。” “理由?” “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不好。” “这件事躲不掉。” “还是我来吧。”一条玄铁锁链哗啦啦的响,天一真人在挠痒痒。 谈真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也好。” “有个条件。”玄铁锁链一通轰响,天一真人坐起了身。 “说。” “我要带走它们。” “不行。”谈真人神情凝重的摇头。 “一半?” “唉~”谈真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像飞舞的萤火一样在九条巨大的玄铁锁链间缠绕、旋转。 随着砰砰砰的声响不断,玄铁锁链悉数从根部断开落地。 第93章 记得回家 随着一连串响彻山谷的疯狂大笑声,整个剑冢都震动起来。 老农谈真人只做壁上观,而天一真人则在大笑中单手指天,怒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 嗤,一把断剑在剧烈的震动中从泥土里一跃而出,嗖的一声飞上半空。 嗤嗤嗤……又有数把断剑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飞上半空,在天一真人的头顶上方环绕,流光溢彩。 越来越多的断剑不断的从泥土中挣扎着破茧飞起,强劲的破空之声迅速密集起来,震耳欲聋。 这剑冢内外何止千百把断剑、残剑? 天一真人的怒骂声越来越激烈,断剑破土而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够了,休要贪得无厌。” 再如何做壁上观,老农的眼皮子也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忒小气了点。” 话是这么说,天一真人还是止住了喝骂,那些在泥土、山石里挣扎的断剑也渐渐安静下来。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为何不是大青山,而是大漠?”天一真人道。 “暂不可为,我自有分寸。” “说了跟没说一样。”天一真人哈哈大笑,“我去也!” 轰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 天一真人几乎与那破土而出的利剑毫无区别,身躯已经蹿升半空,向更高的天际飞去,其身后是无数泛着寒芒的剑雨,如同倒反的流星一样冲破护山大阵,隐入云端。 “记得回家。” 谈真人心里默念着向剑冢外走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鸾鸢峰上,晒剑台。 各峰峰主、六洞洞主、三绝谷谷主早已经聚集在此,时隔仅仅一个月再次聚首,但此番情况大有不同,全部是真身到场,氛围也比上次要紧张诡异的多。 嚓、嚓嚓…… 最后一位与会者谈真人,沿着极其陡峭的小径一步步走上了晒剑台,发出的声响便是那笀鞋独有的声音。 “见过门主。”所有人躬身行礼。 “今日无事辩议,只有一则通告。” 大家神色一凛,继而想到了刚才剑冢的动静,以及看到的那股流星般的剑雨,便确认天一真人果然出山了。 老农一改常态,面色严肃,目光凌厉,扫到谁,谁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通告么,自然是不用商量,老农作为宗门门主在非常时期也有权独断专行,所作的决断只需知会大家一声便可。 至于非常时期,人人心里都清楚,水云剑仙罗方川惨死,青阳道门步步紧逼,已经明着和魔门联手,修罗门为报上次北胜关之仇,正在大举聚集…… 形势危急,种种事态都对萃华宗严重不利。 宗门内已经有了几种很不协调的声音,其一,萃华宗正面临灭顶之灾,有妖言惑众之嫌。 其二,方晓仗着自己是门主首徒,恣意妄为,在未得到宗门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深入大漠,挑衅、击杀魔门修士,为宗门埋下隐患,惹下大祸,终于让罗方川背下了这口锅。 其三,萃华宗与锦瑟堂等宗门联手,并没有实质进展,皆因肩负此责的裕德真人消极对待,白白浪费一个多月时间。 种种舆论都把矛头指向了谈真人,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事态的发展,看谈真人的反应。 可今日出乎预料,剑冢异动,天一真人再度出山,那股声势极其骇人的剑雨,六洞三谷的人可能并不能完全理解意味着什么,但九峰剑宗的人都很清楚,一直沉默着的谈真人反击了。 一出手便封喉,天一真人不仅仅带走剑冢的半数断剑,也带走了九峰的一半的剑意。 “今日起,除北胜关战场,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封山。”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召回弟子,难道不管大周国了么?就算不管大周国,盘龙山怎么办? “话还没完。”老农咳嗽一声,继续道,“紫霄峰峰主薛望山,你闭死关吧,马华回来,我会代你惩戒。” 第二句话就更为劲爆了,九峰峰主之首的薛望山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不仅是谈真人的师弟,也是整个宗门的执法长老,如此位高权重,却被老农一句话轻松拿下。 闭死关,意味着修为不跃升一个大境界不得出关。 薛望山眼下是合体期初境,一个大境界便要跳到超凡真我的渡劫期,也即是修行界常说的通天境,差半步便可渡劫飞升。 达到这种修为境界的,整个东州大陆就十一个人,其中有五个还是半残的,窥天机之后,不是境界跌落,便是被囚禁了。 如此世道,修行能跃升一个小境界都极其艰难,大多数修士能保住境界不跌落就算不错了。 横跨一个大境界?形同于被判了终生幽禁。 薛望山面色极冷,并未说话,目光凌冽的看着老农,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 其实不用老农解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罗方川身死,与其被调往西北边镇有重大关系,而这次调派,是薛望山一个人的决断,并没有通过宗门长老决议,也未呈报谈真人。 可以说,罗方川的死,薛望山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就算有人怀疑薛望山为袒护爱徒马华,公器私用也不为过。 “去吧,紫霄峰主暂时空缺。” 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却比一万句解释还要强硬。 薛望山的眼角在抽动,似乎整个晒剑台也随之抖动起来,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心浮气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马上要出大事,紫霄峰主要发狂动手。 嗯哼……咳咳。 老农这番咳嗽猛了点,甚至剧烈的要把肺管子给咳出来,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大家心中的那股躁动瞬间平息了,薛望山叹了口气,转身昂首离去,两步便跨入影峰。 他终究没敢动手,毫无胜算,就算四名合体期强者联手也没有用,那一连串猛烈的咳嗽,杀机极浓,老农动真火的时候很可怕。 但并非不可一试,只是试的代价太大了。 “请问门主,把马华调回来后,新任国师的人选是哪一位?” “没有新任国师,以后也不会有。”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以后宗门的事物也用不着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只凭门主一人决断即可?” “然!你有何意见?”谈真人猛然抬头,双目中寒光四射,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这,这……” “散了吧。” 谈真人言吧,转身离去,沿着那条极为狭窄陡峭的小径缓缓的没入云层深处。 第94章 有没有偷看 郑九从入定自观中醒来,已是东方破晓,身边的兜帽黑衣人李默鱼居然还在睡。 现在郑九可以随时随地入定,只要不准备突破大境界,都无需太在意周围环境或被打扰。 木华老道的玉扳指里有一样名为翠鸟千重影的小法器,可以起到警戒和保护心神的作用。 当催动小法器时,郑九的周身有无数只目力难以辨识的飞鸟环绕,这些小东西在他的神识里却是十分小巧的翠绿色影子。 翠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极强,一旦有危险临近便会在郑九的意识里发出警告,在危急关头,翠鸟千重影甚至可以一齐尖鸣,籍以攻击敌手心神。 这件小法器由木华道长亲手祭炼,使用很方便,滴血认主后便可与主人神识相通,平时只需点滴血液温养即可。 白玉扳指里面类似的小法器、小物件还有很多,木华老道收集了近千年,可谓藏品颇丰。 以郑九目前的修为境界,也只能认识和使用少量法器,比如可以测定修为境界的跬步尺,以灵石催动,伸手握住即可,十息之间便能测定。 按青阳道门的评判标准,郑九已经筑基,领悟两重道韵,修为约在筑基期中境的水准,这点修为在隐世宗门当然是不够看的,可在凡人眼里便是仙人。 只是每次尝试,跬步尺总会自行震动,握久了,雪白的玉扳上会有红色的血丝出现,郑九搞不清楚血丝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找人询问,只能留意观察。 类似这样的物件还有很多,都很实用,但品类最多的是罗盘、星盘,上面画着不同颜色的规整图案,并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郑九一个也看不懂,暂时也无意顾及这些。 想来,木华老道对这些东西非常上心,留下的心得典籍里,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有关观星、占卜的。 “喂,天亮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李默鱼自行醒来。 “我也刚刚醒。”郑九应付一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喂,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揭开我的面罩?”李默鱼又问。 郑九侧头看向远方,心道不能搭话,一搭话就没完没了。 “好冷,肚子饿了。” 这个简单,郑九的玉扳指里存了不少烙饼和酱牛肉,都是之前在那家简陋酒肆买的。 原本想犒劳几个少年,一起吃顿散伙饭,但心血来潮要忙着搬空贾老爷府里的银子,便一人发了些吃食,匆匆散了。 但玉扳指这种空间法器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于是郑九借口小解,拐到土窝子另一侧,取了吃食出来。 “咦?你居然随身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还说是逃难的流民?”李默鱼很惊讶。 “贾老爷家的,顺手就拿了。”郑九随口敷衍。 “不对,你藏在哪里了,之前我怎么没看到?” “怀里,你又没摸过。” “流氓,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模你?” 你讲不讲道理?是你问我藏哪里的,反倒污我流氓? 行走江湖之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胡搅蛮缠,还娘里娘气的? 郑九很郁闷,闷着头吃烙饼,酒也不敢拿出来解渴,遇上这么个倒霉伴儿,实在不便。 “哇,真好吃,我在额……家里,从未吃过卤的这么香的牛肉。” 李默鱼吃起来很斯文,先用手将那卤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轻轻掀开面罩一角送进嘴里,就那么一小条,还没有筷子粗,若是正山看见了,非急的把舌头吞下去。 “……” “喂,别光顾着吃,我看你一路向北,要去哪里?” “这个好像和李兄关系不大吧?” “当然有关系了,我伤还没好呢,自然是要跟着你,万一咱俩的目的地相同呢,岂不是缘分?”李默鱼笑嘻嘻的。 “去北边寻人。” “北边是哪里?永安么?” “永安再往北。” “什么毛病嘛,你就不能明着说?一点也不爽气。”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气死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跟着你,在我伤好之前,别想甩掉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开心就好。 郑九三下五除二干掉两张烙饼,然后站到一边去看风景,懒得理会李默鱼。 “喂,这么多牛肉我吃不掉啊,过来一起呀。” “小气鬼,说几句话好像都能掉二两肉……” “……” 李默鱼正自一个人唧唧歪歪,郑九忽然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腿不妨碍走路吧?” “你什么意思?” “赶紧走。”郑九说罢也不管李默鱼如何反应,一把抓起地上摊开来的纸包,然后伸掌往地上一拍,震起枯草和浮土将痕迹全部掩盖。 拉起李默鱼就往前面的小土丘跑。 “哎哎,哎,发什么神经,我还没吃完呢,你看弄的全是土……” “有追兵,你瞎叫什么?” 郑九恼火,越发感到这个二百五的奇特,如此走江湖,居然也能活到现在? 当然,郑九自己也没意识到,以他筑基期修士的感知力,凡人怎可能想象得到。 一支马队,外加数名武道高手,约在五里开外,从银州城方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 卯时三刻,城门恐怕都没打开,一大早便有马队急速奔行,还调集了武道高手,多半是官府发下了海捕公文。 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发现贾似清死了,或者说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惹出了祸端。 郑九对这一切心里有数,若不是碰上个二百五,他早已在百里开外了,有时候心软,行谦谦君子之事,往往惹麻烦。 “喂喂,你不是在唬我吧?我怎么听不到动静?凭我堂堂踏雪无痕……哎呦!” 郑九已经拦腰把李默鱼抱起扛在了肩上,不但聒噪,还动作慢,你不是轻功了得么?这时候装什么死啊! 一口气越过小土包,郑九放下李默鱼,摁其脑袋一起趴下。 “……”李默鱼张嘴怒骂,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更糟糕的是,以她踏雪无痕的名头,以及高深修为,居然抗衡不过对方一只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静一会儿,你太吵了。”郑九挺上火。 “……”李默鱼瞪圆眼睛,伸手乱抓,居然一把撕下了郑九的面罩,着实愣了一下,继而面色一红,安静了。 当然,李默鱼的脸色如何之红,郑九是看不到,也没那个心思。 大地开始震动,轰隆隆的马蹄声沿着官道迅速放大。 马队的规模还不小,最起码有上百号人,尤其麻烦的是,有两名武道高手,居然境界不低于郑九见过的冯琦声。 第95章 小瞧谁呢 虽然仅从武道修为的角度来说,郑九丹田气海极壮,内力浑厚,却在武技上不及冯琦声。 可是若论整体实力和杀人效率,郑九又远非冯琦声可比。 筑基期修士宰杀一名先天武道宗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追兵中有武道强者,对郑九来说绝不是什么事儿。 关键是,郑九非但不能动用修行能力,还要用专门的方法将灵力、气息,甚至神识都要锁在体内,封闭起来,以防止自己忍不住露出老底。 藏,就要藏的彻底。 一次马虎大意,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木华老道反复叮嘱过,一旦泄露了他体内有道元符种存在,将会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敏华,郑九在那山城见识过那些高阶修士的可怕,在那些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不是非常要命的危机时刻,郑九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大股的马队终于让李默鱼紧张起来,却仍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郑九,才低声道,“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咦?又能说话了,刚才怎么回事儿? 吃牛肉噎着了么?还是这家伙使的手段,不对不对,凭我深厚的功力,这家伙岂能随意下得了手…… “我想差不多,之前让你别跟着我,现在想走都来不及了。” 这倒并非危言耸听,旷野之上,视野极为开阔,除了几个小土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两条腿再如何能跑,也甩不掉马队,这一点,郑九在荒漠中很有经验。 “小瞧谁呢?你以为我踏雪无痕是浪得虚名的么?” “嘘……” 郑九在仔细辨识对手的情况,他虽然不能放出神识,但感知力也远超寻常的武道强者,马队越来越近,他对对手就了解的越清晰。 一共五名武道高手,其中两名是后天武道宗师,相当于古武标准的地级武师,另外三人就弱了一线,都是玄级武师。 天地玄黄,以天为最尊,在古武体系里,到了天极水准便是宗师了,相当于普通武道者所称的先天武道宗师,再往后才是大宗师、和武王强者。 武王境界是一个分水岭,武王之上是武帝,跨度极大,能进入这种级别的武道高手少之又少,但修为战斗力暴涨,而且身体强度经过二次脱胎换骨后,完全可以同元婴、化神境的修士相抗衡。 到了武尊境界,这个跨度更大,修出神魂和天人法相,其实际战力直追炼虚境修士,武尊天人境,也即是武尊巅峰,完全可以抗衡合体期修士。 所以,武道修习这条路虽然非常艰难,可是一旦跨入武帝的门槛,其修为、战力和可以获得的好处与高级别修士的差距不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凡生界一旦诞生武尊级别的强者,必然会被修士联手绞杀的真实原因。 武尊再往后走的威胁太大了,以武入圣,便可站在人类的最顶端,比肩修行界的通天大物,在战力上甚至可能更强一线。 如果完全不使用灵力,郑九的武道修为大致在地级武师的水准。 武技方面可能稍弱一些,除了锻阳术,他其实从未系统修习过其他武技。 但是与所有武道者不同,郑九拥有令他们望尘莫及的巨大优势,便是源源不断的内力。 由道元符种支撑和改造后的气海丹田,灵力内力相互转化,武道对战下,源源不断,深不可测。 所以,尽管敌手实力很强,郑九也丝毫不惧,只要自己不去无脑作死,自保没有问题,可眼下身边多了一个言行都很二的花架子,就麻烦了许多,能不招惹对手,就尽量避之。 但很遗憾,郑九很简单的想法不能如愿。 这只马队不仅战力出众,还专门携带了鹰犬,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已经锁定了郑九二人藏身的位置。 显然,银州府的捕快队伍没有这么专业,否则,早在郑九做下第一票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被注意上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鸣声响彻旷野,一只海东青被郑九用弹弓打穿了胸膛,打着旋儿的自空中栽落。 “你干嘛打它……”李默鱼的话音未落,郑九再度拉满皮筋,嗖的一声,一只从侧面狂奔而来的大型猛犬应声翻倒,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悲鸣。 “这下糟了,你要是不打那只鹰,我们可能能躲过去的……” “早暴露了。”郑九又摸出一颗石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抬手又是一弹弓,第二只猛犬被打翻在地。 躲是没法躲了,马队已经穿插走位,将小小的土丘团团围住。 马背上的人个个身形矫健,穿着清一色的黑底红边的捕快常服,每个人都腰挎弯刀,斜背弯弓和箭囊。 装备谈不上奢华,但十分齐整。 常服倒是大周国的式样,但人未必就是大周国的捕快。 领头的几人,虎背熊腰,太阳穴深陷,一看就是武道外门硬功的练家子。 “等下打起来,你往西边跑,能跑多快就多快。”郑九悄声道。 “切,还没打就想着跑,你当我踏雪无痕是个摆设?” 李默鱼虽然嘴硬,可整个人都有点懵,握剑的手也在微微抖动,明显言不由衷。 “你们两个,近前说话。”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壮男子策马向前,大声断喝。 “要说什么?”郑九并不动,收起弹弓,伸手按住了刀把。 “大胆蟊贼,在城中做下大案,又连夜逃窜,你说说什么?” “官爷说话要有凭据,我只是急着赶路的外乡人,不懂你说的什么大案。” “还敢狡辩?无故射杀我的鹰犬,便证明你早已心虚害怕,要狗急跳墙,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 “跪下!“其他几人也一起大喝。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眼里可有王法?喂……哎哎……” 李默鱼还在大声分辩,却不料郑九已经动了,步伐十分怪异,却又异常迅速,寒光一闪,已经有一名捕快人头落地。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的身形滑出一个之字形,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攻击目标,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和脑子里的印象皆是如此,却来不及反应。 大荒拳中的夔牛冲,迅猛异常,又无理之极。 接着便是一拳,郑九将那无头尸体砸落,一拍马屁股,喊了一声逃,便径直向前冲去。 第96章 乱世浮沉 郑九突然动手杀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领头的壮汉气疯了,大吼一声,“给老子拿下!” 可这道命令显然来的有点迟了,郑九已经冲到了另一名捕快面前,这人反应不慢,伸手一带缰绳的同时,抽出佩刀,兜头向郑九砍去。 哪料到,郑九虚晃一招,身形一闪便避开了攻击,人已经到了另一名对手身侧,一拳砸在了战马的脖颈上,全力施为,势大力沉。 战马一声悲鸣,痉挛般的伸长了脖子,前蹄便软了,噗通跪在地上,直接将捕快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郑九出现在第三名对手身边,这次下手更是直接狠辣,一刀捅进捕快的小腿肚里,直没刀柄,自然也捅进了马肚子里。 一两个呼吸间,郑九便掀翻三名捕快,扰乱了马队,出手极快,干净利落。 可也仅限于此了,一个黑影当空扑下,直奔郑九,如苍鹰博兔。 而另一头传来了李默鱼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啸,极为刺耳,浓烈的硫磺味儿迅速弥漫,像是过年时有烟火射入了高空。 “留活口,抓住这人,他在报信召集同伴。” 有人高喊,立刻有七八名捕快冲了过去。 郑九无暇顾及,身形一滑便冲向第四个目标,可惜又有一名武道高手从斜刺里冲过来,人还未到,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至,正是那名领头的壮汉。 此人内外兼修,单在力量上已经超过了在那山城碰见的托尔图。 郑九不敢怠慢,果断以刀杵地,止步转向,身躯再次滑开,十分惊险的躲开了前后两名高手的夹击。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还有余力挥出一刀,一名倒霉的捕快刚刚策马而过,这一刀便将对方的大腿划出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郑九却也没办法扩大战果,一道凶猛的劲风从身后袭来,非常之快,根本没有腾挪时间。 郑九干脆不躲不避,借着前冲的惯性和对方的劲力,整个身躯骤然向前一挺后放松,一道轻灵无我的念想油然而生,迅速弥漫在四肢百骸中。 拳风呼啸,郑九的身躯居然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枯叶一般毫无规律的翻滚,轻松避开了身后十分爆裂的一击。 看似混乱狼狈,却匪夷所思,锻阳术山海篇第二十九式,乱世浮沉。 山海篇后九式均没有固定的招式,其着眼点,全都在于对取势的领悟,领悟的越是深遂,威力就越是巨大,往往在危机中可以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 所谓取势,就是对环境中一切有利因素加以利用,形成一股对自身最好结果的合力。 乱世浮沉修习起来十分困难,其实从第二十五式开始,郑九每领悟一式都是一次对战技感悟的巨大提升,也都异常艰辛。 这一招乱世浮沉也让对手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大喜过望,这是冯家的古武拳术,运用的如此精妙,自然便是冯家的嫡系传人,没想到今天能抓到一条大鱼。 “他们是白家人,哎哎哎……哎呀……” “哈哈,这是个丫头片子。” “哎呀,还挺有几分姿色咧……” 不远处,再次传来李默鱼的惊叫声,郑九瞥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位高手先生怎么转眼间就被捉住了? 不知道逃么?这踏雪无痕的名头也太水了吧? 郑九如此拼命,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了对方主要力量,以期李默鱼可以抓住一线机会逃离,可是仅仅一个玄级武师带着几名捕快,李默鱼居然都没撑过三两个呼吸。 寡不敌众,郑九此刻就是想逃也是万难了。 就算能独自冲出去,在旷野上必然成为人家弩箭的靶子,被骑兵四下围堵当成野狗耍弄,那种恐怖的滋味,他是有过体会的。 不逃,郑九想要单凭武道战技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也不高,除非动用灵力,果断击杀两名后天宗师境强者。 可如此一来,保命自是不消说,露老底的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剩下唯一的选项,就是杀光这里所有人。 郑九绝非嗜杀成性,为了活命,一口气屠掉上百号人,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势必将李默鱼也一同杀掉,方能万无一失,总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两难之际,官道上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次是从反方向而来,人数不多,大概四五人,却也有两名武道宗师存在。 而且实打实的先天武道宗师,按古武标准,便是天级宗师。 在激战中被逼的险象环生的郑九,依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一切,说明他已经迈入了洞若观火、瞬息间感念万物的上乘境界。 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在道元符种生根之前是绝难想象的。 是敌是友? “啊!我在这里,唔唔……” 李默鱼声嘶力竭的喊话提醒了郑九,再撑一撑,不急着马上拼命。 心念至此,郑九的身形开始大范围活动,尽量避开两名强者的锋芒,在快速游走中将战团拉的极开,反而压力顿减。 甚至,郑九还能抽冷子砍杀了一两名不知死活的捕快。 “快,快,公……主人在那里。” “给老子住手,胆大包天,不想活了么?” “都住手!” 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震的所有人心神不稳,佛门内功狮子吼,十分纯正雄厚,几乎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掠,将一名捕快从马上踹飞,李默鱼正倒剪双手趴在马背上。 此人小心将李默鱼扶下马,恭恭敬敬的解开绳索,也不说话,就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护着。 “你们来的正好,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抓起来,都是土匪,上来就杀人,哎呦……” 李默鱼揉搓着手腕,刚才吃了大亏,自然一头恼火。 最关键的是,她每每引以为傲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在要命的时候好像不起什么作用,最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居然不如郑九,这显然无法接受。 “什么人?敢阻拦官差办案?” 那领头的捕快停手喝问,他的身侧不远站着一名身材十分高壮的大汉,脚下还踩着一名捕快的脑袋,刚才那声狮子吼便是发自此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公然在官道边行凶?” 又有一人出现,大白天的仿若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此人一身灰衣,生的十分瘦小,面庞也相当丑陋,吊眼眉,斗鸡眼,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银州府按察司……” “胡说八道,他们是白家人,冒充我大周国官差,这些人都要统统拿下,向统领动手啊!” 李默鱼大喊,那高壮大汉一皱眉头,喝道,“你果然是白家人?”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这里有按察司郭大人签发的海捕公文,这两人昨夜在城内洗劫钱庄,杀害钱庄老板贾似清,陆某奉命缉拿,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否则按劫匪同罪!” “按察司郭大人也是你们的人,银州都被渗透成筛子了,动手啊!” “……” 有点乱,趁着突然停手之际,郑九在悄悄后撤,李默鱼既然来了帮手,这里的事情便不用他操心了。 第97章 一个义字 “喂喂,你别跑啊,也过来帮个忙,把这些十恶不赦的奸细统统拿下!” 不是李默鱼的眼睛尖,而是她始终在盯着郑九,就算是刚才夺路逃命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否则那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丧失。 李默鱼的一声呼喊,气的郑九直翻白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本官的警告只有一次,再不滚蛋,休怪我辣手无情!” “我家主人说,你们是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是真是假,拿来公文一瞧便知。” 高壮男子并不理会捕快头子的恐吓,蒲扇大的手往前一伸,便要查看海捕公文。 “胆大包天,公差办案,你也敢指手画脚,儿郎们准备着,一起拿下!” 捕快头子更是强硬,就算对方多了两名高手又能如何,他身边还有七八十号人,人人都有马匹,装备精良,若是真玩儿命,老子可不跟你讲究什么乌合之众的打法。 果然,此人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捕快们不进反退,纷纷拨转马头,与中心位置拉开距离,动作迅速,整齐划一。 这哪里是什么捕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骑军,看来李默鱼所言非虚。 不仅郑九看出来了,那个高壮的男子也立时警觉,厉声喝道,“既拿不出公文,便是奸细无疑,李茂开路,李响护主离开,你们两个跟我擒贼!” 说话间,高壮男子忽然抬腿,大脚丫子高举,重重的踏下,轰隆一声,犹如山石崩落,震的大地摇晃,身形如一头蛮牛般扑向对手。 前有狮子吼,后有大力金刚杵,这人竟是禅宗高手。 “拿下!” “杀!” 而那捕快头子并不接招,身形飞速后退,不仅是他,跟着他的几名武道高手也四散而退。 现场立时混乱,郑九深知骑兵冲锋的可怕,所以动作更快,蹭蹭几步已经贴近一名骑手,还未待其反应,便一刀便攮进了对方小腹,顺势挥拳将其砸落,郑九自己飞身上马。 他迅速拨转马头,随即便向另一名骑手冲去。 这些扮作捕快的家伙虽然人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颇有行伍特征,可是单打独斗在郑九眼里根本不够看。 尤其是策马对冲,郑九更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山贼马匪,还是胡人骑军,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冲锋时就是搏命,舍我其谁的气势非常重要。 双腿夹紧马腹,哈腰矮身抬头,双目如电,死盯着对手,握刀的手臂舒展,刀身与刀口外摆,这便是胡人骑军冲锋时的标准做派。 这股不要命的精气神一定要通过双腿传导给战马,若能人马合一,便能一往无前。 当然,捕快们紧凑的站位很难冲起战场上的那种速度,而新夺下的战马自然也谈不上人马合一,可郑九有力的双腿让马儿感到压迫和恐惧,瞬时间就发狂了,唏溜一声嘶鸣,四蹄狂蹬,直接将旁边不远的同伴撞了个人仰马翻。 郑九借势发力,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缠住对手,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攻击的机会。 而在相反的一侧,有两名武者也在护着李默鱼冲锋,这两名武者的马上功夫虽然一般,但手上的长兵器却大占便宜,一根熟铜棍,一杆长柄朴刀,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居然将捕快刚刚调整的队形给冲开了。 而中间战团,几名捕快头子也被李默鱼的手下给缠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形成五名武道高手合战两名天级宗师的局面,却根本占不到便宜,人数弥补不了境界上的差距。 一声呼哨,那名矮壮的捕快头子佯攻一招,突然间扭头就跑,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发狂般的攻击一两招后,各自奔逃。 几乎于此同时,外围的捕快马队也纷纷拨转马头,四下奔逃。 只有一名玄级武师没有逃掉,被那位个头瘦小的八字胡老者一剑捅进后心,那是一把通体黢黑、只有一指多宽的奇特宝剑。 “如此窝囊废,还敢冒充官差?那个白家的谁谁谁,你怎么不横了……没抓住几个嘛。” 李默鱼大为不满,看着对手比她这个逃命的跑的还快,简直是无语。 “喂喂,那个什么兄,不要追了,小心上当,回来!” “启禀殿下……主人,穷寇莫追,这银州地界情况复杂,不如尽早离开?” 高壮男子已经来到李默鱼面前,躬身行礼并谏言。 “离不离开再说,你们谁快去把那个傻小子给我追回来,还打上瘾了,浑身都冒着傻气,要吃亏的。” “主人,那人身份不明,我看就算了吧……” “胡说,我与他萍水相逢,却又患难与共,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讲究个义字,他为我而战,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快去追……” “主人说的是,那帮奸细并非真退了,而是在重新整合,一旦形成冲锋的马队,我们还是要吃大亏。” 八字胡观察得更为仔细,见那蒙面少年始终咬着对手,倒是少见的胆识,就是有点愚了。 “快去,快去!”李默鱼急得直跺脚。 众人应了一声,只留下使熟铜棍的李茂保护李默鱼,其余人等策马狂追而去。 郑九倒不是真的愚钝,这帮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他一清二楚,只有死缠烂打的紧贴着对手,才有可能在这旷野中找到活命的机会。 或者不断放血,慢慢扭转人数上的不平衡,也能让对手知难而退,可是郑九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 随着那几名领头的捕快赶上来,以及李默鱼身边的人开始反向追杀,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 西域,西海。 在浩瀚国西北端,湖面极阔,烟波浩渺。 在早春的清晨,湖面上通常会有浓雾,直到日光高悬时,雾气才会散尽。 有一长袍男子正在湖面上行走,一步数丈远,看似不急不徐,实则异常之快,浓雾被其身形拉出了长长的残迹,而后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弥合,不分彼此。 西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同样被雾气笼罩,被称为死岛,据说外界生人踏足此岛,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是以有死岛一说。 长跑男子很悠闲,背负双手,微垂着眼皮,极是漫不经心,但这并不影响他赶路,偶尔会抬头往天空看上一眼,浓浓的雾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第98章 出来受死 其实枯燥的行路往往令人厌烦、倦怠,男子似乎也有些情绪,这湖太大了,怪不得被称之为海。 好在,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了那座岛,男子的目力似乎能轻易穿透那重重迷雾。 目光如电,又似乎是一道无形的信号,很快被岛上的人捕捉。 “他来了。”一个身穿麻衣的卷发老者低声道。 “来便来了,这里是死岛,任何外人,管叫他有来无回。”接话的是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血图腾南宫深座下大弟子丰庆子。 “还是谨慎些好,这天一子可是堪比通天大物的高手,我们合力都不是其对手。” “放心,老祖和道门早有安排,就怕他不来。” “老祖的安排自然是有章法的,但道门不可信,广平子并未承诺他亲自前来。” “呵呵,就算广平子不来,道门一样逃脱不了干系,这死岛便是死局,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这天一疯便疯了,姓谈的莫非也疯了不成?真敢放任天一独闯我魔门险地?” “萃华宗自身难保,可谓内忧外患,若是不能为罗方川报仇,他姓谈的难以服众,屁股下的门主之位恐怕难保,可若是大举召集人手,深入我魔门,北边的修罗门岂是好相与的? “那费律经大举召集门人,随时都可以踏平北胜关,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把天一子抛出来,自以为可以重演上次破解北胜关死局的险招,过于自大了。” “其实道门最不要脸,若是在此时与修罗门联手,再重重踏上一只脚,萃华宗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惜,大好时机,老夫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什么?又在躲什么?” “莫管他人事,我们都能看出来,相信老祖和太平真人自然更清楚厉害,我等只需留下天一,此局开端便抢下了先手,只等北胜关二次战果,便可大造声势,料想那位王是坐不住的,大举攻入中原腹地指日可待。” “尊上所言甚是,我等只凭尊上吩咐,拿下那天一子,斩断萃华宗一臂,便是大功一件。” “……” 这是一处巨石搭建成的殿宇,十分粗犷,坐落在死岛中央的最高处,殿宇四周石柱参天,却没有顶棚,更像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祭坛。 殿宇内盘膝坐着七个人,每人背靠一方石柱,排列的顺序形似一个倒转的北斗七星,靠北侧的是天璇位,坐着一位面庞消瘦、颧骨突出的黑衣老者,此人便是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 略靠西南方的天玑位,坐的是丰庆子。 最靠南端的瑶光位坐着杀气腾腾的屠六子,往东北一点的开阳位,坐着星云子,再往东北依次是玉衡和天权位,分别坐着老祖派来的两名魔尊境高手。 最东端的天枢位,坐着的便是那位最先开口说话的卷发老者,他是魔门最有资历的长老,被称为赤炎天魔,其修为已经突破魔尊天王境,实际战力还要强过南宫深。 七人全是魔尊境以上的强者,境界最差的屠六子也是魔尊中境,魔门高阶修士有两成多集中于此,综合实力之强横,若是围住一位通天大物,也有信心将其拿下。 何况,为了应对天一真人,魔门和道门还有其他后手。 是以,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位信心满满,南宫深只是出于谨慎,很少说话,而非不自信。 唯有赤炎天魔面色凝重,他不认为天一是真痴颠,被谈真人当作弃子乱扔,而浑然不知,脑子里一直在努力搜寻数百年来与萃华宗打交道的凶险过往,好像怎么看,自己过于谨慎的心里都有些浪费精力。 “血图腾的崽子们,躲在石头缝里开会么?出来受死啦!” 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难以辨识来自何方,天上、地下、小岛四周,甚至这无边无际的西海,到处都有。这声音就像打着旋儿的狂风一样在殿宇四周盘旋,回音不停的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如炸雷般轰鸣起来。 这天一子,好狂! “真人既然到了,何不现身相见?” 南宫深一声断喝,便把那恼人的轰响声给破了,只是眉头大蹙,像是胸口生生被人捶了一拳,极不舒服。 “又不吃饭喝茶,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轰响声再起,这次更为可怕,平静的西海忽然掀起大浪,轰然拍向小岛边的礁石,同样是一浪盖过一浪。 “就算等下打生打死,见面总是要的吧?真人何必小气。”赤炎天魔发声,再度破了天一真人掀起的声浪。 “哈哈哈,一帮子蝼蚁,躲在倒反天罡的北斗七星阵里,这种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见便见吧,见面便须死,诸位求死若渴,天一我也心有戚戚呀……” 随着极度藐视的喊话声,一道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殿宇的上空,天一真人,长袖飘飘,如山岳临渊,又宛若俯瞰众生的仙人。 此时的天一,再也不是被囚困在影峰剑冢中的邋遢模样。 “如此破烂,在真人面前自然是贻笑大方,即使如此,真人何不下来一叙。” “跟你们这帮垃圾有什么可叙的?谁参与动手的,自行了断,没有参与的,自己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萃华宗谢罪,我可以酌情考虑留下此岛。”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疯子,敢……” “屠六子,在真人面前莫要失了礼数。”南宫深呵斥,随即又仰头道,“口气越大,心便越虚,真人莫非胆怯?” “真啰嗦,我数一二三,若是不按我的要求做,那便不客气了。” “一,二……” “客气尼玛!你数个三给老子听听!”屠六子再度仰头大骂,血图腾中,乃至整个魔门,他的暴脾气都是出了名的。 “三!” 天一真人话音刚落,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宛如劫雷一般砸向瑶光位的屠六子。 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立刻轰的一声启动,一道淡红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拦住了紫色流光。 几乎于此同时,相邻的开阳、玉衡两位魔修同时出手,两只拳头的光影在越过屏障的一霎那,瞬间融合成为一个硕大的血色拳头轰向天一真人。 “小儿科。”天一真人冷哼,袍袖一挥,便将那声势极其可怕的血色拳头扇了个粉碎,随即反手就是一拳,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了大阵的屏障上。 轰隆一声,天崩地裂。 整个小岛都在震动,不少山石崩塌,西海的浪涛再次咆哮着拍打岸礁,仿佛要一口吞了这片不知所谓的弹丸之地。 只是一拳,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的防护屏障居然就被打碎了,那道被挡住的紫色流光居然还在,呼的落在屠六子身上。 一颗人头飞起,屠六子连喊都没来及喊一声,便一命呜呼。 何谓通天境的巅峰高手?天一真人便是,那一拳如假包换。 “啧啧,自行了断,留个全尸不好么?非要害的真人我毁掉一把上品好剑……紫虚真人一路好走。” 天一真人絮絮叨叨,手上可没停,右手屈指一弹,一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劈丰庆子。 第99章 神魂不灭 “疯子尔敢……”南宫深大怒,双拳挥出欲要救丰庆子,却不料天一真人屈指再弹,又是一道青光落下。 “南宫老弟,再启大阵。”赤炎天魔凌空抛出一个法器,与那青光相撞,轰隆一声,巨大声浪把粗大的石柱都给震倒了数根。 南宫深啊的一声惨叫,双臂收回后,左手被那乳白色的光柱齐根削掉,丰庆子虽然躲的快,但右臂也没了。 “可惜,可惜。”半空中的天一真人不停摇头,两柄犀利的上品仙剑居然没有拿下第二颗人头,不免叹息,“对不住啊,晚辈恭送玉真人和邱真人一路好走,好走好走……” 在叹息声中,一道肉眼很难辨识的黑线毫无征兆的落下。 赤炎天魔大喝,“小心!” 却已然晚了,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表面亚暗无光,藏在天幕之下,出现便已到了身前,刚刚逃过一劫的丰庆子被瞬间枭首。 “天一老贼,老夫誓要你的狗命!” 转眼间,两名弟子便惨死在面前,南宫深睚眦欲裂,张嘴便吐出了一颗硕大的血红珠子,珠子扶摇直上,砰然炸开,一张血色大网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向天一真人兜去。 罢了,精心布置的倒反北斗七星大阵,刚一开战便失去了瑶光和天玑两个位相,已难发挥作用,只能硬拼了。 赤炎天魔身形一抖,已有数个分身跃升至半空,双掌一搓,搓出一颗形似宝石一样的块状物,上面火焰缭绕,每个分身均是相同的手法。 宝石在掌间滴溜溜旋转,却并不攻击,似等那血色大网有所建树。 好似南宫深很顺利,那血色大网一下便将衣袖飘飘的天一真人兜了个结结实实,如此容易得手? 别说其他人不信,就连南宫深自己都不信,一时间都忘记了后招。 唯有赤炎天魔知道,南宫深得手了,所有分身抬手一扬,那火焰缭绕的宝石瞬间化作巨型熔岩,向天一真人撞去。 每块熔岩的形状都不同,凹凸有别,但若是聚合到一起,便能拼出一块更大的熔岩,瞬息将困在其中的人融成飞灰,任你修为有多高,只要不是仙人,休想逃脱。 可是下一刻更加匪夷所思,天一真人并不挣扎对抗那血色大网,就更加无从躲避撞来的熔岩,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被拼进了熔岩中。 成了? 成了! 下方的殿宇中,另一个天一真人,一掌拍在了星云子的头顶上,堂堂魔尊境巅峰强者脑浆迸裂,当场毙命,逃窜出来的血红魔婴也在这一掌之下化为灰烬。 至此,血图腾三位魔尊强者全部报销。 “糟糕,上当了!” “那是分身!” “怎会如此,老夫不会看错的。”赤炎天魔颤声道。 “哈哈,错倒是没错,舍了那副躯壳也无所谓,几位看我这具身体是不是更帅气一些。” 说话间,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南宫深身后,抬手便打。 南宫深亡魂大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心念急转间却被身后恐怖的气浪给掀飞了。 紧跟着南宫深飞出去的还有赤炎天魔,危急时刻,他出手与天一真人对了一掌,虽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也迫切想测试之前他如何判断错了。 这一掌将赤炎天魔双臂的骨头悉数震碎,神魂也被震伤,可对他来说是值得的,他的判断没错,被他的法器融掉的躯壳是天一真人的真身,眼下这个天一真人也是真的。 换句话说,天一真人已经达到了神魂不灭,天人合一的境界,便是半仙! 哪怕不能飞升,也是这片大陆最顶尖的存在。 “跑!” 赤炎天魔大吼一声,身形已经迅速向远空遁去,南宫深不明所以,但连赤炎天魔都跑了,他也只能逃命。 而剩下的在玉衡与天权位相的两名魔尊强者,前一刻刚刚祭出分身,补全了其余五个位相,准备重启大阵,听闻赤炎天魔的警告,连分身都来不及收回,便化作流光迅速远遁。 “别人我可以放过,你却不能跑呀。” 南宫深心惊肉跳的回头一望,天一真人就在他身后,笑嘻嘻的一掌拍来。 我命休矣! 此时此刻,南宫深竟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心理,却未料想又被更为猛烈的气浪给震飞了,今天的南宫深若是去赌场押注,那一定是盘盘头彩。 天一真人也被刚才强劲的气浪给震退了十多丈远。 “老朋友果然舍得出来了?” 天一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黑暗的夜空,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片黑,黑的很特别,也黑的令人恐惧。 那是一件袍子,夜风吹拂,黑袍在抖动中化作一个人形。 一张十分俊朗美艳的面孔呈现在眼前,让人难以分辨,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洋山一别,怕是有三百年了吧?” “不错。”天一真人点点头,“再见面,老祖风采依旧。” “嘻嘻,这话我爱听,难得一见,却总是要打生打死,不免让人伤感,今日何不改一改?” “如何改之?”天一真人冷冷道。 “叙叙旧,坐下吃杯茶如何?” “老祖言不由衷,先杀我的人,再请我喝茶,道理不通啊。” “通与不通,全在一念之间,听说真人这些年疯癫了,原来是障眼法呀。” “彼此彼此,贵师弟在大泽中给我的印象深刻,今日没来么?” “他神龙不见首尾,不是我能左右的,今日之事,是你我宗门之间的一场误会,谈真人没来么?” “他要种庄稼,也非我能左右,把南宫深的狗头给我,这场误会便算消除,如何?” “三个人的性命都不足抵一命,真人未免太贪了吧?” “好说好说,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今日便替老祖除了,也算难得见面的一份小礼物……” “天一!那是我的家事,说到底你还是那副烂德性,不如就留在这里叙旧吧。” 魔门老祖终于怒了,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微微一扫,顷刻间有无数掌影如漫天雪花一般向天一真人拍落。 无声无息,甚至飘飘荡荡,随风而落,又无处不在,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每一片掌影都危险至极。 “好掌法!” 天一真人赞道,不躲不避,也无从躲避,身形便被无数掌影拍中,他的这副躯壳顷刻间土崩瓦解。 “神魂不灭?原来真人已经非人了。” 下一刻,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老祖身侧,同样一掌拍出。 老祖随意一掌相迎,双掌相撞,看似无声无息,时光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黑暗的夜空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仿若锅盖一般巨大的扇面扣在了半空中。 西海掀起滔天巨浪,竟达百丈之高,顷刻间,小小的死岛便被吞没了一半。 “老祖精进如斯啊!” 天一真人再度赞道,声音已在百里之外,不是被强劲的掌力给震飞的,而是借力远遁. 自然也不是逃,而是防。 第100章 行令猜拳 只是,任天一真人的神识再如何强大,也防不胜防。 头顶的云层翻涌,一个硕大的拳头自上而下直掼下来,毫无征兆,甚至都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更可怕的是,拳头来的太快,从云层微动之初到砸在天一真人的天灵盖上,闪电也不过如此。 这一拳砸的极为敦实,天一真人从高空直接摔落。 噗通落入水中,这次没有第三个天一真人出现,青阳道门的镇魂术,不仅重创了天一真人,还将其神魂锁进了那副躯壳中。 其实,天一真人早就知道黑境中有埋伏,所以宁可与魔祖在小岛上空战斗,也不冒险进入黑境,未料想对方埋伏了不止一个人,躲开一个,没躲开第二个。 “如何?虽说不好杀,可若是真想杀,也并非没办法。” 一声苍老的声音在上空回荡,虽然得意,却也异常谨慎,并不急着落入西海中寻找。 “我怀疑并非真的神魂不灭,而是将神魂修炼的如同移花接木一般,造成不灭的假象。” “不管那么多,先封锁这一片区域,绝不能让他逃脱。”魔祖恨声道,与天一两次交手,他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略处下风。 今日血图腾血亏,就像牧魔人一样被打成了光杆,魔门五脉,已经残了两脉,如何不恨? “好说。”那苍老的声音回应,随即施法,抬手便扔下了五根漆黑的木棍,如同被烧成的黑炭一样,被称之为定魂木。 定魂木分五个方位垂直落入水面,迅速沉入水底生根,在方圆百里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天一真人便在其中。 三个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围杀天一真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拿九稳,但有鉴于天一过往的经历和可怕的战绩,三人还是相当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 以魔门老祖为首,缓缓自黑境中落下,悬停在水面之上,其余二人也先后下来,与老祖同样悬停,呈品字形将核心区域围住。 神识锁定了天一,他便逃不了。 “广平、灵宝二位真人,咱们谁下去一探究竟?” “按之前约定,共同进退,自然是一起下去。” “不然,共进退的约定是对敌战斗,而现在是收尾,打扫战场,没必要全下去。” “魔祖的意思是?” “一个人足矣,此水极深,凶险莫测,谁下去,天一的神魂便归谁,其余宝物均分如何?” “此法甚好,不过若是我三人都愿意下去,奈何?”灵宝真人问道。 “说的也是,毕竟神魂只有一个,不如猜拳?” “可以。” 三人一致同意猜拳选出下水之人,于是三位通天大物居然就像赌档里的赌徒一样在水面上行令猜拳,最后魔祖胜出。 看着魔祖的身影缓缓没入水中,广平子颇有不甘,灵宝真人也同样,可这里毕竟是魔门的地盘,还有一个超级强者没有现身,不好轻易造次。 退一万步说,三家宗门好不容易结盟,也不能轻易翻脸。 但是,天一真人的神魂极具价值,运用好了说不定一步踏入半仙,就算不能飞升,作为半个陆地神仙,亦可以不死不灭了。 诱惑太大。 “什么声音?”广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刚才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显得有些特别,只是一瞬间便又没了。 “真人听到了什么?” “不好说。”广平子锁眉摇头,可很快便再次抬头,惊讶的望向远空。 “破空之声?”灵宝真人也听到了,不由得面色一僵,神识撒出了上百里远,居然一无所获。 “那是什么?” 深空中的云层在飘动,有一片低垂的云朵似乎跑的快了一点。 “不好,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杀机。” “难道是萃华宗传说中的剑冢?” “我更倾向于那个老农夫亲自来了。” “怕他作甚?你我二人联手,还拦不住一个姓谈的?” “……” 两位真人正自猜疑间,那跑得快的云朵忽然下坠,随后尖啸声大作,虽然只有暗淡的星光映照,云层下已经流光溢彩。 “是剑冢的残剑,糟糕了……”灵宝真人面色大变,抬手便祭出了一样法器,形同海螺,抛向空中后瞬息变得如同小舟一般大小。 灵宝真人毫不不在乎脸面,居然自顾自的钻进了海螺之中。 无数飞剑,宛如雨点般砸落。 “无耻!”广平子暗骂一句,他没有像龟壳那般坚硬的法器,情急之下只能逃遁,身形一晃已在百丈开外。 硬挡是挡不住的,这些残剑、断剑大有来头,均是萃华剑宗身故门人弟子生前用过的仙剑,无论品阶高低都是杀过人、喝过血的,在剑冢中蛰伏了不知多少年,养出的煞气极重。 出来,便要见血! 很多高品阶的残剑,不仅留着残破剑魂,还有修士生前的剑意,非常凶厉,几把剑也就罢了,几百上千支残剑,就算是通天境的顶级高手也扛不住。 两三步之后,广平子已经跑到了百里之外。 哪料想,可怖的剑雨根本没有冲着广平子去,而是噗噗噗的没入水中,少量残剑叮叮当当的砸在灵宝真人祭出的海螺上。 咔嚓一声,那海螺形状的法器被砸出一个大洞,一道白光嗖的一下从海螺从海螺中飞出,向远空遁去。 “这老小子王八蛋,逃命手段却是一流。” 躲在远处观望的广平子唾骂,不过他也深知,一旦被剑冢的飞剑盯上,很难逃脱。 有关剑冢的传闻极少,但很多年前出过一件大事,萃华宗的大德真人为报家仇,私自携带剑冢硬闯位于大宋国的华阳宗。 一个人单枪匹马将整个华阳宗杀了个人仰马翻,重伤之下还用剑冢的飞剑击杀了华阳宗掌门青舟真人。 当时,那道剑雨追着青舟真人上天入地,简直可怕之极。 那是萃华宗剑冢第一次现世,威震整个修行界,时间过去了数百年,很多人都忘记了。 而大德真人便是谈真人和天一的师父,此事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山门,后来死在剑冢内。 广平子的脸色很难看,而极少数躲在暗处、试图投机一把的魔门中人更加恐慌,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堂堂青阳道门在对付萃华宗的时候总是缩手缩脚,扭捏的像个婆娘。 原来如此! 剑雨落入水中已经有了些许时间,好像没什么动静,这西海水太深,神识探查到水下百米便非常模糊了。 第101章 分化反杀 忽然,水面有沉闷的轰响声传来。 随着这声轰响,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重新躁动起来,层层波浪堆叠,仿佛在酝酿着滔天的威能。 灵宝真人并未躲远,藏在深空与黑境的边缘,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借道黑境逃回山门。 身为华阳宗唯一的通天境大物,他担负的东西很多,想法也十分复杂,但却是除了魔门之外最为痛恨萃华宗的人。 相当讽刺的是,最为恐惧萃华宗的也是灵宝真人。 当年师父青舟真人被剑雨绞杀时,年轻的灵宝子其实就在旁边看着,那种恐怖的场景让他大小便失禁,丢尽颜面,差一点道心被毁。 时隔多年,剑冢再现,灵宝真人除了心怀无尽怨念,更多的还是恐惧。 而广平真人则不同,他的投机心理要远高于其他一切,眼下,天一真人的神魂便是他眼睛里可以容纳的所有。 为了投机念想,广平真人躲的也不远,甚至都没有脱离西海的范围,目的就是想在第一时间有所斩获。 他甚至希望魔门老祖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说被剑雨切成十块八块的,再比如说,天一诈死,两人在水底下拼了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至于远远逃开的灵宝真人,只是可以用手段拿捏的蠢货。 殊不知,适才灵宝真人暗子咦了一声,继而心中大骇,早已萌生退意。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广平子莫名其妙的咕咚一声,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 轰~ 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一般跃升百丈,潮头上有一个身影,方一出水便急速向西方逃遁,眨眼便消失在高远的星空中。 “老祖你这是……” 广平子大为意外,喊声却明显迟了许多。 寻常人看不清楚,但广平和灵宝两位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魔门老祖很狼狈,满脸血污,似乎连那西海之水都冲洗不干净。 最可怕得是,老祖的肩上、后腰,各插着一把剑,剑柄在疯狂的颤动,似乎非要钻进老祖的躯体里才肯罢休。 这是什么情况? 老祖也太不够意思,就算跑路,打个招呼可好? 灵宝真人面色凝重,身形在缓缓上移,一只脚都快踏到黑境边上了。而广平真人反而向前贴近了数十丈。 赌一把又何妨?天一也不好受吧? 然而,令二人意外的是,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再无动静。 “灵宝道友,那老祖如此行事,令人失望,不如你我一起下去看看?” “我与那神魂无缘,真人若是有意,自可方便行事,我愿为真人掠阵。” 广平子暗骂灵宝真人是个坑货,转而又破口大骂魔祖,为了独吞天一的神魂,出那么个猜拳的馊主意,实在害人不浅,耽误大事,若是之前一起下去,天一此刻早死了。 骂来骂去,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只要神识依然能够锁定天一真人,那便耗下去。 主意刚拿定,广平子就察觉不对,湖面起了大风,他感觉后脖子都被吹的有些寒凉。 这阵风来的莫名其妙,而且身为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身体强度和适应力极其可怕,就算到了能瞬间冻死人的黑境也无所谓,怎么可能因为些许寒凉而感到不适? 糟糕! 就在那么一失神的功夫,神识锁定下的天一真人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广平子豁然转身,一道流光破开云层乍现,扑面而来。 广平子寒毛乍起,身躯一晃,瞬间就冲上云霄。 不得不说,广平子嘲讽灵宝真人逃命手段一绝,他自己这般慌张的一逃,功夫还在灵宝之上。 按说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在东州大陆上应付任何危局,逃,都不是首先选项,但今天天一真人表现的过于生猛和匪夷所思,加之剑冢的可怕传闻,广平子先慌了神儿,这一逃便落了下乘。 那道流光自然是天一,而湖底下的神魂早就走了。 就算是对天一真人颇为了解的魔门老祖都没有想到,暴力破解青阳道门镇魂术的方式,居然是自残。 那些争先恐后跃入湖中的飞剑便是破局的关键,不仅一举毁掉五根定魂木,还瞬间肢解了天一的肉身,神魂脱困的同时,突然间又多出一具肉身。 若非亲眼所见,老祖绝不敢相信,一瞬间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神魂以移花接木的方式转移他处。 无论修行界还是武道一门,皆有移花接木的玄妙手法,有转移功法的,转移真元和灵力的,也有转移攻击目标的等等,唯有神魂转移极为罕见。 如此凶险的方式,天底下也只有天一这个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之所以凶险,便是成功率极低,而且条件非常苛刻。 需在空间法器里准备多具条件符合的肉身,以残剑的剑魂为媒介避开镇魂术,时机要拿捏的十分精准,如是等等,稍差一线便不可能成功。 一旦失败,便神魂俱灭。 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 今日,天一真人三次转移神魂,皆取得成功,可谓前无古人。 可惜,思考反应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老祖便错过了果断出手毁掉新肉身的机会。 时机稍纵即逝,天一便已恢复如常。 于是剑雨便对准了老祖。 一场大战在湖底展开,因为有剑冢的剑意存在,老祖在心态上就矮了半分,战意自然拉胯,负伤后逃遁,已是反应相当快的了。 天一的底子,老祖算是摸清楚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广平子和灵宝真人哪里知道,非但不知道,还在等机会下手。 老祖逃的那般果决,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警示义务,不愿多啰嗦一个字,其实也是心怀鬼胎,外面二人巴不得他与天一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还啰嗦个什么? 三个宗门结盟,绝不仅仅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共同进退,往往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情,踹黑脚、互相拆台的险恶过程将一直伴随着同盟成功或瓦解。 天一真人看的很清楚,所以在击伤魔门老祖后并没有忙着追杀,一则他元气大伤,而且神魂受创,没有能力击杀老祖。 二则,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一旦联手,他便完蛋了。 唯一活命的办法便是等待分化和反杀,没有其他选项。 于是,天一选择蛰伏腾挪,等着二人相互推诿、猜忌,只要二人不敢同时下水,这分化多半便成了。 然后,天一真人将残剑化整为零,藏匿于黑境,西海面积辽阔,为他的腾挪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逃遁到黑境边缘的广平子再找灵宝真人,人不见了。 这老王八蛋八成已经远遁而去,气的广平子跳脚大骂,今日事败,皆因灵宝这老匹夫贪婪而胆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罢了罢了,广平子一声叹息,正欲借黑境遁回山门,却忽见一股烟气飘来,伴随着十分琐碎的嘈杂声。 黑境中的传声效果极差,等广平子猛然警觉,那剑雨已经呼啸着扑面而来。 第102章 冰山一角 云阳县,隶属大周国山河郡,位于国都永安城南二百里。 郑九已在县城外的大营里待了整整三日。 经过严格的训练、筛选,郑九和一批新征募的流民被通知,将要编入失血严重的南府军。 这貌似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四府府军在整个大周国军制系列中的地位颇高,仅次于皇城禁军,军饷也要高于各郡常备军和边军。 身边的同伴欢呼雀跃,郑九却知道不是好事,可能很快就要被送往北胜关前线,说明那里战事激烈,伤亡巨大。 从银州城逃离后已经半个月有余,借着李默鱼的手下与那些伪捕快的厮杀,郑九总算是顺利脱身,然后一路北上。 在李黄县,郑九遇到了可怕的灾民潮,十多万人滚滚南下,拖家带口,挤满了官道及两侧的山坡。 之所以会有灾民潮,主要还是饥荒,以及那道人人唾弃的征募令。 官府虽竭力弹压,驱赶,也拦不住如此规模的灾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在本县滞留,没那么多粮食赈济。 这种状况倒是便宜了兵部派来强行征兵的丘八们,小股马队不停的在灾民中穿梭,见到精壮男子便立刻拿下,强行用麻绳捆绑,串成一串被战马牵着跑,但有反抗者,不是皮鞭便是雪亮的弯刀招呼。 官道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哭喊声,厮打声,一阵混乱,往往随着鲜血飞溅骤然止歇。 郑九曾不动声色的出手惩治了几名极为过分的兵痞,反而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丘八,于是可怜的人们更加倒霉。 看来动手基本是没什么卵用了。 惨祸时有发生,又哪里能管得过来。 一不留神差点将自己暴露,郑九反倒是被当作逃避征募令的流民抓捕,然后集体向北押送。 郑九原本计划在半路上逃走,可转念又一想,反正是要去北边见识见识罗刹人,不如就混迹在流民中,或许更省事、更安全一些。 于是一路来到了云阳县。 说不上是时运不济,还是因祸得福,郑九和这批流民在经过层层筛选后居然被编入了连一些丘八都羡慕的南府军。 十个百人队,便是一个千人队,郑九这批人足足有二十个百人队,两千人,再多也挑不出来了。 府军的要求极高,身体健壮,没病没缺陷,脑袋瓜反应快,一口气绕着演武场跑上十圈不带停的,能举膝盖高的石锁等等。 一路折腾下来,不能说百里挑一,也是相当冒尖的了。 半饥半饱的捱了十多天,总算吃上了白面烙饼,分了营帐就算是正式的府军军爷了。 “官长大人,我等是不是还要在云阳待些时日?” 一名南府军的老爷兵成为郑九所在营帐十一人的小队长,大周军制里其实没有小队长一说,最低一级是录,三十三人为一录,三录为一个百人队,百夫长便是基层军官了。 之所以每一座营帐安排一名老兵做小队长,便是因为这些新征募的泥腿子实在狗屁不通,超过半数都是在流民中抓来的,莫说打仗,刀枪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砍人。 没办法,时局所限,兵源奇缺,只能先凑数。 有老兵带着,甭管如何吹嘘调教,总好过把一帮啥也不懂的流民轰上战场强,强那么一点点。 “做梦吧,最迟后日一早开拔,前线吃紧,咱们南府军成建制的千人队没有几支了。” 老爷兵姓孙,叫孙德冒,莫看他流里流气,一副兵痞嘴脸,其实为人还真没什么架子,喜欢吹牛聊天,见谁都能说上几句。 “啥叫成建制啊?” “你他妈的,不会说话就别乱问,老子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你们跟着我,咱们十二个人,有事儿抄家伙一起上,就一个建制,懂不懂?” “哦,懂了,您就好比就是俺们的里长,您说往东,咱绝不敢往西,这样就建制了。” “哎,聪明,孺子可教。”孙德冒很得意,刚才的话让大家伙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水平。 “敢问建制大人,我们不能这样空手去北胜关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姓孙,叫我孙头儿就好,听见没?不许在戴大人面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见了戴大人要叫大人或录长,见了刘大人要口称将军,听见没?” 众人一起点头,感情那个‘建制’好像是很大的官名,连千户刘大人都只能称将军。 “告诉你们,明日便下发武器、号衣、盔甲,咱们南府军有南府军的派头,有咱南府军的声威和气势,咱们可是沾着皇气儿的,别拉出去就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懂不懂?” “……” “敢问孙头,咱们何时发响啊?” “你特么个狗东西,枪都没扛过半日就想着饷银了?老子还想呢,等着吧,十天半个月总有消息。” “但是之前那位黄大人说,咱们府军的饷银是最足的……” “那你去找黄大人,再唧唧歪歪,当心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 那人吓的不敢说话了,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唧唧歪歪的又找孙德冒套近乎了,总希望打听到些北胜关和饷银的消息。 郑九也在人圈中席地而坐,只是坐的稍稍靠外一些,全程自观,反复梳理和辨识那些难懂的符文,居然略有小成了。 一路行来,郑九从未中断过修行,有空就坐下来发呆,这是同伴们对他的评价,是个怪人。 可能是想家,年纪轻轻的便跑出来飘,这年头,都不容易。 郑九很少说话,也懒得辩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符文的分析和辨识中,那些飘在气海当中最大号的符文,他已经认识了七七八八,并且掌握了一些规律。 单独一个符文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但不同的排列组合,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比如,一呼一吸之间,符文的运动方向是相反的,排列顺序由简到繁,一吸一呼之间则反之;而两呼一吸,符文的运动方向同样是往返各来一次,但排列顺序却变成了由繁到简。 这很有意思,两呼一吸之后,间或数次一呼一吸,然后倒过来两吸一呼,情况又不同了,符文的运动方向是单向到极致,并不回返,最后叠加成了一个点,排列顺序也被打乱。 此种呼吸的方法最为痛苦,比在水下长时间憋气还难受,但是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明显比平时亮了数倍,再恢复一呼一吸,才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反复验证,其实郑九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就是想搞清楚符文变化的规律,却没想到只是两三日的重复,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急剧扩大,已如芝麻粒大小,至少比原来大了数十倍。 随之而来的改变,便是空空荡荡的黑暗气海中,再度出现了缭绕的乳白色雾气,灵台似乎也更为充盈和清晰了一些,郑九明显感到灵力暴涨的快感,难以言述。 郑九已然明白,这种大号的符文在指引一种吐纳气息的上乘法门,看来这金色符文中蕴含的宝藏,他只是窥视到了冰山一角。 郑九乐此不疲。 只是锻阳术有些荒废,停留在山海篇第二十九式,再也未有寸进。 主要是不方便,拳意、拳理可以去想,可真要融会贯通,不反复锤炼是不行的,这些日子,郑九被当作流民驱赶、押送,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没办法演练。 第103章 谁见过打仗 突如其来的梆子声如雨点般密集,紧接着便是连续短促的号角声。 正吹的口沫横飞的孙德冒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糟糕,糟糕,这是集结号,马上就要起寨拔营了,老子还有半坛酒在县城酒肆里。” “……” “都给老子起来,快点快点,都精神点!” 旁边的营帐也有老兵开始跳脚的喊话,一瞬间,原本还算宁静的大营开始鸡飞狗跳,随之而来的战鼓声响起,让这种混乱达到了滑稽的程度。 流民毕竟是流民,虽然有过极短暂的演武场点阅,但这种突发情况是头一次遇到,还是在夜晚,有人以为敌袭,有的人莫名其妙的发了声喊,居然向黑暗的旷野中跑去。 老兵竭力弹压,甚至抽刀砍了人,这才让混乱的秩序有所改观。 有战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举三角令字旗大声话道,“传刘将军将令,振威营全体,亥时初刻点兵,二刻拔营,不得有误。” 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策马疾行,不多时便远去。 “听见没有,亥时初刻点兵,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营帐的都认清自己人,若是那个眼瞎,胡乱站队,老子手中的刀可不客气!” “孙头,这就要拔营啊?” “难道你耳朵聋了?亥时二刻拔营,有拉屎撒尿的就地解决,其他的一律不准做……” “孙头,您不是说后日才走么?” “尼玛的,那只是老子说,刘将军比老子大,大得多,自然刘将军说何时走便何时走!” 孙德冒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中的树枝劈头盖脸的朝那问话的家伙一顿猛抽,“下次再敢问这样的蠢话,老子割了你舌头……” 又有战马飞奔,是第二个传令兵,“振威营各录录长,立刻带人去前营领取兵器号衣,不得有误。” …… 半炷香后,郑九和他的同伴们各自领到了一身土黄色的号衣,一把朴刀,兵器不错,份量适中,这种朴刀在边军中很少见,看来府军的待遇确实强的多。 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盔甲,据说要到北胜关才会发放。 郑九知道这种托词多半是在吹嘘,盔甲昂贵,最多只配置到将佐一级,反正他在双峰要塞,从未见过哪个普通兵勇穿戴盔甲,连潘久年的亲兵卫队都没有。 随即,前营方向传来长号声,各录长扯开喉咙,“拔营启程!” 这便要去打仗了,去跟传说中浑身长着长毛的罗刹鬼厮杀,郑九没有任何不适,早有了心理准备,跟胡人打也是打,跟罗煞鬼杀也是杀,没什么不同。 但身边的伙伴们却紧张起来,一个个面色沉重,愁云密布,离着北胜关前线还有近千里路途,却都开始莫名恐惧,似乎已经闻到了可怕的血腥味。 “我说,你们谁见过打仗?”有人小声问。 “我一个种庄稼的,到哪儿去见打仗啊?” “没见过,这特么的,没日子活了,那个挨千刀的把老子绑来没说马上要打仗啊,可怜我的妻儿老小……” 这人说着话,便鼻子一酸呜咽起来,受其感染,小队中有一半人都心有戚戚,都是在逃难途中被莫名其妙给绑来的,家人老小此刻不知身处何地,可有餐食果腹…… 啪的一声脆响,一节树枝抽在了这位抹鼻子的老兄头上,“马勒戈壁的,行军打仗,护卫疆土,乃我大周儿郎本色,谁让你在此哭哭啼啼的?” 挨打的老兄很倒霉,身边不知何时有位衣甲鲜明的军爷路过,被逮了个正着,郑九判断此人至少是个百夫长。 前面的孙德冒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刘将军。” “这是你带的兵?”将军恨声问道。 “正是小人营中不成器的东西。” “行军途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卑职管教无方,回头一定狠狠教训。”孙德冒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哼!”刘将军重重的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去。 一个百夫长,不算什么官儿,至少郑九在双峰要塞没怎么鸟过这类人,主要是苏老夫子鼻孔朝天,他连潘久年都不怎么鸟,连带着郑九都眼界甚高,尽管他当时是连个屁都不算的小家伙。 可关键是,早已物是人非,这里是南府军,这个小小的官儿若是真怒了,可以当场宰杀那兵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本以为孙德冒会大为光火,狠狠抽打一番那哭鼻子的士卒,却不料他只是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其实都是贱命、烂命,府军的好处哪有机会享受?没打过仗,就多长点心眼子吧,到了战场上莫要再昏头无脑,各位好自为之。” 类似这种小插曲,在痛苦而又枯燥的行军途中时有发生,甚至还有更为严重的,生病掉队的,立刻弃之,开小差跑路的,被抓住直接坑杀了。 逃兵一多,死人便多了起来。 很多人渐渐习惯,也变得淡然甚至麻木,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只待到了战场上,见识一番那长毛罗刹鬼的长相,便可能就此为止。 直到在北顺城遇到了第一拨溃兵,所有人方又紧张起来。 北顺城距离北胜关只有七十里,人口不足三两万。原本只是个小县城,与罗刹国战事一起,这里便成了极为重要的军资辎重基地,也是北上兵援的最后一处休整营地。 于是,小小的北顺城在朝廷连番大肆建设中已经隐隐有了要塞的雏形,因为官道上的辎重车队太多,又有溃兵涌来,南府军振威营便在南郊就地休整。 说溃兵并不准确,他们大多数是伤兵,缺胳膊断腿,被平板车和独轮车推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痛苦的哀嚎声不断。 一旁振威营的很多人都面色难看,之前的恐惧再度袭来,心脏就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把。 “若是在战阵中死球了,倒也罢了,遭这份儿罪再去见阎王,实在是划不来呀。” 孙德冒颇为感慨,嘴里嚼着根草棍悠悠道。 “孙头,这伤号医治便是了,为何还要去见阎王?”有人不解,忍不住询问。 “医治?做你的千秋大梦,军中医生本就少的可怜,仗打了这么久,草药也奇缺,他们连将军都忙不过来,管你个小小兵卒?” “那,那……” “瞧见没?那个位置一片白色的营帐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途,躺着等死,莫要嫌弃,你我也一样,只有极少数命硬的家伙能扛过去,不过多半也疯了。” 孙德冒的话音落下,众人的面色一片煞白。 第104章 孙头的臭嘴 官道上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一支骑队自南向北而来。 骑队十分招摇,不仅马上之人盔甲鲜明,就连马匹也披了软甲,数面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相当威风。 离着近了,不仅很多土包子发出惊叹声,就连孙德冒这类老兵油子也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 “这特么是个大人物呀……”除了郑九,没人听到孙德冒在嘀咕些什么。 这队人马约有百人,至少有五六个浑身披挂着黄金锁子甲,其余侍卫模样的人也都是清一色亮瞎眼睛的银制叶子甲,武器装备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 振威营中有两名披着战甲的将军越众而出,抢步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官道旁。 “南府军振威营统领马钧、副统领刘天方参见两位殿下。” 疾驰的马队缓缓停下,被众骑簇拥着的一名披着黄色披风的青年男子抬手道,“免礼,二位将军起身说话。” “是。”两位将军起身,却并不敢抬头。 “这便是新编的振威营?”青年男子扫视了一眼在官道边的旷野上坐的密密麻麻的兵卒,眼神里颇有嘉许之色。 “正是,末将等一路北上,幸未耽误时日。” “振威营全体将士拜见汾阳王。”有人高声唱落,紧接着便是一通混乱的催促喝骂声,“跪下跪下,都跪下,这是汾阳王……” 闻听汾阳王,泥腿子们自是慌乱,很多人摸不到北,挨鞭子的、挨脚踹的,什么洋相都有。 就连郑九的屁股上也挨了一脚,一阵折腾,振威营三千将士才算跪了个齐整。 “众将士免礼。”年轻男子面带微笑,随即低头再看两位将军,便又面色一肃道,“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便自你振威营开始。” “末将誓必血战沙场,为袍泽雪耻,为我大周正名,以报皇恩。”统领马钧大声道。 “好,本王便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言罢,那年轻的汾阳王便扭过头去,未再看其余人一眼,马队缓缓催动,不一会儿便绝尘而去。 汾阳王今日的心情极好,加之南府军是自己的嫡系,就算是个小小的振威营统领,他也勉励恩泽一番,其实,这种不入流的五品将军在汾阳王面前是根本说不上话的。 郑九却是暗自撇嘴,倒不是因为跪了个莫名其妙的汾阳王,而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李默鱼。 她居然就在汾阳王身侧,也身披黄金甲胄,群甲十分秀气别致,大红色的披风飘摆,秀发飞扬,此时居然已换成了女装。 郑九再如何迟钝也大概猜出来了,这几个高高在上、身披黄金铠甲的,大概都是李氏皇族。 怪不得那么二呢,有胆截杀伪捕快,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这李兄居然真是个女的? 其实不止一个熟人,郑九还看到了李默鱼那个高壮的手下,以及八字胡老头,二人均披挂战甲,倒也人模狗样。 幸亏身上土黄色的号衣,再加之混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否则就算李默鱼看不到郑九,那八字胡目光如电,又是天级宗师,恐怕真能发现他。 “汾阳王亲自到边关督战,看来我大周战事实在的吃紧啊,列位要自求多福喽。” 孙德冒的嘴巴有时候很欠抽,自顾自的说完,又嚼起了他的草根。 但实际情况确如孙德冒所述,毫不夸张。 当南府军振威营与另外两支前来支援的府军部队开拔到北胜关前沿时,别人还没什么感觉,孙德冒却倒吸一口凉气,“北胜关怎地不见了?” 振威营的新兵们自然没见过北胜关,也想象不出来所谓的雄关漫漫是何等模样,可南府军的老兵们见过,还曾浴血奋战过,那熟悉的雄伟边关仿佛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一般。 或者确切的说,北胜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道长长的、到处都是缺口的土墙。 站在高处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墙北边是大片的空地,疑似为战场,再靠北一线,便是是罗刹人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帐蓝顶连营,一直延绵到南峪口下。 土墙的南边也是大片的连营,大周国的营盘以金黄色为主,但要混乱许多,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仿佛是一片片金黄下盖不住的黑斑。 可以想象的出,原来北胜关内的小城也已经不复存在。 这里曾不止一次被攻破过,不知道大周将士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将罗刹人赶出了北胜关,与之形成了如今的拉锯格局。 这便是南府军新兵们所看到的全部场景,可郑九则不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战场上密布着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凭借敏锐的感知,郑九很清楚这些气息所代表的都是高阶修士,他从未在一个地方遇见到如此之多的修士,就算是那山城也没这么可怕。 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大周连营的正中央,一顶巨大的圆形营帐,前有黄罗伞盖,恐怕就是周军的帅帐了。 联想到之前见过的汾阳王,那黄罗伞盖应该便是为他准备的。 另一处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在对面的罗刹国军营,同样是一座非常显眼的巨大蓝顶营帐,绣着金丝边和意义不明的图案,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幸亏郑九谨慎自律,用青阳道门的独门方法锁住了灵力神识,否则他刚一现身战场,便极有可能被发现。 有如此之多的修士参战,便解释了雄伟的北胜关被几乎夷为平地的缘由,这种战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试想一下,历经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你和袍泽们好不容易守住了防线,修士一掌下去,便将你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何等的悲凉和无奈? 录长接到命令,命大军休整三日,就地重编。 泥腿子们又开始欢呼雀跃,原以为到了地儿就要打仗,没想到还可以歇三日,歇三日不是关键,小命又能苟延三日才是最重要的。 孙德冒只是撇嘴冷笑,既到了战场,每天都有令你等贱命之人意想不到事情,慢慢享受吧…… 两天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熬过去,还是死了些人,振威营一共减员两百零六人,极其残酷的劈砍、刺杀训练,把所有庄稼汉子都给蹂躏的欲死欲仙。 临阵磨枪的不止有振威营,还有一同前来的另外两支府军,北府军的火字营和山字营,只是大家都在恐惧和死亡面前挣扎,没空互相看热闹而已。 第三日,是真正的休整,三支府军战斗营坐满了半个山坡,观战。 罗刹人率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第105章 军中士气 几乎于此同时,大周的军营也响起了号角声和进攻的战鼓声,虽然距离很远,但牛皮战鼓的鼓点声同样能传的很远。 原本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再陷麻木的府军新兵们立时被惊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向远处沙尘漫天的战场。 其实山坡相距战场至少还有六七里远,寻常的视力看不太清具体状况,可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那沉闷的鼓点声直击心脏,想走神都不大可能。 稍近点的距离,大周连营外已经人喊马嘶,各色番号的战旗陆续升起,骑兵提枪上马,步兵方阵瞬间成型,大营左右两侧的弓弩手最先到位,压住阵脚。 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战斗方阵,很快就铺了很远,在其间还夹杂着十分专业的攻击队形,比如陌刀队、长枪队、刀盾队等等。 再后方才是一字排开的长弓手以及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投石车。 仅仅是这些方阵和特殊的攻击战队,大周国一瞬间便拉出了近十万人,这才是场面宏大,波澜壮阔的战场。 如此阵仗,就算是心境十分淡然的郑九也立刻眯起了眼睛正视起来,同时,那种无时无刻的莫名压迫感也瞬间陡增。 修士们也躁动了,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两军帅帐,互相威慑,释放威压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大周国军营一侧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黄罗伞盖升起,一身黄金铠甲的汾阳王出现在大营前方,周围战将云集,十分亮眼。 不得不说,汾阳王的出现,让大周官兵士气大振,就连在山坡上观战的府军三营将领都激动的纳头便拜,山呼,千岁,千千岁! 更有热血沸腾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面牛皮战鼓,卸下战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开始奋力敲击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统兵将领如此激动,那些老兵油子们也只好假兮兮的跟着比划两下,嘴里哼哼唧唧的乱喊,千岁、万岁。 如此热闹,搞得新兵们不知所措,有撅腚磕头的,有抓耳挠腮的,有手脚不听使唤,但知道跟着乱喊的…… 郑九撇撇嘴,静观这一切,汾阳王虽有些胆识,但更多的是冒失,如此显眼的目标,对方的修士岂能放过,而那些萃华宗修士的压力便可想而知了。 果然,当罗刹国第一支骑兵队伍开始加速冲锋的的时候,当大周国的弓弩手飙起漫天箭雨的一霎那,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声,震的浮云飞扬,四野齐喑。 一道紫色流光凭空出现,轰向那显眼的黄罗伞盖,至少有四五道身影和三件法器同时跃升半空,试图阻挡那道流光。 可惜,全都失败。 轰然一声,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随即消失。 众目睽睽,四野超过十万将士目睹这个场景,一起惊呼。 开战伊始,汾阳王被杀? 所有战鼓和号角同时没了声音,整个战场仿佛突然静止了那么一瞬间,随即才有野性般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涌来,罗刹国官兵上下一齐欢呼。 山坡上观战的府军将领们一片哀嚎,就连兵油子孙德冒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刚才胡喊乱叫,什么万岁十万岁,纯粹是在搞怪和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这番胡言乱语居然咒死了汾阳王,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呀…… 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清楚一片混乱下的中军大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了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然后人挤人、人挨人。 但郑九看的非常真切,汾阳王没事儿,危急关头被一名将军打扮的修士给推离了原来的位置,说是推,其实就是踹了一脚,连人带马。 自然用的是巧劲儿,否则修士的一脚下去,汾阳王怕是能被踩成肉饼。 随即这名下脚的修士便原地消失,郑九知道,他已经在云端,找到了那个藏匿在云层里突施暗箭的修罗强者。 那道紫色流光也并非完全没有建树,伤了一名萃华宗修士,毁了两件法器,还是相当犀利的,郑九无从判断这位修罗强者是什么境界,但至少不在那星云子之下。 罗刹人的铁骑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极致,越过了战场的中间线,他们很善于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此时,若是大周军阵还沉寂在迷茫、混乱中,将是非常危险的。 天空中徜徉的浮云忽然间剧烈翻涌,云层深处随之传来阵阵轰响声,比之前那声炸雷要沉闷的多,却极具震撼力。 几乎与此同时,大周军营里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合着鼓点的韵律渐渐高亢,一声嘹亮的唢呐如蛟龙出海般直冲云霄。 曲子是大周国中北部高原最具特色的翻山调,整支曲子高亢、激扬、令人热血沸腾,将周人撼天斗地、不畏凶险艰难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官兵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黄罗伞盖重现并缓缓升起,身披金甲的汾阳王李辉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手持长缨,双臂猛然一挥,长缨直指罗刹军营方向,大吼一声,“杀!” “杀!” “杀杀!” 怒吼声来自四面八方。 汾阳王还在,汾阳王没事儿,汾阳王威武。 他的长缨所指便是出击的命令,黄色战旗随之迎风狂舞,砰砰砰砰……一连串绷簧声不绝于耳,埋伏在那道低矮土墙下的床子弩发出了怒吼,数百支巨型飞弩迎着对手呼啸而去…… 这一波床子弩的攻击,至少带走一到两成对手的性命。 随后,大周儿郎的骑军也开始催动坐骑,轰隆隆的缓缓绕过那道低矮的土墙,然后重新集结,开始加速,他们并不急,身后的长弓手还有一波。 战场风云突变,让山坡上观者的心情像荡秋千一样七上八下,陡然间便再度兴奋紧张起来。 几个府军将领,激动的挥舞着双拳,哇哇的乱叫,统领马钧突然转过身对着手下的土包子们大声吼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给老子看仔细喽,仗该怎么打,刀该怎么砍人,明天就是你们展现大周儿郎血气的时候!” 众人一阵鼓噪,战场上丘八的情绪似乎是最容易调动的。 郑九看的更为仔细,天空中的闷雷声依然不绝于耳,说明两名修士强者的实力旗鼓相当,争斗恐怕还需持续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其他的修士似乎并不急着动手,应该还没有等到某种特殊的时机。 可是汾阳王再度现身稳住军心,无疑是一手险中求活的好棋,这不仅需要胆识,更依仗实力,能确保汾阳王平安。 郑九判断,中军大营中一定有一名超级强者存在,否则不会兵行险着。 弄死一个汾阳王是小事,但对整个周军的士气打击是大事。 第106章 犀利反击 我若是这位强者,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九如是想着,周围的兵勇再度鼓噪起来,双方的骑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战场上真正惨烈的搏杀才刚刚开始,也恰在这个时候,郑九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骑军碰撞腾起的烟尘比想象中浓烈,弥漫到半空并不停歇,居然扶摇直上。 苦于无法用神识探查,郑九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烟尘是否有灵力波动,可毫无疑问,它不正常。 烟尘化作乌云,忽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飘向罗刹国军营,眨眼便至,立时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御空拦截,将乌云搅了个粉碎。 修罗强者以为危险解除,可碎了的乌云并未消失,忽然间发出尖啸声俯冲而下,雨点般的砸向那顶绣着金丝图案的蓝顶大帐。 噗噗噗的声响不断,蓝顶大帐立时被戳成了筛子。 这是萃华剑宗的飞剑,这一招实在是狠,那蓝顶大帐内的人绝对都死无全尸。 郑九并不知道,在大周一方的中军大帐内,一名白衣修士张嘴吐了数口鲜血,红润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 修士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瓶,看了看,又揣进怀里,再掏出来的是一块极品灵石,紧握在手,瞬间将其中的灵力吸了干净。 资源实在是有限,白衣修士舍不得用那玉瓶里的丹药。 “师弟这是何苦,不过是个颜面问题而已。” 白衣修士对面坐着一位黑袍长者,五捋长髯,面庞消瘦,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煞气。 他忍不住叹气劝慰白衣修士,刚才飞剑杀人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却得不偿失,白衣修士温养的飞剑剑胎受创连带着他也一起受伤。 “无妨,两军对阵,士气最重要,不灭一灭修罗门的威风,当我萃华宗好脾气。” 白衣修士名为罗方山,号浮云子,极擅飞剑,炼虚期中境修为,是水云剑仙罗方川的同胞弟弟。 而黑袍老者名为徐世刚,萃华宗铁剑峰峰主,炼虚期巅峰境,铁剑峰是萃华九峰中最为擅战的一峰。 峰内弟子多半性格耿直、脾气暴烈,宁折不弯,在这一点上与方晓的性格相似,所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与方晓交好。 自罗方川遇害后,在谈真人的强力独断下,萃华宗改变了以往的策略,表面上全面收缩,甚至连巡界修士都撤了回去,实际上在快速调整力量,为打残修罗一门做准备。 很多人并不看好谈真人的主张,认为萃华宗的主要对手是青阳道门和魔门,为什么非要顾此失彼,要跟修罗门死磕? 对此,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立刻实施了两次行动,试图让这些人闭嘴。 其一,便是放出天一真人,远赴大漠为罗方川报仇,这是一次非常凶险的行动,弄不好,天一被绞杀,剑宗根基的剑冢可能也要损失掉一半。 因为明知是坑,也一定要跳进去,打出去的是明牌,谁也不好说三道四。 没想到,天一真人非但把事情做成了,还重创了魔门老祖和广平真人,再次轰动了整个修行界。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天一真人神魂受创,又因为频繁使用禁忌术,导致境界跌了一大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离开影峰。 剑冢损失了上百把上品、中品残剑,也无法再弥补,这一损失导致整个剑冢的威力都被削弱了一层。 可是无论怎么说,天一真人这次孤胆出击都取得了巨大战果,让魔门既恨又怕,让青阳道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让所有的隐世宗门都知道,萃华宗不好招惹。 至于华阳宗,灵宝真人此刻恐怕还躲在山门里后怕。 第一个行动,谈真人显然赢的很光鲜,第二个行动便是在北胜关战场投入远超想象的力量,九峰六洞三绝谷轮流上阵,直到把修罗门耗残为止。 铁剑峰便是第一个登场的,全峰七十六名修士,除了境界在元婴期以下的四十人留守,其余修士全到了北胜关。 除此之外,宗门还派出两位长老坐镇支持,阵容可谓奢华和罕见。 整个萃华宗一共十九位长老,三位太上长老,除了五人闭关、两个位置空悬之外,其余的也要轮番上阵。 如此孤注一掷,可谓豪赌,因为人员消耗倒在其次,灵石丹药的消耗才是自毁基石,放到哪个大宗门都承受不起。 修罗门则不同,掌握着大陆上唯一的灵脉,如何能与之对耗? 谈真人的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和反对,于是第二个出头鸟被罚闭死关,此人为凤凰谷谷主林采菱,她虽然没有被打入剑宗影峰,但谈真人亲手把她封在了凤凰谷深处的一个绝境中。 非常时期,霹雳手段。 至此,无人再敢反对,至少在明面上没人再说三道四。 但这并不代表萃华宗就此安静太平了,暗流涌动甚至更胜于前,谈真人很清楚,也自有应对办法。 在战场上,铁剑峰代表了萃华宗一贯强硬的态度,犀利的报复给了罗刹人、修罗门十分强烈的震撼和刺激。 奇怪的是,修罗门却反而安静下来,没有接着展开新一轮报复,天空中只有两名强者在恶斗,哪一方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其实也很难去帮忙。 两个都是炼虚境巅峰强者,战场上的数十名修士,没几个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于是,除了头顶轰隆隆,地面上凡人军队的惨烈厮杀反倒吸引了所有在场修士的眼球。 双方的骑军已经反复对冲了三轮,死伤无数,却僵持不下,号角声再度响起,罗刹人的第二波骑军已经开始催动战马。 这是一支数量远低于万人队的重甲骑军,只有三千骑,却有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大周国也同时吹响了号角,刀盾兵混杂着长枪兵越过低矮的土墙集结,形成了一个万人方阵,专门阻击重甲骑兵。 其后还有一个特殊方阵,要小很多,只有两千人,是令骑军谈之变色的陌刀队。人人手持长柄双刃大刀,也是专门对付重甲骑军的。 没办法,大周国的战马少,能够挑出来可以做重甲坐骑的马匹就更少,整个大周国凑起来恐怕都没有三千的数量,所以只能在如何对付重甲骑兵上下功夫。 第107章 不值一文 大周国的中军大帐里,气氛有些尴尬。 正中央的帅椅上坐着汾阳王李辉,身后站着一名极为壮硕的大汉,腆胸叠肚,是李辉的贴身侍卫。 一侧的偏位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的女子,是李默鱼,也是大周天子唯一的女儿,长阳公主。 三军统帅薛临岳则站在帅案下方,在他身侧歪歪斜斜的摆着几张座椅供几位仙师休息。 除了铁剑峰峰主徐世刚和其师弟罗方山外,还有一位老者正自闭目养神。 老头儿白须白眉白发,瘦的皮包骨头,满脸都是铜钱般大小的老人斑,看上去老的不能再老了。 他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汾阳王一抬头的功夫便赫然发现帐内又多了个老头,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却没人搭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薛临岳不敢说话,那种仙人释放出来的威压,他连喘气都困难。 能勉强站在这里,除了为年轻的汾阳王壮胆之外,薛临岳也要随时通报军情,传达命令。 三军统帅这个活儿本就难干,不仅要打胜仗,还要平衡好几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事。 可是,今日汾阳王的到来,这活儿就更不好干了,显然帐内的这些先师对汾阳王李辉并不怎么感冒,对大周天子百般宠爱的公主殿下也没什么礼数。 那位腆胸叠肚的侍卫更不敢说话,就算把胸脯挺到了天上,也与薛临岳同感,不但喘气困难,腿肚子也不听使唤。 有鉴于那位国师马华的疯狂做派,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边关将佐对仙师们的态度也在发生着显着变化,从敬畏到避让,甚至有些厌恶,几乎都没有潜移默化的过程。 薛临岳有心为化解矛盾和尴尬,在仙师与汾阳王中间做个出气筒,可能力实在有限。 仙师们非但谁也不鸟,还自作主张,把汾阳王架出去生烤了两次,根本没拿这位大周国太子当回事儿。 如此做的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仙师们显然打破了以前固有的默契,连皇家子嗣都可以随意拿来当道具用,这样的先例一开,满朝文武又如何自处? 有三位气场强大的仙师在座,帐下将佐自然不敢呆在大帐内,都躲在外面,不是指挥作战,便是大气不敢出的听候将令。 此等情形,李默鱼显然是愤怒的,皇兄被仙师当作布娃娃一般耍弄了两次,差点小命不保,她已经非常不爽,现在又把皇兄当作空气一般,如何能忍? “哎,老头儿,我皇兄在问你话,你莫非耳朵不好?” 老仙师并未搭话,依旧闭目养神,另外两位仙师也是老样子,罗方山盘坐调息养伤,徐世刚则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默鱼大怒,不顾皇兄李辉的劝阻,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放肆,几位难道如此目中无人么?” 薛临岳则吓的魂都飞出去了一圈,连忙小声劝道,“公主殿下息怒,几位仙师各自忙碌,很是辛苦,些许小事情,不如等会儿……” “小事情?藐视皇兄,就是藐视父皇,藐视我大周天子的威仪,今日若是不理论出个一二三,没完。” 薛临岳叫苦不迭,他打了一辈子仗,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多年为朝廷奔波流血终于混了个三军统帅,何尝如此低声下气、两面不是人过? “殿下切莫着急,仙师自有仙师的……” “李戴士的女儿李默鱼?”白衣修士罗方山发话了,这倒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提醒对方,我知道你。 罗方山其实对李默鱼的印象很好,在马华做国师肆虐朝纲的时候,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都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其胡作非为,更遑论说句公道话。 就连当今皇帝李戴士被马华当着群臣的面骂的体无完肤,也只是辩解两句,连句重话都不敢怼回去。 唯有李默鱼,同样当着满朝文武,指着马华的鼻子痛骂,痛斥其种种恶行和不得人心的做法,女娃子口齿伶俐,说的马华接不上话,面红耳赤,大失颜面,恼羞成怒之下,差点当场宰杀李默鱼。 若不是宗门有严令,严禁毫无道理的乱开杀戒,尤其对李氏皇族不可以,否则小心眼的马华岂能吞下这口恶气。 当时的李默鱼可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尚不自知,但前来临时替班的罗方山欣赏这小女子的率真,是以有些印象。 但修士之事,凡人终究不懂。 “是,又怎样?”李默鱼把小脸一仰,颇有几分锐气。 “不答你的问题,是因为不值得。” “为什么?难道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么?” “你所谓的礼貌,在战场上一文不值。” “什么意思?”李默鱼柳眉倒竖。 “他们两位,一个在盯着主要对手,一个在关注整个战场,哪有功夫跟你讲礼仪?而我正在疗伤,算是个闲人,所以能勉强应付你几句而已。” “啊?你受伤啦?” 罗方山笑而不答,薛临岳连忙道,“这位仙师以飞剑重创罗刹人的中军大帐,自身也受伤了。” 薛临岳倒不是有什么神识和千里眼,罗方山吐血时他就在帐内看着呢,就连两位仙师后面的对话也听了去,立刻兴冲冲的跑出去核实战果,果然,罗刹人中军大帐被毁,好不痛快! “真的?怎么没人禀报战果?” “呃……帐外有仙师专门记录,无,无须告知我们。” “哼!” 李默鱼还是生气,可想了半天,居然无话可说。 “薛将军,你不该呆在这里。”罗方山又道。 薛临岳呆了呆,面露惭色,朝罗方山躬身施礼,“仙师教训的是。” 然后,薛临岳又冲帅案叩头,“两位殿下,微臣身为三军统帅,应与众儿郎在战阵之中,而非营帐,请殿下恕罪。” 言罢,薛临岳起身大踏步而去。 “说的对呀,皇兄,我们也不应该龟缩在这里,而是上阵杀敌,父皇命你来督战,不是坐这里喝茶的。” 罗方山闻听,微微一笑,继续闭目打坐调息,并不介意薛临岳离帐时对他小心眼般的反击。 “可是,这个……”汾阳王李辉反而有些迟疑。 “这个那个什么呀?你出现在战阵中便代表父皇亲临,大周将士见之,自当人人奋勇。” “好!本王自当身先士卒!”汾阳王一握拳,重重的砸在帅案上。 第108章 投入战场 汾阳王亲自出战了,给胶着的战况带了些许微妙变化。 郑九连同他的伙伴们也一起被轰下了山坡,前来支援的三支府军停止休整,立刻整队结阵,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很意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说好的三日变成了两日半?连营后面还有很多方阵集结,最起码还有三五万人,而且也是府军,好像是东府军。 他们都没上,难道预备队就要上了? 若说情理之中,也有迹可循,汾阳王亲自上阵,他的嫡系没道理撇下一部分,而且开战以来,已经快打了一个时辰,战况虽然胶着,可总体对大周国不利。 虽然多达万人的刀盾兵和长枪兵组合挡住了罗刹人的重甲骑军的冲锋,但自身损失巨大,几乎是以十人之命换对方一人。 战场的惨烈程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 郑九见过死人,很多死人,也见过成规模的战斗,甚至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居然可以这样成批、成群的死去。 不得不说,此番北胜关之行,给郑九以很大的触动。 后续跟上的陌刀队却未取得应有的战果,被罗刹人后方的远程投掷兵种的飞梭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伤亡惨重。 飞梭十分形似周人使用的长枪,没有独立的枪尖,浑然一体,在头尾两端各挖了一个椭圆形的长洞,似乎是用来控制飞行用的。 这东西是罗刹人特有的武器,原本是在极北地区用来叉猎物、叉鱼的捕猎利器,用兽骨制成,整体沉重,十分适合投掷,后来用到行军打仗,成为远程投掷武器。 飞梭的杀伤力弱于床子弩,但明显强于长弓,而且数量多,投掷十分方便,机动性、灵活性都远胜床子弩。 就在罗刹人第三波骑军箭在弦上时,头顶上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修罗门强者不敌败逃,萃华宗修士并没有追击,而是凌空一声断喝,一把巨剑凭空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修罗门与萃华宗两方的修士纷纷现身,虽然只是威慑对方,却不知道这柄巨剑究竟要做什么,说不准下一刻,恐怖的修士群战一触即发。 孰料,那把如同二层小楼一般的巨剑居然凌空而下,像犁地似的沿着那道横亘的土墙一扫而过。 土墙瞬间被碾成粉末,消失不见。 “画地为牢,如何打得赢对手?” 萃华宗修士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大周将士的耳边,豪迈的声音远去,那修士也不知所踪。 “这位仙师之意是?” 汾阳王李辉惊骇不已,询问紧跟在身边的北府军大将焦猛。 “今日必然死战,不击垮罗刹人誓不罢休。”焦猛苦笑,随即又补充道,“此人为萃华宗铁剑峰修士,修为战力在全峰排在第二,生平最为钦佩一尘子仙师,与殿下志向相同。” “哦哦……” 李辉表情古怪,但心里终究还是腾起了一团热火,暗自道我不是到边关来耍威风的,也不是作秀给父皇看的,而是让所有人看到,身为大周国太子,是如何带领官兵痛击罗刹长毛的。 土墙被毁,也击碎了许多老兵心中的情结,他们为之付出青春热血的北胜关从此不复存在。 战场上一南一北两大连营之间也再无阻隔,罗刹人的骑军可以一马平川的南下,相应的,大周国的兵锋也可以一往无前的北上。 双方都没有了地理上的限制和阻碍,那种心理上的阻挡或者防护也轰然崩塌。 真正的强者只需击败对手,便能长驱直入。 铁剑峰修士的真正意图便在于此,打破藩篱,倘若真想活下去,你总不能自说自话的在心里面再设雄关吧? 那是唬鬼唬自己的! 受教了! 郑九十分感慨,周人敢于拼命,愿意为保卫家园血洒沙场,但在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在罗刹人的铁蹄下吃了大亏。 固然有战法、武器装备方面的因素,关键还是自己画了个圈圈困住了自己。 李辉太子上了战场,表明周人殊死一搏的决心,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心里的那道坎彻底消失,还需要血与火的锤炼。 当然,对郑九所在的这些府军新兵更是巨大考验,南北府军六个战斗营已经随着汾阳王冲上战场,也意味着这些新兵预备队很快就会进入前方那个巨大的绞肉机。 “小兄弟,商量一下,一会儿真上去了,俺们几个要抱团,始终拧在一块儿,你就在我身边,一起跟着奎大哥……” 有人拍着郑九的肩膀低声道,虽然态度暧昧,但声音多少有点哆嗦。 郑九认识此人,都是一个营帐里睡过的,那个叫郭奎的家伙的确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胆气也壮,郑九不反对。 “录长说要跟着他的旗子跑,谁也不能落下。”却有人反对。 “放他妈的屁,战场上到处都是人,你看哪面旗子?只有跟着奎大哥,咱们抱团活命,兵器可是不长眼的。” “那,那,那录长可是老兵,比孙德冒都厉害多了……” “说谁呢?!”不知道孙德冒何时冒了出来,就出现在几人身边,一脸凶相,恶狠狠道,“商量着抱团是吧?三年前,老子也干过,没什么卵用,告诉你们,想要活下来凭脑子,实在没脑子,就跟着老兵跑,如果这样也活不了,说明你该死!” “呸,呸呸……” 孙德冒发了通火到前面去了,郑九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呸了一通,这姓孙的烂嘴,还没上阵呢,就特么死啊活的瞎说八道,晦气! 南府军振威营,北府军两个战斗营组成了一个万人队方阵,几乎所有人都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兵也不例外。 眼看前方的战斗方阵一个一个开拔向前,所有人的苦瓜脸都立刻被抽成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失去了血色和活力。 也不能怪这些泥腿子,初次上战场便碰上如此凶险残酷的一战,每个人的脑瓜子都是空白的,除了紧张,最多冷不丁冒出来闲聊时所描绘的恶鬼形象,那是大家想象中的罗刹兵的模样。 甭管孙德冒如何嘲笑,这种形象固化在泥腿子的脑子里,怎么也难以改变。 装备也烂,整个万人队,除了几名将佐,没有马匹,手中只有清一色的朴刀,尤其振威营,连一面盾牌都没有。 北府军稍好一点,至少火字营两人一面护盾,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和人居然还特么不一样? 胡思乱想,除了恶鬼,其实也只能看到眼巴前的。 忽然一通急促的鼓点声,紧接着响起了长号声,这是催促出战的命令,前方升起了一面红色的四方旗,是南府军战旗,紧接着在旁边又升起两面飞虎旗,左面上书振威,右面单书一字,马。 郑九和他的泥腿子伙伴们正式进入战场。 第109章 抱团活命 如此之快,有点反常。 虽然南北府军新组成的万人队在后方,看不到前面的战场情况,但郑九感觉情况很糟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后开进去了三支万人队,都石沉大海了么? 脑瓜子里如是想着,脚下却没停,乱七八糟的脚步完全无法应和战鼓的鼓点,但在录长不断地喝骂催促下,走路很快就变成了小跑。 “小兄弟,记住我的话,跟紧喽,看着前面的奎大哥。” 郑九点点头,这些人只是为了抱团活命,也算朴实,关键的时候至少把你当伙伴。 “振威营众儿郎,随我杀!” 冷不丁一声断喝,来自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钧,他高举手中的大砍刀,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前压动作,倒也威风凛凛。 于是小跑变成了狂奔,前方都是卖力耸动的身影,左右两侧却是同伴们喘着粗气的模样,每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耳朵失聪了。 “杀呀!” 这是孙德冒这个糙货的声音,公鸭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却一下让失聪的同伴们恢复了听觉。 说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烟尘夹杂着血腥气扑面,嘶喊声、兵器撞击声、痛苦的呻吟声等等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恐惧,头昏脑胀。 忽然有人绊倒了,那是一匹死马,运气不好的家伙一脚踩在马头上了,摔了个大跟头。 紧接着有人惊叫,是另一个摔倒的家伙,他和前面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差点来个嘴对嘴。 尸体是个罗刹人,大鼻子,长长的黄毛,脸白的就像戏台子之上的白无常,惊悚之极。 随着这两人摔倒,振威营的前队稀里哗啦的摔倒一片,立刻有录长气急败坏的大吼,散开散开点…… 出师不利,但显然已经接近了战场中心区。 “甲乙丙戍,四个字号的兄弟们跟我来。”一名战将跃马提枪在前方大吼,这一吼才让十分混乱的新兵们找到了方向。 另一侧也有人大吼,此人双手横握一杆大槊,威风凛凛,是副统领刘天方,“振威营其余的兄弟跟我来!” 郑九属于辛字号,自然要跟着刘天方,却不料正前方的孙德冒滋溜一下改了方向,跑到另一边去了,于是辛字号的兄弟们乱了。 “跟着奎大哥……” 是那名跟郑九打过商量的汉子,只是喊了一半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支弩箭穿胸而过,身子晃了一晃,仰面栽倒。 周围几个人吓坏了,啊的发了声喊便四散蹿逃。 这是进入战场以来,郑九见到的振威营死去的第一个兄弟,很快会死去更多,而前方的奎大哥也跑的没了影子。 “小兄弟,奎大哥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还有俩没跑远,显然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也是同一个营帐睡过的兄弟,放眼四望,到处是四处乱窜的身影、晃动的旌旗和战团、还有横躺的死人和马匹…… 偌大的一支万人队开进战场,一瞬间就散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奎大哥就在前面,一起去追。” 郑九没办法解释什么,可总要有个方向。 按照老滑头孙德冒的搞法,刘天方指引的方向应该很危险,或者说刘天方本人就是个敢冒险的主儿,老兵油子显然是有意避之。 但郑九不想去撵老滑头的屁股,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清楚哪儿更危险?还是去找刘天方,确切的说在厮杀中寻找一条活路。 于是,郑九在前,两名泥腿子在后一路寻着刘天方前行的方向而去,很快就撞上一帮人对砍,三个持弯刀的罗刹鬼对五名周兵,看号衣都是北府军。 旁边还有垂死挣扎的战马和十几具尸体,有罗刹鬼的,但更多的是周兵,毫无疑问,几名罗刹骑军被干下了马,负隅顽抗,周兵虽然人多,但想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一瞬息看明白了情况,郑九也不啰嗦,双脚前后一错,身形已然冲进战团,朴刀的刀光洒下一片银辉,三名罗刹鬼的脑袋先后飞起。 锻阳术山海篇,第十八式,冷月扫寒川。 山海篇中少有的群杀技,也是为数不多的掌法,发动时掌影拍向四面八方,郑九把此技演化成为刀法,同样犀利。 此式并不难练,只是对真元内力的要求颇高,不达到地级武师的境界难以练成,可郑九恰恰内力惊人。 一下子干掉三个,无论是现场的五名北府军兄弟,还是身后的两名同伴都愣在当场,根本没看清楚郑九如何做到的。 “可曾见到刘天方刘将军?”郑九问。 “不,没看到。”五个人还在吃惊当中。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焦猛焦将军,我们是北府军骁骑营……” 说话间,郑九突然断喝一声躲开,同时飞起一脚将身侧的一名兵卒踹了个跟头,众人皆惊,但还没来及作出反应,便听闻头顶的尖啸声乍起,噗噗…… 两杆飞梭狠狠的插落,入土三寸以上,前后相距不足丈余,万幸的是没有谁遭殃,却也令人心惊肉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此处不宜逗留,走!” 郑九不敢再有废话,转身就走,前方不远处便有战团,反正是杀敌,找不找刘天方都无所谓了。 振威营的两个兄弟立刻跟上了郑九的脚步。 “我们也跟上。”一名北府军兵勇建议。 其余四人互相看看,皆无异议,于是五名北府军的同僚也缀在了郑九身后。 这处战团更大,是几个捉对厮杀的小战团凑到了一起,一对一,三对二,甚至还有五对三,皆是周人占据人数优势,却无法拿下对手。 不得不说罗刹人身高体壮,个体战力确实高于周人,挥砍劈刺势大力沉,完全走的是军武之技,而非武道路数,招式虽然刚猛,但过于简单机械。 诚然,军武若是练到极致也有高手,可眼下这些罗刹人都是很一般的军卒,凭借蛮力不落下风,被郑九带着人一拥而上,切菜砍瓜一般的将对手料理了。 郑九吸取经验教训,绝不敢再做逗留,只是嚷了一嗓子,便继续往前冲。 “愿意的话,一起杀。” 于是郑九的身边一下子又聚拢了十二三号人,前后两拨人数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二十,在纷乱的战场上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我说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你是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有人快步赶上了郑九。 “孙德冒。”郑九想都没想,先把老滑头给祭了出来,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跟孙德冒熟,而刘天方,他只见过一两面。 “孙将军?”那人显然没听说过,但很快又道,“我说小兄弟,这么盲目的冲杀不行,我们要联合更多人,去营救突围的兄弟们。” “谁被围住了?” “焦猛焦将军,他护着汾阳王,还有韩延寿韩将军,他……” “你来指路。”郑九话不多,但相当干脆,选择上阵杀敌,只要是罗刹人,在哪儿杀都一样。 第110章 乌合之众 有了方向,郑九这票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郑九的带领下,一帮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击杀对手的效率奇高,无论遇到的战团是大是小,一概一拥而上,几息之间便解决战斗,动手晚的,连根毛都捞不到。 有了郑九做刀尖,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战场杀神,就连从来都没杀过鸡的两名振威营同伴也尝试了一把手刃仇寇的快感。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激动的连刀都差点没握住。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有罗刹将领注意到了郑九这股力量,立刻调集一支超过二十人的骑队猛冲过来,马队未到,便箭若飞蝗,罗刹人的骑射本领也不差。 立刻有数人中箭倒地,郑九知道厉害,直接将手中的朴刀掷了出去,冲在最前方的罗刹骑军躲之不及,当即应声落马。 朴刀虽钝,但份量重,砸断此人几根骨头不在话下。 紧接着郑九便从同伴手里抢下近一人高的陌刀,双臂横握,刀身平摆,矮身迎向骑队,砍马腿。 陌刀手对付骑军最犀利的战法便是充分利用陌刀的刀长、刃利、背宽的特点,斩断对手马腿。 双手横推是一片,反手回扫同样是一片,只要气力足够大,开了双刃的陌刀便无往不利。 郑九一口气连推数丈远,罗刹骑军接二连三的翻倒在地,战马痛苦的悲鸣声似乎为这支小小的骑队敲响了丧钟。 虽然郑九自己肩头也中了一刀,但他一路横推已然抢了先机,后面冲上的骑军收势不住,不是跟着翻倒,便是踩踏着同伴前冲,骑队一下乱了套。 身后原本被吓住的乌合之众也有几个狠角色,有便宜不占岂非王八蛋? 一个个嗷嗷叫着冲上去对着狼狈翻滚的罗刹人就是一通乱劈乱砍,更多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打顺风仗的潜质便是瞪圆了血红的眼珠子哇哇狂叫。 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帮拎着杂乱武器的散兵游勇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灭掉了一支成建制的骑队。 那名罗刹将军被气的暴跳如雷,但身边已无可派之人,立刻命令传令兵吹响长螺,召集人手。 然而,郑九这帮人已经杀向了别处。 原本几十人的小群体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犹如一叶孤舟,浪奔浪涌随波逐流,可是很快,这片孤舟便渐渐成了大船。 这艘大船在胶着如泥塘的战场上不停的冲散对手,解救自己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几百人,猛增到了上千人。 大周历史上从未有过一支如此杂乱的千人队,其中有府军,有郡兵,还有边军,可谓鱼龙混杂,他们没有千户大人发号施令,只有一个年轻的愣头青冲在最前方,身侧紧跟着两名粗豪的大汉。 愣头青冲向哪里,两名大汉便紧紧跟着去哪里。 这两名大汉,一个出自北府军骁骑营,叫李飞,另一个是边关大将史文冲的侍卫长张林松,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这三人的身影异常醒目,每个人都知道眼睛看向哪里,前方紧跟着哪位袍泽。 郑九没有想到,那位有心拉他入伙的、第一个死在战场的南府军新兵,其抱团活命的话在他身上应验了。 “小兄弟,好本事!东北方向百丈开外,那里最热闹,敢不敢闯一闯?”李飞边跑边喘着粗气道。 “罗刹人骑军用尽了吧?”郑九所答非所问。 “小兄弟好眼力,罗刹人三批冲锋,一万五千骑全部耗在这里了,哈哈,没冲得动我们……” 张林松接话,哈哈大笑,可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看着随处可见的死尸,多半都是大周的兵卒,实在太惨了。 以五千骑外加四万悍卒才堪堪挡住对方的一万五千骑军,而且还并不占优势,代价太大了。 没奈何,大周本身就不擅骑战,军队中骑军也偏少,再加上几股势力瓜分就显得更少了,只能拿步卒的性命去填补这一弱势。 人命不值钱呀。 李飞和张林松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慨叹,郑九虽不如二人了解大周军情,但也看出了端倪,近五万人对付对方的一万五千人都如此吃力,后续的仗还怎么打? 不是战法情报上有问题,就是内部出了状况。 以多打少,自己的主帅汾阳王都被人给围困了,这种局面如不扭转,此仗多半要输,莫要看后方还留有四万人马,前军一旦崩溃,你就是再有四万人也难以扭转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此战的指挥者大有问题! 三军统帅薛临岳也知道自己的指挥出了大问题,可就算抓秃了自己的胡子眉毛,他也无法解决,后方的四万东府军,他根本指挥不动。 四府军之中,实力最强的东府军名义上属于皇帝李戴士本人直管,可实际控制权却在五皇子李希手上。 李希并非太子,手中却握有重要兵权,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没人敢触这块霉头,因为萃华宗的仙人们不喜汾阳王李辉,而是看重李希。 这便是薛临岳在北胜关面临的最大难题。 无解。 甚至可能…… 薛临岳简直不敢去往下细想,之前在中军大帐中那仙人与公主殿下的对话,虽然听着和蔼可亲,可端倪已经非常明显了。 率人拼命冲杀的郑九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李飞二人的话让他忽然变得执着起来,如果不尽快救出被围的汾阳王,此战必败。 一支千人队,在数万人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可它在混乱中前行的异常坚决,就非常显眼了。 不仅罗刹国的指挥者看到了,周人的高级将领也看到了,甚至天上的仙人们的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群颇有些意外的乌合之众。 包围圈外围立刻有两支数百人规模的骑队被抽调出来,一左一右冲向那群乌合之众。 这一回,李飞和张林松冲在了前面,同样一左一右,人手一把陌刀,这种兵器二人玩儿了有好几年了,可在郑九面前,他们还是自惭形秽,只是郑九已经拼的太久了,总要有人替一替。 更重要的是,二人急着救主,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知道郑九年龄虽小,但一定是武道世家出身,这种高手不可多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巨大作用。 真正的武道高手很少有人从军,受不得管束,而且往往出身于隐世大世家,根本看不上那点可怜的俸禄,只有少数耐不住性子的被朝廷显贵或皇族聘为供奉,那银子高的吓人。 像郑九这种另类、又如此年轻,必然是哪个大世家让其出来历练的,只是如此历练方式也过于凶险。 第111章 多生几个 罗刹人两支骑队,一支近三百,另一支也有两百骑,虽然不是什么重甲骑兵,但乌合之众是万万挡不住的。 李飞抵在了最前方,大陌刀抡的如同车轮一般,力拼十余骑,自己也被乱箭穿身。 而另一个方向的张林松几乎同样如此境遇,不同的是,他的结局更为悲壮,被对方大将飞刃枭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郑九飞身上来将对方骑军统领斩为两半时已来不及营救张林松。 郑九十分懊恼,稍一松懈,只是借机喘口气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势,便酿成如此惨剧,本不该如此。 尽管郑九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尚未修炼到天级大宗师的境界,不可能刀枪不入,加之又锁柱了灵力,也无法以筑基期修士的体魄抗衡外力,所以浑身几十处伤口并非可以无视。 尤其是两处箭伤,均伤及骨头,疼痛倒在其次,严重影响活动能力,好在有道元符种存在,正在快速修复损伤的机体,否则按郑九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早就死了不止一回了。 如此,前势已颓,后面就很难再扭转。 尽管郑九竭尽全力,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停的发声示警,却依然收效甚微,铁骑如滚滚洪流冲入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一次凿穿便带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散开,全都散开!”有经验的老军卒大吼,更多的人抱头鼠窜。 无奈,在成建制的强力铁骑的冲击下,刚刚聚起千人的这支奇怪战队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九已经尽了全力,手中的大陌刀已经被他砍弯了,却也无力阻挡如此颓势,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个人实在是渺小,任凭你如何勇武,战力有多高,也无法一人定乾坤。 除非…… 郑九压制住放开灵力的冲动,他知道头顶上,还有战场四周皆有修士隐藏,他们或许不屑于参与凡人间的大战,可一旦有新的修士露头,绝对无法逃避他们的感知。 骑队三个往返冲锋后,郑九身边只剩下了十来个人,杂乱的千人队彻底消失,尽管没有完成赶尽杀绝的目标,但总体也差不离了,骑队呼啸而去。 但是此战并不能让直接负责指挥的罗刹将领满意,因为没有杀掉郑九,而且骑队损失惨重,近五百名成建制的骑军冲垮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折损了一百五十多人,这是极其难堪的胜利。 所以,那个领头的少年必须死! 再来! 郑九喘着粗气,浑身血污,虽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依然可以重头开始。 前方就是人马扎堆的包围圈,规模很大,延绵数里之遥,但也并非像藩篱一般固定不动,而是不停变化,说明围者与被围者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 可以说,战场中近七成的兵马都集中在此处,怕是有四五万人之多。 糟糕的是,为了扎牢藩篱,罗刹人不断有援军开进来,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向南冲垮北胜关防线,而是更看重一口气吃掉被围住的猎物。 与之相反的是,周人几乎没有援军,仿佛之前南北府军的三个新编战斗营进场,便是最后的活水了,如此下去,汾阳王全军覆没是大概率的事情。 是北胜关三军统帅太蠢?还是有人希望汾阳王死? 郑九愤怒了,这种事情稍加观察便能想明白,但他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瓷瓶,里面有十来粒火红的丹丸,名为固本培元丸,是武道修习者必备的恢复力气的补品。 这东西颇为值些银钱,是郑九在贾老爷家里顺来的,此物虽不能保命,可在关键时刻能迅速舒缓疲劳恢复气力,郑九内力深厚,真元源源不断,基本用不上,便分予身边这十来人。 “吃了它,能充饥,能长力气,愿意跟着我的,继续,不愿意的各自逃生。” 经过之前的冲杀,众人对郑九深信不疑,罗刹鬼的骑队么,谁也挡不住,不是郑九的责任,于是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郑九也不多话,换了一把大砍刀,转身就走,众人连忙吞下丹丸,纷纷拎着兵刃跟上。 “大事已成,但这样做会不会代价太大?” 周人的中军大帐里,就剩下了三位仙师,铁剑峰峰主徐世刚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再垂目深思,张口询问闭目养神的干瘦老者。 “无妨,我临行前已与宗主交过底,此战必然将北胜关修罗门的孽障一网打尽。” “可是汾阳王死在战阵中,终归不是好事,对大周国士气势必造成沉重打击,而且也无法向落日峰李修长交代……” 徐世刚还是颇为顾忌,近五万周军也会一同陪葬,但在修士的眼里,除了李氏皇族,其余人也只是个数字。 “何须交代?我与谈真人定下的策略,便是代表整个宗门的意志,莫非落日峰不属于萃华宗?” 干瘦老者冷冷回应,语气十分强硬。 能对一峰之主这般说话,除了谈真人,也只有宗门内的三大太上长老,此人便是谈真人的师叔,号九离,被称为九离真人,此人辈分之高,在萃华宗已经算顶天了。 “可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万一失手呢?” 一直沉默着的罗方山忍不住说话,觉得此计太毒、也太狠,汾阳王总归是因为他的言语相激走上了战场,于心不忍。 “屁话!我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无非是一帮蝼蚁,就算那李辉是龙子龙孙,让李戴士多生几个就是了,今日之战,我萃华宗必然打疼、打狠修罗门,你二人无需多言。” 很难想象,至少活了千岁的九离真人的真火如此之旺,一通训斥,徐世刚和罗方山不敢再多言。 沙场上,战阵中央,北府军大将焦猛前胸后背已经插了数支羽箭,兀自死战不休,怎奈修罗人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 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两支突围的队伍也如石沉大海,形势极度危急。 “再发讯号,那薛临岳是头猪么?想害死本王?!”汾阳王李辉已经惶恐至极。 在几员大将的保护下,他和长阳公主倒是没受什么伤,惊吓倒是连绵不绝,从歇斯底里到麻木已经转了两圈了,但噩梦依旧。 “没用的,殿下,这薛老狗显然是成心的,我等只有自救。” “就是小五子的阴谋,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见他手上的东府军一兵一卒,见死不救,这可是国战,他疯了!就算不念手足之情,也要顾忌父皇的颜面和大周的江山吧?相煎何须如此之急?!” 其中的隐情,李辉再如何歇斯底里也不会当着身边大将的面往白里说,但李默鱼哪管这些?小五子自然指的是五皇子李希。 第112章 烛龙吼 正自惊慌失措间。 西南方向忽然一阵混乱,喊杀声比寻常壮了数倍,正在合拢包围的罗刹人纷纷后退,乱军丛中出现了两面飞龙旗在硝烟中迎风招展。 一支人马冲了进来,领头的一员大将,胯下追风马,手持长柄大斧,生的面如满月,正是边关大将、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 这支人马数量并不多,约有不到两千人,却是边关最能打的一支队伍,号称边关铁军,由史文冲亲手打造,在无数战斗中锤炼成型。 “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拜见汾阳王,吾王受惊了。” 史文冲到了近前,甩蹬下马,纳头便拜。 “史将军辛苦,快快请起。”汾阳王激动的快要哭了,连抢数步双手搀起史文冲。 “将军如何能找到我们?”焦猛问。 “自从王驾一进入战场我便已知晓,始终让斥候关注殿下的位置,怎奈我边关大军被罗刹人分割成了三部分,首尾难顾。 “无奈之下,末将只能派亲随卫队突围接应殿下,未料想,卫队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末将只好率领兵马向大致的方向冲杀。 “适才碰到一名南府军少年英雄,领着人解救了一支被围困的南府军队伍,他们合起来约有五百多人,我们正拼命往东杀,他们也在拼命往西杀,无巧不巧的撞到了一起……” “英雄少年?我南府军的?”李辉不敢相信,南府军跟着他冲进来后,被罗刹人的骑队反复冲击,切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成建制的队伍,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正是,这少年自称是南府军振威营将士,在战阵中与我的卫队长张林松也有过一面之缘,遗憾的是,张林松阵亡,这位少年领着残存的人却越战越勇。” “此人何在?快快喊来,孤王要见上一见。” “他领着人继续往西杀去了,让我速来救驾,西边还有韩延寿的队伍,一旦那数千人被救回来,我等的力量便可迅速壮大。” “我南府军竟出得此等少年英雄,老天待我不薄!” 汾阳王李辉开心的连连击掌,大声夸赞,似乎都忘了自己依然身处在险地中。 “启奏殿下,我等亦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史文冲进言。 “这话怎么说?” “往西杀,与韩延寿汇合,那少年说,罗刹人的包围圈并不稳固,弱点很多,东强西弱,北厚南薄,他便是一路从南杀进来的。” “好好好,那便往西杀。” “焦猛将军暂时歇息疗伤,由史某开路!” “用不着,史将军开路,焦某当鼎力相助,请将军拨我一支人马断后。” 大家都是武将,没有那么多客套和弯弯绕绕,史文冲点点头立刻提斧上马,调拨五百人兵卒供焦猛指挥,又抽调一百精锐将汾阳王和公主等几人团团护住,然后大斧往空中一晃,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向西两里多地,正领着数百人奋勇拼杀的郑九遇到了战场上最为致命的危险,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罗刹兵忽然一跃而起,一刀捅向郑九的后心。 此人距离郑九不过四五步远,身上抹着鲜血装死,当郑九刚刚击杀一名对手背对着他时,他便突然发难了。 本以为一刀十拿九稳,却不料郑九的感知力和反应能力超乎他的想象,脑后就像长了眼睛,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前一滑,同时拧腰摆臂,挥拳反扫,砰的一声将这名罗刹兵给捶飞了。 孰料,这仅仅是刚刚开始,一名斜靠在死马背上的罗刹兵,突然跳起来,抬手对郑九就是一拳,与此同时,更远处一名趴着的罗刹人突然一跃而起,死死的抱住了郑九的小腿。 这就惊悚了,郑九分明记得这两个家伙是刚刚被他击杀的对手,怎么突然间又活了? 更为惊悚的是,跟在身边的南府军兵勇们都不见了,连他带过来的几个熟人都失去了踪迹。 可他分明能感知到这些同伴就在附近。 这是障眼法? 郑九脑子里的反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脸上挨的一拳却是实打实的,知道遇到了对手,藏在暗处的某个人可以控尸,可以制造幻境,专门在针对他。 这不是修士的能力,修士想杀一介凡人,何须如此麻烦? 罗刹国当地盛行萨满教,魔魇术和祭祀术都相当麻烦。 郑九听说的不多,但大体知道魔魇术能控制刚死之人,对付这些死人毫无意义,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背后施法之人找出来杀了。 第三个死人又冲了过来,端着长枪,步伐僵直,面部还是刚死时那种错愕和不甘的表情,但动作却异常凶狠。 郑九一刀斩断脚下之人的臂膀,抬起一脚踹飞了侧面扑过来的对手,同时腰身一晃避开了正面的长枪,手起刀落,将扑来的死尸的头颅给切掉。 可是,更多的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向郑九围来。 这些死人里不仅有罗刹兵,还有自家兄弟,如此手段,实在邪恶,战场这么多的死人,如何能杀的完? 现在郑九明白了,周人大军以多打少,还打的如此狼狈,除了罗刹人铁骑犀利之外,军中还混迹了不少这种邪魅怪胎进来,如果专门针对领兵的主将,周人还是吃蛮大亏的。 巧的是,越是邪恶的手段,锻阳术就越有办法对付,可以说,东州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图腾、或被崇拜的对象都脱胎于大荒经中所记载的上古神兽。 而锻阳术中的大荒拳经更是由众多神兽的形体特点、经典的搏击动作编排演化而成。 其中瑞龙吼,最早的原型就是邪恶神兽烛龙的仰天怒吼,吼叫声对灵魂、精神力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不仅能够震慑施法者的神魂,而且能够寻踪觅迹,找到源头。 既然撞上来,郑九何须客气? 一声惊天大吼,围上来的死人丧尸齐齐停止了动作,有的面露诡异表情,有的呆若木鸡,旋即,噼里啪啦,尸体接二连三的栽倒,完全失去了活力。 郑九紧接着一脚跺地,身躯已如闪电般扑动西北某个方位。 一辆破损的战车之后,盘坐着一名披挂罗刹铠甲的男子,张口喷出一滩鲜血,继而慌张的站起身,拔腿就跑。 若不是此人头顶着一方灰巾,实在寻常不过,郑九还是找到了他,紧赶两步,手中的大砍刀抡圆了劈过去,却一刀劈了个空。 第113章 亲自示范 那披着灰方巾的施法者不见了,郑九一刀气力用老,正自调整重心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想躲来不及了。 噗的一下,一支弩箭钻入郑九的小腹。 偷袭之人手法异常刁钻,似乎就是在等着郑九送上门来,这居然是个连环陷阱,防不胜防。 更要命的是,这支弩箭有毒,郑九的丹田气海立刻发出了声似蛙鸣般的警报,无数金色的符文涌向伤口,道元符种如此紧张,毒素显然不简单。 郑九忽感四肢无力,眼前发黑,连砍刀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摇摇晃晃,索性一头栽倒。 在倒下的一霎那,郑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名披着黑袍的刀客身影,还不止这两人,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 命悬一线,哪还有什么思想斗争,趁着脑袋瓜还清醒,郑九默念通玄心经,迅速解开了对神识、灵力的束缚。 屏蔽的闸门消失,一股轻灵之气直冲天门,灵台绽放出夺目的光晕,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冲击和洗刷着郑九全身的创伤。 道元符种新生的绿叶微微一晃,一声道韵袅娜直上九霄,于是,周身污浊之气尽褪。 前后各有两名蒙面黑袍刀客将郑九围在中央,其中一人毫无征兆的抬臂挥刀,另外三人则将郑九可能躲避逃窜的线路封死。 四人相当谨慎,耗时费力,必然要做成死局。 然而就在刀光闪耀的那一瞬,一圈乳白色的毫光很突兀的出现在挥刀蒙面客的眼前,盘旋着晃了一圈,四名刀客的头颅便接二连三的飞起。 郑九已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丈远的前方,一拳打死了准备继续施法的那名头戴灰色方巾的罗刹人。 半空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声音滚滚而来,“萃华宗好不要脸,居然有修士混进了凡人之中,仗若是这般打法,大家都不要讲规矩了!” “不对,这厮的灵力蕴含纯正的道门之意,青阳这帮老鬼敢公然插手搅局,一个筑基期的跳梁小丑,拿下他,看广平子如何说!” “……” 几乎与此同时,更高远的位置忽然有人断喝,“动手!” 霎那间,原本乌云翻滚的阴郁天空一下子色彩斑斓,乌云被数十道凌厉的光芒穿透,轰击在云层下方不同的位置,随即惨呼声连连。 “萃华宗无耻小儿,他们偷袭……” “那是什么?” “好像是张网,不对,这是萃华宗的剑网,天杀的,他们早有准备……” “魔眼尊者呢?我们必须反击!” “……” 藏在云层各处的修罗门强者同时遭到打击,一时间混乱不堪,惨呼声连连,顷刻间便有三位修为稍弱的修士被杀。 修罗一族为此番大战做了充足的准备,至少确保修士的数量超过了萃华宗,也预想了几种极端情况可能造成群战的风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萃华宗就是奔着群战而来,你想控制风险?萃华宗就是要制造风险,态度十分坚决。 而且萃华宗发动攻击的时机也出乎预料,居然不是在汾阳王被杀死的那一刻,而是在一名青阳道门的低阶修士冒头之时。 这是摔杯为号么?难道萃华宗早就与青阳道门联手了? 不对,不对呀,那太平真人前不久刚刚与费律经大人相谈甚欢,举杯共饮,怎可能会突然变卦? 道人不可信,青阳门最无耻! 修罗门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每个人都在懵圈中胡思乱想,破口唾骂。 而他们呼喊的魔眼尊者更是气急败坏,居然被一个走路歪歪斜斜,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当的耄耋老汉给拦住了。 这老家伙不要脸,实在有伤风化,居然把自己的上衣给扒了个精光,裸露着如骷髅一般的上身……不对,那上衣就是剑网。 等魔眼尊者反应过来,老头嘿嘿一笑,一把抓向他的面门。 天空中的五光十色忽然变成了密集如雨的冰雹,剑网几乎将一小半修罗门修士都兜在里面,无数细小的短剑疯狂攒射,连绵不断。 剑网是件修行法器,由谈真人的师父广元子花了数百年的功夫祭炼而成,其间布满汹涌的剑意,虽然杀伤力远不如剑冢,可这东西能在灵力的温养下快速自行恢复。 换句话说,如果灵力足够,便可以持续发动打击,只要灵力不耗尽,打击绝不会停止,此物已经接近上品法器。 如此犀利的法器,是广元真人专门为受过重伤的小师弟九离子所准备,几百年来只用过那么两三回,每次都掀起血雨腥风,令人谈之变色的是,此物曾灭过一个小宗门,之后凶名大盛。 剑冢、剑网、十方剑阵并称为萃华宗三大杀器。 今日为了重创对手,萃华宗不仅来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还祭出了剑网,比自以为是的修罗门要准备的充分的多。 这便是谈真人应对眼下危机的思路,遇强则强,下手够快够狠! 不破开剑网,修罗门数十名名修士都有可能死在其间,而要破开剑网,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魔眼尊者虽然也算是勉强挤入了顶级强者的行列,却没有信心拿下这位太上长老,这老东西虽然不是通天境大物,却也是能够只手摸到那方天穹的可怕高手。 所以,魔眼尊者一面手忙脚乱的应付对手,一面抽冷子发出信号示警,向宗门求援。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北念山最高峰的峰顶上,站着一位稍微有点驼背的老农,不时的咳嗽一两声,山风冷冽,他看上去摇摇欲坠。 而老农头顶的云端深处,黑境,有十个身影静立不动,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青峰剑。 萃华宗第三个大杀器,十方剑阵便守在了此处。 修罗门的援军无论从哪里走,都很难过了这两关,就算端木长阳和费律经同时来,联手花些时间干掉老农,或者破了十方剑阵,二人能不能活着赶到现场都是个问题,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做出这等假想。 何为先手? 萃华宗的农夫谈修年便亲自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示范了一遍。 况且,端木长阳还真的没办法赶来,他此时此刻正坐在青阳峰玉皇顶最为尊贵的上宾席上观礼,亲眼见证青阳道门、摩云宗和华阳宗三大宗门正式结盟。 第114章 硝烟散尽 北胜关的战场已经混乱的无法用言语描述。 半空中至少有十多位修士在捉对厮杀,尤以两位顶尖强者打的最为肆无忌惮、天昏地暗,遭殃倒霉的是下方战场的上凡人。 不断有溢出的狂暴能量轰击在地面上,土石与血肉飞溅,凡人军卒一个不留神便瞬间灰飞烟灭。 无论罗刹兵还是大周国军卒,大多数都停止了厮杀,纷纷抱头寻找自认为可以躲避的地方,可偌大的战场又有哪里是安全之所? 汾阳王一干人可谓因祸得福,趁着混乱迅速向南撤,有史文冲这员虎将在,对边关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方向一直没跑偏。 其实在冲杀到一半时,史文冲麾下的兵卒就折损的相当严重,罗刹人也如同疯了一般死战不退,他们得到了死命令,不留任何活口,就算是汾阳王,也就地格杀。 所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与对手交换性命,前进的道路便是由尸体铺就,可是如此冲下去,失血严重,人就算拼光了,恐怕也冲不出如铁桶般的包围圈。 就在汾阳王绝望之际,头顶的天空忽然沸腾起来,风云激荡,五颜六色的光芒激射,仿佛一下进入到了一个迷幻世界,看的令人头晕眼花,恐慌之极。 好像就在下一刻,自己也会像那翻卷中的残云,一晃便消失不见。 也就在如此的恐怖的场景下,堵在正前方的罗刹兵卒首先混乱起来,一道青色的光芒轰击在他们当中,烟尘四起,血肉横飞,每个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颤。 等烟尘散尽,那里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土坑,之前的士兵、武器、战马等等,统统消失,化为乌有。 “仙师们打起来了,快跑!” 有边关将士见过仙师战斗的恐怖场面,立刻发了声喊,四下奔逃。 就算史文冲竭力约束也拦不住逃命的兵卒,扭头再一看,罗刹兵跑的更快,满眼都是疯狂乱窜的人影。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似乎离着更近,飞沙走石间,又是一片人消失了。 “请殿下随我离开。”史文冲大吼一声,收拢麾下,并提醒惊慌失措的汾阳王,千万莫要在原地发呆。 焦猛将军已经阵亡,身边不足五十余人,危急关头反倒是长阳公主更有胆气一些,挥动宝剑,拍马先行,“王兄快走!” 一行人在史文冲的带领下艰难前行,却没想到前方的地面上也有修士在战斗,大家叫苦不迭。 在寻常的认知中,高来高去的仙人喜欢御剑、或者坐着法器在空中搏杀,那样视野开阔,手段运用起来也更为犀利,可没想到仙师们打急眼了,都打到了地面上。 “那是……”准备躲开的史文冲忽然大吃一惊,三位缠斗的仙师,其中有一位非常眼熟,居然就是那位南府军的少年英雄。 不,不不不,一定是看错了,这里太危险,史文冲果断拨转马头。 “喂,你是姓郑的家伙吗?” “喂喂,你不认识我了,银州城外,喂……” “……” 长阳公主李默鱼也认出来了,史文冲自然更没看错,三位缠战的仙师,有两位英气逼人,仙气飘飘,只有一位是穿着南府军号衣的愣小子,不是郑九是谁? 郑九只是区区的筑基期境界,也没能力跟两名元婴期修士缠斗,而是被当作了争夺的战利品,被两人摆布的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终于没能忍耐住,放开了灵力和神识,郑九知道必然糟糕,可不这么做,他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在击杀那名头戴方巾的萨满教妖人后,郑九几乎同时被萃华宗和修罗门锁定,率先拦住郑九的是修罗门修士,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把此人活着带回宗门。 萃华宗修士也随后现身,得到的几乎是同样的命令。 如此一来,郑九还算幸运,至少眼下可免一死,但是想逃走,那就势比登天了。 天空中都杀的那般激烈,眼前的两名宿敌哪里会有半句废话,抬手就打,都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完成任务后逃离此地,高阶修士的战斗,他们很难参与,不如躲远些。 于是,郑九被争来夺去,刚开始,两名修士还有所顾忌,弄死郑九毕竟不好交代,可后来打出了真火,对郑九来说就真要命了。 两种恐怖的力量,时而重压,时而抽离,差点把郑九的身躯扯的四分五裂,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认出来也没用,凡人哪能参与这种争斗? 快逃吧,有多远跑多远…… 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透胸而过,郑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摔在了不知名的大坑当中,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一口鲜血喷溅,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可奇怪的是,郑九的意识依然清醒,他尝试挪动躯体,发现全身都已麻木,手脚根本无法控制,唯有思维和体内的灵力流转还算正常。 必须要想办法活命,郑九倒念通玄心经,引导紊乱的符文恢复秩序,重建屏障,锁住灵力和神识,虽然这般做的意义不大,已被锁定就很难摆脱,但做总比不做强。 这个过程并不长,随后,大批的符文涌向断骨和受创的脏器,开始修复伤痛,这个无需引导,道元符种首要的任务就是保命。 疗伤恢复需要大量时间,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郑九的手脚一有知觉,便努力向坑边的那堆尸体爬去。 已经封闭了神识和灵力,如果再把自己弄的像具死尸,能否躲的过去?就算有一线希望,郑九也要尝试。 在尸堆中,郑九找到了一把弯刀,划开了好几具尸身的肌肤乃至胸腹,让血液、机体组织糊了自己一身,希望这浓重的血腥气能够扰乱修士的感知。 做完这一切,郑九的精神力终于难以为继,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名白衣修士站在了大坑边上,其中一位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尸堆道,“那人便在此处。” “有劳贤侄。” “幸不辱命,大师伯请自便。”年轻修士说完向方晓施了一礼,便御空而去。 战争已经结束,萃华宗大获全胜,还要马不停蹄兵分两路去办事,修罗门被斩杀了近三十名修士,大败而归。 方晓留了下来,十方剑阵除了他,其余九名修士已回了宗门。 轻叹一口气,方晓微抬臂膀,五指虚张,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自动滚落一边,露出了浑身血肉模糊的郑九。 “你究竟是如何修来的这等好运气,还在装死,速速醒来!” 第115章 不是太想 郑九的确是在装死,他刚醒不久便感知到了强大的威压,知道那些修士还未离去,并很有可能发现了他,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装。 可在方晓面前,他终究是装不下去的。 郑九坐起身,伤势似乎恢复了七七八八,断骨已接好,塌陷的胸膛也已复原如初,道元符种之强大,令人叹为观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鲜血早已凝固,跟没抹一样。 “为何不说话?”方晓问,他们在双峰要塞其实早有过一面之缘。 “……” 郑九委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按说见到名义上的师父,他总该磕个头、请个安之类的,可是骨子里已经认定了木华道长为师,那便不会再有别人。 “自以为拥有道种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方晓怒斥。 “不是,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愿意随我回山门?”方晓按下胸中怒火,自己先矮下身段,退让一大步,也不提什么五年之约了。 “不是太想,我……” “有胆你再说一遍?!”方晓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郑九居然不认他为师,这对于一向高傲无比的萃华宗首席大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我是说,我不想去萃华宗,我有自己的事做。” “好胆!” 方晓断喝,抬手一掌,郑九的身躯便腾空飞起,就像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般飞的老高,然后重重的摔落在远端的枯草丛中。 随即,面色铁青的方晓看也不看,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远空的云端。 萃华宗山门,方晓刚刚落地便见到谈真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专门等着了。 “弟子见过师尊。” “嗯,尘缘已了?”谈真人悠悠道。 “弟子无能,想收个徒弟,终不可得。”方晓苦笑。 “闭死关吧。” 方晓闻听,面色大变,颤声问道,“敢问师尊,您这是……” “你既已决定,为师便不能拂了你的心意,道元符种,终不可得,此子与萃华宗无缘。” 谈真人言罢,转身离去。 方晓心意几转,已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冲着谈真人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直奔影峰。 郑九不愿回归萃华宗,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拥有道元符种就不同了,任何宗门若是得不到,便宁可毁之。 更何况萃华宗与青阳道门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放任郑九,就等同于放任一个强大的对手成长,然而谈真人还是尊重了方晓的选择,留郑九一条活路,这是何等气魄? 方晓所不知的是,就在昨日北胜关大战之时,青阳道门联合摩云宗、华阳宗一起向弱小的韩国凌云宗发难,迫使凌云宗自毁道统,并入华阳宗。 如此,不出几日,魏、赵、宋三国的铁蹄便会出现在韩国的土地上,大周国面对韩国君王的求援很无奈,萃华宗同样无奈。 萃华宗在北胜关大胜,只是一个局部胜利,青阳道门却在全局上迈出了一大步。 老农的胸膛里积压着的怒火,哪里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 北胜关战场,战事已经结束了整整两天,边关守备使派出了数十股斥候小队和搜索队,侦察敌情并打扫战场。 而受创大败的罗刹人则已退到了南峪口外,悄无声息,莫说斥候小队,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数万袍泽的尸体,扔了不管了。 昨日一战,死伤之巨,数十年罕见,周人阵亡五万五千人,其中边军一万五千,南北府军三万,郡兵一万多,将整个北方大军营打空了一半。 罗刹人战死的数量也在三万之上,两军的重大伤亡多半都是后期修士大战造成的,很多死去的军卒,别说尸体,连个衣服渣滓都找不到了。 “都臭了,这些兄弟也是天见可怜,就地掩埋吧。” “这号衣都分不清颜色了,如何登记?” “记个数字吧,到时候与兵部核对,没办法,这该死的战祸,人命如草芥呀。” “这一片大概就这样了……” “……” “张三顺你在搞什么?” “禀报廖大人,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 “什么,怎么可能?”廖大人闻听就像是发现了金子,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活着的兄弟,除了告慰死去的英灵,亦可得到封赏,善莫大焉。 “快快快,真有口气儿,小心点,喊那两个该死的脚力过来。” “这号衣被血染黑了……好像是南府军。” “……” 已经奄奄一息的郑九被人从草堆里扒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抬上了担架,赶回后方的大军营。 整个搜索侦察持续了三天,总共只找回了五个活口,其中还有两个是罗刹鬼,本该乱棍打死,但上头有令,敌方伤者先行救治,暂时不杀。 此后,郑九便在充满浓烈草药味的军帐里躺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郑九整个人其实都是清醒的,因为伤势严重,难以行动,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这一周,也是郑九伤心难过的一周,他不知道方晓对他做了什么,体内的丹田气海暗淡了许多,灵台不见了,那些自观时能看到的满眼符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了符文修补治疗,之前恢复的伤情全面崩坏复发,肌肤骨骼倒还好,脏器之伤顽固,这才让郑九明白大战那天,他受创有多严重。 灵台不见,就意味着符种没了,这是父亲、祖父两代人的心血,方晓有何理由和权力将其剥夺? 郑九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木华道人一再告诫不可暴露,他没做到。 没做到,又不够强大,便是活该。 好在,还可以自观,那个明亮的光点还在,确切的说眼下已不是芝麻大的光点了,而是凝实如黄豆般的小圆球,颜色也有了变化,由原来的乳白色变成淡黄色。 这意味着武道修为还在,真元内力非但没有缺失多少,反而随着伤情逐渐恢复,内力的充盈程度甚至越过了之前的巅峰状态。 这很奇怪,短短的一周时间,暴增的内力从何而来? 郑九想不明白,费了很多气力也难以找到缘由,只得暂时作罢。 痛苦一周,总归是痛苦够了。 剩下的便是烦恼,郑九医治的待遇远超一般边关将佐,不仅配备了三名专职医官,还有两班奴仆和侍女轮流服侍。 每天,除了医官对郑九进行穴位按摩外,还有侍女伺候翻身洗漱,每天的衣衫都要更换……自然的,郑九一直在装昏迷,不是有意的,而是怕见李默鱼。 郑九被抬回来的第一天,李默鱼就找到了他。 是一名老兵认出了郑九,大嘴乌哩哇啦的传的满世界,“这是我们振威营兄弟,我们统共就活了俩人,什么……你问另一个是谁,那自然是老孙我喽!” 这位大嘴的能力在当时的振威营里都是有些名气的,何况此时以功臣自居,便是老兵油子孙德冒。 郑九被李默鱼的热情和超乎寻常的关心给弄的受不了,几乎每天都要前来探视三四回,不是呵斥医官无能,便坐在一旁垂泪,或者自言自语诉说着些有的没的话…… 这些小女儿家家的任性话、偶尔带着些许情愫的悄悄话,给郑九造成的困惑是相当大的,烦躁、尴尬,偶尔心跳加快,还面红耳赤……总之是麻烦。 第116章 实话实说 早知道装昏迷如此麻烦,何苦耍那小心思,第一天装了,第二天还得接着装,实在痛苦。 总算熬到了康复。 郑九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他做了些准备,趁营帐里没人,检查了玉扳指,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刀,甚至找出了笔墨给李默鱼写了两句话。 “这是一场误会,非常感谢救治和你的好意,我走了。” 熬过了最后一次换药,夜幕降临。 郑九刚一起身,帐帘一挑,一名黑衣人闪身而入,两人都各自吓了一跳。 黑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纳头便拜,“仙师在上,小人无意冒犯,请仙师恕罪。” 仙师? 郑九稍加反应便恍然,可能是战场上自己暴露后,被李默鱼撞见的那一次,仙师之名就此传开? 那就更麻烦。 “你是谁?” “小人何俊,蔚山王帐前听差,奉王命特意前来探望仙师,并有重宝献上。” 说着话,黑衣人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事物,用红色绢布包裹,打开来,居然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这是金丝……” “来就来,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郑九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黑衣人。 “仙师有所不知,那汾阳王和公主殿下将此处封锁了,不放任何外人进来,听闻仙师伤情严重,我家王爷数次前来探望,均不得如愿,于是出此下策……” “蔚山王又是谁?” “嗯?”黑衣人愣了一下,心道怎地连蔚山王都不知道?但脸上不敢有任何表露,连忙解释,“蔚山王为当今三皇子,小人不敢直呼其名讳,是汾阳王之弟,长阳公主的兄长。” “我不认识他,大家素昧平生。” “我家王爷向来仰慕英雄,崇拜仙师,怎奈诸般条件所限,与那萃华宗始终无法结得善缘,近日听闻仙师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与两大宗门的仙师对战精彩纷呈,所以仰慕之极,特派小人前来问安,看是否有机会蒙得仙师垂青?” 郑九头疼,李默鱼他都躲不及,又来个蔚山王?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方便见客人,你走吧。” “这不打紧,我家王爷可以等,随时听候仙师的召唤。” “走吧,这东西你拿走。” 黑衣人闻听,噗通又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此宝在大周国仅此一件,虽入不得仙师法眼,但也有些灵性的,是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务请仙师笑纳,否则小人回去没办法交差。” “起来!一个大男人磕头如捣蒜,成何体统,你家蔚山王若真有诚意,日后相见,当面给我便是,起来,走走走……” 郑九烦透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本来以为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事情又变的啰嗦了。 显然这名黑衣人的辩听能力也很强,使劲儿磕了两个头,不敢再纠缠,扭头就流出了营帐,手脚极轻,身法灵动,如同壁虎一般好似游出了大帐,居然也是个武道高手。 脚步已经到了营帐外,帐帘一挑,一名侍女进来,看见郑九坐起了身,吓的慌忙跪地,“仙师您醒了……” “仙师醒了。” 随着这两声呼喊,帐外呼啦啦涌进一堆人,李默鱼自是冲在最前面,再度相见,李默鱼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副江湖模样,也并非战阵中和前几日里一身戎装。 眼前的李默鱼,凤冠霞帔,紫衫罗裙,螓首蛾眉,明艳动人,虽不在宫中,却隐隐有着宫内贵人的威仪。 完全变了个人! 郑九自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李默鱼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情急之下冲了进来,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仿佛又没话可说了。 “喂……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着急半天,居然就挤出了这么一句,李默鱼也自感无奈。 不过话倒是没说错,郑九刚脱了白色罩衣,欲换上一身夜行衣,孰料夜行衣还未来及从玉扳指里取出来,就被那黑衣人闯进来打断了,此刻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妹子不得无礼,李辉见过仙师了。” 后面一高大男子上前两步,搭手一稽,正是汾阳王李辉,此时的李辉蟒袍加身,气宇轩昂,自然找不到半分战阵时那副惊慌狼狈的样子。 “汾阳王礼重了,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南府军一军卒耳。” 郑九连忙重新披上罩衣,下地还礼,“南府军振威营辛字录郑九拜见汾阳王。” 不管那道元符种丢没丢,郑九打死也不会承认什么仙师不仙师的,兄妹俩既然都来了,索性把话说个明白。 “这如何使得?” 汾阳王李辉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身子不受。 哪有仙师行向凡人行礼的?再说了,他虽贵为太子、汾阳王,不登皇位依旧是个凡人,受不得仙师的如此大礼。 李辉躲开了,李默鱼却不高兴了,双手一叉腰,秀眉微挑,“我就不明白了,银州城一见,以为你是个侠士,战场上再见,方知你是仙师之姿。装也装过了,现在又何须再抬出振威营戏弄我皇兄?” 李默鱼的话是有说道的,李辉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一场大战,麾下的南北府军几乎被打光了,虽然得到了父皇的口头嘉奖,但光杆一根是实实在在的。 反观手握重兵的小老五李希,麾下的东府军基本完好,本来就是实力最强的一支,现在可以公然称王称霸。 甚至连那老三蔚山王李延都敢跳出来耀武扬威,好歹手边还握着六万人的西府军,也是一方豪强。 最惨的还是李辉,早就上书父皇,希望朝廷拨些银两,重视重建只剩下番号的南府军,结果加急呈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毫无消息。 李辉正为此事着急上火,郑九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妹子不得对仙师无礼,仙师既然选择在南府军入世,是独具慧眼,是整个府军的荣耀,也是对本王的激励和鞭挞,有仙师在,南北府军重现昔日辉煌指日可待,今日见仙师康复,小王我喜不自胜,若是仙师方便,不如小酌一杯?” 不得不说,李辉很有耐心,也很有诚意,好不容易碰上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仙师,哪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事情要说清楚,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修习过武道的一介草民,机缘巧合入了南府军,二位殿下在战场见到的两位仙师斗法,站旁边的那位的确是我,可我只是个出气筒,甚至被两位仙师当作法器试炼的靶子,侥幸不死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何敢以仙师自居?” 绝不承认修士一事,还要把事情一次性说个明白,很费劲儿,郑九至少有九成没撒谎,在那两个元婴境强者面前,他的确就像个出气筒,被鼓荡的灵力扔来甩去,看上去他飘的最厉害,其实哪有还手的余地? 郑九的话让李辉傻眼,也让李默鱼意外,瞪圆了眼睛难辨真假。 “二位殿下试想,真正的仙师,哪里会被凡人的兵刃伤成这样?况且凡人的草药又如何能治疗仙师的伤势?” 郑九这番补充解释听似有理有据,其实也是站在凡人胡乱揣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其实没什么必然逻辑。 可这番话却把汾阳王李辉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越是深以为然,就越是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由得狠狠得瞪了一眼身边的妹妹。 “殿下,史将军差人前来,说有要事禀报。” “哦,本王即刻便去,呃……你那个,好好疗伤,就这样。”汾阳王说罢,甩袖而去,营帐里一堆人,顷刻间跟着走了个干净。 第117章 蠢字的练成 营帐内除了郑九,就只剩下了李默鱼,连那些侍女也走了个干净。 “皇兄临时有军情要务,莫要怪他……我是说,改日他在将军府设宴犒赏三军,届时请你赴宴,请勿要推辞。” 李默鱼很尴尬,没想到皇兄李辉做事如此不顾颜面,这让她在郑九面前非常难堪,说话也只能现编,语无伦次。 郑九微微一笑道,“郑九一介草民,如何敢与太子殿下计较,至于赴宴,我想,振威营区区一兵卒是不够格的,公主殿下的心意,郑九领了。” “你这是气话,分明还是在怪我皇兄。什么区区一兵卒?若不是你奋力拼杀,如何能找到史将军前来救驾?若不是你不顾生死,哪里能破掉罗刹人所设下的幻境?这等功劳,就算是边关大将,也未必能做到,犒赏三军,宴席上你当上座。” “公主殿下夸张了,郑九只是做了一名兵卒该做的事,撞了大运而已,赴宴之事休要再提,若殿下没有其他事情,郑九想歇息了。” “酸溜溜的,这便是要赶人么?”李默鱼大皱眉头。 “不是,我伤病初愈,时常犯困……” “那也要把话说清楚,今日之事,是我皇兄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莫要介怀,我李默鱼做事向来喜欢明明白白,不想听你虚情假意的谦让。” “那么殿下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皇兄现在面临的局面不好,我没要求你非要说什么,你既心属南府军,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用实际行动帮帮忙他,毕竟身边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郑九微蹙眉头,这公主殿下倒不是一味的二,关键时候敏感的紧,她如何看出来我要离开的? “如何?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么?” 小小的要求?郑九被气乐了,帮忙?必然介入王权之争,那是十分麻烦和要命的,郑九经历过多纳尔部的内斗,劫后余生,内心的感觉除了操蛋便是血腥,于部族百姓何益? 但毕竟是欠下了明慧的人情,郑九躲不过。 可这次不同,郑九已经在战阵中竭尽所能,尽了一名军人的本分,也间接帮了汾阳王,就算重伤后被医治救命,大不了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郑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一杆标尺,欠下了人情,无论大小,必然要还,两不相欠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头脑发热,胡乱瞎认。 “殿下的话言重了,郑九只是南府军一名兵卒,听令而动是本分,不敢烦劳殿下亲自要求。” “什么意思?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真不爽气!” “郑九凭心做事。” “你……你小心眼,气死我了!”李默鱼一跺脚,气呼呼的离开了营帐。 眼下,空荡荡的大帐只剩郑九一人,但绝谈不上自在,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换上夜行衣,活动一番身体后,溜出大帐。 那张字条自然是留下了,包括三皇子送的金丝软甲也一并留在了营帐中。 无功不受禄,这话本没错,可这金丝软甲一留,便留出了麻烦。 出得营帐,郑九使劲嗅了嗅清冷的空气,他的胸膛间又有了一种海阔天空般的自在。 …… 韩国大宛城,西郊。 一名少年来到破败的铁匠铺前驻足,看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院墙和院外被推倒的铁炉,心中叹息,还是来晚了。 少年风尘仆仆,一身灰色劲装,腰束九节鞭,斜背一把宽背砍刀,一副江湖人士打扮,虽然面庞稍显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眉宇间隐隐弥散着淡然的沧桑气息,显是已颇有些阅历了。 千里来寻,未料想此间主人早已人去屋空,少年小心翼翼的察看着院墙内外,淡然的神色渐渐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里曾经有过十分凶险而激烈的打斗,许多地方有被暴力冲击的痕迹,就连倒塌的院墙也是强力捶塌的,虽然被冬雪和寒风侵蚀,但少年依然发现了残留的黑色血污。 “难道四叔已然不测?” 联想到铁匠铺至少荒废了一到两个月了,期间毫无消息,少年人不得不做出如此推测,他正要起身进屋查看,忽然耳廓微动,他唰的一下已然抽出了背部的砍刀。 “什么人?!”少年断喝。 东侧的耳房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黑衣蒙面,背背宝剑。 “冯家果然还有人来,不枉我苦等一场。” “你是谁?” “跟你一样啊,来找冯老四的。不过,找不到他,能等到冯家的其他人也行。” “阁下左一个冯家,右一个冯家,莫非冯家惹到你了?” “然!冯家是我必然要越过的一道坎。” “你是说,冯家的存在阻挡了你?” “没错呀,否则我巴巴跑这么远干嘛?” “报上你的名字!”少年人不再废话,黑衣蒙面客明显是冯家大敌,说不准四叔一家离开也与此人有关。 “等你能赢了我再说。” 黑衣人说着话一跺脚便扑了上来,不见拔剑,在少年周身却已寒光闪烁。 少年人并不后退,手中沉重的砍刀却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叮叮当当一通碎响声十分悦耳,好似关门已久的铁匠铺又重新开张了一般。 两团寒光笼罩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往来交错,就算站得近了,也很难分辨谁是谁,两人都是以快对快,气息延绵悠长,一番打铁似的对攻,竟然不分伯仲。 当的一声脆响,如啾鸣声直上云端,两个身影乍然分开。 使刀少年向后连滑两步,便止住了身形,而黑衣蒙面客则是连续两个后空翻方消去了劲力,只此一下便可看出持刀少年在力量上还要强过黑衣人。 “冯启升?”蒙面人问。 “错!冯启升乃家兄。” “哦,原来是冯启年,还蛮能打的嘛。”黑衣人借着调侃调息,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付你绰绰有余。” “呵呵,嘴也挺利索,等下看你还吹不吹。”黑衣人冷笑一声,再度飞身扑上。 此番她突然改变打法,不再猛打猛冲,而是围着少年转圈,脚下漂浮变幻,手中宝剑不断虚刺,仿佛是围绕在花丛的蜜蜂一般,上下翻飞,时快时慢。 “原来是天榜大侠赵永乐,怪不得都说赵家人又蠢又坏!” “你胡说!”黑衣人勃然大怒,“冯家人总喜欢倒打一耙,听听武林同道的声音,是如何说你们冯家人的,甘做修士的小狗,残害武林同道……” “看来,蠢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少年冷笑。 第118章 缉拿公告 “你放屁!你们冯家人才是又蠢又坏!” “蠢也就算了,还非要占个武道天榜的虚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冯启年呵呵冷笑,手中的刀却举重若轻,劈、挡、削、挂,十分轻松写意。 赵天乐被气疯了,冯启年用武道天榜的排名来讥讽,最是伤她的自尊,刚进入百名时,她还得意非凡,可心里也清楚,赵家比她强的还有人在。 那几个家伙才是赵家真正的底蕴,自己作为冲榜先锋,当然要把这种底蕴拉出一个不可想象的厚度,让几位世叔世伯刮目相看,自己也要成为底蕴中的一份子。 不料,天榜放榜之后,赵永乐便在齐国大峪口碰到一名不知身份的家伙,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她居然不是此人对手,自信心被狠狠的戳了一记。 直到后来单枪匹马,连挑冯家两房,这才找回了最初的自信,没想到接下来又踢在了铁板上,被隐姓埋名冯啸声狠狠的教训一番。 此番养好伤,赵永乐专门携带了赵家独门的杀器试图再战冯啸声,大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之志,可没想到已经人去屋空。 可让赵永乐难堪的是,巧合碰上的冯启年,她居然也踢不动,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自信,又面临崩塌,如何能忍受? 冯家年轻一辈远非传言的那般怂包,区区一个冯启年的武道修为就比她这个天榜第七十名丝毫不差。 看来这武道天榜也不能代表什么呀,世家大阀隐藏的高手怎地如此之多,冯啸声倒也罢了,毕竟高出一辈,厉害也就厉害了,这冯启年并非冯家年轻一辈名声的最盛的,怎得也如此扎手? 不,不不,一定是冯家人阴险,我赵家主持天榜数百年,一向被武林同道推崇,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就算偶有纰漏,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之多的漏算。 还是长辈们说得对,冯家藏的如此之深,必然有大阴谋,怪不得几位世叔世伯那么紧张,不仅联手宋家,还联合了远在大魏国的白家,势必要将冯家连根铲除。 想到此处,赵永乐把心一横,便不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了,一剑直刺后身躯倒纵拉开距离,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节似竹筒般的事物,叫赶魂镖筒,由传统的暴雨梨花针改造而来。 此镖筒面向对手激发,十分简单,分三到五次攒射,每一次的手法和朝向稍有调整。 密集的飞镖如指甲盖大小,薄如纸片却又锋利之极,关键是飞镖会在空中改变方向,迫使对手按照既定的轨迹躲避或抵挡此镖。 之后,赵家的剑便在这条轨迹上等着对手自行撞上来,设计的十分独具匠心,又异常阴险。 有此镖筒协助,赵永乐有信心干掉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武道高手,这也是她在短短两个月之后胆敢再来铁匠铺的底气。 找不到冯啸声,那便用在冯启年身上。 嗤嗤嗤的破空声响起,冯启年眼前一花,勃然变色,手中的大刀舞的密不透风,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如雨打芭蕉。 好容易躲过这一关,未料想赵永乐手腕一翻,竹筒变了角度又是一波攒射。 这次的飞镖并没有直接奔着冯启年而去,而是滑向右侧空地,冯启年还没弄明白,第三波飞镖又来了。 这回看的真切,冯启年立刻舞动刀花,可哪料想,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第二波飞镖绕了一圈从身后袭来。 前后夹击,冯启年首尾难顾,只能以身法竭力躲避从身后绕过来的飞镖,但一步跨出便知道麻烦了,赵永乐正巧同样一个跨步,手中的宝剑看似随意的一个上撩,冯启年的右肋恰到好处的撞了上去。 噗! 一剑刺中,赵永乐得手后大喜,正欲手上加力给对手来个透心凉,却未料想脑后生风,极度的危险袭来,不仅如此,冯启年大吼一声放弃劈挡飞镖,手腕一斜,大刀朝着对手的头颅砍去。 赵永乐亡魂大冒,果断舍弃手中宝剑,一个滚地葫芦滚出好远,身躯如同绷簧一般弹起,三两步便与刚才的战团拉开了十丈之遥。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得不说赵家的轻身功夫和独门步伐相当了得,关键的时候的保命非常有效。 冯启年就惨多了,肋下挨了一剑不说,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枚飞镖,剧痛之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什么人?”赵永乐喝问,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刚才身后砸来的物件,却什么也没找到。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狠毒?赵家人都这么嚣张跋扈么?” 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究竟是何人,我赵家做事,何须你来评价?” “沽名钓誉的东西,还自称世家?让老子评价都嫌脏了嘴,滚!” 那声音忽然飙高数倍,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的冯赵耳二人膜发胀,双目充血。 可怕的是,赵永乐仔细辨识,居然找不到声音的源头,知道自己远非此人对手,于是狠狠的留了一句场面话,发足狂奔而去,连宝剑都不要了,这回不仅踢到了铁板,连脚都差点踢断了。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小子冯启年有礼了。” 冯启年同样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只能双手抱拳,四方作揖。 “小娃儿不要在韩国逗留了,此处马上就会有兵锋之祸,去大周国吧,你叔父冯啸声也去了。” “可是,我冯家在大周国的资源尽毁,小子担心……” “不是李家做的,放眼整个东州大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东去,极东的齐国,董家人厚道,要么去西北,李家人也绝非冯家的敌人,你冯家忍辱负重,不要忍到最后给忍没了,好自为之。”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冯启年等了半天,却再无声音传来,知道高人已离去,只得再度四方作揖,然后忍着剧痛走到墙边坐下处理伤口。 千里之外的含山县城外,郑九正对着城门口张贴的悬赏文告发呆,琢磨着自己何时成了官府悬赏缉拿的要犯。 公文之上,用黑笔白描的大头像与郑九本人十分形似,姓名也没错,郑九。 缉拿的罪名,江洋大盗,在多地杀人害命,洗劫钱财。 按通文描述,上面应该说的是银州城的事,可真实情况,郑九杀的大魏国的白家奸细,长阳公主李默鱼是知道的,事情早应该翻篇,为什么在北胜关之战后,又被翻了出来? 第119章 月满则亏 幸亏郑九在离开北胜关军营时已经用道门的小法术易了容,否则站在此处很快就可能被人认出来。 看来易容还不够,如果不想麻烦不断,还需更名。 郑九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只是始终没琢磨明白,除了李默鱼之外,谁在构陷他。 汾阳王?还是未曾谋面的三皇子蔚山王? 至少到目前,郑九不认为李默鱼会害他,可如此一来,事情反而变得复杂了。 郑九原本打算寻一处清静之所,将体内的变化搞搞清楚再做计较,那道元符种究竟是被方晓夺了,还是另有原因? 若是真的被方晓夺了或毁掉,郑九便也死心了,可种种迹象又让他没办法死心。 比如,神识还在,强大的感知力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随意开启玉扳指,毫无障碍,可以用灵力催动自己感兴趣的小法器等等。 体内的灵力也相当充盈,郑九曾尝试引导,一指下去,丈许远的山石便被洞穿。 取出跬步尺测试,显示郑九还是筑基期中境。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仅仅是灵台连同符种不见了,也不是那些金色符文集体消失,而是缺了这些符文,他便无法行设置有效屏障来锁住神识和灵力。 如此带来的麻烦显而易见,在面对修士时,郑九无从判断自己会不会被对方一眼发现,这是很糟糕、很要命的事情。 无论如何自观,郑九始终找不到答案。 离开北胜关,向南走了三日,郑九便发现了缉捕他的公文,于是一路南下,绕过国都永安,改道东南,每到一地,郑九都能看到这些刺目的公文,直到含山县城外也不例外。 如此速度比郑九的脚程还要快,看来整个大周国的郡县都已将缉拿郑九的公文张贴满了。 郑九不由得仰面苦笑,不敢面对修士,便无法在乡野山泽自由穿行,而在凡俗世界里,自己又成了被缉拿的要犯,如此便搞得仙俗不容,无处逃遁,何至于混到了这步田地? 左右权衡,郑九觉得在凡俗世界里藏匿要强于面对修士,所谓要犯也不过是大周国一国之地,那么索性便去魏国,实在不行还可以远遁西北关外,回魔音谷。 但是观察含山县的地理位置,郑九决定暂时留下来。 含山县位于大周国东南边境,与大魏国仅一河之隔,河对岸便是大魏国的土地,同样是个县城,唤作上城。 大河名为汾阳河,作为周魏两国的界河,河宽水急,所以含山县东郊外唯一的一座木索桥便成了联通两国边民唯一的通道。 现在索桥被封,大河两岸边民便断了联系。 当然,河道上有渡口,原本官家运营管理,随着周魏两国关系的日趋紧张,渡口也被关了,只有野船工在隐蔽处或夜间偷偷摆渡,若是被边军抓住,多半是要砍头的,可是为了赚些铜板度日,不缺敢冒险者。 渡河对常人来说很麻烦,但郑九凭借着武道修为和深厚的内力也能游过去,眼下暂没必要,含山县很好,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非常清净。 整个县城包括四野乡农不过三万人口,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与大周国其他地方很是不同。 尽管人们过的很清苦,却也恬淡自在,非常符合郑九的心里预期,就在这里暂时歇下来便好。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日益增多的边军,原来含山县的边军不过千人,现在激增到了五千,虽然这些边军的驻地不在县城内,但经常有兵痞混迹县城,打骂横行、作威作福的事情时有发生。 不过,兵痞闹事还不算泛滥,比起双峰要塞差多了,郑九并不觉得意外,却又很意外的找到了一份儿活计,替车老板赶车送水。 县城里的大户人家讲究,不喜自家院中的井水,泡茶、煮饭皆需郊外的山泉水,每日一大车,十二桶,赚得六枚铜板。 区区六枚铜板,果腹度日相当艰难,郑九并不在意这微薄的收入,玉扳指里的财富岂止富可敌国,可他满意车老板给提供的住处,马厩旁边的一间柴房,稍加收拾便可住人。 当然,并非随便来一个流民,车老板就敢收下,郑九至少表现出了一些让车老板满意的能力。 一匹受惊的骡子被郑九轻而易举的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使用武力、蛮力,仅仅是几声口哨,拍了拍大骡子耳后便行了。 郑九久居塞外大漠,对这些大牲口太过解了,什么样烈性的都能驯服,唯独拿苏老夫子留下的黑马没办法,想必这畜生在朵云川活的如鱼得水。 使用的名字自然不能是郑九,而是叫甄不满。 名字很古怪,车老板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郑九自有一番说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家人给起名的寓意是希望娃儿要懂得知足。 “看不出来,令尊应是个读书人,因何让你独自一人出来闯荡?” “北面战祸不断,又遭饥荒,我们便向南逃难,谁料半路走散了。” “哎。”车行老板一声叹息,“日子都难呐,既然留在我这里,便好好做,攒下些银钱去寻家人。” 郑九连连点头。 活计并不累,每日天不亮赶着骡车去县城东南十里外的花间溪山泉上游灌满十二个大木桶,在辰时三刻赶回县城,将这些山泉水送至县城内五位贵人老爷家。 忙到巳时便可回车行了,歇息片刻开始处理车行所有大牲口的吃食草料,是为晚上和次日一早做准备的,包括三匹马、五头骡子和两头驴。 过了中午便无事了,若是没有贵人老爷临时加订山泉水,郑九可以自由支配一整天中剩余的时间,这些时间,郑九几乎全部用来修习锻阳术和打坐自观。 不管道元符种还在不在,郑九已通晓青阳道门的炼气六术,就算没有灵气,玉扳指里也有的是灵石。 没料想,不过半个月,郑九便察觉身体异样,继而感知到了身处这方地界的很多响动,轰隆声、粗大的喘息声,还有窃窃私语等等。 这不同于他在领悟第一声道韵后听到的各种生命、蝼蚁草芥的声音,它来自地下,那轰隆声似乎是大地的脉动,而粗大的喘息则是地脉中的熔岩热流的声响,就好似人体血管中的血液…… 而窃窃私语则是野外某个山精鬼怪在密语,感应天地、生灵之秘密……于是,郑九明白,他要破境了,只是来的太过突然。 反复自观后,丹田中央那颗黄豆大小的珠子证实了郑九的预判。 珠子十分躁动,周围布满了浓稠的金黄色雾气,这些雾气来自整个气海,几乎全部汇聚而来,气海又空了,除了珠子周围,其余空间漆黑一片。 第120章 小城变化 感觉来的如此强烈,郑九本能的有种就地破境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惹麻烦,必须压制住。 一直到深夜,郑九才悄然离开车行,飞檐走壁出了县城直奔郊外。 山野大泽可能更为危险,但郑九在花间溪找到了一处十分适合做修行洞府的地方,洞窟很深,里面的空间也足够大,若是破境时有什么异象出现,应该可以最大程度的被遮挡掩盖。 原本,由筑基期中境突破到巅峰境,只是个小境界,不会引起周围环境太大异动,可此番破境的躁动过于汹涌,万一搞出大动静就麻烦了,郑九不敢赌。 进入洞府后,郑九便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用以阻隔气息和声响,另外又加了一道示警的阵法。 山洞入口处较为狭窄,里面如同穿糖葫芦般一个接着一个洞窟,大概有七八个,总体呈缓缓向下倾斜之势,越往深处,就越为干燥阴凉,郑九选择了最深处的一个洞窟。 从玉扳指里取出了若干灵石备用,破境要吸纳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眼下这个条件没了,管够的灵石是唯一可以替代的破境必须品。 诸事搞定,郑九盘膝而坐,很快进入无我境界。 含山县城东城有一大户人家,姓毛,家主毛员外早年曾做过县尉,因为牵连一桩公案被罢官,此后离开了官场,回家做起了富家翁。 毛员外在县城虽然不算顶尖的富户,却也家大业大,又曾做过官儿,所以亲朋故旧极多,在整个含山县相当吃得开,现任县老爷还曾经是毛员外的同僚。 约在半年前,毛员外家来了几个亲戚投靠,是从大魏国来的,因为在当地开罪了官绅,营生做不下去,便千里迢迢来投靠。 当时周魏两国关系尚可,毛员外又一力作保,在衙门备了案后就在县城住下了,从魏国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周国子民。 几位亲戚为人和善,手中又有银钱,不仅在县城开了铺面,还在郊外置办了大量田产,除此之外,还花了一大笔银子,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捐了个功名,在县衙也算是挂上号的官人了。 当然,官是虚的,不受实职,也没有任何实权,只是这个虚无的官身却是如假包换的金字招牌,连县老爷见了此人都要客客气气。 毛员外也跟着脸上有光,不仅成功的将魏人给挖了过来,人家还使劲儿给大周国送钱,这等好事,不是是个员外就能办到的。 然而,好景不长,周魏两国不知为何关系忽然紧张起来,两边边军互相封锁唯一的吊索桥,禁止边民往来。 不久后,朝廷下旨将含山县边署升格为边镇,设镇守使一名,从五品武官,品阶比县令还要高。 没几日,镇守使便到位了,好像圣旨还没出永安城,这位镇守使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巧的是,镇守使也姓毛,从五品游击将军。 毛将军一到任便开始征调民夫在县城外东郊修建扩建军营,银子由朝廷拨款,专款专用,县衙一干人管不着。 但既然不用地方掏钱,县老爷也懒得搭理。 可接下来毛将军就狠了,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开了一个边镇军情会议,狮子大张口要纹银三十万两,用于修建城防及相关设施。 这一下,县里的这帮官绅土鳖便炸锅了,人人叫苦连天,暗中纠结起来密谋如何赶走毛将军,至少想办法拒交这莫名其妙的银子。 可没想到,硬着头皮死拖了半个月,一票人马开进了含山县,足足有四千人,是郡守协调派来的边军,要长期驻防,统一归毛将军指挥。 知道内情的人还得到了一条消息,这四千边军中有五百人隶属东府军,是非常彪悍凶狠的,而且招惹不得,因为东府军是当今五皇子李希的嫡系。 惹不起,万万惹不起。 不用毛将军带人进驻县城,县老爷先软蛋了,因为他托关系打探到了一些不可说的消息,吓得冷汗直冒,连夜召集官属、豪绅,挨个说服承诺,折腾了足足三日,终于凑出了白花花的三十万两银子。 以为这就完了? 错,毛将军拿到银子后立刻成立了一支锄奸队,全是从东府军中挑出来的彪悍兵勇,将整个县城从里到外犁了一遍,总共抓了两百多所谓魏人细作,放出风声要全部咔嚓。 这些魏人细作大多数是近期从魏国越境过来的边民,也有外乡跑来的流民,当然,其中有一些的确说不清身份,总之一起绑了。 这番举动把毛员外吓得不轻,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筛糠一样抖了半日,结果听说那几位倒霉亲戚没事儿,因为又捐了大把的银子。 最后,这二百多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交了银子,以证清白,只有十来个“冥顽不灵”、“证据确凿”的细作被咔嚓了。 毛将军的到来改变了整个县城,让很多人意识到,非常时期,军爷说了算,县老爷靠边站。 所谓非常时期,就是流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周魏两国要打仗了。 不过这一切只在县城中有钱、有势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普通百姓,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要打仗,日子还要过,唯一的麻烦是不能过河串亲戚了。 当然,还有之后的麻烦,便是豪绅们掏出来的三十万两银子,迟早会像变戏法一般从这些屁民的口袋里掏出来。 郑九的运气其实非常好,他来含山县时,恰恰是毛将军折腾完之后的两个月,周魏两国没有打起来的迹象,似乎一切又照旧了,只是多了些兵痞而已。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车行老板哪里敢收留郑九。 城南一间阔院里,如此深夜,后书房里还亮着灯,几个人正聚在里面小声交谈。 “我已反复确认过,东府军那帮老爷已经离开了,大概的时间应在一周之内。” “如此说来,周人的警惕之心应该有所放松?” “也不能盲目定论,只是有这个苗头,李希与蔚山王李延现在斗的厉害,在争夺北境的主导权,目前应该顾不上东南方向。” “对,尚需观察,不急于定论。” “另外,毛之用的背景也查出了大概,此人不一般,身份藏的很严实,他是东府军大将李景云的心腹,不仅如此,此人还是一名武道高手,莫要看这家伙行事咋咋呼呼,蛮横之极,其实心细如发,我等必须小心。” “武道高手?” “对,而且是华山派的外门弟子,一身硬气功十分了得。” “这些情报烦请葛大人整理一份,即日呈报。” 第121章 登堂入室 忽然,房中的烛火摇曳,几名密谈的人都感觉有点头晕,好似烛火的晃动让他们十分不适。 但紧接着,脚下震颤,桌子上的盖碗茶杯发出了哒哒哒哒的密集声响。 “不好,地龙翻身了……” “是地动!” 率先发声的中年男子起身夺门而出,其他几人也紧跟着跑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夜空深邃,清冷的夜风让几个紧张兮兮的家伙很快冷静下来。 眩晕和晃动感都消失了,四周十分安静,偌大的县城依然处在沉睡中,没有谁像他们几个这般神经,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几个一起都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地龙在翻身,只是它的脾气好,稍微翻动一下便又睡了。” “呵呵,肖兄这个时候还不忘幽默…… “寅时地龙翻身不是好兆头,从现在起,你我行事更需谨慎,近些时日暂停一切活动。” “何须这般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诸位切记,都散了吧。” 几个身影利索的离开了这间宅院,鬼鬼祟祟的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县城外东南郊,一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垂落,反复扫视花间溪一带的山峦,持续了很久才缓缓远去。 山洞深处,郑九所在的最下层洞窟已经塌了,好在下方山石的承接力度够强,没有继续坍塌下去,否则郑九一定会把自己埋在山腹深处。 浑身金色的毫光已经淡去,轰隆一声,郑九从乱石堆里脱身而出整个人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郑九此时心中的喜悦,破境成功,而且不是单单只破了一重小境界,是跨境界突破了金丹境! 怪不得之前破境的冲动那般强烈,也怪不得破境过程中会引发了诸般异象、山腹塌陷,这是郑九之前再也没想到的。 气海丹田处,一颗硕大的金色圆球十分耀眼,这便是金丹么? 郑九自观下发现,透过金黄色的表面,可以看到圆球内部十分细密而富有层次感的不同色调,从淡黄、土黄、金黄再到紫金色层层包裹下的内核,虽然很模糊,但异常活跃,好似在不停的跳跃。 这或许就是元婴的雏形了,郑九大为感慨,不管道元符种在还是不在,踏上金丹境,在修行中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不仅如此,还能窥视到未来元婴的样子,着实令人神往。 当然也有后怕,郑九未料到这周魏两国的东南边境居然也有修士巡界,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浑身上下全是白色的碎末,都是晶石被消耗干净后的残留物。 郑九粗粗估算了一下,如此高品阶的晶石,居然一次性被消耗了近两百枚,这还是金丹境,日后若是准备突破元婴境,消耗的晶石恐怕要成倍增加。 关键是天地之气中缺少了灵气。 就算玉扳指里有成箱成箱的晶石,这般消耗怕是也承受不起。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郑九回味了一遍破境时的全部过程,收获良多,于是催动灵力,一道无焰之火燎遍全身,将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郑九又从玉扳指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撤掉洞口的阵法离开。 鸡叫三遍,郑九已经赶着骡车再次来到花间溪,将山洞附近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拍响了山崖下背风处一间木屋的房门。 花间溪山泉的泉眼是有主的,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袁大官人花钱买下的,任何人想要汲取最纯净的山泉水自然也要花银子。 泉眼附近便住着一位驼背老者看守,帮着主顾收钱,混口吃食度日,郑九每次来都要先跟老头打招呼递牌子,记录好后方能汲水。 日后凭记录,由车行老板花钱结账。 “老人家,这是今日的水牌。” 不知为什么,今日老头起的很晚,郑九砸了半天门才听到起床的声音,换做往日这个时候,老头儿早就坐在泉眼旁边,吧嗒旱烟了。 “哦,哦……”老头接过水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转身回到小屋里拿出一本账簿,在写好的日期处让郑九按手印。 流程很简单,但郑九却发现了老头儿的异常,不但慢慢吞吞,而且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瞄一下郑九,好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老人家不舒服么?”郑九问。 “啊?哦,记得告知张大掌柜,后日来销账。” 销账的事儿倒是没记错,可老头儿回答问题明显驴头不对马嘴,便一定有问题了。 郑九联想到破境前就曾感应到在花间溪附近有一个山精,可是在破境之后再也寻不到了,之前引起的动静蛮大,莫非山精跑了? 山精在东州大陆并不鲜见,主要是有年景颇长的植物,机缘巧合吸收日月精华慢慢修炼成精,是修士眼的中天材地宝。 也有猛兽修炼成精的,便不称之为精了,而是怪。 山精灵怪如果道行足够,有一定几率可以幻化为人形,但是这种道行至少以千年计,脱胎换骨之路是很难很难的。 后来随着大陆灵气消散,山精、灵怪都非常罕见了。 在魔音谷,秋华挖出来的山精也有少许灵性,但距离真正的山精还差的太远,边关塞外环境恶劣,物种少,他们所称谓的山精,仅指那种像人参一样的东西。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探察,只是暗中留了个心眼。 声言一声谢,郑九便转身开始汲水,十二个大木桶,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还真需要花费些时间。 边汲水,郑九边眺望远方,黑暗的夜空中已经隐隐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线,天快亮了。 他并非真的在看风景,而是时刻盯着身后不远处的小木屋。 一根黑色的根须从木屋的门缝处伸了出来,约有拇指粗细,初时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渐渐便加快了攀爬延展伸出的速度。 不仅如此,随着郑九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从门缝处探出了更多根条,有粗有细,均是悄无声息的朝着郑九而来。 郑九心里冷笑,表面不动声色,继续哼着小调,一桶水满了,再换上一桶,头也没回,却突然撤步,左手飞速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根最先爬过来的长根。 第122章 千年精怪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山野。 所有准备扑上来的根条都在剧烈的抖动,郑九手上加力,纯粹的力量,一把便将藏在木门之后的老头儿给拽了出来。 确切的说,老头儿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就是一根十分杂乱的大树桩子,诡异而又混乱。 但从其根须分叉的粗细,依稀可以看出四肢、躯干,已经隐隐有了人的雏形。 “居然是个千年山精!”郑九冷冷道。 “……仙师饶命,饶命,老朽只是这山中一残命,老眼浑浊不识泰山,还请仙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为何要加害于我?” “老朽只是嗅到十分诱人的味道,一时贪念作怪,才干出这种不知深浅的龌龊之事,求仙师原谅小老儿一次。” “什么诱人的味道?” “就是那……那灵石。” 郑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时破境时为了防止万一,一口气从玉扳指里掏出来数百枚灵石,未料想居然能把个千年山精吸引过来。 “此处的老丈呢?”郑九再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呃……这个,仙师刚才见到的便是。” “把话说清楚点!” “是,是是,那老者已经被我吸食了血肉,只剩一副皮囊。” “既是如此,那便饶不得你了。” 郑九说话间抬手便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弯刀,却不料忽然脑后生风,郑九想也不想,顺势摆臂一招犀牛望月,咔嚓一声便将袭来之物斩断。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十分尖细刺耳。 “柳儿住手,在仙师面前不得造次,你我联手也非仙师一合之敌。” 居然还有个小精怪,郑九一刀斩断它的根须,身后是一棵小树,确切的说是垂柳。 说是小树,起码也有数百年了。 “一家子?”郑九挑眉询问。 “仙师勿怪,柳儿未经世事,适才愚蠢的出手只是心情急迫,小老儿干下错事,但凭仙师发落,只求饶了柳儿一命。” 郑九不答,心里却暗讨这花间溪实在是古怪,能见到一只真正的山精已经是非常罕有,这里居然一下子藏了两只,地下应该有什么类似于灵气的滋养之物,有助修行并开启灵智。 “若想活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郑九改了主意,暂时放过这两个山精,弄清楚花间溪一带非常重要。 “仙师只管问来。” “地底下可有天材地宝?” “有的,但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力,就在那葫芦洞下,原本是一位陆地神仙飞升后留下来的法器,经历了上千年,灵力丧失了八成以上,小老儿受其滋养开启灵智,是以极为敬重,未敢骚扰。” “原来那个洞府叫葫芦洞。”郑九点点头又问,“可知那法器具体为何物?” “一把宝剑的剑鞘。” “剑鞘?” “的确如此,只有剑鞘,那剑身不知何处去了。” “我再问你,此前有修士路过,你用了何种方法能够屏蔽他的神识?” 这一点很重要,郑九躲在山腹深处,又设了屏蔽感知的阵法,才马马虎虎的躲过了对方的探查,两个山精又有何种特殊能力? “这个简单。”老树根言罢,躯干一晃,黑黢黢的树皮纷纷开裂,露出里面腐烂的机体,一股极为浓重的臭味迅速弥漫,顷刻间便飘满了整个花间溪。 这股味道不但臭的离奇,还让郑九的感知力大打折扣,本能轻易听到蚊虫窃语,在这股臭气遮盖下,完全听不到了,若是释放神识出来,估计也是这种状况,怪不得呢。 由此,郑九忽然意识道,他之所以能糊弄过去那名修士的探查,可能也与这股臭味有关,反倒是这个老山精帮了忙。 如此便下不了手了,但郑九也不能便宜了这老山精,又问,“你老实说话,除了这位老丈,你还害过多少人?” “尸体倒是吃过不少,杀生人只有两回,包括这位老丈。” “你若是敢糊弄我,不但要你的狗命,而且我会连这柳树精一起杀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修行全凭吸收日月精华,和山中法器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灵气,血肉之躯对我修行的帮助并不大,只是偶尔为之。” “也罢,若要活命,便为我做事,守着这洞窟,一有修士的风吹草动便通知与我,可能做到?” “完全没问题,一切凭仙师吩咐。” “那老丈被你害死,那城内的袁大官人一旦追究,你岂不是要误了我的饭碗?” “仙师放心,小老儿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法术,一定会将此事糊弄过去,绝不会牵连到仙师半分。” “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同样取你性命。” “小老儿和柳儿定将守口如瓶。” 郑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个纵跃间便又进入那个山洞,一直下到了最深处,精心敛气,居然感受不到老树桩所描述的天材地宝。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但有别的办法,从玉扳指里取出一样事物,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罗盘,专门寻找和定位灵物用的,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深处真有灵力来源。 看来老树桩并没有撒谎,此宝至少在地下数十米,可能还有法阵掩盖,暂时找不到深入地下的通路,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暂且作罢。 郑九出得山洞,给那老树桩定下了不许害人等规矩,然后赶着骡车回县城了。 “那仙师不会是假意放过我们,等驱使我们做事后再行杀伐?” 小柳树道行尚浅,不会人语,只能用山精特有的方式交流。 老树桩苦笑,“我不知道,但你的担忧似乎也没有道理。此人年纪轻轻便有不俗的修为,而且财富惊人,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 “若不是急着弥补之前道行上的血亏,老朽也不会一时心起贪念,眼下后悔也晚了,不过,以此人深不可测的背景,断不会把你我这等小小的山精放在眼里,我想不会有事。” “那您说,他与对岸那位青峰子仙师,哪位更厉害?” “不好比,各有千秋吧,论修为境界当然是青峰子更厉害,元婴境巅峰足足高出那后生一个大境界,可论家世背景就难说了,一个背靠天下第一修行宗门青阳道门,另一个财大气粗,恐怕也是出身名门,而且在门内地位不低。” “哦……” “柳儿,我可要警告你,千万莫要打他们任何一位的主意,稍有不慎,你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哦哦,柳儿知道了。” 郑九回到县城,早已天光大亮,今日耽误了时间,被几位老爷家的管事挨个训斥一番,郑九一概嬉皮笑脸,以忘拿出城的腰牌为由搪塞过去。 夜间城门四闭,没有县尉大人签发的通行腰牌,如何能出得了城? 第123章 大有问题 是夜,丑时。 郑九自入定中醒来,面庞上淡淡的金光敛去,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仔细倾听一番动静后,便换上夜行衣,离开柴房出城。 到了花间溪,路过那小木屋,郑九稍作停留没有进屋查看,却见那房门打开,一位驼背老者走了出来,向郑九深深一礼。 “仙师可是要去寻那宝物?” “然。” 郑九仔细观瞧老者,还别说,这次就很像了,几乎看不出破绽。 “那葫芦洞形似宝塔,实则是三个地龙葫芦拼接而成,宝物便在葫芦下方二十丈的位置,拼接处也即是葫芦相连的狭窄洞道,有缺口可以攀爬向下。” “何谓地龙葫芦?” “一种地貌上的说法,就是很久时,地龙翻身后的形成的气泡,这气泡经过数千上万年的演变,慢慢变成了形似葫芦的空洞,便称为地龙葫芦。” 郑九点点头,心道这山精的话至少可信一半,忽然又想到其他事情,便道,“你抓紧时间给那位袁大官人交代清楚,死去的老丈是否还有家人,也一并查清后告知我。” “老朽尽快办。” 郑九不再理会,转身跃过山泉,一路急行攀爬后进入山洞。 果然,在第二个狭窄的通道里,郑九便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小洞穴,洞口直径只有四五尺,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趴在洞口侧耳倾听,下方深不可测。 盲目下去肯定有风险,势必要做一番准备才行。 郑九退回到山洞口,开始布阵,在阵法学习和领悟上,他比那冯家的冯启运差一些,主要是没怎么投入过精力。 但木华老道自创的一些小阵法不仅简单,而且犀利实用,可以就地取材,随布随用。 在洞口连续布置了两个陷阱,其后又藏了一个颇具威力的杀阵,如此便形成了连环套,莫说普通猎人,就是武道高手贸然闯入也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郑九又在那个小洞穴入口布置了两个阵法,一个起到触发警示作用,一个主攻击。 几个阵法均需灵石催动,郑九不缺这东西,只是要谨慎使用。 一切准备妥当,郑九从玉扳指里找出一颗凶兽的内丹,足有山桃大,十分圆润,表面带有血丝,并发出淡淡的荧光,以此物照明。 郑九跃身而入,洞壁十分光滑,他以双腿肌肉挤住洞壁,以控制下降速度,一路未遇到什么障碍,约莫十多息便到了底。 洞底十分狭窄,在淡淡的荧光下,郑九发现脚下还有一个岔洞,实际上就是个拐弯,只是需要矮身钻进去,颇为费力。 郑九手足并用的爬过岔洞,终于来到一间石室,空间很小,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座石床,一方石案,案头上放置着一把乌黑的剑鞘。 只是,郑九刚一踏足便天旋地转,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就好像吃多了酒,想要呕吐的感觉。 果然还是有阵法存在,郑九果断退出,心中惊骇不已,刚刚踏足的一瞬间,便感知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气息之强,绝不亚于那丰庆子对着木华老道倾力一击。 那不知多少年前飞升的仙人显然曾在此处修行过,留下的禁制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撼动的。 山精老怪也绝非出于对剑鞘的尊重而不敢打扰,此怪肯定曾尝试过,同样是被这强大的禁制给弄的束手无策,进不得石屋。 盘坐调息片刻,郑九便在玉扳指里翻找老道留下的典籍心得,试图能找到破阵的法门儿。 却不料一声铿锵如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传来,郑九发现玉扳指里躺在角落的黑铁片在颤动。 难道是雷霆的剑鞘? 郑九心里一动,却又很快就否定了刚才的猜测,雷霆出自青阳道门,是上品灵器,木华老道告诉他,雷霆的现任主人便是他的祖父天玄真人,与这位很早之前飞升的仙人恐怕毫不相干。 但为何雷霆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郑九委实琢磨不透,干脆暂时略过一边,不一会儿终于翻到木华老道关于阵法特例,禁制的概述。 禁制也是一种阵法,但布置的手法和方式要高明的多,破解禁制往往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方法,关键取决于境界和修为的高低。 仙人往往随手一挥的禁制,若是境界不够,就算是顶尖的阵法大家也破不了这样的禁制。 说白了,就是靠实力硬干呀! 郑九挠挠头,知道现在的自己差的太远,只得作罢。 休息片刻,郑九顺原路返回,收了沿途布置的阵法,出了山洞。 孰料,那老山精已经守在不远处,遥遥向郑九一礼道,“我已托梦给袁大官人,不日死去,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另派贤能。” “另外,这老丈名唤黄二坡,年逾七旬,育有一子,老妻多年前身故,因受不得儿媳虐待,才跑出来做事。” 郑九点点头,“若那儿子懂得奉孝,便给些补偿,若执迷不悟,此事就此过去。” 言罢,郑九扔给老山精数锭银子,便快步离去。 一口气奔行了数里地,郑九忽然感知到金戈之声,离着并不远,大致就在下游河边。 本不欲多事的郑九联想到了县城中一家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改变方向,直奔汾阳河边。 所谓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是城南一家毛姓大宅院,每日订购两桶山泉水,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的是,这家人几乎见不到女眷,郑九每日都将水桶扛进院内,也没见过几名丫鬟仆役。 说话的口音也不对路,带有浓重的哼腔,比他这个地道的外乡人还要糟糕。 最奇怪的是,管事居然是个练家子,看武道修为还不弱。 就算郑九没有在南府军服过役,也干过几年山贼漠鼠,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户毛家人大有问题。 郑九当然不愿意多事,找一处清净之地并不容易,可身边若是藏着这样的隐患,他自然要警惕起来。 河滩上果然有事,三四名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名少年。 少年使刀,刀法十分精湛,但无奈对手都不弱,而且身上好像有伤,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技水准,已渐落下风。 郑九一眼便认出了毛家管事,莫要看他蒙着面,抬右腿时肩膀习惯性的向上一耸,简直就是此人的招牌动作。 看来之前猜测没错,毛家人绝非什么寻常的大家富户,而是武林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魏国细作也未可知。 紧接着,郑九更为吃惊,少年被逼到河边,退无可退,突然爆发,一招夔牛冲,手中的刀花如泼水般扫向四面八方,立时把蒙面人逼退,以赢得暂时的喘息。 锻阳术大荒拳,冯家人! 郑九原本只是想看上两眼,印证之前联想到的事情,如果与之无关,于己亦无关,立刻闪身走人,可未料想竟遇到了冯家人,那便不得不出手了。 第1章 黄沙冷月 是夜。 西北大漠,寒风冷月。 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刚刚过去不久,一支驼队孤零零的矗立在某处沙丘下,驼队周围数十丈,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 尸体很新鲜,有的甚至还有热气儿,均是刚死不久,死状颇惨。 有的尸体全身短打黑衣,有的皮袄裹身,看上去是两拨人。 黑衣者多数蒙面,穿皮袄、蹬翻毛靴者明显体型高大粗壮,眼窝深陷、高鼻梁,是标准的西域胡人。 尽管寒风猎猎,但现场的血腥味依然浓重,插进躯体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两拨人互相杀伐,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一名身躯粗壮的胡人身边忽然有流沙滑动,很快便有一只手从沙尘下伸了出来,在清冷的月色下十分惊悚。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快速拨开周围沙尘,露出了双肩和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双手配合着脑袋、双肩使劲耸动,整个人方从沙坑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名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随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沙尘。 少年很狼狈,可当他看清身边尸体的时候,浑身一僵。 “死了?”少年喃喃自语,仰面躺着的胡人面目狰狞,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天空,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拇指粗的大口子,血流干了。 死人不怕。 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刚一抬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四周全是尸体。 我了个大去,死这么多? 愣了半晌,少年的恐惧感渐渐淡去,确信这些家伙都死了,于是开始蹲在沙堆里摸寻。 不一会儿,少年摸到了东西,一把似刀非刀的长铁片,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仿佛这根铁片就是少年的护身符,能够护着他在这个寒冷、血腥的夜晚周全。 少年环顾四野,渐渐恢复了胆气,伸手扯下了胡人腰部的一个兽皮皮囊,打开来观瞧,些许碎银,一根红绳拴着的铜制雕像。 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一个凶魔的模样,看着不舒服,本欲丢弃,可少年转念一想,应该值些银两,又收着了。 花了不到三息时间,少年便将这名胡人的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未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少年换了一具尸体。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少年已经摸索了五六具尸身,除了些碎银散钱、药囊、扳指外,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铭牌。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少年一股脑儿的都收进皮囊揣进怀里,抬眼间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双峰骆驼。 骆驼也在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骆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仿佛识破了少年不怀好意。 少年动了,紧握着铁片,飞速扑向骆驼。 可是,才奔出三五步,少年右脚的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这是一具仰面躺倒的尸体,至少在少年看来是尸体。 少年扑倒,但手里依然死死握着铁片,左脚脚踝处也传来剧痛,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气力极大,仿佛铁箍一般。 他不知道这个将死之人要干嘛,但求生的欲望让少年忘掉了恐惧。 双肘狠狠杵地,少年的身体腾然而起,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西域人。 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嘴角还在流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少年无法读懂对方,只求活命,猛然屈膝团身,挥臂斩下,铁片砍在西域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居然将其整只手掌砍下。 西域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另一只手仍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脚踝,但同样没能逃脱厄运,被第二次挥下的铁片斩断。 少年人顾不得喘息,神经质一般的掰开脚踝上已经僵硬的手掌,一口气扔的远远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赶走惊恐和晦气。 西域人已死,眼睛依然瞪着少年,如蛆附骨。 少年人干脆用铁片撅着沙子将其头颅给埋了。 坐在沙地上大口的喘气,少年人调整一番后再度起身冲向双峰骆驼,随便找点值钱的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少年手中的铁片还没触及驼峰一侧的包裹,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身后,在月色下十分清晰的映照在沙地上。 影子的一部分在骆驼的上半身折射,歪斜的躯体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一半,又重新拼接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举着铁片的少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场,曾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却又很快消失。 寒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臭小子,你胆大包天,害的老夫一通好找,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影子破口大骂,随即几步冲到少年身后,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污言秽语,最后连脚也用上了。 少年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不吭声,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施暴者是一名穿着青色文士长袍的老者,身材高大,满头乱发,有过修剪痕迹的胡须在寒风吹拂下胡乱的乍着。 此人的面相实在不敢恭维,长袍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烈酒与汗臭混合起来的味道,没有丝毫文士风采,倒像是个街边滋事的老泼皮。 “这种货你也敢碰?多纳尔的贡品,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老夫回去!” 老头儿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唾骂一番,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时蹿出来一匹黑马。 此马也形同主人,不但骨瘦嶙峋,而且毛发生的混乱,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灰色斑迹,看着就感觉已近将死。 “呦呵,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一把夺过了少年刚刚从沙地上捡起来的铁片,拿在手上把玩,心中暗暗称奇,目光不经意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我的。”少年想要伸手夺回来,但哪有老头的动作快,立刻被其躲开了。 “告诉我从哪里来的,老夫就还给你。” “从下面。”少年手指沙丘。 “当真?”老头儿若有所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说,你何时没骗过老夫。”老头儿虽然如是说,但还是把铁片还给了少年。 “此地不宜再来,回去。” 老头儿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一纵身便跳上了黑马,随手便从马背一侧解开了绳索,再一翻手,绳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飞来,呼啦套在了少年身上。 “嘚儿……驾!” 老头儿一声吆喝,黑马便撒开四蹄飞奔。 少年则一手拽着绳索,一手紧握铁片,也发足狂奔。 一骑,一少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章 苏疯子 双峰要塞,旧称双峰镇,是大周国西北方的五大边镇之一,因由西向东的入口两侧均是险峻高山,故名。 又因其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在与西域浩瀚国的连年战争中,双峰镇成为双方争夺的核心。 经反复拉锯,大周国略占上风,为巩固边防,大周皇帝下诏征调工匠苦力,将边镇改建为要塞。 用巨石垒砌厚墙与两侧山岩连接,城墙高达十丈,设马面、望楼和箭楼,另设烽火台等,城门辅以吊桥悬索防护。 原有的双峰镇人口不过两三千,原住民更少,怕是连一千都不到,但常驻边军有五千人,高峰的时候甚至达到数万人。 近些年战事渐缓,很难得发生大规模战斗,边军也骤降到了三千人,可即便如此,小小的双峰镇也比三十年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边镇扩大,升级为要塞,来往的行商马队便多了起来,尤其没有战事时更是络绎不绝,几年工夫,双峰镇便成为了大周国西北边陲重要的皮货和茶盐集散地。 只是热闹了,要塞却不复当年民风淳朴,有四乱渐生,流民、马贼、兵痞和行脚商,且愈演愈烈。 时不时的就有杀人越货的命案发生,盗抢、斗殴等更是家常便饭。 流民以各地逃荒的饥民为主,马贼更是各边镇的常客,令人头疼,兵痞就另说了,乃各边镇最突出的顽疾,剩下的行脚商更是鱼龙混杂。 这几乱已经占据要塞内近六成人口,剩下的才是原有的百姓,但其间也混杂着不少胡人和他国细作。 秩序混乱如斯,老举人苏艺却活的如鱼得水,潇洒率性,说是读书人,但脾气坏,爱占便宜,喜骂人,骂不过便动手,无赖之极,名声极臭。 偏偏这么个泼皮无赖般的老头儿,却无人敢惹,除了镇守使大人,更少有人与之结交。 因为他是举人,文举人加武举人,货真价实。 除此之外,苏老举人还是镇守使潘大人千金的先生。 可是,谁也想不通,那位千金小姐是如何能忍受苏先生常年不换的青色袍衫所散发出的酸臭味的。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苏先生既然文武双全,了不得的才气,晚年怎会跑到鸟不拉屎的双峰要塞苟延续命,还便宜捡了个野娃子在身边使唤,既不收徒,又非义子。 提起那野娃子,又让很多人不满,实在野的够呛,听说早年就是混在马贼堆里长大的。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老先生被关在了要塞外面,眼下正扯着喉咙的在门外叫骂。 正是寅时末刻,天还没亮,吊桥高悬,望楼上的守军熟睡正酣,哪有人理会他。 苏先生很生气,跳下那匹又黑又丑的马儿,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拳头大的石块,攒足了气力扔向城垛。 啪嗒,好像力气小了点,石块距城头还有点距离,便势衰跌落。 苏先生汗颜,正弯腰寻找更合适的石块,身边的少年发话了,可以打那面铜锣。 吊桥右侧有一面半扇门板大的铜锣,是出战时鸣金用的,也可以用作斥候、游骑兵临时警讯。 这面锣平时应放置武备库,但边军懒散到令人发指,嫌搬来搬去麻烦,干脆钉在墙上了。 苏先生瞪了少年一眼,转过头便兴奋异常,随便找些石块像连珠炮一般砸向铜锣,咣咣咣的巨大声响不断,终于把城楼上的守军惊醒。 令苏先生七窍生烟的,几名守军只是胡乱的张望了几眼,便发了声喊,扔掉手中的长矛,转身逃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如此懒散,胆小如鼠,长此以往,胡人不用厉兵秣马,一个百人队就能打下整个要塞!” 苏先生捶胸顿足,继续跳着脚的痛骂。 装,你接着装。 少年站在一旁冷笑,手中的铁片偶尔泛出森冷的寒光,光芒应和着已经淡去的月华,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苏先生没注意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之前远处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团庞大的灰影很突兀的出现又消失,守军应该是看到了那东西。 这是沙重楼,类似于海市蜃楼。 所不同的是,海市蜃楼只在白日可见,而沙重楼在夜晚也能看见。 少年自幼生长在边塞荒漠,很清楚沙重楼是一种光线折射的现象,貌似又要有沙尘暴了? 很快,已经卯时初刻,要塞内传来嘈杂声,有大队全副武装的边军涌上城头,领兵的是一名千户,姓邵,镇守使大人身边的红人。 今日邵千户当值,未料想还真会遇到事情,正沉湎于牌局的千户大人尽管衣甲歪斜,但终归还是要讲究些边军威仪的。 至少听到了夸张的军情后,千户大人没有钻到桌子底下,而是拍案而起,借机通吃了其余三家的银两。 “哪里来的贼兵骑队?”邵千户手搭凉棚,一番张望后这才放下心问话,面孔顿时唤作一副怒容,分明只有两个人嘛。 “回大人,刚才我也看的也不是太真切……那个地方好像有沙尘涌起,隐约还有马嘶声。”一名兵卒慌忙解释。 “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尽做噩梦呢!”邵千户抬手就给兵卒一巴掌,“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邵千户,鄙人苏艺,因赶夜路,不巧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得城门。”城下的苏艺看见了邵千户。 “哦?是苏先生。”邵千户这才俯下身查看,好像真是苏艺,这下心里乐呵了,如此之巧么? 苏艺和邵千户之间早有龌龊,当然,苏艺和很多人都有龌龊。 至少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苏艺是看不起邵千户的,甚至有两次当众挖苦千户大人大字不识一筐,让其下不来台,若不是看在潘大人的颜面,邵千户恐怕会当场发飙。 今天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怪邵某哈。 “苏先生常伴大人身边,不会不知道边塞要律吧?擅闯城门者,按律当场射杀。先生既是赶路延误,也情有可原,此条律法暂放在一边……” “射杀尼玛蛋!你哪只狗眼看老夫擅闯城门了?赶紧给老夫开门,否则要你好看!” “苏老夫子!”邵千户拔高了音量,“这是边关要塞,不是你家的院墙,卯时末刻开门的铁律不能改变,请苏先生原地休息。” “姓邵的,你敢挟私报复是吧?胆敢不开门,老夫不把你的贼毛拔光,名字倒着写!” 要论苏先生的脾气,沾火就着,而且越烧越旺,边骂边满地找石块,对着那张铜锣又是一番输出,叮叮咣咣砸的山响。 邵千户面色铁青,满心的嫌恶,老子报复你又如何?当着这么多手下,你满嘴污言秽语,当邵某好惹么? “大人……要不让这老匹夫进来吧?”有亲兵低声提醒。 “你敢无视要塞军规?” 邵千户冷声怒斥身边人,既然姓苏的今天把老脸送上来挨抽,老子如何能客气? “苏先生,无故破坏军械,你可是要吃官司的。”邵千户朗声提醒,而苏艺闻听,砸的更狠。 “弓箭手伺候,城下之人再敢喧闹、破坏要塞,立即予以警示!” 当然不能是射杀,弄死苏艺,邵千户也不好交代,但是箭若飞蝗的吓唬一番苏疯子,给众人取个乐子,解解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城头立刻有一队弓弩手出列,人人弯弓搭箭,只待邵千户下令。 苏先生再次被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邵千户骂声更隆,连带其老姆和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还不过瘾,回头冲着少年咆哮,“上面那个糟货要杀老夫,难道你是白痴么?老夫白养你了?!” 除了之前的一句建言,少年始终安静的站在那里,静如止水,他一直纳闷,今天的老头儿有点过了,为了进个门,何至于此? “不,你不是白痴,你是白眼狼,胆小鬼……” 苏老头骂了一半,就闻听城头上梆子响,立刻惊的跳脚往后跑,一片羽箭飞来,噗噗噗的扎在老头儿与少年站立位置的前方,距离最近的箭支不足丈余。 到底是边军,就算再如何懒散,手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城头上传来一阵哄笑,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少年收起了手中的铁片,从后腰取下了一把弹弓。 第3章 两个人的话 “不要没胆子啊,认准那个糟货,给老夫狠狠的打!” 除了少年,城头上没人在意苏疯子在说什么,还在嘻嘻哈哈的评头论足,却忽闻破风之声。 嗖……啪,一名弓弩手应声而倒,捂着脸、嚎叫着满地翻滚,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周围的人一愣,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同伴是如何倒下的。 但邵千户看见了,是那少年,他勃然大怒,“大胆刁民,敢无故射杀边军,来呀,给老子……” 邵千户还没骂完,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却又连番响起,啪啪啪的又倒下了两名弓弩手,就连邵千户的头盔也被打歪了。 “敌袭!敌袭!弓弩手准备,放箭,给老子放箭!” 这回邵千户确实被气疯了,也顾不得什么镇守使大人的颜面了,先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苏疯子,日后再给大人谢罪便是。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勇冲上城楼,领头的一位黑衣黑甲,身躯雄壮,正是镇守使潘久年的亲兵头目潘胜。 “千户大人且慢,待我验明城下之人正身不迟,我家大人随后便到。” 见到潘胜,邵千户的脸就绿了,知道今天这个亏大概率白吃了,身边这帮该死的蠢货,反应也太慢,早点出手,岂不就杀了那个老匹夫。 “城下可是苏艺苏老夫子?”潘胜哪里理会邵千户,高声喊话。 “正是老夫,这天杀的邵广不但不让老夫进门,还要射杀老夫,岂有此理?敢问潘大人可在?” “潘大人即刻便到,来啊,放下吊桥让苏老夫子进门。” 潘胜只是一名亲兵头目,敢越级向守军发号施令,可绝不是昏了头,他一定有潘久年的手谕。 有聪明的士兵已经跑到马面方台边放下了压重的石锁,摇动粗大的辘轳,随着咯吱吱的声响,吊桥缓缓下落。 “只开一条缝隙便可。”苏先生大吼一声,嗖的一下跳上了他的黑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黑马吸溜一声便直奔吊桥一侧而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像之前百无一用的泼皮。 少年还站在当场发愣,不是因为被眼下夹缠不清的场面给搞昏头了,而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无声的寒风中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就像春天的原野上,成群结队的蜜蜂振翅发出的声响,只是更远、更模糊一些。 常年浪迹戈壁荒滩的少年立刻意识到身后有大股马队,这才醒悟,苏老头为什么要喊只开一条缝隙。 少年拔腿就跑,动若狡兔。 此时潘久年已经现身城头,一身戎装,他并没有怪罪和呵斥邵千户,而是命人擂鼓鸣金,吹响集结号角。 “本将收到线报,胡人多纳尔一部要夜犯要塞,尔等还不速速整兵备战?!” 一团迷糊的邵千户正手搭凉棚,佯装眺望,此刻的东方天际已经泛出淡淡的亮光,但目视远方,依然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但见潘久年没有追究之意,邵千户立刻借坡下驴,转身抽出佩剑,大声向身边人发号施令。 城头上如开锅一般热闹,边塞内的两个镇边驻防营也闻声而动,号角四起,火把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成长龙,整个要塞瞬时沸腾起来。 “到底是边军,关键要命的时候还是能做出点马马虎虎的样子。” 苏老头在两名兵卒的引导下去城头上见潘久年,边走边评头论足,看似赞扬,实则一脸不屑。 而少年则没跟着来,是和黑马一起在城下等着。 “苏先生受惊了,没事儿吧?”潘久年远远的问候。 “差点死外面,那个天杀的邵……” “哎,苏老先生莫要拿气话咒自己,且这边歇息。”潘久年久混官场,自然懂得和稀泥的道理,既要依靠手下的千户干活,又不能过于开罪姓苏的,于是连忙把苏艺的嘴巴堵住。 “但不知线报所述多纳尔一部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我哪里知道?但你这个花架子不够,远远不够啊,应该全民动员,老夫建议立刻让潘胜组织刀斧队,挨家挨户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抓出来,准备守城器物,滚石、热油、熬制毒汤,哎呀,总之穷极一切手段。” “有这么夸张么?”潘久年被吓了一跳,继而面色发白。 苏先生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尽管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这个疯老头的底细,但有两个人的话铭记在心。 一是离京的时候,潘久年拜会兵部左侍郎王川,期望能得到对方的提携,哪怕几句话,对他这个杂牌的游击将军也是一种认可。 当然,重礼是必不可少的。 王川还真就认真说了,“如无把握,尽量避战,三年下来守住边镇便是功劳一件,另外,双峰镇有个前朝武举人叫苏艺,你要与之多亲近。” 第二位提及苏艺的人,便是前任镇守使薛临岳,“这个老匹夫,我恨之厌之,但又不得不依仗之。” 私下里的话,当然也是收了潘久年不少好处的。 摸着胸脯说实话,潘久年对苏疯子也十分厌恶,但还要捏着鼻子聘其为小女的私塾教习。 潘久年来双峰要塞做镇守使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冲着升官来的。 按大周军制,千户以上将官,在边镇戍边届满三年,无差错、劣迹,便可轮班回京,官升两级。 近些年与浩瀚国的战事趋缓,争着到五大边镇戍边的杂牌将军挤破了头,一帮人每天在兵部衙司门前转悠,像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 毕竟,谁不想在边关镀个金升官发财呢? 抢到双峰要塞的实职,潘久年是花了血本的,已经太太平平的干了两年零九个月,眼看还有三个月任期届满,便可衣锦还朝,哪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出如此规模的战事。 这两年多来,也不是没有战斗,零零星星的隔一两个月总要搞那么一次半次的,但双方巡边士卒只是几十人规模的互相追逐,最大的一次阵仗不过百人。 丢人的是,这次最大规模的所谓战斗,双峰镇边军被打死七人,被掠走十多人,最后还是潘久年让手下的千户花了银子赎人的。 一场战败,把潘大人前面几十封边镇捷报都给毁了,并受到兵部严厉斥责,再有如此丢人的败绩,就地革职。 阿弥陀佛,老子不想打仗啊。 “老夫向来不夸张,距要塞以西三十里外,有胡人商队被劫,那是多纳尔为他们那位王准备的贡品,这笔帐可是要算在要塞的。” “还有这等事情?!”潘久年惊得瞪圆了眼睛,忽感屁股下的城砖在微微颤动。 “现在知道了?据老夫耳力判断,胡人骑队不少于三千人。” 本就面色苍白的潘久年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尖声嚷道,“潘胜何在?” “大人有何吩咐?” “即刻组织刀斧队、督战队,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刁民从被窝里轰出来,准备滚木雷石、热油粪水等一切可用之物,你另传我的命令给董飞予,拨一百人队配合你,盯住那些宵小细作,有任何风吹草动,杀无赦!” “遵命!”潘胜也是一脸吃惊,但见要塞远方有烟尘升腾,大股的骑队奔腾而来已经目力可见。 “来人啊,点狼烟!”潘久年又想起一个紧要。 “千万莫点狼烟,否则你我必死无疑。”苏老头立刻发声制止。 第4章 谁是真龙 “苏先生所言何为?”潘久年愕然。 “如果老夫未猜错的话,多纳尔的主力正在猛攻上谷,兵力恐怕是双峰的三倍都不止。 “见狼烟必援,是我大周国最严苛的军律,驻雅儿台将军手边一共就一万人,如果上谷和双峰同时燃起狼烟,他只能分兵驰援,如此一来,上谷大抵是保不住的,可是,上谷失守,将军又分了兵,雅儿台和双峰安能独善其身?” “但是,苏老夫子……” “两大边镇加雅儿台一起失守,到时候你我就算没有死在胡人手里,恐怕也要被朝廷诛了九族。” “只是,丢了双峰,我亦命不久矣啊。” “你怎知就能丢了双峰?”苏老头一脸傲然。 潘久年察言观色,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亲兵,然后压低声音道,“难道说,双峰有高来高去的仙人助阵?” “呵呵,老夫不知。”苏老头哂然摇头。 潘久年大为失望,心里怨气陡升,都是求援,为什么你个老匹夫独独阻止于我? 当然,怨气归怨气,潘久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他深知苏老头分析的很中肯。 因为正北方的上谷只是边镇,而非要塞,易攻难守,若是多纳尔集结大军猛攻,恐怕上谷守军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换做潘久年做雅儿台将军,同样摸胸口说话,他想都不用想,优先驰援上谷,可双峰狼烟一起,就令人坐蜡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谁不为自己考虑?如果按照苏老头的判断,有仙人坐镇,那就另当别论,可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没有? 那双峰如何守得住? 潘久年嘴里的仙人,自然指的是修真者。 大周国有修真者,而且还有修真世家和宗门,整个东州大陆诸国都有修真者,但数量极少,绝大多数都是隐世状态。 因为大陆的灵气在数百年前就开始衰减,已经历经了数个不同程度的加速阶段,每一次都引来动荡和血雨腥风。 为了争夺有限的灵气资源,诸如灵脉、灵山,修真界也曾有过数场大规模的混战,每一次都有无数修真者和宗门陨落。 时至今日,曾经盛极一时的修真界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了零散的世家和底蕴深厚的宗门在苟且中挣扎。 传说,已有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可以渡真劫、开天门,登临仙界的修仙大能了,也有另一种说法,天门已闭,仙俗永隔了。 受修真界的影响,到了后期,曾经附属于修真诸派的列国也开始出现混乱,互相征伐的局面愈演愈烈,已经五十余载。 开战以来,灵气已经在大陆绝大部分区域消失,只有极少数名山大川、人迹罕至的险要地带尚有稀薄灵气。 战乱开启至今,无数国破家亡的惨祸不断上演,曾经的三十七国只剩十二国,如果把西北边陲的胡人政权浩瀚国、北方的罗刹国和南方越人建立的皓月国算上,一共十五国。 东州大陆出现了难得而又奇怪的现象,幸存下来的国度都有修真界隐世宗门庇护,曾经高高在上、对凡人不屑一顾的修真者好像第一次将命运与凡人绑在了一起,却又各占山头。 因为道门有一种说法,在这即将崩塌的乱世中,只有真龙才能庇佑苍生,再造灵境。 十五国中,谁是真龙? 不管谁是吧,大周国反正处境尴尬,在诸国中,国力处于中不溜水平,但地理位置太过凶险。 北有虎视眈眈的罗刹国,南有实力强横的川蜀国,西边正跟胡人的浩瀚国交恶,东边是国力居群雄之首的大魏国。 无论从国力、军力还是百姓人口看,大周国都是四邻中最末流的,若不是有隐世修真宗门萃华宗帮其硬挺着,早灭国了。 雅儿台都督府就有萃华宗宗门弟子坐镇,但行踪不限于在雅儿台,他还要兼顾更北边的察哈尔台都督府,北边的三个重要边镇都隶属察哈尔台管辖。 仅仅一位弟子,便要威慑大周国的整个西北边疆区域,乍一听以为萃华宗弟子强到足以傲视群雄,其实不然,委实捉襟见肘。 大规模派出门人弟子对灵石的消耗是惊人的,一场大战下来,就可能让本就寒酸的宗门资源显着减少,而且很难再补充。 所以,只派一位弟子是无奈的选择,但其实力也的确强横。 对手浩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魔修同样资源匮乏,也只派了一到两名子弟,实力肯定是要弱上一线,否则浩瀚国早就踏平边镇,挥师东进了。 高来高去的仙人,神龙不见首尾,凡人,即便是执掌边疆都督军权的振威将军李宏都不知其行踪,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边镇镇守使。 潘久年脑子里天人交战,至少有四五次冲动让亲兵摁倒苏老头,然后点燃狼烟,却闻听要塞下奔雷声四起,来不及了。 几乎与此同时,有亲兵惊呼道,“上谷起狼烟了!” 尼玛个蛋的苏老匹夫! 潘久年在心里破口大骂,脸色难看的像刚拉出来的鸡屎,又绿又花,还冒着股热气。 “若是双峰失守,雅儿台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潘久年似乎想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呵呵,道理又顺回来了,就如你之前的假设,倘如雅儿台没问题,唯有双峰失守,大人该当何罪?” “这个……” “只要大人果决,将士用心,老夫敢保证双峰固若金汤,此战之后,大人必是奇功一件,荣耀还朝,莫说官升两级,三级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兵部王大人爱才,断然不会计较你私带眷属戍边的。” 潘久年一惊,随即倒吸口凉气,兵部左侍郎王川果然与苏老匹夫交好,连他私带家眷到边镇都已知晓了。 “唤那蠢儿上来。”苏先生却已经长身而起,吩咐身边的亲兵。 亲兵不敢动,瞪着眼睛看潘久年,苏老先生反正是不拿任何人当外人的,到底可不可以? “速去,速去!” 潘久年气急败坏,但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想通了,事已至此,只能死扛,但是被姓苏的玩儿了一把,也着实可恼。 苏老头口中的蠢儿自然是城下等候的少年,闻听亲兵呼唤,立刻飞奔登上城楼。 胡人骑军滚滚而来,掀起漫天沙尘,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站在城头看向下方,乌泱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此时,身后东方的天际已经霞光万道,映照在城头的兵器上,寒光凌冽,倒让胡人骑军不敢逼迫城门太近。 “大人莫要担心,老夫之前所料不假,胡人三千兵马,不多不少,这已经是多纳尔分兵的极限了,守住要塞大有希望。” 苏艺边说话,边朝少年招招手。 潘久年则一脸黑线,三千胡骑可挡万夫,他手中虽然也号称有驻防边军三千,但那是名册上的人头,实际有两千就不错了,再把老弱病残剔除,能打仗的充其量一千五百人。 好在要塞城墙修的高,修的厚实,否则潘久年说不定立刻改主意举家逃命。 第5章 断了念想 三位千户中已经有两位聚在城头,身边兵勇簇拥,甲胄鲜明,倒也威风。 可在苏老头和少年看来,这帮家伙完全没有临敌时的杀气,不少人实际上面色发白,身躯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能吓成这样,也是许久未打大仗的缘故,五年多了。 “大人只需督导、鼓励即可,打仗还是要仰仗几位将军。” 苏老头提示,潘久年醒悟,立刻呵斥道,“你们不用围在我身边,各自统御部属御敌,都是久居边镇的老手,何至于此?” 邵、刘两位千户这才各自红着脸散开,各找战位,排兵布阵。 原来镇守使大人真要打,他们还以为做做样子,抓阄凑些人头,然后一哄而散,刘千户甚至在百忙中把细软都收拾好了。 “诸位大周儿郎,今日贼人犯境,潘某决心与尔等共御贼兵,誓与要塞共存亡,诸位当人人奋勇,报效国家!凡有临阵脱逃者,斩!裹足不前者,杀!” 潘久年索性放开了,站在城楼石台上振臂高呼。 嗖……砰! 一根狼牙箭从城下射来,狠狠的钉在了城楼的立柱上,箭头没入木柱寸余,雕翎在剧烈颤动。 而中箭的立柱距潘久年只在尺许,当场把镇守使大人给吓的屁滚尿流,扑通栽倒在地上。 这是城下胡人的神射手给的下马威,汉人军中多软蛋,说不定一箭就能把要塞主将吓得献城投降,也未可知。 “兀那长胡子的,请你家将军城头叙话。” 胡人骑阵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十分显眼,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黑脸蛮子,身躯雄硕,未披挂甲胄,只是胡乱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手提一根长柄的狼牙棒,周身杀气凌冽。 “他在说我?”苏老头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身边少年。 “好像是。” “你来回答!”苏老吩咐一句,施施然躲后面去了。 若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清清嗓子大声吆喝,但说些什么却又一头雾水,免不得要扭头再问苏老头。 可是少年不然,二话不说,便摘下了腰间的弹弓,另一只手已经石子在握,将两指粗细的牛筋拉出数尺有余,嗖! 嗖嗖…… 少年一口气连拉数次牛筋,打出了五枚连环石子。 石子两前三后,发出嗤嗤的声响,每颗石子足有一粒红枣大小,能有如此骇人的破空之声,足见少年的腕力惊人,但指望凭弹弓就能拿下对方的领军大将,过于天真了。 少年并不天真,相反,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应敌技巧,突前的两颗石子奔着黑脸蛮子,另外三颗却是打向他身边的胡兵。 “哎呀,这周人阴毒,当心……” 当,当。 两声脆响,突前的两颗石子被黑脸蛮子用狼牙棒硬生生的磕飞,还没来及进一步反应,便闻听两声惨叫,一张黑脸顿时更黑了。 一名胡兵被命中面门,直接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另一人被击中了前胸,幸亏有护甲遮挡,也被那巨大的冲力震得眼仁翻白,气血翻涌。 最后一颗石子不知所踪。 但已足够,这便是少年替老举人苏艺的回答。 “放箭,放箭!拿下双峰,杀光这些周人!” 黑脸蛮子暴跳如雷,指着城楼破口大骂,胡人骑阵随即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而城头上的守军多数还未反应过来,苏艺却已抢身冲到潘久年的身边,用满是油腻的脏手按在了镇守使大人的脑袋上,毫无章法的硬生生将其扑倒。 “苏先生,你,你……” “贼人要放箭了。” “趴下,趴下,都给老子趴下……”邵千户也反应过来,就算是混,他也在边镇混了数年,哪有不明白兵锋凶险的道理,刚才那少年的弹弓激怒了贼兵,羽箭铺天盖地的场面,他是见过的。 只是没人配合少年的强势回应,倘若能组织一轮弓弩齐射,先发制敌,必然有更大的战果,但潘久年一干人根本没这个心气儿,还在逃与战之间摇摆不定,保命是首要的。 苏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初步目的达到了,至少断了很多人杂七杂八的念想。 有兵卒反应过来,也有兵卒只是傻乎乎的听令蹲下,但更多的还在发愣,少年连珠炮似的弹弓让一名胡人落马,只是隔得近的人能看到,大多数不明所以,还在伸着脑袋张望。 突然间,尖利的呼啸声四起,密集的羽箭如飞蝗般扑向城头,嗤嗤嗤的声响不断,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不少兵卒中箭,头部和胸部最为集中,中之当场毙命。 一轮羽箭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更多的羽箭落空,却插的城门楼随处都是,臂力强悍者射出的箭支甚至一头扎进了砖缝里,看着就非常惊悚。 “苏老匹夫,两军阵前,你安敢替本将发号施令?!”潘久年连惊带吓,一口气喘了很久,但是愤怒似乎比喘气更重要。 “大人,那蛮子欺人太甚,适才那一箭就是奔着你的命来的,若不还以颜色,岂不坠了大人的威风。”苏艺媚笑。 “嗯?想要本将的命,那也要看他的本事,倒是你,莫要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适才……” “是老夫心急了,只顾着大人您的安危,没想其他的。” “……” 刘、邵两位千户早就被气到脸色发绿,恨不得提刀当场砍了那少年,只待潘久年一句话,但这句话终究没等到。 或许是气恼,也或者是真的被断了最后的念想,潘久年这才决定死战,整了整衣冠连续下令。 “刘千户,立刻组织弓弩手,随时准备反击。” “邵千户,命你挑选一队死士组成督战队,由本将亲自指挥,但有抵抗不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郭淮,你率本将亲随,组织民夫搬运御敌器械辎重,要快,给你半炷香时间。” “大人……” “休得啰嗦,谁敢抗命,杀之!”潘久年拔出自己的佩剑直接扔在了郭淮面前。 “……” “怎不见潘胜复命?”一串命令之后,潘久年左右张望,喝问亲兵。 “回大人,左营旁的老街有贼人闹事,潘统领正在弹压。“ “都这个时候了,还弹个鬼的压?杀无赦!” 潘久年浑身上下一摸,没什么信物可用,干脆把头盔摘了下来扔给亲兵,喝道,“你即刻传令!” “让野娃子跟着走一趟。” 面对苏艺的热情,潘久年不置可否,只是烦躁的摆摆手。 那亲兵抱着头盔快步而去,得了吩咐的少年自然紧随其后,而苏艺隐晦的某个手势只在他眼角一晃而逝。 潘久年虽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早年协助霍东升将军驻守北胜关,阻挡罗刹人南下,也是经过战阵的,之后回京做了几年太平小官,人变得油腻,胆量也小了,在生死关头的极限压榨下,效果不错。 但苏艺并不能真正轻松下来,稳定边镇将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凶险的时候,没人知道对方的魔修会出现在哪里。 双峰?上谷? 还是在驰援上谷的路上直接现身斩杀雅儿台将军? 第6章 激战 苏艺算不出来,而坐镇雅儿台、统领整个西北边镇的振威将军李宏此刻也坐如针毡。 案头摆着数封边镇军情急报,对将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要命的是,从昨日起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高人突然失去了踪迹。 与敌军对阵,尸山血海里拼杀都不打紧,最怕的是对方军阵里藏有修真者,这种仗最难打,九死一生。 一名修真者,哪怕是最低阶的那种,都能杀人于无形,左右战局,凡人与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在行伍干了二十年,李宏参加过大小阵仗上百场,有小半数都碰上了修真者,能活下来,幸运到祖坟都冒青烟了。 这帮能飞的家伙一旦现身战场,便可立刻扭转战局,那种杀戮的手段凡人望尘莫及,挥手之间便可使成百上千士卒死于非命,飞剑能在数十里之外取上将首级,端的吓人。 一方出现修真者,而另一方没有,基本就等同于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种情况不多见,毕竟修真者之间的暗战追逐能大幅度降低失衡的概率。 双方都有修真者现身战场时,战局的走向取决于修真者的实力,而不是凡人军队的战力。 这一点,每一位统兵的将领一定要有清醒的认知,再如何盲目自大都无法逾越那道天然的鸿沟。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整支军队都被道门的符箓或者其他修行法器武装起来,但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灵气涣散的当今,没有哪个宗门能有如此手笔。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双方修行者势均力敌,而且打出了真火,死战不退,场面便宛如地狱了,真正的尸山血海,毫不夸张,对阵双方基本死绝。 饶是如此惊悚,李宏亦是个狠人,早在上谷狼烟起来之时已命副将张宪、罗德五率兵八千驰援,自己的将军都督府只留了两千人马。 只能救一处,分兵乃大忌,从战略价值考量,双峰比上谷更重要,但李宏另有想法,不能让胡人切断西北五边镇的联系。 幸好双峰要塞没点燃狼烟,否则还真的麻烦。 当然,即便潘久年那厮胆小如鼠,李宏也没打算真的驰援,糊弄个几百人去,也不算违例,好在双峰还有个苏举人在。 此时的苏举人眉头紧锁,漠然的看着晴朗的天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朵浮云上,白白的一团一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身边喊杀声震天,城里城外早已打成了一锅粥。 他的脚边就有横躺的士卒尸体,满脸鲜血,头颅塌陷了一半,是被石头砸的,还没有来得及抬走收殓,之前胡人投掷的一轮飞锤给守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至少死了上百兵卒。 所谓飞锤,就是用结实的麻绳做成的简易链子锤,麻绳一头拴着或者包裹着石头,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茶壶,湖人骑兵在策马冲锋时跑弧线加速,飞锤在其手臂的甩动中飞出,杀伤力极强。 一轮飞锤,砸的城墙垛口满是碎石烂砖,连后面的望楼也被砸塌了半边,声势十分骇人。 再加之胡人前面的两轮羽箭让城头士卒吃尽了苦头,两名督战的千户大人已然胆寒,死战的决心似乎又有了动摇。 好在,在潘久年发疯般的咆哮下勉强组织了两次反击,稍稍稳定了军心。 一轮羽箭,至少让胡人留下了十来具尸体。 第二轮还击带来的战果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竟是那些被抓来的百姓、流民和地痞创造的。 当然是在苏老夫子的带领下完成。 他准确判断城门吊索的位置,提前在长达三十多米的范围做了准备,大量的城防物资也集中于此。 冲杀过来的胡人骑兵果然直奔城门,他们深知要塞弱点,城墙太厚难打,一路提兵急进,也未带足攻城器具,只能集中力量破坏吊索,凿开城门。 待胡人越聚越多时,城头一声令下,砖石乱砸,成桶的热油、毒液混合着粪水泼洒,最狠的是用麻布蘸上黑火油点燃扔下。 一通乱七八糟的秽物组合,就如同泼皮对殴时常见的王八乱拳,看着难看,但效果奇佳,胡人连人带马至少交代了百十来号。 随着骑兵们如潮水般退去,胡人的第一轮强攻结束,双方各有死伤,总体上周军吃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塞内的打杀声还在持续,显然潘胜和董千户的弹压不顺利,说明藏在要塞中的各种魑魅魍魉都想借着胡人的兵势搞事情。 苏艺必须守在这里,只能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城头城下都很忙碌,兵卒和百姓都在小跑着前行,烧热油,熬制毒液、搬运滚木、砖石,抬伤员以及死人等等。 人们的面庞都绷的很紧,最初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逐渐被麻木取代。 他们惧怕的已不单单是那些胡人,还有身后手拎大刀的督战队,这帮人就像恶鬼,凶狠的目光瞄向哪里,那里的温度似乎就会骤然下降,被瞄上的人们心脏也会猛然一跳。 战斗到现在,周军伤亡了三百多号人,有近两成死于督战队的阔刀之下,足见这帮人的凶狠。 他们首先是兵痞,在战阵中最能识人,其次够狠,每一个都是在以往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杀人从不手软。 正是这帮人,外加发了癫的潘久年大人,才勉强维系了防线上的秩序。 镇守使大人此刻发髻散乱,蓬头垢面,额角还流着鲜血,正拎着一把破刀骂骂咧咧,偶尔一瞥正在发呆观云的苏艺,心头微震,但随即便恶狠狠的吐了口带血丝的吐沫。 玛德,若是老子的家眷出事,或者守不住要塞,本将绝对拿你祭了手中之刀。 但不知为什么,潘久年骂归骂,恨归恨,看着苏老匹夫安静的站在那里,尽管什么也不做,他也莫名其妙的感到踏实。 要塞内老街的尽头,少年正骑在一名高大男子的肩上,一手摁着对方的头颅,另一只手上的铁片已经割开了男子的喉咙。 鲜血喷溅中,男子双手乱抓,嗬嗬的试图垂死一击,但少年早如灵猫一般跳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少年便很快隐入一间杂院里。 这里也有战斗,三名穿着灰色麻衣的汉子正在围攻董飞予。 千户大人的武艺不错,至少要强于刘邵二人,但毕竟不是统兵打仗,他实在不太适应街头搏杀的那种凶险,被三人逼的险象环生。 少年依在一棵枯树旁,安静的看着激烈的战团,清澈的目光渐渐发暗,气息也迅速敛去,生机仿佛断绝,与那枯树融为一体。 “还不帮忙?”苦苦支撑中的董飞予喝问,他看见少年悄然进入院中,三名对手自然也看见了,可奇怪的是,一眼之后,双方都不知道少年忽然间躲到哪里去了。 便是这声喝问,让其中一个家伙分神,他只是稍稍偏了下脑袋,下意识的寻找少年,却猛然察觉不妙,董飞予的宝剑已然刺来,再想躲开,却迟了,噗! 一剑透体。 另两名麻衣汉子又惊又怒,同时暴吼一声,单刀和短斧一齐往董飞予身上招呼,此时再不拼命恐难有善果。 董飞予抽剑躲过短斧,很难再躲开单刀的劈砍,只能竭力挥剑与对方鱼死网破。 那料想这一剑却挥的相当实在,噗的砍在了对手的左肩,那汉子双目圆睁,直挺挺的站在当场,手中的刀也早已挥下,却不知砍到哪里去了。 死里逃生的董飞予瞳孔微缩,视线里汉子的胸口多了一截黑色的铁片,却又很突兀的消失,汉子轰然栽倒,身后的少年却被喷溅了一脸的鲜血。 “你倒是会捡漏子。”董飞予气恼。 少年不答,很随意的用手摸了把脸,收了铁片,飞速从腰间摸出弹弓,拉弓就射。 “哎呦!”一声惨叫,持短斧的麻衣汉子从墙头栽落,适才眼见大势已去,这厮果断逃命,未料想少年反应更快,没给他机会。 看也不看,少年扭头就走,残局留给了董飞予,自己又回到斜对面一条小巷的阴暗中。 第7章 牧魔人 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潘久年的别院。 胡人围住要塞时,董飞予就领了密令,以严查城内细作的名义悄然将潘久年的家眷转移到了此处。 未料想,少年随那名亲兵下来组织苦力,下得城楼便很轻松的找到了这里,董飞予当时吃惊不小。 不知这名声与苏老举人一样糟糕的少年意欲何为? 既要防着闹事的贼人,又要防着少年,董飞予十分恼怒,可随着少年轻而易举的发现并斩杀了一名胡人细作后,他才稍稍安心。 从某种程度讲,要塞能否防住,要看潘久年的决心,而影响潘久年决断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其家眷,老娘外加独女。 所以,这两个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董飞予既是潘久年的心腹,更是满腔热血的周家儿郎,无论潘久年作何决定,他都早有打算,尽心护主,誓与要塞共存亡。 然而守在此处,不能上阵杀敌,让董飞予无比遗憾,碍于潘久年的严令,潘胜泣血般的请求,他不得不缩在阴暗的巷子附近保护镇守使大人的家眷。 让董飞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处僻静所在居然凶险迭生,若不是少年助阵,他差不多已死了两回了。 “你叫什么?”董飞予斩杀了那名持短斧的汉子,径直来到少年身边。 “……” 少年不说话,不是木讷,而是懒得说。 “你的本领是跟苏老夫子学的?”董飞予又问,他不喜苏艺,与之接触不多,就更不了解常跟在苏艺身边的少年了。 “我姓郑,老头儿叫我郑蛮子。” “呵呵,这名字……”董飞予摇摇头,心中更加不喜,“这老东西起个名字也如此欺负人。” “……” “行了,我去宅院看看,你也放松一下。” 董飞予离去,少年却在阴影里隐藏的更深了。 小巷周围安静下来,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时不时的能见到几具尸体,有细作和盗匪,也有不明身份的人。 当然,尸体中还有董飞予的亲随,他带来的九个人除了四名守在院内的悍卒,其余五个都死了。 此时,镇内的打杀声也渐渐敛去,潘胜血腥的弹压终于取得了成果,他手边不仅有百人刀斧队,还有董飞予麾下近七百名精壮士卒,再搞不定也不用去见他家老爷了。 双峰要塞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宁静,忽有布谷鸟鸣叫,是董飞予传来的安全信号,老街另一头杂乱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失,想来潘胜回城头复命了。 家眷平安,镇内细作和叛乱者被宰杀干净,城头再添数百生力军,听到一连串好消息的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此,扛住胡人第二波攻击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吧? 抬眼再看苏老夫子,他依然如老僧坐定,对潘胜表功式的喜报充耳不闻,这时候他不看天上的云了,而是闭目养神。 “装神弄鬼,我呸!” 不远处的刘千户对苏艺痛恨之极,他右肩中箭,到现在都没敢拔出来,那是狼牙箭,箭头带倒刺,一拔一块肉啊。 若不是这老匹夫竭力说服镇守使大人死抗,他此刻已经带着细软和亲随去孟浪山快活了,倒霉催的,潘久年这坑货也是耳根子软,再打下去,真要老命了。 而邵千户此刻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被飞锤击中右胸,幸亏那飞锤先砸中了城垛,弹了一弹才砸到他身上,势头已去,自然不会造成大伤,但也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力气。 潘久年冷眼扫视了刘邵二人,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手下三个千户,最能打、也最忠心的是董飞予,最滑头、最没底线的是刘光通,邵广有点小聪明,但也仅此而已,总体堪用。 刘、邵对苏艺的不满是有指向性的,实则就是对他潘久年不满,二人在城头拼死抗敌,董飞予却不见了踪迹,镇守使大人一碗水端的未免太歪了吧?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潘久年不便发飙,但已下定决心,待此战结束,熬到值期届满,定要你刘光通的狗命。 城头上短暂的平静,众人在喘息间各想心事,几乎没人注意到远端的变化。 高空中那一团团的白云不知何时舒张开来,延展成了一层层絮状天梯,奇怪的是,这些云朵始终在要塞上空荡来荡去,好几炷香的工夫了,都未曾飘离。 要塞外数里处起了风沙,淡淡的黄尘似乎很寻常,淡而不聚,又淡而不散。 而两里之外,休整好的胡人纷纷起身,似要翻身上马,战场上的宁静随时会打破。 一声脆鸣从高空传来,常人根本听不到,但苏艺却突然张开双目。 而在小巷藏身的少年却突然炸毛了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的红丸,抽出弹弓射向空中的某个方位。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旱雷。 苏艺猛然望向半空,一道暗淡的灰影一闪而逝。 “糟糕!” 苏艺大喝一声,别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到了一条黑线飞掠,没入要塞内老街的方向。 “什么事儿?”董飞予从小院中跑出来,少年却早已离开了那片阴影,此时正发足狂奔赶往城头,可下一刻突然止步,身躯像被瞬时封冻了一般,唯有不安的双目惊恐的看向半空。 黑线毫无征兆的出现,从少年前胸没入,消失不见,须弥间少年仰面栽倒。 “是牧魔人,他们的目标是李宏将军。” 苏艺双目圆睁,冲那半空中的云朵大喝。 云卷云舒,似乎是有情绪一般,但没有过多犹豫,一道白光闪耀,眨眼间飞逝而去。 “拖住他,只需十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苏艺的耳朵。 苏艺神色凛然,一伸手脱下了那身经年不变的青色文士长袍,大踏步的向城楼西北角走去。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活儿?”潘久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刚才那声喊叫有点莫名其妙,李宏将军来了么? “苏先生,你没事儿吧?” 邵广大声询问,他和刘千户看热闹,以为苏艺在之前战阵中中邪了,颇为幸灾乐祸。 苏艺恍若未闻,每走一步都非常缓慢,随着他的手臂翻转,长袍在空中左右翻飞,每变一个方向,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凝聚。 影子有迹可循,半凝实的状态下像一面护盾,一个个护盾有规律的拼接,渐渐组成了一面盾墙。 何止十息了? 在苏艺走出十一步之后文士长衫砰然炸开,化作千百个细小的碎片在风中飘散。 “在牧魔人中,你排行第几?” 苏艺忽然暴喝,继而喷出一口黑血。 什么情况? 眼前的突然的变故把包括潘久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但下一刻,苏艺的前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凶恶的面孔缓缓呈现,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如同山间的恶鬼。 此物的双目血红,恶狠狠的瞪着苏艺。 “未料想,要塞里还有你这般人物。” 魔修! 潘久年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紧握着的破刀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命休矣! 一股黑色的浓烟自那魔修的嘴中喷出,瞬间笼罩了苏艺。 第8章 托孤 啊! 不知谁人一声惊叫,顷刻打破了城头近乎凝固的氛围。 嗡的一声,人们就像是茅厕里被轰起的苍蝇一般,混乱且聒噪,胆大的抱头鼠窜,胆小的当场昏倒。 一道灰影浮现,轰的一声击穿了那面青色的盾墙,然后很突兀地出现在了潘久年的头顶,这是一根凶厉的爪子,对着镇守使大人兜头抓下。 潘久年面如死灰,刘邵二位千户更是吓的浑身哆嗦走不动路,在战场上对敌尚不至如此,可面对修真者,尤其是以残忍血腥着称的魔修,他们只是蝼蚁。 一道白光凭空绽放,刺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咔嚓! 有什么坚硬的物件断裂,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狂吼,如同荒野里最为残暴的棕熊发怒时的情形,远端那张鬼脸因痛苦而扭曲,晃了两晃,眨眼消失不见。 光芒敛去,潘久年面色煞白,浑身像被水泡了似的,在他面前有一根黑色的枯骨,那是魔修的爪子,被当场斩断。 “仙师!”潘久年喃喃呼喊,“有仙师在呀,双峰无恙啊!” 已经被吓的半傻的两位千户大人,猛然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可哪里有仙师的影子? 呃……那是苏老夫子吧? 苏艺仰面躺在地上,那团黑色的烟雾居然还未散去,无人敢靠近。 “苏老先生,你还好吧?”邵广大着胆子问。 “苏先生……” “何人敢上前探查一番,本将必有重赏。” 谁敢? 正值混乱的时候,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城头,一位中年模样的白袍男子出现在苏艺身边,袍袖一挥,那团顽固的黑烟便瞬间消散。 男子仙风道骨,长发飞扬,浑身弥漫着无形的威压,潘久年竟然不敢直视,心里却已然知晓此人便是坐镇西北边镇的萃华宗修真者。 “仙师救命之恩,潘某感激不尽!” 潘久年大声呼喊,扑通跪倒,其他人等不管是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呼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 “各司其职。”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周身便有雾气蒸腾,瞬间将他本人和苏艺笼罩,雪雾是萃华宗最寻常的隔绝屏障,声响气息皆不会泄露。 “有什么遗言可说?” 雾气中男子询问,语气冷淡之极。 苏艺此刻凄惨无比,血肉近乎被那魔修的黑烟给侵蚀干净,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皮附着在骨头上,比那骷髅的样子还吓人。 但苏艺并没有即刻死去,“除那蠢儿,了无牵挂。” “何解?” “恳请仙师收那娃娃为徒,苏某虽死无憾。” “不可能,换个心愿吧。” “唯有此愿,无他。” 男子微皱眉头,若不是看在苏艺拼死拖住一个魔修的份儿上,他早已拂袖而去。 “那蠢儿不蠢,性格坚毅,根骨奇佳,而且是天生玄阳体,望仙师看在这娃儿一块儿璞玉的份儿上,能收了他。” “我说过,换个心愿。”男子的语气更冷,璞玉又能如何?现在谁敢盲目收徒?自己的修行资源都不够,再添个累赘? 就算他答应,宗门内的其他人也有意见,此事几乎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那便无其他事情了。”苏老头够硬气。 男子温怒,他虽然性情冷淡,但亦有大宗门传统的傲气,绝不欠人情,今天的事情是苏艺首先做出了正确判断,其次才是拖住一个魔修十息以上,却搭上了性命。 承情,便要还情。 “所谓璞玉,还不够。”男子选择做适当的退让,其实也是以退为进,仅仅是个天生玄阳体,还不足以让他花费气力去说服门内那些烦人的家伙。 “他姓郑。”苏艺又道。 “这又作何解?” “他的祖父是郑乾坤。” 男子闻言,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微闭着双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继而摇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哈哈大笑。 苏艺怒目而视,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此时却无力驳斥。 “我笑一个被踢出山门的道童,却要搬出一个逆天大叛徒来跟我谈条件,堂堂青阳道门真的无人了么?” 男子自然知晓苏艺的身份,更清楚郑乾坤的份量,可他就是不喜。 “仙师莫非还在怀疑那句话么?” 男子闻听一呆,继而眯起了眼睛。 他明白那句话,在隐世宗门广为流传,因为最终被证实,渐渐被认为是唯一可践行的真言,乃至铁律。 真龙能够再造灵境。 真龙不在修行界,却是可以带领凡生横扫八荒,统一大陆的存在。 当年参与证实这句传言的五人均是修真界公认的通天大能者,五人联手造假境,引天雷,在劫雷轰下的那一刻,一位大能者冒险进入劫云内,施展了窥天机的手段。 这位敢于冒险的通天大能便是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郑乾坤。 郑乾坤在劫云中遭受重创,之后修为连跌两个大境界,但他不是最惨的,参与行动的五人中,有两人身死道消,均毙命于劫雷。 此番行动看似儿戏,实则意义重大,对提振整个修行界的信心有着无可估量的贡献,在绝境中能找到了一条出路,便是筚路蓝缕的开路人。 但不知为什么,郑乾坤在这件事后性情大变,为了一件小事残杀同门师弟,引发了青阳道门的内乱,最后被六位长老联手镇压,废除修为,关在门内已经三十余年,不知死活。 内乱发生时,天玄真人唯一的子嗣郑天雄逃离道门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躲在了西北大漠。 苏艺更有意思,本是青阳道门的一名执剑童子,因为妄议宗门大事,并有其他犯戒行为被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这个“其他犯戒行为”最终也没能藏住,小小道童居然与明月庵的小道姑有染,一时间成为正道宗门取乐的谈资。 苏艺也是个狠人,回到家乡并未颓废孤老,而是一边耕读,一边健身习武,十年后修炼古武小成,到京师赶考一举拿下了文武双科举人。 “好吧,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但有条件。”仙师松口。 “仙师尽管说来。”苏艺喜不自胜,已经不成人形的面孔居然有了些许笑意。 “五年后的今天,只要他能活着登上神木崖,我便收他为徒。” “五年?何需要如此长的时间?” “今日之事,我想,你即便只是道门中的弃徒,也应该能算得出浩瀚国的那位王意欲何为吧?” 苏艺沉默,胡兵来势凶猛,退去更是迅速,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损失颇巨,试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怕是不出三两年,西北边镇将有大战爆发,那时的规模远不是今日可比,恐怕将是倾国之战。 他知道萃华宗这位仙师一去一来,只用十息多的时间便斩杀了一名魔修,重创另外一人,仙师的成色已经被对方摸的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魔门老祖恐怕被浩瀚国的那位王给摆了一道,此仇不报,他还有何颜面? “那么……” “我萃华宗入凡界巡视,六年一轮换,我已在此处待了一年。” “好,我明白了,感谢仙师美意。” 苏艺立时对这位叫不出名的仙师高看一层,仙师言下之意其实是五年之后,如果他还活着,蠢娃子也没死,那么收徒之事便水到渠成。 第9章 更名 城头上的那团雾气不知何时散去,那里已空无一物。 在潘久年目瞪口呆时,有人高声叫嚷,“胡人退了!” 叫嚷声引得很多人起身扒着垛口眺望,远处沙尘弥漫,胡骑真的退走了,很快,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仙师去哪里了?”潘久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就不在意胡兵退走这等闲事,四处寻找仙师,一辈子就见了这么一回,若是能说上一两句话,搭上那么一点点仙缘,那潘家祖坟一定是要冒青烟的。 只可惜,仙师早已远去,在走之前,他将苏艺送到了老街中段那所破房子里,暗渡了一口真元。 少年已经在这里了,他被魔修的魔云指击中前胸,原本绝无活命可能,却偏偏被那黑铁片给挡住了。 毫不起眼的黑铁片其实是上品仙剑,仙师扫了一眼便知其来历,青阳道门的名剑雷霆,只可惜被毁的差不多了,灵性皆无,外形不知道是被何等巨力给扭曲成这般模样。 更可惜的是,当下灵气枯竭,日后若是没有极大的机缘,雷霆很难再恢复昔日的神威。 即便如此,少年也被震得差点神魂具散,仙师之所以超过了十息的约定,便是分神救了少年一把,十息和十一息,一息之差,苏艺便没能扛过去。 极短的瞬间,只能救一个,仙师选择了年轻人,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从内心讲,他真正欠下的是苏艺的一份人情。 此时的苏艺尚余仙师度的那口真气在,其间藏有极简的信息,告知少年,他已替他求得仙师收留,另外,苏艺替少年起了个很正式的名字,叫郑山河。 少年不喜,却也没有拒绝。 “记住,仙师的名讳,姓方名晓,字一尘,萃华宗内门三代弟子……五年时间,再如何艰难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不语,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外,双峰恐有大仗要打,快则两年,长也不会超过三年,老夫建议你随潘久年离开这里,只是建议,你自行定夺。” 郑山河的眼睛清澈,看着苏艺可怕的模样,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异常平静。 “我留下。” 苏艺试图瞪圆其实已经干瘪了的双目,却知毫无意义,难以评判这蠢娃子的选择,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 再无念想,苏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山河在破屋内陪着苏艺的尸身枯坐良久,直到董飞予带人寻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这是苏老夫子?” 董飞予乍一看到郑山河后满心欢喜,可再一看到横陈在破房里恐怖的尸体,立刻惊的口吃起来。 “他死了。” “苏老夫子高义,为双峰百姓立下不世之功。”董飞予立刻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冲着尸体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吩咐手下,“速去禀报大人,苏先生找到了。” “请节哀,潘大人一定会安排好后事,并向朝廷请功。” 郑山河点点头,“你之前问过我姓名,这老头儿刚给我取了一个,叫郑九。” 董飞予愕然,心道还不如叫茅十八呢,可随即便扶掌道,“苏老夫子果然才气了得,这九字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扶摇九千丈的高意……” 郑九并不理会,起身向外面走去,他很疲惫,可待在破房里睡不着,有太多有的、没的,却能钻到心窝子里的记忆。 院内有棵歪脖子树,他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便到了树冠处,两根斜生的粗大树枝好似天然的卧榻,仰面躺倒,夕阳正撒播在身上。 见此情景,董飞予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知苏艺死讯的潘大人,反应并不如何迅速,相反,很迟钝。 此刻,他正在府里忙的脚踢屁股,一则盘点战损和收获,急着写战报邀功,其次,私信写给雅儿台将军李宏,大拍其马屁,奉上缴获胡人的弯刀五十把,特产一车。 再次,接连派出五拨探子,不是去侦察敌情,而是心有不甘,寻那仙师的踪迹。 最后,还不忘来上一封加急私信,问候兵部王川王大人,隐晦的提及双峰大捷,不能明着吹,越级上报是大忌,在信中夹带些私货是主要。 一应搞定,月牙已上枝头,潘大人这才姗姗来到了老街苏老夫子的住处,几乎没有院墙的小院和那间快要塌掉的小破房子。 然而,早已人去屋空。 莫说苏老夫子的尸身,就连那唤作蠢娃子的少年也不知所踪。 “这是何故?”潘久年手抚额头,心下略有歉意,立刻打发亲随去问董飞予,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忙到现在,总要回家摆桌家宴,和老娘、丫头一起压压惊吧。 要塞外三十里外,昨日里商队被劫的地方,郑九正在挖坑,旁边横躺着一具尸首,是苏艺。 再旁边,还立着一匹又黑又瘦的赖皮马,安静的看着郑九忙碌。 这里之前的尸首似乎都被胡人处理掉了,那队骆驼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沙地其实不好挖坑,流沙盖的太厚,郑九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算挖到硬土,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郑九不想马虎,于是又挖了数尺深,觉得算对得起老头了。 苏老夫子下葬太过简单,没有披麻戴孝,没有扶灵摔盆,甚至没有棺椁,没有香烛祭品,就这么埋了。 随葬品倒有一件,一坛未喝完的浊酒。 郑九觉得理应如此,他虽然跟着苏艺识字读书,但自幼在荒漠长大,野性太重,觉得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太麻烦。 头是要磕的,边磕头,郑九边念念有词,“老头儿莫怪,我不喜欢你起的名字,所以改了一下,叫郑九,但您的教诲不敢忘,所以字山河可好?” 姓郑名九,字山河。 老头儿没吭声,郑九很满意。 ‘九’字,对于少年是有说道的,他九岁那年被苏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荒漠上的野狗了。 仅此而已。 当然,老头儿也应该满意,这个位置是郑九以前的家,他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就在地下数丈深的地方,把老头儿埋在这里,那就是当自己的家人了。 月冷风高,郑九跳上了黑瘦的赖皮马回要塞,这个时辰恐怕进不去了,只能绕到要塞南侧的积石山下,找个山洞凑合一晚。 第10章 绿洲旧事 积石山是纯粹的石头山,山势险峻,洞窟极多,与双峰要塞北侧的尕青山并称为奶头山,又被视为大周国西北边镇的门户。 奶头山虽然名字古怪,但异常凶险。 北侧的尕青山由诸多小的山峦组成,中间环绕着大片沼泽,除了修行者,常人不敢踏足,无论是否熟悉地形,贸然进入,掉进沼泽内成为其中一部分的概率极高。 南侧的积石山则有大量的猛禽和蛇虫,据说山石的深处还有尸魔族存在,一种似人似魔的怪物,凶残而恐怖,吃人,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也是生人勿近的禁区。 魔修一脉的牧魔人,牧的便是尸魔族。 郑九自幼在塞外大漠长大,也不敢涉足两山深处,但对外围非常熟悉,五岁失去双亲后,四年的流浪时光,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积石山里转悠和浪荡。 这里曾经是有匪帮的,后来被胡人多纳尔部剿灭。 苏艺的埋骨地,也即是郑九的家,曾经是一座村庄的一部分,现如今都被埋在了地下。 其实,不止郑九家所在的村庄,双峰要塞往西百余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五六座汉人村庄,因为这里在变成荒漠前有绿洲。 最古老的一座村庄,靠着绿洲,至少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 直到浩瀚国和大周国全面开战。 战端开启,生灵涂炭。 经过两国军队的反复拉锯,大周国最终放弃了双峰要塞以西的数百里土地,自然也包括绿洲所在的几座村庄。 而由绿洲变成荒漠,仅仅用了八九年的光景,这样的巨变,大自然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始作俑者是一名魔门强者,他在一夜之间屠灭了所有村庄,毁掉了绿洲。 因为,这名魔门强者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弟弟复仇,而迁怒于整个汉人村落。 杀了魔修兄弟的高人便是郑九的父亲,郑天雄。 胡人屠村,激怒了郑天雄,他组织村民反抗,重创胡人骑队,并宰杀了隐藏在骑队中的一名魔修。 多纳尔异常恼怒,绿洲内居然藏着一名强大的汉人修士,他惹不起,但可以把这个非常值钱的消息送到魔门。 魔门强者来找郑天雄,一场大战,郑天雄饮恨大漠。 随即,魔门强者动用了罕见的天魔地煞玄功,将绿洲和村落全部埋于地下,并断绝了百里之内未来十年的生机。 凶残如斯…… 郑九在一个山洞里想着这些往事,整理着苏艺的遗物,老夫子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很多书也搬不动,他只带了稍感兴趣的两三本。 最有价值的是苏艺留给他的枣状红丸,以力道投掷,或以弹弓射出,触物即炸,对血肉之躯有着极强的杀伤力,沾上一点便如蛆附骨,能杀普通人,亦能伤及修士。 红丸还有一个特别的功效,能识别有灵力波动的邪恶事物,尤其是活物,针对的就是魔门和修罗两道,苏艺在其中添加了青阳道门独有的灵药驱魔散。 郑九是天生的玄阳体,对灵力非常敏感,白日里大战时,苏艺将红丸交给他,就是要他警惕并识别突然出现的魔修。 一个小罐子里一共十一枚红丸,对郑九来说是保命的东西。 其次便是书,一本古武拳法,一本青阳道门的阵法要述。 最后一本,是苏艺亲笔写下的,叫《青阳旧事》,就如同日记一样的回忆录,但在最后两个章节,大篇幅记述了青阳道门排名前五的《破元剑法》。 在郑九十岁那年,苏艺曾尝试教授他拳脚和剑法,但当时的郑九兴致不高,三天两头往要塞外面跑,教习的效果相当拉胯。 作为青阳道门的弃徒,苏艺也没有心情收徒。 既然没有师徒名分,他便懒得管,于是想起来就教两手,想不起来,问都不会问。 当然,现实条件也相当严酷,没有灵气,没有修行必须的灵石和丹药,郑九几乎没有筑基的可能,只能练体,走古武的路子。 以前,这些东西对郑九来说都无甚价值,他的心,野的似乎总也收不回来,可是自从找到旧居并经历了与胡人的战斗后,郑九终于回过味儿来,但为时已晚,想教授他的苏老夫子,斯人已去。 还有几块碎银,一块已经磨光了字迹的铭牌,老头儿的文房四宝丢在了老街的破房子里,郑九懒得拿,就这么多。 郑九暂时不会再回要塞,决定在大漠里溜达些时日,找机会为苏老头报仇,苏艺的离去,对看似的淡漠的郑九打击巨大。 若是能得到仙人的收留,自然是好的,只是……郑九更愿意相信是老头儿临死前为鼓励他活下去而诓他的。 想着心事,郑九沉沉睡去。 月色渐淡,距此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双眼睛随着淡去的月光消失不见。 上谷镇在双峰要塞正北百里外,南接尕青山东北缘,西北临辽阔的大荒滩,在大荒滩的东南边缘错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山峦。 其中一座山,终年雾气缭绕,被唤作云台山,山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不知建于何年何月。 道观里只有两个人,一位瞎了眼的老道士,还有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道童。 建在人迹罕至的荒滩边缘,道观的香火自然不旺,老道士却枯守在此处三十年,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道童,似乎总也长不大。 今日,刚刚做完早课,老道士身子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小道童则坐在山门的门槛上看云海。 云海的下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荒滩,荒滩内罕有活物,风沙终年不断,气温低的吓人,除了修士,很少有凡人涉足。 据说大荒滩在数千年前是一片大泽,周围遍布山林沃土,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片大泽在一夜间消失了,林木失去了水源,渐渐枯死,沃土也变成了死地。 忽然间,云海翻滚,似有强劲的气流涌动。 道童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双目死死的盯着云海中的某处,但很快,他发紧的眉眼微缓,扭头冲观内喊道,“师尊,似有客来?” “嗯,贵客,去烧火,烫壶热茶来。” 瞎眼的老道士应着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小院中,伸手扶着木椅缓缓坐下。 木椅正对着半开的山门,眼看门槛上方一个黑点在慢慢变大,那是人的发髻,来人在攀登陡峭的台阶,很快,一张俊朗的面孔便出现在了门框里。 老道士是瞎子,自然目不能视物,但神识亦能像视觉一样看到这一过程。 “萃华宗方晓,拜见木华道长。”来人已经进得小院,居然就是坐镇雅儿台的萃华宗修士。 “一尘仙师远道而来,恕贫道眼疾,有失礼数。” “道长客气。”方晓说着话,自己并不客气,抓了旁边一张木椅坐在老道对面。 “不知道友今日上山有何赐教?”老道的语气也很古怪。 “两件事,还望道长通融则个。” “哦?何事竟能难住道友?” “其一,一尘不才,恳请道长算上一卦。” “贫道已经有三十年不问卜算卦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虚,青阳道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钉下一根暗桩,本不足为虑,但既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老道神色默然,此时,道童已经将温好的茶壶端了上来,面庞有些僵硬。 “看茶,云台山特有的雾峰。” 道童慌忙倒茶,未料想方晓将那茶盅翻过来倒扣在石桌上,冷声道,“我受宗门之命巡视凡界,抬手就能拆了你这道观。” 此言一出,瞎子老道毫无反应,但那道童却惊的向后急退数步。 整个大周国受萃华宗庇护,而青阳道门庇佑的是大魏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有明确的界限。 虽然两大宗门一向交好,两国之间也有近百年未见过刀兵,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越界,青阳道门在云台山搞了一个道观,事先并未向萃华宗知会过,铁板钉钉的越界。 当然,萃华宗在大魏国境内也有暗桩,但没有如此明目张胆。 方晓既然当面斥责,自然也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拆了道观,拿下老道,并不会引起两大宗门的全面冲突,萃华宗占理。 第11章 云台问卦 “可这道观已经存在了三十年了。”瞎子老道嘿然。 言下之意,你方晓在凡界巡视前后不过一年,前面二十九年,萃华宗并无人过问呀,为何偏偏你方晓就眼里揉不得沙子? “老道长莫要拿话挤兑我,前面的事我不问,但到了我这儿,你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否则拆了你的道观。” 方晓十分强硬,并不理会已经在暗暗调息调动真元的道童,双目只管死死的瞪着老道士。 区区一个初入元婴境的道童不足为虑,倒是瞎眼老道修为深不可测,恐怕炼虚境巅峰往上走了,动起手来麻烦一些。 老道眯起了已经瞎了的眼睛,如核桃皮般苍老的面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时光都懒得继续刻印的腐朽味道。 方晓的面色变得凝重,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宁静的小院起风了,身后山门外的云海忽然波涛汹涌,可怖的罡风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巨浪,轰隆一声撞击在云台峰顶,道观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轰然崩碎。 让云雾犹如沧海般实质,如此惊人的大手笔,就算是大乘期强者也无法轻松办到,不愧是萃华宗三代门人中的翘楚,掌门嫡传首席大弟子。 “也不是不可以聊哈……”老道发话了,微眯的眼睛早已张开,露出两颗浑浊不堪的淡黄色眼球,虽然比之前在观感上更吓人,但道观内外瞬时间风平浪静。 眼看惊慌失措的道童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调动周身真元憋久了,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恐怖的压力骤然间消失,他哪里能控制住。 “接着聊?” “自然接着聊。”老道士居然笑了,面如九月里的雏菊,“但不知道友想算什么?” “算一算大周和胡人何时全面开战?” “短则两年之内,最长不过三载。”老道士张口就答,根本就没有施展什么高深的占卜之术,仿佛早已猜到了方晓的问题,与苏艺临死前的预估却是一样的。 “太宽泛,我需要知道具体时间。”方晓摇头。 “这个……夸张了吧?” “不是说可以继续聊的嘛?”方晓笑呵呵道。 “那是自然。” “看在你我两宗交好的份儿上,我免费赠送一条消息。罗刹人陈兵北胜关,用意不全在大周。” “这个,老道知晓。” “可你不知道的是,大魏国都城的品秋堂已经沦为罗刹人的耳目。” 老道大皱眉头,极是不喜,貌似这条消息也是白费,老道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丑事连萃华宗都知道了。 但片刻后老道还是点头道,“也罢,道友如此诚意,贫道也不能不识时务,我自是算过一卦的,胡人大举犯境最有可能在一年后的第一个满朔之月,可能更早。” “也就是说,最迟在后年初春,正月初一?” 老道未在说话,卜卦一事,哪能像说评书一般面面俱到,其间自有玄妙,而且话也不能说的太满,事关军情大事。 “好,第二个问题。贵宗执剑道童苏艺流落双峰镇,云台观不会不知道吧?” “自是知道的,已是门外之人,他在哪里,与我宗无关。” “那么郑天雄呢?” “道友此话何意?”老道面色微寒,叛出宗门的郑天雄远赴大漠,此后杳无音信,乃青阳道门百年来的不能外宣的丑事,方晓专程登门提及,居心何在? “他死了,与苏艺一样死于魔门之手。” “难道道友上门告知此事是欲激起我宗同仇敌忾之意?”瞎子老道冷笑。 “不然呢?” “呵呵,一个弃徒,一个本宗叛徒,道友恐怕选错了筹码。” “当真?”方晓侧目。 “当真。” “那么,方某就放心了,郑天雄有个遗孤,拜在我的门下,既然是贵宗叛徒之子,我之前的担心实在多此一举,告辞!” “你……”老道温怒,伸手一拍,石几瞬间化作粉末,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着了姓方的道儿了。 方晓冷笑的看着老道。 终究,这老瞎子没有出手,方晓却已长身而起,一步跨出已在山门外,二步抬脚,人已没入云海,旋即,整个山间都传来了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傅,方晓这厮未免欺人太甚!”道童很生气。 “狡猾而已,修行之人沉湎于钻营伎俩,逞口舌之利,不免走偏了道心,萃华宗翘楚……呵呵,不过如此。” “那么师傅,我们……” “天玄真人一脉已经断绝,郑家乃我宗大忌,莫要再提。” “弟子知道了。”道童神情一凛,慌忙收拾满地的石粉。 …… 大周国京师永安城,历史有千年之久,人口数百万之众,偌大一片繁华之地,不仅是大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列国中数得着的大都会。 居于城北偏东向的朱雀大街却是一派肃穆,这里是朝廷各衙门密集扎堆的地方,三省六部及所属衙司皆在此处办理公务。 其中一间被高墙阔瓦圈起来的大院更显清冷和肃杀,这里正是大周兵部府衙,院内面积极大,三院五进,一共有百十间房舍楼阁。 一间造型陈设刻板的小院内,一名身着黑色武备常服的男子刚刚放飞了一羽白鸽,便手捧一封密函疾步走入院内正堂。 “启禀大人,隐阁来信。” “哦?快快呈上。”正在案堂上批阅文书的兵部左侍郎王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 能让王川立刻弃了手头事务并慎重对待的,除了皇宫那位突然下了诏谕,便只有隐阁二字。 隐阁代表着萃华宗,是大周兵部军情司在萃华宗山门外设立的一处类似于联络站的馆驿。 萃华宗在大周各险要边境派出宗门弟子巡视,多达九位,对边境一侧,他国的动向十分敏感,搜集敌情的能力也要远超边镇驻防军的探马斥候,隐阁的情报不仅及时,而且预见性极强。 边境普通的小摩擦、小事件,隐阁一般不会形成文字情报,甚至都不会去过问,但大事件,尤其军情大事,一定会通报。 王川接过密函,检查蜡封火漆后,拆开查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略一思索,王川顾不得其他,提着官袍下摆一路小跑着冲出院门,直奔后院大厅而去。 …… 双峰要塞以西百里之外,一匹黑瘦的赖皮马正撒开了四蹄在大漠中狂奔,马背上的郑九面色煞白,手中紧握着一根数尺长的黑铁片,上面还滴着鲜血。 在其后不远处有三四匹高头大马紧追不舍,马背上的人着装各异,但相互间配合极好,一声呼哨,便有一匹战马脱离同伴,加速兜着圈子从远处绕向郑九。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胡骑斥候小队。 第12章 荒漠游猎 郑九受伤了,并不严重,只是一路逃命,过于颠沛和辛苦。 昨日,他摸到了多纳尔部的边缘营地,宰杀了一名胡人。 因为下手时,心态稍显慌乱,留下了尾巴,在郑九辗转到另一处胡人营地的路上被寻迹追踪而来的胡人游骑兵发现。 郑九扭头就跑,胡人骑队自然是紧追不舍。 没想到,这一跑一追,就是一天一夜,郑九久居大漠,很清楚胡人的游骑兵十分难缠,像狗屁膏药很难甩掉。 甩不掉,就只能死磕。 这一天一夜,兜着圈子跑了上百里路,郑九几乎没合过眼,随时都要像荒漠上最机敏的沙狐一般,竖起耳朵,瞪圆了眼睛警惕周围的一切。 依靠着娴熟的弹弓,郑九才能屡次险之又险的摆脱对方的合围,并且干掉了一名胡人,不知道那货死没死透,根本来不及查看。 反正胡人的六人骑队,追到现在只剩下了四骑,还有一个家伙中途莫名其妙的坠马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郑九也没心思细究。 以郑九现在的能力,一个人可能无法同时干掉四名对手,只能边打边跑,边跑边寻找机会。 其实,郑九完全可以用手中的红丸轰杀了身后的追兵,当那个蕴含着可怕威能的弹丸都握在手里时,郑九又果断把它塞了回去。 这东西在前几日的大战中曾逼出过一名魔修,虽然只是短暂的呈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也足以说明此物不凡,它绝不属于大周边军配属的利器,甚至不属于凡人。 盲目暴露会招来杀身之祸,除非郑九有把握一口气把四人全部宰杀。 郑九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逃。 手中的铁片换成了弹弓,红丸换成了石子,逃到现在,石子都所剩不多了。 好在看似弱鸡般的赖皮马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和韧性,否则郑九不可能撑到现在。 眼看远端那名沿切线包抄过来的胡骑速度越来越快,郑九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微微调整马头,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赖皮马喝哧喝哧,速度似乎上不来,但也无伤大碍,这个家伙极通人性,不是体力不行,而是颇有怨气,甚至反对郑九这么做。 郑九不管那么多,握紧弹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 郑九迅速张弓拉满了皮筋,松指。 嗖!便没了下文…… 一弹落空,郑九尽管是瞄着对方的战马打,但在剧烈的颠簸中很难掌握准头,可是,这一弹弓把那胡人吓了一跳,迅速矮身躲在了马脖子后面。 十丈……五丈…… 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郑九将弹弓往怀里一揣,顺势抽出了那个古怪的铁片,眼睛死死盯着那匹迎面撞来的马头。 深呼吸数一二三……在喝了一声的同时忽然翻腕舒展臂膀,铁片瞬间变成了犀利的马刀,迎着对手横切过去。 郑九的一声低喝,赖皮马再如何不满也知道怎么做,四蹄猛然发力迅速改变了奔行的轨迹,擦着迎头而来的对手一阵风般的掠过。 那阵风带起了殷红的鲜血,滴滴洒落在干燥荒芜的沙地上,瞬时冒出一股黄烟消失于无形。 扑通一声,远去的游骑,跑的歪歪斜斜,那胡人自马背上跌落。 郑九手中的铁片划开了对方的脖颈,自己被对方的弯刀从额头到肩膀斜着劈开了一条大口子。 只是,郑九活着,那胡骑死了。 还剩三个,郑九深吸一口气,顾不得皮肉翻卷带来的剧痛,双腿紧紧夹着赖皮马,催促它加快速度。 赖皮马发出稀溜溜的嘶叫声,表达严重的不满。 “你若发脾气,咱们就一起死,老头不在了,我可不惯着你。” 郑九俯身贴着马耳朵说话,几日相处,互相都在摸对方的脾气,但明显郑九更横一筹。 赖皮马甩甩头,表达厌恶,但四蹄毕竟是诚实的,甩开了狂奔,速度骤然就起来了,一支羽箭与郑九擦肩而过。 胡人骑射俱精,但在长达一天的追逐战中,似乎对郑九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胡人羞恼,在后面不断发出嗷嗷的嚎叫,可也无济于事。 稍稍拉开距离后,郑九反而感觉不太好了,血气不足。 刚才那胡人一刀劈的太狠,刀口颇深,血流的太多了,如果不尽早想办法止血疗伤,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能把他耗死。 “兜个圈子停下来吧。”郑九吩咐赖皮马,同时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红丸。 赖皮马虽然还无法跟郑九心意相通,却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四蹄发力二次加速,狂奔中整个身躯都开始向一侧倾斜,跑出了完美的弧线,然后放慢速度,转身卸力,直至停了下来。 追击的胡骑见到如此变化,也立时放慢了速度,当中的一名扬了扬手中的马刀,身后两名游骑各自弯弓搭箭。 可惜! 如此品字形站位,就算双方只有不到十五丈的距离,郑九也没有把握同时杀了三人,但搏命往往就是抢先机,他果断出手。 红丸朝着中间持刀的胡人飞速掠去,紧接着便听到了弓弦的声响。 双方对射,前后不差半个呼吸,郑九下意识的往一侧歪身,紧接着便听到了轰的的一声巨响,旷野上的空气都在震荡。 击中了! 但郑九连战果都没来及看上一眼,便浑身一震,右肩窝剧痛,一杆雕翎箭透体而入。 够劲儿,郑九疼的龇牙咧嘴,险些没从马上栽下去,耳边传来胡人哇哇大叫的声音,赖皮马反应够快,一扭脖子转身便跑。 郑九感觉天旋地转,流血过多,身体虚的厉害,都无法在马背上坐稳,只得死死拽着马鬃趴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似乎起了风沙,赖皮马也终于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几乎要口吐白沫,前蹄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直接把郑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窟内,洞口有人声,还不时的传来刺鼻的焦糊味,加之伤口剧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听闻声响,立刻有个身影跑了进来,“胡哒,我就说你命大死不了,看看怎么样,哈哈……” 来人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便要扑过来拥抱郑九。 “等等,土狼……停,停!”郑九吓的大喝,刚才咳嗽已经把伤口震开了,再抱一下,那种活受罪怎生得了? 被唤作土狼的家伙终究还是假动作抱了一抱,以示开心,然后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郑九身边,浑身臭味和羊骚味弥漫却浑然不知。 “我真没想到是你,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也是,以后恐怕会经常见。”郑九很开心。 第13章 再拉一道旗 土狼是胡人,还有三个伙伴,三男一女,两胡两汉,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与郑九一样,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亦都是曾经跟着山贼转圈圈的马尾巴,被称为漠鼠或野狗。 为山贼打探消息、寻觅猎物踪迹,扒尸体,甚至制作陷阱,充当诱饵,什么都干,只为混口活命的饭食。 一次洗劫胡人商队,马家马帮遭遇多纳尔部骑队埋伏,整个马帮几乎死了个干净。 郑九被路过的苏举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带回了双峰。 此后,郑九与曾经的伙伴断了联系,但坚信他们至少还有人活着,隔三岔五往外跑便是这个缘故。 再后来,多纳尔部对盘踞在积石山北麓的马帮进行了围剿和清洗,郑九依然常往要塞外跑,除了寻找故园,同样为了寻找他们。 一晃四年,终得再见。 “在烤什么?忒呛人了?”郑九掩鼻. “石板蛇,同贵那憨货不会弄……”土狼嘿嘿笑着,突然扯开喉咙喊道,“嘿嘿,别乱整了,郑小子醒了。” 啊的一声。 率先跑进洞来的是个女孩,看上去邋遢的很。 裹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袄,蓬头垢面,圆圆的脸蛋被风沙整饬的通红而粗糙,却难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 “你真醒了……”女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跑进来、挤在一处的是两名个头不高的少年。 一个满面烟黑,只知道冲着郑九傻笑,一个眯缝眼睛,不停的吸溜着清鼻涕。 “没想到你阔气了……” 郑九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穿着羊皮袄,背着的包袱里有一大堆碎银,还有一匹马。 这些家当就算是比当年马帮里的三当家,那也算是阔气的了。 “呵呵,有财大家发,今天就去弄只羊来。” “嗷嗷……” 石洞里发出一片充满野性的欢呼,有银钱当然能宰羊,虽然要冒一定风险,但那浸入到骨子里的香味还是几年前的回忆了。 满脸黑的叫同贵,讨好一般的拎着郑九的包袱递上去,其他人想要拢过来,又齐齐的停下,眼馋之极却又懂得分寸。 郑九使劲儿拍拍包袱,然后打开它。 白花花的碎银,少说也能抓出两三把,有那些尸体身上的,也有苏举人死后留下的仅有家当。 “至少个把月不愁吃喝,兄弟们。”郑九开怀。 同伴们又是一阵兴奋的欢呼,郑九从中取出两块指甲盖大的银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块,一起递给土狼。 “一只肥羊,外加两袋奶子酒。” “你只管好好歇着,回来就宰羊。”土狼立刻起身,招呼同贵一同离去,口水都滴到鞋帮子上了,一刻都等不得。 马帮出身,一身匪气,何用客套。 更不需叮嘱什么,在这荒芜的积石山生活,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规避风险,否则无法活到现在。 他们有无比敏锐的嗅觉,当然很清楚找哪里的牧民,才能搞到最实惠的肥羊。 他们是土匪不假,可手里的银钱也是真的。 大家默契多年,顽强的生命力堪比荒漠上最不起眼的沙棘草,任尔环境如何恶劣,来年开春必然生机盎然。 大当家就曾笑骂土狼几人,就像莎草丛里的臭虫,石缝子里的蜥虎,狼粪里爬的麻虫,怎么都能活着,老子也是服气了…… 一切无需啰嗦。 郑九暗叹,可惜就剩这么几个了。 “你说我是被人扔到这里的?”郑九问秋华。 “嗯嗯,是同贵先发现的,你就躺在洞外的坡子上。” “看来我那马还挺有能耐……” “不是的,你的马是土狼在山下的石滩上找到的,它挺惨的,奄奄一息,我猜就是你的马,土狼还说他发财了。” “嗯。”郑九并没问那马的情况,知道它死不了,刚才还听到了尥蹶子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既然黑马力竭自顾不暇,就不可能把他从数里之外驮到山上,是谁救了他? 这个问题有些伤脑筋,郑九索性不去想,又和秋华聊了几句便觉乏了,倒头睡下。 伤病加身子太虚,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天明。 郑九是寻着喷香的羊肉味儿醒来的,精神大好,除了左臂活动有障碍之外,全身没什么不舒服的。 翻身跳下石台,稍加活动,郑九感觉无甚大碍,便信步走出洞口。 洞外两丈远的背风处,几个人正蹲在石炉边叽叽喳喳。 炉火正旺,烟熏火燎味淡多了,烧的应是枯枝和马粪。 石炉是土狼几人用石块搭砌的,炉上架着一口大锅,破破烂烂的眼熟,好像是马家帮经常熬肉汤用的那口。 锅里的肉汤翻滚,泛着白沫,肉香四溢。 “郑小子精神了?香不香?”土狼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眼屎。 “香。” 郑九点头称赞,想来这厮和同贵赶着羊走了一晚上,没遭遇荒漠凶狼和雪豹已是幸事了。 其他三人皆是满脸黑花,这让郑九想起了当漠鼠的那段时光。 肉真的很香,马奶酒甘冽。 几人围坐在炉火边喝酒吃肉,拌嘴吹嘘,酣畅淋漓。 模样自然是模仿当年那些豪横的匪帮大爷们。 “郑哥儿不用担心,这一带是尸魔人的故地,寻常野兽不敢来。” “原来是魔音谷了。”郑九点头,这里他有点印象,在积石山西北麓深处,心里盘算着方位,不知不觉,居然离双峰有两百里远了。 “尸魔人早就迁走了,这片魔音谷凶名还在,凶兽绕着走,土匪不敢来,就便宜了咱们几个。” “这段时日靠什么过活?”郑九问,若是不抢劫,在积石山活下来该何等艰难。 “挖山精、打猎,给乌厥人干活儿。”同贵回道。 “还吃石板蛇……”吸溜青鼻涕的正山补充。 “也不常吃。”土狼赶紧纠正。 秋华则低头不语。 石板蛇是积石山最常见的物种,身长丈余,皮如石板坚硬,凶悍善战,肉极难吃,又涩又酸,不仅费牙口还难以下咽。 以前在匪帮时都没人吃这种东西。 这世道,活下来真是很难的。 “以后,天天吃肉喝酒。”郑九认真的说,然后缓缓灌下一口马奶酒。 同伴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如此赛神仙的日子,寻常在梦里都不常见…… 当然,今天就有了。 关键的是,郑九说话从不吹牛。 “救我的那人给起了个名字,叫郑九,郑山河。” 郑九同样认真说道,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土狼,“明日照旧,换个人家买羊,换口锅,弄点别的吃食。” “郑小子……不,郑九,这样子吃法,我们十天半个月就山穷水尽了。” 土狼打着饱嗝,一只羊被他们五个人一顿就吃了个精光,连下水都没剩下。 “难道咱们也拉起一道旗?”同贵双眼放光。 “五个人少了点,但在山里做个窝子不是问题,我赞成。” “可我们没有刀枪和马匹……” “去抢,去拉人头。” “……” “想什么呢?规规矩矩过日子,给乌厥人做力工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罢,郑九伸了个懒腰,还想睡,于是起身走进了山洞。 第14章 大荒拳 辽阔荒凉的积石山,看似安静,其实很热闹。 北麓靠东段的低矮山峦,方圆有数百里,又出现了几股土匪。 山贼这种行当似乎是灭不干净的。 好在山贼们的活动范围更倾向于往东延伸,甚至能触及到双峰要塞,但不敢过分向西,尤其魔音谷一带。 尸魔人的恶名不仅在魔音谷,在整个积石山西段都很可怖。 不清楚尸魔人为什么会突然间迁走,郑九花了两天时间将整个魔音谷转了个遍,确信这件事。 不仅如此,随着尸魔人离开,原来死寂一片的魔音谷内多了很多鲜活的东西。 猛兽鸟禽,很多花样,再也不是单调的蝎虎和石板蛇了。 原因是魔音谷深处有一潭活水,四周居然植被丰茂,绿草茵茵,如同世外桃源。 以前没人敢进魔音谷,就算迷路进来了,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所以这大好洞天,恐怕积石山外方圆几百里都无人知晓。 “也好。”郑九很满意。 在山洞足足躺了五天,他已痊愈。 这五天中,天天大补,吃了五只羊,看了五页书。 羊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但书却是独自看的。 奈何土狼他们不识字,郑九只能自己看,《青阳秘本》,以及苏艺留下的古武炼体法《锻阳术》。 《青阳秘本》与雷霆剑是郑天雄留下来的两件遗物,皆出自青阳道门,前者堪称道门的镇派宝典,郑九自是不知。 《锻阳术》则不是,是苏艺被逐出山门后另有一番奇遇所得。 此书有上中下三卷,上卷,炼体术三篇;中卷,洗髓术三篇;下卷天人术五篇。 《青阳秘本》的文字过于晦涩,郑九定不下心来,暂时放一边。 而《锻阳术》上卷之大荒拳便是炼体术第一篇,共五页,郑九花了五天时间总算是囫囵看完了。 五篇加起来没超过五百个字,很简单,更多的是小人挥拳打把式的图画,可郑九看过后就像没看一样。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郑九收起了拳经。 身子骨好了,就不能再窝在山洞里了,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 在洞口不远处看见土狼,正好交待几句。 “我下山转一圈。” “招人么?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土狼挺着急,那事儿自然是扯面旗子做土匪的大事儿,提了几天了,郑九无动于衷。 以前即便有这个心思,也只是想想就拉倒。 三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女娃就想扯旗子、圈寨子,那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妄想。 但现在不一样,郑九回来了,就等同于主心骨回来了,更大的事儿都有胆气想。 莫要看郑九在几人中岁数最小,说话却最管用,一帮子‘漠鼠’都服他。 以前是这样,眼下同样如此。 “还不是时候,你们也别乱动。如果实在闷得慌,不如像同贵和正山到乌厥人那里做活儿。” 所谓做活儿,便是帮人家打草围子,挖山精和虫草。 “不去,我没那么闲,正经是要练把子力气的。”土狼泄气。 “也好。”郑九不勉强,“安稳待着,那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郑九说罢,掏出一把碎银交给土狼,便下山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月,郑九回到山上时,浑身是血污,羊皮袄都变成黑褐色的了。 黑马更惨,刚长了点膘,又给硬生生的瘦了回去,尾巴也断了。 一回到山里,便撒欢去了魔音谷深处,头都不带回的。 这次郑九摸到多纳尔部很深的地方,宰杀了一名百夫长和两名胡兵,但依然没找到那名胡将。 回来时,也如第一次那般惊险,且战且退,但远比之前自信的多。 伤都是皮外伤,吃顿手抓羊肉,全都能给补回来。 但人和半月前不一样了,土狼和同贵都这么说,但哪里不一样,这俩憨货说不上来。 郑九沉思,回想与那百夫长的搏杀,凶险与感悟同样多。 他不是百夫长的对手,尤其在气力方面,关键要命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图画,是那拳经上打把式的小人。 心随意动,郑九左拳做金刚握,拇指内藏于食指骨节下,翻腕的同时臂膀扭转,指尖一扫轻易撞开了百夫长的肥手。 扭臂的轨迹就像石板蛇甩尾的样子,不好看,但凶狠。 借着这股力道,凸起的拳锋狠狠捣在了百夫长的太阳穴上。 就是图画上那小人的样子。 记忆如此深刻,绝非郑九过目不忘之功,苏举人也曾这般教过,只是当时他人很浑噩。 郑九立刻翻开拳经,再看那些画着小人的图画,眼睛便亮了。 “郑小子在洞里比划什么?” “打拳。” “这样么……嘿嘿,你来试试。”土狼嘻嘻哈哈。 “不跟你闹,那事儿你跟他提了么?”同贵恼火。 “说了,说了好几次了。” “那郑哥儿怎么说呀。” “我哪儿知道,你一会儿自己问他。” “……” 郑九在山洞里一个人比划了一整天,直到土狼实在忍不住喊他吃饭,这才收了式。 今天没吃羊肉,天天吃总要腻的。 火架子上烤的是正山捕来的野兔,底层灰塘里埋的是同贵偷来的西域番薯。 秋华挖了野菜,用盐巴拌着也很好吃。 “去过那眼海子了?”郑九问。 “去了,野兔就是在那儿抓的,野菜也是。” 那眼海子,指的就是魔音谷深处的水潭,郑九上次离开前跟土狼聊过,没事多去看看。 “嗯,是不是好地方?” “那是当然,看着就舒坦。” “还是少去为好,那地方总让人感觉瘆得慌。”同贵担心,听说水潭附近曾是尸魔人的栖息地。 “不要紧,我想着明天咱们就搬过去住。” “啊?”同贵瞪圆了眼睛,秋华则捂着嘴巴。 “这地方不能久待,跟着马帮的时候,不也总换地方么?想想看为什么?” 郑九的话,道理很浅显,除非你有固若金汤的山寨,否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招灾,因为你弱小,不管你是不是山贼。 “这么说你决定扯旗子了?”土狼的脑回路总是不一样。 “容我再想想。”郑九头疼。 月黑风高,魔音谷外向西八十里的乱石滩更是风沙漫天,每到初冬时节,乱石滩总会发出呜呜的鬼啸声,很吓人。 此时的乱石滩,倘若还有些朦胧的月光,看着就更吓人。 在风沙弥漫中,怪石嶙峋,宛如地狱中匍匐窥视的魔鬼。 置身其中,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撑不过半个时辰,不是被吓死,就被冻死。 一个身影从怪石堆中缓缓起身,狂风顿时将他裹着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身影微仰着面孔,鼻翼张合,似乎在仔细嗅着大风中的味道。 在身影脚下的怪石边,有一具残破的尸体,血肉已经风干,若非卡在石头边,早被风沙卷跑了。 尸体的前胸有个大洞,生前是被蛮力生生撕扯开的,惨不忍睹。 “是那个味道……” 身影喃喃自语,视线随着鼻翼的张合缓缓的投向不远处的积石山魔音谷。 第15章 天机变 身影逆风而行,一步便是数十丈远。 他似乎很小心,走走停停,不断的在寻觅着某种气味,又好像在警觉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只在十数息之间,身影已经前行了十多里,然后驻足。 前方目力穷尽的地方,有一方巨石,其上有一道灰白。 寻常人看不到,但在修行者眼里异常刺目,灰白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在那里。 实际上这柄利剑通体雪白,只是视角原因,在风沙裹挟的月色下显得发灰。 身影瞳孔微缩,继而一身冷汗。 他竟不知对方何时来的,强大如他,神识撒开,随便覆盖方圆数十里地,在此人面前却像个瞎子。 是进是退,身影很快做出了选择。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在风沙的呼啸声中显得十分凄厉。 乌云遮月,乱石滩瞬间漆黑无比,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几乎与身影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道灰白。 半空中响起阵阵闷雷声,在这初冬的季节十分怪异。 咔嚓,云端有闪电划过,似要变天了。 但几个喘息后,乌云便向远方滑去,几滴黑血洒落在乱石滩,却如清水溅入油锅般发出了兹拉兹拉的爆响。 月华重新撒播大地,风沙依旧,乱石滩只在瞬时间的惊悚后归于沉寂。 “萃华宗欺人太甚……”寒风夹杂着呜咽的呼嚎。 那道身影已经遁出了百里之遥,却依然难平心头之恨,老夫都有避让之意,你却得寸进尺,此仇记下了。 积石山的一座险峰上,一袭白衫的方晓只是冷笑。 此番出手只为震慑,即日便要临时离开边塞,十日之内敲打了三次对手,想那魔修知道厉害,至少月余都不敢过分靠近要塞。 一声长啸,方晓深深的望了一眼魔音谷方向,身躯腾空而起,一道白芒眨眼消失在天际间。 “好端端的,怎么打雷了,还有闪电?” 土狼抱着酒囊坐在洞口看风景,明日就要搬家,并无家什收拾,就是心情不好。 “我怎么没看见闪电?”同贵就坐在土狼身边,已经喝的有些多了,山风凌冽,冻的十分难过,可就是不愿进洞子里去。 俩人的心情都不好,因为郑九对他们的反复建议置之不理。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双峰要塞的镇守使大人潘久年,他刚刚将兵部来使送到馆驿,便回到府里大发脾气。 昨日,圣旨和兵部敕令一起到了雅儿台将军府,今日便有兵部官员作为特使亲自来到要塞。 以嘉奖为名,宣布兵部命令。 因北方战事突然爆发,北胜关、罗塘关告急。 为应对罗刹国兵锋,兵部特令原驻守西北、西南边镇之守将一律就地待命,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原轮值期限届满的将领,一律延长轮值期两年。 此令对潘大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还有一个月到期了,在玩儿我么? 岂有此理?! 官儿倒是升了,还真如苏老夫子吹嘘的那样,连升三级,从一个从六品的游击将军升到正五品的忠勇将军,赏金百两,在京城赐宅邸一间,可谓皇恩浩荡。 这特么是卖命的,潘久年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 从那封私信后,兵部左侍郎王川大人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走李宏将军的路子,显然也不行,李将军同样被延长两年,泥菩萨过河。 此时,他想起了苏老夫子,可惜,斯人已去。 “我儿何不挂印而去。” 母亲潘秦氏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这句话却勾的潘久年心痒痒。 大周眼下的形势实在是不妙,北方开打,西北风声鹤唳,胡人正在调兵遣将,边关斥候的情报每天都有令人伤神的变化。 南方的川蜀国也在搞小动作,一时间整个大周危机四伏,人心浮动。 “父亲绝不可动摇本心,身为大周儿郎,当为国尽忠。” 女儿潘月儿的话让潘久年心中五味杂陈,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闺阁中女孩该说出来的,与那成天嚷嚷要血染黄沙的董飞予有的一拼。 “都怪那苏老匹夫,愚忠的脑瓜子害死人,你死都死了,遗毒还在祸害别人。” 尽管抱怨,潘久年面对爱女时,眼神多少是有些闪躲的,总感觉心中虚的很。 举家跑路的决定很难下,潘久年患得患失,比便秘的日子还难受。 便在此时,上谷传来消息。 新上任的上谷镇守使张梁因与胡人私通,密谋反叛,被李宏将军镇压,所有参与反叛的部众一律枭首。 张梁一家二十九口自京都永安城分批逃离的路上,悉数被拿下,已打入天牢。 咣当,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面如土色。 还不待潘大人有进一步反应,心腹细作回来密报,上谷叛军和镇守使张梁将军是被仙师宰杀,叛乱发生在数日前,李宏将军正在伺候钦差和兵部官员,哪有时间反应? “有何凭据说是仙师所杀?” “将军的亲兵看到有一道白光掠过府邸,张梁血淋淋的人头就砸在了将军的案头,好不吓人。” 嘶~ 潘久年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盖碗茶在手里发出嘎达嘎哒的声响,浑不自知。 次日,原双峰要塞千户刘光通因私通敌国,贩卖军情,被镇守使大人当场拿下,人赃并获,刘光通连同下属一共十一人皆打入死牢。 当晚,兵部特使黄大人便当众出示了先斩后奏的谕令。 黄金铸的手牌,边镇的大老粗们也看不懂这东西是当朝皇帝亲自赐下还是兵部随便糊弄了一个,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 刘光通当即人头落地。 第三日,原千户邵广和董飞予联名上书,愿放弃调往他处升迁的机会,誓死追随潘大人,血洒边关在所不惜。 邵广是虚情假意,董飞予则真的在摩拳擦掌。 三位千户在要塞守卫战后皆有封赏,其中刘光通和邵广均领游击将军衔,正七品,董飞予授牙门将军,从六品。 除董飞予外,另两人原本要调往伏龙、平谷两镇做偏将,所以都是授的实职实缺。 联名书把潘久年感动的当众泪洒,兵部特使击节赞叹,恨不得要当场赋诗一首。 随后,一连串整军备战的敕令从镇守使府衙发出,双峰要塞立时刀光剑影,群情激昂。 兵部特使黄大人满意而归,来时一人一骑,去时三大车特产,若是如此赶着走回京城永安,怕是要一个月时日。 “这老匹夫阴狠毒辣,之前之事休要再提,否则刘光通便是你我的例子。” 邵广私下里叮嘱几名心腹,老实安稳待着,脑瓜子再拎不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人再公开提及苏老夫子,但潘月儿始终怀念老师,董飞予更是对其徒弟郑九念念不忘。 第16章 不做山贼 晨光中的积石山一片金黄。 站在一处绝壁上的郑九俯视着苍茫的荒漠,没由来打了个喷嚏,似乎晨风太过于凛冽了。 再度出发,郑九答应土狼和同贵,回来后必然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扯不扯旗子不重要,关键是做不做山贼,以及为何要当山贼? 随着苏老夫子读圣人书,郑九远非昔日山贼窝子里的漠鼠,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可这世道却也远非圣人所描述的。 郑九只想杀些作恶的胡人,为双亲和苏举人讨个公道。 也为平复内心越来越嗜血的冲动。 但胡人并非都是恶人,比如卖羊给土狼的候桓人,雇佣同贵和正山做工的乌厥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牧民。 可为什么一旦被多纳尔征召打仗就变那般穷凶极恶呢? 郑九想了很多缘由,还是认为这世道不好。 究竟哪里不好? 以牙还牙,杀过了再说。 郑九第三次深入多纳尔部,虽不是轻车熟路,但越来越自信。 在那彦人营地宰了一个对奴隶施以火刑的富贵老爷,洗劫了二百多两纹银。 这算不算山贼行径呢? 当然算,郑九给自己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然后他把银子和羊群又散发给了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农奴,算不算善举? 郑九没办法回答。 在红羌营地,郑九杀了一名用活婴祭天的祭祀,连带祭祀的随从,一口气杀了七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郑九却开心的哈哈大笑,一路被追兵追出了百十余里,身中三箭,箭箭透体,他还不忘嘱咐黑马避开乱石滩,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回到魔音谷。 黑马中了两箭,全插在屁股蛋上,一到那汪碧潭边便吸溜溜一声扑到,死活都不愿意再站起来。 郑九自然被土狼几人给抬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山洞,一躺就是五天。 土狼对着山石捶破了双手,同贵咬破了嘴唇,秋华哭红了眼睛。 只有吸溜清鼻涕的正山,望着蓝天继续吸溜鼻涕。 拔出那利箭实在是痛苦和揪心,幸亏不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否则郑九不一定能挺过去。 碧潭边的一种野草很特别,即便是初冬也绿意盎然,对治疗外伤非常管用,黑马识得,霸着一处使劲啃。 细心的秋华发现端倪,告诉土狼。 但三个人加起来干不过黑马,只能趁其不备,偷偷拔一些,捣碎了煮水给郑九喝。 秋华则学着乌厥人的样子,将捣碎的青草涂抹在伤口。 所谓双管齐下,居然真见到了奇迹。 “我想好了,咱们不做马贼。” 郑九醒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土狼几人沮丧,秋华却笑如嫣花。 “要做就做荒漠上的凶狼。”郑九接着说。 土狼茫然,不过做狼总是好的,狼要吃肉啊。 而且他的绰号就叫土狼,真名反而忘记了,那彦部的贱民好像也没有过正经的名字。 同贵撅着个嘴,心道还凶狼呢,漠鼠都没得做。 正山忘记了吸溜鼻涕了,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郑九的话,那两条浑浊闪光白虫已经越过了嘴唇。 “凶狼在这荒漠上可以称王,群狼更无人敢惹。”郑九强调。 “对呀,可以称王的,这个好,这个好,做凶狼。” 土狼立刻鼓掌,“从今以后,老子不叫土狼,叫恶狼。” 同贵撇撇嘴没说话,正山使劲吸溜了两下鼻涕才一本正经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见到东边的马帮都要绕着走,怎么做狼啊?” “正山说的对,真正的狼不但要狠,还要有力气、有利爪,否则还不如野狗。从明天开始,大家跟着我练拳。” 郑九做了决定,几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总算没人明着反对,事情就算解决了。 其实,郑九也想过,把这帮兄弟带回双峰,靠着董飞予说不定能混口热乎饭,甚至能从军,也算实现了苏老夫子的部分愿望。 可一想到潘久年,郑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此,郑九老老实实的在魔音谷里待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 这半个月,土狼几人每日跟着郑九练拳,学的还挺认真。 郑九教授的拳法是苏老夫子传授的,青阳道门入门的淬体长拳。 苏艺虽被逐出山门、废了修为,但对这些入门拳法、剑法都信手拈来,只是教授给郑九时,有些颠三倒四。 此拳法不仅强筋健骨,还能调理气血,为日后洗髓和修炼真气打下基础。 普通的外门弟子,这套长拳至少要练上两年,内门弟子短则五年功,长需十年,方有小成。 因为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配有练气口诀,苏艺的《青阳旧事》中有记载。 郑九也会,但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没有灵气和丹药,练了也白练。 至于大荒拳,郑九还在揣摩,但已经隐隐窥到了正途。 将最后一把碎银一股脑的丢给了秋华,郑九再次离开魔音谷。 每次离开都在夜晚,也都在土狼他们发出酣声的时候。 因为总要解释很多,郑九实在嫌麻烦。 多纳尔部是浩瀚国最东边的大部族,拥有人口超过二十万,因为部族领地与大周国接壤,所以也是拥兵数量最多的部族。 其实胡人传统全民皆兵,但自从前代浩瀚国主学了大周和大魏国的文化等一整套制度后,逐步建立了官制和专业军队,全民皆兵才选择性的才退出历史舞台。 多纳尔部也是个统称,其下还有六个部族,以多纳尔人为主,占了六成人口,其他的还有乌厥、那彦、候桓、红羌和白羌五部族。 二十万人口,军队数量达到了三万,对于东边汉人诸国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比例。 这三万胡兵,超过一半是骁勇善战的骑兵,两个月前,多纳尔王同时攻击上谷和双峰时,骑兵几乎倾巢而动。 若是在旷野上对战,五大边镇集合起来的人马也打不过多纳尔骑兵,类似多纳尔部这样的大部族,浩瀚国还有九个。 所以,一旦全面与浩瀚国开战,大周国的压力绝对空前。 郑九这次便要去多纳尔本部,之前找那彦、红羌的麻烦都是小打小闹。 杀了攻打双峰要塞的那名胡将,才是正经。 第17章 胡杨树下 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寻找那名胡将,只是郑九朴素而可笑的想法。 若不是这人带兵攻打双峰,苏老头儿或许不会死。 当然,郑九有时候也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杀死苏老头儿的家伙,是用魔云指伤了他的魔修,而非那个倒霉的胡将,郑九有自知之明,魔修非凡人,他无能为力。 郑九眼下能做的,就是找到并杀了这名胡将。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很是捉摸不透,偶尔会眷顾一把一根筋的人。 在郑九摸到多纳尔营地的第二天,他便看见了那名胡将。 这名已经上了年岁、身材高壮魁硕的多纳尔族将领正牵着马,陪着一名部族少女在山坡上散步。 严格来说不算山坡,辽阔的牧场一望无际,这种起伏的丘陵被称为川,郑九听说叫朵云川,他竟鬼使神差的摸到了这里。 朵云川是多纳尔部营地的核心区,初冬时节,大部分部族牧民已经向西南迁徙,还有少数牧民家在滴滴啦啦的收拾物件,做离开前的准备。 但空下来的驻地和荒芜的草场却比以往热闹和混乱,不时可见到成建制的骑队,还有东一陀西一簇的人在搭建新的帐篷。 浩瀚国正在大规模调集兵力,来自辽阔领土的各部族兵源正陆续向朵云川开拔。 荒芜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跑马场和军营。 郑九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摸到朵云川腹地,自然是做了一番乔装准备的,除此之外,胡兵陆续开始驻扎造成的混乱也算给他帮了不小的忙。 胡将没有披甲,长长的棉袍外套着件羊皮坎肩,很是休闲的样子。 与之相反的是那少女,不但披了银甲,还腰悬一口弯刀,内衬红色紧身短衣,脚踏长长的马靴,英姿飒爽。 郑九与二人相距不远,却无法接近,不起眼的小山坡的四周有侍卫,戒备森严。 想来,不管那胡将,还是少女,一定是多纳尔部的重要人物。 这地方很难找到藏身的遮蔽物,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最近的一片胡杨林也要在五里开外。 黑马早就被郑九打发到胡杨林里去了,免得惹人注意。 可是站在一个地方久了,同样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名正在捆扎牛车上的物件的老年牧民狐疑的看着郑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生。 郑九并不慌乱,干脆笑着迎了上去。 “敢问大叔,可需要帮工?我是候桓营地哲那汉家的,入冬了想挣点青稞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郑九的胡语说的非常地道,从小在胡汉混杂的匪帮里混,想不地道都不行。 “候桓部不是已经全部南迁了么?” “有钱的当然是先走了……”郑九有些腼腆的挠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浩瀚国虽然建立了国家,但主体依然是部族和农奴制的混合体,管理松散,基本构成就是奴隶主、自由民和奴隶。 奴隶主钱多地位高,大奴隶主往往是部族族长或头人。 至于自由民,祖上曾阔气过,子孙后代不争气,家产快败光了,但还不至于沦为奴隶,穷可是真穷。 有点类似于数百年前大周国前朝那个时代。 郑九的穿搭,还有表现出来的言谈气质,大概就属于那种穷酸的自由民。 牧人不再怀疑,冷笑道,“都要入冬了,才想着挣青稞面,那哲汉家的都这么懒么?” “嘿嘿,主要是生病了,躺到现在才有些好转……” “滚开,我这里不找懒汉。” 牧民嫌恶郑九的托词,明日就要出发,也没什么活计雇人,毫不客气的恶言赶人。 郑九也不纠缠,陪笑着点头离开了,寻觅下一家。 牧人抬头,鄙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在另外一家,郑九遭到的待遇更为恶劣,主人的脾气极坏,几乎是咆哮着把郑九赶走了。 他养的牛羊被下沙尔老爷以资军的名义征调了二十头,扔给他几件破铜烂铁的农具做补偿,从昨天开始,脾气就没好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点倒霉。 郑九不敢再做停留,牧人的咆哮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虽然只是看热闹,难保不会出意外。 边走边想办法,却暂时找不到什么机会,于是便去了那片胡杨林。 黑马正在林子里撒欢,看见郑九来了,立刻嫌弃的跑远了。 初冬的胡杨林另有一番美丽,虽然林子里有些冷,但有阳光洒落在林间,也不显多么阴沉。 郑九找了棵十分粗壮的胡杨木,爬到树冠下,宽大的树杈,这里日头正好。 头顶是金黄色的胡杨叶子,虽然多数凋零,但在摇曳中让蓝天显得格外生动。 郑九有些困倦,在将入梦乡之际却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黑马,那家伙跑起来有点癫,蹄声很特别。 须臾间来人由远及近,郑九很快分辨出来,是两匹马。 翻身在树冠上查看,当先一人骑着大白马,体态健硕,花白的络腮大胡子尤为明显,正是那名胡将。 其后还有一匹黄骠马,马背上的人裹着一身黑袍,大白天的还捂着面罩,却不是那名少女了。 郑九赶紧低头,全身都向树杈中心缩了缩,老天爷有好生之德,竟把这胡将送到了眼前。 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在林间的空地,两匹马先后停了下来,距离郑九藏身的胡杨木只有三丈多远。 这个距离有些危险,胡杨木多数粗壮,但不高大,郑九置身的这棵已经算高的了,但树冠下缘距地面也不足五米。 胡将跳下战马,背着手站定,一脸严肃,目光中居然隐含着杀机。 黑袍人缓缓站在了胡将对面,与之对视,并不怯场。 “说吧,我时间有限。”胡将先开口。 “谁都知道,多纳尔并不喜欢莫哥,但他毕竟来自王都。”黑袍人声音低沉,却隐隐有着令人亲近的魔力。 “难道吾王要亲自安排多纳尔的继承人?” “那倒不是,无所不知的圣王不会这样无聊,是因为敏华大师亲口承认,莫哥是他的学生。” 胡将倒吸一口凉气,敏华是魔修,虽然在魔门中的地位一般,但他若是真的将莫哥收为学生,将是一个极不好的开端。 这预示着,魔门开始直接插手除战事之外的凡生事务,而且毫不避讳,对多纳尔部,乃至对整个浩瀚国都不是好事。 “敏华大师他……他公开宣称么?”胡将瘪了一口老大的浊气。 “那倒还没有,但圣都高层人人皆知。” “难道圣王陛下他,他没说什么?” “伟大而睿智的圣王陛下到目前为止保持了沉默。” 胡将也沉默了,但双目露出了可怕的凶光,他自己也清楚,恨意和杀气在战场上管用,对付贱民更是无往不利,可在魔修眼里,就是个笑话。 “将军身份特殊,为了避免多纳尔一族因继承权自相残杀,应该开导一下我们的王,我想,明慧也有自知之明。” 郑九知道,这里所说的王是指多纳尔王,胡人部族往往将一族之长也称为王,但与那圣都的王相比,只是个小王。 那个贪婪凶恶的老混蛋难道要死了么? “哈哈……”胡将怒急而笑,“老子特殊个屁,一介武夫不会开导人,莫哥有胆识的话,自己找明慧,谁能耐谁说话,岂不更好?” “如此的话,多纳尔一族恐将陷入浩劫。” “休要威胁我……什么人?给老子站出来!”胡将说话间突然暴喝,把树上趴着的郑九吓了一跳。 第18章 林间惊变 郑九蹭的抽出了腰间的铁片,正要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一个身影已从另一棵胡杨木上落下。 此人一身灰衣短打,与那胡杨木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居然也蒙着面。 郑九立刻冷汗直冒,这人显然比他来的早,无声无息,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两棵胡杨木之间不过五六丈远,郑九来到树林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看在眼里,辛亏刚才没有盲目动手,否则必死无疑。 问题是,他究竟是要继续藏着还是跟着现身,好像在树下这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哈哈,老将军好耳力,阿克昌见过将军了。” 灰衣人向那胡将行了一个标准的俯首礼,虽然自报了家门,却并没有摘下面罩。 “索隆,就凭他也想杀了本将?”胡将并未理会阿克昌,而是死死的瞪着黑袍人。 “那当然不是,阿克昌只是担心部族陷入浩劫,性子急了点,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担待,不过,类似他这样的热心肠不在少数。” 黑袍人说的不紧不慢,但威胁的意味十分露骨。 “也好。”胡将反手就从马背上抽出了一把阔刀,淡淡道,“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林间又唰唰唰跳下来三个人,与那灰衣人呈环形将胡将包围,黑袍人则缓步退出了包围圈,并扭头望了一眼郑九所在的胡杨木。 郑九整个傻了眼,这倒霉催的,林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藏下去自然毫无意义,可就此现身?更是死多活少。 郑九从没想到会趟这种浑水,苏老夫子曾跟他讲过很多类似党争及宫闱血腥的典故,最不能沾,沾上就是大麻烦。 于是,郑九做出果断决定,装死。 从怀里摸出弹弓和枣红丸,便屏声敛气,一动不动,你们打生打死,老子只待一个说不得的机会。 说不得便是说不得,郑九虽然知道自己过于冒失,并不后悔。 黑袍人居然没动,似乎就此忽视了郑九,继续对那胡将继续喋喋不休,“将军最好再想想,无论莫哥还是明慧,都是多纳尔王族血脉,谁做了这个位置都符合我族惯例,何必纠结于……” “休要啰嗦,老子只知听命于我王敕命,别的不懂,要动手趁早!” 黑袍人一声叹息,继续后退,阿克昌已经抽出背后的长刀团身扑了上去。 当! 胡将的阔刀势大力沉,随手一挥便将阿克昌震飞出去,伴随着这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林子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厉鸣声。 是海东青! “不好,这老匹夫早有准备,大家动作麻利点。” 黑袍人大惊,凶相毕露,同时忍不住又向郑九的藏身处望了一眼。 嗖! 弓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飞向高空,可惜与那只海东青差了些距离。 训练有素的荒漠之鹰,眨眼远去。 一名青袍男子收了弓弩,暗叫可惜,换上了趁手的短柄狼牙棒。 四个人不再留手,一起扑向胡将。 胡人搏击,虽然缺乏精妙的招式,却以力量和速度见长,以死相搏下,叮叮当当的如同打铁一般,另有一番精彩。 尤其叫做阿克昌的灰衣人,步伐轻灵四下游走,长刀舞的密不透风,抽冷子就会猛捅对手一刀,他居然会中原的外家刀法。 战不多时,便闻听嗷的一声怪叫…… 一名持棍者被胡将的阔刀砍中臂膀,整条膀子都被卸了下来,鲜血狂喷,此人疼的扔了棍子在地上打滚。 但与此同时,胡将也挨了阿克昌一刀,后背被划出一个大口子。 郑九看了此处便暗暗叫苦,这几人随便拎出一个就够他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一个没出手,却深藏不露的黑袍人? 看来待下去断无侥幸之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郑九的身体便缓缓的向树干的另一侧滑去,这棵胡杨木有两人合抱那般粗,从树后面跑总要多一分机会。 可未料想,偏在此刻忽闻林外马蹄声轰鸣,是马队。 郑九粗略判断,马队至少有一二十号人,来的方向正是胡将和黑袍人入林的方向。 只能往反方向跑。 郑九跳下大树,撒腿往林子深处狂奔。 “既然来了,如何这般急着走?” 一道声音如蚊虫哼哼般飘进了郑九的耳朵里,他不敢回头张望,稍有分心,便可能失去那一分潜在的活命机会。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郑九更没空去想,一声口哨穿透密林。 黑马不够意思,为了躲清闲自己快活,到现在都没见个鬼影,郑九不得不分神召唤。 “小哥是那彦部落的?” 然而那声音如蛆附骨,就在耳边。 “不对,你不是那彦部的,气味很像汉人……” 郑九虽想强力稳住心神,却依然被搞得心绪烦乱,它似乎有一种特别得魔力。 索性不跑了,郑九突然收步驻足,猛一转身,不由得瞳孔微缩,身后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声惨呼在密林间回荡,战团中一名黄脸汉子被胡将把整条腿给剁了下来,十分血腥。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胡将的小腹被另一人的一柄细剑捅穿。 一条腿,换胡将重伤,四人可谓凶残彪悍。 当然,战团中央除了硬挺着站立的胡将,只剩下了两人完好。 胡将血流如柱,面色苍白,以刀杵地,几乎无再战之力,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郑九来不及关心这些,找不到哪个鬼在说话,扭头继续跑。 可刚一转身便呆住了,正前方两丈多远,一名黑衣人,同样戴着面罩,悄然站在那里。 此黑衣人非彼黑衣人,郑九很清楚。 “你在找我?”黑衣人问,仿佛根本不关心远处那个血腥的战场。 “没有……我迷路了。” “哦,一直躲在树上迷路?” “困了便睡。” “为何伪装成那彦部的族人?” “我……我自幼就在部族长大……”郑九编不下去了,发狠道,“你管得着么?” “你身上有股味道,非常令人讨厌,拿来。”黑衣人极为黑亮的眼睛盯着郑九的手看。 糟糕! 郑九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手心里攥着那颗枣红丸,是为了防止万一或者先发制人的手段,他没收起来。 这人说,气味令人讨厌,难道是魔修身边养的狗? “不懂你说什么。”郑九抽身急退,同时将那枣红丸塞入怀中。 那料想眼前黑影晃动,对方如鬼魅一般已经一步跨越两丈之遥到了郑九身前,伸手便抓。 郑九上身迅速后仰,腰板如铁闸般挺起,身躯便已腾空,不似硬功铁板桥,却又比铁板桥更为实用。 腰身带出来的力量使得他的下肢似有千钧之力,双脚在摆动中后发先至,分别踢向黑衣的手臂和小腹。 动作快而凶狠,正是大荒拳经上的某一幅图画。 第19章 贼头贼脑 黑衣人猝不及防,也是小视了郑九,两脚均未躲过,尤其小腹被踢中,痛且不说,肠子肚子都被震的如同翻江倒海。 恰在此时,如雄狮一般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林间,胡将被那阿克昌一刀捅进胸膛,而他剩下的唯一伙伴被也胡将砍掉了头颅。 怒吼仿佛是暴雨前的雷鸣,林子内忽然人喊马嘶,那股骑队已经冲了进来。 郑九不敢回头,在匆忙后退时已经连中黑衣人数抓。 不知为什么,反应总是慢对手一拍,这让向来以速度见长的郑九有种挫败感。 一抓并不会造成多重的伤,但黑衣人的指力直透肌肤,袍子和羊皮袄根本挡不住。 所以,每中一抓,郑九的血肉便混合着破碎的皮毛烂布飞溅。 黑衣人自然是被气疯了,五指如钢钩,招招凶狠,不留余地,对林间发生的变故根本不予理会,对同伴的呼喊也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了郑九。 “主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阿克昌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人一刀囊在了后心。 险象环生的郑九忽闻脑后劲风,想都没想,腰板一拧,身体便向一旁斜飞出去,黑衣人又从他的小腿上扯下一片血肉。 身后扑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他的目标并不是郑九,而是郑九的对手,如同一股风,一把抱住那名暴怒的黑衣人。 “主人快走!” “不,我要杀了他!” “来不及了……” “他是老师要的人……啊!” 两名黑衣人在互相拉扯中迅速向林间深处退去,随之而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紧随其后,但究竟还是慢了一步。 “穷寇莫追。” 一道女声传来,十分脆生。 躺在地上的郑九尚未来及起身,两柄弯刀已经抵在了前胸,两名体格粗壮的多纳尔武士出现在郑九的视线里。 只是,仰视的感觉十分糟糕。 郑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到了十几种脱困的方法,还是大荒拳上的图画管用。 心随意动,郑九的脚后跟啪的一声磕在地上,双肘同时发力,身躯就像水中的鱼一样丝滑,瞬间滑出了丈许远。 两名武士再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状况,待再要反应却来不及了。 郑九一个乌龙绞柱,双脚借机扬起漫天的沙土和树叶,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差不多脱困的郑九却也没想到会一头撞向一个身影。 或者说,身影就在那个位置等着他。 更没想到的是,身影如同一块顽石,咣的一声,郑九被撞的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挪位了。 “这小子滑不溜丢,捆紧点。” “他是那边的人么?” “不像,这人应该那彦部的。” “不是,我看见他和莫哥打的挺狠。” “等等,那应该是老将军的帮手才对,不得无礼……” “不着急,是敌是友,等殿下示下。” “……” 几个人围着郑九七嘴八舌,一位身形巨胖的家伙将他的双手反剪,抓的牢牢的。 此时郑九稍稍缓过劲儿来,透过几个身影的缝隙看到之前那片惨烈的战场,几具尸体横陈。 那名胡将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弥留之际? 几个人围在身边,其中一名披挂银甲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正是郑九不久前才见过的。 不一会儿,少女起身,面容看不出喜乐,眼神里却充满煞气。 于是郑九被拎了过去。 “什么人?”少女望着林子深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有匹黑马躲在一棵树后面,正贼头贼脑的张望过来。 一名身材极是瘦弱的汉子察觉少女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嗖的一声便抢身而出,一两个起落已是十丈开外。 郑九为之气结,暗道逮住了也好。 “好像是那彦部的贱民,也可能是那边的探子。”一人回应少女。 “我看见他和莫哥交手。”另一人强调。 “我听见莫哥说,要杀了他,还说他是老师要找的人。” “嗯?”这句话让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刻回头,“什么意思?” “不是太清楚,可能莫哥殿下急了,胡言乱语……” “但那沙慕克反应太快,用身子护着莫哥,否则我们真有可能把他留下。” 少女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冷冷的看向郑九,“你自己说。” 郑九沉默,在脑子里已经把这两拨人捋了个大概。 都是多纳尔部的王族,为了夺权厮杀,黑袍人和已死去的阿克昌等人是莫哥一派,那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是明慧一派。 无论是哪一派,郑九都很清楚,一旦身份暴露,肯定活不了。 虽然硬挺着什么都不承认是个笨法子,但身上带的东西有点多,尤其是弹弓和枣红丸,根本没法解释。 “不说,就带回去慢慢说。” 少女没那么多耐心,冷声吩咐,恰在此时,那名精瘦的汉子回来,一脸惭色,居然是空着手的。 “殿下,属下无能,让那马儿跑了。” “跑了?” 不仅少女意外,很多人都不可思议,这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飞毛腿,再烈的马儿,在有限的几里地内是跑不过他的。 “是……跑了,不过,马背上没人,不像是莫哥他们的。” 少女不语,却又把目光投向了郑九。 郑九暗暗惊奇,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眉眼间还略带着点憨态,但此刻的审视的眼神别有一番韵味,颇有些贵气和威严。 自与那潘月儿大有不同,都生的很漂亮,只是一个贵气中带着野性,一个素雅中难掩英气。 “说不说?哑巴了?!”有随从呵斥郑九。 “其实,我是来找老将军的。”郑九说,标准的胡语带着点那彦人的腔调。 “你是将军什么人?为什么找他?”少女眉毛一扬。 “我……我与将军有旧,找他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 “不方便说。” “大胆!殿下问你话,就是抬举你,一个贱民,哪来的胆子嘴硬?” “带回去。”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个极胖的汉子架起郑九就走,郑九不服,大声道,“难道殿下就是这样对待出手帮忙的人?” “等等,既然出手帮忙,为何不敢说你与朵颜将军之间的事情?”少女又喊住了大胖子。 “我说过,那是我和他的私事。” “你很自以为是,敢如此跟我说话,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女恼怒。 郑九一愣,继而哑笑,这位殿下莫不是脑子选择性迟钝? 既然如此,还挺有趣,于是郑九朗声道,“朵云川和整个潘邦草原的臣民,有哪个不认得并爱戴郡主殿下的?” 这记彩虹屁自郑九嘴里脱口而出,拍的十分露骨。 若是苏老举人在场,说不定会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脑子一根筋的痴儿居然也会拐弯抹角的拍马屁?打死老夫都不信。 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拍试试? 郑九已经远非苏艺记忆中的蠢儿了,他以前只是看着蠢,因为在老夫子的‘光环’下,他实在懒得表现出什么。 第20章 勇士的勇气 少女果然心花怒放,周围几名亲随,包括架着郑九的胖硕大汉也都眉眼舒展,深以为然。 毕竟,郑九的确是在帮忙,至少与那莫哥打的不可开交。 能有这份能力,也算英雄少年,毕竟莫哥是魔修的学生,虽然刚入门不到一个月,也是货真价实、踏入修行界的不凡之人。 当然,这种不凡是要打问号的。 眼下灵气几乎荡然无存,倘若再缺乏修行必须的丹药灵器,就算你再如何努力,与那日日勤练的武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次,郑九若是与朵颜将军没有关系,怎可能舍命出手? 之所以立刻控制郑九,一方面为郡主安危考虑,另一方面,郡主与莫哥殿下火拼,兹事体大,绝不能传出去。 如此,郑九便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适度尊重。 至少伤口都被简单的治疗和包扎,还给郑九换了件新袍子。 但依然不能离开,因为明慧殿下很好奇郑九与朵颜将军的关系,还有那匹黑马。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很笃定的认为,郑九与那匹贼头贼脑的黑马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郑九很恼火,在朵云川,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那个蒙面黑衣人是莫哥,他显然闻到了枣红丸的气味。 那么,顺着往上捋,莫哥的老师是魔修敏华。 敏华对枣红丸念念不忘,必然是在上面吃过大亏,两月前在要塞现身的魔修之一,应当就是此人了。 枣红丸也并非真的蕴含着什么独特气味,只是里面含有令魔修敏感而厌恶的驱魔散。 事情按着线条一捋,便如此简单,问题是,郑九随时都有被敏华找到的风险。 朵云川一刻都不能待。 “黑马是我的,就是有些不正经。”郑九大大方方承认,“我可以把它召唤过来,郡主殿下想看便看。” “这个不急,说说你和朵颜将军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的少女已经卸了甲胄,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在自己的营帐里,显得轻松而随意。 当然,营帐里还站着一瘦一胖两名中年汉子,自然是郡主殿下的贴身护卫。 这两个家伙,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郑九都非其对手。 尤其那胖子,如此之胖,皮肉却练的犹如铁板,不知道是什么外门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后天大武师境界。 郑九对武术武道的认知还停留在苏艺曾经口传身授的层面,记的不是太清晰,《锻阳术》中也没有专门论述的篇幅,只是大概猜猜。 “朵颜将军和我萍水相逢,我们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他可能忘记了我,但我没忘记他。”郑九回道。 “这么简单?” “对。” “那么你找他做什么?” “问他一个问题,然后杀了他。”郑九不想说谎,更不能说出实情,反正结果如此,起因和过程管他那么多呢。 少女闻听一愣,仔细盯着郑九看,继而吃吃的笑了起来,“故事编的无趣,至少有点起伏曲折才好嘛,结尾又太烂,你凭什么杀了老将军?” 不仅少女不信,站着的两名侍卫也呵呵笑了起来。 朵颜将军是多纳尔部排名前五的勇士,已经是先天大武师境界,若非年事已高,今天这几人如何能杀得了他? “所以,将军并非因我而死。”郑九光明正大。 “话是不假,可你还是滑头。”少女皱起眉头,“算了,暂不纠结这件事,你既到了林中,都听到、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倒不打紧,郑九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趴在树上听到的朵颜与那黑袍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营帐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两名护卫只是以眼神交流,少女则托腮陷入沉思。 这些信息并未让他们吃惊,显然多数是预料到的,或者从郑九的讲述中得到了证实。 “如此说,你还真是奔着朵颜将军去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郑九黑脸,搞不清楚这丫头究竟是间歇性糊涂,还是间歇性聪明,一下子又把给自己绕进去了。 “是,那彦部也不缺乏勇士。” 郑九把牙关一咬,这句自然是假的了,好歹要赌上一赌。 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能站在汉人角度去看待胡人的思维与习俗,四年多的要塞生活,郑九还是受了苏老夫子的影响太多。 “嗯,今日见识了,你是不是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那是自然。”郑九承认。 “草原上的汉子只要有成为勇士的勇气,迟早会像雄鹰一样翱翔在蓝天。” 胖大的汉子插话,大有鼓励之意,明显对郑九是有好感的。 呼~ 郑九松了口气,赌对了。 草原部族敬重英雄和勇士,想成为真正的勇士,必然要要为部族立下战功,甚至去击败曾经的偶像。 以勇士之名挑战,就算是杀了朵颜,也会受人尊重。 如此,郑九一下把汉人刺客的事实给甩没影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可以离开了么?”郑九问。 “去哪里?” “自然是回部族。” “少年不如留下为殿下效力,那彦部长老达赫尔是我的旧相识,待我传个口信,自然会照顾你的家人。” 胖大汉子十分热心肠,郑九则一脑袋黑线。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中已无他人,大叔的好意心领了,回去是想找师傅问些事情。” “哦?那彦部里居然藏着高人,是哪位长老,烦劳引荐一番。” “呃……他不让说。” 郑九苦笑,果然是一句谎言要用十句百句以上去遮掩,还不一定能遮得住,反正他没师傅,至于苏老头临终前所说的仙师,他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怎地又是不让说。”胖子一头恼火。 “抱歉了。”郑九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慢着。”少女发话。 郑九只得停在那里,心知用强是跑不出去的,能不能走,全在这丫头了。 “殿下还有什么示下?” “把那匹马儿唤来看看。” 郑九郁闷,但扑通扑通的心跳终于不那么剧烈了,于是笑道,“那不是头好牲口。” “勇士身边的战马亦是勇士,你还真有点不像那彦部的人。” 郑九又是一惊,差点抽自己嘴巴。 胡汉思维的切换,有时候真的忙不过来。 少女只是笑笑,已经起身向帐外走去,郑九自然是连忙跟上。 一声嘹亮的呼哨,黑马便从远处的缓坡跑来,边跑边尥着蹶子,也不知道这厮为何如此兴奋。 第21章 丑与不凡 马儿是真丑。 不仅瘦的离谱,而且毛发太乱,身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斑,看上去就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 这种劣马,牧民是根本看不上的,就算能驮货干活儿,也很难逃脱被宰杀的命运,万一真有什么传染病,其他的牲口都会跟着遭殃。 但黑马似乎没有自知之明,摇头晃脑的跑来跟郑九亲近几下,立刻就跑开了,在明慧郡主面前摇尾搔首。 “假兮兮做戏,只是不想招惹老子的怨恨。”郑九腹诽。 “它有没有名字?”明慧郡主似乎对黑马很感兴趣,伸手摸着它的鬃毛,回头问郑九。 “没有,我一般叫它无赖。” “无赖?” 郡主奇怪,继而想到了什么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摸着鬃毛的手缓缓下滑到马鞍鞒,忽然翻腕儿发力,长裙飞舞,人已经跃上马背。 “哎,你……” 黑马唏溜溜一声嘶鸣,嗖的蹿了出去,撒着欢的向坡下奔去,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小黑点。 “瘦子,你只会瞪眼不成?!” 大胖子首先反应过来,这匹黑马来路不明,说跑就跑了?万一郡主殿下出点闪失,那就捅了大篓子了。 他放声暴喝的同时,一把掐住了郑九的臂膀,动作快的简直无法反应。 “唤它回来!”胖子恶狠狠的冲郑九道,那边的瘦子已经如同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郑九无奈,一声嘹亮的口哨后,等了片刻居然毫无反应,远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淡淡的扬尘。 当然,还有一个黑点正在努力的消失中,是那瘦子。 前一刻胖子还很欣赏郑九,此时却凶相毕露,那双胖手似乎能把郑九的手臂掐个粉碎,“小子,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时将你脖子拧断!” “那马就是疯癫一点,不会有事情。” 郑九只能解释,心里却是大呼倒霉,摊上这么匹赖马,比特么苏老头还要无赖。 “你最好多试试,老子杀人的心思有点控制不住了。” 郑九暗讨,就算用了那枣红丸也只能勉强和这个死肥猪同归于尽,绝没把握凭武力逃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吹口哨。 就在胖子失去耐心、郑九也在暗暗准备枣红丸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扬尘的放大,黑点也越来越清晰。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兜一圈风。” 郑九一头冷汗,大胖子仍然死死掐住他臂膀,眼睛珠子盯着老大,直到终于确认是郡主和黑马,才缓缓松了力道。 得得得的马蹄声很有节奏,黑马摇头晃脑的归来。 丑陋的黑马,马背上的郡主却面如桃花,人亦如桃花,端的一幅反差强烈的水墨画。 郑九有些失神,张张嘴却没什么话可说。 “千里良驹,被你养成这副模样,实在是糟践了。”郡主说着话,一闪身便跳下马背,宛如一朵红云飘落。 “郡主无恙便好。” “人留下还是马留下?”郡主娇喘,吐气如兰。 “什么意思?”郑九愕然。 “你执意离开,本郡主自是不好强留,但马儿与我投缘,不妨就留下来陪陪我。” “这样不好吧?”郑九大皱眉头,再看黑马,这厮正打着响鼻佯装无辜。 “有何不好?” “这马儿脾性糟糕,恐对殿下不利。” “无妨,调教马儿,本郡主一向是有手段的,刚才那一圈你也看到了,跑的很尽兴呀。” “可是,我只有这么一匹坐骑……” “那倒也无妨,从朵云川到那彦部不过百十余里,骑我的枣红马便是。” “啊?!” “阿克木,牵马。”郡主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一名侍卫立刻转身离去,几息的工夫便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毛色极纯,浑身油光发亮,难得的千里驹。 “万万不可,这是我王赐予殿下的礼物……” “要你多嘴!”郡主一翻眼睛,胖子只得闭嘴。 此时一人从坡下狂奔而来,正是那瘦子,喘息甚剧,脸色也相当难看,“殿下,刚才我看到了塔西合,在那个位置窥视,我赶过去的时候,这小子跑了。” 原来如此,郑九暗暗点头,想这瘦子的脚力不慢,就算跑不过黑马也不至于落后这许多。 “塔西合想干什么?你应该宰了他!”胖子闻听大怒,他不信以瘦子的速度抓不住那人。 瘦子看了一眼郑九,只能耸耸肩,看样子有隐情不好说。 “随他吧,就算是做狗,想必也做的不痛快。”郡主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转脸又问郑九,“考虑好了?” “我还是觉得我的黑马习惯一些。” “那就是人和马一起留下?” 郑九苦笑,“郡主殿下,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道枣红马的价值不够?” “那倒不是,只是……” “一个想做勇士的男人何必如此婆婆妈妈?你执意离开自有你的理由,我做挽留也有我的道理,人和马只能有一个离开,你选择。” 郑九微微蹙眉,这郡主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一时精明又一时糊涂,实在捉摸不透,而且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算算已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郑九必须当断则断。 “好,我离开。” “一个月为限,如果不把我的枣红马还来,黑马归我。” 这样说来听上去公平了些,郑九不再犹豫,向郡主略一欠身,便跳上枣红马扬鞭而去,看都没看黑马一眼。 “郡主,这,这个不合适呀……”瘦子一向话少,但见郑九把郡主殿下的枣红马给骑走,胖子只是沉默,他只好急的抢话。 “有什么不合适?两匹都是千里良驹,但这黑马更是罕见。” 它?瘦子看着一脸幽怨的黑马,的确丑的罕见。 “难道这马竟是草原上已经绝迹了的黑墨云?”沉默了半天的胖子忽然发声问道。 “嗯,之前我还有所怀疑,跑了一圈便确定了。” “原来如此,殿下的意思是,能拥有如此绝世良驹的人必定不凡?” “他自然是不配的,我只是在猜他的老师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胖子恍然大悟,而一旁的黑马却斜睨的眼睛,一脸不屑。 郑九未来的老师自然是不凡的,此刻却忍受着堪比凡人的烦恼。 永安城内城皇宫。 大周当朝天子在永昌宫召集群臣议事,已经议了一整天,朝堂上依然争吵不休。 议政核心自然是半月前突然爆发的北部边关战事。 因大周皇帝陈情,受萃华宗委派,方晓不得不坐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上,瞪眼看着这些俗不可耐的凡人吵架,面色自然是难看的。 第22章 朝堂之上 原本这个活儿是由坐镇京畿的师叔裕德长老来干。 但因数日前,师弟周敬铭在南境川蜀道遇袭,裕德真人南下探查,宗门只能抓壮丁,临时把方晓从西北边陲抓到了朝堂上。 大周天子自然以礼相待,就在自己的御座旁设了把金椅与方晓并坐,地位远超国师。 怎么坐倒无所谓,方晓只是烦。 按说有仙人坐镇,朝堂上的大臣应人人自省,举止言谈小心谨慎,议事更应高效有序才是。 其实不然,从朝会一开始,大臣之间便因意见严重分歧,在言辞上相当火爆,吵吵嚷嚷,甚至发展到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架的程度。 很是无聊、无趣。 但方晓只能秉承宗门的行事准则,不干涉、不妄议,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严防投降派冒头。 此条,萃华宗与当今天子早有约定,委派弟子和巡界弟子手握生杀大权,凡是以议和、和亲等言辞为名的绥靖主张,一经被坐实,就可当场拿下,甚至宰杀。 如何认定或坐实,全凭仙师的判断,就连皇上也插不上话。 针对罗刹国兵锋,朝中大臣的意见分为三派。 以左相罗成天为首的大臣最为锋芒毕露,被称为激进派。 力主调集全国最有战力的边军,将来犯的罗刹之敌全歼在北胜关外,这派人数虽众,但居高位者寡,握有实权者更少。 第二派,以右相范文宏为首,主张在确保边关不失的前提下,派出大臣议和,同时暗中联合东边的大魏国,以东府军配合魏军偷袭罗刹国南大营,最终切断对手的补给线,再以大反攻灭之。 此派的人数少,但各个位高权重。 兵部尚书王克州及少数大臣自成一派,反对以议和为名与大魏国合作,反对调集其他方向的边军,声称欲解北胜关之危,需调北府军和西府军。 所谓府军,是驻扎在周都永安城外围四府城的军队。 四府城是专门为了拱卫永安城所修建的四座城围,属于京畿外围重镇,是先皇的先皇干的事儿,他以怕死出名。 这位怕死的先皇,恨不得在四府城外围再建一道城墙把整个京畿地区都围起来,后经大臣苦谏,仙人发话,才不得不作罢。 四府城分布在永安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其中北府城距离国都永安最远,约有百里之遥,驻扎着十五万京畿禁卫军。 南府城距离永安城最近,不足五十里,驻扎的禁卫军数量也最少,约有八万人。 三派意见中虽出现了议和的字眼,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设计打败罗刹人,所以右相范文宏还是有些底气的。 当然,他最先提出来时还颇为战战兢兢,可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师正自闭目养神,似乎根本就没在认真听,胆气自然就大了起来。 无非是以怎么打为名,捞到最大好处为实的阳谋。 恶心的阳谋,往往比阴谋更可怕。 因为府军兵权皆在皇族手中,三派争来争去,重点是府军兵权,但最终就是立太子和未来皇位之争,区别在于有的隐晦,有的露骨。 方晓修行数百年,活过了大周的前朝和眼下的大周,看惯了世间浮华与肮脏,对眼前看似纷乱的俗事一眼便透,除了冷笑,并不关心。 只是偶尔为正在北方与修罗一门对峙的师侄师弟担忧,方晓更多的时间在打坐,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绪不宁。 单单打坐也只是为了稳定心神,无法夯实和提升修为,缺失灵气,宗门提供的丹药只够维系日常行动,没有丝毫多余。 巡界一年多来,方晓每每自观,气息不调,神府有亏,甚至都没敢释放过法力分身,已是合体期巅峰的他从未有过如糟糕的感觉。 如此下去,怕是有跌境的风险。 当然,方晓不是唯一面临这种问题的修士,甚至可以说整个修行界的幸存者,除闭死关的,几乎都面临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闭死关者只是因为绝望,而不是为了参悟妙法和大境界的突破。 至于飞升,那就更是个笑话。 整个大陆,只有极少有的几处险地尚有稀薄灵气,附近一定有灵脉存在,但没有几个修行者敢冒险,因为曾经进入险地的家伙,除了一个疯子外,再无其他生还者。 这个疯子,便是萃华宗千百年来最具才华的修士,天一真人莫小来,也即是掌门人的小师弟,方晓的小师叔。 如今,疯了的天一真人被九条粗大的玄铁锁链锁在了萃华宗的影峰内,十分悲凉。 联想到这些,方晓的情绪便很糟糕,加之朝堂上乱糟糟的更让他烦躁,忽然间心念一动,方晓便已从座位上消失。 “左相此言差矣,老夫反复陈述过,边军不可轻易调动,大周四邻,北、南、西三面皆不安分,唯有东边的大魏国与我大周百年修好,为何不肯与之合作?况且罗刹乃周魏两国共同的恶邻……” “范相,你好像问错了人,老夫从未说过不与大魏合作,你应该问王大人才是。” “他娘的,吵糊涂了……咦?”右相范文宏不经意的一抬头,面露骇色,仙师不见了。 天子在打盹,自然不知道仙师何时走的。 满朝文武,有的畏惧仙师,不敢时常抬头观瞧,有的吵得口沫横飞,正自忘我之中,哪里晓得仙师在不在? 皇上醒了,扭头一看身边的椅子空了,立刻惊的站了起来,看着下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臣子,大吼道,“仙师呢?!” 仙师正在天上飞,一道白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向正北方急掠。 倘若有人正在抬头仰望星空,一定能看到这道耀眼的光芒,别处不知如何,京畿地区有很多人看到了。 方晓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形,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因为急,更重要的是为了震慑对手,一名萃华宗弟子的神魂灭了。 方晓是宗门九位巡界弟子中实力境界最高的,包括裕德真人也不过与方晓同境界,可实际战力还要逊方晓一线。 因此,九人都在方晓的神识里留了一缕神魂印记,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起到紧急驰援的作用。 神魂受创,印记会迅速暗淡,方晓亦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并及时赶赴援救。 这位弟子的神魂居然在一瞬间就灭掉了,说明遭遇到了极为强横的对手,方晓如何不急? 遥远的西北荒漠,郑九却没法急,非但没法急,心在往下沉。 在狂风肆虐的乱石滩边缘,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裹在麻布里的人形怪物,瘦的如同干尸,躯干骨架却异常之大,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方,浑身散发着阴冷酸腐的味道。 尽管黄沙漫天,却根本无法遮盖住这股味道。 郑九知道对方是魔修,甚至就是那位叫敏华的家伙。 敏华自然是为了寻找郑九而来。 第23章 身陷囹圄 “又见面了。”麻衣怪物的声音如同鬼泣。 谁与你又见面了?郑九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是了,是那个被他用枣红丸射中的魔修,他当时只看到了一道灰影,紧跟着有一条很细的黑线,眨眼没入他的前胸。 如果这也算见面,你是就是吧。 尽管老子很不愿意见你,但怎么都躲不掉。 枣红马已经被郑九在屁股上狠狠戳了一记,跑不见了。 敏华并没有理会那匹马,或者说有意放过了那匹马。 潘邦草原上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神骏的枣红马是郡主的心爱之物。 身为魔修的敏华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部族的郡主放在眼里,但非常时期,行事有诸多顾忌。 只是敏华压根没注意到,被郑九视若性命的破铁片也随着那匹马儿跑了,就插在马屁股上。 那不是刀,很多年前,它是上品仙剑。 原本郑九也没想着要走乱石滩这条路,但为了急着赶回魔音谷,临时改了主意,却鬼使神差的送上了门。 “我只是个小角色,山贼身边的漠鼠,不知道仙师……” “两件事,驱魔散从何处来?其二,你与方晓什么关系?若是回的不能令老夫满意,那便是死。” “这个好说。”郑九从怀中摸出一枚枣红丸,“这玩意儿是苏老头儿给我的,他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城头。” 敏华立刻瞪圆了眼睛,周身魔气滔天,厉声道,“拿来!” 郑九还想着是不是拿枣红丸给这丧货来一下,孰料手心一麻,一股阴冷的劲道卷过,枣红丸已经不见了。 凡人与修士的差距过于悬殊,郑九熄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还有。” 于是郑九又从怀里摸出两颗,同样刚摊在掌心便被敏华夺走。 两人相距至少三丈远,对方随意隔空夺物,实在是修士的小伎俩,郑九很郁闷,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此番出来,郑九一共带了三枚枣红丸,其余的都埋在魔音谷的某个山洞内,还包括《青阳旧事》在内的苏老夫子几件遗物。 《青阳秘术》和《锻阳术》则直接放在他居住的山洞里,土狼几人不识字,对书不感兴趣,也不会乱动郑九的东西。 所以大可放心,不放心的反倒是自己的命,郑九知道敏华随时都可以杀他,不需要理由。 “说说你和方晓的关系?” “方晓是谁?” “老夫很不满意,你要搞清楚,老夫杀你,如同碾死个蚂蚁。” “可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枯瘦的大手已经从天而降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郑九的眼睛一花,剧烈的痛感尚未完全释放出来,他便已到了敏华身边。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血洞一般的眼眶,无法分辨眼球眼白,狮鼻狼吻,与人类的五官相去甚远……实在是恶到了极致。 “果然有些意思,玄阳之体,哈哈……” 敏华仰天大笑,身躯腾空而起,只手拎着郑九向远空遁去。 罡风凛冽,如同刀割一般肆虐着郑九的肌肤,而被那只可怖的大手掐着脖子,也让郑九呼吸困难,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郑九周身疼痛,尤其脖颈火辣辣的,似乎被撕去了一层皮一般。 四周光线昏暗,十分阴冷,有一种特别奇怪的臭味,比那腐尸还要难闻。 随手一扒,指缝里是半干的泥土,郑九仔细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土腥味外,并无特别之处,行动是自由的,并无想象中的镣铐枷锁。 再四下打量,郑九确信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窟中。 洞窟不大,却也不小,至少可以来回走几步,舒展身体,洞口有粗大的金属栅栏门。 郑九试了试,难以撼动。 脚下有硬邦邦的石子,郑九随意踢了一脚,咣! 石子撞击在金属栅栏上,发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外面黑乎乎的,目力难以分辨事物。 忽然间,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震颤耳膜的嘶吼声,郑九顿时双耳发麻,面色苍白。 他意识到,这是一头十分可怕的荒漠凶兽,叫煌,凶名堪比尸魔人,可以轻松对付成群的荒漠狼。 郑九看见了两道幽暗的碧芒,是凶兽的眼睛,就在对面。 斜对面也是一个洞窟,关着煌。 很快,郑九便对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一个大洞窟里有若干个小洞窟,每一个小洞窟都相当一间单独的囚牢。 整个大洞窟就是一间大囚牢,是敏华专门关押猎物的场所。 郑九不知道,除了他和煌,还有没有其他猎物。 猎物之所以被关押,是因为有用处,有价值,倘若无用了,那便死了。 煌的用处在哪里,不知道。 可郑九大致清楚自己的价值,很可能与那未谋面的仙师有关,敏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敏华又忌惮仙师,便把他抓来当诱饵? 郑九以前在马家马帮时经常被逼着充当诱饵,抹上羊血与秋华一起扮可怜状,以迷惑过路的商队,对这种事情是厌恶和反感的。 可是敏华若是这般打主意,岂不可笑? 莫说他和仙师没有交情,就算相识,人家岂会在乎一个马贼出身的凡人,就算苏老夫子生前拜托过仙师,也不过是人家的临终关怀。 换句话说,仙师只是卖一份人情给苏老夫子,作不作数就另说了。 想到这里,郑九有些沮丧,此番深入多纳尔营地,有些自大,也准备不足,栽了大跟头实属正常。 这说明自我认识不够,对武道缺乏起码的了解,在修行者面前过于不自信,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叫莫哥的家伙占了先机,抓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同时,郑九也见识了武道高手的可怕,郡主殿下身边的胖武士同样是凡人,但一身横练功夫让他大开眼界。 凡人,也能炼出远超常人的力量。 莫要总是患得患失,而要经常自我反省,苏老夫子的原话,记在《青阳旧事》中,总是能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郑九。 他很快平静下来,学着苏艺那样盘膝而坐,脑子里浮现出大荒拳的图画,一共三十六幅,都已牢牢记住。 能够理解的超过半数,有十幅是经过反复揣摩并有心得的,熟练使用过的仅有三幅图,但都起到了奇效。 自然而然,郑九便进入忘我境界。 大周北疆,北胜关外。 大黑山的南峪口,刚刚爆发过一场修行者大战,大战摧毁了峪口外的两座山峰和一个集镇,甚至部分激荡的灵力还波及到了大胜关的辅助防御法阵。 方晓站在峪口最高处,看着眼前战场,满目疮痍,心绪难以平静。 此战堪称近十年来少有的修行者间的团战,双方共十一人参战,萃华宗五人,修罗门七人。 双方参与者均是化神境中期以上的强者,有五人当场陨落,实在罕见。 萃华宗险胜,修罗门告败。 第24章 家国情怀 从战果看,萃华宗虽胜,却略有吃亏,修罗虽败,但占了便宜。 萃华宗陨落的两名弟子,境界都是化神境巅峰,其中一名是被对方的修罗武帝偷袭身亡,连元婴都被当场绞杀。 此武帝相当于炼虚境巅峰,也是此番修罗七人中境界实力最强者。 幸亏另一名萃华宗强者赶来的及时,重创了对手,却没有能力将此人留下,修罗一门的戒灵师非常之麻烦。 方晓赶来后,绞杀了那名戒灵师,但为时已晚。 若不是灵力匮乏,缺少丹药,两名陨落的弟子中,至少有一名已经突破炼虚境了,何至于死在此处,实在可惜。 罗刹门陨落的三人,一名尊袍戒灵师初阶,两名修罗天武境,大致都是化神境中期,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罗刹大军没有明显退却的意思,就足以说明问题。 方晓很清楚,修罗一门行事向来贪婪阴毒,设计围杀萃华宗弟子让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哪肯轻易吃亏。 既然不想吃亏,必会很快卷土重来,方晓承认,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修罗门在大陆极北,对付其他修行宗门有地理和资源优势,因为他们掌握着一条灵脉,恐怕也是大陆公认的最后一条灵脉。 换句话说,修罗能耗得起,其他任何宗门世家都无法与之对耗。 萃华宗从不惧任何压迫,虽然不是纯粹的剑宗,但在修行界中,萃华宗曾被公认为挺的最直的利剑。 所以,方晓站的如此之高,便是在等他的对手出现。 “将军,我们是不是乘胜追击?” 北胜关内,守将史文冲同样在凭栏远眺,他与身边的将佐士卒们第一次、恐怕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如此规模的仙人大战,那种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偏将刘能早已摩拳擦掌。 “再等等,我方仙师还没有明确示下。”史文冲同样心痒难耐,能在这样的战斗中一显身手,足以慰平生。 但他同样很清楚,站在峪口最高处的那位仙师尚未离去,是否预示着他们的战斗还会继续?倘若如此,此时出兵便是找死。 尽管史文冲手中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可他必须保持清醒的认知和理智。 在仙人争斗中,凡生以任何形式和规模上场都是飞灰,缩在北胜关内,有仙师亲自设下的防御大阵,才是久安之计。 “经过之前那番轰击,罗刹人的军阵明显混乱,失去这个大好机会,就很难再有了。” 另一位偏将也不甘心,他不指望升官发财,就是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多砍几个罗刹人,为自己的下属报仇。 “必须等,没有仙师的明示,任何人不允许踏出关口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史文冲把面孔一板,立刻掐死两位偏将请战的愿望,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起哄,烦不胜烦。 话虽如此,史文冲也自有一番感慨,大战未爆发前,这些兵痞粗胚们个个都是流氓,平日里懒懒散散,逛窑子、吃花酒,甚至还有偷鸡摸狗,强买强卖的。 刚调任北胜关时,史文冲见到如此状况大失所望,尽管不断严肃军纪,甚至施以辣手砍了两个刺头,却改观甚微。 战事一爆发,首战便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大周边军不得不全员退入北胜关内。 懒散终会付出代价。 但这一退,百姓遭殃。 边关周围的村庄被大肆劫掠,罗刹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一夜间,边关北镇十九个村落的上万周人被杀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 这些人人都厌恶的丘八们也就在这一夜间都换了一副面孔,次日再战,丘八们都跟疯了一样,堪比老林子里最凶猛的恶虎,抓住一个罗刹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仅仅一个时辰,罗刹人惨败。 所谓哀兵必胜,并不能完全解释这样的变化,史文冲认为是周人骨子里固有的东西,是热血里造就出来的情结。 放到北胜关便是血仇。 这就是边关丘八们的家国情怀,非常粗糙而朴素,绝非朝堂上的大人们用华丽的辞藻可以描绘出来的。 身处边关,史文冲似乎找回了多年前丢失的那种热血豪情。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团乌云自北而南,缓缓飘来。 来了! 不仅史文冲这样认为,身边的将佐们也同样如此。 的确来了。 方晓没有拔剑,而是仰头观望。 因为剑意已经溢满峪口。 “多年不见,一尘真人风采依旧。”乌云中传来如雷鸣般的声音,震的四野轰响,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如不见,既然见了,总归很糟糕。” 方晓淡淡的回应,回想很久前与这位诸华浓在观云海有过一面之缘,未想到一晃百年,再见面便要分生死了。 “哈哈,萃华宗人都是这样的臭脾气么?说话太难听。” “好听又有何用?我拔剑便要分生死,不如你回去,咱们下一个百年再见?” “这话好听,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百年,不如今天?” “那便今天。” 方晓说完,便从高点处消失了,一道白光缓缓自那团乌云边划过,没入更高的云层中。 令人惊奇的,那团乌云也如抽丝一般,一道黑线缓缓进入云层,源源不断,乌云越来越淡薄,直到消失不见。 “可惜了,难道仙师们要在云层外比拼?”那名话多的副将抓耳挠腮,眼看着乌云消失,那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懂什么,先师战斗,举手投足间翻江倒海,万一打出真火来,莫说这南峪口,就连北胜关恐怕都保不住。”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瞪眼?” “有本事你飞上去呀。” “卧槽,老子要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在这里吃屎拉土?” “你他娘的……” “都给老子闭嘴!”史文冲暴喝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伸手一指前方峪口外的开阔地,“罗刹人动了,兄弟们打起精神,不要光顾着看仙师。” 众人随着史文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如此,之前军容混乱的罗刹人早已重新列队,前锋骑兵已经提枪上马,身前一字排开的投石车几乎都在扭动粗大的转轴,以测试高度和射程。 不仅如此,就连峪口处也出现了大股的罗刹兵,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开过来。 “他娘的,罗刹人好不阴险。” 这下糟糕,史文冲也有同感,罗刹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包藏祸心,庇护周人的仙师离开,而罗刹人的军阵中一定藏有修行者。 第25章 边关激战 “传令下去,准备迎敌。”史文冲吩咐左右副将和亲兵。 “长弓手列阵,准备迎敌!”刘能大吼着抽出佩剑。 “所有床子弩,都给老子校准方位,目标两里地开外的罗刹人的投石车。” 按说小型床子弩的有效杀伤射程不足两里,但北胜关的不同,经萃华宗特殊处理过,每一支弩箭都刻有符文,不仅杀伤力强横,而且射程远超两里。 “李文凯,通知仙师,烦劳启动防护大阵,你亲自去一趟。” 史文冲继续下令,他所说的仙师,指的是萃华宗留在北胜关的杂事弟子,专门司职看守防护大阵。 大阵的运转需要灵石,这种宝贵的资源非常有限,杂事弟子的重要职责便是严格监管灵石的消耗。 这些杂事弟子道行微末,在宗门的地位低微,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不是正经的大事,进不得山门,可在凡人界,却是权势滔天、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所以,哪怕史文冲是正四品的边关大将,也要特别交待,还要用烦请二字。 峪口方向传来嘹亮的长号声,罗刹人进攻了。 轰隆隆,长号刚刚吹响一半便被远空的惊雷给盖下去了。 敌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抬头仰望,高空中的絮云激荡,偶有光芒闪耀。 原本和风徐徐的大地骤然掀起狂风,继而飞沙走石。 两位合体期巅峰的至强者在高空激战,引得天象异动,风云骤变。 “不要抬头,给老子死盯着罗刹人!” 史文冲勒令亲兵擂响战鼓,籍以惊醒将士们,你们在看热闹,可罗刹兵没有,人家的第一轮石头就要砸下来了。 嗡~ 一声轰响,北胜关整个城门楼都绽放出微弱的黄色毫光,防御大阵启动,负责看护大阵的弟子名唤常未,是个头脑还算灵光的家伙。 今日方晓师伯大战罗刹强者,杀机四溢,在这个关键时刻,常未就算不懂得如何讨师长欢心,也知道尽职尽责。 罗刹人的长号再度响起,随着第一轮投石车齐射,西瓜大的石头呼啸着、如雨点般漫天撒来,声势骇人。 城头瞬间射出数十道耀眼的光芒,将砸落的石头搅碎,光芒迅速敛去,又有数十道光芒激射,搅碎更多的石头。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漏掉的飞石和被搅碎的碎石砸在城头,砸的石屑乱溅,血肉横飞,造成不小伤亡。 这也没办法,防护大阵有最强级别的防护屏障,可以将所有攻击挡在阵外,密不透风,可是开启一次,耗费的晶石惊人。 萃华宗不会为区区一个北胜关投下海量晶石,只能开启次一级的防护,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妈了个巴子的,床弩调好了没?” 刘能挥舞着佩剑破口大骂,孰料半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砸落,粗大而恐怖的电弧直接劈在了峪口内的山峦上,那个小山包眼见着土崩瓦解。 战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惊得目瞪口呆,片刻间,北胜关关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是剑气罡风剧烈冲撞引发的电弧,威力堪比闪电,方晓仙师用的是剑,自然是仙师刻意为之,为北胜关守军争取时间。 山峦坍塌,给蓄势中的罗刹军阵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尤其是已经缓缓催动坐骑的骑兵,不少战马受惊,胡乱冲撞阵型。 个别战马发狂,居然冲到了前面的冲车阵列,将推车行进的士卒撞的人仰马翻。 方晓此举表明在对战中游刃有余,占据绝对优势,却也激怒了隐藏在军阵中的修罗强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直扑北胜关城头。 此人认为方晓在公然破坏战场默契,对战的修行者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不得随意攻击凡人军卒,以不公平的手段干扰对手。 所以,既然方晓不讲道理,修罗人自然也不会守规矩。 这种战场默契可以上升为规则,但要分对谁,若是对其他正道宗门,萃华宗自然会客气一些,至少在没把对方修行者杀光之前,不会屠杀凡人士卒,可是对修罗门,讲什么规矩? 这名修罗强者在半空中已经化形为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鹏,身躯达到了了恐怖的数十丈长,一声犀利的尖鸣,巨鹏在振翅间便有无数羽毛化作流光轰向北胜关关头。 流光如雨点般密集,城头上每一位将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的情绪,这防御大阵怕是挡不住的。 修士还是太过强大了,随便扇一下翅膀,便会有无数人死于非命。 史文冲手握战斧愣在当场,刘能除了跳脚的骂娘,什么也做不了。 等待死亡,既是无奈,也是绝望。 关内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里,常未紧盯着眼前黄色阵图,表情异常凝重,天空中大鹏羽毛化作的流光让他汗毛直竖,以眼下大阵的防御级别,肯定是差了点意思。 可是要贸然开启最强的防御等级,手边的晶石瞬间就会被消耗一空,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常未也无法向宗门交待。 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死守规矩什么都不做,北胜关恐将火海一片,难以据守,同样无法交待。 想再到方晓师伯的性格,常未把牙关一咬,从怀里取出一面罗盘,将手中如同钥匙般的墨玉长条插入红色煞字区域正中央。 嗡~ 防御大阵开启了最高防御等级,半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面如同镜子般的半透明屏障。 如火雨般的流光轰然砸下,噗噗噗的瞬间连成一片,虽没能穿透防护屏障,却如天火般在半空中迅速形成火海。 常未面色煞白,眼看着阵图中显示的晶石在迅速减少,他已无能为力。 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瞄向天空,北胜关上空的大火过于惊悚,很多人清楚,修罗强者在与防御大阵的对拼中明显占据上风。 如此消耗,大阵撑不了多久,看那巨鹏身上的羽毛依然丰满,结果恐怕早已注定。 有人期盼,此刻能再有修行强者出现,挽救北胜关于危难。 也有人更为关心高远天空中至强者之间的大战,默默祈祷萃华宗的仙师能在大战中获胜。 可是,战斗似乎还没有进入到尾声的迹象,云层的剧烈动荡却突然间缓和下来。 灰蒙蒙的天际间,忽然有青烟缭绕,有人踏风而来。 一名身形巨大的青衫男子的虚影很突兀的出现在了半空中,他背着双手,俯视着缓慢滑翔中的巨鹏。 男子斜背着一柄厚重的长剑,自然是喜欢用剑的萃华宗人。 直到男子拔出了长剑,巨鹏才悚然察觉,惊的一扇翅膀便要向远空遁去,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云端。 那云居然坚硬如玄铁,显然被背剑男子施以了某种禁锢术,信手拈来,不着痕迹。 巨鹏被撞的连番翻滚,尚未来及还原成人形,便被一剑透体。 犀利的青铜古剑在半空中插着巨鹏,宛如上古神兵。 一击毙命,一道黑色的虚影从巨鹏的尸体中飞出,惊慌失措的向远方逃窜,被青衫男子一把握在手中,瞬间化为青烟。 不是修罗强者太菜了,而是来人实在太强,战场上出现了第三位合体期巅峰境的至强者。 关内的那座小院中,常未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弟子常未拜见裕德师叔祖。” 第26章 武道前辈 边关大战,凶险波澜,跌宕起伏。 远在西北大漠某处秘境洞窟内的郑九,忽然间自打坐中醒来,打了个哈欠,好似美美的睡了一觉。 伸了个懒腰后,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便开始打拳,打的很慢,一招一式就像集镇上耍皮影戏那样,动作很有力,却又看着别扭。 “小子,你在耍猴么?”突然有人喝问,把郑九吓了一跳,连忙收势,趴在栅栏前观瞧,实在是黑呼呼的看不出什么。 就连那头煌也没在洞口,似乎去睡觉了。 声音的主人自然不是那魔修敏华,听上去中气不足,却字正腔圆。 “看什么看?老子说你拳打的不对。” 声音来自正对面的洞窟,这人能在黑暗中视物,郑九却办不到,哪怕已经适应了洞窟内极黑的环境,也只是能分辨近处景物的轮廓。 “你是谁?”郑九问,努力瞪圆了眼睛才能勉强辨识正对面洞口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管老子是谁,娃娃年纪不大,愣头愣脑的何来这等机缘,真是活见鬼了。” 对方的话很冲,而且有些莫名其妙,郑九并不在意,只是很奇怪对方,如何识得他打的大荒拳? “你怎么知道我打的不对?难道你会?”郑九又问。 “呵呵,这大荒拳老子十二岁就打吐了,十三岁就能用冲天炮干死一头健壮的公牛,十四岁就以撼山锤锤扁一名邪道武师的头颅,十五岁老子就易经洗髓了……” “等等,什么是冲天炮啊?”郑九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吹嘘。 “白痴么?炼体术山海篇啊,就算是初习者难道不翻翻后面的两篇么?但是冲天炮么……是老子给起的名字,哈哈,形象最重要,一拳捣死头牛,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前辈,果然见识不凡。”郑九暗暗称奇,居然能在这个鬼地方见到同样修习《锻阳术》的武道高人,弄不好还是一家子。 “哈哈,你是不是感觉世界很小啊?你老实交待,是何人教你《锻阳术》的?” 郑九想了想,苏老头儿留下《锻阳术》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交代过什么禁忌,于是道,“一个姓苏叫苏艺的老举人。” “举人?我派何时与官家有染?不对不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仔细将那苏艺的事情说与我听。” “我也不是太了解他,九岁那年他救了我命后就收留在身边,除了教我识文断字,偶尔也教我些拳脚,但当时我学的不好,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也很少与他啰嗦。” “这叫什么话?那举人既是救命恩人,你岂能嫌弃于他?” “性格不投,互相嫌弃。”郑九撇撇嘴。 “你他娘的……哈哈,这话倒是有几分个性哈,待离开这鬼地方,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这位苏举人。” “他死了。”郑九黯然。 “啊?这就死了?如何死的?” “死于此间主人之手。” “哦?可恼……”对面一声愤懑,然后沉默了。 郑九也沉默了,任你大荒篇,山海篇,还是风雷篇,就算练到了一根手指戳死一头牛,在修行者面前依然不堪一击。 这很令人沮丧,非常的沮丧。 “少年,想什么呢?”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那人打破沉默。 “没什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请教个屁,虽然你我皆凡人,但万万不可因凡人之身,而自甘牛马,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身为《锻阳术》传人绝不可妄自菲薄,实话告诉你,凡人亦可成圣、并以武圣入道的可能。” “以武入道?”郑九很惊讶,眼前仿若忽然之间打开了一扇窗。 “对,以武入道,那苏举人难道未曾说与你听过?” “没有,我和他犯冲,说不了两句就会挨揍。” “哈哈,有意思。言归正传,武学练到了极致也能超凡入圣,被称为武圣人,继而以武入道,能不能升仙我不知道,但绝不比那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差,甚至更为厉害。 “况且,习武者不需要灵气,只需要苦功和悟性,只是这条道路更为艰难。” “只需要苦练《锻阳术》就可以嘛?”郑九听着心头火热。 “呵呵,武学世界百舸争流,修习任何一种功法都有超凡入圣的机会,只是《锻阳术》更为纯粹,更能体现武道精髓。” “不过,小子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现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乱,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是断然不愿看到一介凡人成圣,两百多年了,没有一位武道高手能够成为武圣人,唯一一位大有希望的高手修的便是《锻阳术》,可他在冲击武圣之前死于非命。” “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位高手的死因,武林间有很多传闻,可我很清楚,他死于修行者的截杀,因为他就是我的师祖。” “岂有此理……”郑九心头大怒,修行者怎的如此可恶? “嘘,那些恶魔来了。”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耀眼,如同头顶上打了一道闪。 郑九与那陌生人停止交谈,都依着栅栏抬头仰望。 光芒来自上面很高的位置,一个圆圆的洞口,有黑影晃动,两名名黑衣人一前一后缓缓飘落,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一个体格粗壮,个头不高,另一人身材高挑,两人皆戴着面具,露出一双眼睛。 个头不高的那个走到了囚困煌的洞口一侧,矮身在查看什么。 另一人则向郑九看过来,郑九也看着此人眼熟,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家伙,正是在胡杨林中曾与之交过手的的莫哥。 “小子,魔窟里的滋味如何?”莫哥缓缓靠近了栅栏,眼神里尽是得意和嘲讽的味道。 “还行,就是太黑了。有吃的么?”郑九无惧。 “哈哈,有,你脚下就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喏喏……味道极好,脆生的很。” 莫哥戏虐着,还伸脚踢了一块儿石子,当的撞在了栅栏上。 “师弟,莫要戏耍,过来帮忙。”另一名黑衣人发话,他已经打开了另一间洞窟的栅栏门。 “是,师兄。”莫哥狠狠瞪了郑九一眼,然后转身去帮忙。 “什么情况?” “这人死了,抬出去吧。” “师尊不会发怒吧?” “师尊哪有那么多怒要发,是这人自己短命,与你我何干?” “那么,师尊有没有说,何时处置那小子?” “不清楚,你刚来,最好莫要在私下里打探师尊的事情,以免惹祸上身。” “是,谨遵师兄教诲。” “……”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洞窟里抬出一个体型极其粗壮的尸体,呼哨一声,洞口便缓缓垂下一个很大的吊篮。 二人将尸体装入吊篮后,先后踏空离去。 随后,吊篮也缓缓升空,到那个光亮的洞口后消失。 咣当一声,圆洞消失,整个洞窟内又恢复了极致的黑暗。 第27章 世界很大 “那家伙认识你?”那位武道前辈又说话了。 “是的,我们打过一架,然后我就被他师父找上门了,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了这里。” 郑九不愿暴露枣红丸和苏艺的另一个身份,只能含糊着说。 “这魔修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了?打了他徒弟就把你抓来?不对……不过,如此邪恶的家伙做出何等恶事都不奇怪。” “刚刚被拖走的那个死人是谁呀?” “一名武道高手,雪域昆仑门的韩山,刀法宗师,修为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的门槛,在武道天榜排名七十九,非常厉害了,此人纵横西域很多年,不小心撞到魔修手上,也是倒霉。” “什么是武道天榜?”郑九又问。 “……好吧,你真是从头到尾白的厉害,没听说过武道天榜?那位举人老爷调教徒弟的方法实在特别。” “我不是他徒弟。”郑九严肃纠正。 “未曾收你做徒弟?那他为何传授你拳脚和《锻阳术》?”那人大为惊讶。 “可能是无聊吧,我也学的不是很上心。” “你他娘的,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传你本事之实,你居然不认师尊,简直大逆不道……好吧,好吧,老子懒得烦你和那位举人之间的事情,话说到哪里了?” “武道天榜。”郑九也不多啰嗦。 “所谓武道天榜,是衡量一位武学人士综合能力的榜单,最重要的是战力,其次是天赋,再次才是境界,综合考量排名。 “天榜由武道大世家、赵国人赵世基所创,他的曾祖父赵天华是最后一位登顶武圣的武道大高手,可惜未能入道便死于劫雷。 “也有一种说法,赵天华是被青阳道门的天玄真人设计所害,但苦无证据,谁也说不清楚。 “此后沉寂百年的赵家出了个赵世基,一手创立武道天榜,此榜每年更新一次排名,囊括了东州大陆四海八荒,十五国的习武高手,如此手笔,令人叹为观止。 “但奇怪的是,自赵世基之后,没有一个赵家子嗣能够进入天榜百名榜单,这既是赵家的之谜,也是武林中的一大谜团…… “能排进天榜前一百位的,至少都是武学宗师级别,天榜前三位,无一不是武尊巅峰境界,差一步就能登临武圣,这三人霸榜前三名近五十年,可惜都死了。” 对面的那位唠唠叨叨的讲了好大一堆关于武道天榜的过往,一方面可能是憋闷太久了,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另一方面沉湎于天榜排名,当年必然也在榜单之中。 “啊?都死于修行者的手中么?” “至少有两个是,另一个误入奶头山大泽,再也没出来,我被那魔修抓进来前听闻有人带出了他的遗物,怎么死的就搞不清了。” “前辈被关在此处有多久了?” “十年八年的,老子也记不清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在这洞壁上划道道算时日,后来就懒得划了。” “前辈为什么被这魔修抓来?与他有仇么?” 郑九本不是好奇这人,但被对面的勾起了谈兴,闲着也是闲着。 “本不想打击你呀,小子,既然问到了,那我便说说,这魔修是牧魔人一脉,所修的魔功十分邪门,通过尸魔人养气,再吸干尸魔人,可以弥补灵气不足带来的困境,甚至可以精进修为。” 郑九听着大为头疼,奶头山、大泽、尸魔人,似乎统统都是围着双峰在转圈,双峰倒也罢了,魔音谷居然也能被扯进去。 “听着很玄乎吧?” “是有些不解。” “尸魔人,和我隔壁的邻居煌一样,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至邪至凶之物,这种邪物如果吸收了玄阳之气,消化中和后便可成为魔修的大补,功效堪比灵气、丹丸……听懂了?” 郑九点点头,话说得如此直白,再听不懂他就是个棒槌,所谓吸收,莫不是被生生给吃了? 如此一来还当真糟糕,那斜对面的煌岂不是为我准备的? 因为郑九在昏迷之前听到敏华哈哈大笑时说他是玄阳之体,那岂不是大补中的大补? 好像也不对,这位武道前辈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为何没能成为大补品? “因为老子有两样绝技,那煌不吃我,而尸魔族群被青阳道门的修行高手给盯上了,牧魔人这帮废物保不住这些邪物,只能让其迁徙,自然也顾不上吃我,后来,我估计那敏华老儿把我给忘了。” 还能这样? 郑九无语,那煌不吃你,岂不是便要吃我? 不过,听了对面这位武道高手的话,郑九收获良多,不仅弄明白了尸魔人迁离魔音谷的原因,还了解了精彩的武道世界。 武学极致也能成圣,对郑九来说无疑是看到了远方的一盏明灯。 以前苏老头说天下之大,郑九总是很迷茫,荒漠自然是大的,潘邦草原更为辽阔,如何不大? 当时处于对苏疯子的抵触情绪,郑九自己甘愿当了井底之蛙。 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天下果然很大,大的令人神往。 游荡在西北大漠里,只知道双峰和潘邦草原,郑九哪想到他所见到的只是浩瀚国和大周国的边疆地区。 边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大魏国、赵国、郑国、川蜀国、大宋国等等。 当郑九正感慨这世界之大时,数千里外的方晓正叹息这世界的无奈,既然飞升无望,大家又何必争来争去? 虚境中,对手虚幻的身影正缓缓的暗淡,然后寂静的消散。 故人,被他手中的剑送入虚无。 方晓没有半分获胜后的喜悦,更不愿意去回想百年前与这修罗强者结识的过往。 一切都化作云烟。 方晓累了,已无半分战意,但必须提着剑。 裕德师叔遇到了对手,而在黑境中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他。 其中一位强的可怕,居然已经是大乘境的通天大能者。 这种老怪物少之又少了,放在各宗门都是镇派的顶梁巨擘,很少会到世间行走,今日便来了一位。 修罗门果然布了个大局,不惜代价,也要把方晓和裕德两柄萃华宗利剑给折了。 只是为了等着裕德和更多的猎物入场,拖久了点,导致意外折损了诸华浓这样一位武帝强者,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换句话说,修罗强者还是低估了方晓杀人的能力。 第28章 局中杀局 三打二,形势很糟。 其实修罗门还是过于小心了,只需那位大乘境的老家伙,就能完成‘折剑’这种极煞风景的计划。 老怪物的境界太高,就算方晓和裕德联手也不行,战败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通天大怪物,萃华宗也有,可惜一个要坐镇宗门,另一个疯了,被囚禁在了宗门影峰。 方晓是最有希望跨出那一步,成为宗门第三根擎天巨柱的,可惜时机错过后,就再也没办法找补回来。 黑境下的北胜关,有超过二十万的凡人士卒在忘我地厮杀,他们肉眼凡胎,无法窥视仙师们究竟战况如何,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北胜关下,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废弃的武器盔甲随处可见,巨大的冲车东倒西歪。 防御大阵已经哑火,失去了晶石驱动,沉寂的如同死亡一般。 城墙被撞破了数个缺口,却都被守军顽强的用砖石、木板和血肉给堵上了,实在难以想象那浸满黑血的木头和沙袋上还挂着人体某处组织的零碎。 关内已经全民皆兵,但凡能喘气和爬的动的,都在忙着守城,哪怕只是抱了一片土砖、一根木棍。 几乎所有的民居都在拆除中,不是官老爷的命令,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为了守住关口,他们可以舍弃一切。 北胜关军民如此顽强,罗刹人却依旧攻势凶猛,就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在乎死活,有的兵卒胸膛上插着箭簇还在嗷嗷的往前冲。 更有恐怖的,一个罗刹兵的腿被笨重的冲车压住了,他居然拿刀在砍自己的腿,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 如此血腥麻木,不少守军看了都心里发毛。 “这帮孙子都疯了,再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刘能的大腿和左肩各中一箭,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与之相比,另一名牙将的整条右臂都被对手给砍掉了,却依然依在一处墙垛边指挥战斗。 史文冲渐渐明白了,对手被修罗仙师施以了亢奋的法术,如果法术不解除,罗刹人如魔鬼般的疯狂就不会停止,绞肉机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死绝。 “援兵到哪里了?”史文冲冲着亲兵大吼。 “说还有六十余里。” “永远还有几十里,我草塔嘛的!”史文冲很清楚兵部这帮臭狗屎在想什么,如果此番仙人大战,萃华宗撑不住,他们会主动放弃关口,一口气后撤两百五十里,在永顺府建立新的防线。 如此,牺牲掉的便是这北胜关上浴血奋战的八万军民。 此战之后,所有参战军民都会变为为一捧毫无意义的黄土。 何其冰冷?又何其残酷? 但是,仙人之战,凡人如何预判? 朝廷这帮混账纯粹就是以此为借口在押注观望,尤其是以右相范文宏为首的这帮亲魏派,竭力主张与魏人结盟,联合对抗罗刹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原本与大魏国联合对抗罗刹国的策略最有长远意义,也最具可操作性,毕竟两国友好和睦的传统保持了上百年,又是对付共同的恶邻罗刹人,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可是魏人太贪,希望大周国将东北四个郡的防御交与魏军。 如此,便等同于大周国要放弃或者割让四个郡的领土,以换取魏人的军援,狼子野心。 若是其他边角料领土,大周天子说不定脑袋瓜一昏就同意了,可是东北四郡不仅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而且还拱卫着盘龙山这条完整的龙脉,哪能拱手相让?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周天子同意,萃华宗岂能坐视? 如此,便造成了今天的杀局。 史文冲想到此处,忽然一身冷汗,若是按照刚才的逻辑往上推,魏人与罗刹国勾连起来倒是更有可能,再往下,他便不敢想了…… 可叹!可恼!可悲! “大周儿郎,随我杀贼!” 史文冲实在无法控制方才所想,虽然很可能是事实,却又不敢深想,更是碰都碰不得,不如以血肉之躯报效大周。 死了,便懒得再看这乱世。 吼声未落,史文冲已经拎着大斧跳下了城楼…… “这大周凡生倒是骨头硬的很,罗刹人就算能拿下北胜关,恐怕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无妨,蝼蚁之争,看看热闹就罢了,折了萃华宗的两把利剑才是我等今日之大事,万事俱备呀。” “哈哈,广平真人实在是好手段。” 关口西北方的北镇,荒芜一片,房舍大部分被烧或倒塌,十里之内没有人烟,裸露在外的尸骨随处可见,大多被野狗啃食的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这便是十日前被罗刹兵屠戮的北镇十九村。 北镇城关头,有两棵孤零零的枣树在对话,在这宛若坟场的地方十分骇人。 树里面藏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树身被人给占据了,青阳道门的敛气术,十分诡异和鸡贼。 修士隐匿行踪和气息的方法有很多种,绝大多数要消耗灵气,哪怕消耗的再少也是一种消耗,青阳道门便搞出了一个借物敛气的法门,借了两棵树龄在百年之上的老枣树,效果奇佳。 两位青阳修士自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只是这绝杀局中的一环,非常不起眼的一环。 藏在城关头,上可看黑境中的修士大战,下可看凡人之间血腥的厮杀,他们是青阳道门的眼睛,时刻洞悉两个战场的变化。 “你说师叔祖是不是已经到了现场?” “不清楚,但我想是一定到了,毕竟宰杀两名合体期强者,不是杀个阿猫阿狗,修罗一门最不可信,师叔祖若不亲自掠阵,恐事情会有反复。” “能有什么反复,此局一成,这两把剑注定是要断掉的,关键看是谁来扭断。” 话音方落,一名头戴道冠,背后斜插拂尘的中年道士从一间塌了半边的民宅中走出,此人五捋长髯,面如满月,脚踏十方鞋,一派仙风道骨。 “见过师叔。” 两株枯枣树一阵颤动,显露出两个青年道士的虚影向来人行礼。 “免礼,你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了,此局已到尾盘,萃华宗很难再翻出什么大浪,你二人随出云子一道去收拾残局,免得修罗门人跟个疯狗一样乱咬。” “是。”两名青年道人由虚转实,再施一礼,然后踏风而去。 稀里哗啦,两棵屹立百年的枯枣树碎裂,化成了粉末在风中飘散。 第29章 农夫与老道 盘龙山,古名紫阳山,因在千年前有四爪紫龙盘踞在山间,故又名紫阳龙山。 传闻四爪紫龙已有九千年道行,若是再修行千年便可脱胎为五爪金龙,到时候东州大陆会有真龙现世。 熟料,这紫龙被天上下来的仙人给斩了,龙首被带回天界,紫阳龙山的名字也因犯了天忌,最终给改了,叫盘龙山。 盘龙山自东北向西南连绵上百里,其间奇峰怪石无数,景致绝佳。 东南侧山谷,有一条溪水蜿蜒流淌,两旁皆是桃树,溪边一方阔石上坐着一位农夫,正自看着溪水发呆。 偶尔咳嗽一声,让这宁静的山谷多了一分活色。 从谷口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披百结衣,踩着露着脚趾的草鞋,浑身上下唯有头顶那道冠看着鲜亮一些。 老道径直走到溪水边,看着那农夫,竟也发起呆来。 好半天,农夫才抬头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道友可曾看出个结果?”老道问。 “不曾。”农夫习惯性的咳嗽一声。 “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这大好时光?”老道面色微变。 “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时光总要慢慢流走的。”农夫伸手在在溪水中荡了荡,水流在指间打旋翻起小小的浪花,未作更多言语。 “道友如此自信?” “我只看天时,事农事。”农夫说着话,干脆站起了身,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扔进溪水中,扑通……顿时浪花四溅,清澈的溪水也因泥沙泛起,而变得浑浊。 很快,溪水又恢复了平静,水流不改,一路哗啦啦远去,就如同之前一样,没什么不同,连溪涧多出的那块石头也不显突兀。 老道若有所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家被偷了奈何?” “偷便偷了,难道日子还不过了?”农夫咳嗽一声伸了个懒腰,便欲离去。 “难道指望个疯子看家?”老道厉声喝问。 “疯子?再疯癫那也是他的家,对吧?”农夫呵呵一笑,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扬长而去。 老道的面色阴晴不定,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脚重重的往地上一跺,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黑境中,方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远处那个修罗门的老怪物,而是大踏步向另一端的对手走去。 黑境又被称为虚境,位于这方世界高空的云层之外,是与外界分界的中间带,风暴不断,寒冷异常。 黑境难以想象的辽阔,哪怕是修行大能和武道巅峰的半仙也无法飞越黑境,除非是已经渡过劫雷可以飞升的仙人。 方晓的步履稳健,仿佛是踏在实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身形便高大一分,数十步之后,他的身躯已经高达十丈有余。 如此压迫感,让对手的神情凝重。 这是一名修罗门武尊高手,虽然只是武尊中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通天大能,放在任何一个隐世宗门都是压箱底的武力,但今天他面对的是方晓,萃华宗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修罗强者迎着方晓向前迈出一步,身形陡然暴涨,一道虚影脱体而出,做单手托天状,另一只手持翻天印,对方晓怒目而视。 方晓的脚步未停,步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拎着的青钢剑。 看似普通的青钢剑忽然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在这极黑的黑境中尤为突兀。 “大胆方晓,安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 远端一声暴喝,来自那个虎视眈眈的修罗老怪物,只是黑境中传音的效果极差,在方晓听来只是嗡嗡的轰响。 即便只是单调的轰响声,方晓也明白什么意思,根本不予理会,猛然向前再踏一步,手中的青钢剑已遥遥递出。 剑光犹如雪亮的匹练,在闪烁之后却未曾消失,哪怕是黑境中的黑暗和风暴也未能抹除这道光,在方晓与那修罗强者之间形成了一扇弧形的光域。 而那老怪并未冲着方晓来,突然自黑境中消失。 翻滚的云层里,裕德正与另一名修罗强者激战,两人境界相同,实力也半斤八两,打的难解难分,能量激荡下,惊雷声阵阵。 修罗强者也用剑,是一把通体血红的细长之剑,裕德真人手中则是一把宽大厚重的古铜剑,红芒与金光交错,不时有嚓嚓的刺耳之声传来,就像是两个铁器互相摩擦的声音。 谁能想象,一次摩擦,双方的剑身便已相撞了数千次,这等级别的交锋,修为低下的人很难看出什么精彩来。 唯一的精彩,恐怕就是二人周身环绕着的密集光点,不断的暗淡又涌现,仿若二人均披着一件星辰点缀的无影战袍。 在不远处,还有一对强者在厮杀,大开大合,道道烈芒冲天,那是二人的分身,一个试图冲过来帮忙,另一个竭力阻拦,打的更为激烈和精彩。 双方以快对快,都试图以身法和境界压制对手,以尽量节省灵力的消耗,旗鼓相当之下,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静谧的云层被剑罡搅的光怪陆离,突然一个身影出现,竟无视纵横交错的剑罡,缓步踏入战团。 无形的剑罡堪比最锋锐的利器,肉身强度稍差一线的修行者瞬间就会被切成碎末,然而这密如织网的剑罡根本无法阻挡这个身影。 又一个方晓,手持青钢剑,对着修罗的分身刺出,平平无奇的一剑,那分身竟然无法躲开,噗的一声,一剑透体。 一声凄厉的嘶嚎,与裕德真人对战的修罗强者狂喷一口鲜血,扭头就跑,肉体强度堪比金石的分身被杀,修罗强者亦遭受重创,哪里还敢再打下。 一抹红光飞掠,却被方晓的分身拦住,轰隆一声,双方狠狠的撞在一起,方晓倒飞出去,尚未来及调整身形,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一把握住。 嗯哼~ 一声咳嗽,外带着使劲清理嗓子的声音,就如同一个久病的肺痨病人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浓痰,然后惬意的哼哼。 关键是在这高空的云层中,咳嗽声来的太过奇怪。 那只大手的主人缓缓现身,是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镶金边黑袍的老者,佝偻的身躯,手握着方晓的分身却面色凝重。 在他的对面也缓缓现出了一个身影,一个标准的乡间农夫,右手捏着一个躯体的脖颈,正是那逃遁的修罗强者。 “你确定要那么做?”农夫问。 “没了分身,境界跌落,便是废物一个。”黑袍老者毫无情绪。 “若是加上上面那个呢?” 黑袍老者脸色微冷,片刻后道,“成交。” “你先。”农夫更不啰嗦。 黑袍老者一抬手便将方晓的分身扔了过来,旋即消失了。 下一刻,农夫几乎与黑袍老者一同出现在黑境,那道耀眼的白色匹练还在,二人隔着十丈远看似没有交手,实则以神识压制对手更为凶险。 方晓还是吃了大亏,失去了分身,一道肉眼很难分辨出来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并狠狠捅了他一刀。 黑影如纸片一般,飘飘荡荡,毫无行进轨迹可言,便是那修罗强者的分身。 而那道手持翻天印的狞恶虚影似乎也只是个幌子。 第30章 一对棒槌 噗~ 史文冲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一斧抡翻了对手,脱力了,之前的几处伤口同时发作,竟弱的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大斧也不知道摔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虚影重重,已经难以明辨事物。 史文冲伸手摸索,想找到自己的斧子,摸了半天摸到了一把断刀,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便朝他跑过来的影子砍过去。 “将军,是我是我,同福啊,罗刹人退了……” “嗯?”史文冲使劲儿晃晃脑袋,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身边的亲兵刘同福,只是气血不足,腿脚发软,又是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 “罗刹人退了,我们胜了,北胜关还在!” “真退了……”史文冲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股咸腥,然后举目四望,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硝烟尚未散尽,偶能见到小股的战团和周兵,却看不到成建制的罗刹人了。 史文冲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猛然抬头看天。 之前双方大军鏖战时,天空风云激荡,大股的云团在剧烈翻滚中几乎要冲到地面,此时却已风轻云淡,日头都西斜了。 “结束了么?” “将军,是结束了……不,您是指什么结束了?” “算了,刘能、黄宗敏何在?” “刘能将军阵亡了,黄将军正在组织人马追击贼寇,李文凯将军留守关口……” “传我将令,命黄宗敏即刻回返,收拢各部人马,穷寇莫追,着李文凯马上着手修补城防,同时迅速打扫战场,寻找救治伤兵。” “那将军您……” “些许小伤,死不了。快去!”史文冲喝令。 “得令。”亲兵刘同福转身飞奔而去。 史文冲以刀杵地,再次抬头看着橙红色的夕阳,恍若隔世,打了一整天,想那仙人们也累了。 北胜关之战,凡人自然只知凡人的事情,原本以为九成九守不住的北境大门竟意外守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大堆冰冷的数字往返于边关和朝廷,便是此战最终的定论。 可对于修行界,北胜关之战就如同地震一般在东州大陆震荡了良久,余波甚至传到了遥远的西北大漠最深处,魔门祖庭。 昆仑山余脉希格朗峰以北,魔渊涧。 巨大的冰川沿峡谷连绵起伏,依山势造型雄奇,越往深处,冰盖就越为壮观绮丽,在日光照射下,白与幽蓝错综变换,如梦幻世界。 有一巨大的冰幕自高峰垂下,将魔渊涧最深处隔断封死,犹如天地间陡然生出的玄冰闸门。 有人在下方开凿出一条通道,冰幕之后有千年不化的玄冰铺就的小径通往山府,山府内别有洞天,极其壮观雄伟,其间散布着许多玄冰打造的楼台亭榭。 在一座碧蓝色的大厅中,有数个魔修垂手侍立,在几人前面的玄冰高台上有一个巨大的寒冰王座,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如白玉,目如晨星,正是魔门老祖于景天。 “都说说看吧,我们是不是都太迟钝了?”王座上的于景天发话,声音冷如玄冰。 “此战,修罗门吃了大亏,仅化神境以上的强者就陨落了四位,这还是在那位通天大怪物亲自压阵的情况下,萃华宗杀疯了。” 一名黑袍紫髯的老者垂首回道,他很清楚老祖不痛快,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呵呵,不是萃华宗杀疯了,而是修罗被青阳道门给摆了一道。”另一位白袍魔修接话,心道这蠢老头既然不会说话就莫要抢着说,还嫌老祖气的不够么? “何以见得?”另一人问,此人刚刚出关,对近期修行界发生的事情尚不清楚。 “那广平子与端木长阳联手设下了杀局,欲折断萃华宗的两柄利剑,以为拿天一真人做文章便吃定了谈修年,哪想到这乡巴佬连家都不顾了,直接跑到盘龙山要断了那龙脉,广平老道吃不住吓,自然没敢跟那老农动手,也没去北胜关。” “哦?还有这等事情?” “要不然说广平子只长脑子,不长胆气,论魄力和决绝,还是那乡巴佬厉害,没了那老道,端木长阳便孤掌难鸣,十拿九稳的事情泡汤了,他也不敢跟乡巴佬动手,只是拿住了一尘子方晓。” “杀了方晓?” “哪能呢,如果真杀了方晓,端木岂能全身而退?做交易而已,换了侄儿端木瑞和与地煞,悻悻然滚蛋回家了,哈哈……” 白袍魔修笑了一半,忽然感觉到浑身阴冷,偷眼看了一下王座上的老祖,立时噤声。 “端木老鬼也是个怕死的样子货。”一名魔修冷笑。 “那广平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当然不能,这老怪跑到萃华宗山门,未料到预先埋的棋子全完蛋了,还莫名其妙的跟那疯子打了一架,被追的上天入地好不狼狈。” “这青阳道门果然丢人现眼。” “天一难道不疯了?”老祖忽然发话。 “回老祖话,那天一疯还是疯的,追到青阳道门,居然要动手拆人家的山门,结果又跟太平子打了一架,据说受了蛮重的伤,幸亏谈修年赶过去了,与太平真人聊了很久,才把那疯子给带了回去。” 话音落下,大殿上忽的安静下来,每个侍立者都感受到了老祖的怒意,也感概这三大宗门之争,若是魔门参与其中会是何种结果? 老祖不高兴自然有不高兴的道理,谈修年太强了,魔门现在的状况又太弱了。 眼下数得着的隐世大宗门不过九家,其余皆不成气候。 这九家宗门皆有通天老怪物坐镇,以青阳道门和修罗门实力最强,均有两个猛人,修罗门是端木长阳和费律经,青阳道门有太平、广平两位真人。 萃华宗也有两位,谈修年和天一真人,但是天一真人因疯癫,长年被锁在宗门内的影峰,所以稍逊一些。 只是没料想,这次谈修年敢冒险把天一给放了出来,等于是一支奇兵,搞得广平鸡飞狗跳,实在出乎预料。 其余六个宗门皆有一位通天老怪物。 魔门原本也有两位,除了王座上的老祖,还有一位魔修奇才,与老祖不睦,负气出走,不知道为什么与谈修年打了一架,受伤后不知所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依然杳无音信。 老祖自然对整个萃华宗恨之入骨,更不耻于修罗和青阳两宗门,两家联手居然还是没弄过人家,窝囊。 可眼下局势有了意想不到的复杂变化,魔门又该如何自处? “可恨那托儿匹夫,蠢到了家。”安静的大殿上,那紫髯老者忽然恨声长叹。 “放肆!”魔祖大怒,起身拂袖而去。 一道凌厉的罡风打着旋在大殿上狂窜,搞的几个侍立者人人自危。 紫髯老者一口鲜血喷出,噗通跪倒在地,“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庆华口无遮拦,无心之言……” 众人皆在心头怒骂,谁都知道老祖心情糟糕,谁都知道老祖此番恨意不在萃华宗,也不在端木老鬼和广平子,而是阿兰托。 知道了,都不说,自然是不能说。 庆华你自己蠢,别害的大家一起倒霉,与你那师弟敏华天生的一对儿棒槌。 阿兰托即是浩瀚国的那位王,也是魔祖师弟的嫡子。 第31章 时代不同 受到北胜关之战的影响,浩瀚国大军集结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甚至有的大部族已经收到暂停开拔的命令。 偏在这个时候,东部最大的部族,多纳尔部发生了内乱,虽然很快被平息下去,但严重打乱了浩瀚国战争准备的节奏。 一时间战云密布的潘邦草原变得更为风波云谲。 来自圣都的一纸诏书,严厉斥责了多纳尔王,勒令其在一个月内查清内乱的原因,严惩罪魁祸首,并选定王位继承人。 奇怪的是,一向严谨、简短的诏书,在最后特别附言:浩瀚国的臣民,只忠于他们的信仰,坚决警惕和反对任何外部阴谋者。 这句话看似帽子扣的很大,但矛头直指魔门,在半个月前敏华曾在圣都公开承认,他收了一名学生,是莫哥。 圣王陛下当时并未表态,所有人都以为不表态便是默许,都认为这是魔门一次非常成功的试探。 可是仅仅半个月后,圣王便在这纸诏书中明确表明了态度,莫哥不适合统领多纳尔部,甚至隐晦的指出,他就是阴谋者。 虽然知道诏书内容的只是极少数人,可它还是很快流传开来。 最头疼的便是敏华,原本想借试探成功的机会让师兄和牧魔人一脉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想为尸魔人族群找一处安身之所,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师兄紫髯血魔在祖庭被魔祖严厉斥责,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这次试探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错误的举动。 如此一来,莫哥就成了烫手的山芋,继续留在身边显然不合适,将其杀了献出去,献给谁? 不如自己去死吧。 敏华想到了新抓来不久的郑九,本想暂时养着这个玄阳体,说不定能等到一些机会来引诱要挟方晓或者青阳道门,讨魔祖他老人家欢心,现在看来,有些自说自话了。 那还不如炼成了丹丸痛快一些。 “前日里去囚窟,那煌的血气养了几分了?” 敏华忽然发问,台阶下垂手站着几名徒弟,这番话也自然是在问莫哥和那名身躯粗壮的弟子。 “回师父话,差不多有七分了,角骨的尖头也变红了,就差一两分火候。” 要利用煌这种凶物成为丹炉,必须要熬,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圈养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所给的食物只够六分饱。 熬凶性,熬煞气,熬血气。 熬到一定程度,煌的气性便达到了最凶狠的程度,用炼丹士的话来说,也就是丹炉的炉火达到最旺的时候。 此时便是炉内的丹药提质固本的最佳时机,想要炼出一炉好丹药,材料很重要,但火候也非常关键。 所以,对于煌来讲,此时已经可以投材料了。 “嗯,今日你二人着手准备,明日一早开炉。” “是,谨遵师命。” “记住,为了保证血气的旺盛,不能在囚窟投喂,为师已经选了地方,就在阴阳甸。” “弟子省的,可那个冯默声该如何处置?” “冯默声?哦,这个王八蛋还没死?一起投喂了吧。” 敏华真的忘记了囚窟里还关着这么一号人,比起郑九的玄阳体,他也不算差太多,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了,否则还白养着一个憨货,啰嗦。 “可是那冯默声好像有办法能让煌厌恶他。” “那是以前,这头煌已经有了七分血气,难道还能被他耍了花样不成?”敏华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弟子与莫哥对视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灵宁子师兄,不知道阴阳甸有什么说法?”莫哥私下里问。 “阴阳甸在果塘戈壁西端,离这儿不算远,是咱们牧魔一脉的养气之所,非常混乱,不过师弟放心。那里有阵法守护,就算煌发了狂也跑不出去。” “哦,我这是第一次伺候丹炉,还望师兄多多指点提携。”莫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颗混元的墨绿色珠子塞给对方。 珠子是雪山凶牦的内丹,虽然对修行者用处不大,但异常少见值钱,如此之大的内丹,就算不能价值连城,买下一个小部族的财产绰绰有余。 灵宁子很高兴,喜滋滋的将那珠子贴身藏好。 以前,凡是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在修行者眼里都一文不值。 可时代不同了,金银财宝这些俗物在很多底层修行者眼里不再是粪土,同样是抢手货。 没有灵气,对所有修行者都注定是灾难,多数修行者根本看不到希望,底层修行者的处境就更为凄惨。 因为常年得不到修行资源,那点可怜的修为非但无法精进,反而在逐年倒退,几十年上百年之苦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乌有。 长此以往,所谓修行者与凡人又有何异? 以灵宁子为例,入师门六十载,好不容易修出了魔丹,若是有灵气丹药辅助,再有三十年苦功便可结魔胎了,魔胎一出,寿元一下会增长到三百岁,可惜,这个希望成为了泡影。 就好比正道的修士,眼看练气圆满,即将筑基了,却被告知这辈子都筑基无望。 既然看不到希望,曾经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转而向凡俗看去。 修士们开始贪图享乐,喜爱钱财美女,道心蒙尘又有何妨?难道这日子偏生要过的还不如凡人? 莫哥投其所好,大拍师兄马屁,自然是有极不好的预感。 诏书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但暂时没办法证实,之前与明慧那帮人一场血战,自己身边的人元气大伤,此事之后,大巫师要求大家低调收敛,语气非常严重。 而叔父多纳尔那里已经放出话来,谁敢动明慧,他一定杀了谁。 虽然只是一句狠话,毕竟莫哥是敏华的学生,但也表明了多纳尔的态度,从模棱两可变得果断决绝。 莫哥没办法只能躲到敏华这里,多纳尔再如何凶残,还是惧怕修行者的。 “师弟放心,有师兄在,伺候个丹炉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我二人分工,我来驱赶煌并守护阵法,你只需看好那两个猎物就行。 “师父特别交待,不能捆绑那两个家伙,猎物在垂死挣扎的时候的血气最旺,煌进食才后才最易吸收,进食后,需要两天消化,煌不会四处乱跑,只需看守两日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如此甚好,给师兄添麻烦了。” 莫哥阴着个脸,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了郑九,以血胡杨林之辱,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个交待,扫兴。 第32章 向死而生 郑九刚刚打完一遍拳,感觉通体舒坦. 虽然他打出来的大荒拳依然像皮影戏里人物的动作,僵硬中略带迟缓,但旁人并不了解他在举手投足间惊人的感悟能力。 感悟着拳锋、拳轨的千变万化,感悟着出拳角度不同对力量的影响。 他不是纯粹在打拳。 虽然对面那家伙依然对郑九冷嘲热讽,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对他领会大荒拳往往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咔嚓一声,头顶上的那抹亮光再现,一个小黑点自光亮处缓缓变大,咣当落到地面,居然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有磨盘那么大,一人多高,铁条异常粗壮,看来是要关运凶物。 随即,两名黑袍人翩然落下,是灵宁子和莫哥。 灵宁子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法杖,而莫哥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郑九的洞窟,一反常态的没有过来讥讽挑衅。 在灵宁子的指挥下,莫哥打开了铁笼的小门,将铁笼推到关押煌的洞口,仔细把小门和洞口对接的严丝合缝。 “喂,兄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郑九问,“烦劳二位问问你们的师尊,他把我握虏来,没道理不闻不问吧?” 莫哥回头瞪了一眼郑九,依然没说话,看得出来,面对煌,他似乎也很紧张。 灵宁子则丝毫不加理会,手指飞快地在洞口摸索了一番,嘎吱吱,那扇铁栅栏居然缓缓打开了。 嗷~ 洞窟里传来煌的叫声。 在洞窟中待了十几天,郑九已经听惯了煌的叫声,对面的汉子也闲不住,时不时的会唠叨一些煌的习性,叫声亦有情绪,愤怒、暴躁,甚至会有哀伤。 这声嘶叫分明透着一股子惧意。 可对面那家伙,平时唠唠叨叨的,现在却没有了半分声息,把煌捉走这样的事情,难道一点问的兴趣都没有么? 突然,又是一声嘶嚎,煌显得极为暴躁,因为灵宁子正握着法杖指向洞内。 “喂,那法杖如此厉害么?连至凶的煌都害怕?” 郑九问对面,对面依然没有声息,就像突然死了一样。 “畜生,再不进去,某可要施以手段了!”灵宁子喝令,手中的法杖忽然间绿芒暴涨,随着煌一声怒吼,传来了激烈的冲撞声。 嘭嘭嘭……整个洞窟都在震动,如此撞下去,山洞恐怕都会塌了。 对面毫无声息,郑九也没了说话的想法,就在栅栏边看着灵宁子二人把煌给驱赶到了笼子里。 因为头顶有光亮,再加上灵宁子手中的法杖上的荧光,郑九第一次看清了煌的模样,很难形容那种凶厉的外形。 这东西与潘邦草原上的棕熊差不多高,形体也相近,但要狰狞凶恶的多,上肢很长,浑身上下肌肉虬劲,胸腹很小,皮肤呈灰黑色,没有毛发,却又长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煌的头部很有特点,正面依然像熊,但侧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前吻突出,嘴巴咧开的异常大,几乎要到了后耳根,两排锋锐的利齿令人胆寒。 双目就是两个小圆孔,却绽放着碧绿的光芒,十分瘆人。 最古怪的是,煌的额头靠后一点的位置长着两根巴掌长的尖角,没有枝桠分叉,就是单纯的圆犄角,呈暗红色。 郑九脑袋瓜里想了很多荒漠上的生命,除了棕熊略有点形似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与煌相近,实在无法形容。 铁笼缓缓被吊了上去,灵宁子二人也紧跟着翩然而上,莫哥至始至终都没有跟郑九说话,对他的恨意似乎一下子就消失。 莫哥很反常,郑九不知为什么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喂,小子,做好嗝屁的打算,不出明日,你死定了。” 头顶上那个明亮的圆洞刚刚消失,对面的话痨就开始唠叨了,虽然带着调侃的味道,却也隐隐透着担心。 “我说前辈,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这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绝技之一,装死啊,装到让他们忘了你的存在就好。” “可是你吃什么?”郑九奇怪,这个洞窟每两日就有人下来扔些食物,虽然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馍馍,好歹不至于饿死人。 关键这话痨在吹牛,扔食物的家伙好像并没有忘记他。 “岩鼠,这个地方只有这种小东西,一次不能吃光,慢慢养一窝,饿极了也只能吃一只。” “用青稞馍馍养?” “那当然,否则给它们喂土么?” 郑九无语,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正题,“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明日会死?” “明摆着嘛,煌被弄出去了,要调理丹炉了,丹炉要吃人,你想想,吃谁?” “吃我?”郑九其实早有预感,亲耳听对面如是说,心里还是有些惶然,可随即又奇怪,“真要吃我,为什么不现在吃?” “没跟你说要调理丹炉么?魔修讲究多,我也搞不懂,但人家怎么吃,还需要跟你商量?” 郑九沉默了,从小到大经历的生死危局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忽然而至,又忽然而去,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这次就摆在眼前,而且有足够时间给他想,这就煎熬了。 “怕了?” “你不怕死?” 对面那位被这句反问给噎住了,半天才道,“我自然也怕。” “可老子就喜欢面对死局而后生,叫向死而生,知道么小子……” “不吹牛会死么?”郑九心情烦躁。 “你这个小家伙,此刻倒是口齿伶俐起来,老子还真没想着要吹牛,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喂,你在听我说话么?” “呵呵,看来真是给吓破胆了。” “……” 郑九不想搭理对方,此刻正在脑子里快速回顾整个大荒拳的三十六式,实战中只用过三式,均在劣势中扭转危局。 倘若连贯起来,甚至能更进一步的随心所欲,那威力自然又不同了…… “小子,临时抱佛脚要找到窍门。你打不过刚才那个矮家伙,货真价实的修士,也别想着能杀了煌,这玩意儿凶起来战力堪比大宗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他们的破绽,知道不?” “破绽?”郑九也想找破绽,可问题是煌和两名修士,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强的多,到哪里找破绽? “对,那个身形高挑的家伙便是破绽。” “莫哥?为什么?” “在刀头上混,眼力最重要,你有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叫什么?莫哥?他不仅是个假修士,还非常恐惧煌。” “何以见得?” “观察呀,眼睛长在脑袋上不是让你出气的,想想看,有同伴在场,拿着犀利的法杖,他都谨小慎微,甚至还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名修士啊,你何曾见过如此怂包的修士?” “有点道理,可是不足以说明问题吧?” “你看看你,眼睛不管用,脑子也不好使,联想啊,你可曾记得刚关进来的第一天,你说跟那小子打过架么?” 的确如此,郑九想起来和莫哥在胡杨林中的短暂交手,很惊险。 “你一介凡人跟修士打架?可能么?若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哪怕只是个最低等的炼气期都能把你捶的满地找牙,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打?” 对面那位只管絮絮叨叨,郑九却越听眼睛越亮。 第33章 出乎意料 可是,郑九忽然间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面那位的絮絮叨叨只是一厢情愿,他所说的一切都要有个前提,伺候煌吃人,莫哥也必然参与其中。 倘若莫哥不参与,岂不就没了破绽? 况且,人家调教煌怎么吃人、在何等情况下吃,如何能猜得到? 既然猜不到,那些絮叨只是枉然。 “就如同之前你在苦思大荒拳一样,老子的推测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总要寻一线希望吧?况且老子认为那莫哥必然参与,否则他面对煌的时候何必那般畏惧。” 郑九想了想,有道理,不免心下惭愧,生死关头,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糟糕心态,实不应该。 “接着。”对面忽然吆喝一声,一团事物飞来,啪的撞在了栅栏上,那东西软哒哒的没弹多远。 郑九伸手指头能勉强钩到,触感不仅软,而且油腻腻的。 “这是老子的第二大保命绝技,煌闻到这东西便犯恶心,没兴趣吃你。” 还有这等事情? 郑九有些感动,不管是真是假、能不能管用,他与对面那人萍水相逢,人家居然把保命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这便是苏老头儿说的侠义心肠么? “我没那么好心的,你去喂那煌,我就安全了。” 郑九给气乐了,手里捏着那东西,并未闻到什么气味,于是问道,“这东西软软的,并无味道啊。” “千万莫打开,气味跑了就没用了。这是岩鼠的肠子,奇腥无比,我攒了好久,用的时候拍碎了往身上抹。” “你用布条就能遮盖腥味?”郑九觉得不可思议。 “布条哪管用,老子用的是岩鼠肚子里那种薄薄的膜,同样攒了很久啊,金贵着呢。” 小小的不起眼的岩鼠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话说那家伙怎么琢磨出来的? 养岩鼠,杀岩鼠,还吃岩鼠,不知道是对面的那货神奇,还是岩鼠神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郑九便沉沉睡去,养精蓄锐,才能在危机关头激发最大的潜能。 可惜,敏华并不想让郑九活到明天,确切的说,他也不想让莫哥活到明天。 后半夜,头顶上的洞口被再度打开,伴随着咯吱吱的声响,白日里关煌的铁笼子又落到了洞底。 老熟人莫哥和另外一名陌生修士像鬼一样出现在郑九面前,灵宁子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莫哥的声音十分冰冷,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你师父呢?”郑九问,陡然被吵醒,却也不意外。 “死到临头就别想那么多了。” “不不,我只是想亲口骂他一句,老王八蛋。”郑九呵呵一笑。 “你就嘴硬吧……” 咔哒……嘎吱吱,二人说话间,那名修士已经打开了栅栏门,郑九随即一拳轰了出去,他才不想被关进铁笼子。 “找死。”那名修士随手屈指一弹,指尖轻拂郑九的拳锋。 这一拳便顿在了半空,郑九感觉整条臂膀都被冻住了,不由得大惊失色,眼前这家伙要比莫哥和灵宁子厉害得多。 紧接着,郑九得脖子一紧,已经被那修士一把拽了出来,抬手就给扔进了铁笼子里。 整个过程,郑九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大荒拳的拳意已有,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便是凡人与修士的差距么? “师兄好手段。”即便情绪上再如何反常,莫哥也记得何时该拍马屁。 修士冷哼一声道,“下一个,冯默声。” “什么?!” 对面的洞窟里立刻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咣叽一下不知道撞在了什么地方。 “冯默声,胆敢自残,某家让你生不如死。” “嘿嘿,这位仙师请了,不知贵师尊缺不缺一名看守洞窟的人,冯某不才,原请愿自荐,不收钱的……” “住嘴!自己出来还是某家抓你出来?” “仙师息怒,这洞窟如此宽敞漂亮,那小子一走,除了冯某便没活人了,怪可惜的……” 冯默声还在絮叨,修士早就没了耐性,抬脚踢开栅栏门,一把就将冯默声拽了出来扔进了铁笼。 咣当! 门一关紧,铁笼便扶摇直上。 “天杀的,完了完了……”冯默声摔在郑九的怀里,连声抱怨,浑身的酸臭味熏的郑九直翻白眼。 “咱俩猜了半天,好像唯独没算到你要陪法场啊。” “闭嘴,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老子才没兴趣看你被吃呢……对了,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郑九一愣。 “你还不还?”冯默声恨声道,下一刻便伸手就在郑九身上瞎摸,一通上下其手,终于找到了那个用布条包裹的事物。 原来是它?郑九恍然大悟,难道这岩鼠肠子真能管用? 把那东西贴身放好,冯默声这才安静下来,铁笼子很挤,冯默声的骨架又大,郑九实在憋闷。 好在很快到了洞口,一股寒风让二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一辆牛车早已等在洞外,几名麻衣壮汉侍立在一旁。 铁笼子从辘轳上被拆解下来后,那修士突然对着铁笼一掌拍出,嘭,郑九二人身子猛然一晃,铁笼居然飞了起来。 轰! 铁笼稳稳的落在了牛车的拖斗中,力量恰到好处,两头犍牛也只是前后调整了几步便站稳了。 郑九十分惊讶,冯默声也沉默了,这种手段,凡人至少要修到后天大宗师境才具备,如此年轻的修士,只是随便一掌。 倘若此人也在敏华老儿设的丹炉局中,他与郑九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 郑九也如是想,两人的心都在往下沉,可是没过几息,又再度燃起了生的希望。 “师弟,为兄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小心。” 还没等牛车起步,那名厉害的修士便冷漠的冲莫哥交待一句,径直走了。 “有劳师兄了……”莫哥的表情很僵硬,还待说什么,但那修士理都没理他,身形几晃便消失在黑暗中。 “试过了?”郑九悄声问,他看冯默声自抢了那布团后,双手就没闲过,四处拧拽。 “玛德没用,是玄铁,这帮修士大爷就是有钱,一个破囚笼居然用玄铁,尼玛的。” “这货好像不遭人待见啊?” “嘘……” 莫哥的面色阴沉,对着黑暗发了片刻呆,这才挥挥手喝令麻衣汉子赶牛车启程。 “敢问这位仙师,我们这是去哪里?”冯默声舔着一张毛脸问。 他脸着实难看,胡子、眉毛、长须几乎盖满整个五官,郑九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面的话痨。 “黄泉路。” 莫哥哪有什么好脸色,骑着一匹马跟在一侧,一想起阴阳甸,本就白皙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 第34章 死到临头 阴阳甸原本是一片高寒大草甸,形成时间有上万年了,除了极为抗严寒的碎叶草,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生命。 但在三百年前,有魔修高人在此渡劫,天降雷火,劈开草甸中心位置的冻土,导致下面的熔岩喷出,形成罕见的天地之火。 这天地之火一烧就是一百多年,熄灭之后,草甸变成了另外一副光景,时而狂风肆虐,暴雪不断,严寒之极,时而又碧空无暇,烈阳灼烤,大地被烤的能生出火来。 在这片极冷极热快速转换的土地上,碎叶草非但没有绝迹,反而生长的极为茂盛,草甸上还出现了其他生命。 非常诡异的地煞藤,能诱捕血肉之躯,并将其吸食干净,连个渣都不剩,但对碎叶草没有侵蚀力,它扎根在地下。 凶残的高寒冰蟾,除了吃血肉之躯,还以地煞藤为食。 最奇特的是阴阳双头蛇,一颗头颅雪白,另一颗头颅火红,喷吐冰火,曾是阴阳甸中最为凶煞之物。 如此恶劣的环境,却是煌非常喜欢的,相传最早的煌便诞生在阴阳甸,煌扑食阴阳双头蛇。 煌的出现,双头蛇的凶名便迅速被盖过了。 此处的核心区暗藏法阵,不仅可以激发凶物的凶性,而且一旦进入核心区,没有守阵的修士引导,根本走不来。 丹炉的调理和丹药的炼制便在核心区完成。 在核心区守阵的自然是灵宁子,而将郑九和冯默声二人送到核心区的只能是莫哥。 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爷将人送到核心区? 敏华身边随便一名弟子过来,将二人直接扔进去,不是更为安全和省事儿么? 这是莫哥的疑惑,也是他自知凶险的源头,他甚至能从其他师兄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绪。 轻蔑,嘲讽,就像看待一个死人。 对于莫哥的疑问,灵宁子倒是代表师尊做了耐心解释,煌要吃可口的食物,才有助于丹药大成。 可口的食物必然同样暴虐和凶残,在紧张和垂死挣扎的时候血气极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被修士制住扔进去便没什么味道了,师尊对丹药的要求很高,当然不希望这样。 同时,大阵开启时间过长,煌跑出来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时机也很重要,需要灵宁子和莫哥两人默契配合。 一开,一放,再一关。 简单的三个步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而且有灵宁子把关,何须担心? 在莫哥看来,郑九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冯默声,作为武学宗师有点麻烦。 不过也不要紧,师尊已经赐下一枚丹药,能够让莫哥在短时间内力量暴涨,对付区区武学宗师,亦不在话下。 “放心吧,师兄既然收了你的好处,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灵宁子拍着胸脯保证,十几个师兄中,莫哥与灵宁子相处时间最多,对其为人还算是了解一些,虽然贪,但还不至于贪的没底线。 想到此处,莫哥沉重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尽管灵宁子的解释,在很多细节上都有些牵强,但莫哥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他给父亲的书信已经到了圣都,应该很快就有回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地如此寒冷?”冯默声抱怨,铁笼囚车的前方弥漫着古怪的雾气,有微弱的异光变幻闪烁。 “说不定还真是咱俩的黄泉路。” “呸呸,乌鸦嘴。”冯默声使劲儿吐吐沫,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交谈的灵宁子和莫哥,突然压低声音道,“说好了,听我口哨声行事,该下手的时候绝不能有半分犹豫,是死是活,就看脑子。” 郑九点头,不再说话,因为莫哥已经走了过来,他居然将那根很犀利的法杖给借来了。 “兄弟,黄泉路上走好。” 莫哥冲着郑九龇牙一笑,动手打开了铁门,一把扣住了郑九的死穴,将其拽了出来,有法杖威慑,冯默声也不敢乱动。 牛车就停在核心区边上,再往前,两头犍牛死活都不肯走了。 “难道你也要陪着一起入黄泉?”郑九挖苦莫哥,却让对方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 “小爷我当时就应该宰了你。”莫哥狠声道,咣当关了牢笼的铁门,拽着郑九往前走,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不远处又有灵宁子掠阵,哪能有什么问题。 堪堪走到雾气的边缘,冯默声尚无任何信号,郑九浑身的汗毛却全都炸开了。 前方虽然无法用肉眼分辨明显的界限,但气息让人恐惧,哪怕再向前踏上一步,都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进去吧!”莫哥一声呼喝,抬手发力,就欲将郑九甩进去,却不料整条臂膀一麻,对方居然在一瞬间摆脱了他,反扣住他的手腕。 “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 莫哥怒喝,抬起手中的法杖便捅向郑九。 郑九竭力避让却绝不松手,未料还是没避开,小腹被对方捅了个结实。 意外的是,疼归疼,郑九丝毫没感受到法杖那种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普通棍子捅了一下。 于是,郑九一拳卯在了莫哥的脸上。 “怎么会……”莫哥大吃一惊,法杖在手上不起任何作用,一拳倒是挨的结结实实,发怒中再用权杖还击,可依然没有期待中的特殊力量,被郑九伸手架开后,又在他小腹上掏了一拳。 “不对,不对!”莫哥吃痛,非但法杖无用,之前吃下的那颗丹药也没用,除了当时丹田热辣了片刻,什么效果都没有。 莫哥抬眼望去想要寻找灵宁子,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郑九哪里管莫哥的反常,双拳只管朝他的身上招呼,雨点般的拳头,如同疾风暴雨,完全不是他洞窟里练拳时的样子。 莫哥被打急眼了,权杖当短棍使,疯狂反击。 因为心慌,外加挨了几下狠的,莫哥心有余而力不足,稍不注意,脖颈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被砸挺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武道实力上说,莫哥略强于郑九,自发现法杖是假的,丹药也毫无用处后,他便清楚被抛弃了,甚至师尊会让他死在这里。 在绝望中,心态失常,被郑九抓住机会一通猛捶,一败涂地。 胡杨林中,莫哥之所以表现的那般神出鬼没,是因为敏华给他施加了一个小小的修行法门,刺激躯体的血脉经络,让他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过普通人甚多的力量和能力,可代价非常沉重。 郑九捶翻莫哥,夺下权杖就跑,才跑了几步,便身躯巨震,胸口如同撞在了狂奔而来的蛮牛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灵宁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仍呈金鸡独立站姿,扭头看着铁笼里的冯默声,微微一笑,这才缓缓收了脚。 “痛痛快快的都上路吧。” 说话间,灵宁子打开了铁门。 冯默声知道命悬一线,贴在笼子边左躲右闪,身法快的不可思议,可在灵宁子面前就像一只只知道扑棱翅膀的弱鸡,太慢了。 嗖的一声,冯默声的身躯就像投石机扔出来的顽石一般飞跃了十数丈远,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耳边立刻被凄厉的嘶吼声充斥,心道完了,到底还是给扔进来了。 他刚刚努力着想要坐起来,又一具躯体飞来,越过他的头顶直接摔在了前面,是莫哥。 第35章 道门符种 郑九比冯默声二人摔的都远,那一脚挨的太实在。 这还是在灵宁子没有动用灵力的前提下,否则凡人如何扛得住。 幸亏郑九的身体底子好,加之勤练大荒拳,筋骨肌肉的韧性和强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否则这一脚,就算不死,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耳边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声响,难以分辨到底是风声,还是此间的凶物在咆哮。 缓过劲儿来的郑九,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可是举目四望,他立刻呆住了,周围全是青灰色的光影,目力很难穿透到一丈之外,换句话说他摸不清方向了。 满眼的青灰色不是雾,是非常密集的反光点造成的视线错觉。 屁股底下似有活物在动,郑九被惊的跳了起来,蹲下仔细观瞧,他发现地上铺满了像面条一样粗细的东西,生的十分密集。 郑九判断这东西就是草,非常古怪的草,贴着地皮生长,一株不知道有多长。 每隔寸余便是一节,或分叉,或生出星星点点的毛刺,这些毛刺自带着青灰色荧光,或许就是满眼光影的原因。 虽然铺满大地,但这东西并不柔软,就像铁丝一样坚韧。 郑九尝试拔出一株,手都勒出了血痕也没拔断,所以立刻放弃了根据植株倒伏判断方位的想法。 只能依据模糊的印象摸索,不远处的冯默声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的运气要好一点,至少身边有个伴儿,莫哥。 莫哥被摔的很惨,之前被郑九一拳打休克了,后来又被灵宁子给扔了进来,近乎半残的他哪有自我防护的能力,立时被摔了个半死。 “你,你做什么……” 冯默声正在莫哥身上上下其手,很遗憾,除了一把小巧的月牙弯刀,什么宝贝都没没摸到,料想莫哥在被扔进来前已经被灵宁子给摸过一遍了。 “没见过你这么穷的修士。” 冯默声拿走了月牙弯刀,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等死的假修士。 “喂,喂喂……等下,只要能把我带出去,我会给你丰厚的回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你愿意去圣都么?我父亲会给你最好的花园,皮肤最白皙的女奴,你有享不尽的……” “喂喂,冯默声,做个交易啊,我知道出去的办法,只要你能带上我。” 眼看就要消失在光影之中的冯默声顿住了身形,缓缓扭头道,“在这种鬼地方,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绝无谎言,你也看到了,我被他们耍了,我只是个假修士,拜入师门不到一个月,师父没有教我任何东西,没有丹药宝物,我其实还是个凡人。 “之所以这么做,我只想借师门之威,在部族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很不幸,我赌错了方向……” “所以?” “我并非傻子,只是心急了一些,这个地方叫阴阳甸,不但混乱,还有很多凶物,设有大阵保护,不知道阵图的人很难走出去。” “就这些?”冯默声面色冷漠。 “我知道阵图,就在脑袋里。”莫哥知道,不亮出底牌,恐怕很难有被对方认可的筹码。 孰料,冯默声立时就扑了上来,把莫哥浑身上下扒了个精光,仔细搜索查找每一件衣衫,却一无所获。 莫哥已经快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强忍着一声不吭,性子倒也算硬。 “把阵图记在脑子里,的确是个好办法。”冯默声把衣衫扔还给莫哥,“但是如何让我相信?” “我的命。”莫哥哆哆嗦嗦的穿衣。 “不重要。”冯默声摇头,抬眼环顾四下,心里相当紧张,不知道那煌在何处? 印象中,郑九就摔在附近,他是此番丹药的重要材料,一定非常特殊,敏华作为魔修强者不会看走眼。 所以,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煌肯定能很快找到郑九,挨着他越近,就越危险。 “好吧,我花了重金买通了尹师兄,他给了我阵图,其实我两边下注,也打点了灵师兄,可是他除了拍胸脯,非但没有给我阵图,还给了一杆假的法杖。我被耍了,这就是经过,您是武道高手,可以自己分辨。” “尹师兄?” “对,您也见过,就是法力很高,一掌能拍飞铁笼的那位。” “如此说,你是想拿下两张阵图来鉴别真伪,可实际上没做到?” “的确如此。” 为了活命,莫哥把能挖出来的一切都摊开来给冯默声看。 “走吧。”冯默声倒也痛快,一把将莫哥从地上拎了起来,发现这厮下肢瘫软,无法行走,想起郑九一拳击打在他的脖颈上,大荒拳的威力是相当霸道的。 被击中的部位并不一定是最终受创的部位,这便是大荒拳的特点和最为可怕的地方。 武道世界的拳法多如牛毛,但以拳轨引导拳劲的只有寥寥几个。 大荒拳是其中最可怕的,试想一下,明明只是左臂挨了对手一拳,却被打死了,因为拳劲轰碎了心脏,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看起来,那郑姓少年的大荒拳已有小成了。”冯默声在脑子里评判一番,面色凝重,干脆将莫哥扛在身上,向一侧走去。 郑九已经向前摸索了数十米,就如同冯默声那样,完全靠着感觉前行,可很快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种很特别的臭味。 这是煌独有的体味,在地下洞窟里,郑九已经非常熟悉了。 尽管这里狂风肆虐,气味极难在这种紊乱的气流环境下被锁定,武道高手、甚至一些修行者都做不到,但郑九可以。 他的感知能力很特别,也很强大,天生便有,否则不可能在双峰要塞轻易捕捉到魔修的位置,而且还非常精准。 除此之外,其父郑天雄很早就在郑九身体里种下了一道符种,为保护肉身并激发玄阳体的潜能做准备。 这种道门符种不是随便什么修士就能种出来的,对境界、机缘、灵力的厚度纯度、以及道法的感悟要求极高,乃青阳道门的不传秘法。 如此苛刻的条件,郑天雄哪一条都沾不上,他从山门逃出来的时候,勉强保住炼虚初境不跌,单单这一条就注定他是炼不出符种。 郑天雄也无需自行去炼,因为他体内就一个,是父亲天玄真人给他种下的。 在窥天机之前,天玄真人自知生死难料,总要做些准备,他能给后代儿孙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这道符种。 郑天雄自然不会去用这道符种,只是把自己当作炉鼎养在体内,给郑九准备着。 第36章 另一双眼 道门符种也好,玄阳体也罢,郑九并不自知。 因为没有正式修行过,他亦无法入定自省自观,非但不知符种为何物,更不知灵台、丹胚又是什么。 但苏艺知道,而且不止一次的认真检视过郑九的身体,惊骇不已。 天生玄阳体,外加青阳道门独有的固元符种,其天赋和后天潜力超过了百年难遇的天生道种。 苏艺有心启发栽培郑九,但奈何修为被废,就算没被废掉,他的境界实力也做不得郑九的老师。 最为关键的是,天下灵气尽失,本就不利修行,这道符种又异常玄妙,单单是符种外围的符文,苏艺都无法参透。 所以他不敢胡来,只能胡乱教郑九一些拳脚功夫,耐心等待机缘。 机缘太过飘渺,可能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双峰要塞之战,苏艺有幸能见到萃华宗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一尘子方晓,便知机缘已到,他才会舍命赴那十息之约,并在临终前放弃一切想法,也要竭尽全力为郑九求得明师。 当然,以郑九的天赋,如果能回青阳道门自然是最好的,考虑到天玄真人惹下的祸事,苏艺还是选择萃华宗。 已是合体境巅峰的方晓又何尝不知郑九身体的秘密,只是天下大乱,两界各有艰难,以萃华宗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举步维艰,何谈其他? 一个罕见的天才,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被抹杀。 没人会把自己的那份修行资源拱手让出去,可如果方晓把郑九带回宗门,掌门谈真人一声令下,所有资源都必须向郑九倾斜。 谁能甘心?宗门的局面如何稳住?方晓自己树敌不重要,郑九却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 没办法,就是这么乱,就是如此艰难。 凡生都有私心,可一心问道的修士们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遇下,会更加自私,甚至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就是方晓不能立刻把郑九带回宗门的另一半原因,苏艺临死前也只猜对了一半。 这一切,正在面对死亡威胁的郑九自然不知道,也没精力考虑,除了煌,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凶物,就在数丈外虎视着他。 此物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躯体修长,约有丈许,应该是条爬虫,最奇怪的是,这东西的皮肤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又雪白如玉。 郑九的双目无法透过光影看清此物,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会有另外一双眼睛能够把这东西瞧的清清楚楚。 连鳞片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在郑九的记忆里很少有,印象深刻的就三次。 很小的时候,他在自家小院里看见一团黑雾自高空迅速扑落,雾中居然有一个穿着锦袍的翩翩公子,手摇羽扇,一双丹凤妙目正含笑看着他。 郑九年幼,伸手指着上空对身后的娘道,“上面有个公子。” 未料,娘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转身就跑,随即他们娘俩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迅速向那黑雾而去。 “魔影,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牵扯他人。” 一个身影很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缓缓接住他们母子,又轻轻一推,于是郑九母子再次腾云驾雾,向那雾气的反方向飞去,飞出了村子,甚至飞出了绿洲…… 那是郑九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便是在双峰要塞,他看到的魔修的残影,此后,在养伤的山洞里,又看到遥远的乱石滩上空有两位修士在激战。 虽然当时郑九没有走出洞口,只是惊鸿一瞥,但感觉这两位修士他都有点熟悉,以至于心中热潮涌动。 可是,战斗很快结束,两位修士更是没有停留,眨眼间便一东一西各自远去。 或许他并不是来找我的,只是发现了对手才来到了魔音谷外。 郑九如是想着,便熄了能见仙师的念头。 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双眼看不见,或者看不清楚,但脑海里偏偏很快出现了目标的所有细节。 郑九最初以为感官上有些脱节,但随后尝试,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比如在黑暗的地下洞窟里,他看不清对面的冯默声的长相,也看不清煌的外貌,想要那种感觉,却偏偏不得出现。 难道那双无形的眼睛需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方可睁开么? 这是第四次,郑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躯体细长的双头蛇,它正匍匐在线形的怪草上,一颗红色脑袋看向郑九,另一颗白色的脑袋正注视着远方。 随即,郑九便看见了煌,依然在脑子里,距离有数十丈远。 这凶物嘴里正在啃食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但是两颗圆洞洞的眼睛却径直看向了郑九。 打不过,郑九有自知之明。 运气也不好,这么快就被煌发现,但是这条双头蛇横插一杠子似乎另有复杂的机缘也未可知,于是他缓缓向后退却。 未料想,郑九一动,那蛇便有了反应,白首亦转向郑九,双头高昂,吐着一红一白两条长长的信子,发出嗤嗤的声响。 郑九停下,怪蛇亦没有再动。 可是煌似乎被刺激了,低吼一声,四肢齐动,凶厉的躯体径直朝郑九的方向扑了过来。 郑九暗暗叫苦,实在倒霉,原想用大荒拳尝试一两下,可生死关头,还是扭头跑了稳妥。 身后随即发出嗤嗤的声响,怪蛇也应该追了上来,两个凶物的目标居然全是郑九。 此时郑九手上只握有从莫哥那抢来的一根假法杖,没跑多远便甩手向身后一挥,啪的一声脆响,震的他手臂发麻。 法杖应该是抽中了那条蛇,可那道特殊的臭味立时浓重起来,煌的速度非常快,已经距郑九不足丈许远。 跑也跑不过,只能以死相搏。 郑九突然止步转身,未料想,那煌也停了下来,两颗圆洞洞的小眼睛并没有关注郑九,而是那条蛇。 不对,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两条。 另一个方向不知何时又游来一条双头蛇,看上去比前一条的体型稍小,却更为凶狠。 双首翘起老高,啵的喷出一口白色匹练,如雪线般直奔煌的头颅,煌似乎有些顾忌,轻轻一跃便躲开了。 匹练摔在地上,断成数根冰条,那匍匐着的细长怪草居然扭曲了一下,就像颤抖一般。 可随即,又是一道火线,遇风则长,到了煌身前已经变成火团。 另一条蛇也发动了攻击,煌再次向后躲避,却不离开。 两条蛇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盯着煌,发出嗤嗤的威胁声。 天助我也! 郑九反应很快,凶物为了猎物,自己先掐上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度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激烈撞击声和嘶叫声,犹如夜枭哭嚎。 郑九不理,一口气跑出去数十丈远,却发现周身青灰色的光影更为浓郁,暗道跑错方位了。 第37章 草甸围猎 青灰色的光影浓郁,说明那种伏地生长的怪草密集。 恐怕此处凶物更多…… 郑九心念至此正要离开,却猛然看见一条游动的长蛇飞速向他冲来。 这鬼地方,怎地有如此多的双头蛇? 来不及细想,郑九换了个方向再跑,脑海里却突然间一道红光飞掠,尚未反应过来,左小腿便火辣辣的疼痛。 几乎在喘息间,整个小腿便麻了,郑九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再一抬头,一条粗壮的双头蛇就在他的面前。 嗤…… 两个蛇头高昂,四只眼睛,两红两白死死的盯着郑九。 这玩意儿要比积石山上的石板蛇难缠的多,但打蛇的方法和诀窍应该是相通的,于是郑九麻木的左腿佯装前伸,其实没伸出去,就是剧烈的抖了一下。 身子后仰,手中的法杖已经抡了出去。 看似漫无目标,其实十拿九稳。 先挑衅,蛇必然被激怒,再后仰身子示弱,蛇十之八九会跳起来攻击,后挥棒,兜手向上撩,即便打不到七寸,也会抽在蛇身的上半部分,至少能把蛇抽飞。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啪的一声,郑九卯足了劲儿,一丈多长的蛇被他打飞了数米远。 但接下来郑九就目瞪口呆,挨抽的蛇刚一落地,就像弹射一般跳了起来,如利箭般扑向郑九,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两张恐怖的嘴巴张开到夸张的地步。 郑九毫不犹豫侧身挥棒,自然而然的便是大荒拳第五式侧身反肘击,肘击是假,目的是形成力量下压的拳轨,将击打力度提到最大。 此时的拳锋当然是法杖,但是没打中,因为重心歪了,郑九万万没想到蛇的毒性如此厉害,一息之前只是小腿麻木,此刻,左腿乃至左半身都麻了。 噗通一声,郑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已经麻木的左臂又被那蛇咬了一口。 原本麻木了,可郑九没料想这一口却又痛入骨髓,能明显感觉到一道冰线沿着他的手臂在往上飞蹿,臂膀被瞬间冻住,连根手指头都无法抬起。 眼看接连得手,双头蛇愈发嚣张,身躯呈弓形,嗤的一声陡然拔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郑九撞来。 郑九下意识的抬右手一抓,居然一把将蛇抓了个正着,正抓在七寸靠下一线的位置。 可旋即手掌剧痛,就像触到了烙铁上,从未遇到如此滚烫的蛇皮,还没缓过劲儿来,蛇身瞬间又变的冰凉刺骨,一冷一热间,郑九的手掌都脱了一层皮。 郑九发狠,五指发力,管他七寸还是八寸,往死里掐。 双头蛇两张张到夸张的嘴巴无法再靠近郑九,嗤嗤嗤的发出了尖利的嘶鸣,丈余长的身躯在摆动中渐渐无力。 也便在此时,一股腥风袭来,紧接着郑九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一道狰狞的身影穿过青灰色的光影,很突兀的出现了在郑九的面前,正是煌。 它应该在刚才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嘴边还挂着一条似肉非肉的零碎,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一把从郑九手里夺走了那条双头蛇,然后双臂一扯,蛇身竟活生生的给扯断了。 嗷~ 煌一声嚎叫,左右其手,飞快的向嘴里塞着猎物,不一会儿便将整条蛇塞进了夸张的嘴巴里,嘎吱吱的咀嚼声响听的郑九一阵眩目。 看得出来,煌也受伤了,前胸被扯掉了一块皮肉,流着着黑血,此刻正是异常暴躁的时候。 郑九没办法跑了,更无力反抗,半个身子都已经酥麻,全身则时冷时热,蛇的毒性正在全面发作。 他很清楚,或许用不着煌下嘴,自己就先停尸了。 啪!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团黑影狠狠的砸在了郑九的脸上,砸的奇重,郑九感觉半边脸都肿了,有冰凉的事物喷溅出来,随即一股极为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来。 正在大口咀嚼的煌呆了一呆,然后迅速后撤两步,发出极为不满的低吼声。 郑九也开始干呕,从未闻过如此腥的味道,不仅腥,而且极为呛鼻,迅速刺激着整个肠胃开始连锁反应。 煌吐了,把刚吃到嘴里的那条蛇几乎全都给吐了出来,然后举起双爪,不停的捶胸。 郑九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的缓慢移动,他不自知,已经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一条细长的碎叶草的主干套住了郑九的右臂,躯体被拽的歪歪斜斜,主干的另一端出乎预料的长,大概在三丈之遥的一丛地煞藤后面。 冯默声正缓缓地用力拉扯,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小窍门给斩断了整株碎叶草,也不知道他如何制服了地煞藤,只能看到一旁卧着的莫哥,一脸阴沉,双眼充满怨念。 “我们都会死,你这是白痴行径……” “这小子死就死了,煌吃了他,你我暂时都安全,为什么要做烂好人?” “早知道就不该找你合作……” “……” 莫哥不停的碎碎念,当然不敢发出声,不是怕冯默声,而是煌近在咫尺。 冯默声才不管莫哥怎么想,只是全神贯注的拽着碎叶草的主干。 力道不能猛,也不能快,快了动静大,但太慢也要命,岩鼠肠子对煌的刺激作用只是暂时的,哪怕多争取一丁点时间都是好的。 郑九被冯默声拽到身边时,已经完全昏迷。 “玛德,真费了老鼻子劲儿。”冯默声一边咒骂,一边解开碎叶草的主干,下一刻居然绑住了莫哥的双腿。 莫哥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老家伙,你想干什么?” “我扛两个人费劲,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子慢慢搬。” “慢慢搬?”莫哥瞪圆了眼睛,为救郑九留在这里,他已经很不满了,“那煌已经不吐了。” “不要紧,不吐了也要缓缓,有时间。“ 冯默声说着话,一把提起郑九就向远端走去,根本不理会莫哥。 这是一处塌陷下去的半身坑,直径不到一丈,周围长了一圈可以食人的地煞藤,是草甸上极少见的天坑,俗称地漏。 所谓地漏,是土层非常薄弱的地皮,下面很可能是空洞、暗河,或者熔岩,在这片阴阳甸上只可能是熔岩。 冯默声了解大漠,了解高寒草甸,经验甚至要比郑九丰富的多。 能撞上这样一处天坑,是上天的恩赐。 能不能逃出生天,甚至能不能杀了煌,全在这处天坑了,当然郑九也必不可少。 第38章 杀煌计划 把郑九安顿好,冯默声开始忙碌。 用那把圆月弯刀在每一株地煞藤的根部挖土,压根就没有回去管莫哥的意思。 因为冯默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莫哥脑子所谓的阵图是假的,不是莫哥有意欺骗,而是莫哥也被那尹师兄给骗了。 那就怨不得谁了,冯默声可没有无回报去救人的觉悟。 除了莫哥的师尊,几乎没人知道冯默声的背景,冯家乃武道名门世家,在宋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往上追溯,冯家在武林世界的历史甚至要长过赵国的赵家,在最近的两百年时间,冯家高手辈出,也被誉为古武第一世家。 冯默声是当今冯家家主排行最小的子嗣,天赋极高,自幼性格叛逆,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但对排兵布阵以及道法道学都有浓厚的兴趣。 十五岁开始游历列国,三十五岁回到家族,已然跻身于拳法宗师,而且还是阵法大家,因为机缘错失没能进入修行界,但对阵法的研究已经有了极高的水准。 冯家有一条奇怪的祖训,冯家子弟不允许踏入公门,一旦违背祖训,便会被家族除名。 所以冯家虽然在整个武道界的影响力大,但在宋国却不及第一大世家宋家的势力强。 冯、宋两家在宋国明争暗斗、恩怨纠葛已有数百年历史。 最终因为庇护宋国的隐世宗门华阳宗倾向于宋家,加之宋家的一脉为皇族,于是冯家势微,低调的很。 但三十年前冯家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叛出家族并盗走了家族的不传之秘《锻阳术》的拓本。 家主大怒,遣门人弟子在列国寻找、缉拿叛族者,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冯默声也借着由头再度离开家门,四处瞎逛,不知为何跑到了西北荒漠,倒霉催的撞到了魔修敏华,便被抓了关进地下洞窟。 没想到,冯默声的遭遇才是真正的大机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暗洞窟里,居然有个少年在打拳。 更没有想到是,这少年打的是正宗的《锻阳术》的大荒拳。 这究竟是倒霉还是走运? 无论怎么说,一向自私并特立独行的冯默声自然是果断扔了毫无价值的莫哥,带走郑九。 但能不能走的了,冯默声心里也没谱,对抗修士当然是以卵击石,可终究想活命,死活都要挣扎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冯默声居然凭借莫哥假阵图指出的阵眼遇到了一处罕见的天坑,一个杀煌的计划便迅速在脑子里形成。 粗糙的计划极其简单,就是挖松天坑四周的土壤,切断地煞藤深入地下的根须,置诱饵于天坑,等着煌自己跳进去。 粗糙的不忍直视。 计划漏洞太多,假如土壤的松度不够,而不足以让天坑塌陷,或者地煞藤仍有隐藏的根须没弄断,那么煌跳进来大抵也不会掉下去,计划就废了。 可是,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赌也要赌上一把。 计划中的诱饵本来是莫哥,但现在有了郑九,机会就更大一些,因为煌猎杀和啃食莫哥是需要时间的,冯默声缺的就是时间。 至于郑九作为诱饵的风险程度,冯默声也充分考虑过了。 大不了一起和煌掉下去,也算完成家主的一半命令。 只要没有了煌,冯默声凭借着阵法天赋,迟早能找到生门跑路。 凡人和修行者所修习的阵法都传承于上古人族的大能者,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流传了数万年后,才渐渐各走各路。 因为力量、器具和想象力等条件的限制,凡人的阵法演化和推陈出新的路子过于狭窄,局限于祭祀、墓葬、行军布阵、寻脉望气方向。 修行者的阵法发展几乎规避了所有凡人的不足,尤其有灵器的介入,阵法的发展异常迅猛,博大精深,几乎包罗万象,已经远不是凡人可以觊觎的了。 但道理是相通的,冯默声有这个自信。 唯一不自信的便是煌先找谁? 按道理,这东西寻着味儿来,首先应该找郑九,否则魔修不会如此重视这少年,那么指望莫哥拖时间就有点不靠谱了,早知道就在那小子身上捅一刀。 现在只能赌…… 不远处传来了莫哥的惨叫声,煌应该开始进食了,冯默声知道赌对了,即便如此,所剩时间也不多。 他快速检查了一圈所松的土壤后,开始用刀逐一切断地煞藤的根茎,下手奇快无比。 在阴阳甸里也算有凶名的的地煞藤,在冯默声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时的剧烈抖动中发出簇簇簇的声响,表示愤怒和痛苦,但毫无卵用。 天坑里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火候差不多了。 接下来用碎叶草的枝叶来垫厚天坑土壤,再用长长的主干来固定和牵引郑九的身体。 冯默声挥汗如雨,而躺在一旁的郑九,躯体里像是开了锅一样发生着复杂的变化。 若无衣物覆盖,冯默声能轻易看到郑九的肌肤正在由暗青色向白色转变,暗青是双头蛇与血液混合后的毒素,已经遍布郑九全身。 毒素全盛时,郑九的躯体就像刚挖出来的僵尸一样可怖。 这只是表面现象,毒素实则无法侵入到郑九的脏器和头颅中去。 进不去,便只能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 脏器周围有数个淡金色的光条缓缓沿隔膜滑动,毒素一遇到此光便立刻消散或退却。 光条实则是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不同,均来自丹田处固元符种,异常玄妙。 就算苏老举人出身于青阳道门,他也看不懂、参悟不透,境界差的实在太远。 符文滑动的很快,两三周后就消失了,然后会有新的符文补充,淡淡的金光源源不断从丹田处来,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 头颅处也一样,只是符文更小,更为精细。 倘若这一切摆在冯默声面前,他会惊掉下巴,然后就此放弃所有,潜心研究这些符文,每一道符文其实都是一种蕴含万千变化的阵法。 恐怕一道符文,就够冯默声研究半辈子。 而郑九丹田处的那道符种,可以孕育万千道符种,而且还随着郑九的体质、丹胚的变化调整。 这便是青阳道门独有秘术,符种,集阵法、道法和符箓于大成者,非大乘境巅峰的通天大物,无法炼制。 可惜,冯默声很忙,看不到。 而郑九的肌肤又由苍白色向淡黄色转变,并隐隐有了血色。 第39章 天坑搏杀 煌出现了,血气和煞气都要比之前旺盛的多。 大抵是刚刚吃了双头蛇和莫哥的缘故,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嘴角依然挂着不知何种组织的零碎,摇摇荡荡,看着十分恶心。 它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方的郑九。 有些奇怪,猎物居然不跑? 郑九也看着他,嘴角微抽,不知道为何坐到了这里。 他刚醒来,感觉身体状态大有不同,还没有适应。 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突然间消失,然后煌就出现了。 这么坐着,貌似只是在等死。 虽然郑九正时刻感受着身体的剧烈变化,但没工夫去体会,必须动起来,抢在煌的前面。 然而这一动,郑九发现四肢均被捆住了,身上绑满了面条般粗细的植被根茎,难道这东西也会主动缠人? 不对不对,是刚才那个身影…… 郑九刚意识到不对时,煌也动了,低吼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粗壮有力的下肢让煌拥有超强的弹跳力,棕熊不会这样,太笨。 修长而富有爆发力的上肢,再加上如铁耙犁一般的巨爪,绝大多数猎物会在一个照面间被煌撕个粉碎。 不想坐以待毙的郑九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嘭! 捆绑着郑九双手的碎叶草根茎居然被崩断了,在此之前,郑九把手心都勒出了血印也无法弄断这种根茎,眼下轻而易举。 虽然身体依然没站起来,但郑九还是很快砸出一拳,尽管感觉很别扭,大荒拳中的第九式直捣黄龙很犀利,也即冯默声嘴里所说的冲天炮。 这一拳有着清晰的拳轨,适合绝地反击,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出,无论击中对手的哪个部位,拳轨都指向了煌最薄弱的小腹。 可是下一刻,无论煌,还是郑九都很意外。 郑九的身躯毫无征兆的向后滑去,滑的还非常快,这记冲天炮的拳轨便彻底歪了,甚至连拳锋都摸不到煌。 而煌更惊悚,一爪子捞出却给捞空了,似乎用力过猛,整个身躯都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噗通摔在地上,旋即又腾身而起。 再看郑九,已经滑出去了一丈远,却依然保持着坐姿。 煌怒了,被彻底激怒,仰天咆哮。 郑九很清楚,煌随即就会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他更清楚,自己怕是被人当作提线木偶了,成为对付煌的诱饵,这人大概率是冯默声。 此刻的郑九,腰上、双腿还绑着碎叶草的根茎。 冯默声捆扎的很认真、很仔细,然而,仅凭这样就能对付煌? 郑九忽然也是一声仰天长啸,几乎于此同时,双手扣住腰间的根茎,手脚同时发力,嘭,嘭嘭的连续数声,除了左腿,捆绑在郑九身上的绝大多数根茎都被挣断。 煌的双爪高高举起,猛然向下砸落,重重的拍在地上,大地震颤,无数碎叶草的根茎都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段。 郑九只觉得眼睛一花,那个浑身散发着奇特臭味的凶厉身躯已经到了面前,怪异的大嘴吹吐出湿热的臭气,一双碧绿的小眼睛居然散发出了红光。 原本大荒拳中有好几式都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就算无法对煌造成损伤,也可勉强周旋两下。 奈何,左腿依然不自由,上面像麻花一样缠绕着碎叶草的根茎,只能兵行险着。 郑九突然身躯后仰,沉胯拧腰的同时,右肩压左肩,身躯骤然逆时针旋转,猛然甩起来的右腿狠狠踢向煌的脑袋。 倒霉催的,偏在此刻,缠在左腿上的根茎又有猛力传来,郑九的身躯立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的倒飞。 致命一踢也半途夭折,而煌的反应更快,两步跟上郑九,一爪就抓在了郑九的肩头上。 然而这一抓并未抓实,郑九的身躯陡然下坠,骨头没锁住,只抓下了一片血肉,同时郑九的右脚再度发力,一下踹在了煌的下巴上。 落在草甸上的郑九,身躯连弹都未弹一下,下方泥土开裂并大块的掉落,露出很大一块空洞。 于是郑九的身子继续下沉,暴怒中的煌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浑然不顾有炙热的气流喷出,一抹红光冲天。 下方是熔岩! 下坠中的郑九立刻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陷阱。 尽管他不知道这陷阱是怎么布置的,可毫无疑问,掉下去就会烧成灰烬。 生死一线,郑九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小腹处忽然炙热难耐,继而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流在飞速奔涌,嗡的一声,仿若身体内敲响了一记道钟,厚重却又异常清亮。 有乳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扶摇直上,郑九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甚至在一瞬间通透自观,那记钟声便是道韵。 之前刚刚醒来的各种不适,比如,脑袋异常沉重,四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却又使唤的不顺,小腹灼热肿胀,胸腔似遭千钧重压,如是等等,突然间统统消失。 噗通! 是心脏在跳动,犹如敲响了的战鼓慑人心魄,似有庞然大物降临于世。 不仅郑九自己听的清清楚楚,迎面扑来的煌也听到了,一双凶残的小眼睛闪过一丝不安和恐惧. 藏在暗处的冯默声也听到了,被惊的汗毛直竖,立时四下张望,以为这草甸中还藏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未知生命。 然而时间不会停滞,郑九身上的衣物已经燃烧起来,他的腰部猛然间向上一挺,双腿下压、扭转重心的同时,迎着扑来的煌,一拳轰出。 咚!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颇似之前那战鼓,有淡淡的金光在煌的额头闪过,瞬间化作一圈圈的光晕消失在黑暗中,郑九自观时见过。 嗷~ 煌的头颅居然被一拳打歪了,但如小山般扑来的身躯依然势不可挡,轰的跟郑九撞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双双坠落。 “完了完了……” 反应过来的冯默声三两步冲到塌陷的洞口边缘观瞧,煌在熔岩里挣扎咆哮,却越陷越深,眼见不活了。 却不见了郑九…… “也好,也好,这小子刚才不知道藏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居然一下子强大如斯?” 冯默声直摇头,既感可惜,又觉庆幸。 如此少年,居然藏有这般保命手段,一定是出自什么大世家,甚至是隐世修行宗门,幸亏刚才没有亲自下手…… 此子一死,《锻阳术》拓本的秘密也随之成了谜。 死则死矣,千万不能沾惹,否则老子就算亡命天涯也躲不过那些修士的追杀。 赶紧离开,想办法出去。 冯默声异常果决,心念至此,身形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40章 死无对证 阴阳甸核心区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非常奢华的帐篷。 在这种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帐篷异常突兀。 帐外寒风呼嚎,帐内春意融融,有女子和着三弦小调说唱着撩人的闺房秘事,时不时有荡笑声传来。 一张圆桌上美酒佳酿,菜肴丰盛,灵宁子正搂着一名艳妆少女在调笑,旁边还有数名浓妆艳抹的女子陪坐,日子好不快活。 师尊给了看守大阵的苦差事,要熬上两日,灵药、丹丸等赏赐皆无,灵宁子心有怨言,却不敢发作,只能找乐子打发时间。 当然,这趟差事,灵宁子在俗物方面赚的盆满钵满,和尹师兄一起几乎将莫哥全身刮了个干净。 堤内损失堤外补,之前被修士瞧不上眼的凡俗乐事,一旦沾上,着实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歌舞,夜夜笙箫。 修行无望,享尽人间浮华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自然是托词,道心蒙尘才是真的,也是必然。 若不是师门手段严酷,若不是圣都那位王是武道巅峰高手,依照尹师兄的话,大家何不杀到圣都,宰了那个王,自己做两天逍遥快活的圣王,人生再无憾事。 不仅是敏华麾下的弟子如此,整个魔门所属的中低阶弟子皆是如此,有的是有贼心没贼胆,有的已经开始百无禁忌,放飞自我了。 这还不算是最过分的,听说中原魏国东北边的邻居大晋国,修士真把皇帝给宰了,真的自己做了皇帝,惹得魔门修士一片羡慕。 刚刚与美女灌下一杯交杯酒的灵宁子忽然面色一变,蓦然起身。 “哎呀,仙师,酒喝的好好的,发哪门子神经呢……” “啊!” 女子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四周一阵狂风,灵宁子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灵宁子现身于核心区中央,也是大阵的阵眼位置,看着那冒出火光的塌陷坑洞,大惊失色。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只看了一眼便暗叫糟糕。 灵宁子随即祭出一把青色的绒团,好似织物,抬手往头顶一贯,转瞬间,他周身便有一团青光环绕,竟然一步跃入坑洞。 几息之后,一道身影冲出,青光尽失,灵宁子被热浪灼烧的灰头土脸,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骨头,确信煌已死。 惊怒交加的灵宁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出神识,很快便锁定一个方位,随即闪身而去。 冯默声正在黑暗中疾行,终于被他摸到了大阵的生门的方位,而且不用惊动阵眼中的镇物,再有两里地便可逃出升天了。 之前,冯默声带着莫哥曾在四周转了一小圈。 根据莫哥脑子里所谓的阵图,冯默声很快确信这里布置的是以聚气为主的阵法,或者就是邪道常见的聚煞阵,内嵌了迷宫阵或者五煞迷魂阵。 聚煞阵的阵眼已破,就是猎杀煌的那处塌陷的坑洞。 而五煞迷魂阵不仅另有阵眼,而且还有镇物,并不好找。 尤其是修士布下的阵法,镇物往往是某件灵器,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继而被外面看守法阵的人知晓,若是灵器强大,直接可以杀了闯阵之人。 冯默声在阴阳甸核心区内飞速的游走,在测算和寻找大阵的阵眼之后,终于找到了生门方位。 逃出生天的心态过于迫切,让一贯谨慎的冯默声忽略了很多东西,最致命的一件事是,镇守大阵的魔修。 既然在炼丹,丹炉外一定会有看守丹炉的童子。 狂奔中的冯默声突然止步,前方一道身影,身着黑色的修士长袍,手拎着一根森森白骨,居然是灵宁子。 麻烦了,冯默声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为武道宗师,好手段。”灵宁子冷冷道,抬手便将那根骨头扔在了冯默声面前。 “这个……” “说说看,怎么杀的煌?” “呃,没有……情况不是仙师想的那样,是莫哥,莫哥和那少年联手,我亲眼所见,只是我不想多事……” “一派胡言!”灵宁子厉声断喝,“那两个蠢货加起来,就算再来几对也不是煌的对手,如何能杀得了煌?” “何至于如此……那莫哥可是仙师呀。”冯默声欲言又止。 “姓冯的,你胆敢在本仙师面前卖弄口舌?” “仙师息怒,是这样,那莫哥仙师之前遇到了我,言明,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便可带我离开此处。 “您知道的,我一向对仙师敬畏,莫仙师既然如此说,冯某不敢有二话,便弱弱的问是何条件,仙师说,以我做诱饵引那煌来,他自有办法除了煌,而且为了让冯某相信,他自称有阵图。 “但做诱饵,风险太大了,冯某一向怕死,就找理由推托,最后推不过,便告诉莫仙师,冯某知晓那少年的大致位置,有那少年做诱饵自然比冯某强的多。 “莫仙师答应了,天见可怜,在仙师规定的时间内,我果然找到了那少年,于是……” 灵宁子一直盯着冯默声的眼睛,听罢冷哼道,“莫哥有什么手段,你详细说与我听。” “仙师有所不知,他手里真的有阵图,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阵眼处的天坑,然后逼着冯某挖松了天坑周围的土层,切断了地煞藤的根茎,然后哄骗那少年作诱饵,少年居然傻乎乎的就从了……” “假话!”灵宁子断喝,“你作为武道宗师尚且怕死,那少年反倒不怕?一派胡言!” “不不,冯某所言句句事实,那少年后来被捆绑住以后才怕了,毕竟年轻人不经事,连冯某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都不理睬。” 说到此处,灵宁子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煌若是真的这样掉进了天坑,那也实在是蠢的无药可救,但老子可要倒霉了! “那莫哥与少年何在?” “少年随那煌掉进天坑了,冯某见事情不妙,便找个机会就跑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冯某胆小,生怕莫仙师不利于我,只能跑。” “凭你也能从莫哥手里逃走?”灵宁子反问,话自然是假的,只为恐吓。 莫哥不过是个假修士,若没有师尊的魔功刺激,以他的武道修为给冯默声提鞋都不配。 “仙师明鉴,的确如此,我没命的逃,没命的逃,不知道跑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感觉身后没有声息,便停了下来,那莫仙师好像并没有准备对我如何。” 灵宁子大皱眉头,左右都无法向师尊交待,不如来个死无对证。 心念至此,身形一晃,一掌拍向冯默声的头颅。 第41章 绝境求生 却不料一掌拍空了。 灵宁子嗯了一声,却见那冯默声已经飘在了三丈之外。 冯默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再如何解释,修士想要杀个人何须道理? 再者说,冯默声也是老江湖,今天这件事明摆着,只有全部灭口对灵宁子才最为有利,岂能不防? “找死!” 灵宁子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瞬间又出现在了冯默声身侧,再度一掌拍出。 这回冯默声没跑、也没躲,他自知躲不过,暴喝一声,双掌迎了上去。 嘭~ 掌力相撞,四周气流激荡,冯默声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对方砸的矮了一尺,膝盖摇晃,险险没站稳。 灵宁子被狂暴的力量掀到半空,借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气不喘心不跳,但脸色异常难看。 暗道这老东西真特么会装,被囚禁了长达十年之久,境界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拔高到了武道先天大宗师境,距离武帝之境恐怕也不远了。 如此看,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灵宁子的实力也只勉强比冯默声高上一线,但动用灵力,他也没有把握秒杀对手。 武道大宗师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如果不能一刀枭首,或者不动用灵力,杀死对手将很困难。 可实在舍不得,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甚至没可能恢复,除非走了大运,被师尊赏赐一枚丹药,或者天上掉下馅饼,得到了几颗灵石。 但,这一般都属于做梦。 之前发现大阵有异动时,灵宁子情急之下已经连续动用过数次灵力。 最为血亏的便是跳进熔岩里寻找煌的尸骨,不验证明白,没法跟师尊交待,如此,不仅消耗了一件宝物,也让灵力大损,此刻为了杀这个姓冯的,若再用灵力,实在不划算。 “自裁吧,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灵宁子出言恐吓,没想到冯默声扭头就跑,老奸巨猾的他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一时也想不明白。 可是管他什么端倪,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过。 “下贱的蝼蚁,还想妄图挣扎?!” 灵宁子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身形一纵,足尖点地数下便已经到了冯默声的身后,还未来及动手,对方便甩手一扬,一样事物扑面砸来。 本可以轻松躲过,可若是如此,岂不又让冯默声多活几息的时间? 灵宁子自恃修为甚高,便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指力击碎了那样事物。 未料想一团粉末炸开,扑了灵宁子一身,连面部也未能幸免。 视线受限,灵宁子抽身急退,此时不动用灵力也不行了,万一被冯默声借机偷袭,那就丢死人了。 淡灰色的光芒一闪,他的周身便被灵力洗的干干净净。 未料想冯默声扔过来的这包粉末是硝,大抵是从地下洞窟里一点一点的刮出来的,这得攒多长时间? 灵宁子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老滑头冯默声居然跑不见了。 “在大阵之内,你能逃到哪里去?”灵宁子撒开神识,立刻确定了一个方位,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就在灵宁子和冯默声互相追逐缠斗的时候,距离天坑数丈远的草甸里,一声咳嗽,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郑九扯断了缠在周身无数的藤蔓枝叶,然后坐起了身。 这是地煞藤的枝条,不知何故,居然将他裹成了粽子,郑九随便拽了根断枝查看,立时明白了,自己居然差点又成了人家的食物。 时间回到冯默声从天坑逃遁之后。 数息时间,天坑里忽然有一道黑影跃出,带着些许火光,噗通栽落在地上,几经翻滚,缭绕的火苗迅速熄灭,是郑九。 他几乎被岩火燎成了黑炭,好在没有直接掉落在熔岩中,否则与煌的结局没什么区别。 所幸都是表皮烧伤,最严重的是口鼻被凶猛的地火热力灼伤,但有固元符种在,这些伤都不算严重,只需些许时间滋养恢复。 回想之前,实在命悬一线,好在栽落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地煞藤的根须,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根须,有不少被冯默声切断了。 这东西通体火红,就贴着熔岩的上方生长,如同爬墙虎一般连成一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郑九绝不相信还有为了吸食地热,不怕被烧成灰的植物。 只是这根须实在垂的太长了,尽管郑九全身紧团都差点掉进岩浆里,攀爬时根须又断了一次,好在他反应极快,抓住了另一根。 此时的郑九,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周身淡金色的符文早已暗淡下去,被灼伤的坏死肌肤大都脱落,滋生出了新的血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一天之内,固元道种被迫连续激发两次,灵力已濒临枯竭,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恐怕半年内都无法再次被激发。 固元符种的灵力可以自行恢复,这听上去惊世骇俗,却是事实存在,符种一旦在灵台生根,便可自行生长运转,依托灵台,也可反哺灵台与丹田。 孕种阶段下,三者互相依存,又互相促进。 丹田中气海越强大,灵台就越凝实,符种也就生长的越快,转化出来的灵力也就越多。 出苗阶段下,一片叶子,反哺丹田和灵台,两片叶子,促使灵台生桥筑基,三片叶子,催生金丹道种。 此后,还有道树成型、道树成熟以及结出道果,三大阶段。 一名资质尚可的修士,若是真要顺利走完修行必须的步骤,要连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重大境界,最起码要苦修两甲子以上,方可元婴大成。 但固元符种的出现,不但加速了这个流程,还打破了修行资质的生死界限,也打破了武道与修行两大系统的隔阂。 没有资质进入修士行列的普通人,倘若修习武道并有丹田气海存在,便可利用固元符种生造灵台,一样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因为符种与丹田气海有着紧密的互补,修行速度会非常之快,并且每破一个大境界,根基都更为扎实。 固元符种的存在,不仅反映了青阳道门道法玄通、独步天下,也证明了天玄真人不世出的境界与天赋。 青阳道门传承上万年,能够炼制出如此水准符种的大能人物仅仅有三位,前两位早已飞升,留下了两道符种都是镇派之宝。 第三位便是天玄真人,他因为窥天机,境界连跌,又做下残害同门的案子,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令人唏嘘。 可惜,固元符种这种逆天的东西只是个案,无法作为功和法流传世间。 除了天玄本人之外,只有死去的郑天雄和苏艺知道符种的存在,再有就是方晓,他只是不太确定符种的品阶达到了什么程度。 郑九没有正式修行过,自然不清楚何谓固元符种,却已相当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不仅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而且还第一次主动驱使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它看的很远,很清楚。 这双无形的眼睛也即是神识。 令郑九更加难以想象的是,具备了神识,在正道修行界已经是公认的筑基期修士,魔修和巫妖是两个另类,暂且不论。 只是郑九的躯体,其外在表现还是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那些灵力都藏在固元符种里。 当然,这种情况只对中低阶修士管用,遇到高阶修士仔细探查,还是要露马脚的。 第42章 救命的法器 活动了一下四肢,郑九起身。 除了灼烧留下的疼痛感,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适。 郑九现在的身体强度远非之前可比,而且力量充沛、耳聪目明。 目力能够穿透像迷雾一样的青灰色光影,看到很远。 即使不用那双识海中的眼睛,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凭借一双肉眼看到十数丈之外,仿若脱胎换骨一般。 耳朵更夸张,能听到很远处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蛇行,也能分辨四周各种不同的琐碎声音。 其实从醒来之初,郑九的耳朵便被乱七八糟的声响所充斥,惊讶这看似死寂的高寒草甸,实际上热闹的很。 除此之外,郑九甚至还能感受到身边地煞藤吱吱的抖动声。 尽管抖动非常隐晦和细微,可郑九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在抱怨和恐惧。 “怕什么?又不杀你们,看在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就此相安无事。” 郑九在心里念叨一句后,闪身离开了此处。 因为他忽然感知到了两道强大的气息就在不远处一晃而逝,虽然猜不出来是什么人,但郑九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险境,马虎不得。 离开这里。 回忆着刚才气息掠去时的轨迹,郑九朝反方向走。 可是刚走没多远,那两道强大的气息居然又出现了,就在正前方,略一辩听揣摩,郑九便知不是二人对手, 郑九挠头,这么搞下去,自己只能被逼着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不是个办法。 如是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破空之声,旋即气流紊乱,连恣意肆虐的寒风都立时古怪起来,发出呜咽和爆鸣声。 打起来了,而且相当激烈。 郑九本不想靠近战团,但从呼喝声分辨出有一个人是冯默声。 这个老匹夫差点害死自己,郑九迟疑片刻还是靠近了几步,未料想二人在激烈缠斗中迅速向他而来。 郑九立刻扑倒在地,几个翻滚,滚落到一处洼地,敛气凝神,耳边随即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有枝条鬼鬼祟祟的缠绕过来,又是地煞藤…… 冯默声边打边跑,委实打不过对方,哪怕灵宁子没有动用半分灵力,他也不是对手,反反复复短暂的交手几次,已经遍体鳞伤。 灵宁子已经从最初的暴怒状态中镇定下来,甚至心思沉稳到了变态,他要虐杀冯默声泄愤。 不远处还有一个,宰了这个老货,再杀那个蠢货。 郑九哪里知道,灵宁子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把他当作了逃匿中的莫哥,只是事分轻重缓急,没什么本事的莫哥自然会放到后面处理,虐起来更放松。 嘭! 冯默声不得已跟灵宁子对了一拳,惨叫一声,五指连带着手腕关节都给震碎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武道宗师级的人物,身体强度也比不过修士。 如此不得已,冯默声只为争取一线机会,忍着剧痛扭头再跑。 “莫仙师,你可千万要救我一命,否则我死也会把那个秘密带走……” 冯默声边跑边喊,他也察觉有人就在左近,郑九已死,莫哥按道理说被煌吃了,但未亲眼所见,也说不准。 于是连赌带蒙,“莫仙师,你若是再不出手相救,我便将你与尹仙师说的那些话告诉灵仙师,你们吞了他的丹药……哎呦!” 冯默声鬼喊鬼叫,脚下却比兔子跑的还快,灵宁子却停止了追逐,就在距离郑九三丈远的地方驻足。 虽然冯默声胡喊乱叫令人心烦,但牵扯到丹药的事情,就等于是牵扯到了性命,必须问清楚,左右都要杀了莫哥,反正冯默声也跑不出这大阵。 想到此处,灵宁冷声道,“莫师弟,藏着好玩儿么?” 郑九不答,浑身肌肉紧绷,暗中掐断了几根缠上来的藤条。 他并非不在意冯默声狗血喷人,而是紧要关头,无暇顾及其他,郑九没有对付修士的任何经验。 不对,似乎用弹弓打过一名魔修,只是当时的运气成分占到八成以上,那魔修恐怕压根都没想到小小一个要塞,居然会有凡人用弹弓打他…… 郑九后来想明白了,那其实是根本打不中的,枣红丸里有了驱魔散才锁定了那魔修。 可惜,弹弓和枣红丸都不在身边…… “师弟这样就没意思了,既然你不出来,为兄只能用强!” 灵宁子的话音未落,郑九便已经跳了起来,迅速向冯默声逃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罢了。”灵宁子一声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捏碎了。 随即又伸手一抓,掌心中出现一样事物,迷你型的飞梭,在手掌上迎风便长,长到面盆那么大,他抬手一扬,喝道:“去吧!” 那飞梭嗖的一下升到半空,极速旋转起来,瞬息间向远处的郑九飞去。 贴身的法器,可千万不要有个闪失,灵宁子倦了,追来追去其实也极耗精力和气血。 有法器在手,就算不动用灵力,当本仙师没有法子对付你们两个凡人蝼蚁么? 狂奔中的郑九立刻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他的感知能力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未等飞梭近身便单足点地,身躯腾空而起,左右要躲过去…… 未料想,情急之下这一跃便是数丈之高,郑九措手不及,慌乱间忘记调整身形,眼看那飞梭呼啸掠过,在远端划个了圈,又嗡的一声向自己撞来。 郑九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趁着身躯下坠前的停当,把心一横,干脆迎着飞梭伸手抓去。 啪的一声,居然一把就握住了飞梭。 虽然手臂被震的发麻,但郑九感觉声势骇人的飞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远处的灵宁子大吃一惊,首先看清楚了这人绝非莫哥,像那姓郑的小子。 其次,灵宁子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暗道这阴阳甸里何时跑出来这么个怪物,居然能赤手夺了他的法器? 就连冯默声都做不到。 此时的郑九确实形象不好,衣服几乎被烧了碳片,面孔正在结痂蜕皮,上半身全裸,下半身也只用寸缕残布裹着,如同荒郊野外跑出来的野人。 “回来!”灵宁子断喝,万般不想动用灵力,却也不得不用。 法器与法宝不同,前者是修士的重要武器,是认主的,修士在修行中也在不断炼制和完善法器,心意相通,几乎要陪伴修士终身。 而法宝范围宽泛,既可以是一次消耗品,也可以是法力通天的仙家重器,往往不需要认主,只要知晓催动法门便可使用。 嗡~ 飞梭发出轰响声,继而剧烈的震颤起来,郑九尽管握的死死的,也差点被其挣脱。 “抓牢啊,这法器可是救命的东西,是魔修的命根子。” 突然有人大喊,居然是没有跑远的冯默声。 第43章 赶走修士 其实,不是冯默声没跑远,而是被逼回来了。 灵宁子捏碎玉牌,将大阵的生门关闭,放出了阵眼的镇物,一尊形似邪魔般的怪物。 这只怪物并非活物,而是魔修炼制的傀儡,战力凶悍,但不是太灵活。 浑身是伤、叫苦不迭的冯默声没信心跟这镇物干架,只好扭头往回跑,还专门绕着路跑。 可是心慌意乱之下,他没工夫多想,并未察觉到大阵发生了连锁变化,不由自主的又沿原路跑了回来。 然后就看见了郑九握住了灵宁子的法器,这一幕匪夷所思。 却又让冯默声惊喜不已,这法器若是握在他手上,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毁了。 法器毁了,灵宁子必然重伤,岂不是生机乍现? 只是,这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原本冯默声以为看错了,可仔细揉揉眼睛,确实是郑九,只是被烧的有点凄惨。 “千万别松手,你我的命就在这法器上。” 机会千载难逢啊~ 嗡~ 飞梭忽然间震动的更为强烈,郑九已经摔落在地,不仅双手摁住飞梭,就连身子都压上去了。 郑九虽然更痛恨冯默声,但脑袋瓜绝不糊涂,很清楚对他生命威胁最大的是魔修灵宁子,而非冯默声,所以不顾一切的压住着飞梭,抽冷子用拳头猛捶。 “卑贱的蝼蚁,敢毁我法器!” 灵宁子怒斥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激射,蓝灰色的一指虚影直奔郑九的后心。 魔云指! 牧魔人一脉的必杀技,郑九在双峰要塞便挨过一指,幸亏当时有雷霆剑挡了一把,否则就算有固元符种在,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敏华的魔云指更为犀利和隐晦,杀人于无形。 魔云指修得大成,发动攻击时亦是无影无形,敏华还差一线。 灵宁子就差多了,但是莫说杀几个凡人,就是武道宗师也够了。 郑九的感知力今非昔比,危险骤至,顿时汗毛直竖,料之逃不过,只能迅速拧身避过要害。 却不料,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痛苦,身后却传来一连串激烈的撞击声,随后便是冯默声极其痛苦的嘶嚎声。 “想办法毁了那法器……快啊!” 冯默声居然与灵宁子打作一团,他周身金黄,宛若抹了一身金粉。 郑九并不知情,冯默声为了挡住那一指必杀并拦阻冲过来的灵宁子,强力提升境界,施展《锻阳术》山海篇中的搬山技,死死的将灵宁子抱住。 即便是动用灵力,灵宁子在短时间居然都捶不倒冯默声,也无法挣脱他的锁江手。 灵宁子的修为按正道修行宗门的划分,大致在炼气巅峰,差一线便突破筑基,对付武道宗师绰绰有余,就算不动用灵力,魔修淬体后的肉身强度都远超同阶。 可是面对强行把境界提升到武帝的冯默声,灵宁子就很勉强了。 只是魔修很特别,修行初期的战力往往要高于同阶的正道宗门,对比凡人的武道强者更有优势。 所以灵宁子起初并未把冯默声放在眼里,打起来也的确如此,冯默声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灵宁子万万没有想到这老滑头不但擅于藏拙,关键的时候还真敢拼,竟然不要命的强行提升境界,疯了! 这还不算,灵宁子经过否定再否定后之后,终于确定,眼前不知名的怪物还真就是姓郑的小子。 他居然没死? 灵宁子知道被骗了,毫无疑问,死了的家伙是莫哥,但姓郑的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居然能死死的压住他的法器?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对劲儿,灵宁子的情绪由暴怒变为不解和凌乱,甚至还有了一丝慌张,越捶似乎越没有力气。 郑九自然也知道厉害,冯默声一旦扛不住,自己也必死无疑,对着那飞梭雨点般的下拳,双拳均捶的血肉模糊。 嘭~ 冯默声噗通跪地,身上的金粉似乎瞬间就掉去了一层,但臂膀依然死死的搂住灵宁子的双腿。 几乎与此同时,郑九双拳抱握在一起猛然砸下…… 咔嚓~ 飞梭终于被捶断了一个角,一道虚影飞出很快消失在天际。 灵宁子噗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本命法器被毁,他亦遭重创。 关键的是,飞梭里蕴含的灵气消散于天地,灵宁子居然一丝都没有收回来,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要命的还在后面,冯默声反击了。 趁他病,要他命! 一拳掏在了灵宁子的小腹,灵宁子痛的五官扭曲,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疯了一般挥拳,直接把冯默声给捶飞了。 可下一刻让灵宁子更为羞愤,那卑贱的郑姓少年居然像个牛犊子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尽管有灵气护体,灵宁子也被这猛如开山般的力量给撞飞了。 大荒拳经中的拓荒锤,居然能被郑九这么用,不远处的冯默声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以脑袋做拳头,以双足到腰腹的切线做拳轨,如此打法,闻所未闻,饶是练了数十年锻阳术的冯默声也心生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接着!”感慨归感慨,自保救命要紧,冯默声一刻也不敢耽误,扬手就是一道寒光。 郑九想都没想,抬手接了下来,是一把小巧的圆月弯刀。 弯刀便是莫哥贴身保命用的利器。 莫哥已成了煌的口中物,弯刀尚可杀人。 郑九提刀冲了上去,灵宁子也刚刚收回飞梭站稳身形。 飞梭虽然已经大损,但毕竟是本命法器,倘若有足够的修行资源,还是可以炼制恢复的。 连遭重创,灵宁子其实已经伤的不轻,面对两个蝼蚁,他居然没了打下去的信心。 因为他体内丹胎不稳,隐隐有了境界下跌的迹象。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若不赶紧找个地方想办法补救,境界跌落再也无可挽回。 其次,这少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陡然间强的超乎预料,至少在身体强度和力量上居然比冯默声差不了太多,蹊跷而又令人不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若不是因珍惜灵力而瞻前顾后,他早应该痛下杀手干掉冯默声,哪怕麻烦点,总好过现在这个结果。 可惜,没有如果。 面对冲过来的少年,灵宁子依然冷笑,蝼蚁就是蝼蚁,自以为练了几年拳脚硬功,有点什么机缘便可以鼻孔朝天了么? 那就给你留点教训! 寒光森然,郑九手中的弯刀已挟劲风兜头劈来,灵宁子不躲不避,抬手一拳,直接砸向弯刀。 当的一声脆鸣,郑九的刀居然被砸脱手了。 灵宁子有灵气护体,寻常的兵器怎能伤他? 让你们这些卑贱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是修士,灵宁子右腿屈膝,却并未抬腿,郑九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身体倒飞出去数丈远。 再吐一口鲜血,灵宁子的周身卷起一股狂风,身躯骤然消失。 “可惜!”冯默声暗叹一句,此子身体强度和力量暴涨,只是没有对付强者的经验。 第44章 金诚合作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郑九很快恢复过来,旋即腾身而起,四下打量,那灵宁子已经不见了。 “跑了?” “哈哈……跑了,我们居然把一名修士给赶跑了,哈哈……” 冯默声哈哈大笑,边笑边吐血,看着凄惨,实则痛快无比。 “你笑够了?”郑九已经找回了那把弯刀,拎着刀站在了冯默声面前。 此时的冯默声,身上的淡金色已经完全消失,肌肤却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是发黑、发青。 这是受伤严重、境界下跌的迹象。 而且皮肤就像是骤然缩水一样,出现了十分难看的褶皱。 作为一名武道宗师,很清楚强行提升境界所要付出的代价,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身死。 但冯默声毅然决然的做了,也表明了他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甘愿付出一切的决心。 “哈哈,笑是笑不够的,不过现在没空笑哈,赶紧离开这里……扶我一把。”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些什么?”郑九冷冷道。 “来不及了,这大阵里还有镇物,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我最终还是个死。” “镇物?”郑九不是不明白,潜台词只是想表达你又要骗人? “没错,一种看守阵眼的凶物,战力不比我弱,你以为灵宁子杀不了你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走了。” “既然能杀死我们为何还要走?说明他出了问题,大问题!” “对于修士来说,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大问题就要命的问题,我猜的不错的话,此番他本命法器受损,大概率境界跌落,要知道,境界越高的修士,活的时间越长,境界跌落么,那自然是死的更快喽。” “这么简单?” “便是如此简单。” “可这与镇物有什么关系?” “灵宁子当然不希望我们活着,放出镇物,继续要你我的命啊!” “但是……” “你的话太多了,少年!赶紧过来扶我。”冯默声厉声道,丝毫没有对郑九表示歉意的觉悟。 “我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这种危局,你我必须金诚合作,我通晓阵法,可以算出新的生门或者逃生之路,你有武力,必要时与那镇物周旋,否则还是个死。等离开这个鬼地方,老子再给你个交待。” 郑九想了想,也的确如此,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不管冯默声的实话有几分,离开此处是当务之急,郑九收了弯刀,俯身一把将冯默声扛了起来。 …… 云台山主峰。 云雾缭绕中,有青烟飘荡。 两道炫光自远空飞来,落在了山顶。 是两位身材欣长的修士,其中一位正是一尘子方晓,另一位浓眉大眼,面庞方正,目若星辰,是方晓的同门师弟,水云剑仙罗方川。 眼前的景象令二人蹙眉。 小道观倒塌了,一地废墟,煮茶的炭火尚未燃尽,还冒着青烟,那青阳道门的木华老道和道童均已离开,不知所踪。 “来迟了一步。”方晓道。 “想那二人走的匆忙,追还来得及。” “不必,按师尊的说法,我们与之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即可,走便走了。” 自北胜关大战后,方晓一直在山门养伤,因分身受创,本体又挨了一刀,境界跌落是必然。 由合体境巅峰跌落到合体中境,是非常痛苦的。 好在谈真人倾尽一切为爱徒方晓治伤,动用了宗门内不少储备资源,这才让方晓只是境界跌落,并没有因伤情带来更严重的后患。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境界跌落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想要在灵气尽失的当下世界再修回去,难如登天。 一般的修士遇到这种状况,早就扛不住了,要么精神出问题,闭死关,要么破罐子破摔,道心蒙尘,到凡俗世界享乐去了。 方晓不然,其道心坚韧,心态更是稳如磐石,不仅没有疯癫走极端,还主动向宗门要求继续履行巡界的职责。 原因有几点,为师尊谈真人挡一刀,安抚宗门内那些情绪颇为躁动的长老们,动用了宗门的大笔资源,当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一点,临时代为巡界的小师弟罗方川,为人憨厚耿直,办事不会拐弯抹角,不擅于跟青阳道门的那些老滑头打交道,也容易中了魔修的圈套。 在数月之前的双峰要塞,方晓宰杀的魔修在牧魔人中颇有地位,其师尊是魔门老祖的同门师弟,来头还是不小的。 自己牵出来的因果,自己去断,这是方晓的一贯原则,绝不能让师弟去承担。 最后,方晓还惹下了一段尘缘,正式答应过收郑九为徒,只要他还活着,也必是言出必行。 “好了,师弟尽管放心去吧。” “去那朝堂,还不如在这边塞大漠。”罗方川摇头,裕德师叔去了盘龙山,以前不需要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但北胜关之战后情况完全不同了,防着青阳道门也成为必然。 如此一来,坐镇都城永安的担子就给扔了出来。 无论方晓还是罗方川皆可接任,反正都是谈真人的亲传弟子,自己商量着办呗。 “师弟为人耿直,还是更适合帮那皇帝老儿树正气。” “可是……” “在朝堂上么,你就把自己当作一尊雕像,凡人啰嗦起来很令人头疼,你一概不予理会,只把握两点即可。 “一,凡是妄图卖国求荣的,一旦冒头,当即拍死,其二,防那皇帝老儿左右摇摆,一旦耳根子软,即刻发声,以正视听。 “这两点切记,有必要的话,宰那么一两个混账也不打紧。” “在朝堂上当众杀人?”罗方川惊讶。 “有何不可?”方晓冷笑,那一天,他差点就杀了右相范文宏。 “可是,我来时,元起长老告诫说,千万莫要直接插手干涉凡俗事物,切莫要学云山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要自省自律……” 方晓笑道,“元长老说的倒也没错,把握个度就好,欧阳委实做的过分了,宰杀大晋国国主,自己做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整个宗门非常被动,我们不至于此。” 虽然方晓说的轻描淡写,但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已经令整个东州大陆震动,不光是世俗世界反应激烈,隐世宗门之间也争吵不休。 甚至有小宗门在想,离火门的欧阳菁华能干,我们为何不能干? 第45章 孺子可教 郑九扛着冯默声前行,很快就碰到了那个怪物。 此物不是人形,很像雪山下的那种蛮牛,极其健硕,就守在阴阳甸核心区的一角。 这里,也是冯默声根据阵法方位重新计算出来的生路。 唯一可以离开大阵的地方。 不是生门,生门已被封闭,而是大阵运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阵位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间隙便是生路。 间隙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消失了,若是错过,冯默声只能重新算方位。 蛮牛怪物早已等在这里,并非头脑思考或意识反应的结果,而是大阵运转使然。 “这东西很厉害么?”隔着十丈远,郑九便停下了脚步,感觉到了蛮牛怪物的森冷煞气。 “战力强横,气力极大,唯一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你打不过?” “若是境界还在,又没受伤,还是可以一战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把握?” “然。”冯默声没好气,非要说的如此透彻。 “那还不好办了。” 冯默声都打不过,郑九更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它比速度。” “如何比?”郑九也生气,既然还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我们立时去阵眼,破坏阵眼,蛮牛怪肯定会赶来保护阵眼,然后我们再返回生路,只要比蛮牛怪跑的快,便有一线机会。” “若是跑不过呢?”郑九大皱眉头,感觉很不靠谱。 “便只能跟它打。” “好,那便试试,你告诉我怎么走。”郑九也不含糊,能不打是最好的。 “自此处向东南约有半里地,看见一蓬列成品字形的地煞藤,便向南拐……” 冯默声说话间,郑九已经健步如飞。 一路被冯默声指指点点,怕是跑了有十几里路,前方出现了一蓬叠成宝塔形的地煞藤,从下到上,层层叠叠怕是有上百株之多。 “就是它了,毁了地煞藤,阵眼自破。” “这还不容易?”郑九说着话,把冯默声放到地上便抽出了弯刀。 可是没想到才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一个硕大的黑影极速奔来。 “疯了吧?来的如此之快?” 郑九头疼,但反应够快,还不等冯默声提醒,一把扛起这厮,扭头就跑。 “孺子可教……” 郑九不理会,撒开腿狂奔,很快又回到了之前生路的位置。 陡然看到希望,郑九更是拼尽全力,未料想冯默声大喊,“快兜圈子离开,那货又回来了……” “尼玛的,这不是要命么?” 郑九不服,想拼一线生机,凭脚力抢在那蛮牛回来之前跑出去。 没想到轰隆一声,大地宛如地震一般,好大一片地皮被震得翻卷过来,剧烈的晃动让郑九踉踉跄跄,差点没把冯默声从背上摔出去。 如此就失了速度,身后的蛮牛却如小山一样撞来。 郑九双足发力,从斜刺里跃了出去,蛮牛自身边呼啸而过,可怕的劲风如刀刮面。 总算是险险避开了,冯默声却倒了霉,摔出去丈许远,一头扎进了一丛地煞藤中。 惨归惨点,就此装死。 郑九却被蛮牛盯上了,翻回头再度冲来,速度快的惊人,郑九哪能与这凶物蛮干,狂奔躲闪,一时间手忙脚乱。 蛮牛怪可不止会冲撞、跺地这一两招,居然还会喷吐毒雾。 “那东西有毒,快躲开,躲远点。”冯默声大喊。 郑九自然也没那么傻,边跑边远远高呼道,“那半炷香时间还够不够啊?” “来不及了,要重新算,你千万撑住……老天,那又是什么东西?” 冯默声惊骇,生路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块头不小的黑影,迅速冲进大阵,其后还跟了一串…… 羌獒! 有人破阵了? 原来之前像地震一样的动静不是蛮牛跺脚,而是破阵时力量冲撞带来的后果。 嗷~ 一声长嚎,宛如狼啸,的确是羌獒,不仅冯默声知道,郑九更是熟知。 羌獒是红羌部族饲养的巨型犬,体型堪比棕熊,头大如斗,异常凶猛,一头羌獒可战群狼。 但这东西非常稀少珍贵,整个红羌部族也只有几个大人物才能养得起,但凡是罕见纯血的羌獒都要优先作为贡品上贡。 没想到这里一口气冲进来六七只,难道是部族族长亲自来了? 随着嗷嗷的叫声此起彼伏,冯默声最终确信大阵的确是被人从外面给攻破了。 那头蛮牛怪突然停步,呆了片刻,发出一声怒吼冲向了领头的羌獒。 轰隆一声,两头凶物撞到了一起,还是蛮牛怪凶悍,占据上风。 毕竟是傀儡,不知道疼痛,只是被巨力震的连续倒退几步便止住了。 领头的羌獒惨了点,连翻了几个跟头才爬起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被撞懵了。 但其他的羌獒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一时间与那蛮牛怪混战做一团,这时又有马队冲入大阵。 冯默声趁机向地煞藤深处挪了挪,丝毫不在意那些试图在他身上准备凿眼吸血的枝条。 他有一个预感,破阵之人与敏华一系的有仇,或者说这大阵里有什么重宝吸引这帮红羌。 但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希望被他人赤裸裸的看着行事,若是想灭口,他和郑九绝逃不掉。 “这傻娃子,怎地还愣在那里?” 冯默声有心提醒一声,却猛然察觉一道强大的气息,似乎也是一名修士,就在马队里,比灵宁子只强不弱,立刻紧闭嘴巴。 郑九也察觉到了,心生警兆,但他没躲,也没地方躲。 这里除了之前见到的摞成宝塔型的地煞藤外,根本没什么像样可遮掩的植被。 一道身影自马队里腾空而起,手拎一根长长的棍棒,在空中的姿势十分优雅,随即如大鸟一般扑落,扑入蛮牛怪与羌獒的战团中,手中长棍看似轻松惬意的往前一送,正好捅进正在跳起来的蛮牛眼中。 整根棍子没入蛮牛怪的躯体,甚至从后门出来,捅了对穿。 身影顺手一抖,之前还凶悍无比的蛮牛便瘫软在地,四肢抖了抖便没了声息。 “兄长好手段。”有人拍手喝彩,居然是一道脆生的女声。 愣在当场的郑九一惊,好熟悉的声音,随即便有马嘶声传来,一道黑影从马队中冲出,直扑郑九。 “完了。”冯默声恨不得此时身上盖满了地煞藤。 第46章 再见故人 身影如闪电,是一匹黑成木炭的黑马,眨眼便冲到郑九身边。 郑九却没动,月余未见,又瘦又丑的黑马居然长膘了,不仅如此,毛色也光滑如缎子,再也找不到一块灰斑。 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郑九不敢相信。 黑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仿佛下一刻便要踩到郑九身上,却又轻巧缓慢的落下,然后甩着形容可憎的脑袋十分厚脸皮的靠过来,想要与郑九亲昵。 “你怎么在这里?” 马背上的人一身戎装,却面庞清丽可人,表情十分意外,意外中还带着点儿难以言明的嫌恶,正是多纳尔郡主明慧。 “我也不想在这里。”郑九很无奈,浑身上下近乎全裸,只在腰间裹了片残布,形象实在糟糕的不行。 “来人……”郡主不忍直视,想暂时避过一边,无奈这黑马偶尔犯起倔来还控制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郑九身上蹭。 “妹子,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黑马一侧,五官棱角分明,生的十分周正刚猛,正是那个用木棍一招捅翻了蛮牛怪的人。 郑九瞳孔微缩,此人也是魔修,境界实力要比灵宁子强,倘若要找麻烦,岂不是刚爬出一个火坑,又掉进另一个火坑。 “一个……那彦部的小子,以前因为朵颜老将军的事情有过一面之缘……来人,拿件衣衫。” “那彦部的?”高大男子面露疑惑,但并未啰嗦,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招招手唤来两名亲随吩咐道,“把这小子带那边去,莫让他靠近我妹子,你们几个跟我来。” 男子颇为傲慢,神识扫过郑九,便知是个武道实力尚可的凡人,但威胁不大,不足为虑,说罢便带着人匆匆向大阵深处而去。 “你,过去。”一名身着羊皮袄、体格魁梧的家伙,二话不说便推搡了一把郑九。 “等等。”郡主明慧抬手扔过来一件长袍,吩咐道,“给他穿了,不要为难他,不是敌人。” 郡主发话,那个魁梧的亲随才收起板着的面孔,客气了许多。 郑九并不在意,伸手接了长袍,麻溜的穿好,寻思找了冯默声尽早离开,他与郡主原本就不怎么对付,再加上一个实力摸不透的魔修,恐怕没啥好果子吃。 只要离郡主远点,男子的两名亲随便对郑九马马虎虎,不怎么管,于是,郑九在一堆如乱麻般的地煞藤枝里把冯默声扒了出来。 “我说兄弟,没必要吧?我躺着养伤啊!” 冯默声直翻白眼,躲都没法躲,这少年性子实在的无药可救。 “哦,若是你在此处养伤更为合适,我便先告辞了。”郑九看着冯默声身上到处都是血渍,被那地煞藤放血居然说是养伤? 可能是这老东西修习的功法特别,如此也好,不用烦神了,郑九原本还欲找冯默声麻烦,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大阵被破,也就没什么合作基础了,大家各走各路。 “你等等……” “怎地又有一人。”两名亲随先后围了上来,呛啷一声,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不不,不要误会,我与他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朋友。”冯默声连忙指着郑九解释。 那名壮硕亲随扭头看向郑九,人的确是他扒出来的。 “是一起的,但不算朋友,他应该对郡主没有威胁。” “什么?郡主……”冯默声大叫,自然是对‘不算朋友’这一句相当不满,后面俩字是吃惊,居然来了个郡主,莫非就是多纳尔王的亲生女儿?那来头可要比红羌族长大。 “将此人抓起来!”壮硕亲随扭头招呼人。 “喂喂,听老夫解释,喂,少年,你想卸磨杀驴……” 呼啦一下来了好几个,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大呼小叫的冯默声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冯默声没办法,也没能力反抗,那些壮如牛犊的羌獒就在旁边蹲坐着,虎视眈眈。 全程,郑九没说话。心道冯默声如何与他无关,不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此间事了,须尽早返回魔音谷,不知道土狼他们怎么样了。 “我想与郡主说句话?”郑九问那亲随。 “不行,你不能靠近郡主。” “好吧,那我离开总可以吧?” “也不行,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亲随很蛮横,郑九很无奈,主要还是身边蹲坐着的羌獒太凶猛。 “喂喂,姓郑的,你说句话,我与你难道不是朋友么?” “好好好,就算不是,就算你有误会,你我之间总有共患难之义吧?你帮忙说说话,老子只是个倒霉鬼,对部族人民很是喜爱,对郡主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喂,你小子耳朵聋啦?” “闭嘴。”几名亲随被吵的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抬手就是一马鞭抽在了冯默声的身上,顿时老实了。 有马匹打着响鼻,声音异常出众,就是难听,郑九抬眼望去,显然是那匹丑马,正摇头晃脑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戏谑的神情。 有点犯贱。 只是不自觉的,郑九看见丑马这副德性就想起了苏举人那种地痞无赖相,很令人生厌,也很是想念…… 郡主并未下马,正俯身跟一名侍卫说话,巧的是那侍卫也见过面,正是号称部族飞毛腿,在奔跑中能追上烈马的瘦子。 瘦子既然来了,胖子恐怕也在。 郑九冷眼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胖子,他倒不是想和二人叙旧,实在是站着无聊。 好在没等多久,大阵深处人影晃动,之前见到的那男子带人快速奔来,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 “大事成了,妹子,我们即刻离开。”男子兴冲冲的跑向郡主。 此人既然这般说,郑九便松了口气,千万莫要再节外生枝,待在这个地方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身边那健硕的随从抢步过去与男子低声密语两句,然后很快回返,大声道,“世子有令,即刻离开,将这两个奸细一并带走。” “什么?为什么?老子不是奸细。” “我要见郡主……” “走走,少啰嗦,免得吃鞭子。”几名亲随哪管二人唧唧歪歪,十分粗暴的拽着二人就走。 “郡主,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郑九急了,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喊。 第47章 入定自观 “之前,你帮助朵颜将军有功,算是客,此番你不请自来,便不是客了。” 郡主的声音冷冷飘来,人已经拨转马头随那男子并肩而去。 可恨那匹丑马,居然还咧着张大嘴,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郑九气恼,吹了一声口哨。 黑马果然回头,可很快就把头扭回去了。 “那匹枣红马,我给弄丢了……”啪!一声脆响,一名随从扬鞭抽在了郑九身上。 郑九本欲反击,可转念一想,还在大阵中,且出去了再说。 冯默声和郑九分别被一名随从提到了马背上,随着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冲出了阴阳甸核心区。 马队在一群凶猛羌獒的簇拥下一路向北疾驰,这只是郑九脑子里的印象,究竟身在何方,他也不敢确定,只是暗中观察。 他与冯默声基本是吊在马队最后,身侧不远只有一头羌獒,随着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逃离的大好时机已经显现。 至于冯默声,双方合作结束,他也仁至义尽,就此别过。 啪啪几声脆响,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便被郑九震断。 还未等马背上的侍卫反应,郑九忽然暴起,一肘子便将侍卫捣下了战马,同时摆腿骑在马背上,顺手还抢夺了缰绳。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唯一不足的是郑九下手不够狠,摔在地上的侍卫惨呼不断,立刻引起了前方同伴的注意。 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紧勒战马,拨转马头向早已想好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在一侧的羌獒似乎不明所以,除了狂吠以外,并未在第一时间追击,冯默声看傻了眼,也只能在心里咽了口唾沫,不断咒骂。 随着马队缓缓停下,某人发出了一声尖啸,所有的羌獒就像得到了命令一般,从各个位置狂奔而出,向郑九遁去的方向追去。 “多杰世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马队的最前方,郡主明慧有些看不过眼,她虽对郑九不太瞧得上,但毕竟是那彦部的人,而且帮过朵颜将军,不该被如此对待。 “妹子有所不知,此番夺了那老怪阵中滋养的宝物,干系重大,师尊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那人与我有旧,而且的确帮过朵颜老将军,这匹黑墨云便是我从他手上夺的,拥有如此宝马良驹,想必这人的师尊也非泛泛,没必要平白招惹仇家吧?” 见多杰世子还在沉吟,明慧继续道,“我保证此人绝不会随意乱说话,去师尊那里,我也这般说。” “既然这幸运的小子有妹子作保,便饶他这一次。” “是师妹。” “师妹、妹子都一样嘛,哈哈……拉格朗,唤孩子们回来。” 多杰世子在嘻嘻哈哈中已经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神色木然的中年汉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类似短笛的物件放在嘴边吹响,声音不再是那般尖利,但更为悠扬,能传出去很远。 没过多久,犬吠声渐近,羌獒回归,但依然比多杰世子慢了一线。 轰隆一声,世子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手里拎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郑九。 “倒霉催的呦,少年啊,太冲动了。” 冯默声心里念叨,愁云却在脑子里弥漫,从刚才那对男女的简单对话中,他听出了很多端倪,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死多活少。 人家在秘密夺宝,就是冲着敏华来的,魔门一系内讧,敢跟敏华作对的自然也是有相当实力的,他们对掐,冯某岂不就成了牺牲品? 那少年有郡主作保,真正的倒霉鬼还是我冯默声啊。 正自自怨自艾的冯默声突然后脑一麻,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郑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帐篷中,奶茶的香味四溢,旁边有一个小铁炉,里面的炭火燃烧正旺,上有一个小铜壶,滋滋的冒着热气,香味便是从铜壶里来。 帐篷里并无其他人,两盏油灯摇曳,光线尚可。 随便扫了一眼,除了一张床榻、铁炉,还有两个红漆箱子并排放着,帐篷内便再无他物。 并无绳索捆绑四肢,郑九是自由的,至少在帐篷内是自由的。 于是,郑九起身活动了一下,太阳穴的疼痛感依然强烈,暗骂那人下手太狠,若不是身体有了明显变化,说不定被那人一拳给打死了。 回想之前逃离,是有点莽撞和冲动,修士也的确是太强了,郑九不是对手,身体里纵有千钧之力,两三个照面便被对方拿下,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 临阵经验还是太差……不行不行,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要穷极办法,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否则报仇的事情休提。 更遑论苏老夫子一贯的志向和临终夙愿。 郑九所不自知的是,能在一名筑基期境界往上走的魔修面前打两三个照面,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强的了,等同于摸到了武道宗师的门槛。 其实,无论修行还是武道,郑九从未系统修习过,所以吃亏在没有真正的招式和绝技发挥出战力。 大荒拳经只是锻阳术的基础篇,相当于修行者入门的淬体术,后面的山海篇和风雷篇才是真正运用力量的武技,这话冯默声说过,郑九也牢记在心…… 可是,冯默声这老滑头现在如何了? 又仔细检查一番身体,感觉没什么大问题,郑九便撩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果然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听到声音,几乎齐齐扭头。 郑九也不客套,只冲两人点点头,用那彦部族的腔调问道,“麻烦两位,我要见郡主。” “郡主殿下有事情,这时候没空,但我们会禀报。” 这俩守卫似乎不是那世子的部从,说话还算客气,郑九控制住自己的鲁莽和冲动,又问,“烦劳再问下,与我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我们不太清楚,这里是郡主殿下的营地,你说的那人应该是被多杰世子带走了。” “叨扰。”郑九又回了帐篷,在里面转悠了两三圈,为了调整烦躁的情绪,干脆坐下来入定自观。 入定自观也好,冥想也罢,都是最普通、也是最正统的修行方式。 郑九也是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任何基础和常识,就连以前苏老举人都没提过,完全是身体剧变后突发灵感使然。 在阴阳甸里第一次入定自观觉得很有意思,能用藏在脑袋瓜里的眼睛观瞧景物,甚至能看到寻常看不见的东西,很神奇,也很惊悚。 比如,他能看到冯默声小腹中央有一团金黄色的光芒,就算隔着衣物也能看见,那便是传说中武道宗师的丹田气海么? 郑九曾听苏老举人说过武道中零零碎碎的一些基本常识,再次自观,他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团金黄。 第48章 原来如此 相比与冯默声,郑九丹田处的那团金黄虽然小,但更为凝实,光芒也更为浓郁,以至于遮掩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若不刻意观察,郑九很容易忽视。 一座七彩高台在金光笼罩下若隐若现,以他现在的目力无法看清楚高台的实质,但偶能捕捉到环绕着的金色符文。 符文太模糊,郑九只能朦胧看个大概,想要触碰,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望而兴叹。 这团金黄的外围是极为广阔的天地,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在光芒照耀下,惶惶大气,更远处就无法看清了。 郑九试图深入,却感觉视线异常滞涩。 看来这气海丹田,也不是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的。 按冯默声的说法,估计是修为道行不够。 心念一动,视线缓缓退回,又落在了那高台上,郑九总感觉这里异常重要,牵扯千丝万缕,于是穷尽目力,终于捕捉到了一抹绿意。 翠色如润玉,一眼之下便心神荡漾。 耳畔仿若有钟鼓鸣响,震落无数尘埃,郑九好似浑身都轻了,他听过这钟声,自然而然知道了道韵。 恍惚间,那抹绿意晃动,郑九终于看清楚了。 是片叶子。 虽然瞧着普普通通,但深入观察,他发现无论叶片本身还是其间的经络纹理,全是由十分细小的符文组成。 当~ 又是一声脆响,震散了弥漫在叶片周围的雾气,郑九忽然间神台清明,脑子里很多不解的东西,一下豁然贯通…… “喂,喂喂,睡的这般死么?” “郡主召见。” “喂,小子……” 郑九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吵醒,准确的说是从入定中被强行给拉了出来。 随即,空灵的意境陡然崩碎,郑九一身大汗,面色发白,心脏像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难受。 口中腥咸,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郑九睁眼怒视,是门口当值的两名侍卫,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何事吵我清梦?” “你倒是睡的香甜,啊?郡主召见。” “喊你半天了,小子。” “……” 不知者不罪,人家是一番好意,无心之过。 郑九心里哂然,却也暗暗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以后入定自观一定要确保安全,寻一处可靠所在。 想到此处,郑九稍加调整情绪,点头道,“有劳。” 郑九随两名侍卫走出帐篷,外面日光刺目,艳阳高照,怕是已经正午时分。 未料想一次入定,居然一口气枯坐了近五个时辰。 但这五个时辰的收获简直丰硕到无法形容,相对于以前的认知,简直是翻天覆地…… “你在此等候,待我进去禀报。” 郑九心不在焉,完全沉寂在自我世界中,正在用自观后的心得重新审视大荒拳经,闻言便驻足,甚至都没抬头看上一眼。 白色的云罗大帐旁边有两匹神骏的马儿,一黑一红。 黑的自然是郑九嘴里的丑货,其实它现在已经不丑了,虽然还有点偏瘦,但脖颈高耸,腰背浑圆,四肢修长,居然长个头了?! 此时黑马正不停的拿脸蹭着旁边的枣红马,旁若无人,十分陶醉,简直就是个色胚。 枣红马则一脸幽怨,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一下呆立在大帐前的郑九。 郑九又哪里知道当初在乱石滩被他插了一刀的枣红马,它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郡主喊你进去。”侍卫禀报后出来。 郑九恍若未闻,脑子正想到了一处紧要。 “哎,傻了么?!” 侍卫再次催促后便不耐烦了,伸手猛的推了一把郑九。 未料想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力反推过来,侍卫猝不及防,腾腾腾连退了五六步还是没止住,噗通摔了个屁墩。 原来如此,郑九点头暗赞一句,大荒拳经果然玄妙无比。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侍卫呛啷就把腰刀抽了出来,暴喝一声便要砍人。 “玛德,老子好心好意,却遭你羞辱……”摔倒在地的侍卫更是个暴脾气,跳起来就扑向郑九。 被人揪住的郑九终于清醒过来,正欲反抗,却闻听,“干什么?谁让你们在大帐前喧哗?” 大帐门帘一挑,一名红裙少女探头怒斥。 两名侍卫立刻没了火气,一个赶紧收刀,一个缓缓松开揪着郑九衣领的手,狠狠的瞪了一眼。 郑九也意识到,恐怕刚才想的太过投入,无意中开罪了两位侍卫,于是忙道,“刚才脑子不做主,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两名侍卫一哼一哈,各自把头扭到了一边。 郑九也不介意,再扭头看那少女,不认识。 “你就是那彦部的……那少年?”少女喝问,一双妙目上下翻飞打量着郑九。 “正是。” “进来吧。” 郑九迈步而入,这座帐篷比他住的那个大多了,里面装饰的富丽华贵,陈设也多,各种金器玉皿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的人眼睛发花。 郡主依然是一袭桃色长裙,端坐在一张软榻上。 两边侍立着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也算是老熟人,两人都板着面孔,情绪不高,见了郑九也没任何反应。 还有几名侍女垂首站立在一旁。 “郡主别来无恙。” 郑九抢上一步行礼,是那彦部对贵族行的见面大礼,求人办事,姿态总是要放低一点。 “你昨天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郡主冷声回应。 “死里逃生,便心情混乱,情况特殊还请郡主见谅。” “谅解,怎能不谅解呢。”郡主冷笑一声,“你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某某某了,口气倒像个汉人,你难道没有名字么?” 郑九一愣,回想一番,与郡主两次见面果然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现在自然更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于是编道,“小人那彦哲九。” 那彦部落,姓那彦的很普遍,哲九谐音郑九,马马虎虎吧。 “在我面前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有厉害的师尊,我们平辈论交,你我就直呼其名吧。” “哲九怎敢坏了礼数?急着求见,就是想请郡主帮忙。” “说。” “昨日,与我在一起的那人,现在何处?” “那等老滑头九成是汉人的奸细,你与他是何关系?” 郑九皱皱眉头,回道,“他虽是汉人,但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草原上讲究,受人恩泽,当铭记于心,随时图报,我看他不像奸细。” “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郡主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知。” “他是中原大宋国人,出身武道世家的冯家,叫冯默声,长年游走在大漠,刺探军情,曾被敏华仙师拿住关于地牢,对了,你也在那地牢中?” “是的,当时与郡主别后,我便赶往部族。哪知天黑迷路,误闯乱石滩,不料撞见了一位仙师,便稀里糊涂被他拿了扔进地牢。” “是敏华仙师,你一定不懂规矩,犯了他的禁忌。”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样,只是有些倒霉。” “冯默声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他应该会被世子交还给敏华仙师,作为一些……添头,总之,我无法干涉。” “这样啊。”郑九知道事不可为,便决定告辞,尽早离开。 第49章 勇士荣誉 “就这件事?”郡主问。 “便是这一件,既然不可为,哲九便不勉强,感谢郡主在那草甸的救命之恩,哲九就此别过。” “不要你的马了么?” 郑九苦笑,一摊双手道,“郡主若能慨然赐还马匹,哲九自当感恩不尽……” “欠了我这么多,你感谢的过来么?”郡主笑了,笑的很玩味,小小年纪,却有隐隐有着上位者俯视、拿捏他人的自信。 “郡主说笑了,哲九虽然不才,但凡郡主有命,又不违背本心和草原道义的事情,哲九一定听命效力。” “言不由衷,你很滑头,想给我效力,也要看你有没有那分本领。” “哲九本领低微,并没有吹嘘的意思……” “萨尔托,你来。”郡主哪里理会郑九在那里自我谦虚,拍拍手已经大声唤人了。 立刻有一名武士进帐,俯首行礼,“萨尔托,参见郡主殿下。” “你和他打一架,让我见识见识来自那彦部的勇士。” “遵命。” 这位武士生的并不如何健壮,但一双眼睛十分犀利,扭头扫了一眼郑九,如同一道光闪过。 “郡主殿下,帐内空间狭小,不如到外面如何?” 胖护卫终于开口说话了,如此谏言,当然是不嫌事儿大。 “殿下,哲九适才之言并无争斗和卖弄的意思……” “萨尔托!”郡主拔高了嗓音。 “来自那彦部族的勇士,可愿接受多纳尔部萨尔托的挑战?”萨尔托扭头喝问。 “有必要么……” “草原上的勇士,难道不敢接受挑战?”郡主立刻冷脸。 “当然不是。”郑九无语,他深知潘邦草原勇士对待荣誉的态度,一方发出挑战,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必须应战。 否则就是耻辱,从今往后不配再拥有勇士的称号。 如果此前没有获得勇士称号的,穷其一生,不管打败了多少勇士,也不配拥有勇士称号,因为他曾经有过耻辱。 无法洗刷。 “好,就在帐外也好。” 郡主立刻起身,胖护卫忙不迭的两步就抢出了营帐,应该去安排了,萨尔托则单臂伸出向郑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自知躲不过,郑九也放开了心态,昂首走出营帐。 外面的开阔地很平坦,冬季全是枯黄的干草,倒也走着舒坦,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郡主的侍卫、下人,以及少量的部族武士。 原来已经回到了朵云川。 这个地方,郑九很熟悉。 “那彦部的勇士,你看怎么比试好?”萨尔托问话时,甩手扔掉了棉袄,露出一身横肉。 “客随主变。”郑九看着对方,早已扫过此人的丹田气海。 虽然这人不如胖护卫,但浑身的腱子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身上尽是伤痕,看来是个狠角色。 胡人并没有武道一说,多为横练硬功,其实也有丹田气海,却并不被重视,不像中原武林,英才辈出,不断发掘丹田的妙用,并加以延伸,成体系的发展。 越来越成熟的修习系统催生了中原武道百花齐放,各个流派大放异彩。 相对于中原武林,胡人更崇尚力量,虽然武技粗糙,但杀人的手段更为直接狠辣,全是在厮杀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非常实用。 “刀剑不长眼,就比拳脚,直到一方认输。” “我没问题。”郑九的回答不卑不亢,心中有了底,便不慌,却也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咚,咚咚,咚咚咚…… 胖护卫亲自擂响了战鼓,鼓点由缓到急,似有催促之意。 萨尔托拉开架势,郑九则笔直站立,两人对视,似乎萨尔托更有气势,早有人搬了软榻出来,郡主便款款坐下观看,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一声大吼,萨尔托疾步冲来,郑九依然不动,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拳头,目光盯着对方的双腿,此人的下盘功夫极稳。 然而,萨尔托的拳头已经抡圆了照着郑九的面颊砸来,醋钵大的拳头声势骇人,拳头未到,劲风扑面。 郑九目光如电,只扫一下便知晓对方出拳的轨迹,重点却不在拳头,而是下盘,于是侧面避让的同时,迅速抬右腿、提左腿,好似一个简单的单脚轮跳,然后右脚狠狠的踹下。 大荒拳之夔牛蹬。 果然,萨尔托凶狠的左腿横扫而来,后发先至,却闻啪的一声脆响,扫堂腿戛然而止。 郑九一脚蹬在了对方左腿的膝盖外侧,噗通一声,萨尔托硬生生跪在了地上,因为出腿的力量过猛,一时间竟然没站起来。 喔~ 四周观者发出一阵惊呼,非常之意外,就连胖护卫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在部族里,勉强可以跻身勇士称号的萨尔托就跪地上了? 这小子月余未见,怎的忽然变得如此厉害? 想到这里,胖护卫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郡主却眉眼含笑,不以为意,仿佛在意料之中。 看来,郡主的眼光犀利,这小子身后的老师相当厉害,那彦部没有这号人啊,胖护卫早已托人打听过了,不但没有这样的长老,就连这个小子似乎也不存在。 “你耍诈?老子不服!” 萨尔托终于站了起来,左腿因为疼痛,一瘸一拐,却满脸怒容,打了不知道多少架,还从未这样吃过亏。 “不服继续。”郑九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让萨尔托服软,有勇士称号的人,把名誉看的比性命重要。 不过,这萨尔托倒也不可小瞧,横练功夫,身体强度远超常人,郑九那一踹,使了七分力,膝盖外沿很脆弱,一般人早就踹断了。 “再来!” 萨尔托摆好架势再度冲来,这回没那么急了,两腿微曲行虎步,将下盘护的更为严实,企图用上肢力量试探并压制郑九。 郑九不上当,也不给萨尔托任何机会,撤步晃肩,避开对手最凶猛的两拳,出脚如闪电,同样的右脚又蹬在了萨尔托左腿膝盖的内侧。 啪! 萨尔托再次跪倒在地。 不是萨尔托太菜,而是在郑九眼里,对手的动作太慢,轨迹清晰,可以从容应对,这不仅是郑九对大荒拳领悟的进步,更是脑中那双无形的眼睛,可以准确预判。 “老子不服!” 萨尔托再度跳了起来,这家伙骨头真硬,这回郑九用了八分力,依然没有把他的左腿踹断。 第三次,郑九便决定让萨尔托彻底服气,迎着对方冲过来的身躯,忽然前插一步,然后一拳砸出。 没有任何技巧,甚至没用大荒拳的招式,就是快。 快的让萨尔托根本无从反应,在围观者看来就像是他自己一脑袋迎头撞上了郑九的拳头。 嘭的一声,十分沉闷。 萨尔托脖颈一歪,连叫都叫都没叫一声,便眼睛一翻、双膝跪地,缓缓栽倒。 比力量,我也不输你。 第50章 物归愿主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郡主脸上挂着的微笑都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不过挺好看,宛若原野上,野花丛中最为靓丽的那一朵。 “抬他下去。”胖护卫脸上挂不住,谁想到萨尔托挨了这小子一拳,居然就昏过去了,给多纳尔部的勇士丢人。 不得不说,郑九这一拳堂堂正正,挑不出任何毛病,胖护卫想说两句挽回点颜面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挺好,有点本事。” 郡主很快回过味来,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浓了,伸出双手拍了两下,吩咐道,“都呈上来。” 那名红裙少女立刻领着两个丫头进了营帐,不一会儿,三人鱼贯而出,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物件均用金色绢子盖着。 但有一样盖不住,是一根黑黢黢的长铁片,郑九如何不认得是自己那要命的宝贝? “之前的挑战,那彦部的哲九获胜,十分精彩,本郡主宣布哲九获得部族勇士称号,并会尽快以王府的名义知会那彦部族长老会,犒赏!” 随着郡主大声宣布,三名女孩笑吟吟地捧着托盘来到郑九面前,款款欠身,然后一一呈给郑九看。 第一个托盘,一把纯黄金打造的小巧弯刀,约有一尺多长,刀柄处刻有一串胡文,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勇士。 第二个托盘,一掀开便光华四射,一颗核桃大小的圆润珠子,雪白色,但其上布满了十分细密的血丝。 居然是雪域巨蛤的内丹,十分之罕见,也极其珍贵。 围观的人惊呼连连,唯有胖瘦两名护卫的表情不太自然。 第三个托盘上的物件毫不起眼,甚至简陋的像破烂,跟铁匠铺里的火钳子差不多,除了郑九,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郡主只是物归原主,三样奖赏物品中被替换掉了一样,对郑九用铁片戳了枣红马的屁股表示不满,以示惩罚。 这件事的事里事外,也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谢殿下,哲九刚才只是靠了点运气,当不得勇士……” “什么意思?”郡主的笑容立刻敛去。 “就是说,哲九年轻,本领低微,尚不具备勇士的实力和资格。” “你是说,本郡主眼瞎?” “哲九并无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不眼瞎,又是什么?” “这个……”郑九无奈,实在不喜别人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可面对这么个郡主,他又发作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就这样吧。” 郡主一脸冰霜,实则也是见郑九一时语塞,赶快借坡下驴,转身气呼呼的回了营帐。 “恭喜哲九小老弟,你不错。” 胖护卫并未跟着回去,而是笑嘻嘻的走来向郑九道贺。 “惭愧,我应该称呼你……” “叫我多泽,小兄弟年少有为呀。” “多泽大叔谬赞,郡主她……” “叫什么大叔啊,你我兄弟相称,部族勇士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郡主就是脾气急了点,其实人很好,能得到郡主青睐,你实在是走运之极。” “郡主青睐?”郑九不解。 “阿,日后在郡主帐前效力,有你开不完的眼界,得不尽的好处。” “在郡主帐前效力?” “像我们一样啊,郡主如此重赏,你以为呢?” “不是,我也没要这些赏赐啊,我自己还有急事要办,恐怕没办法在郡主帐前听令,事情都已经讲明白了,哲九先行告辞,烦劳多泽大叔帮忙说一下。” “呵呵,我可不触这个霉头,要说你自己去说。另外,老哥哥我奉劝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到处乱窜,敏华仙师的人就在朵云川附近晃悠,好自为之。” 多泽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郑九愣在当场,沉思片刻,决定就算如何头铁,都要跟郡主说清楚,回魔音谷紧要。 但是,郡主殿下的大帐哪里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郑九被侍卫的刀给拦在外面,而且那位红裙少女也没有一点点好脸色,冷冷道,“郡主乏了,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就烦请转告郡主,哲九告辞了。”郑九也烦了。 “我听不懂。”红裙少女耍起了无赖,直接转身进了大帐。 郑九只得作罢,回到自己那顶小帐篷里。 左右无事,打了一遍拳,便接着入定自观,以巩固昨日的收获。 次日郑九从入定中醒来,再去找郡主,人家已经领着亲随外出了,干等一天,一直到夜晚,留守的武士也说不上郡主何时回来。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一听马队出行的动静,郑九便冲出帐篷,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 若不是守在帐篷外的侍卫纠缠,哪能总是晚上一步? 郡主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便钻进大帐,不会见任何人,郑九猜测,主要是不见自己。 又挨了一天,郑九不想再呆下去,而且拖到现在,身份恐怕早已暴露了,那彦部不过两三万人,随便查查,都会露底儿的。 于是大晚上的,郑九干翻了看守在外面的护卫,径直来到郡主大帐外朗声道,“郡主殿下,数次不得见,因有急事,哲九暂且告辞。” “站住!”帐内传来一声厉喝,旋即,红裙少女挑开了帐帘,郡主随即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见过殿下……” “朵云川很让你厌恶么?” “不是,恰恰相反,我很喜欢这里。”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走?” “我有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帮兄弟,郡主殿下何至于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郡主大怒,“难道你所谓的感谢救命之恩,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 “绝非如此。”郑九亦是叹了口气,压制住了同样暴躁的情绪,缓缓道,“哲九此去处理好事情后,但凡郡主召唤,哲九自然便来。” “那好,说个时日。” “这个……恐怕难有准确的时间,我想两三个月足矣。” “不行,最多一个月。” “这是为什么?” “下月十八,本郡主有大事要做,需要人手,届时如果你的师父能来更好。” “大事?”郑九苦笑,我师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怎么?又想推三阻四?”郡主柳眉倒竖。 “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郡主一点点让步,郑九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咬牙答应。 “骑它回去。”郡主伸手一指枣红马,那红裙少女甚是机灵,立刻去牵马。 “黑的不行么?” “不行,黑的是我的。” “是你趁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的。”郑九恼火。 “究竟是郡主趁人之危,还是与你有救命之恩?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耻,张嘴乱来?”郡主还未发话,那红裙少女却已如那恼人的喜鹊般一通叽叽喳喳的白呛。 第51章 切莫食言 “这……”郑九顿时被噎在当场,这特么吵架,还真吵不过女人。 “这什么这……” “夏琪尔,你闭嘴!”郡主呵斥红裙少女,扭头冲郑九道,“好!我就给你机会,你去问问这马儿,究竟是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这样也可以? 郑九自是很有信心的。 这黑马可是苏老头儿留下的,与自己相处谈不上有多好,但总归在一步步慢慢融洽,至少数次共患难,感情是有的。 上次黑马‘叛变’,主要是郑九自己没能力把它带走。 马儿就是图个新鲜,又喜欢泡人家枣红马,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该会玩儿腻的。 “我随便用什么办法?”郑九又问。 “不许触碰,不得用强,其他随你。”郡主说着话,拍拍手吩咐人把两匹马都牵到近前。 黑马很精神,看着郡主和郑九站在一起,立时咧开了大嘴,一副笑开花的模样,在郑九看来就是欠抽。 枣红马看上去反而有点焦躁,不停的甩头,打着响鼻。 “开始吧。”郡主淡淡道。 郑九自是不含糊,上前走了几步道,“丑家伙,浪了一个多月,咱们该回家了。” 黑马歪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郑九,那意思是你在说什么胡话? “回家呀,你特么是不是贪图人家好吃好喝,赖上人家了?” 黑马缓缓仰起头颅,但脖颈依然是倔强的歪着,眼睛里奇怪的情绪愈发浓厚,一副看待白痴的模样。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又是那叫夏琪尔的红裙少女。 郡主虽然没笑,但脸上再也挤不出半分怒意。 郑九有些窘迫,以往与这丑货交流,哪用费这么多口舌,打个响指,吹个口哨,黑马便心领神会,现在可倒好,装傻么?! “我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跟我回家?”郑九发狠。 黑马俯视白痴的模样丝毫未变,同时,四蹄踏踏的往后退了数步,这一变化让那红裙少女彻底绷不住了,捂嘴大笑。 “如何?”郡主也笑意融融。 “忘本了?忘了老东西么?”郑九恨不得冲过去抽这丑货几鞭子,但心里是相当难过得,满满的挫败感。 “行了,马儿不愿跟你,切莫食言。” 郑九摆摆手大步离去,在帐篷里简单收拾一下,随意裹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这番亏大了,巨蛤内丹和金色弯刀自然是要带上的。 “另外,昼伏夜行,当心敏华仙师的人。”郡主淡淡叮嘱。 “谢郡主美意。”郑九冷言称谢。 本想提一嘴,可不可以用那颗雪域巨蛤的内丹换取冯默声的性命,但现在连郡主都要提醒他当心敏华,看来真的是事不可为。 跨上枣红马,郑九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郡主就这么放跑了他?”一个消瘦的身影和胖护卫多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郡主身侧。 “不然呢?留着也是天天恼人。” “郡主难道看不出来?”多泽插话道。 “你想说什么?” “那彦部查无此人,据老奴推测,这人多半来自双峰,说不准是周人的奸细。” “推测?卡尔特节将近,我哪有时间分析印证你的推测?” “郡主无需多虑,这件事情交给卫熏……” “用不着,你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争取其他部族的长老,越多越好,尤其是那彦、候桓和白羌三部,就算莫哥死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任由那小子跑了而不加理会,多半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你指多杰?” “世子他其实还是心向郡主的……” “呵呵,好一个心向。”郡主冷笑,“当着我的面打残乌厥部大长老,逼着其余长老跳彩妆舞,是心向我?还是在展示他的手段?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多杰就会宣布红羌和乌厥合并了呢?” 话音落下,郡主返身大踏步的走向营帐。 “可是,那小子……” “不用管,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帐帘已落,声音却清晰的飘来。 卫熏和多泽相顾无言,最终,一个摇头苦笑,一个低头叹息。 …… 赵国,北固山下。 南城,一座不大的小城,近几日异常热闹。 大街小巷,人流涌动,挤满了外乡客,大多都是江湖豪士打扮。 客人中有来自赵国各州府的,也有来自邻国的,比如大晋国、大魏国,甚至还有更远的大周国、宋国、齐国、川蜀国等等。 明日,十一月初五,便是武林中极有号召力的盛事之一,每年一度的武道风云天榜的新榜放榜日。 南城,也是武林中公认的大世家赵家的隐世之地,隐居西郊外桃林渡数百年之久。 已近放榜日,天榜前五十名的位次排序,大体有了眉目,但绝非定论,甚至在最近几日,每日都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因为新武道天榜规则,在张榜前三日,允许前一年度排名前五十的高手可以越级向上挑战一名对手,胜之进阶,无视之前的所有评价因素。 倘若挑战者落败而未身死,则依然保留原位次。 原来天榜排名并没有这样的规则,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年改的。 这一改,让本就竞争激烈的武道天榜,变得异常躁动,甚至充满了血腥味儿。 昨日已经打了三场,均分出胜负,且定生死,不仅竞争激烈且残酷异常。 其中,原排名第四十二的齐国泰阳派副掌门、先天武道大宗师螳螂手董冰,击败了原排名三十九的谢青安。 谢青安来自赵国昌乐州,是太极门高手,同样是武道大宗师境界,接受挑战,却功亏一篑,胸膛被捶了个大洞。 董冰的排名只是向前挪动了区区三个位次,便要了谢青安的命,实在令人唏嘘。 还有,原排名二十九的昆阳门铁线拳高手罗志恒越级挑战原排名第二十六的、来自宋国隐世世家冯家,古武拳法高手冯源安,结果自己身死,落得个悲惨凄惶的下场。 昨日最激烈、也是最吸人眼球的一战,是排名第十三的、同样来自宋国的冯家,古武拳法武帝境界的强者冯化声,越级挑战排名第十的宋国皇族,武帝境强者宋云涛,竟然成了。 冯化声击杀宋云涛,干净利落,以掌为刀,割下了宋云涛的头颅。 此战让整个武林津津乐道,冯宋两家的矛盾也由此激化,一直以来漏洞百出的遮羞布也被撕了个粉碎。 第52章 武道天榜 今日,又有三条重磅消息传来,更为轰动。 一则,原排名第七的魏国人、玉阳门的武帝巅峰境高手白世成,越级挑战原排名第四位的、大周国华山派的李千愁。 李千愁,同样也为武帝巅峰强者。 这二人之战,基本代表了当今武林武道对战的最高水准,据说昨日已立了生死状。 第二则,武道天榜再改规则,原排名前三的三位武尊境巅峰强者均已身故多年,为纪念三人,天榜前三的位置一直空悬十余年,从今年开始,不再轮空,自第四名开始依次向上进位。 也即,若是李千愁此战获胜,便是天榜第一。 同样的,若是白世成获胜,也将从第七一跃成为天榜第一。 此战的噱头、诱惑,以及刺激眼球的程度都相当巨大。 这也意味着,从今年开始,天榜发布者正式承认,整个中原武林再无武尊级别的强者。 消息传来,很多武林同道不服,甚至哭天抢地,但奈何,放眼整个武林,还真的就找不出一位武尊境界的高手了。 惜哉!悲哉! 最后一侧消息,武道世家赵家,一位年轻的子嗣一路杀伐,闯入武道天榜,年仅十七岁,排名第七十,这也是两百年来,赵家第一位进入天榜百强的嫡系子嗣。 名唤赵永乐。 仅仅十七岁,恐怕也是数十年来最为年轻的武道宗师,没有之一。 赵永乐的上榜,似乎也打破了赵家虽然身在武林,实则已离开武林的戏言。 上述三条消息,前两条均已被证实,只有第三条是传言,一切等待明日张榜。 南城西,一间破旧的酒楼里,亦是人满为患,想找个座位吃饭都极其困难,这几日,天天如此。 不仅这间酒楼,整个南城的酒楼,几乎都被武林人士包场了。 唯独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只有两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客人,酒楼内嘈杂纷乱,而这雅间却安静异常。 二人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一盘酱牛肉,四样小菜,一壶烧酒。 边吃边聊,偶尔扭头看两眼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不惬意。 “赵家终究还是想靠这天榜起势,兄长怎么看?”左首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对面那人不答,而是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待那肉泥汤汁足以溢满味蕾的时候,才端起酒盅轻轻呷了一口,心满意足。 “近些日子,我啖食这些俗物,越食越有滋味,不免心中恍惚,究竟是继续秉持道心,还是就此拉倒,坠入凡尘呢?” “呵呵,你倒是风趣,俗物虽好,但终究是落了下乘,唯有长生大道,才是你我修行中人毕生之追求。” “话是这么说,放在二百年前更是无需挂在嘴边,可是铁肩再看看眼下,有哪一位不被俗事缠身?就连公认道心至纯的谈真人,也不得不离开山门往北胜关走一遭么?” 右首男子又呷了一口美酒,继续道,“现如今,除了修为高深的同道尚能勉强保持本心,中低阶修士,但凡在尘世间走了一趟的,有几个不贪恋俗物的,何谈道心啊?” “是啊,你我何尝不是如此,都在为那所谓的谶言入凡尘,争相奔走,可数十年过去了,哪里能看到什么结果?”被唤作铁肩的男子扼腕叹道。 “铁肩兄弟此言差矣,至少有一半错了。” “愿闻其详。” “那真龙注定是有的,绝非戏言。原因无他,若是连那五位通天大能的话都信不过,这世间还能信什么?再则,窥天机这等手段是做不得假的。 “道友的另一半话可以这样理解,咱们数十年来瞎忙活,恐怕心力、方法乃至方向都不对。” “这又做何解?” “都太自以为是了,真龙只有一位,岂能十五国各个都是?这便是大问题呀,还轻易碰不得。 “按照三十年前天玄真人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个难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十五国混战一番后大一统,届时自有真龙现世,修行界再加以扶持引导,必然成事。 “其二,各隐世宗门统一方向和共识,再选大能者窥天机,以界定真龙。” “真人真知灼见。”铁肩点头赞道。 “呵呵,兄弟还真是个老实人,这两条路皆走不通。”右首男子连连摇头。 “这又是为何?” “第一条,十五国混战,且不提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关键的问题是,无论谁统一谁,实质都是隐世宗门再一次大规模的混战,北胜关之战就是端倪,很危险的,试想一下,萃华宗能眼睁睁看着大魏国吞了大周国么?” “那倒真是难办,谈真人这次出手,便表明了态度,虽然给青阳道门留了些颜面,但盘龙山却是丝毫不让的。” 铁肩点头认同,这几十年的乱战下来,的确无解。 “正是这个道理。”男子继续道,“再说这其二,让各宗门统一共识也难以办到,更遑论窥天机?想想上次五位通天大能,哪一个落了好下场?现在谁还愿意站出来当那个冤大头?” “难不成,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有,还真有第三条路。”男子似乎说累了,又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嘴中,再呷一口酒,慢慢享受后才道,“广平真人有一倡议,占卜寻龙,虽然准确度与窥天机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选一国做强做大,慢慢蚕食他国,直到遇见真龙,或者被选中者原本就是真龙,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尽量减少兵锋战祸,亦可将宗门之争控制在一个限度。” “此计甚好,不过……青阳道门自己占卜,乱点寻龙术,九成会选择大魏国吧?” “哈哈,铁肩道友一语道破天机啊,所以,广平真人的提议遭到了多数宗门的反对,于是几位通天大能聚在一起,又商量出了个相对稳妥的办法,籍以选出真龙,此法便是受了武道天榜的启发。” “哦?还有这等事情?” “不错,武道、占卜寻龙术、兵锋各占三成,剩下一成交由天命,除占卜以外,修行界全程不得直接插手干预。” “青玄道友且详细说与我听。”铁肩瞪圆了眼睛。 “以武道天榜为先,三年累计在天榜百名排名中独占鳌头的那一国,先得三成分数;占卜次之,若所得结果与武道天榜的结果一致,该国便得了六成分数,无须再争,也避免了此后的兵锋战祸。” “可若是出现极端情况,比如,不同的三国各得三成分数,奈何?”铁肩听明白了。 第53章 一成天命 “既然剩下的一成交由天命,便是我们说了算。”青玄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们?是指你们摩云宗?”铁肩吃了一惊。 “非也非也,道友想到哪里去了?”青玄说话间不但压低了声音,还忍不住左右看看,明明二人布置了隔绝屏障,却如此小心,足见他接下来的话干系重大。 “我们,是指整个修行界。” “哦?这么大的事,铁肩却是不知,实乃孤陋寡闻,只是这没什么奇怪和不可说的吧……” 铁肩孤陋寡闻也情有可原,他是个极少有的散修,比不得青玄,置身赵国摩云宗这样的大宗门,有无数令人羡慕的资源和优势。 二人从小玩儿尿泥长大,少年时代先后踏上修行之路,青玄入了摩云宗,而铁肩因为资质不好,入不得山门,但运气好,碰到一位散修,将其收为徒弟。 数百年来,二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虽然比不得儿时,但也极其少见了,只有二人在场,便道友、兄弟的随性称呼,谁也不介意。 “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太平和广平二位真人联名邀请各宗门大能者到青阳山玉皇顶商议重要事情,说的便是占卜寻龙之事,天下十一位通天大能皆在被邀之列,实际只到了六位,加二位真人,总数不过八位,他们便定下了那一成。” “也即是说,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交由天命的那一成,便是由这八位通天大物说了算?” “然也。但又不全对,只有七位,离火门欧阳敬德明确表示不参与,加之影响力极高的谈真人未曾与会,事情搞得很尴尬,也很勉强,反正马马虎虎算是这么定下了。” “可是,这七位大能似乎也难以代表整个修行界呀。” “所以说勉强嘛,这往后恐怕还会有变数。就不是你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如此!” 青玄一拍额头,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今年的武道天榜在张榜前如此激烈,为什么一贯秉持原则的赵氏会对天榜规则一改再改,为什么两百年了,赵家未曾有一人进入天榜,今年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如是种种反常,原因便在这里了。 “兄弟知道便好,切莫外传,你我小修,尤其注意祸从口出。” “兄长放心,铁肩省的。如此说来,青阳道门和你们摩云宗联手已成必然,魏赵两国亦是要重新整合粮草兵马了?” “话是这么说,但对我摩云宗未必是好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兵锋所指何处?” “这话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兄弟,天机变幻莫测,更甚于三十年前,你我当谨小慎微,且看这风云变幻。” “兄长言之有理,铁肩必铭记在心。” “吃吃喝喝,修行打坐,哈哈……逍遥在这天地间,又何必问长生呢?” 问道者堕落如斯,想必在这天地间亦无法真的逍遥起来。 铁肩不敢苟同,却也不好明说,又道,“再有半个时辰,那白世成和李千愁之战便要开始,兄长可欲一同观瞧?” “不去,武道之争就那么回事儿。”青玄摇头,手中筷子翻飞,几乎头都不抬,“李千愁必败,既知结果,无甚趣味。” 李千愁必败?铁肩皱起了眉头,忽觉一股寒意袭来。 …… 耗时三天,郑九才赶回魔音谷。 为了躲避魔修,也为了避免被人跟踪,郑九离开朵云川后,朝着反方向走,绕了很大一圈。 就算是昼伏夜出,郑九心里也不踏实,枣红马太显眼。 总算一路无事,但魔音谷内却空空荡荡。 不仅大家居住的山洞无人,常去的水潭边、桦树林、浅草涧等处也无人。 郑九仔细检查了山洞,本就没几样破烂物件,也无人翻动的迹象,他甚至在自己住的山洞里找到了落满灰的《青阳秘术》和《锻阳术》。 说明土狼几人离开有几天了,但走得并不匆忙,而谷中亦无外人进来。 费解的是,他们很少一起结伴外出,至少会留下秋华看家。 这天寒地冻的去做什么? 郑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人可能去找山贼了。 入冬,食物匮乏,郑九留下的碎银撑不了几天,乌厥部已经向西南迁徙,做苦力赚些吃食的营生也断了。 再加上郑九一去便杳无音信,外出求活成为必然。 尽管魔音谷里也有野兔、岩羊之类的生灵,但冬天是很难捕捉的。 想明白了,郑九便不再担心,大家伙的生存能力都很强,这么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唯一令郑九不踏实的便是同贵,这家伙一心想当山贼,冬日艰难,这厮会不会撺掇土狼几人往东边去? 郑九不敢确定,决定等上一天,若是还未见回来,便去寻找。 几个瓜娃子,走了也不留下点信息……对了,他们不识字。 积石山中段有几股山贼,若是不去主动招惹,他们也不敢往西边来,尸魔人的凶名太盛,没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枣红马很喜欢魔音谷,尤其是水潭边,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茵茵绿草,连日赶路,马儿已经瘦了一圈,逮住草皮狂啃。 带的饲料和干粮都所剩不多,必须要想想办法过冬。 郑九任由着脑子放空,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胡乱冲撞,这个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便进入了空灵世界。 次日,郑九被马嘶声唤醒。 睁眼走出山洞,便见到有三个身影围着枣红马,其中两个手持钢刀,另一个提着长缨短枪,是名少女。 看打扮,三人均不像马贼,倒有点像商队常见的押镖镖师。 只是三人看上去很憔悴,其中一名穿着灰布袄的矮个男子腿上还带着伤,另外俩人亦是灰头土脸。 枣红马已经受伤,但神骏异常,左突右闯外加尥蹶子,三人一时间竟无法靠近。 “什么人,敢欺我马儿?” 郑九一声断喝,便嗖嗖几个飞跃从十多丈高的山洞飞身而下。 三人均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只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少年时,紧张的心情又立时平复下来。 “谁说这马儿是你的?”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晃着脑袋冷笑。 郑九不答,将拇指和食指捏成环状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极是响亮的口哨,枣红马闻听,立刻放弃了与另一名男子对峙,扭头就跑开了。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郑九再吹一声口哨。 枣红马迅速向山谷深处奔去,水潭后是几堆怪石,再后则是一片桦树林,两侧皆是高耸的险峰,险峰挤出来的一线天内才是魔音谷的核心区。 第54章 迷途镖师 黑衣人勃然大怒,一横手中的钢刀大声喝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 “你们又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郑九丝毫不惧,随便扫一眼便知三人的武道修为低微,也就那少女练的好像是正统功法,丹田气海已初具形态。 其他二人别说气海,丹田处一片干瘪暗淡,根本就不是什么武道中人,充其量是耍过两年棍棒的江湖混混,比那马帮的喽啰都不如。 “老子管你什么地方,放跑了那马儿,老子就让你顶帐……” “翟老大且慢。”少女发话,冲着郑九一拱手,完全是江湖路数。 “这位……小哥请了,我们是银州神火镖局的,走一趟镖到赤赫,没想到在野望滩遇到马帮,混战下来,我们被打散了,昨夜风沙大迷路,误入宝地,请多海涵。” 银州在双峰要塞向东一百五十余里地,是大周西北最靠近边镇的州府,确实时有商队经双峰去塞外。 但是进入冬季,因为路途艰难,环境险恶,很少有商队出塞。 而赤赫在乱石滩以北,是候桓和白羌夏季牧场的最东端,经常有往来商队打尖露营,慢慢形成的一个小镇。 “即是迷路了,也不应该见了我的马儿就打歪主意。” “不知者不怪,我们以为那马儿是无主的……” “既然误会澄清,三位请离开吧。”郑九淡淡道。 “小子,我家少镖主对你客气,别蹬鼻子上脸,小心老子削你!” “请吧!” 郑九侧身伸手,根本不想与这些镖行的人啰嗦,赶紧走人,枣红马身上有两道血痕,小爷也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找死!” 持钢刀的黑衣汉子哪里受过这等气,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冷脸轰赶,气的挥刀就冲了上来。 脚步轻浮,上肢虚摆,动作太慢,全是花架子…… 郑九冷笑着站立不动,右手握拳,胳膊肘微微后屈,然后向前踏出半步一拳轰出。 嘭! 黑衣汉子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郑九的动作清晰无比,平平无奇一拳,在那亮瞎眼的刀光中却犹如苍龙出海,根本都没避让刀锋,一拳砸在了刀身上,余势未衰,拳锋直接轰在了对方的胸口。 “翟老大……” 黑衣汉子摔的相当狠,连翻几个跟头,直挺挺躺着不动了。 “你……好你个小子!”灰袄男子怒骂着也想冲上来,但只迈出两三步就停下了,他连黑衣汉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少年。 “少侠息怒。” 少女赶紧横身拦住,再次抱拳施礼道,“他们不识礼数,行事鲁莽,开罪的地方,红音向你道歉了,我们这就离开。” 郑九摆摆手,不是懒得说话,而是在想其他事。 银州人不知道魔音谷也情有可原,毕竟塞外塞内天差地别,可是长年走镖的镖客没听说过魔音谷就太奇怪了。 而且敢冬季走镖,一定是迫不得已,行镖的价值恐怕是极高的,否则没人愿意冒险。 看这三人的能耐,似乎神火镖行的实力也不咋地呀。 灰袄汉子搀扶着哼哼唧唧的黑衣人走在前面,黄衫少女提着长缨短枪坠在后面,路过郑九身边时欲言又止。 见郑九始终始终神情淡漠,不由得叹了口气,话到嘴边终未能说出口, 野望滩么? 郑九忽而就有了方向,见三人离去后,腾身向魔音谷深处奔去。 很快穿过一线天。 越深入,越是怪石嶙峋,植被茂盛,即便是冬天也能见到一团团的绿色,此处的野物很多,也很危险。 不大的功夫,郑九便手拎一只灰兔,牵着枣红马回到了水潭边。 拔了几株野草捣碎,用水和成糊糊涂在枣红马的伤处,接着处理兔子,枯枝败叶随处都有,篝火升起,一只烤兔很快飘出了香味。 郑九吃了半只,另外半只带在身上,给枣红马喂足了细料,又回山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跳上枣红马离开魔音谷向野望滩而去。 郑九没有走沿积石山的土路,而是纵马进入戈壁,抄近路去了野望滩,没多久就发现了现场。 尽管风沙大,但依然能找到断了的车轴,镖旗,麻布口袋等物件,散落的很开,陆续又发现了骡马的尸体,甚至死人。 那个叫红音的少女描述的不错,商队遭劫,虽然有的物件被风沙掩埋,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但能想象战事的惨烈,应该就发生在一两天前。 野望滩距离魔音谷大概五六十里地,再估算下脚程,红音的话基本都被印证了。 这股马帮手段狠辣,除了打成破烂的、还有断了气儿的,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郑九在马背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巍峨的积石山连绵起伏,他很快便认准了一个方向,这支马帮应该距野望滩不远。 打马扬鞭,一路绝尘向东而去,郑九没有返回头去看那三个倒霉蛋,既然是做镖师,就要有时刻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便是在这漫天黄沙的大漠中求生存,同样时刻面对死亡。 一直跑到太阳落山,郑九已经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山口,很熟悉。 山口往深处去是险峻的山谷,有错综复杂的山路缓缓向上,有一处不算高的山头被称为石岩岭。 石岩岭右侧有狭窄的小道通往后山,后山外是一处极为难得的开阔地,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以前的马家匪帮便是在这里开档立寨的,后来换过窝子,但郑九和土狼他们这帮漠鼠把这一带都摸透了。 枣红马神骏,这一口气跑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时快时慢,但至少也跑了七八十里路。 郑九没有急着进山口,而是放慢速度,让枣红马小碎步慢慢颠着恢复体力。 山口内不远便有土垛子,是山贼的暗哨,平时不怎么用,但是一旦做下买卖后,暗哨是必不可少的。 天黑下来,很难视物,但难不倒郑九,他没有发现暗哨,却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物。 一抹鲜红,是剑穗,或者是香囊上吊着的穗子。 到底是什么,郑九无法判断。 旁边石头上还有一团黑褐色,是血液风干了后的颜色。 血迹呈喷溅状,顺着血点的倾斜角度,郑九慢慢看过去,发现了更多血渍,以及被连根推倒的土墩。 土墩下压着一具尸体,前胸、小腹各被捅了一刀,应该是马帮里的暗哨。 山贼居然遇到了对头? 这有点不可思议,什么人有能力强攻山寨? 神火镖局么? 想起早晨遇见的那三人,郑九感觉不靠谱,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万一人家镖局花费重金请了武道高手护镖,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55章 意外战场 就算是多纳尔的正规骑军也不愿意进山剿匪,多半都是以商队为诱饵,设下圈套,再通杀通吃。 郑九依然难以判断,在前行中陆续发现了大量的马粪、骡粪,说明有马队和骡车在此停留过。 继续深入,山路很绕,分叉极多,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过,很容易迷路。 走过最迷糊的盘山路段,山路陡峭起来,七转八转的已经到了石岩岭下。 郑九驻足,山风里夹杂着异常的声响,侧耳倾听,并不真切,于是他缓缓放出神识,神色微动。 异常声响是喊杀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响。 马帮山寨里正在激战。 神识是一项很强大、又十分奇妙的能力,可听、可看、可窥视对手、甚至可杀人于无形。 郑九并不知道,寻常修士最起码要练到炼气期巅峰才能凝聚出神识,而且探查能力有限,不过数丈远。 而郑九的神识则是领悟了那道韵、并看见灵台上的绿叶之后,灵犀一点,自然而然产生。 近几日自观,神奇的感知触觉与那双无形的眼睛融为一体,不仅能看的更远、更细微,而且能够洞悉普通人的内心世界。 虽然这项能力还很粗糙勉强,却已经相当可怕了。 今早,郑九便试了一番那个镖局的黑衣人,让他惊讶不已。 那混账正在恶毒的诅咒郑九,并想杀了他,所以郑九才会给他施以颜色。 很快,郑九的面色就从意外变的震惊,打斗的人中果然有相当厉害的武道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小小的马帮山寨怎会引来武道高手? 略一思索,郑九将枣红马牵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稍稍安抚,然后返身沿那小道拐入山顶右侧小径,进入后山。 一股腥风扑面,脚下便有尸体,而且还不止一具。 从破破烂烂的衣着打扮判断,尸体多半是马帮里的喽啰。 打杀声已经相当清晰,主要集中在山寨中厅,又叫聚义厅。 说是厅,实际上就是用石头垒起来好大一圈区域,里面有隔出的部分房间砌了墙,以木头、秸秆和破烂织物混搭为顶,极其简陋。 当然,再如何简陋也是山寨的核心区。 郑九屏声敛气,先快速在聚义厅四周摸了一遍,除了几具尸体,并没有发现土狼、同贵等人。 后山深处是马厩、还有七八间同样用石头垒的小屋子,连屋顶都没有,充其量叫石围子,住人、放杂物和抢来的物资。 山贼的日子过的很凄惶,基本很少有想象中那种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就算抢劫顺利,也要存着赃物慢慢过日子,不存在为过个肥年便一口气吃干糟光的场景。 郑九正要绕道聚义厅后面,便闻听轰隆一声巨响,身侧气流激荡、石块纷飞,石围子出现了一个大洞,继而稀里哗啦的塌了丈余。 好大的力量! “姓冯的,终于舍得亮底牌了,哈哈……”一个阴冷的声音十分得意。 “真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么?”另一个声音颇为苍老。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冯兄若是愿意配合,白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对冯兄网开一面。” “看来玉阳门真是铁了心的要插手冯宋两家之事?” “呵呵,天真!” 嘭,嘭嘭…… 郑九吃了一惊,辩听双方交战的力量层级,至少是武道后天宗师的境界,更为关键的是,谈话中提及冯宋两家,好像跟冯默声说的宋国的武道世家有牵连。 宋国的武林人士跑到了大周国西北边陲的马帮匪窝里打架? 听起来匪夷所思。 而且从气息分辨,墙内虽然只剩下两人对战,但活人至少还有五六个,都停手不打了么? 郑九本想再度放出神识,但在武道高手面前,这种做法很危险。 后天宗师已经易筋洗髓,修炼出强大真元,可引天地之气,感知力相当敏锐,一旦被察觉反击,以郑九目前的实力,大抵是讨不了好的。 从某种角度讲,如果不动用灵力和修行技法,武道后天宗师在力量和身体强度上已经可以和炼气期巅峰的修士比拼。 于是,郑九缓缓爬上石墙,只见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在极速游走,时不时的拳锋相撞,震荡出可怕的罡风。 大厅左侧角落,有一个麻衣汉子盘坐在地,嘴角有鲜血溢出,像是受了重伤,另一侧角落还有两个人,均是黑衣短打,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也受了很重的伤。 看上去,几人都在拼命调息,控制伤情,随时准备起身厮杀。 还有两个人的气息,郑九一时间凭借肉眼搜寻不到,正想换个位置查看,却不料那麻衣人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黑光飞掠而来。 郑九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快被发现,又是一个后天武道宗师,他急忙侧头避让的同时,连续几个后空翻,避开黑芒。 “什么人?” 那人大喝,紧接着便传来十分混乱的碰撞声,听上去好像那几个受伤调息的人几乎同时出手,又混战在一起。 轰隆,歪歪斜斜的石头墙再度坍塌了一边,嗤嗤嗤,数柄飞刀激射而出,郑九早就不再原地了。 “啊!” “姓白的,你他妈无耻……” “哈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做贼的羞辱别人是个贼。” “……” “嘿,我呸!你这才叫无耻和阴毒……” “……” 在双方谩骂中,郑九已经神鬼不知的换到另外一个方位。 他看明白了,灰衣老者姓冯,和两名黑衣人是一拨的,而蓝袍老者姓白,与坐在地上调息的那个麻衣汉子是另外一拨。 激烈的打斗在几声怪叫和怒斥声中戛然而止,双方几乎同时发难,很快拼尽全力,却又都无法奈何对手。 “姓白的,你也不咋地呀,就这点能耐,也敢远赴塞外行杀伐之事,白家人一向自大,倒不是吹的。” 灰衣老者此刻也坐在了地上,前胸好大一块塌陷,前面地上有好多血,看上去受伤颇重。 “姓冯的,死到临头,就不要光顾着嘴上快活了,白家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你不用担心自己死的太慢,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冯琦声,与他人无关。” 蓝袍老者依墙而坐,腿断了,面色煞白,与那灰衣老者的伤势半斤八两。 此人说到后半句,音量陡然拔高,显然是说给郑九听的,放低姿态,表明态度,如此两败俱伤,他哪能再竖强敌? 冯琦声? 郑九闻听,心道实在是太巧了,冯琦声和冯默声是什么关系? “是哪位高人?烦请现身一见。”灰衣老者发声。 郑九的存在与沉默让两拨人都很忌惮,在这种危机关头无法判断敌友,状况既危险且微妙。 “玉阳门白玉庆,执行宗门法令,如有叨扰冒犯之处,还请高人恕罪则个。” 蓝袍老者再度降低身段,希望这个藏在暗处的不速之客就此离去,或者只是看看热闹,两不相帮也是好的。 但他抬出了玉阳门,也意在威慑对方。 玉阳门,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是武林中被称为“五门七世家”的大门大派,玉阳门排第三。 排第一、第二的是,宋国古武元门和赵国的太极门。 第56章 做个交易 在几双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睛珠子的注视下,郑九蒙着面走了出来。 他并不理会这帮处在垂死中的斗兽,而是在一处坍塌的石堆边驻足俯身,双手飞快的清理石块。 “敢问兄台大名,我等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 “你们继续,与我无关,”郑九头都没回,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因为他发现了那两个找不到的生人气息,一个趴在墙根下,被一具尸体大腿压着装死。 刚才打斗激烈的时候,坍塌的石墙落下的石头砸中那具尸体,好像也伤到了装死之人,肢体明显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惨点,同样装死,躺的位置不好,被第二次坍塌的碎石给埋了,郑九若不是换了位置还没办法看到。 “呵呵,听闻兄弟说话,年岁不大呀,倒是一身好修为。” 蓝袍老者在试探,他是后天宗师境,虽无法凝聚神识,但洞察力异常敏锐,动用真元探查,发觉这个蒙面人的气海丹田极为凝实,知道是个高手。 武道到了大宗师境界才被称为真正的高手,有了天人法相,便触摸到了道的层级,可以动用神魂杀人。 蓝袍人判断,此人虽年轻,但境界修为不低,不可能是大宗师,却绝对是个劲敌,能不招惹自然是最好的。 郑九当然远没到这个层次,却又非常特殊,虽无天人法相,却已生灵台、悟道韵,走的是与武道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已然不弱,一定师出名门?” 受伤的麻衣汉子突然发话,语调阴气很重,声音亦是令人不喜。 郑九不加理会,双手扒石块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露出了黑色的衣衫,为了防止伤到这人,又减缓了速度。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那灰衣人继续道,“若是替我们收拾了这几个山贼,我玉阳门便承你的情,日后江湖有事,玉阳门当鼎力相帮,不仅如此,还有厚报,若兄弟喜欢金银俗物,只管开口……” “无耻之徒,本事不济,便想着收买他人?你左一个玉阳门,右一个玉阳门,当真这块臭不可闻的烂招牌可以江湖通吃?” “冯琦声,你找死!” “有本事就来取老夫的命,装什么大蒜?!” “……” 郑九微皱眉头,拿掉了最后一块压着躯体的石头,伸手抚摸此人的后心,还有心跳,于是缓缓将这人的上半身扶正抱起,果然没看错,是同贵。 “小友不答话是何意?难道我玉阳门的份量不够?” 麻衣汉子喋喋不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玉阳门很厉害么?”郑九回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边给同贵掐人中,一边握着同贵的手用内力轻微震动他的脉息。 嗯?是个隐世的武修么?怎地连玉阳门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里是塞外荒漠,实在偏僻的鸟都不想拉屎,年轻人大抵是没怎么行走过江湖,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呵呵,不是我等自吹,小友可以打听打听玉阳门在大魏国的地位,乃至在整个中原武林中的地位,五门七世家便是了,若小友能与我玉阳门结下善缘,日后行事便得一强援……” “羞耻不?五门七世家,皆为你玉阳门而蒙羞,大魏国了不起么?” “老匹夫,你想急着投胎,也不用处处接人话茬!” “……” 同贵哼了一声缓过气来,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啊的吓了一跳。 郑九拍拍他的肩膀一把将其扛在身上离开了中厅,先把命救过来,有什么内伤外伤的,离开险地再说。 “哎哎,小友这是去哪里?考虑的怎么样啊?” “不是每一个武修都能被我玉阳门瞧上眼的……” “哈哈,人家都不理你,怎地跟个狗似的还赖上了?哈哈……” “……” 郑九在外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同贵安置坐下道,“别动,哪儿也别去。” “你……郑哥儿?”同贵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郑九不答,却又返身进了聚义厅。 还是在那几双疑惑不安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他不急不缓的走到另一处墙根下,扒拉开石头,把那具死人的大腿拎到一边,然后低声问道,“能走不?” 土狼再也装不下去了,主要是疼的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把脖子扭过来,看着蒙着面的郑九也是一脸错愕。 郑九二话不说,扛起土狼又走出去了。 看似旁若无人,其实郑九浑身上下都异常警惕,这些家伙若不是伤的太重,早就将他灭口了,此时无非是在调息蓄势。 将土狼安置在同贵身边坐下,郑九压低声音问道,“正山和秋华在哪里?” “你是郑小子?”土狼大吃一惊,却又立时捂住了嘴巴。 “不知道,打起来就乱了,我和土狼没来及跑,当时后心挨了一脚,就干脆躺地上装死了。” “当时乱起来的时候,他俩好像没在聚义厅。”土狼回忆。 “行,知道了。”郑九点头,又道,“待会儿缓过来就去前山下马坡,拐过去的隐蔽处有一匹马,不要招惹它,就在那等我。” “你还要干嘛?” “去找秋华他们。” “带上我们一起,咱们是做……”说到这里,土狼说不下去了,一个多月前,郑九说要做荒漠上的凶狼,让大家练拳,他是最兴奋的,可现在跑到土匪窝子里,灰头土脸。 “那帮人很厉害的……”同贵嚷嚷。 “听我的,这时候别跟我啰嗦。”郑九起身离开,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根本不容置疑。 那几个凶人即便是受伤严重也不是土狼和同贵所能对付的,只是没时间解释太多。 再度回到聚义厅的郑九,扫视着看似凄惨,却又暗中对峙的几人,张口问道,“冯琦声,你可认识冯默声?” “冯默声?你见过他?”灰袍老者大为惊讶。 “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敢问少侠……” 郑九摆摆手,扭头又问蓝袍人,“你是大魏国人?玉阳门?” “不错,小兄弟考虑的怎么样?冯家正被武林同道声讨,若是小兄弟肯出手帮忙,实则是为武道同道做了件大好事。” “这话怎么说?” “冯家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一时半会儿无法细数,就在数日前赵国南城,武道天榜放榜日前,他们冯家连施下作手段残害了上场切磋武技的宋云涛,激起武道同仁的共愤……” “放你娘的臭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你们魏国人最无耻!” “那么再问一下,冯家为啥要害宋云涛?” “小友有所不知,冯宋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武道天榜排名在最后三日的挑战争夺,向来是公正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一个公正公开,那冯化声分明作弊,否则宋云涛如何在关键的时候……” 蓝袍老者正自口沫横飞的反驳,却突然间眼珠瞪大了,瞳孔里满是惊骇。 同伴正欲暴起偷袭,确被蒙面少年反手一刀捅进了胸膛,身法和招式非常眼熟…… 不不,那不是刀,是把破铁片。 第57章 实属运气 郑九出手之迅速果决,震惊了所有人。 铁片不仅捅穿了麻衣汉子的胸膛,还顺势搅了一下,咯吱一声脆响,脏器连着骨头都碎了,让人头皮发麻。 “竖子尔敢……” 蓝袍老者大怒中一拳轰出,郑九的身形却忽的消失不见,转瞬间便出现在其身后,却并未出手,双足接着一点,身形又瞬息移到了另一侧。 果然,蓝袍老者白玉庆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再度轰出来的拳影如雨点般密集,遍布周身,郑九移动的速度还是稍显慢了,只得同样砸出一拳。 砰! 狂暴的拳影迅速消弭。 白玉庆腾腾连退两大步,咣的撞在了石墙上。 而郑九则倒飞了出去,扑通摔了个跟头,随即一个乌龙绞柱又站起了身,忽然间头晕目眩,口中腥咸,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是受了伤。 在力量层面,郑九远不是白玉庆的对手,对方在武道浸溺了数十载,功力非同一般,又在重伤下拼命,战力最起码发挥出了七八成。 郑九就算身体强度有了质的改变,不亚于易筋洗髓,又有固元符种护体,硬抗这一击也是相当勉强。 然而,白玉庆喷出一口鲜血后并未追击,突然间跃升半空向黑暗中遁去。 此人虽断了一条腿,却强悍如斯。 嗖! 一道灰影随即跟着飞掠而去,冯琦声反应奇快。 “莫要放走这厮!” 在地上盘坐着的一名黑衣人也一跃而起,冲出聚义厅。 郑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给强压下去,脑子里已经如过电一般反思刚才的对战,虽然只是极短的一两招,却凶险无比。 实事求是的说,与这些武道宗师相比,自己还是差的太远,如果白玉庆全盛状态下打出这一拳,郑九不知死活的硬抗,必然重伤。 之前侥幸杀了那名麻衣汉子是因为运气和判断,主要是那双无形眼睛的预判,尤其对周身两丈之内,眼睛更是洞察秋毫。 当然,郑九也早就想动手了,就比对方快了那么一点点,实属巧合和运气。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郑九不再理会,调息一番便要去后厅寻找秋华。 “少侠且慢……” 躺在地上的另一名黑衣人想要挣扎起身,却因伤的太重起不来。 “何事?” “少侠可是寻找另外两个少年?” “不错。”郑九点头,暗道这人眼力不赖,激战重伤下依然能对他之前的行为观察的细致入微,不免心生两分好感。 “他们可能都躲到后面的米仓下面,那里……”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划破夜空,郑九听出来是白玉庆的声音,恐怕是垂死前在表达不甘和愤怒。 郑九冲黑衣人点点头便朝聚义厅后面走去,很快找到了所谓的米仓,就是存放物资的石围子。 石围子里除了一些发臭的破烂,什么也没有,伸脚扒开破烂,郑九看了一个不大的铁门贴着地面。 郑九在不远处拿了根火把照明,打开了地窖的铁皮门,五六双亮晶晶的眼睛一起望着洞口。 没想到这伙新开柜的山贼倒是很勤劳,居然在下面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 “正山、秋华!” 郑九一眼便看见了瑟瑟发抖中的两个家伙。 “郑哥儿!” 正山惊喜交加,第一个奔了出来,给了郑九一个大熊抱,却被他连忙推开,别把鼻涕抹身上。 秋华紧随其后,看着郑九只知道傻笑。 里面还有三个人,非但不敢出来,还一起往里挤着躲避。 “少侠,借一步说话。” 灰袍老者冯琦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满身血污,身躯颤颤巍巍,被那名黑衣人搀扶着,却站着委实勉强。 “大掌柜……”正山小声喊了一句。 “几位都是少侠的朋友?”冯琦声笑问。 郑九点点头,凝视面如白纸一般的冯琦声,内脏被震破,心脉皆损,怕是撑不过去了。 于是,郑九忽然伸手握住了冯琦声的手臂,旁边的黑衣人一惊,还未有进一步反应,却闻冯琦声道,“少侠好意,不必紧张。” 黑衣人只能瞪眼睛看着郑九摆弄。 郑九不是太懂如何用真元内力帮人续命,却听闻苏老头神叨叨的吹嘘过,透过阳池穴度内力的法门,所以刚才施救同贵的时候,郑九尝试了一下,感觉像那么回事儿。 “少侠不必浪费真元,老朽时日无多,有几件紧要事说。” “你只管说。”郑九捏着对方愈发冰冷的手臂有些尴尬,对着阳池穴,好像无法把真元送出去。 “白玉庆留有后手,确认老夫身份后便发出了信号,大概是在一个时辰前了,按老夫估算,对方的援手随时都可能赶到这里,少侠亦要随时准备离开。” “……咳咳,其二,老夫远赴大漠,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兄弟冯默声,更重要的是为了避祸,事情来不及详说,只求少侠收留犬子,找到舍弟后便过继与他……” “其三,那窖里的三人是银州镖局的,白家撒在银州的线人,少侠可酌情处置……如此,咳咳,咳咳咳咳……” 冯琦声开始大口的喷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黑衣人缓缓放下冯琦声的身体,俯身大哭。 原来这是他儿子,郑九微蹙眉头,他不想多事,却没由来的揽了一大摊子。 只是对方临终之言,郑九也不好推脱,当务之急是离开险地。 “你们两个去下马坡找土狼和同贵。”郑九吩咐正山和秋华,“四个一起找马和骡子,有多少要多少,要快!” 正山二人见郑九表情严肃,不敢耽搁,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出来!” 郑九喝令,窑洞里的三个人自知躲不过,只能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一个老头儿,两名中年汉子,神情十分萎靡。 郑九看着奇怪,从身板判断,都是长年修习外门功夫的,怎地脚步虚浮,如此弱不禁风? “他们被我父亲废了功夫。” 黑衣人忍不住解释,郑九才动用神识探查,三人的丹田气海全被毁了,原来如此。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但的确是白家眼线。” 郑九不想花精力去判断这些是非曲直,离开此地是紧要,于是问道,“在此处,你们冯家还有几个人?” “就剩下我和本家堂弟。” “你叫什么?” “冯启东。” “好,冯启东,给你半炷香时间,处理好令尊后事,还有这三个,你看着处置吧。” “少侠饶命,我们虽然充当线人,但迫不得已。” “少侠饶命啊……” 三个人一起跪下,磕头如捣蒜。 那老头甚至抱住了郑九的腿,知道想要活命,全在这个少年人的一念之间,“那白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大周边陲,不仅在找冯家的麻烦,还在暗处慢慢阴李家……” “李家?” “对,大周国皇族一脉,不仅如此,还在窥视华山派。” 第58章 玄阴宗妖人 孰料,郑九只是微微皱眉,劲力一荡便将老头儿给震开了,然后大踏步的离去。 “少侠,白家狼子野心啊,与魔人勾结,意在大周啊……”老头儿声嘶力竭。 “这个老的暂时留下,其他你随意。” 郑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说话声却清晰的飘来。 黑衣男子亦是个果决之人,知道如何做事,抽出随身匕首,一刀一刀一个,将两个中年汉子全部攮死。 然后喝令老头儿道,“帮忙。” 亲人的鲜血溅了老头一脸,但也不得不照办,帮着黑衣男子把两具尸体抬走扔一边,又将冯琦声的尸体抬进窑洞,关上铁门。 听不清黑衣男子默默的念叨了两句什么,然后突然暴喝一声,双掌推出,拍在石围子上。 轰隆,石围子塌了,将那地窖的小铁门完全掩埋。 此时,山寨内嘈杂起来,驴叫马嘶,土狼几人已经按照郑九的吩咐在集中山寨里的骡马。 郑九则飞速的在山寨四周游走,除了发现几名躲在后山悬崖边上的喽啰,没有其他潜在危险。 “郑哥儿,一共九匹马,三头骡子,一头驴。” “没受伤的,马匹分乘,受伤的骑骡子,实在骑不了的就捆在驴子上,从二道梁离开。” “土狼放火,同贵打头,出发!” 非常时期,郑九做事绝不敢拖泥带水,也不能从原路的山口离开,只能在山里绕,要绕很远才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山寨里存下的烈酒全被土狼泼了,一道火光冲天,预示着这股奇怪而又短命的马帮覆灭。 然而,即便郑九如此迅速果决,依然来不及了。 一声桀桀的怪笑响彻山谷,继而有数道黑影飘忽而至,在火光下形同鬼魅。 “不好,是玄阴宗的人。”镖行老头大吃一惊。 “白家果然勾结魔人,实在罪大恶极。”冯启东愤愤不已。 郑九直抽牙花子,稍一多事,就麻烦大了。 “玄阴宗跟魔门是什么关系?” “回少侠,魔门虽然名声狼藉、行事邪恶,却是修行的邪仙,玄阴宗则是武道一脉,是武林的败类,他们两者不是一回事儿……” “土狼,你们几个带着那两个伤号先去二道梁……” “哈哈,白世兄可在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音波一圈圈的荡漾,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镖行老头儿被吓的直哆嗦,黑衣男子也是面色煞白,来人的武道修为恐怕不在白玉庆之下。 “姓白的死了,你是谁?” 郑九也知道来人厉害,可事到临头,哪有胆怯缩头的道理。 “死了?哈哈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口气不小,你亲眼所见?” 说话间,几人忽觉阴风拂面,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在半空中,翩翩落下。 来人面色煞白,就像抹了面粉一样,眼窝深陷,嘴唇又十分鲜红,披肩长发,一袭紫袍,如同半夜里蹦出来的女鬼。 “死没死,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郑九冷笑,手心里已经握了一枚枣红丸。 以前枣红丸用弹弓击发,威力很大,出其不意下甚至可伤魔修,现在弹弓没了,但郑九的身体强度和力量都有了巨大变化,徒手投掷恐怕更甚于弹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崽子,既然白玉庆嗝屁了,那么冯家人呢?” “我不认识什么冯家人。” “嘿,老头儿,还有你,不要把一个娃娃顶在前面,你们说,冯家人在哪儿?” 玄阴宗人袍袖一翻,脸上怒容渐起,四周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奇怪的血红色三角旗。 “小老儿也不知……是被这里的山贼虏来的。”老头儿战战兢兢,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拿眼睛瞟一下冯启东。 “山贼呢?” “呃……” “你小子到近前来。”玄阴宗人冲冯启东勾勾手指头。 冯启东也很胆寒,但毕竟是武道大世家出来的子弟,关键时候总不能比身边这个野路子镖师还差,于是昂首向前两步。 “中了白家的碎玉掌,居然能硬撑着跟没事儿人一样,有点意思,你是冯家的。” 冯启东闻听面色大变,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玄阴宗人形同鬼魅,身躯一晃,瞬息一个来回,人似乎都没动过,但冯启东已经到了他手上。 郑九吃了一惊,暗讨刚才这一把如果是针对自己,恐怕也很难躲过,下意识的又退了两步。 玄阴宗人的身法怪异,但境界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充其量与白玉庆在伯仲之间,却极难对付。 “还有你,小娃娃,是冯家第几代呀?” 那人说话的同时,身形再动,冯启东不知为何已经软软倒地,郑九始终盯着对手,几乎同步而动。 但终究郑九慢一步,两道身影交错之间,那人咦了一声,一只苍白的手很突兀的出现抓向郑九脖颈。 郑九早有准备,随着灵光一现的感应一拳砸出,看似非常慌乱匆忙,却正对着玄阴宗那人的手腕。 “呀呵?”那人再度吃惊,立刻改变方向反抓郑九的手腕,噗的一下扣了个结实,还没来及发力震散对手真元时,却忽感不妙,五指像抠在了烧红的火柱上,紧接着一道极其凶猛的玄阳之力喷薄而出,非但挡不住,还让整个手臂都如火燎一般。 郑九只是想摆脱对手,情急之下使出大荒拳经中的金乌伸足。 玄阴宗高手哪里知道什么金乌伸足,大吃一惊,飞脚一踹,抽身急退,这脚踹的又快又狠,原本就在被动中的郑九直接摔到了数丈开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之前,郑九就被白玉庆一拳震伤,虽然强行把该吐的那口血给压了下去,这一脚便压不住了,好像吐了之后反而感到轻松,伤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玄阴宗高手却不好过,那道玄阳之力克制他的阴血煞气,沾上便立刻消融,如蛆附骨,不仅痛苦万分,还很难摆脱,只好凭借深厚的功力强行压制。 可惜,郑九临敌经验不足,若是趁机强攻,说不得能占得一线先机,机会稍纵即逝,等他反应过来已迟了。 玄阴宗妖人带着一股血腥的狂风扑来,全力施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普通少年居然拥有传说中的玄阳之体,而且小小年纪便具备雄厚的真元基础,如何能让他活着? 第59章 为何不见 对手人未到,郑九的四周已经血光冲天,空气滞涩,腥臭气味令人作呕,他浑身上下警兆陡生,暗讨这妖功实在邪门…… 一只血色的手掌突然出现在郑九的背后,致命的危险让他灵台微颤,丹田中氤氲的气海忽然狂暴,掀起滔天巨浪冲出守宫,迅速涌入浑身血脉。 嗡~ 郑九的身躯一瞬间泛出淡淡的金光,双目如矩,左手握拳,右手高举虚抓,手指捏合成鹰喙状闪电般迎着对手击出,丝毫不理会身后出现的那只血手。 大荒拳经裂天兕开山! 玄阴宗妖人一声怪叫,倒飞着遁入夜空,郑九的身躯也飞了起来,被那血手一掌拍了个结实。 郑九的身躯在落下时,下面呈六芒星站位的黑影齐齐高举臂膀,手中的三角红旗忽然泛出血光,口中诵念着意义不明的怪腔鸟语,开始飞快的顺时针跑动。 “血魔湮阵!”镖行老者见识多广,居然认识此阵。 此阵极其凶险邪恶,施阵者驱动六名执旗者祭血魔,召唤血魔的力量宰杀对手于阵中。 每一面三角红旗都经过活人生血反复打磨祭炼,充满血腥邪恶的力量,承接血魔降临,被打入阵中的血肉之躯,浑身的鲜血瞬间会被吸食一空,抽成干尸。 血魔者,玄阴宗人崇拜的力量图腾,也是魔婴老祖的化身,源于北地萨满祭祀。 创立玄阴宗的鼻祖本身就是一位祭司,此人绝顶聪慧,将繁琐的祭祀流程浓缩、简化为肢体力量的具现,走出了武道的路子。 所以玄阴宗不仅邪恶,而且十分独特,可以概括为是带有神秘图腾力量的武修门派。 血魔湮阵可以瞬间秒杀同级别对手,对于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有可怕的威慑力,一旦不小心坠入阵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以,郑九若无法摆脱下坠之势,必死无疑。 眼下的郑九伤情很重,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自救。 而被郑九的裂天兕开山一击后,玄阴宗妖人也遭重创,却依然有能力驱动阵法杀了郑九。 一双猩红邪恶的眼睛躲在黑暗中,凶残而又疯狂的看着猎物坠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自己暴怒的情绪。 然而,一道不知何时候出现的白光比郑九坠落的速度快的多,悄无声息的插在地上,不熄不灭,不知为何物。 坚硬的石头地眨眼间铺满白霜并迅速蔓延,六名跑动中的玄阴宗弟子瞬间被封冻,手中的三角红旗亦没有逃过白霜的侵蚀,无声无息的炸成粉末。 “什么……噗~” 躲在暗处的玄阴宗妖人惊骇之极,随即口中狂喷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露出身形,苍白的面孔极度扭曲,他不但被血阵中断反噬,而且被吓坏了。 那道白光是用雪花凝聚,但在仙人手中就如同利剑,而此间若是真有仙人,一定来自萃华宗! 噗通,郑九摔落在地,那道白光及满地的白霜却已消失不见。 从郑九被掌力拍飞,到半空拧身下坠,最多不过一两息时间,战场上却发生了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重伤下的郑九可能无力应对,却能很清晰的一一感知。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山上下雪了。 那名镖行老者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抬头望向远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絮叨什么。 玄阴宗妖人已经跑了,六个被封冻的玄阴宗弟子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地,身子软的像烂泥,死透了。 “真是他么?” “既然来了,为何不能一见?” 郑九已经不是数月前的郑蛮子了,谈不上强大、但无比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他,苏老头口中的那位仙师刚刚来过,救了他一命,未作停留便远去了。 这让郑九的心情很糟糕,虽然嘴上不说,可他还是非常渴望能有一位可以帮他照亮前路的老师。 看来苏老头儿用生命代价求得的仙缘,不过是一场虚幻。 当郑九组织的马队缓缓消失在积石山脉西段的深处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奶头山大泽边,方晓刚刚击退一位强大的对手,他居然不是魔修。 此人来自赵国的摩云宗。 摩云宗虽属释门旁系,却也是跻身于七大隐世宗门的庞然大物。 方晓也不是为保护郑九才到积石山中段的,而是追踪这位修士,赶了个正巧。 摩云宗修士跑到西北大漠,意欲何为? 若不是接到宗门速归的敕令,方晓可能都不会在临走前巡界一番,这一巡居然就撞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联想到发生在赵魏两国武道天榜的事情,方晓的心情不好,除了坐镇西北,他其实并不想花费精力去关心凡生界的这些破事儿。 但传闻恐怕要成真了。 这一去,不知道会有怎样颠覆常理的变化,方晓遥望积石山深处,暗叹了一口气,旋即目光凌冽,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云层中。 …… 在莽莽的积石山中辗转了整整三日,郑九的马队才回到魔音谷。 可气又可笑的是,居然在谷外又看到了神火镖局的红音以及那个灰袄男子。 黑衣汉子死了,红音哭着说是被狼群拖走了。 郑九撇撇嘴,不想接话茬,随行的那个镖局老头儿却抱住红音哭的跟泪人一般,居然是爷孙俩。 在这三日的颠沛中,郑九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侵入体内的血煞阴气已经被玄阳之火炼化干净,没留下什么后患,只是受损的筋脉还需再调理几日。 郑九的心情却极度烦躁,莫名其妙的搞了这么一支古怪的队伍,难道真要当山贼么? “你不是说要领着我们做荒漠上最狠的凶狼么?那个几个喽啰和镖行的人就是我们的漠鼠,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怎么样?郑哥儿?” 土狼很兴奋,以为倒了八辈子霉要死在石岩岭,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白得一票人马,立刻就能开山立柜了。 他反复盘算了一下,不算他们五个,一共还有十一个人,三个镖行的,七个冯家马帮的喽啰。 还有两个就厉害了,是冯家马帮的二当家、三当家,但他们对郑九都非常敬畏。 “就是呀,郑哥儿,把这些人好好整整,咱们扯旗子吧。以后魔音谷到野望滩这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 同贵比土狼还上心,他心里都已经替郑九规划好了,郑九是大当家,他们四个按年龄排行,从二当家到五当家。 至于冯家兄弟,那自然是六当家和七当家。 其他人都是喽啰和漠鼠,不不,那个长的特水灵的红音姑娘不能当漠鼠,就做郑小子的压寨夫人。 第60章 真正主宰 不行不行,真不行! 同贵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若是让那红音做了压寨夫人,秋华怎么办? 秋华可以兼着五当家,做压寨大夫人,红音只能做小了…… “撺掇大家去石岩岭当山贼是你的主意吧?” 郑九冷不丁一句话把正想糊涂心思的同贵吓了一跳。 但看着郑九清冷的目光,他旋即又撅起了嘴巴,“没吃的,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肥羊吃多了,以前的石板蛇下不得嘴了?”郑九冷笑。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要做些事情吧……” 同贵低下了头,他虽然鬼迷心窍,却也知道办错了事,事情严重到大家都差点死在石岩岭,若不是郑小子赶来及时,这身肉恐怕都要喂野狼了。 “做事情?当大爷?不错!”郑九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指下面草地上正在给一头野獐子开膛破肚的喽啰道,“你打得过他么?” “他……”同贵看过去,那人名叫蒋东风,是个汉人,据说犯了命案流窜到双峰要塞,混不下去,跑来当山贼。 此人膀大腰圆,四肢粗壮,是山寨里有名的大力士,刚到山寨时蒋东风还挺照顾土狼和他,自然是打不过的。 “连他都打不过,你凭什么做大爷?” 郑九站起身,并不想太苛责同贵,但这家伙的糊涂心思最多,不敲打是不行的。 “郑哥儿……” “去找正山,把我教的拳脚一起练习一遍,其他的以后再说。” 郑九摆摆手,转身去另一处山洞,找冯启东。 土狼和同贵对视一眼,俩人肚子里憋了半天的猛货和宏伟大计,可惜一个字儿的正经话都没说出口,只能互相翻翻白眼。 冯启东的伤很重,到现在都在卧床,而其堂弟冯启运则要好很多,已经可以活动拳脚了。 郑九每天都要给冯启东疗伤,被白家碎玉掌震伤的脏器,冯启东可以自行运功治疗,但被那玄阴宗妖人的阴煞血气所伤的经络只能靠郑九的玄阳之气。 “少侠,又要麻烦您了。” 躺卧在石床上的冯启东见到郑九来,连忙挣扎起身。 “不必客气,给你治疗我也有收获。” 郑九实话实说,他修习锻阳术大都靠自己摸索,虽偶有感悟,却总是艰难,直到遇见冯默声,才在其提示指点下有了突飞猛进的跨越。 不得不说,系统修习和在黑暗中摸索,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郑九深有感触。 是以,在郑九离开朵云川的时候,宁可用雪域巨蛤的内丹来换取冯默声的性命,虽然事不可为,总是一种念想。 尽管冯默声在阴阳甸里包藏祸心,郑九也能理解,人之将死,总要穷极手段活命。 只是踩着他人的性命往上爬,总是过了,所以,营救冯默声的事情既不可为,郑九也不勉强。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总有安排,郑九没想到在鸟不拉屎的石岩岭居然还能再碰到冯家之人。 这冯启东兄弟虽然修为还不到宗师境界,但对锻阳术的修习非常正统精纯,这是个大好机会。 “在救命恩人面前,启东不敢失礼。” 郑九笑笑,握住冯启东的右臂,开始渡送玄阳真气,客气来客气去的,总会没完没了,太烦。 他已经在冯启东的提示下,熟练掌握如何渡真元的法门,轻车熟路,说起来简单,但要靠自己摸索,不但要费把子力气,还不见得能摸到门槛。 这与天赋无关,在无尽黑暗中,能摸索出前行道路的,执着、韧性和运气往往占绝对比重,天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在冯启东的提示下,郑九已经在快速修习《锻阳术》的第二篇,山海篇,短短几日便进展神速。 山海篇同样三十六式,郑九已经领悟了四成。 就连《锻阳术》世家嫡传的冯氏兄弟也惊的瞠目结舌,他们俩分别在八九岁修习《锻阳术》,在十二岁完全掌握了大荒拳经,用时三年多,在冯家嫡系子嗣中已经算是快的了。 修习山海篇,用时整整七年,风雷篇,已经十年多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领悟。 这郑九简直变态,不过小叔叔冯默声的眼力倒是高绝无比,居然能发现此等奇才。 关于与冯默声的相识和纠葛始末,郑九并没有特别详细去说,只是泛泛而谈,相识于患难,在魔修追杀时各自逃命。 但结局是悲观的,冯默声现在在魔修手里,死多活少。 冯家兄弟就算如何自大,也不敢苛责郑九去救冯默声的性命。 自己去?那就更不敢了。 只能等待和寻找机会。 如此,他们反而认定了郑九是冯默声的忘年好友,甚至是衣钵传人,所以对郑九十分信服,并礼敬有加。 在提示和指点郑九时,冯启东绝不会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 同样,郑九对冯家兄弟的感觉也不错,所以需要尽快治好冯启东,两人的战力水准都接近后天宗师境,日后对魔音谷的帮助很大。 闲聊中,郑九大致弄明白了冯琦声临终之言,以及冯家的遭遇。 早在一年前,冯家就开始秘密遣散嫡系子嗣,到列国各地隐姓埋名生活,以应对未来可能的灭顶之灾。 “古武之术,源远流长,门派极多,但能真正继承其精髓的只有两个世家,其一是宋家,被称为古武太一门,其二便是我们冯家,被称为古武元门。” “很多年以来,为了正统之争,冯宋两家冲突不断,你来我往,夹缠不清,因为宋家的主要势力在庙堂之上,冯家的门人弟子多在民间,所以,总体上宋家占上风。” “后来,梁国皇帝因贪恋美色驾崩,外戚宋家趁虚而入夺了皇位,改国号为宋,这便是大宋国的由来,也是列国中最年轻的,不过三代帝王,九十余载。” “奇怪的是,宋家行这忤逆夺位之事,居然得到了仙家的默许,甚至是支持,此后,冯宋之争,冯家就变得愈发艰难。” “一年前,我家老祖宗收到了华阳宗志清长老的亲笔信,要我冯家以宋国大局为重,放弃与宋家的对抗,交出镇派之宝《锻阳术》孤本和《元阳吐纳术》。” “华阳宗乃当世七大隐世修行宗门之一,实力虽然只排在第六,但对我等凡人来说也是难以抗拒的庞然大物,我家老祖宗知道大祸临头,一面复信,虚与委蛇,一面着手安排冯家后事。” “现在留守在宋国的冯家只剩下一个花架子,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我的二伯冯化声甚至牺牲了自己,在武道天榜揭榜前,他只身前往赵国挑战宋家高手宋云涛,并将其杀死。 “孰料,这华阳宗和宋家歹毒,居然在事后下黑手,暗算了我二伯,这也是我父亲为了获取准确消息,宁可冒着上当的风险也要去劫镖车的原因。” “如此说,那神火镖局反倒是你冯家养着的耳目?”郑九奇怪。 “这事就更复杂了。”冯启东摇头苦笑,“原本是我家耳目,谁知道早被白家人给收买了,只有唤作红音的父亲还算对冯家忠心,寻找机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但已经晚了。” “白家又是怎么回事儿?”郑九听的实在有些头昏。 “白家是大魏国武道第一宗门,宋白两家早就联手了,魏国的野心极大,不仅想一口吃了东边的韩国,也对大晋国和赵国虎视眈眈,我父亲说魏主早有窥视整个中原的野心。” 原来如此,这便是冯琦声临死时说的避祸二字的由来。 郑九听了不免唏嘘,看来苏老夫子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主宰从古至今都没变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一个华阳宗长老就能让传承千年的武道世家树倒猢狲散,多么可怕,凡人的处境又是多么可悲? 第61章 捷足先登 大魏国,青阳道门; 大周国,萃华宗; 宋国,华阳宗; 那么浩瀚国呢?魔修,又是个什么门?什么宗? …… 这些分布在列国中的一个个宗门,以前会偶尔听说,多半出自苏老夫子之口,后来是冯默声在洞窟里无聊,不停唠叨。 郑九懒得听,根本对不上号,也没什么概念,因为离的委实太过遥远。 现在,却在郑九的脑子里慢慢具化,令他愣神了半天。 “恩人,不知以后有何具体打算?” “呃,还在想,没什么具体打算。”郑九回过神,实话实说。 面对忽然出现的这支杂七杂八的队伍,郑九其实很头疼,有心把这些人散了,都打发走。 可事情并非想象那么简单。 赶到荒漠上,不做马贼,基本还是个死。 郑九虽然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总不能刚带回来又扔出去,无关良心,而是道义。 况且这么多人撒出去,魔音谷安全的秘密就没有了,以后,自己和土狼几人待着也不安心。 但是全留下来,吃什么? 不仅如此,郑九也不想管这些琐碎之事,当初头脑一热把人都带回来了,委实发愁。 半月之后就要赴那郡主之约,对郑九来说修习武道又是头等大事,哪有剩余精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启东听闻少侠曾在双峰要塞待过一段时日?” “嗯,确有此事。”郑九心道,一定是土狼嘴长。 “与胡人打过仗?” “不值一提。” “可曾投军?”冯启东忽然变得很八卦。 “为什么要投军?” “既不投军,又不开山立柜,在这大漠里恐难以生存。” “冯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闻少侠与胡人有世仇,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不如借马帮虚名,行杀胡兵之实。” 这一点让郑九更头疼,保管又是土狼和同贵吹嘘时添油加醋。 随着几次深入漠北和潘邦草原,郑九的认知有了很大变化,思维也越来越理智,毕竟随苏老夫子读了些书,当时消化不了,但慢慢会在行事和思考中感悟。 客观说,郑九与胡人没有世仇,非但没仇,还关系不错,曾经绿洲村子里的邻居就有胡人,马帮里也有胡人,甚至土狼就是胡人。 没有乌厥人让同贵和正山做事,大家可能都要饿肚子,如是种种。 真正与郑九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是魔修,还有胡作非为的胡兵,是以,郑九曾几次深入胡人营地刺杀胡兵。 可事后想想也挺冲动的。 伤脑筋的是明慧郡主,郑九欠下了人情一定要还,可他也知道现在的郡主,未来很可能就是多纳尔王,那么她率领下的胡兵岂不是同样不共戴天? 如此便陷入了一种思维和情感困境,郑九还暂时无法理清楚,也很难理清楚。 懒得想,就不去想。 郑九才不会在小圈圈里框死自己,于是道,“我真没啥想法,你和土狼、同贵商量着看,只有一条,不许祸害良善,其他我不管,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潘邦草原,魔音谷就交给冯大哥了。” “这如何使得,魔音谷是少侠的地盘……” 郑九起身,然后握紧了一个拳头晃了晃,“再好的地盘,拳头不够硬,也不是你的。” 一句话,在郑九看来实实在在,普普通通,却让冯启东勃然变色。 仿佛一根针狠狠戳在了心脏上,冯家便是很好的例子,家大业大,传承久远,可惜拳头不够硬,被别人一封信就弄的支离破碎。 此子的见地极是不凡,怪不得父亲都会临终托孤。 想到这里,冯启东不免自嘲的笑笑,一抬头,郑九已经离开。 才出得山洞,郑九便被人堵在了洞外的石台边,此人一袭红衫,螓首低埋,却是红音。 确切的说,红音等在这里很久了。 “红音见过少侠。” “什么事?” “红音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少侠勿怪。其一,是替爷爷谢少侠不杀之恩,其二,恳求少侠收留我祖孙二人以及吴叔。” 郑九微皱眉头,他对镖行这几个人的印象很一般,不想管,也懒得管。 说到底,神火镖行上下都是冯家的家奴,最后背叛了冯家,若不是红音的父亲忠心,郑九说不定在谷外就把他们全处理了。 这种事情让冯启东去烦,郑九想了想道,“去向冯家少爷说吧,他没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说罢,郑九便要走,却又被红音拦住,“少侠且慢,红音绝非乞食,虽然鲁莽,却也知这魔音谷内深浅,先征得少侠首肯,自会去向冯少爷求得恩典。” 说罢,红音居然款款跪下,清秀美艳的面庞满是泪痕,却连眼都不眨的直视郑九。 郑九反被弄的手足无措,手伸了一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恹恹道,“起来说话,这魔音谷虽小,却也能容得些人。” “红音谢过少侠!” “……” “看见没?看见没?被那小娘子捷足先登啊!” “秋华就是老实,让她陪着郑哥儿,这会儿跑去找什么野菜,这大冬天的,不知道待在郑哥儿身边热乎?” “你倒是聪明,还不是在郑哥儿那儿被呛的待不住?” “这特么哪里是一码事儿?事关秋华妹子的大事儿,能比么?” “不争这些,咱们要创造机会,正山赶紧去找秋华,郑哥这会儿闲着,不能总让那外来的小娘子占便宜……” “说的是,赶紧去。” “凭什么我去?你俩干啥?” “我们自然有大事,郑哥儿喜欢跟二当家,不……姓冯的说话,搞定了姓冯的,说不定就能让郑小子回心转意,这人马够了,不扯旗子,喝西北风啊?” “……” 此时的郑九正在自己的洞府内看书,《青阳阵法要述》。 这本书也是苏老夫子的遗物,连同《青阳旧事》放在一起,被埋在一个小坛子里。 郑九本不打算翻看,至少近些年都不会看。 原因也简单,其一,郑九对青阳道门的怨念很深,其二,他正在苦练《锻阳术》,腾不出精力。 但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坛子挖出来。 魔音谷的尸魔人迁走恐怕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武道修为高强、且胆子又够肥的家伙硬闯魔音谷,哪怕有冯氏兄弟在,多半也是挡不住的。 远的不说,石岩岭一战,同时与白家和玄阴宗结仇,这两股大势力,对郑九这么一小撮人来说,哪一个不是招惹不起的巨无霸? 更遑论白玉庆死于非命? 所以,用阵法守住谷口,甚至在谷内设下陷阱是郑九眼下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莫要看茫茫荒漠和偌大的积石山,还真找不出比魔音谷更好的避难之所,所以,隐遁逃避都不是上策。 只是郑九对阵法一窍不通,苏老夫子也没怎么跟他讲过。 第62章 守山阵法 郑九只能硬着头皮看。 这时候,以前苏老夫子逼着他通读易学,又不厌其烦唠叨的古文言、箓文,甚至一些道家典故等等都起到了大作用。 开篇入门的,是一个最简单的防御阵法,郑九居然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摸懂了个七七八八。 守山阵,又被称为幻象迷阵。 是道家最简单也最常用的护山阵法,脱胎于九宫八卦阵。 该阵的要点是依据地势地形变化,应和阴阳相克之理布阵。 一个母阵可以叠加许多衍生出来的子阵,最终可布置成攻守兼备、变幻莫测、杀伤力极强的护山大阵。 布置阵法所需的材料种类不多,但劳作量可观,需要花费些时日。 郑九所看重的是,此阵在初级形态下不需要催动阵法的灵石,只需天地自然之气外加内力即可。 若是日后阵法复杂了,还是需要灵石,毕竟这是仙家阵法。 但现在还顾不上。 选定此阵,郑九悬着的心便安稳了许多,正要起身去找冯启东。 洞外忽然跑进来一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却笑脸盈盈,大冷天的,眉毛上有了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捧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是秋华,她满面通红,黑汪汪的眼睛看着郑九,含笑中带着些许羞涩。 “这是什么?”郑九奇怪。 “山精,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给你!” “给我?你好不容易挖到的,自己留着。”郑九伸手扒拉了一下上面的泥土,果然是山精,的确是极少见的大个头。 山精类似于野参,但远比野参稀少,要珍贵的多。 “专门给你挖的。”秋华微微嘟起了嘴。 “我用不着这个,这东西吃了身子热,不怕冷,但我从来都不怕冷,不信你瞧瞧。” 郑九说着不解风情的话,握紧了拳头,然后屈臂,上臂鼓起来的肌肉瞬时就把衣衫撑起了,拳头还煞有介事的晃了晃。 “说给你挖的,就是给你的。”秋华双目中铮亮的光芒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下去,把山精使劲往郑九手上一塞,转身就跑了。 郑九想拉住秋华,却没伸手,因为他忽然看见洞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闪不见。 “搞什么名堂?”郑九嘟囔着抱怨。 十四岁的他心境虽不成熟,但也隐隐有些别样的感觉,只是很淡,淡到让他很快就忘记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收好那山精,便匆匆跑去找冯启东。 冯默声是阵法高手,在阴阳甸里遇险时,郑九曾亲眼看到这个老狐狸的神奇,那么同是冯家人的冯启东想来也不会太差。 孰料,冯启东压根就不懂阵法,反倒是冯启运很在行,他连性格都与冯默声相似,圆滑中带着狂放,拳脚不怎么样,但从小就喜欢研究阵法。 看来这兄弟俩各有各的长处,郑九大喜,把《青阳阵法要述》直接摊开来,指着页面上几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看看冯启运是不是可以答疑解惑。 冯启运见到此书,大惊失色,“此乃天书,你如何得来?” “天书?” “自然是修行界那些天师们才能翻阅研习的书籍,你看这书页的材质,柔软、销薄,而且异常坚韧,火烧刀切恐怕都不能伤它分毫,再看这撰写所用的颜料,均匀圆润,泛着毫光,寻常凡间之物如何能做的出来?这字迹、这笔力……啧啧啧。” 郑九无语,暗道请你参研阵法,谁让你抱着一本书大吹特吹? “你就看看这阵法,这一处阐述,‘惺惺惶惶,始得其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待我细细观瞧。”冯启运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认真研读守山阵开篇的说明。 这一读不要紧,初时冯启运尚能慢慢诵读,摇头晃脑,时而沉吟,时而思考,忽然间双手抱头,一脸痛苦状,还没等郑九和冯启东反应过来,冯启运便直接抱着书冲出了洞口。 “疯了吧?”郑九吓了一跳。 “少侠勿忧,舍弟性格如此,一旦对着迷的东西参研到紧要处,便是这副模样,按说类似幻象迷阵的阵法,我冯家也有,就算暗含些新的玄妙,也不至于如此疯癫吧?” 冯启东不知道是在安慰郑九,还是自己也诧异的难以理解。 没奈何,在洞外,郑九看见冯启运正在搬石头,脚踩八卦步,似在丈量什么,西瓜大的石头被他搬的东一块西一块。 郑九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冯启运正在搭建阵法的框架。 郑九也不打扰,就在旁边默默的观看,但看着看着,自己也陷了进去,之前揣摩的时候,很多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 “成了!”冯启运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到脚步丈量好的位置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郑九也感觉成了,石块看似摆的凌乱,却完全符合说明中的布阵原则,‘禹隅互依,五行相克’。 洞口前的缓坡呈北高南抵、向西南倾斜的势态,前有洼地,后有绝壁,坎宫、艮宫、巽宫、离宫为空,其余为实,虚实相间闭合了休、生、伤三门,没有半点错漏。 但是踏足阵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搞错了? “阵眼缺个镇物,而且这东西必须为活物。” 冯启运挠着脑袋,想不出来用什么东西做阵眼上的镇物,仙家的阵法大有不同,尤其在阵眼上非常讲究,如无灵石驱动阵法,有个活物做阵眼也可勉强为之,但每次阵法启东都要有内力催动,活物的生气被耗干净了,阵法也就停止运转。 “如此之麻烦?”郑九也犯难,用一次死一个,还不能乱动,到哪里找这种活物? “最好是生于地下的东西,阴气重,生命力悠长,也不见得用一次死一个,大阵开启时耗费生气,关闭时可以自行吸收地气恢复生机。只要注意开启的时长便可。” “有了。”郑九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不一会儿便将秋华送的山精拿了过来。 “好东西!”冯启运接过一看,大喜过望。 这山精长的似人形,比那野山参还要形象的多,头颅、四肢及躯干的比例观感协调,四肢的根须极长,非常完整,当时挖山精的秋华异常小心,还在主根须处系了红绳,怕它跑了。 第63章 术有专长 耗时两日,郑九和冯启运联手在魔音谷入口靠内侧的位置摆下了一座护山阵法。 只是个雏形,却已经可以运转,并初显威力。 在山崖高处向下看,谷口处只是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可是从外面走进谷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起了烟雾,面前很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悬崖。 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 土狼等人不信邪,嘻嘻哈哈的去尝试,结果被吓的鬼喊鬼叫,好半天都找不到进入魔音谷的通路。 “这才是成了。”冯启运很是得意。 “那山精不会跑吧?” “不会,我弄了个聚地气的小阵法,山精贪食,哪儿都不会去。” 郑九点头,暗道这阵法之学,亦可触类旁通,只要精熟、有想法,便可随手拈来。 按郑九最初的思路,若要困住山精,需弄个密闭的罐子,可如此一来,这小东西怕是活不过几天,得不偿失,人家冯启运随手弄个小阵法就解决了问题。 必然,术有专长。 “此阵目前还简单,只能迷惑人眼,尚不能伤魂杀魄,亦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以后随着条件成熟,还需不断添加子阵。” “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需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说,另外,那本阵法的书就暂时留在你处,切莫弄丢,它是一个故人的遗物。” 郑九话音刚落便闻噗通一声,冯启运闻言居然直接跪下了。 “少侠授艺之恩,等同于半个先生,冯某没齿难忘,请受小徒一拜……” “等等,那书只是借你。”郑九慌忙摆手,这冯启运怕是有三十岁了吧,如此跪他,岂不折寿。 “就算借,也是先生。”冯启运说罢便连磕三个头,郑九把身子偏过一侧不受。 不受?也磕过了。 冯启运起身喜滋滋的继续道,“那书中所录,全都是不世出的仙家阵法,倘若有灵石,我敢拍胸脯保证,能把这魔音谷护的如铁桶一般,不,不不,像刺猬,谁敢靠近扎死谁……” 费了老鼻子劲儿,郑九才把冯启运打发走了,着实头疼。 谷内既有了阵法,冯家兄弟也皆可堪用,郑九没什么不放心的,去找土狼几人说了会儿话,重点是敲打同贵。 “这么说,冯家兄弟还是二柜、三柜?那我们岂不是变小了?” 土狼的质疑很严肃。 “这话怎么说?”郑九笑问。 “在咱们魔音谷,你是老大,我们几个自然就是老二到老五,冯家兄弟至少从老六开始算,对不对?” “那么,在石岩岭时,你土狼排老几?” “我……呃,这不一样,你是老大,当然你要照顾咱们兄弟,再怎么也轮不上冯家那俩,是吧?” “也没问题,如果你能打得过冯启东,我就让你做二柜,正山、同贵也一样,如果能打得过冯家兄弟任何一人,我就让他做二柜,如何?” 郑九的话音落下,哥几个全都哑炮了,他们合起来连蒋东风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冯家兄弟? 尽管如此,郑九知道他们心里不服气,于是又道,“我把条件放宽,你们谁能把拳脚练好,可以单挑蒋东风,我就让他当二柜。” “真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土狼的心眼一下又活泛起来。 “我说的。”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但有时间限制,等我再回来的时候。” “啊?你又要出去?” “嗯,如果顺利,月余便能回来。” “郑哥儿,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出去,待在魔音谷当老大不好么?” “有事情办,我也没想着当老大,总之在魔音谷,你们要和冯家兄弟相处好,遇事商量着办,如果故意找茬,我自会找你们麻烦,如果冯家兄弟处事不公,我一样拿他俩试问。” 郑九说完后就果断离开,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便夹缠不清了。 “郑哥儿变了。”同贵依然不服气。 “秋华,你刚才也不帮忙说两句?” “……”秋华很委屈,她要说的话很多,可刚才哪有机会说什么? “跟秋华有啥关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郑哥儿把人家辛辛苦苦挖的山精都给埋地下了,啥意思呀?” “我哪儿知道,说是要养什么阵法。” “不行,我心里堵得慌,要想办法把那山精再挖出来。” “千万别胡来,你也见识那个阵法的厉害,把冯家兄弟惹毛了,关到山谷外就麻烦了。” “……” 深夜,郑九便骑了枣红马出谷,依然遵循昼伏夜出的原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仇家越来越多,郑九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 冷月下,寒风飞沙,远处有狼嚎声传来,黑暗的大漠里处处隐藏着危机。 在正北方六百里开外的野马滩,也有人在夜间赶路,一位骑着马,另一位徒步而行。 风沙肆虐,二人却走的不急不徐。 骑马的是位老道士,步行者作道童打扮,正是毁了云台山道观后不见踪迹的木华道人和他的道童。 深夜在荒漠中赶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没办法,木华也是被逼的,就如同郑九,两天的路非要绕上三天一样。 原本以为观毁人去可以迷惑萃华宗,木华与道童藏匿到了上谷镇,未料想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只好故技重施往北跑。 数日前才得到确切消息,坐镇雅儿台的方晓已经离开,大周西北边陲这段时间实际没有宗门弟子巡界,老道这才现身。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木华老道不敢遁空飞行,万一那方晓杀个回马枪,事情就麻烦了,毕竟此行干系重大。 “师父,过了前面那片荒滩,我们不至于再顾忌什么了吧?” 道童实在不喜用两只大脚丫子走路,风沙劳顿之苦且放一边,太慢了,如此走下去,怕是再有个三五日也赶不到地方。 “且再忍上一两日,魔境复杂,魔门派系林立,远不是我青阳可比,你我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难道魔门老祖都无法控制局面?” “老祖一言九鼎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切不提魔门五脉皆有不安分之势,就是连老祖自己也要想着擦屁股,失踪了数十年的师弟突然再现人间,还带回来一名弟子,简直惊为天人……总之魔门动荡的趋势不可逆,也正是我青阳的大好机会。” “惊为天人?魔门的人总是喜欢吹嘘夸张。” “此子不同,在灵气缺失的当下,他如何做到在二十年内连破三重大境界晋升魔将的?就算手握灵脉,抱着丹药当饭吃,也难有如此霸道的进展速度……” 木华老道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瞎了的眼睛看向前方黑沉沉的某处。 极致的黑暗深处,似只有风沙的呼啸声。 可是道童分明也听到了一声喘息。 第64章 不可说 黑暗中,有极其暗淡的巨大影子在晃动,像是微风吹拂下的幔帐缓缓匍匐在了地上。 那是沙丘,流沙滚动时的样子。 西北荒漠上这样的流沙很常见,但这片流沙十分特别,看似随风而动,实则直奔老道和道童而来。 而且,沙丘流速快的超乎想象,也极其罕见,等肉眼可以看见时,几乎躲无可躲。 那道童如临大敌,而老道则叹了口气道,“贫道贪图赶路,一时间竟不知何处冒犯了道友?” “道长可是青阳木华子?” 流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仔细分辨下居然说的人语。 “正是贫道。” 隐瞒不住,那便不瞒,木华老道索性光棍起来。 “晚辈延平,奉老祖之命特来迎接,唐突之处,望道长勿怪。” 声音落下,那黑乎乎的风沙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隐隐向老道士躬身行礼。 “哦?可是老祖座下的关门弟子段延平?果然非同凡响。” “道长谬赞,因时间所限,此去魔渊涧路途遥远,不如由延平相送一段,若何?” “如此甚好,辛苦了。”木华老道居然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身边的道童抓耳挠腮,却也未敢啰嗦一个字。 “请道长和这位道友放松,延平也好斗胆施为。” 放松当然是客气话,意思是散去刚刚凝聚的灵力,收敛神识,差不多就相当于把拳头、砖头都放下来,全身放松。 这很危险,却也在情理之中,段延平要施法,这是必然的要求。 木华老道无所谓,原本就扮作寻常老道,浑身灵力早就收的无影无踪,道童则不一样,遇到危险早已浑身真元鼓荡,随时准备搏命。 “无妨。” 老道一句话,道童就泄了气儿,一道漆黑如墨的风沙卷起,瞬间就将木华老道连人带马,包括那道童全部卷入其中。 狂风呼啸,犹如万马嘶鸣。 滚动的流沙开始盘旋,越转越快,一道道扶摇直上,最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飓风,呼啸着迅速向西北方向而去。 郑九刚刚绕过乱石滩,一路指挥着枣红马随风势前行,今天的运气不错,出发后不久便一直刮东南风。 自东南向西北斜贯的强风不仅能有效的隐匿气息,而且也能让枣红马省了不少气力。 如此顺利的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力陡然间变得更为强劲,郑九周身的气流在忽然间的压力下开始紊乱,他知道恐怕有沙尘暴或者飓风正在身后赶来。 但很奇怪,东南风通常不会引起沙尘暴,何况在夜晚就更反常了。 不管怎样,都要竭力避开。 然而郑九正要催促枣红马时,身后的气浪却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更恐怖的是,郑九神情一滞,他被一道强大的神识锁定。 阴冷、可怖的气息让郑九很快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魔修! 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开。 下一刻,郑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连人带马被狂风卷起,然后狠狠的被抛向远处。 狂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地面居然被犁出了一道深沟。 “一介凡人武修,道长因何阻止于我?” 飓风的中心,有一道影子在说话。正是段延平。 “此子大有因缘,延平师侄手下留情。” 老道士木华尽管回应的十分淡然,可内心深处却是相当震撼和激动的,神识扫过郑九,他居然发现了不可说的东西。 道门符种! 又被称为道元符种,还是级别最高的那种。 整个青阳道门只有两个半,均是镇派重器,其中那半枚符种便是由天玄真人炼制,一直未交与门派。 此等情况也属正常,道元符种原本就归炼制者所有,而且炼制未圆满,自然也不会交出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半枚未圆满的符种只是天玄的托词。 天玄真人犯下错事被囚困后,郑天雄便叛逃了,自然是将那符种一并带走了。 即便是半枚符种,依然极其珍贵,但对当时的青阳道门来说还不足以倾全派之力在列国中追查。 所以说,郑天雄很侥幸,由此,郑九便非常幸运了。 另外两枚符种是前代真人飞升后留下来的,均是炼制圆满的顶级符种,其珍贵程度堪比仙箓。 但是,它们已名存实亡…… 青阳道门百年以来最大的羞耻和秘密,不可说呀,不可说…… 一想到此处,木华老道便痛苦不已。 毫无疑问,刚才那人便是郑天雄之子,天玄真人的嫡孙。 它居然真是大圆满的顶级符种,尚存在于世! 是上天垂怜么? 想到过去的种种不堪,老道士差点老泪纵横,好在修为精深,亦是人老成精,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 此时不能乱,待事情办完之后,定要寻那娃儿…… “这是为何?”魔修段延平又问。 “此子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本欲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奈何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弄啊。” “原来如此,倒是延平唐突了。” “无妨无妨。” 道童听的糊里糊涂,更是抓耳挠腮。 虽然从半空中直接摔到了地上,但有木华老道横插一手,郑九摔的并不严重。 枣红马也一样,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自行翻身站立起来。 狂风已远去,郑九甚至感觉风平浪静,很奇怪刚才那名魔修明明已经动手了,却在关键时刻又放他一马? 自然又是想不明白的一件事,郑九甩甩脑袋,调整情绪,飞身跳上枣红马继续前行。 此后路途一直很平顺,两日后的清晨,郑九抵达朵云川。 郡主的行辕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但并不需要郑九去寻找,远远的一声马嘶,一道黑线迎着朝阳急速奔来。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并不情愿迎上去,只是甩着脑袋在原地踏步。 小黑,不,小丑黑减慢了速度,边跑边摇头晃脑,一身的赖皮样。 靠近枣红马后,小黑更是将无赖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停用脑袋在枣红马的脖颈周围蹭来蹭去。 “够了,不要发癫,带我去见郡主。” 郑九气不打一处来,以前跟着苏老夫子时,还真没发现这家伙会如此之浪。 第65章 非常重要 “算你信守承诺,也来的正是时候。” 郡主在她新的行辕大帐里接见了郑九,大清早的,却破天荒的摆上了丰盛的手抓羊肉,还有烈酒。 “这点信誉还是要讲的。”郑九不卑不亢,大喇喇的落座。 一胖一瘦两名贴身护卫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枯瘦的老者就在郑九的案几旁边作陪。 郡主只喝马奶子茶,并不进食,郑九与那老者却是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还有五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卡尔特节,部族将在那山城举办庆祝活动,活动中有一个重要项目是勇士挑战赛,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将由我父亲亲自授终身铭牌和王令,并宣布他的继承人,多纳尔部族的新王。” 郡主的话不快也不慢,十分直白,确保郑九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刚啃完一块羊排的郑九,停下来擦擦手,自然清楚郡主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帐篷里除了旁边干瘦的老头儿,并无其他陌生人。 情况还是超乎郑九想象,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怎么听都有点别出心裁,那位残暴嗜血的王,到了晚年也有异想天开的一面。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勇士挑战。” 尽管知道了答案,郑九还是有此一问。 尽管知道郑九会问,郡主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大帐安静下来,只有身边那位消瘦的老者还在吧唧吧唧的啃着羊排,旁若无人。 “郡主势在必得?” “没错。” “可我的能力恐怕会让郡主失望。” “你没那么差,毕竟击败了萨尔托,尽力而为就好。” “我是说……”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郡主便伸了个懒腰,明显想结束这次简短的召见,她向侍立在一旁的夏琪尔招招手。 红裙少女会意,立刻捧了郡主的披风走到近前伺候。 “有什么问题,呼延诺和会跟你说明白,我还有事。” 说罢,明慧便起身披了披风在侍女和胖瘦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帐。 偌大的营帐就剩下了郑九和那名啃肉吃的消瘦老者,看来他便叫呼延诺和。 这老头儿好没礼数,抱着羊腿啃个没完,郡主在与不在,要做什么,好像都与他无关。 此次回到朵云川,郡主整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比之前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却又比之前更为干练、冷漠。 一个响嗝,像敲了声鼓,有点惊世骇俗,却把郑九从沉思中拽回到现实。 呼延诺和终于停止了进食,此时正用他那双油腻腻的手捧起一碗烈酒猛灌。 又是一个响嗝,郑九此番有了准备便不意外了。 “那彦部的年轻勇士,你没有让我看到作为一名勇士该有的食量。” “您就是呼延诺和?”郑九所答非所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 “我不习惯早上吃的太荤腥。” “哦,那可是汉人的体质,我浩瀚国的子民不存在这种问题。” “很重要吗?”郑九有些恼火,这老头说话莫名其妙,大家时间有限,若是如此无厘头,说不得就先告辞了。 “非常重要。” “因为不想像蠢笨的绵羊,一生的时光只知道吃,剩不下哪怕一点点可怜的念头,只等人来宰割。” 郑九的回答带着怒意,却把呼延诺和听的一愣,继而面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 “非常有趣的想法,好,好!少年英雄,果然见地不凡,是老头儿我唐突了,莫怪,莫怪。”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的王一定要在卡尔特节上宣布王位继承人吧?” “的确意外。”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服众的办法,那彦部并不偏远,你一定有所耳闻,关于莫哥世子叛乱的事情。” “听说过一些。”郑九点头,何止听说过,还亲眼见过。 “潘邦草原平静了很久,那是因为有我们的王在,有他俯视下的草原,任何跳梁小丑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总会老去,这些魑魅魍魉便都按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捣乱,企图干扰我王的意志,所以前有莫哥叛乱,后有遥离行刺的恶性事件发生。 “藏在草原各部族中的险恶之徒都在蠢蠢欲动,糟糕的是部族六大将军已有三位故去,朵颜将军死于莫哥叛乱,纳什纳将军被遥离刺杀,还有一位苍老多病,在前日亡故,这便给了那些混蛋们可乘之机。” “所以才会选出最终获胜的六名勇士?”郑九大致猜到了卡尔特节日如此安排的缘由。 “对,年轻人的反应不算慢。”呼延诺和捧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伸手抹抹嘴巴继续道,“可是,你不感觉到奇怪么?补缺三位将军,为什么需要六位勇士?” 郑九皱起了眉头,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老去的王,要亲手掀开内乱的盖子,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如此才好下手。 多纳尔部向来以勇者为尊,最善战的勇士,哪怕他头脑简单,不学无术,不是做将军的料,可他只要无条件的效忠部族之王,就可以做将军。 所以,部族六大将军,基本都是全族排名靠前的勇士。 多纳尔大部族一共七万军队,除了一万精锐由多纳尔王亲自执掌外,其余六万人便有六位将军统御,相当于大国的万夫长。 莫要小看一名万夫长,即使在大周国也是总兵级别,至少是从四品武官,在边镇的地位在镇守使之上。 六大将军可能来自不同的小部族,比如,多纳尔、红羌、候桓等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还有更重要的在台下,比如,属于哪一派系,支持哪位继承人,这才是很要命的事情。 “威慑。”郑九回了两个字。 “呵呵,那彦部的小子尽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何不大胆一些,把话说的更敞亮呢?” “小子愚钝,不知道何谓敞亮。”郑九才不会被对方绕进去。 “郡主既然看重于你,我便不绕来绕去,也送你两个字,清洗。话只在此间说,出了这顶帐篷,我便不认了。” 果然如此,郑九暗呼倒霉。 那位王要向所有质疑、反对他的人亮起屠刀。 出了大帐,已经有侍女等候在外,将郑九带到一处小帐篷休息。 从那呼延诺和的口中,郑九知道了更多关于卡尔特节和勇士挑战的事情,郑九要做的就是尽量为郡主物色好的人选扫清障碍。 说白了,就是以勇士之名,行打手之事。 第66章 陷入困顿 还是太草率了。 可是没得选,既然要还掉欠下的人情,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九摒弃杂念,很快进入忘我自观的状态。 《锻阳术》修习到第二阶段,难度陡增。 如果说第一篇大荒拳经是淬阳力、塑拳轨,并以气促力,那么第二篇山海篇便是锻熔炉、孕大势,以大势破万钧。 大荒拳是基础,基础之一便是淬阳力,以气强体,以气养力,气便在丹田之中。 基础之二便是塑拳轨,与其他武道门派不同,古武元门的锻阳术首先要熟知力量的路径,也即从发力点到目标位的线路。 此路径便称为拳轨,力量轨迹有千万条,能促使力量爆发的最简单、最有效的那一条便是大荒拳经中要掌握的拳轨。 普通人修习,没有个五六年之功,出不了什么效果,丹田之气太弱,培育起来不仅要吃大苦,还要有一定机缘。 而对拳轨的琢磨,更是极难把握,所以,冯氏兄弟练了三年才有小成,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郑九则直接略过淬阳力这一层,有道元符种孕育出的强大气海,让他的身体犹如易经洗髓一般,躯体之强,阳力之盛,不是普通武师练他个十年八年可比的。 第二关塑拳轨,对郑九来说同样容易,道元符种淬炼出来的那双无形的眼睛已经具备了神识特征,对无形的风向判断都洞察秋毫,何况是拳路轨迹。 所以,郑九只用月余便掌握了大荒拳经。 但是山海篇就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锻熔炉还好理解,孕大势便很难捉摸,是造势?还是压制后引导? 既要快速壮大丹田气海,又要压制逐渐膨胀的阳气,很令郑九矛盾和苦恼,压制不住,又如何引导? 是以,山海篇三十六式,郑九只练到了十五式便感觉到举步维艰,那蓬勃的丹田之力眼看要压不住了,那么第十六式倒转山河,究竟是破?还是收? 如果不破不收,如何倒转? 如果是收,按照目前的状况怕是收不住的,可是若要破……很难想象破了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经脉尽毁、气海枯竭?丹田崩碎? 又或者是不破不立? 郑九下不了决心,便去看那灵台,氤氲的乳白色雾气中,那片翠绿色的叶子似乎大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 无形的眼睛在灵台四周转了很多圈,终未听到那声启迪心灵的道韵,郑九第一次因为烦躁的心境在自观中主动退了出来。 信步走出帐篷,东方天际刚有霞光泛出,居然又是一个清晨。 一次入定自观,居然过了足足一整天。 “那彦哲九,我没叫错名字吧?” 郑九扭头,来人居然是呼延诺和,暗道这瘦老头倒是起得早,怕是早就想着要来吧? “没错,呼延长老好记性。” “方便进去聊两句?” “方便。” 郑九闪身请呼延诺和入账,二人分宾主落座,呼延老头儿也不兜圈子,直接给了郑九一个折子,打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的写满了小字。 五个人名,五段说明,详细讲述了每一个人的性格、拳脚功法、过往战绩等等。 “这是……” “这是四天之后,在勇士挑战中你很可能遇到的对手,周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意思了。” “郡主的意思是,把这五人全部拿下?”郑九收起了折子,试探着询问。 “那是最好了,不过哈登格尔是全部族排名第十一的勇士,拿不下来也在情理之中,能拼到阿赤虎,郡主就很满意了,总之尽力就好。” 郑九之前扫了一眼折子,呼延诺和提到的两个人都排在后面,说明越往后的人,实力越强劲。 按呼延诺和的意思,他至少要拼掉两个人,郡主才算是满意。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满意,是否就算我郑九还完了人情呢? “也请呼延大人转告,哲九定当尽力而为,除此之外,哲九也有条件,不知郡主此刻是否方便召见?” “不巧,郡主去了那山城,尚未归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老头子我一并转告郡主就是。” 郑九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其一,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我的罪过敏华仙师座下的弟子,这次卡尔特节能否确保我的安全?” “这个没问题,为了卡尔特节的顺利,我王邀请了几位来自王都的仙师观礼,绝不会有任何人敢造次,你一百个放心。” “好,其二,同样因为朵颜将军的事情,郡主对我有援手和救命之恩,此次勇士之战,如能侥幸闯关,哲九自认为这人情也算还过了,那匹黑马可否归还哲九?” “呃……这个么,我只能如实转告,一切只凭郡主示下。” “如此,便谢过呼延大人了。” 送走呼延诺和,郑九便打开那折子,认真观瞧。 五个人,其实实力都不弱,最差的一位也在全部族有些名气,排名第六十九,此人不仅在最近半年挑战过两个对手全部获胜,还曾跟随朵颜将军攻击过双峰要塞。 最猛的哈登格尔,全年没有挑战过对手,但接受了六个人的挑战,全部获胜,并且有两次是当场击杀对手,非常凶恶。 郑九曾经击败过的萨尔托,此人只是勉强获得过勇士称号,连前一百名都没挤进去,由此,郑九基本上对对手有了大概的了解。 击败最弱的那个家伙,问题不大,其他四人都不好说。 而且,这不是主要的,可怕的事情在后面。 六名获胜勇士,前三位补缺将军一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三位,凭什么把现有的将军拉下马,自己做将军? 无非是当众宣誓向多纳尔王、向郡主效忠,然后就看现有的三位将军如何表态。 在郑九看来,但不管怎么表态,捉对挑战是必然的,也肯定会造成矛盾升级,到时候恐怕血雨腥风。 多纳尔王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刀子,自然很清楚谁是真心效忠郡主,谁是有二心的人,杀起来绝不会手软。 而那些有二心的对手,也不是羔羊,这让郑九想起了那个凶狠的魔修,红羌部族的多杰,那人的修为要远高过灵宁子。 魔修自然不会下场跟凡人争夺什么勇士称号,他们属于另一个层次,关键是多杰对郡主的态度,很是玩味,至少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尊重可言。 巧的是,郑九手里的名册里,阿赤虎便是红羌部族的。 第67章 脑子有病 郡主在傍晚赶回了朵云川,回来后不久便在她的营帐里设晚宴款待她的勇士们。 郑九自然只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营帐里,将长条案几摆成了环形,一共五条,郡主坐在大帐上首的高台宽座,胖瘦两护卫侍立两边。 呼延诺和并没有出现在晚宴中,五条案几,五位勇士,都是参加此次卡尔特节勇士挑战的高手。 郑九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也预示着他在这五人中实力最弱,或者说在郡主心目中的信赖和期望度排在最后。 实际情况似乎也是如此,有两个家伙尤其狂傲,看人的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翻的,只有面对郡主时才收敛起来,甚至低眉顺目。 其中一位叫托尔图的家伙,居然在往年的勇士排名中位列第十九,果然是有狂的资本,另一位也不差,排在第二十七。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就谦卑低调了许多,排名都在六十开外,而郑九最弱,击败了排名一百开外的萨尔托,也只能排名在一百以外。 所以在宴席上,郑九也最不受待见,邻桌之人甚至都没有与他说过话。 郑九倒无所谓,他不是胡人,也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名,只是为了还人情助拳,打完走人。 如此心态下,郑九自然是很轻松的,吃吃喝喝,并不参与氛围热烈的讨论。 可是即便低调的像不存在一样,郑九还是没逃过被戏谑的糟糕境遇。 “嘿,那彦部的小子,你是哑巴么?难道没听见我等刚商量的好的事情?” 托尔图忽然大吼了一声,在座的倒是都没被吓着,有名侍女却被惊了一大跳,手中的银盘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女骇的连忙跪下,不停的向郡主方向磕头。 然而没用,胖护卫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卫冲进大帐架起那闯祸的侍女便拖了出去,等待她的将是一顿狠辣的皮鞭。 周围伺候的侍女一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就连那夏琪尔也垂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郑九,郡主一手端着十分考究的青瓷茶碗,一手托腮,也看着郑九,眼神淡然,整个表情似笑非笑。 郑九皱起了眉头,十分不喜。 胡人等级森严,不会把奴隶当人看,只是财产和工具。 郡主的女仆虽然听上去地位高,可实际上还是奴隶,稍有闪失或犯错,便会遭到十分无情的惩戒,就算被失手打死,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不值钱。 “郡主殿下,哲九是否能为刚才那姑娘求个情?” 郑九起身说话,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也直接忽略了托尔图那声挑衅般的吼叫。 “她是我侍女。”郡主淡淡的回道。 “我同样是您认可的勇士。”郑九针锋相对。 “哈哈,哈哈哈……” 未料想这个回答立刻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托尔图尤其笑的恣意和狂傲,郡主认可的勇士么?你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倒是胖瘦两位贴身护卫没笑,他们知道郑九在击败萨尔托后,郡主正式封赏了他,并承认他是部族勇士的地位。 这种当众封赏是要登记在册,甚至正式通知了那彦部的长老会,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我认,但你凭什么为犯了错的女奴求情?” “哲九愿在勇士挑战赛上先拔头筹,不算之前的人情,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啊,哈哈哈……” 哲九的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哄笑,还是托尔图带的头,笑的肆无忌惮。 小子什么牛都敢吹,先拔头筹?你以为你是谁? 此番参加勇士挑战的家伙,在部族勇士排名中几乎都在前一百内,你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垫场,为我等看清对手的路数,不被打死就算好运气,实在笑死个人了…… “可以。”郡主淡淡两个字,一下让热闹的哄笑消弭于无形,整个大帐都安静下来。 “哲九谢过殿下。” 施了个俯首礼,郑九便坦然落座。 胖护卫伸手拍了两下,红裙侍女夏琪尔连忙快步走出大帐,不经意间很感激的看了郑九一眼。 “喂,小子,郡主是给你面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就是垫场么?我说过先拔头筹。” “口气不小,不过是不是吹牛,我老图木想试试那彦部勇士的斤两,有胆子么?” 一个老家伙站了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之前乱乱轰的吹牛时,郑九听见此人是白羌部族的,叫图木,在部族勇士中排名第八十,岁数虽然大了点,但稳得很,今年遭遇两次挑战,均战胜对手。 图木之所以突然站出来,也是心里窝火,他是今天除了郑九之外,第二个被冷落和排挤之人。 这些人商量的很好听,为了确保达到郡主的意图,却用心险。 勇士挑战第一轮是要分组的,如果在座的没被分到同一组,倒也罢了,各自拼命就好,郑九和图木至少能起到试探对手斤两的作用。 如果分到了一组,那么不用打,直接认输,以确保另外三人的体力和优势,如此计划,等同于侮辱人。 更窝火的是,全程讨论都是托尔图在主导,郡主居然并没有表示反对。 郑九叹了口气,暗道这老东西活该被排挤,肚子里有火,你应该找那三人撒气,你只是不敢,便捡软柿子捏,小爷我还偏不随你的愿。 “敢不敢?那彦部的小子?”另外一个家伙开始煽风点火。 郑九不急不忙的站起了身,朗声问道,“请问,白羌部的图木大叔,你是以勇士的名义正式发起挑战么?” 此言一出,不仅图木愣住了,其他几个准备看热闹的也愣住了。 勇士之间的挑战,从来都是排名靠后的挑战名次靠前的,反过来向下挑战,从未有过,除非长老或部族长因为特殊情况的命令。 另外,郑九的话也是说给郡主听的,如果是正式挑战,那老子就敢玩儿命,弄死弄伤的谁也不好说。 “这个……”图木张口结舌。 “没必要,大家玩笑一番即可,节日临近,我不希望在座的有任何一位因为伤情缺席。” 果然,郡主立即发声制止,好不容易找来的人,还没参加挑战赛就因为内讧弄伤、弄死一两个,脑子有病么? 第68章 雪夜血祸 亥时初刻,晚宴在不尴不尬中结束。 郑九与几人格格不入,有郡主在,这几人想要随意拿捏郑九也是不容易,不如抹嘴散伙。 郑回到帐篷后不久,呼延诺和来访。 “呼延大人因何未参加今日晚宴?” “有事情要办,耽误了。你之前所提条件,我都已经如实转告郡主,殿下她已有明确示下。” “给大人添麻烦了。” “无妨。鉴于日晚宴中你又有新的承诺,所以郡主认为你至少要击败三名对手,方能令她满意,殿下承诺,倘若达成此战绩,不但前情一笔勾销,归还你的黑马,还会有额外奖赏。” “额外奖赏太远了,能不能活着过了这一遭再说,既然郡主殿下应允,哲九自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呼延诺和满意而归。 郑九沉思片刻,到帐外叮嘱了一番巡查的侍卫,除郡主召见,不见任何外客,随即入定自观。 还有三天时间,那山城之行无比凶险,看看能不能搞定山河倒转。 郑九有种预感,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整个山海篇的分水岭,一旦突破,前方必然一片光明。 同样在这个夜晚,数千里之外的赵国山阳郡,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里。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远去。 城东头的风记酒楼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店小二和掌柜正准备打烊关门,忽然一阵寒风凛冽,吹的门板卡拉拉的响。 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客人,一身黑衣短装,腰悬利剑,背背斗笠,居然还蒙着面。 这身江湖打扮在夜间出现,十分惊悚,何况还蒙着面。 “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实在不巧。”掌柜毕竟人老眼毒,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哈腰解释。 “这不还没关门么?”客人的声音很年轻,行事亦是十分孟浪,直接撞开了掌柜,找到一个座位便大马金刀的坐下。 没办法,掌柜只好给小二使眼色,到后厨叮嘱一声,又有客了。 “不知道客官需要用些什么?” “你不是打样了么?”年轻人冷冷的反问。 “小店的确打样了,但客官既然来了,做小买卖的自然不好赶客,想必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曲东县城的规矩,三更天后……” “一颗人头,一颗半斤重的心肝。” 对方此言一出,惊的掌柜面如土色,知道今天遇到了灾星,事情太过突然,都来不及通知楼上的大掌柜。 “呃,客人说笑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哪有人头和心肝?若是客人不嫌弃,今日这餐饭食我请了,四道小菜,烤半只羊腿,外加……” “让冯晓声下来,我就要他的头和心肝。” 话到此处,掌柜的哪里还有半分侥幸,佯装哭丧着脸应了一声,突然伸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捅向年轻的蒙面客。 然而,尽管掌柜的动作极其果决利索,但匕首只送出一半,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当场。 一把细剑捅穿了掌柜的前胸,剑尖从后背透出,又如毒蛇吐芯一般消失了。 噗通一声,掌柜的俯身趴倒,鲜血瞬间四下溢开。 血腥的店堂里忽有微风涌动,蒙面少年团身而起,嗖的一下在原地消失,轰隆一声,他此前坐着的木椅碎成了渣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掌柜身边,一声叹息。 “宋家人还是赵家人?”身影沉声问道。 “我姓赵。”蒙面少年的声音很飘忽,不大的殿堂内,劲风迭起,他居然在飞速的游走中,快的不可思议。 “斩尽杀绝么?” “知道了还问?” “赵长陵是你什么人?” “话多。” 余音绕耳,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身影右侧,未待对方挥拳便如蜻蜓点水一般飞速掠过。 咦? 身影惊讶不已,他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甚至很精致,但是见血了。 指东打西,赵家剑法里早年的绝技,居然被少年运用的炉火纯青,看着娃娃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却是个用剑的天才。 蒙面少年继续游走,仿佛那消瘦的身体里有永远使不完的气力,也是赵家炼气的独门内功,盘丝坠。 身影尽量压制心中杂念,辨器听风,忽而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掌柜的柜台被砸塌了半边,少年闷哼一声摔落在地,但旋即又弹身而起,嗖的消失不见。 数滴鲜血跌落在地上,身影挨了第二刀,右臂上一个大口子。 大荒拳撼山锤,只是区区拳风便带倒了少年,其拳轨的杀伤力相当可怕。 高大的身影自然是古武元门冯家人、少年口中的冯晓声。 曲东县境内不但起了风,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县城内不起眼的小店里,猎杀的游戏继续。 少年改变了方式,噗噗噗的接连十数下将燃着的烛火悉数灭掉,不再满场游走,而是忽然间隐匿了身形。 一片黑暗,猎杀更具凶险。 偌大的店堂里安静的听不到丝毫声响。 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收敛气息的?冯晓声很惊讶。 赵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力修为,难道是传说中那个一年之内连挑十一位成名武师,进入武道天榜的天才少年赵永乐? 啊~ 一声惨叫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惊悚。 后堂内院有人被杀了。 “竖子,尔敢如此凶蛮无礼。”冯晓声勃然大怒,抢身冲向后堂。 然而,冯晓声刚刚踹开后院的小门,前面店铺的后厨位置传来店小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只喊了两三下便戛然而止。 冯晓声气急,索性朗声道,“赵家小子,既要我姓冯的人头,何必伤及无辜?” “说的也是哈,也罢,少爷我心软,直接要你的命。” 一道劲风自身后飞掠而来,冯晓声却侧步向正前方砸出一拳。 轰隆,拳锋如重锤,前面院中的影墙照壁被砸塌了,却并没有砸中对手赵永乐,冯晓声忽感到小腿一麻,又中一剑。 “赵家人都这般阴损无聊么?” “比起冯家的无耻,赵家又算什么?”赵小乐的声音十分脆声,在整个冯宅内回荡。 “宋白两家联手欲灭我冯家,大量捏造恶行,歪曲事实,武道同仁多有被蒙骗,难道赵家就没有一个招子亮堂点的主事?”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去印证事实,而我只管杀人。” “哈哈……”冯晓声忽然仰天大笑,“我冯家只是不想随了那华阳宗修士的愿,活该有此一劫。” “来吧!堂堂正正,让冯某见识见识赵家的无极剑术。” “我气力不及你,只能慢慢杀,无极剑术么,你怕是见不到了。” “你特么的……” 猎杀继续。 自亥时末刻起直到清晨,风记酒楼连带着后面的小院不断发出的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宁静的清晨,有血腥气自小院中随着晨风向上空飘荡,越来越浓。 第69章 一起演戏 第三日晨,郑九接到通知,即刻启程去那山城。 随即,郑九的帐篷外便来了一群人,几位身着华服的长者,身后跟着七八名彪悍的武士。 还有三名鹤立鸡群的家伙站在远端,他们穿着最为艳丽红色长袍,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是标准的部族勇士。 目空一切的眼神,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与他人格格不入。 一看服饰打扮,便知是那彦部传统的节日盛装。 “那彦家的小子,你准备好了么?” 见到郑九,一位头顶淡黄色圆帽的长者便开口询问。 用词很有意思,‘那彦家的小子’,说明他们完全不认识郑九,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却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现在启程?”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情况,为了避嫌,或者还有其他什么考量,郡主殿下居然把那彦部族的长老会一股脑儿的都抓来演戏。 既然要演,那就演呗。 “即刻便能启程。”圆帽长老回应,拍了拍巴掌,随即便有一名武士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地高头大马。 马儿异常神骏,脖颈修长,四蹄粗壮,虽然比不得郡主的那匹枣红马,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这便是郑九的临时坐骑。 另一名武士手捧一套全新的大红色长袍,一顶扎着鲜艳彩带的翻毛皮帽,同样带有非常明显的那彦部族特征。 郑九自然是不客气,换上长袍,戴上皮帽,然后飞身上马。 “启程!” 长老一声令下,其余几名长老和众武士纷纷跳上战马,拨转马头,跟在郑九与另外三名勇士身后。 自始至终,三名勇士都没有跟郑九说过一句话,甚至都很少拿正眼瞧过郑九,他们自然也是要参加勇士挑战的,鬼知道部族里怎么会突然又多出一名勇士。 郡主应该早有命令,在营地巡视的护卫们非但不加盘问,还有专人引导马队离开营地。 “不需要跟郡主打个招呼?”郑九问身边的圆帽长老。 “殿下她已经启程了。” “你们了解勇士挑战的步骤和过程么?” “老朽知晓,那彦部长老会已经为你报名,去了那山现场抽签分组后,便不用你操任何心了,只管放手在擂台上击倒对手。” 圆帽长老说的很随意,但绝没有半分对自己族人的那种亲切感。 郑九也理解,戏演到五分逼真就足够了。 恐怕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头疼,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部族勇士,到时候戏演砸了该如何收场。 那山城距离朵云川并不远,大概半日多的马程。 说是城,实际上就是一处永久性的大型聚集地,草原部族有季节性迁徙的习惯,很少会像中原那建设功能设施齐全的城市。 远在潘邦草原以西的尕尔日川耸立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型城市,便是浩瀚国的国都,也被称为王都。 一路走走停停,中途遇到了好几支奢华的马队,都是到那山城参加卡尔特节庆典的,来自不同的小部族,自然也有被簇拥着的勇士。 郑九甚至还看到了前日宴席上试图向他挑战的老图木,对方同样也看见了他,目光冷寒,并轻蔑的向郑九伸出了小拇指。 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都是郡主阵营里的炮灰,你乱拉什么仇恨?郑九觉得滑稽可笑,根本不予理睬。 白羌的马队规模比那彦部大,自然也不止有一名参加挑战的勇士。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老图木的授意,对方的武士们远远的便发出嗷嗷的嚎叫声,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在攻击对手前仰天狂啸的样子。 那彦部的勇士立刻发声反击,群狼对群狼,一通鬼喊鬼叫,很是热闹。 长老们则要稳重含蓄的多,互相颔首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太阳西斜的时候,马队抵达那山城,在城东南稍偏的位置便是远道而来各部族马队的营地。 郑九被分到了一顶独立的小帐篷,便钻到里面不再出来,甚至都没跟圆帽长老多聊两句,知道对方叫柯日德就够了。 倒不是要急着入定自观,去挑战那山海篇第十六式,这两日既然没能突破山河倒转,郑九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但需要静心。 明日,很可能便是此生碰到的最为凶险的大战,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郑九必须让自己去除杂念,尽量回归最习惯的心态。 比如,在马帮做漠鼠时浑浑噩噩却又急于挣脱束缚的状态,或者在闯祸后,躲避苏老夫子的心境,是另外一种紧张,却很有趣。 这样很好。 晚上,勉强应付了部族内的小型宴席后,郑九见到了像鬼一样出现的呼延诺和。 “分组结果基本和折子上推测的顺序一致,哲九小友,应该没问题吧?” “殿下的手段果然是……”郑九伸出了大拇哥。 “呵呵,达成你的承诺,殿下自然会给你需要的。” 话音落下,呼延诺和又像鬼一样的消失了。 此时,营地内各部族的帐篷周围已经少见篝火,喧嚣声敛去,很是宁静,有些不寻常,至少不符合节日前夜那种激情满怀的样子。 尤其是这些凶蛮的部族勇士,就算是不放浪形骸,也要对饮到很晚,不是载歌载舞,便是找个妞随便钻进一顶营帐里嘻嘻哈哈。 现在真的很安静。 就连红羌部族带来的那群凶猛的羌獒也没有再发出丝毫声响。 远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吹枯草的声音,但靠西边更远的位置,郑九知道是一片大的军营,大到比这边的部族营地还要大。 那里聚集着大批的马队,装备精良,骑兵十分骁勇彪悍,被称为那山卫,是多纳尔王直接控制的一支兵马,又叫王族近卫。 屠刀已经被摆上了桌案,就等握刀的人何时让它出鞘。 似乎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山雨欲来,就算无法预见,也会被莫名其妙的沉重氛围压的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仰望了一会儿夜空,郑九回到营帐早早睡下,睡的非常踏实。 一声低沉的号角打破了黎明短暂的静谧,郑九醒了,那山城也醒了。 第70章 魔门五脉 郑九走出帐篷时,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各种兵刃在旭日下寒光凛冽。 这还只是东南角各部族的营地,西边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更是煞气蒸腾,长短号角声交错,令人宛如置身于战阵当中。 “哲九贤侄。” 有人呼喊,郑九扭头,见圆帽长老正快步而来。 “见过柯日德长老。” “昨日宴上有些匆忙,忘记叮嘱一些事项,特来告知,辰时要举行请神大祭,很热闹,可以去看看;巳时夸街游行,各部族勇士都需参加,之后便可以休息了; “从午时到申时都是一些小节目,贤侄若有兴趣,亦可随处走走看看,但一定要记住,酉时,勇士挑战正式开始,贤侄在首轮组的第二场,切记,切记。” “小子记下了,多谢长老提醒。” “既已知道场次,对手便清楚了。”说到这里,圆帽长老很隐晦的左右望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人来自多纳尔部,叫萨科儿,往年排名第九十。” 说罢,圆帽长老便匆匆而去,搞得像做贼一样。 事实也确实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没必要如此缩头缩脑,但这条消息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又不同,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 郑九不得而知,却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反正都是要打,除了首轮对阵排名前二十的,那叫倒霉,其他任何状况都不会让郑九觉得有什么压力。 所以,此条消息对郑九几乎没用,而柯日德长老的建议,郑九也不打算采纳,没事乱走往往会出问题。 郑九绝不会麻痹,他与魔修敏华、灵宁子之间的过节哪可能轻易揭过,勇士挑战的擂台上公开露面是另外一回事,至少郡主是有过庇护承诺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在营地里小小晃了一圈,郑九正打算回去,却见正前方忽然乱了起来,有人呼喊,有人骂街咆哮,很多部族的武士围了上去,人越围越多。 郑九估摸着是白羌的驻地,他们与红羌部族相邻,与那彦部隔着一个乌厥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吵,似乎出人命了? 不奇怪,这么多部族勇士聚集到一起,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以前有仇有怨的、挑战胜利或者失败的,都是隐患。 如此安排营地的人,其实也别有用心。 既然不愿抛头露面,郑九也不愿看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绕了点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人挑帘闯了进来,好生无礼。 此人一摇一晃,好像是跛子,披着黑色斗篷,整个面庞都被蒙住。 但郑九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呼延诺和。否则他差点就来一个蟠龙摆尾,一脚把人踹出去。 “长话短说,刚才老图木被人杀了,非常突然,我来是提醒一下,不要随意乱走,不要参加上午的任何活动……” “为什么?” “有人要拆郡主的台,手段十分狠辣,殿下此刻正面见我王,相信这种混乱状况很快就会改善,但在此之前,你们五个都有危险。” “是魔修下的手?” “目前还不清楚,老图木昨夜被杀的,刚刚在营帐里被发现,早已死去多时。” 郑九沉默,能在寂静的夜晚,杀掉一名排名前八十的勇士,而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手段之高明,九成九是魔修。 甚至郑九都能猜到大致的嫌疑人,是多杰。 否则,以郡主的高傲,只是死了一名待选勇士,怎肯慌慌张张去见自己的父亲,不止老图木的死,她一定是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山城中央靠北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营帐,通体金黄,宛若宫殿一般,正是多纳尔王的王帐,明慧郡主正说着与郑九猜测相同的话。 “多杰敢如此大胆?!”王帐中央的王座上,一名身形魁硕、满头银发的老人怒不可遏。 “王上息怒,郡主殿下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万不可妄下断言,否则……”立刻有垂手站立的侍臣发声劝解。 “否则个屁!等查清楚了,刀也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郡主怒斥! “可是,无凭无据的,总不能……” “总不能怎样?某家走一遭,试试便知。”王座左右两边有两张同样大小的铁椅子,坐着两名黑袍人,均是长发披肩,面容模糊。 其中一人闻听郡主言述已经大蹙眉头,再看这凡人侍臣一副肉肉叽叽的嘴脸,便不耐烦了。 能与王平起平坐的人,自然是修士,而且还不是普通修士。 魔门五脉,以牧魔人的名气最臭,玄冥尸鬼一脉的行事最为阴毒狠辣,云忘川一脉实力最强,高手众多。 其余两脉,炼魂养鬼一脉最神秘,被称为蹈阴阳,百年来从不听魔渊涧魔祖的召唤;血图腾一脉也同样如此,而且是五脉中最凶残的,人数也最少,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王座边上的两名魔修均来自血图腾,其中一位之所以火气大,便是急于对付云忘川的修士,多杰便是云忘川大魔修索尔图的弟子。 多杰和索尔图均出自红羌,自魔修开始不加节制的插手凡间事务之后,第一个明确干涉大部族继承人并试图直接控制整个部族的便是索尔图。 牧魔人虽然想横插一杠子,扶持莫哥,但终究不敢真正和云忘川的人撕破脸,暂时缩手了。 但血图腾又岂是好对付的? “也好。”多纳尔王点头赞同。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那名魔修已经从座椅上消失。 此时,白羌营地已经开进来一队那山卫,将老图木居住的帐篷四周围的严严实实,本族武士还在声嘶力竭的声讨和咒骂无耻的凶手。 其他部族的人多是站在远处观望,而红羌族的长老们正在劝导本族人和勇士去观礼请神大祭,颇有避嫌地味道。 整个营地显得混乱无序,又充满了肃杀。 谁也没注意到,红羌部族的营地中央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像没有血肉的纸片一样,左右晃晃,然后大模大样的走进长老居住的帐篷。 此间帐篷实际是几名长老议事的地方,一边还摆放了几个皮箱,都是从部族带来的贵重之物,比如礼品、重要的祭祀器具等。 黑影从其中一个皮箱里翻出一张兽皮,兽皮上绘制着一颗十分狰狞的头颅,大嘴裂开如同恶魔一般。 这便是红羌部族的图腾,以羌獒先祖为原型,是整个部族的信仰和力量源泉。 草原上,几乎每个部族都有信仰的图腾,白羌是雄鹰,乌厥是凶狼、候桓是棕熊等等,不一而足,大都以常见的凶兽为主。 唯独多纳尔部的图腾很特别,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那便是潘邦草原最西端雪山余脉的希格朗峰。 第71章 另有深意 黑影将兽皮带着出了营帐,摇摇晃晃的向白羌部族飘去. 沿途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看不见它,于是黑影越过了人墙,穿过了骑兵密集的铁桶阵,然后来到了老图木的尸体旁。 老头儿躺在地上很安详,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虽然面色惨白,但看上去死的并不痛苦。 黑影伸出一只手,缓缓的盖在老图木的口鼻处,然后五指微曲,像是在拉拽什么东西一样,居然拽出了一缕白烟,黑影这只奇怪的手居然能牢牢的牵引这白烟,没入另一只手中的兽皮。 然后,黑影开始剧烈抖动,发出一道道奇怪的音波,很多人虽然看不见黑影,但听见了声音,都纷纷看向老图木,从而发现了在半空中抖动的兽皮。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那画好像是红羌人的圣物……” “不好了,有魔鬼!” “……” 黑影忽然停止抖动,一甩手将兽皮抛上空中,一道血光冲天,殷红的吓人,不远处传来连续的凄嚎声,好像是羌獒发狂了。 人群中一个顶着皮帽的大个子突然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浑身不停的抽搐。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立时混乱,但黑影居然没能趁乱跑掉,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一把捏住了脖子,可是还没来及施加手段控制,黑影便化作几缕烟尘消散了。 “是多杰干的。”金色的王帐内,那把空了的椅子上,消失的黑袍身形又忽然出现了,依旧泰然自若的坐着,面孔很模糊。 从刚才消失到再度出现,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位血图腾的魔修便已经查明了真相,只说结果,却不会多解释一个字。 “父亲,事实已查明,我要多杰人头落地!” 郡主异常愤怒,她被多杰藐视、戏耍了多日,若不是呼延诺和揭穿了多杰的险恶用意,她还在忍辱中做着魔修弟子的梦,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会的,凡是藐视我女儿的人都会人头落地,红羌一族也该换换血了。” 多纳尔王同样愤怒,但他很好的压制住了情绪,今天有两位魔修大人物在,他们代表着血图腾的集体意志,说话、接洽也要讲究点起码的涵养。 另外,今天出手的这位,很有可能成为女儿未来的守护人,哪怕血图腾与云忘川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想染指部族权力,但毕竟有来自王都的背书,他们身后站着擎天巨柱。 “郡主殿下不必着急,很早以前的一个汉人朋友说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凡是不好对付的敌人,我们先习惯于放血,血流干了,还能剩什么?哈哈哈……” 另一个魔修不知道是在安慰明慧郡主,还是意有所指,甚至是给所有在场所有的凡人一个下马威,自顾自的笑声异常阴森。 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那山城隆重的节日氛围,东部的集市非常热闹,挤满了穿着各种民族盛装的人们。 那山城的西边,庄严肃穆的请神大典正在举行,上百名部族祭祀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前面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发出粗犷、野蛮,而又充满某种韵味的吼叫声,周围同样围满了虔诚的信徒,比集市上的人还要多。 东南方向,某顶帐篷里,郑九额头见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之前躁动不安的情绪给慢慢抚平,这是很少有的。 从那黑影出现在老图木尸体边时,郑九就看见了它。 郑九终究没有控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识,用那双无形的眼睛看见了随后发生的一切。 但是太凶险了,就像数月前在胡杨林中一样,郑九万万没有想到有两个强大的魔修隐藏在白羌的族人里,一个是多杰,莫名其妙的受创后倒地。 另一个老头儿更为可怕,若不是全神贯注的对付那个像纸片一样的黑影,郑九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饶是如此,怒急了的老头忽然化身为一股飓风,将整个营地刮的人仰马翻。 郑九不知道他是在寻找谁,或者在失去理智后迁怒于整个营地,那种恐怖的气息,若要把整个营地的人杀光,似乎也不是太费力。 关键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郑九久居大漠,知道那是雪域中极为罕见的双头鹰,被誉为圣山的神鸟。 说也奇怪,鸣叫声之后,那可怕的飓风很快消散,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头儿,连同在地上哀嚎的多杰一起消失不见。 …… 盘龙山西边,有一条浑浊的大河,自西南向东北奔腾咆哮,在五百里后正式掉头向东,进入大魏国境内。 大河以西,也并非沃野千里,而是一眼望不到头、错错落落的低矮山峰,高的百十米,矮的只有十来米。 说是山石也不为过,但这片山石之辽阔,放眼整个东州大陆都绝无仅有。 偏偏这片山石,走兽无法进,飞鸟也难落,毫无生机,死寂一片。 因为凭借寻常的视觉,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在边缘绕圈子,无法走进群山中,这并非鬼打墙,而是阵法的缘故。 但倘若真的有幸走进这片死地,便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天地。 山谷幽幽,鹿鸣啾啾,仙鹤起舞,芳草茵茵。 这里便是隐世宗门萃华宗的洞天福地,主峰笔直陡峭,直插云霄,名为萃华峰,群山因此而得名为萃华山。 这是三百年前萃华山的原貌,历经数次修行界的大战后,宗门元气大伤,决定关闭山门隐世,守护大阵开启后,缩地成尺,就变成现在看到的样子,但并非真实地貌。 萃华宗最早由萃华剑宗发展而来,经过上万年与周边修行世家的的纠葛、合并和演变,最终形成了现在九峰六洞三绝谷的大宗门。 九峰全是剑修,六洞中有一半也传承了剑宗的修行体系,其他三洞则是原来的修行大世家,最终选择与萃华宗合并。 三绝谷则有着更为纯粹的剑宗传承,他们的创立者原本就是剑宗杰出的外门弟子。 三个不世出的天才因为孤傲狂放,最终没有机会进入内门修行,一怒之下先后闭死关,悟出了不同的修行之路,所以又称为三绝谷。 放眼整个东州大陆的修行宗门,没有一个像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却也没有一个宗门敢轻视萃华宗,太强大了。 正因为萃华宗的强大,历次修行界的大混战中,它都是被群殴的对象,但每次大战的结果都把萃华宗这样的大杂烩夯的更为坚实。 鸾鸢峰上,晒剑台。 十数个色彩不一的光影环绕,每一个光影都代表一名峰主、洞主或者谷主,光影中间都有一名修士的影子、信物或兵刃。 萃华宗正在召开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宗门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除了掌门谈真人,其余的都是一峰一洞或一谷之主,不论修为高低,也无论资历,哪怕你是太上长老,只要不是峰主洞主也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方晓尽管是谈真人的首席弟子,合体期强者,第三代弟子的领军人物,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召他回来另有深意。 第72章 老农生气 光影中,谈真人今日依然是一身老农打扮,但衣着洁净,人也比前日里见到的精神了许多。 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神龙不见首尾不同,谈真人在山门里是经常能见到的,麻衣草鞋,十分朴素,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农模样。 百年多来,他基本不闭关,也不会故作高深的独处,去参悟什么惊世骇俗的玄门妙法,天门已闭,飞升无望,何不用剩下的时光多去走走看看? 所以,谈真人喜欢四处转悠,各峰各洞,险山深谷,甚至会出现在东州大陆的各个角落,仿若这凡世间的山水,他怎么也转不够。 正是这样一位老农,数百年来把号称大杂烩的萃华宗牢牢的捏合在了一起。 尽管宗门内部有很多问题,甚至有多次分裂的苗头,但只要谈真人在,萃华宗就依然是那牢不可破的大杂烩。 “真人,若是决定与锦瑟堂和凌云宗联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准备向青阳老狗们开战的信号?” 一圈淡蓝色的光影中,只有一把断刀,刀的主人是两忘谷的谷主向问天,原本叫两绝谷,一刀两断的意思,后来改为两忘谷。 “可以这么理解。”谈真人回答的很简短。 “早该这么做了,我贺天裘举双手赞成,通天洞府上下全凭真人吩咐。” 说话的是一道黄色光影中的凶恶面容,粗糙的胡子根根如钢针,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脸。 通天洞府由古老的通天派演化而来,以往因行事凶残邪恶,凶名和实力与魔门全盛时有得一拼,遂遭到许多正道宗门围剿,实力大减。 通天派与萃华剑宗曾是近邻,却交恶千年,也打了千年,最终人丁资源消耗殆尽,皈依萃华宗。 “如此一来,会不会给了青阳道门口实,一旦撕破脸,他们索性甩开膀子光明正大的联合修罗门,甚至会远赴西北与魔门媾和,我们将腹背受敌,实力上差了太多。” 第三个说话的是高处白色光圈中的书生,此人三捋长髯,仪表淡雅,是三省洞府的洞主慕青书。 三省洞府便是千年前在修行界颇具影响力的三省书院,全盛时人才济济,曾出过书圣,以文成圣,飞升仙界。 “已经这么做了,这个时候恐怕都谈妥了条件,而且还不止于此,最近凡间武林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是为了他们炮制出来的占卜寻龙做垫场,以武道天榜为噱头,诛杀古武世家冯家,将赵国和宋国捆绑到自己选定的战车上,首先要灭的就是韩国。” 说话的是剑宗九峰青云峰的峰主,梁勇,炼虚境巅峰强者。 “梁峰主此言有些惊悚了吧?就算青阳道门狼子野心,不应该首先对付的是大周么?怎么会掉过头去咬他身边的韩国?” 慕青书认为梁勇的话过于夸张。 “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岂能轻言开战?牛鼻子老道现在脑筋灵光的很,深知硬碰硬对谁都不好,便来阴的,在修行界拉拢华阳宗、摩天宗,甚至对人人唾弃的云山离火门也抛出橄榄枝,在凡间分化武林,逐步蚕食列国,以达到壮大自己、削弱我们的目的,等时机成熟,你看他不咬死我们。” “梁峰主说的有理,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做准备了。” “有道理,雷火仙府赞成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誓与牛鼻子老道死磕到底。” 慕青书垂目沉思,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梁勇的说法。 “若时局所迫不得不联合,不如先秘而不宣……” “我认为,在这个敏感阶段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只需密切监视青阳道门的一举一动即可,过于明确的举动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我们与青阳道门百年交好。” “联合便是要对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国被灭,怕个卵!“ “……” “如此争执,怕是要几天几夜,不如按老办法。” 谈真人打断了大家,提出最简单的决断办法,表决。 九峰六洞三绝谷,加谈真人一共十九票,过半数便算通过。 “真人所言极是,表决。” 此言一落,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便开始移动,落在晒剑台北侧表示赞同联合,落在南侧表示反对。 最终,有十一个光圈移到了北侧,联合锦瑟堂和凌云宗的提议获得通过。 宗门大事,除了万分危急,谈真人从不独断。 “第二件事,商讨一下是否下派国师,不见得今日便有定论。” 谈真人说的第二个议题,自己也很头疼,无聊却又要命。 眼下各隐世宗门手伸的越来越长,都在以各种手段和名目干涉凡俗事务,甚至染指列国政权,云山离火门更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反面例子,杀了皇帝自己做江山。 如是种种,已经完全打破了二十年前九大宗门联手一起订立的协约,绝不干涉凡间事务,更不得直接插手皇权官府事宜,只有一点例外,被庇护的列国遭到攻击。 订立这个协约是大有渊源的,窥天机后,真龙存在,并藏于列国是公认的事实,但真龙如何现世,天玄真人有一句话,瓜熟蒂落。 言下之意,真龙在养而不在寻,是列国大一统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与修行界没有太大的关系,硬要寻龙,恐怕会造成大混战,生灵涂炭,结果适得其反。 瓜熟蒂落四个字,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天玄真人后来性情大变,犯下错事。 但信者众,于是便有了协约。 可是谁又甘心于自己庇护的列国被他人大一统?往后岂不是连汤水都没得喝? 所以,一时兴起签下的协约,真正用心遵守的没几个。 这才过去了二十年,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青阳道门暗中布局,煽风点火,搞出一个所谓占卜寻龙,实际上架空了二十年前的这纸协议,十分可恶。 有了云山离火门的先例,别的宗门就坐不住了,若是置之不理,指不定哪一天庇护的列国就被别人给灭了。 于是纷纷效仿,就算不能明着干,也要巧立各种名目,已经有六家宗门向庇护的列国派出国师了。 一纸协约名存实亡。 “修长不赞同派出国师,过分干涉凡俗事务,不是养龙,而是在杀龙。” 落日峰峰主李修长第一个发声反对,他是九峰峰主中唯一一个出自大周皇族李家的人,反对也情有可原。 “可是我们不做,其他各宗门都在下手,步步紧逼,奈何?”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萃华宗向来独一无二。” “好一个独一无二,国师摄政并非一无是处,现任皇帝李戴士过于平庸,耳朵根子也软,有国师跟在身旁等同于多了一个军师,有了一把利剑,可以避免乱政、庸政。” “你怎知所派之人就一定雄才伟略?李戴士只是性格上弱一点,尚需磨练,不需要什么军师和利剑。” “呵呵,等磨练好了,大周国怕是也千疮百孔了,大胜关之战便是个极好的例子,亲信右相范文宏,试图与青阳道门联手,简直是昏了大头了,当时我若在场,绝不会像方晓那般手软,必然将范文宏诛杀当场!” “罗峰主,你此言何意?难不成也想效仿欧阳菁华?” “你放屁!话都听不懂么?大周面临东西北三面夹击,形势已经很严峻,此时宗门不出手,等着灭国么?!” “你……” “好了,此事暂时到此,日后再议。” “……” 谈真人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吵就更头疼,干脆叫停散会。 话音落下,谈真人的光影便迅速消失了。 老农气坏了。 第73章 先收后破 轻呼一口气,郑九在一片唾骂声中走下擂台。 而横躺在擂台上的一名壮汉,几次翻身想爬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最后被两名武士给抬了下去。 这是郑九击败的第二个对手,来自乌厥部的勇士,排名第七十五,实力在死去的老图木之上。 郑九之所以遭到了台下观者的一片嘲讽和唾骂,是因为打的太难看了,全程都在躲闪,东跑西颠,直到把对方耗到力竭,才一脚踹下去奠定胜局。 确实难看,比第一场还难看。 不但难看,而且耗时还长,有人都要看的昏昏欲睡了,不破口大骂才怪。 郑九无所谓,赢了就行。 但郡主不能无所谓,你是赢了,但面子丢大了,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郑九是她指定的待选勇士,但父王身边的近臣几乎都知道。 这不是部族勇士该有的行事风格和气魄,郡主很想狠狠的敲打一下郑九,但没机会,呼延诺和此刻正伺候在父亲身边,胖瘦护卫为了保护她,寸步不离。 “混蛋!” 郡主只能骂街。 这也怪不得郑九,他后面的三个对手,实力都相当强大,最次的排名在五十六,所以隐藏实力成为必然。 参与挑战以来,郑九极是佩服这帮子胡人,体力好的吓人,首轮组,一个人一口气要打五场,寻常的武道武师根本坚持不下来,就像董飞予那样的,打两场肯定要被抬下去。 不是郑九瞧不起董飞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好在另一组的托尔图干净利落的连胜两场,算是为郡主挽回了些颜面。 只是休息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再度上场,第三场同样难看,但好歹不满场飞了,跟对手打的有来有往,只是看上去多数时间在挨打。 擂台下的观者一边倒给郑九的对手叫好,但突然,这位身体长的像棕熊一样的家伙轰然倒地,再也没爬起来。 郑九击败了来自多纳尔部的勇士,此人排名第四十九,赢得了第三场胜利。 擂台下的起哄声一下子没了,全场安静保持了数息时间,然后才再度喧哗起来。 “这那彦部的小子一定使用了妖术,他不是真正的勇士!” “巡察大人,把这家伙拿下审问,他用了什么妖法,拓日禾不可能败给这种人……” “……” 擂台下吵哄哄的十分混乱,因为很少有人看清楚郑九是如何击倒对手的。 观礼台上倒是有高人看清楚了,暗道那彦部族的人居然会用中原武道的功夫,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可是再一看满面冰霜的郡主殿下,他把刚才想要当众质问的小心思狠狠的咽回到肚子里。 郡主依然不高兴,她也看明白了,郑九明明可以很快击败对手,为什么要藏拙?可以说从认识之日起,这家伙一直都藏着一手,如此不老实?真像汉人。 她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又岂能瞒得过父王的眼睛? 然而嘲讽也好,质疑和冷眼旁观也罢,郑九很快迎来了第四场比赛,对阵的是那个排名第五十六的家伙。 郑九再度恢复了满场躲避的套路,抽冷子干对方一拳,直到把这个倒霉的家伙耗趴下。 在一片嘘声和怒骂中连赢四场,郑九已经完成了任务,第五场他打算输,不想进入下一轮,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五场的对手排名第二十五,来自红羌,是个劲敌。 抽签分组的对手与呼延诺和给的折子完全对不上,不知道郡主安排的哪条线出了问题,好在是最后一场,勉强应付一下。 郑九计划一反常态,与对手对攻,不小心挨上一拳一脚的,顺势摔倒,便认输了。 但一上场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手的力量之大,动作之迅捷凶猛超出了预估,而且每一拳每一脚都不留余地,是奔着要命来的。 果然,越是排名靠前的勇士,搏杀手段越是变态,尤其前三十,哪怕靠前一个位次都可能有质的变化。 郑九勉强与之纠缠五六个回合,便打消了有意挨对方一拳的想法,实打实挨一下,至少要断根骨头,若是重伤就更划不来。 第五场,郑九才展现出来了真正的武道拳技,大荒拳一路施展开来,尽管他的力气不如对手,但身形飘忽,拳轨变幻多端,出其不意,嘭的给对方来了一下狠的。 拳头砸中了对手的大腿,但拳轨的力量爆发点在小腹,这位红羌勇士莫名其妙的小腹吃痛,蹬蹬蹬连退数步,勃然大怒。 凶性被激发,对手发狂了,力量和速度进一步暴涨,郑九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一个不留神被其拦腰抱住,顺势高举便要往地上猛掼。 擂台上下顿时传来了惊呼,脑袋倒栽葱,一下掼实了,立时毙命。 可惜了这小子,头四场令人恨的牙痒痒,第五场却打的非常精彩,但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强者,也是该死! 郡主也愣在了当场,一刹那间心情颇为复杂。 开赛以来,已经死了两名勇士,都是在擂台上被对手当场格杀,郑九难道会成为第三个? 高耸的赛则达擂台上同时有四场比赛,现场的观众成千上万,此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郑九对战的这一边。 台上,两人上下互叠的人形忽然一晃,多数普通人的眼神是不灵光的,至少不足以看清刚才那一晃就像是少年人玩儿打车轮一样,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极其吊诡。 砰的一声,一个身躯被狠狠掼下,头颅着地,四肢一软,便瘫在了擂台上,眼见不活了。 尖叫声四起,又被打死一名勇士。 除了刺激,还有惊愕,死的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子,而是红羌族最有名气的勇士巴多特! 郑九好端端的站在擂台上,还没回过神来,但内心酣畅淋漓,原来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是收! 先收,后破! “那彦部,那彦哲九五轮全胜,晋级下一轮挑战。”有台上执事宣布。 郑九短暂的惊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胜是胜了,这特么还要打下去? 有点不冷静,更有些倒霉。 郑九刚走下擂台,胖护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低声道,“郡主要见你。” 第74章 就此两忘 天色渐暗,擂台四周都燃起了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今日天气也好的出奇,奇到如同早春四月一般,没有大风沙尘,只有徐徐微风。 首轮挑战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激动人心的第二轮大战。 在第一轮经过五场苦战脱颖而出的十二名勇士,当场抽签决定对手,获胜者便是新晋的前六名勇士。 这六人不但会得到多纳尔王的亲自颁授的勇士荣誉铭牌,甚至一跃成为领军万人的将军。 台下观者非但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精彩往往留在最后。 听说决出六名获胜勇士后,还有一个自由挑战赛,便是获胜勇士可以自由选择现任的三名将军挑战,如果取胜,将直接取代将军一职。 此后,多纳尔王将按王都旨意当场宣布王位继承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荒诞,但在非常时期,多纳尔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勇士挑战的擂台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是多纳尔这个大部族最高权力更迭的舞台,非常直接、粗糙,甚至血腥。 中原汉族列国的政权很难想象浩瀚国胡人的思维和逻辑。 “遇到托尔图,不能认输,而且只能获胜。” “为什么?我已经超额完成了承诺,我打赢了五场,该回家了。”郡主的话让郑九不敢相信。 “我遇到了麻烦,原本预计除了你和老图木,另外三人至少能进入第二轮,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你们两个闯关,而且刚得到一条消息,虽然还在证实中,但基本可以确信托尔图也背叛了我。” “不不,郡主是未来的多纳尔之王,要说话算数,我们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我不欠你什么,你该还我的马,让我走路。” “哲九!算我求你,今天的局面就连父王也没有料到,所以那山卫已经在行动了,你出不去的,两位魔修大人也各自锁定了对手,今天的那山城恐怕会炸。” “这算是威胁?”郑九冷冷道。 “不是,我只想说明你我都已置身在这凶险的漩涡中,我没想到对手会如此强大,之前的很多计划都被他们知道并加以利用……是我把你拉进了这场漩涡,算我欠你的。” “你认为我还会信你?” “无所谓了,就算我还了你黑马,你没办法走了,多杰的几名师兄弟已经封锁了通往朵云川的道路。” 郑九大皱眉头,一贯冰冷高傲的郡主突然间低声下气,给了他如此之多的内幕消息,看来所言非虚。 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击败托尔图,进入前六名又有多大意义? 一旦郡主和他的老爹扛不住对手,大家恐怕都要完蛋。 “虽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但我们有王都的支持,请再信我一回,你如果是真正的勇士,还是个男人,那么同舟共济,正面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小爷我还不到十五岁好不好?这就给你卖命了?同舟共济?? 郑九转身就走,胖护卫一横身,却被他像鱼一般的从身前滑了过去,山海篇第二式,水逐流。 咦? 胖护卫大为惊讶,时隔俩月不到,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厉害了,就算你能击败排名第二十五的勇士,怎可能轻易从我手边溜走? “让他走,他同意了,只是要面子。” “谁要面子?记住哈,你欠我的!” 郑九的话远远飘来,只是才走到休息区,便被人拦住,上了擂台抽签。 运气还真的很不好,郑九抽中的对手正是托尔图。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野狼川边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两个身影,还有一匹老马。 野狼川位于潘邦草原西南,往东北直行一百里便是那山城,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的是瞎眼道士,少的自然是那道童。 老马的运气不错,这辈子伺候瞎子老道,飞也飞过了,飓风的滋味也尝过了,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但就是没有见过离别。 “去吧,畜生,此处水草甚丰,熬到来年开春必然长膘,相聚一时,别在一世,就此两忘。” 老马自然是能听懂的,在原地跺着蹄子,眼泪汪汪。 但最终在老道不住的摆手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师尊,难道我们还要徒步走回双峰?”道童有些紧张,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赶走相伴多年的老马? “那倒不是,为师只是临时起意,去那山城看看。” “去看那小子?” “离开魔渊涧,为师便卜了一卦,此子今日有大劫。” “可是我们这么个走法,走到明日也难以赶到那山城呀。” “蠢货,谁说为师要走路了,先把外围几个扎手的刺儿给拔了,免得啰里啰嗦。” 道童闻听,勃然变色,他不知道师尊今日怎么了,之前还激动和奇怪师尊一辈子没承认过他徒弟的身份,今日却接连两声自称‘为师’,终得正果,皈依师门,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小子? “倘若此子能够平安度过今日之大劫,又愿意拜我为师,老朽便与那方晓抢上一抢,你入门早,自是师兄,他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只是,为师恐怕难有这样的福分。” 木华老道发声,正式给道童正名,话音落下便如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下一刻出现在了一处溪流边,高原草坡的溪流极为清澈,哗啦啦的在冬天也未封冻。 有一块黑色的岩石雄踞在溪边,瞎子老道忽然现身在旁边,那岩石居然惊悚的震动了一下。 却也只能来及震动一下,老道举起手中的拐杖,噗的一声插进了岩石中,奇怪的是,岩石并未崩裂,而是在疯狂的扭动。 “云忘川的化形功法果然有些意思,这天寒地冻的,大兄弟蹲在这里所为何故啊?” 老道笑咪咪的询问,手上却异常狠辣,捅入对方体内的拐棍已经化为五爪虚影,不需要对方回答,抓魂问事,这样虽然残忍,但节省时间。 哪料到此人亦是果决,嘭的一声闷响,岩石四分五裂,这位云忘川魔修居然自爆了,怎奈境界差的太远,被老道牢牢控制下,如此自爆也未能伤及道士的衣角。 前方十数里远,道童也发现了一名魔修,刚展开激战,魔修便被突然出现的老道一拐杖给打翻在地,神魂俱灭。 “师尊,我们这般行事,会不会影响宗门大事?” “影响又如何?那魔门老祖胃口之大,我等若敢应承,不啻于出卖整个中原汉人,这等事情老朽是做不来的,自己去玩儿吧。” “师尊……”道童惊骇无比,按老道如此说法,岂不形同于反出了师门? “休得啰嗦!”老道断喝间,身躯又如青烟一般飘向远方。 第75章 狼王之路 宰杀第三个魔修时,木华老道和道童距离那山城已经不足三十里远,黑暗中闻听奔雷声四起,前方有大股马队疾驰而来。 “师尊,凡人骑军不会是针对我们吧?” “你脑子虽然不笨,但想开窍也难,区区凡人骑军怎敢针对你我?不过胡人内部今夜必有大乱。” “您之前说,乱子会出现在那山城,这已经……” 木华气的不想说话,与道童二人只管愣愣的站在草坡,宛如两块石头,看着大队的骑军呼啸而来,从二人身边掠过,宛如刮过一阵狂风,沿着缓坡一路向西南而去。 实际上,马上的骑兵也只能看到两块石头,纷纷策马避让。 此等规模马队居然有上千人,行军赶路时只闻马蹄声和兵器偶尔碰撞的声响,再无其他杂音,军纪极为严明。 “这等军容,将是我汉人的劲敌。” 木华老道感叹一句,突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黑暗深处喝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木华道长此时不应该在魔渊涧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去过了,见了老祖,喝了他的雪莲茶,味道不错。” “哦,贵客既是要离开,老祖也应派弟子送行,何故落在这荒滩野地?” “随便走走,浏览一下茫茫草原,大漠风光,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浏览便浏览,何故杀我门人弟子?” “啊?我以为他们是窥视我老人家的强盗,便随手除了,怎想到会是道友的弟子,罪过罪过。” “既是我魔门贵客,此事且放一边,望木华道长切莫再往前走,倘若游兴未尽,可以绕道向南,亦可向东。” “为何不能向东北?贫道闻听那山城正在举办卡尔特节日庆典,老头儿我就是喜欢热闹,去看看不是罪过吧?” “自然不是,但今日不行。” “哦?道友这就霸道了,看来我这个贵客也不过尔尔。” “道长不用拿话激我,速速离开吧。” 黑暗深处的那名魔修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折损了三名弟子他都能容忍,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再要啰嗦,便打上一架。 魔修不耐烦?老道更不耐烦了,如此啰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区区一个魔将也敢挡老头儿的路? 一道青烟扶摇,没入夜空,老道士的那根拐杖已经化作一条青蛟直扑黑暗中的魔修。 “说你蠢,就是蠢,走啦!” 与此同时,木华老道喝令那道童,还不赶紧趁机赶往那山? 那山城中央火炬拱卫的高耸擂台上,郑九迎来了他今日最为凶险的一战,对阵部族排名十九的托尔图。 前面已经结束了四场挑战,死了三位勇士,实属罕见。 这表明多纳尔部族内部尖锐已极的矛盾绝难调和,双方不但要求获胜,还要把败者的性命取走,以绝后患。 观礼的高台上,多纳尔王的面色不好看,但还能沉得住气,身边两位魔修大人物,不知何时不见了一位。 下一层,坐着的都是部族的大贵族,还有来自王都的观礼使者,而郡主就陪坐在使者身侧。 这一层最有意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从喜怒哀乐到惊叹、惋惜、惶恐、焦躁,简直就是个面孔大杂烩。 “郡主殿下不用紧张,就算此子不能获胜,霍格图家和红羌也翻不起大浪,只需要注意的是你的大伯和小叔叔,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完全是由他们二人造成,自以为请动了云忘川的仙师就能一举定乾坤?做梦去吧。” “可是,我从未见父王这样过……” “是要死一些人的,做为爱民如子的雄主,心情复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叛乱者有相当一部分曾是他的子民,一夜之间恐怕就将不复存在了。” “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郡主仿佛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的殿下,狼王总是要从最血腥、最激烈的战斗中一步步踩到山巅的,这个过程非但没有人会抬你上去,还会用最锋利的牙齿撕烂你的躯体,你要做的是,比他更凶残,首先咬死他……” “……” 使者和郡主殿下以极小的声音交谈,坐的距离近的人虽然听不到什么,但总忍不住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瞟一下。 再向左侧,三位将军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同泥塑,右侧的几名文臣谋士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一个个抓耳挠腮,坐如针扎。 擂台发出了热烈的呼声,托尔图和郑九已经并排站在了擂台上。 这些欢呼声异常嘈杂,不知道是在为托尔图喝彩,还是在为郑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呐喊,他创造了奇迹,报名时据说勇士排名在一百一十九位,他居然一路杀进了前六。 “小子,你很走运,如果现在认输,或者干净利落的败在我手上,我承诺会很好的照顾那彦部。” “你的承诺?而不是郡主?” “呵呵,不都一样么?” “那么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那你会死的很难看。”托尔图勃然变色。 “话多的人总是很心虚。” “去死!”托尔图暴喝一声,向前直踏一步,一拳轰出。 郑九不慌不忙的连续两个滑步后撤,同时伸手去抓托尔图的手腕。 很多人以为,郑九遇到强大的对手会像前几场那样满场游走躲避锋芒,极少还手,虽然难看,却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没想到第一个照面,郑九就主动出手,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异常精准,在他眼里,拳力消耗和拳摆的轨迹就像两条倾斜的线,交叉点便是最佳的拿捏机会 啪,郑九的五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顺势一扣,大拇指猛然发力,掐死少阴经,同时中指扣住列缺穴。 倘若是之前的那些对手,仅凭这一下,就让其整条手臂废了。 大荒拳中的五指锁龙手,一旦被锁住就很难挣脱。 但托尔图不是一般对手,一身横肉被练的如同铁块,左半身一麻便知道不好,抬起右腿横踹出去。 在力量不如对手的前提下,郑九只能避让,身形一动便是对方难觅的良机,一运气力,托尔图臂膀一拧,肌肉居然还能暴涨,瞬间将郑九的五指弹开。 饶是如此,托尔图也是一个踉跄,迅速摆脱了左半身的麻痹感。 “小子,你死定了!” 暴怒之下的托尔图合身扑上,硕大的拳头如乱石般砸来。 第76章 疾风骤雨 郑九连续后退,避开了托尔图的第一波锋芒,似乎又回到了游走在对手边缘、被动挨打的老套路。 但接下来出乎预料,趁着托尔图喘息换气的一瞬间,郑九突然暴起,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对手,又快又狠,至少要比之前托尔图那一波快的多。 噼里啪啦,拳拳到肉。 托尔图的这一口气仿佛换了很长时间,面部、胸部和双肘便已挨了数十拳,力量虽然不大,至少可以承受,但如风般的拳影晃的看不清前方,只能被动格挡和躲闪,以期拉开与郑九的距离。 这个想法非常理智,但却是错的,郑九爆豆一般的拳头根本就没停,仿若疾风暴雨,非但不停,他的双腿也在抽冷子参与到攻击中。 一时间,托尔图成了挨打的沙包,偶尔反击一拳却毫无章法,甚至会招来更多暴击,场面实在难看,擂台下已经嘘声不断。 这样的打击对托尔图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只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他尚需调整,同时,托尔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此打下去,你有多少体力? 可是,他又想错了,郑九的拳头源源不断,气力丝毫不见衰竭。 有强大的丹田气海,郑九至少还可以持续半炷香以上,有道元符种加持,他的肉身强度也完全能支撑如此猛力的击打。 于是,今日勇士挑战开战以来,最为奇怪和暴烈的场面出现了,一名体格偏瘦的少年对着一位身躯如铁塔般的壮汉猛捶,砰砰啪啪的声响密集如擂鼓,居然持续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都看呆了,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被惊动,从各怀心思,到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勇士决斗?分明是一方被打的如同捶破鼓嘛。 “这是那彦部的那个小子?” “托尔图也太水了吧?怎么面对这少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会妖术,托尔图一定是着了道了。” “……” 郡主更是看的眼直了,都没功夫跟使者交谈,她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擅于藏拙的郑九会如此厉害,这藏也藏的太深了吧? 此战,郡主最初预计郑九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哪怕他满场飞的躲避。 虽然在之前的五场战斗中,郑九都屡有意外爆出,但隐藏着的手段也大致用的差不多了,对阵托尔图,全部族排名第十九的勇士,郑九压根就没有胜算,现在至多提至两到三成。 可谁能料想,战斗一开始,托尔图便被郑九摁着打? 而现在的托尔图自己也是有苦难言,之前是想把郑九的体力耗尽,再反击绝杀,可没想到少年没完没了,而且后面的拳头愈发沉重,他想扭转反击,却难有机会,稍不留神,鼻梁眼眶便挨了数拳,就那么眨眼不到的片刻。 托尔图感觉从小腹到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好像受伤了。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哪里知晓大荒拳对拳轨的妙用,托尔图的臂膀、腰身所承受的每一次击打,力量最终的爆发点都在胸腹要害。 这是大荒拳经中的最后一式,疾风骤雨。 一旦发动,肢体的移动速度和出拳速度都十分惊人,而且会越来越凶猛,除非郑九丹田里的气海耗尽。 可是,有灵台和道元符种加持,气海又哪那么容易耗尽。 尤其是郑九真正领悟了山海篇第十六式山河倒转后,对整个锻阳术的体会、把握猛然上了一个台阶,疾风骤雨施展起来便又有不同。 唯一能制约郑九发挥的,便是气力和身体强度,否则任由他疾风暴雨这般打下去,托尔图迟早被捶成一滩肉泥。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围在托尔图身边的郑九倒飞了出去,噗通一下摔在了擂台远端。 哦~ 擂台上下一片惊呼,对战的形势忽然逆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有极少数的高手明白。 托尔图为了扭转颓势,甘冒凶险,不但放弃招架和躲避,而且还将身体当肉盾向前猛踏一步,一脚蹬在了郑九的前胸。 胆量和时机把握绝对无愧于勇士的称号,那一脚踹的相当有力。 托尔图所付出的代价是,眼眶、脖颈和鼻梁挨了非常沉重的数拳,尤其是脖颈那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打挺了。 所以,人们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郑九摔在远端难以起身,伤势颇重,如此大好的机会,托尔图却直愣愣的站着,似乎连脚步都难以迈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响。 这般怪象,现场一片安静。 “通裁何在?托尔图应该是胜了吧?”观礼台上第二层忽然有人大喊,声音十分刺耳,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族。 闻听此人喊话,还在发愣中的通裁立刻疾步走向托尔图,试图宣布胜利。 “慢着,谁说托尔图必然能胜?两人都没认输,战斗便要继续!” 说话的是侍立在王座旁边的呼延诺和,他的发声,便是代表多纳尔王说话,那名通裁闻听,立刻又吓得缩了回去。 按勇士挑战规则,任何一方不认输,战斗就必须进行下去,所以那名华服贵族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可纠缠的理由,只得坐回原位。 “两人都伤的不轻,怕是连认输都喊不出来,真正的勇士顶天立地,便是托尔图。” 另一个刺耳的声音冒了出来,也是一名华服贵族,身躯比刚才那位要魁梧高大的多,郡主寻声看过去,便大皱眉头。 这人正是多纳尔王的亲弟弟、明慧郡主的亲叔叔,年冬尔甲。 那通裁闻听有点昏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擂台上下有很多人开始鼓噪,大喊,“托尔图,勇士!” 郡主大怒,正要起身驳斥叔叔,却被那使者一把拉住。 “郡主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便闻听噗通一声,托尔图仰面栽倒,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年冬尔甲的面色难看,但并未就此坐下,大声道,“还能不能打?不能打便是平局。” “大人此言差矣,勇士决斗,向来分胜负,甚至定生死,从未有平局的道理。” 呼延诺和也够硬气,多纳尔王不好说的话,他可以说,王上不方便干的事情,他亦可以干。 “呼延诺和,王上都没有发话,岂容你上蹿下跳?这两个躺着的人怎么打?天色已晚,后面还有一场,休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最早发话的那名贵族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呼延诺和训斥,他也同样是一名可以帮着主子说黑话、干脏活的恶狗。 只是,呼延诺和没理他,而高高在上的多纳尔王非但没发怒,反而一咧嘴笑了,擂台上下似乎也随着这个不经意的表情躁动起来。 因为,郑九站起来了。 第77章 拒绝挑战 “该死的,这是什么情况?”年冬尔甲简直不敢相信。 亲眼看着这小子躺在那里吐血,怎地一会儿功夫便站起来了? 郑九的确伤的不轻,肋骨都被踹断了一根,伤及脏器。 若是以前的他,那至少要在积石山的山洞里躺个五六天,但道元符种在灵台生根后就完全不同了,身体恢复起来,速度惊人。 之所以躺了好半天,郑九其实是自己动手在接那根断骨,有那双无形眼睛自观,能精准找到断骨的位置,虽然巨痛无比,但这关总是要过的。 双手在内力的帮助下,将断骨一点点挪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无奈的是很难固定,只能将就的搭着,行动要格外小心,好歹不能让断骨再戳伤脏器。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郑九一步步的走向托尔图。 每走一步都疼的倒吸几口凉气,可郑九毕竟是站着的,站着俯视脚下的托尔图,有点打年冬尔甲的脸。 托尔图的伤要比郑九重的多,那一拳应该将他的喉管、甚至颈椎都打坏了,不管怎么救治恐怕都是个瘫子。 “能不能说话?”郑九问。 “嗬嗬……” “那就是输了。”郑九缓缓转身,向后面的休息区走去,他不想胡乱杀人,不过托尔图的状况似乎比死了更糟糕。 通裁跑过来想要伸手拉住郑九,却一把抓了个空,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手滑了,于是喊道,“嗨,那彦家部小子,你还没有完成挑战……” “他认输了。”郑九头也不回,实在是疼。 “不,不不,我们都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没有认输。” “站住!如果那个小子敢下擂台,就判定他输!”嗓音尖利的华服贵族大喊,原本以为这个理由足以威慑郑九,甚至想囫囵逼着郑九自己认输。 可是通裁没动,郑九的脚步也没停,而观礼台上的很多人都在看着这位华服贵族,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没听到嘛?小子?”贵族尖叫。 “下一场!”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让整个观礼台为之一肃,华服贵族闻听则张大了嘴巴,像是刚刚吞下一块难以下咽的大骨头。 谁都没想到,多纳尔王亲自发话了,都没让呼延诺和传声。 这位王已经很不耐烦,如此情绪的巨大变化让整个现场骤然间充满了压迫感。 通裁人比鬼精,立刻喊人将躺在台上的托尔图抬了下去,并宣布郑九获胜。 第六场开打的时候,胖护卫出现在了郑九身边,给他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并仔细检查了郑九的断骨,很惊讶,“你自己接的?” “瞎糊弄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接的很好,但这个位置没办法用夹板固定,要慢慢养,接下来挑战将军的事情恐怕不行了。” 不是胖护卫的眼睛有多毒,而是郑九走路的那种样子,懂点武技或者格斗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概率骨头断了。 “不死就不错了。”郑九翻白眼,贪得无厌么? “郡主让我向你表达感谢,和对一名真正勇士的敬意……” “你告诉郡主,还我马,我要马上走。” “这恐怕很难了……”胖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前面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不一会儿便有穿着红袍的礼官进来,请郑九去擂台,大王要亲自颁发勇士铭牌。 “这么快打完了?”胖护卫惊讶。 “回大人话,挑战已经结束。”礼官对胖护卫十分客气。 “谁赢了?” “是来自红羌的哈日和。” 胖护卫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暗道麻烦了。 “我可以不去吧?伤痛难忍。”郑九才不关心谁赢谁输,一直就有的糟糕预感越来越强烈,一会儿要出事,就算暂时要不到黑马,也要找个机会开溜。 “万万不可,这个节骨眼最关键。”胖护卫闻听,立时急的双手乱摆。 “那让我歇会儿,总要让伤病缓缓吧……” “尊敬的那彦部勇士,这恐怕也不行,绝不能让王上等着。” “不是还有挑战么?” “已经结束了,没人挑战三位将军,如果您有意挑战,小人即刻去通知前面的木华黎大人。” “啊?” 郑九和胖护卫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太意外了,郑九暗呼能跑的机会差不多就被这句话给封死了。 胖护卫则在心里一通盘算,结果让他面若死灰。 获胜的六位勇士,有两位是郡主的铁杆,外加郑九,刚好占了一半,而三位将军中,有一个铁定是敌人,他从骨子里就不愿意让女人做王,自然支持年冬尔甲。 将军中还有一个墙头草,目前来看也不靠谱,所以郡主这边获胜的勇士中至少要有一位要站出来挑战对手并获胜,否则局面就很难看,甚至都无法拿下将军中的半数。 如果没人挑战现有将军,六名勇士必然有三人填补之前空缺出来的将军位,按最新排名递进。 郡主方很吃亏,郑九击败了排名第十九的托尔图,那么他的最新排名便是第十九,而另外两个铁杆的最新排名,一个第八,一个第十五。 而非郡主方的三人中,可以肯定有两人是年冬尔甲的人,他们的最新排名,分别是第六、第九和第十。 如此一来,年冬尔甲至少已经牢牢控制了四个将军,关键是没人挑战,说明郡主的铁杆也叛变了,大势已去。 唯一有意愿、又有能力扭转这个颓势的便是多纳尔王。 但是,从年冬尔甲所埋的后手逐一暴露出的实力看,王上和郡主一方能够逆转平衡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不仅在凡人层面,似乎在仙师那个层级也同样如此。 郑九同样拒绝挑战,于是被胖护卫和礼官一起架了出来。 他有想过出其不意的击倒二人逃离,但受伤后不见得是胖护卫的对手,而且山雨欲来的那山城此刻恐怕被围的像铁桶,也未必逃得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还有一个意外,郑九之前自观,在断骨处发现了很多金色光点,是久违了的道元符种释放出来的符文,这些很复杂的小东西正在修复郑九的断骨,十分神奇。 酥麻感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 擂台上,身材高大的多纳尔王已经站在了中央,左右两侧各站着几名侍臣和礼官,呼延诺和也在。 靠前面一点,是披着各种彩条的五位勇士。 他们举着双手,面对台下成千上万名观者,来回走动,接受人们的口哨、呼喊和各种祝福。 郑九的到来便凑齐了六个,立刻有礼官给他身上胡乱缠绕了一些彩带,也加入了享受祝福的行列。 第78章 擂台惊变 人既已到齐,这个夸功的过程便大为缩短. 礼官象征性的再次诵念了六位勇士的名字,以及所在部族,引起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声,然后宣布挑战结束,由伟大的多纳尔王为胜利的勇士们颁授终生铭牌。 在礼官的引导下,多纳尔王缓步走到前面,他身后跟着郡主明慧。 此时的多纳尔王完全没有了之前坐在高台上那种严肃、甚至不耐烦的表情,而是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部族之王,虽然已尽显老态,但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泛着银光的卷曲长发给人一种十分张扬、威猛的气势。 两名礼官手捧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托盘上金光闪闪,放置的是镶嵌名贵宝石的勇士铭牌,纯金打造。 这是每一个部族武士梦寐以求的荣耀,可以泽被子孙后代的财富,很多人甘愿为之赴死。 郑九很奇怪,礼官后面还跟着两名近侍,有点不伦不类,其中一名竟然还是老熟人呼延诺和,另外一人很年轻,身材修长,步伐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二人,皆腰悬弯刀,在如此场合下实在唐突,如此小心翼翼,让人不由得不胡思乱想,平添紧张的气氛。 现在,王已经走到了第一位勇士面前,此人的最新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六位,也是六位勇士中排名最高的,来自红羌部的哈日和。 这是个眯缝着眼的胖子,虽没有郡主身边的胖护卫肥硕,却战力惊人,一路过关斩将,六场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击败对手。 在参加卡尔特节勇士挑战赛之前,哈日和的排名仅仅是第十六。 所以,哈日和似乎是今天勇士之战中最大得赢家,不仅享受终身荣耀,还一举成为将军,拿下一支万人兵马。 郑九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多纳尔王笑眯眯的拿起了第一块铭牌,在火把的照耀下十分耀眼闪亮,不知道是一种错觉还是幻象,闪耀的光泽忽然间格外夸张。 金芒骤然放大,一道光柱直射黑暗的夜空。 轰隆一声闷雷声传来,那道敛去的金光瞬息又再次放大,就像折射回返了一样,只在眨眼间便洞穿了多纳尔王的前胸。 几乎于此同时,那个胖乎乎看似人畜无害的哈日和,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一翻手腕捅向多纳尔王小腹。 变故来的太快,现场的人几乎全都懵圈了,不敢相信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这一切。 唯一一个人例外,便是呼延诺和。 他暴喝一声一脚踹飞了挡在侧面的礼官,寒光一闪,圆月弯刀出鞘,刀光很诡异的绕过了多纳尔王的身躯,噗的捅进了哈日和的胸膛。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还顺势把刀柄拧了一圈,哈日和当场气绝,手中的匕首刚刚戳进多纳尔的小腹半寸。 这一切,把拥有神识的郑九都给看傻了。 然而,呼延诺和如此竭尽全力,拦住了哈日和的刺杀,却无法预判来自黑暗天空中的攻击,那恐怕是仙师所为。 另一位近侍此刻才反应过来,一个跨步已经挡在了多纳尔王的身前,然而,并没有再来第二道金光。 “父亲,父亲……”郡主扶着多纳尔王,明显慌乱了。 “不要紧,我的女儿,我想仙师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还死不了……想要成为部族之王,最重要的是心如铁石,呼延……” 呼延诺和背靠着多纳尔王,闻听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便扔上了半空,一道流光扶摇直上,嘭地一声在高空炸开,居然是一枚特制的礼花。 擂台上终于乱了,剩下的几名勇士,反应各有不同,郑九第一个扭头就跑,当然,还不忘扫一眼观礼台,上面不仅两位魔修的座位是空的,那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远处的天空中有道道光影闪耀,明暗变幻极快,郑九知道有仙师激战,一旦打出真火,下面的凡人便要遭殃。 可是没跑两步,郑九就被一名勇士拦住,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拳。 郑九的伤情此时虽然好转了一些,但没那么快复原,只能竭力躲避,未料想此人阴毒,手上戴着长满尖刺的手套,呼的从郑九面部划过,立刻带出两道极长的血痕。 出手就要命,原来也是郡主的对头。 郑九窝火,深吸一口气,身躯向后倒滑数尺,避开了对方的第二拳,随手在腰侧一摸,丑陋的黑铁片闪电般划向对手。 对手第二拳劲力用老,欺负郑九受伤,欲欺身而上连下杀招,却怎么也没想到郑九居然也有武器,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想躲来不及了,咔嚓一声,一只手居然被硬生生的砍断。 此人疼的嘶声大叫,郑九哪里会错失良机,手腕回旋,黑铁片划了一个半弧噗地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两次发力,郑九疼的身形一顿,立刻被对手抓住机会,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垂死一击,力量奇大,郑九直接被打的摔了出去,正在弥合中的断骨再次崩断。 毕竟是闯入六强的勇士,都有不一般的本事,郑九暗讨刚才太过大意,应该在捅出一刀的同时使个仙鹤蹬…… 只是一拳得手的家伙再也叫不出声了,胖护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其身后,一刀枭首。 场面十分混乱,胖护卫也没功夫再看郑九的伤情,郡主那边需要人,而擂台下面也早就乱的不像话了。 人们感觉到了危险,试图逃离,却发现哪里都有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冰冷武器的骑兵,于是四处冲撞,发生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乎那山城的天都快要崩塌了。 轰隆隆的奔雷声不绝于耳,远处更有大股的马队冲来,还不止一支。 说明不仅那山卫倾巢而动,还有其他兵马赶来,他们开始迅速切断道路,占领有利地形,在外围布置了一个庞大的封锁圈,仿若一头巨大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很快就有呼喊声四起,声浪最大的便是,“年冬尔甲反叛,刺杀大王,休要放走这贼人!” 另一种声音也在喊,“郡主明慧勾结圣都使者,企图出卖我族利益,出卖草原牧场,大家一起杀了明慧!” 显然双方早有准备,不仅擂台上在混战,擂台下的普通民众居然也开始了殴斗,里面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双方的暗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天上,郑九能感觉到仙师之间的战斗也不止一两个战团,疯了么? 区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部族,虽然堪称大部族,也不至于有如此之多的仙师搅合进来参与权力争斗,就是放在中原都匪夷所思。 在擂台上装死的郑九没去过中原,自然无法想到这么多,正在寻找一切机会离开擂台,扯掉身上惹眼的彩带,甚至把大红色的勇士罩袍也给脱了,慢慢爬到背光处…… 没办法,再次崩断的肋骨戳伤了内脏,他必须抓紧时间重新把断骨摆正位置,否则麻烦大了,绝难有逃走的机会。 可郑九并不清楚,早在他在勇士挑战赛第一轮最后一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也有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时机不对,对方还无暇分身关注到他。 郑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些斗法的魔修中,居然还有两位来自中原的修士。 第79章 不服来战 正骨轻而易举,但难在固定。 虽然郑九领悟了某种道韵,又有道元符种加持,身体形同于易经洗髓,但内脏和骨骼强度依然无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武道宗师相比。 想要把内脏练的坚韧如铁,郑九至少要把锻阳术修得圆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郑九只能扯了衣服将腰腹牢牢裹紧,以避免突然的转身、弯腰再伤及断骨,起身试了试感觉还凑合,便欲离开。 突然间一声炸雷在头顶上响起,震的整个擂台都在晃动,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的魔修从天而降,须发飞扬,黑袍几乎都成了破布条,浑身上下缭绕着黑烟。 此人正是之前在观礼台上坐在多纳尔王身边的一位血图腾强者,只是身躯突然间变得异常高大。 更惊悚的是,这位魔修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没见到血渍,却同样缭绕着黑烟。 “云忘川的兄弟,敏华的头颅在此,误会可以消除了吧?” 魔修将那人头直接掼摔在了地上,对着夜空大喝。 随着这声大喝,混乱的场面一度安静下来,人们惊愕的看着擂台上的魔修,忍不住双腿都在发抖,他似乎还保持着战斗状态,身躯居然有近两丈高,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凶魔。 声音吼出去了,似乎没人回答,这位魔修忽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擂台上,轰隆一声,整个擂台连同上面的观礼台都裂开了数尺宽的大口子,另一侧眼看摇摇欲坠。 两个身着华服的人被震了出来,就像是自己跳到了魔修的面前,然后噗通一声齐齐跪倒。 此二人正是自混乱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年冬尔甲和圣都使者。 “多纳尔,还未宣布继承人么?” 魔修又问,擂台一侧被护卫们团团围住的多纳尔王居然还没死,闻听后张口回道,“正欲宣布……” “那便大声说!” 魔修做事相当孟浪,根本不管什么礼法,也不理会跪在面前的两个人,而是一跺脚,那些护卫们便东倒西歪的摔了一地,多纳尔王在郡主的搀扶下,尽量挺直了胸膛走到擂台前面。 他的左胸有一个焦黑的圆洞,是被那道金光所伤,若是普通人,心脏被烧成灰,早死了,可是多纳尔的身躯独特,心脏居然长在右侧,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作为圣主的使者,你做个见证!” 魔修又道,那跪在地上的特使像是受惊一般的跳了起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跪下使劲儿给魔修磕了两个头,这才赶紧起身走到多纳尔身边。 “我多纳尔宣布,未来我死之后,部族之王便由我的女儿明慧继承,也欢、纳泽尔两位将军在这件事情上与年冬尔甲勾结,企图谋害本王和明慧,罪无可恕,赐死!” “凡参与谋反者,一律赐死!” “啊……”尽管满场混乱,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多纳尔王的声音,一时间被惊的不知所措。 这既是一道命令,也是大举屠杀的信号。 “作为圣王特使,我阿兹尔特奉王命见证,多纳尔部族之王的继承人明慧合法有效,十日后去圣都接受圣王册封……” “哈哈……怎么样?云忘川的兄弟们,刚才谁说的来着,究竟是鹿死谁手啊?” 擂台上的魔修哈哈大笑,今天的事儿再如何凶险,他办成了。 “屠六子,你好狂啊,部族之王向来都是打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合法继承,老子不认。” “呵呵,你算老几?又不是多纳尔部族子民,圣王特使已经见证,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屠六子,别以为杀了敏华就能把屎盆子扣在我们云忘川身上?这事儿不会完,血图腾上下将会承受我们无穷的怒火。” “本尊只是给你个体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你妈的,血图腾什么时候也知道体面了?” “不服来战!”屠六子一声断喝,抬手便将跪在地上的年冬尔甲给拎了起来,“看见没有?你们要保的就是这么个怂货。” “屠六子,你敢乱来……” 夜空中那个警告的声音话还没说完,魔修屠六子便将年冬尔甲的脑袋给拧了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干干净净,多好。 一颗好大的头颅滴溜溜的滚落在地,胸腔里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极为血腥骇人。 几乎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匹练自空中砸落,目标自然是多纳尔王,可惜,嘭的一声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然后猛然往下一拽。 咔嚓~ 声如闪电,那道匹练居然被拽断了,稀里哗啦的散成了无数碎片。 藏在夜空中的魔修恼羞成怒,一声咆哮,忽然从黑暗中探出一只巨掌,遮天蔽日般的向擂台拍落。 这一掌若是拍实,整个擂台包括上面的人或物都会被碾成粉末,云忘川的强者用意很简单,得不到,老子就给你毁了。 “来的好!” 屠六子一声暴喝,同样一掌拍出,拍向空中某个不知所谓的地方,初时的手掌只有蒲扇大小,掌影映射到空中便瞬息如磨盘般大。 “你特么个疯子!” 夜空中一声惊叫,拍落的手掌急速改变方向,居然握指成拳迎着屠六子的掌影砸去…… 轰隆一声,擂台塌了,上面站立着的屠六子不见了踪影,而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硕大无比的手掌也迅速消散。 郑九已经离开了擂台范围,混迹在混乱的人堆里,闻听声响扭头看去,无数火把照耀下的擂台已经黑暗一片,浓重的烟尘扑面而来。 “糟糕了,郡主恐怕是死多活少,多纳尔部将大乱,这些修士简直是混账。” 抱怨归抱怨,逃命要紧。 郑九选了人流最多地方随波逐流,既方便隐藏,又可以随时观察寻找漏洞,想来这些骑兵不会将观战的普通民众都给杀光吧? 然而,事实让郑九失望了。 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非常耳熟,好像数月前在双峰要塞也听到过,这是骑军进攻的号角,郑九头皮发麻,赶紧转身改变方向。 然而刚刚走了几步,郑九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居然是一位魔修。 第80章 血图腾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并不认为这位尊贵的魔修大人在找他,可潜意识里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此人便是出手惩罚多杰的高手,一个纸片般的黑影在白羌的营地里搞出了大动静,郑九是亲眼目睹过的,更熟悉对方的气息。 于是,郑九迅速低头再一次改变方向,却发现前面还是站着那名魔修。 “那彦部的勇士,原来是个汉人。” 郑九装作没听见,第三次改变方向。 他知道总会是要暴露的,可能是老图木遇害之后,他因为好奇心动用了神识,也可能是在擂台上,他用了过多的锻阳术拳法,还有可是为了疗伤势…… 总之,此番那山之行肯定有大风险,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厘清,郑九也不后悔,就算苏老夫子没有教导过,他也不想欠什么人情,还了自然一身轻松,眼下只能硬抗。 甚至要拿出当年做漠鼠时的无赖模样,于是,郑九身躯一滑已与前面一个人互换了位置,甚至还顺了人家的一顶瓜皮帽。 只是还没来及将帽子扣在头上,却咣的一下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躯体上。 郑九被撞的头昏,暗自叹息,手段用尽,自欺欺人,在人家眼里还真的是不够看的。 “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玄阳体,青阳道门的法术,有意思,我很感兴趣。”魔修的嗓音十分阴柔,却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一把拎了起来,躯体四肢像是被立刻锁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眼前兵荒马乱,骑兵们已经开始纵马杀人,而魔修拎着郑九不紧不慢的穿行在其间。 他没有立刻遁空离去,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四下里很黑,却到处人喊马嘶,身影绰绰。 魔修终于驻足,一个与他一样在混乱中穿行的人迎面而来,距离魔修三丈远也停下了脚步。 这人拄着拐杖,一身道袍,身躯有些佝偻,看上去颇为憔悴。 木华道长与拦路的魔修一番激战,击退对手后便一路而来,又遇到了云忘川其他对手的纠缠,就是无法近得擂台,寻的很辛苦。 郑九为了避免被魔修发现,始终在收敛压制自己的神识气息,也压制的好辛苦。 直到郑九为了疗伤,索性放开了一切,于是所有的辛苦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对魔修或者老道来说都很有意义。 “木华道长?” “可是南宫魔尊座下的星云子?”木华老道同样久居西北大漠,对魔门还是很了解的。 魔门五脉之一的血图腾,现在的掌舵人是魔尊强者南宫深,其座下三大弟子的修为都非常生猛,星云子排老二,魔将巅峰境,等同于正道宗门炼虚期初境,是个强劲的对手。 大徒弟丰庆子同样魔将巅峰,老三屠六子,魔将中境,都不好招惹,可以说血图腾一脉虽然人少,却没有一个善茬。 “正是区区,不知道长为何在那山城?” “为此子而来。”木华老道用拐棍遥遥一指郑九。 “哦?这小子是那彦部人,是浩瀚国与魔门治下的子民,不知道与道长有何瓜葛?” “他是汉人,也是我的徒弟。” 这老道自说自话,郑九虽然被控制住行动,可脑子是清醒的,惊讶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便宜师父? “道长这就说笑了,这小子刚参加过部族勇士挑战,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与修行界无关,怎会是道长的弟子?” “明人不说暗话。”老道的瞎眼一翻,“人既在你手中,应该知道此子身体的特点,属我青阳道门一脉,若星云子高抬贵手放了这小家伙,老道我记着你的好,改日拜访魔尊大人,说不定还会带些厚重的礼物……” “哈哈,既然话说开了,那就不瞒道长,这娃娃就是给我师尊最贵重的礼物,星云子在这里要谢过道长了。” 木华老道一声叹息,一张爬满皱纹的老脸都快撮成一团了。 “你看这天上还在打,贵师弟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做个交易如何?你把这小子还与老道,老道帮你打架,哪怕得罪了云忘川?” “魔门内部的事情就不烦劳道长了。” 油盐不进,木华老道也无奈,只好歪着脑袋做最后努力,“如此说来,无法商量?” “不商量。”星云子摇头,十分强硬。 若在以往,他可能会掂量一番,毕竟老道士是炼虚境巅峰的高手,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境界,但现在受伤了,掩饰是掩饰不住的。 至于天上的战斗?屠六子顶不住还有丰庆子,老大一直没出手,就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 “对了,要说帮忙打架,道长不如卖给星云子一个人情,放我离开,我师兄弟接下来说不定能亦能放那个呆蠢道童一命。” 说到道童,木华道长神色黯然,这次卜算后临时起意,反倒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徒弟给害了。 眼下道童正在力拼两名云忘川修士,已经处在下风,却没料想出手帮忙也帮错了对象,郑九居然被血图腾的人先找到了,现在也无力去援救,老头儿心下有愧。 下一刻星云子勃然变色,木华的拐杖重重一顿,星云子脚下忽然生出了许多极为粗壮的地蔓,瞬间缠满了他的双腿,此物非金非土却极为坚韧,是老道的成名绝技锁神藤。 此物不仅能锁住躯体、血肉,甚至能锁住神魂,非常霸道,哪怕青阳道门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也极少有人练成这项绝技。 此技对付同阶修士都有极强的杀伤力,何况对付比自己低两个小境界的星云子,更是十拿九稳。 可是,催动锁神藤需要消耗大量真元,木华又受了重伤,施加此法已经十分勉强,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但是没办法,一出手,必拼命,老道绝不允许道元符种落入魔门。 星云子灌足真元,一抬脚,劈里啪啦的居然将地蔓扯断了数根,但又有更多的地蔓钻了出来缠绕在腿上。 与此同时,老道的拐杖迎面砸来,悄无声息却凶狠异常。 “无耻!”星云子暴喝,迎着拐杖一拳轰出,却不料那拐杖瞬息化作一条蛟龙,张开血盆大口便咬在了星云子的拳头上。 星云子也是够狠,拳头被咬住,也不愿意松开郑九腾出另一只手,而是张嘴一吐,半空中出现了一颗圆润的血红色珠子,嘭的一声炸开,猩红的液体溅了蛟龙一身。 那是血图腾一脉的保命绝技,本名就叫血图腾。 第81章 故伎重演 血图腾是用无数鲜活生命练就的一种邪恶而又古怪的图案,平时缩成一团,形似一颗鲜红的珠子存于魔修的体内温养。 图案之所以古怪,便是因为看上去毫无章法,如同泼墨一般,无法分辨出具体形似什么。 寻常的图腾都是有明确的崇拜对象,比如具体的圣物、器具、凶物、魔兽、宝物、甚至山石地貌河流等等。 唯独血图腾的图案似乎没有明确指向,十分混乱,而越是混乱、越没有章法,血图腾的品阶就会越高。 因为,血图腾一脉的创立者本身就崇尚混乱和无序。 想要炼制一幅血图腾,至少要残害上千条鲜活的生命,而且必须是拥有完整灵魂和意识的人类,随着后期修为精深,为维系提升血图腾的力量,还要用更多的生命以秘法血祭。 所以,这种东西太过邪恶和血腥,即便是在魔门也是最为凶厉和可怕的存在,魔门老祖就是因为血图腾过于张扬,四处为祸,将当时的掌舵人废除修为,逐出魔门。 未料想此人在西海一孤岛苦修,不仅恢复了功力,还将血图腾发扬一新,行事虽然低调了许多,却从此不再听魔门老祖宣召。 现任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便是此人最得意的弟子。 血图腾蕴含着强大的邪恶力量,为魔修这副躯体提供源源不断的魂魄之力,在神识压制方面尤为突出。 而且此物在与修士对战时,关键时刻拥有群杀能力,很难想象那片遮天蔽日的冤魂之血泼洒下来的恐怖场景。 当然,如此凶厉的血图腾也是把双刃剑,一旦祭出,对魔修本身也有很大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魔修通常不会祭出血图腾,此时的星云子显然被逼急了。 那凶猛的蛟龙瞬间就被血图腾崩碎,然而老道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突然欺身抢上,伸掌拍向星云子。 双腿被缠的星云子躲无可躲,只得出手招架,却忽然间右手一空,老道虚晃一招已经夺了郑九的躯体迅速远去。 老道不敢遁空,他深知黑暗的夜空中除了云忘川的魔修,还有血图腾的强者存在,以他现在的伤情无法应付如此多的对手。 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利用血图腾和云忘川两脉为了争夺大部族的控制权打死打生,求得一线生机。 很难想象肩扛郑九的跛脚老道,玩起命来跑,也如同一阵狂风,凡人的兵马在他面前好像破布烂棉花,被他撞的人仰马翻,只是始终清醒者的郑九看见老道浑浊的眼洞里居然流出了眼泪。 郑九虽然谈不上什么绝顶聪慧,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于是小声道,“道爷,我自己能走,放下我可能轻松一些。” “道爷?你懂个屁!” 木华老道鼻子气歪了,虽没指望你叫声师父,可也不至于如此生分的来句道爷吧? 郑九郁闷,被一个跛脚老道士扛着跑,实在有失少年勇士的体面,偏偏老头儿脾气还大,说不得,只能闭嘴。 老道边跑,边伸手向身后抓取什么,如同在抓空气一般,郑九正在纳闷,一道灰色的光迹飞掠而至,被老道一把握住。 是那根拐杖,居然还有灵性,只是被那血图腾毁的千疮百孔,这就是修士们通常所说的本命法宝吧? 郑九忽然想到了在阴阳甸被他差点毁掉的飞梭,那应该是灵宁子的本命法宝,修士们还真是很讲究。 老道一口气跑出了混乱的范围,身躯便腾空而起,停都不带停的直奔那山城东北,却不料一团乌云自高处俯冲而下。 黑暗中其实难以看清那冲来的东西为何物,只是隔着数十丈远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又是一个血图腾强者。 木华已是强弩之末,更不愿意在空中与之纠缠,又只好落回到地面,那团黑云速度更快,轰隆一声,几乎和木华老道前后脚落地。 “还给你,不要了。” 还未等对方开口,木华老道先大喊了一声,抬手就把郑九给扔了过去,不仅追来的魔修一愣,郑九也意外,搞不懂老头好不容拼命抢来的,又抬手还给人家……呸呸,小爷我不是东西,不对,小爷我不容你们这般亵渎! 魔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接,还真没有任何风险的把人抢了回来,如此说来,师弟星云子的那点小伤就不算什么了,这老道也算识趣…… “你可是丰庆子?” “正是区区在下,道长这是…… 丰庆子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不对头,双脚被突然伸出的数根地蔓给缠住了,突然想到刚才见到师弟的模样,这无耻老道故伎重演! 是故伎重演,但老道要演的比上次还要逼真,就在丰庆子双脚连台震断所有地蔓时,老道已经合身撞了上去,形同拼命。 丰庆子大骇,修士之间搏杀,极少有会如此近身的,如同凡人般肉搏?简直愚蠢之极,又无比凶险。 然而老道的速度极快,丰庆子来不及应对,只好抽身急退,却差点被再度冒出来的地蔓给绊个跟头,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再度易手。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又腾云驾雾了,郑九勉强睁开眼,却见地面上的丰庆子被一件土蓝色的道袍罩着,尽管他胡乱拉扯,却一时间扯不碎那道袍。 又是一样宝物? “我们去哪里?” “去连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木华道长的气色极差,说话的声音也很小,看起来刚才为了摆脱丰庆子,他残存的力量也用的差不多了。 郑九猛然一惊,修士都不敢去的地方? 潘邦草原的东北方是一片低矮的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一直往东南便是奶头山余脉,但若是往北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大泽。 深入大泽,几乎有去无回。 就连苏老夫子都这样评价奶头山里的大泽,想想就很可怕。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老道的用意,只有去了大泽才有可能摆脱魔修,否则,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子,老道士是撑不住的。 不知道遁空飞行了多久,两人的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魔修再追赶上来,老道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突然间,耳边呼呼的风声更为猛烈,郑九感觉身形在飞速下坠,下面如指甲盖大的山峰骤然放大。 轰的一声,老道和郑九便已摔砸在了地上。 尽管木华老道在临落地时把自己垫在了下面,但依然把郑九摔了个七荤八素。 第82章 一声师父 毫无疑问,这一摔,郑九的骨头又断了,躺在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老道士反而弹身而起,跛着脚开始忙碌。 东边捡一块山石,西边又在地面踹下一个深坑,把山石放在坑边,又跑到南边开始刨土…… 没法办,真元灵力耗尽只能徒手施为。 这是山脚下的一处缓坡,背靠大山,前方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泽。 郑九很羞愧,看着老道颠来奔去的忙碌,自己练了数月的锻阳术,年轻力壮的他居然还不如个跛脚的瞎子老头。 很快,木华道长忙完,缓缓坐在了郑九身边。 如山核桃般的老脸居然光滑如镜,仿佛一瞬间,这老道就变得年轻了许多,只是面色呈很不自然的淡黄色,看着就让人感觉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病态。 郑九知道老道士刚才是忙着布阵,只是看不明白布的什么阵。 “还能不能起来?”老道问。 “我试试。”郑九不愿在老头儿面前示弱,忍着剧痛缓缓的坐起了身子。 “有些突然哈……你可知老道我是谁?”木华道人的开场白居然木讷的有些无厘头。 “那魔修叫你木华道长。” “然也然也,贫道道号木华,乃青阳道门第二代不成器的弟子,与你的祖父同辈,呃,对了,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么?” 郑九默然,他自然知道老道是青阳道门的人,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乃至祖父都出自青阳一脉,就连收留他的苏老夫子也是被青阳道门赶出来的逆徒,可是他偏偏对青阳道门四个字不感冒,甚至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这源自于幼年时他偶尔听到父母的一次对话,父亲居然是叛出了青阳道门的修士。 幼年时的郑九不知何为修士,但已经开始记恨上了青阳道门。 凭什么把我老爹逼的跑出来? 遇到苏老夫子,并偷看了他写的《青阳旧事》后,郑九就更厌恶那四个字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塞外大漠,郑九又遇到了眼前这个拼了命救他的老道,居然也是青阳道门的人,特么的,难道前世与青阳道门犯冲,甩都甩不掉么? “你祖父是我道门的大人物,了不起,道号天玄子,天下修士都要尊称他一声天玄真人。” 木华老道可不知道郑九心里的弯弯绕绕,继续有滋有味的介绍。 “可惜,为了修行界,也为了天下苍生,三十年前真人他甘冒奇险,窥天机……” 对待郑九,木华老道很有耐性,把有关天玄真人的事情,以及为何窥天机,又为何寻找真龙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给郑九讲了一遍。 目的是为了让郑九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老道士知道郑九自幼丧父,如同野人般浪迹在塞外荒漠,大难不死,实属幸运。 但此子对修行界、青阳道门乃至中原列国的认知恐怕少的可怜,即便有那姓苏的道童将郑九带在身边,也不见得能知道几分真实。 苏艺早年被逐出山门,或许本身就会有一股子怨气,也未可知。 老道自己当然也很惭愧,他常年游走在大周国的西北边陲,自然知道苏艺的存在,既是被逐出山门的小道童,他并不当回事儿。 也没有去刻意寻找叛出山门的郑天雄,虽然宗门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郑天雄,但老道不愿意,出于对天玄真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心里,他不想对其后人再咄咄逼人。 直到方晓来云台山问卦,木华道人才不得不对郑天雄的遭遇以及他的后人重新审视,并暗中做了一些调查,不胜唏嘘。 苦于方晓坐镇在雅儿台,老道行事不免缩手缩脚,龌龌龊龊,以至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郑九一些帮助和补偿。 另则,方晓既已声言收郑九为徒,老道也不好明着横插一杠子,但天玄真人的后人总算有个不错的去向,他便顺其自然。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道在赶赴魔渊涧的途中如此近距离的遇到了郑九,那魔修段延平行事狠辣,出手便要人命,如何使得? 抬手之劳,原本只为救郑九一命,未料想神识扫过,这娃娃体内居然有纯正的道元符种,老道被惊得一时方寸大乱,一道迷障术打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瞒住段延平。 但天见可怜,我青阳道门势不该绝! 老头儿的脑袋瓜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必然要把郑九收入门下,传授衣钵,哪怕与方晓撕破脸打一架也在所不惜。 当然,木华老道是打不过方晓的,但不妨碍他有拼死的决心。 老道士喋喋不休的讲了很多,郑九一直沉默着倾听,直到老道士讲的口干舌燥也未发一言。 “老头儿我肚里的货都掏完了,本欲收你为徒,奈何没有这个福分,只有几条建言,你若能记在心里便不枉我千里奔忙一场……” “道长,你……要不少说一些,先休息一会儿。” 郑九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他只希望老头儿能歇一歇,缓一缓。 “你……嘿嘿,你这娃娃,来不及了,且让我说完可好?” 郑九想了想,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想渡些真元给对方。 “没用的……”老道摇摇头,并未挣脱郑九的手,心中感念少年人的一片好意,“抓紧时间,其一,青阳道门不坏,尽管现在浑人当道,但整个宗门一直是正道领袖,日后你若有所成,可除恶,却不能与之为敌; “其二,是拜方晓为师,还是回归青阳,你可自行选择; “其三,无论如何选择,记住走正道,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偏颇的眼界并不利于参悟大道,这是我个人心得,被同门嘲笑至今,你也仅做个参考; “其四,若他日青阳道门有难,望你能施以援手。” 言毕,木华老道总算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这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有点寒酸的家私都赠予你,其中一样,我道门的心法口诀对你大有裨益……开启此物也简单,神识一扫,默诵忘字诀便可。” 就算郑九自小未学规矩,不懂章法礼仪,可此刻也诚惶诚恐,他能切实感受到老道士的体恤爱怜之意,伸出双手接过。 “切记,在此处待满两月,或待灵台抽出第二片绿叶后方可离开,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切记切记只有修得道果,才有海阔天空之时……” 老道得话未说完便已气绝,伤势极重,真元耗尽,能撑如此之久也是为了给郑九把事情交待清楚。 “师父……”郑九鼻子一酸,对着老道的遗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萍水相逢,却得如此厚爱,郑九感觉这份情谊沉重如山,以他倔强的性格,直到苏老头死去都不曾喊过一声师父,或者别的什么。 但面对老道的离去,郑九情不自禁。 只可惜,木华道人再也听不到郑九喊他一声师父了。 (本卷终) 第83章 修士之怒 一个半月后,一支仪仗威严的骑队自西向东,往朵云川方向缓缓行来。 这是新晋多纳尔王的仪仗,明慧郡主刚刚在圣都接受圣王的册封返回部族驻地。 沿途陆续出现了跪在道路两侧的民众,有贵族、部族长老、牧场主老爷,也有自由民和奴隶。 他们不停的磕着头,并口中诵念,王上万福,王上千岁。 越是靠近朵云川,道路两侧拜倒的民众就越多。 “启奏我王,快到家了,要不要去金祥驿看看?” 金祥驿在那山城和朵云川之间,更靠近朵云川。 它也不是驿站,而是部族大贵族的陵园,那里埋葬着历代的部族之王,当然也有明慧的父亲,甚至还有叔叔年冬尔甲。 “不必了。”明慧拒绝,伤心的往事并未过去太久,她不想短时间内面对两次。 胖护卫识趣,便不再说话,而行进在前面的呼延诺和却突然勒住了战马,面色凝重。 “我说呼延大人,你干嘛忽然停下来?”胖护卫不明所以,催动战马与呼延诺和并排,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去,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前方土丘的坡顶上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斜背青钢剑,仙风道骨。 这是一位修士,站在土丘上显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冲着仪仗而来。 “他不是我们浩瀚国的修士?”胖护卫悄声询问。 呼延诺和摇摇头,他虽不是修士,但对魔门在部族东部活跃的几名修士很熟悉,没有这么一位,他甚至可能来自中原。 “我去看看。”呼延诺和深吸一口气,便欲策马前行,却不料那修士忽然消失不见,但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郡主的马前,马儿吓得居然一扬前蹄,把正在走神的郡主直接掀下了马背。 “什么人?” “不得无礼……” 呛啷啷,抽拔兵刃的声音响成一片,呼延诺和连忙发声喝退这些不知死活的护卫,直接甩蹬下马,向白衣修士躬身施礼。 “多纳尔王仪仗回归朵云川,不知因何冒犯了仙师?” 白衣仙师并不答话,只是漠然的看着黑马,而黑马的眼光闪烁,居然小踏着蹄子偷偷摸摸的在往后蹭。 胖护卫一边扶郡主起身,一边瞅着突然发癫的黑马,心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古怪。 “让开!”郡主推开胖护卫,直面白衣修士,并无惧色,“我就是多纳尔王明慧,仙师有何赐教?” “这匹马的主人呢?”仙师淡淡道。 明慧闻听吃了一惊,怪不得一向听话、贼大胆的黑墨云今天反常,原来认得这位仙师,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胖护卫便一下听明白了,此马的主人哲九恐怕与仙师有关。 呼延诺和更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才应该冒险发出信号,血图腾的星云子大仙师承诺庇护郡主,刚才一念之差错失良机。 “仙师指的是那彦哲九?”敏慧反问。 “我只问这匹马的主人,无论他叫什么。” “他……” “郡主!”呼延诺和发急打断,生怕一句话说错便激怒这位仙师。 “此马的主人便是那彦哲九,他参加了卡尔特节勇士挑战,挑战结束不久,部族便发生叛乱,当时非常混乱,我看见那彦哲九离开了擂台,此后便不知去向。” 白衣修士闻听,皱了皱眉头,忽然间袍袖一挥,掀起一股狂风,呼延诺和身不由己的一个跟头飞出数丈之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咦? 白衣修士颇为惊讶,暗道此人的武道功夫倒是极为扎实,若换作一般的武士早就给扇到山坡上了。 “仙师息怒,刚才我的将军句句实言,那彦哲九的确参加了勇士挑战比赛,是应我当时的一再要求,但是在节日上我的叔父突然发动了叛乱,死了很多人,大家自顾不暇,真的没有看见他去哪里了。 “事后我发动了很多人寻找他,几乎把那彦部所有族人都问了个遍,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应你的要求?他又不痴傻。”仙师冷冷道。 “是这样,哲九在阴阳甸遇到了危险,我和部族的一名仙师正要到阴阳甸取宝,碰上了他,机缘巧合算是把他从险境中带了出来。 “他自称是那彦部的人,我也并未想深究,只是顺手的事儿,但因一时贪念,想拿我的枣红马换他的黑马,他不同意,便约定帮我做件事换回黑马,还我的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 “阴阳甸?” “对,是牧魔人一脉的仙师敏华设下的一处养宝之地,里面有十分凶险的阵法。” “他怎么会去阴阳甸?”仙师追问。 “这我不太清楚。” 白衣仙师沉默,这女人显然也撒谎了,但主要过程应该没错,既然是一个部族之王,他不能说杀便杀。 不管敏华还是其他什么人,牧魔人总是跑不掉的。 “这匹黑马暂且寄存在你这里,我若发现你撒谎,黑马和你的人头都会被取走。” 仙师说完,便遁空而去,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眨眼消失不见。 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重压骤然间消失,一个个感到十分后怕,胖护卫更是紧张的前胸后背都是冷汗,刚才那修士若想要动手,这里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呼延诺和最是倒霉,只是被仙师袍袖一挥,便受了不轻的伤,弄不好武道境界都要往下跌一层。 他不知道方才仙师在怒急之下还是克制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宜? 明慧更是后怕,她以前的预感不错,哲九果然藏的好深,居然真有这样一位关系匪浅的仙师,她能深刻感受到白衣仙师要比她的庇护者星云子强大的多。 但是明慧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牧魔人遭受了灭顶之灾,方晓一把青钢剑,几乎将牧魔人一脉杀了个干净,只跑掉了一个庆华,也即敏华的师兄,他虽然是魔尊初境的强者,但也不是方晓的对手。 从此,魔门五脉,牧魔人一脉势微。 当然,方晓一怒之下大杀四方,虽然出了口恶气,却也吃了大亏,与魔门老祖座下的右护法拼了个两败俱伤,被迫遁回宗门疗伤。 第84章 神火镖局 大周国陇阳郡。 风雪漫天的早春三月,银州城银装素裹,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白雪世界中,偶有一两抹鲜红妆点,那是农历新年留下的痕迹。 东市头,一间门脸极阔的宅院,看上去十分破败,曾经显赫辉煌的大门外廊檐下堆满了破烂,可以看出,是流民乞丐们长时间聚集留下来的物件、垃圾,甚至粪便。 大门的两扇门板已经消失不见,恐是被流民拿去当柴火烧了,就连门口的两尊镇宅石狮都被好事者用煤灰和碳粉画的污秽不堪。 唯有府邸的门匾还保存完好,大概是因为太高了,流民们够不着。 门匾上书:神火镖局四个烫金大字。 站在门口向内望去,正前方影壁已经倒塌了半边,能看到里面的院子,入门左右两侧是门房,左右抄手回廊还算完整。 影壁后面的院子十分开阔,怕是有二三十丈见方,没有池塘山石花鸟,只在院中四角栽植古树,中间是用大块石板拼接平整的练武场,依稀还能看见倒伏的兵器架子。 再往后是两厅两进,院子都比前面小得多,建筑布局也相当紧凑,中进是镖师和趟子手的住所,局促且凌乱。 后进后院就精致多了,想必是镖行掌柜和大镖师的居所。 非常奇怪的是,越是往后面,庭院房舍的设施就越是保存的相对完整,后进的一间小别院甚至都难以看到被人踩踏破坏的痕迹。 因为里面闹鬼。 数月前的一天夜里,镖局里一十九口被杀害,不分男女老幼。 官府着人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江湖仇杀,只能象征性的贴出悬赏公文征集线索,其实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于是镖局被封,成为一间死宅。 可街坊邻居知道,镖行里的那些身板壮实的爷们都去押镖了,一趟要出边塞的大买卖,等人家回来,看你官府如何交代? 可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从年关到过完年,镖行里都没有一个人回来,有些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清楚,如此之久没人回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镖局的破败成为必然,没人管也没人理会。 令人惊悚的是,也就是正月过后不久,宅子里面开始闹鬼,每当三更天后,都有啼哭声传来,甚至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连大门都敢拆了烧火的流民,却绝不敢往后面去,便是这个缘故,这帮满世界流窜的孙子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儿。 闹鬼也吓得周围邻居一入夜便门窗紧闭,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敢迈出大门半步。 如此闹腾了十天半个月,官府请了道士作法事,糊弄三日了事,也算给治下子民一个交代。 之后,宅子里的鬼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直闹的把最后一拨胆大的乞丐也给吓跑了。 又是三更天刚过,几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后进那间别院的天井里开始哭嚎,一个个嚎的撕心裂肺,直嚎到房间里的郑九都感到心烦,才低声喝道,“够了够了,差不多了。” 于是,哭嚎声止歇,几个屁大点的少年蹑手蹑脚的摸进了郑九的房间,“大哥,今天还没到时辰……” “不用了,以后也别叫了。” 郑九有点心烦气躁,将摊在桌子上的烙饼往前一推,“这是你们今天的,一人一份。” 几个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的黑瘦少年一拥而上,一眨眼把大饼抢光,手快的抢了两张饼,手慢的啥也没有,苦哈哈的看看旁边的同伴,又怯怯的看向郑九。 郑九不说话,同样冷冷的看着对方,只有三个字,“抢回来。” 胆怯的少年不敢动手,并且低下了头,亦不敢直视郑九。 这种事情好些天了,郑九每天都准备七八张烙饼摊在桌子上,少年人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就可以吃到烙饼,每天都让他们自己抢,还不忘补充一句,一人一份。 可是,每天总有抢到或抢不到的,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人一份这个想法或概念。 这种情况下,郑九只说三个字,“抢回来。” 可惜,数天以来,没有一个少年人敢动手,于是郑九亲自动手示范,抢回多占的烙饼,再分给没有抢到的少年。 郑九如此做的用意,就是想让少年们知道,如果做不到互相帮助,那么就索性狠起来。 看来没什么效果。 郑九郁闷的挥挥手,打发这帮少年滚蛋,今天不再亲身示范了,抢不到的,活该饿着。 “大哥,明天我们还来嘛?”一名个头最高的少年问。 “还来,我另有事情喊你们做。” 少年们很开心,也包括没抢到烙饼的,至少明天还有希望。 离开房间的少年们,就像夜间下水道里的老鼠,一个个弯腰塌背,鬼鬼祟祟,动作敏捷,很快从别院后面的水沟钻出了宅院。 水沟被这帮家伙挖宽了足足一圈,进出镖行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少年都是流民,大多为孤儿,因时常受欺负、挨打挨饿,被郑九暂时收在身边,干些探听消息、装神弄鬼等不上台面的活儿。 郑九来到银州已经有半个月了,果然如书中所说,很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被要塞边民们誉为人间天堂的银州,居然就是这样一副破落混乱的光景。 人口超过了二十万的陇阳郡郡府,大周国西北第一城的银州,的确是大,城北官衙和富人居住的地方也的确很繁华,让没见过世面的郑九着实开了回眼。 可是溜达了两天后便索然无味,郑九弄不明白,除了城北和城中的那一小片,怎么满世界都是面黄肌瘦的行乞者? 尤其城南和城西,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城北常见的高台水榭,亭阁阔院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破烂不堪的低矮土房,一眼望不到边,砖石瓦房都很难看到。 更有甚者,郑九还见到了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低矮窝棚,里面居然能住一家子。 这样的窝棚一片连着一片,窝棚区里面脏乱不堪,污水横流,居住在这里的人,全是逃难来的流民,比双峰要塞的流民过的还要艰难的多。 又过了几日,郑九便了解到了更多,他很难相信,银州城居然有多达三十万流民和乞丐,简直不敢想象。 怪不得西北五大边镇,虽然时常与浩瀚国有冲突,是十分危险的四战之地,可是人口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连年增加,看看他们背后的银州城大概就知道了。 郑九来银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中原很大很大的世界,顺便想弄明白冯家的事情。 银州算是第一站。 在大泽边顺利度过了一个半月,郑九比老道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领悟了新道韵,灵台中央那颗符种终于抽出了第二片嫩叶。 第85章 没有缘分 骤然间见到那片极小的嫩叶,郑九还没来得及激动便被吓了一跳,氤氲满溢、无边无际的气海不见了,四周一片黑暗。 充满力量的整个身躯似乎都为之一空。 气海难道是被这新出来的小嫩叶给吃干净了? 而被金色符文铺满的灵台原来不算小,可现在却如同深空里的一粒荧光,在其下还有一颗更小的乳白色光点,郑九想尽了办法也难以辨识清楚这新出来的小点究竟为何物。 只有那玄妙的道韵在耳边萦绕,让郑九渐渐安静下来,诵念一遍静心诀后,他开始尝试用青阳道门的青阳行气心法引导真气。 如果无效,则表明气海真的空了,如果有效…… 自然是有效的,漆黑的空间里忽然有白色的线条出现,初时很细,很快壮大形成一条乳白色的光带,旋即膨胀为奔涌的雾流,迅速冲破一道无形的屏障,经任脉涌入四肢百骸。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都来不及反应,却知晓那道屏障便是关元穴。 随即,郑九立时感到浑身真气鼓荡,就如同之前在灵台上见到第一片叶子一样,脏器、血脉经络、骨骼肌肉等等都发生了难以言述的玄妙变化。 过程依然很短暂,甚至略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令人陶醉和充期待。 郑九很快就明白了引导真气的要诀,一收一放全在一念之间,但收放的路径却在任督二脉,所谓大小周天便是气息真元运行的通路。 之前在地窟的牢笼里,郑九听冯默声吹嘘打通任督二脉后如何如何,原来如此关键,修行也是同样。 一通百通,以往郑九无人指导,只是野路子一般的胡乱摸索,哪怕他灵台生根后身体早已易经洗髓,打通了任督二脉,但完全不知道如何运用,更不明白其巨大的意义。 以前的气海,对郑九的帮助就是气力连绵不绝,而且身体强度和力量远超普通武师,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不寻常了。 所以便造成徒有庞大气海,郑九却无法像修士那样引气伤敌,可是对于神识的运用,他倒是自然而然一下就摸对路了。 心中有些小激动,郑九心血来潮,心念微动,抬手隔空一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子便碎了,随便一道无形之气,可怕之极。 这才是御气于外,灵力透体的真正效果。 这与武道的内力真元有本质不同,武道炼体后修的是本命元气,这段时间极为漫长,也相当难熬。 易筋洗髓后,可引天地之气入体,与本命元气融合,反复淬炼方得内力真元,天地之气中含有灵气自然是好的,没有也不会阻碍内力真元的积累。 目的是进一步锤炼身体的各个部位,以达到脱胎换骨、生成天人法相的极高境界,这已经是武道一途武帝的层次了。 而修士淬体后炼气,同样引的是天地之气,但只留灵气,其他浊气自动过滤弃之,其获得的内力真元是灵力,目的是筑基,促使丹田气海进一步凝实,为日后的生灵台、结金丹做准备。 只有结了金丹,方能窥长生道,日后飞升仙境。 从获得内力真元开始,修行与武道便有了巨大的不同,之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自然的,郑九也明白了气海并非消失,而是凝实了,凝缩成了一颗圆润的光球,同时,丹田的容量急剧扩大,使得这颗乳白色的光球在自观之下渺小的像个小光点。 再观五脏六腑,均被那闪烁的金色光芒所包裹,金光由一个个极小的符文组成,每一个都不同,也意义不明。 但郑九知道,这些符文在保护和淬炼他的脏器,能淬炼到什么程度,要待他明白符文的意义后才会知晓。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道元符种抽出了第二片嫩叶,而不是郑九自行修炼的结果,没有灵气和丹药,天资再如何卓绝的修士想要筑灵台、孕道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更不要痴心妄想结出道果。 这便是天玄真人穷其后半辈子所炼制的顶级道元符种,其强大可见一斑。 但是,郑九也很清楚,等符种抽出第三片叶子之后,其先天孕化之势便耗尽了,其后的成长发展完全靠郑九自己苦修,道树何时壮大成型,结出道果,才是真正窥见大道的时候。 木华老道士留下来的一枚玉简,其上篆刻了道门纯正的炼气入门之法,分为,静心术、听息术、胎息术、自观术、敛气术和青阳行气术,被称为炼气六术。 此六术便随修行者的一生,尤其自观术和青阳行气术被正道修士誉为炼气的经典妙术。 可惜,这些道门的玄妙法门只能暗中苦修,绝不能外泄,师父木华老道的忠告时刻回响在耳边,玄阳体外加拥有道元符种,在修行界里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人人争抢。 尤其是在灵力消散的当下,郑九的这副躯壳就值得倾一宗门之力去争夺,怀璧其罪的道理,郑九跟着苏老夫子读书时便知道了。 如何藏起来,老道亦是给郑九指点了明路,要么进入大泽中苦修,要么入凡尘,藏于蝼蚁间。 “阅人间疾苦,不要总以为修士不凡,而去俯视众生。”老道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忠告,而是给郑九指出了一条明路。 郑九自然不敢自大的闯入大泽,连高阶修士都十分忌惮的绝地,他有自知之明,那么便入凡尘。 在即将离开大泽之际,郑九反复权衡,决定放弃到双峰要塞从军的想法,也不想回魔音谷做山贼,哪怕只是打着山贼的幌子。 至于去寻仙师方晓? 郑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五年之约还太久,即便是到了五年,他大抵也不会去,没有缘分吧。 他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比如说中原,再比如说,让他厌恶,却总也绕不开的青阳道门等等。 当然,在去中原之前,郑九还是绕道回了一趟魔音谷,看大家生活的很好,冯氏兄弟已经收服了土狼和同贵,做事还算公正。 这俩土包子人不坏,就是不服管束,现在规规矩矩的跟着冯氏兄弟,说不定还能学点本事。 冯启运的确有很高的阵法天赋,把山谷入口的阵法扩大了数倍,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山精。 郑九自己费了好半天劲儿,愣是没进去,只有爬山登险峰,绕了很远的路才进了魔音谷。 在谷中溜达半日,看着大家都过的不错,郑九便在冯启运居住的山洞里留下了一小盒灵石离去。 如此溜达,普通凡人如果不特别留意是看不见郑九的,青阳道门的一个小小遁形术,这种小法术修习起来不难,但作用鸡肋,尤其面对修士时候,毫无用处。 第86章 问题症结 木华老道给郑九留下的东西,与寒酸两字绝沾不上边,可谓丰厚之极,修行了近千年的老修士,哪怕天资再如何不好,为人再如何愚钝,其积累下来的心法典籍、灵石、符箓、法器等等,堪称宝库。 况且木华老道辈分如此之高,修为却只到了炼虚境巅峰便止步不前,比师兄天玄真人差了太多,甚至不如比他矮一辈的萃华宗三代弟子方晓,绝非天资问题,而是选择的道路不同。 但穷其一生,老道没有走出他认定的那条路,或者说没有走出他预想中的高度,非常遗憾,但他认为郑九可以,于是倾其所有相赠。 人其实很奇怪,在一起相处很久的人,未必能互相了解,而只有一面之缘,彼此间却往往可能互信互知。 郑九与木华老道便是如此,相遇即相识,说不上为什么。 仅仅是灵石,就有十多箱,按每箱三百枚高品阶灵石推算,老道赠予郑九的这枚玉扳指的财富恐怕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郑九当然没有这份幻想,这些财富代表着老道士对他的殷切期望,他已经隐隐懂得木华道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也深为认同。 所以,财富必须用在该用的地方,眼下的郑九浑身上下都是宝,是巨宝!换个心理素质差的人,不是乐的疯癫了,就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必须藏,藏匿在这凡生的大千世界中。 郑九居住的房间是这间镖行别院的正房,应该是管事儿的居所。 紧挨着别院的是一栋二层小楼,郑九查看过楼上几间房,布置的十分女人气,像闺房,这让他不由的想到了还在魔音谷的红音。 倘若那爷孙俩知道神火镖行现在这副惨状,不知该如何面对。 由冯家的遭遇去摸白家、赵家,乃至宋家,是一个非常大胆而蠢笨的办法,但郑九认为最直接。 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却也最凶险。 所以,冯家幸苦在大魏国西北埋下的眼线虽然断了,但仍有价值。 据冯启东说,镖行名义上的大掌柜是红音的父亲,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姓罗,银州人。 但这位冯大公子只知道这么多,他过世的老爹冯琦声知道的也很有限,因为大周国西北边的这条线不是他们这一房管。 也即是说,出卖冯家的人大概率是这位罗姓神秘人。 这是一条线索,另一条线索便是管理大周国西北眼线的,最早是冯家老四,叫冯啸声,此人藏匿于大魏国或者韩国,很难确定。 后来,凡是冯家撒出的眼线,均交予老五冯化声管理,甄别起来更麻烦。 郑九连大周国都相当陌生,初来中原自然不会一下子深入到那么远,在银州待上一段时间是自然的选择。 况且在这镖行里住了几日,他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姓罗的应该还在银州城。 镖行所有的细软、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很好理解,不是被官府贪没,就是被那些流民给搜刮走了,但是名册、账册也无影无踪,就值得深挖一下。 不一定有问题,但是个方向。 名册记录的是镖行所有的镖师、趟子手,甚至还有打杂人员的姓名等信息,要按月发例钱。 账册就更详实了,记录了所有客人信息,收款欠账之类的资料。 如果说这两样东西被官府拿去查案使用,也应该造册封存,但郑九三次潜入官府提刑按察司,都没有翻到有关神火镖局的任何卷宗。 这便是问题。 或许卷宗被毁了,有人不想暴露最后一票委托镖局押运的客人的名讳,这个人与姓罗的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所以,郑九断定这伙人还在银州,至少还在大周国。 挖出这伙人,不是郑九的目的,搞清楚白、赵、宋三家人究竟想干什么,继而判断青阳道门,才是他想做的。 只是线索太少,需要慢慢抽丝剥茧,郑九也不急,勤勉修行的同时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不限于冯家之案。 比如,前日郑九便宰了一名大肆贪污赈济粮的官吏,将其家私全部换成碎银,给城南最穷苦的一片窝棚区每户门前放了几两。 但这个效果不好,很多人吓的不敢拿,以至于那些银钱被一帮常年流窜的贼大胆给抢了。 郑九反思后,改变做法,将几名贪腐甚巨的官吏奸商扒光了绑在城北最繁华的老城皇永胜庙前,写了一张他们认罪画押的罪状。 一夜间,这样的罪状贴满了银州城的大街小巷。 那几位被冻了半夜的官吏老财,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个效果不错,次日,赈灾施粥的现场,那大锅里熬的米汤不再清汤寡水,甚至每个灾民还能领到半张烙饼。 但还是远远不够,这些源源不断的灾民从哪里来? 有好事者告知郑九,大周国去年祸事不断,北部边关打仗,向南逃难的灾民就有十万之巨,加之中部大旱,阳林、东槐等五县基本颗粒无收,这样的灾民就多了,怕有数十万之多。 天灾再加人祸,估计大周国的灾民不下百万。 “人祸?” “那是自然,贪官污吏且放一边,你难道没听说过征募令?” 郑九摇头。 “年前朝廷就颁布了,凡年满十六岁、五十岁以下的的男丁,无论是否成婚,无论同胞子嗣几人,皆须应征入伍,凡抗拒不从者,满门发配至边关服苦役五年,男女老幼,皆不被赦免。” “还有这等无耻的命令?”郑九听的瞠目结舌,按这种搞法,大多数家庭岂不是都剩下了女人? “北方战事吃紧,北胜关大捷后,罗刹人卷土重来,大仗小仗不断,咱们西北这边也够呛,据说浩瀚国开春便要出兵,估计朝廷也是急眼了。” 郑九闻听冷笑,浩瀚国八成是出不了兵了,多纳尔部内乱,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大周国的情报也太糙了吧? “此征募令眼下只在北方六郡实施,但已经搞的天怒人怨,很多人家连夜跑了,你说说流民多不多?” 原来如此,症结便在这里。 郑九感到无比的荒唐,朝廷这般闹法,萃华宗难道坐视不管么? 可是郑九哪里知道,朝廷敢这么干,全是被新来的国师给逼的,而此国师便是紫霄峰峰主的大弟子,被称为火雷剑仙的马华。 紫霄峰峰主薛望山在萃华九峰峰主中的辈分最高,算起来是谈真人的师弟,其弟子马华因入门早,虽然修为普普通通,只是个炼虚中境,但论辈分还是方晓的师兄。 这位火雷剑仙的脾气,真如火雷一般火爆,被拜为国师的第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当朝皇帝李戴士痛批一顿,然后将主张联魏的右相范文宏扒了官袍,押入天牢。 征募令就是被这么捣鼓出来的。 第87章 只喊口号 大魏国中部偏东北方向,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大青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只在每年六至八月,会看到群山中央有金光闪耀。 那是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整座大青山便是青阳道门的洞天福地,其间山林茂密,险峰无数,在山林掩映间,偶能见到青砖灰瓦的道观。 大青山里的道观极多,但只有玉皇顶的道冠是红墙黄瓦,也只有玉皇顶道冠的主殿被称为青阳宫。 青阳宫不仅是青阳道门的象征,也是整个宗门的权力中心。 与萃华宗不同,青阳道门修的是纯粹的道家功法,没有任何其他掺杂,宗门上万年,道法传承悠长,被誉为天下第一宗门。 青阳宫偏殿,广平真人正与宗门几位重要长老议事,议的便是木华道长突然仙逝一事。 “根据青平师侄连日来的调查,木华师兄遇害与魔门血图腾一脉脱不了干系,但其中有很多逻辑对不上,不要说魔门老祖,就是其他魔修也知道杀害我宗密使的严重后果,他们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一名白眉老道缓缓陈述,嗓音沙哑,语调低沉,是青阳宗执法堂长老李四季。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是萃华宗下的手,然后嫁祸血图腾?”另一长老直言不讳。 “也不能排除,但是据青虚师侄报来的情况,木华师兄遇害的那段时日,萃华宗方晓恰好回了宗门。”一位面庞红润的长老接话,是传功长老刘敬修。 “哼,欲盖弥彰!”李四季重重的冷哼。 “现在还没有找到师兄的遗骸么?” “没有,所有信物联系全断了,就连青愚师侄的尸首也没有任何痕迹可寻,想来是被对方毁尸灭迹,抹的干干净净。” “那么魔门方面怎么说?”广平子怒不可遏。 “老祖的密使昨日里已经到了山门,想向两位真人解释其中关窍和误会,但因太平师兄怒气未消,只说不见。” “那就再晾他两日。”广平子立刻熄了怒火。 “可是……” “可是个屁呀?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一直坐着未未曾说话的浓眉青须的老道突然发声讥讽,他是讲经堂长老秦钟。 “你什么意思?怎地说话如此伤人?”李四季勃然变色。 秦钟却不理会他,而是扭头问广平子,“请问广平师兄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只是晾他两日?” “秦师弟,你认为该如何应对更好?” “杀了密使,还以颜色,魔门若是不服,便杀上门去,灭了它!” “好霸气呀!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你可知深入大漠会遇到何等凶险与未知?你可知隔壁的萃华宗巴不得我们打的你死我活?” “贫道不知,贫道只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何谈正道宗门领袖?” “看似刚烈,实则莽撞之极,成天诵念清心咒,张嘴闭嘴便打打杀杀,若按你说的如此痛快,我们早已把萃华宗杀了三百遍了。” “总好过似你这般做缩头乌龟。” “你……” “好了好了,两位师弟就不要吵了,此事,魔门必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青阳誓不罢休。” “呵呵,成天就知道喊口号,不觉无聊么?” 青须道人秦钟说罢,起身甩甩袍袖,居然头也不回的遁空而去。 “这,这这……师兄,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随他去吧,秦师弟性子烈,加之与木华师兄的感情好,偶尔发发牢骚也情有可原,只是魔门一事要慎重处理,先晾他两日,两日之后,掌教师兄既然不见,我便见他一见。” “也只得如此。” “另外,让青平师侄幸苦一下,多滞留几日,继续寻找青愚师侄的尸首,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萃华宗的痕迹。” “师兄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感觉木华师兄离开的太蹊跷,他推辞了魔门老祖派人相送的好意,一定是临时有事要办,这恐怕才是重点。” “承平明白了。” …… 入夜,雪停了。 一盏气死风灯在高杆上摇摆,映照着对面黑黢黢的神火镖局的大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但今夜,镖局内并无鬼哭狼嚎之声。 在镖局深处的别院,郑九正在听几名少年回话。 “银州城一直就只有两家镖行,最近也没有新开张的,神火倒了,镇西镖局的生意好像也没什么好转。” “这银州城最富贵的老爷是严老爷,光在城北的大宅子就不下三处,是做皮货生意的,手下有好几支商队,跟州府老爷的关系也好,他的儿子还认了州府老爷做干爹呢。” “一个皮货商人也能巴结到一州知府?还认干爹?”郑九不信,商人虽富,但与官老爷的身份相差太远。 “使劲使银子就可以了。”少年答道。 也有道理哈,这些鬼精鬼精的少年,倒是挺了解这些蝇营狗苟的烂事。 “还有没有?” “还有,就咱们城东开钱庄的贾老爷,也不比严老爷差,在遂远、广济县城都有分号,今年更是把分号开到太仓城了,都说贾老爷的钱多的可以买下整个银州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郑九点点头,记下了这两个豪富者,又问,“这严老爷和贾老爷平时的风评如何?” “什么风评?”少年人抓耳挠腮,没读过书,不知风评为何物。 “就是名声,大家怎么评价,是说他好啊,还是说他坏?” “都不好,很坏。”几个少年一致摇头,其中一名嘴巴利索的继续道,“严老爷外号活阎王,以前在他府门外的巷口要点吃食,被他的恶仆用皮鞭把小顺抽的皮开肉绽,我们吓坏了,他还干了很多坏事……” “那贾老爷比他更狠,青儿的爹在乾元路口卖烤红薯,推着车子走慢了一些,挡了贾老爷的轿子,被他家小老爷纵马将青儿爹给踢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呢……” “他家小老爷还欺负风儿的姐姐,俺娘说把人家糟蹋了,就给了一张面饼……” 有一个少年开头,其他人便七嘴八舌的补充,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若不是郑九发声喊停,恐怕能一直说很久。 郑九不是不想听,是实在听不下去,简直是恶贯满盈。 堂堂郡府属地,如此恶行频频发生,官府就不管么?看来这知府大人比起双峰要塞的潘久年要差出太多,双峰那是边塞,是乱,而银州城是黑,对底层百姓,尤其流民来说,黑的暗无天日。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给你们那布置个活儿,详细了解一位镇西镖局的趟子手,或者伙计,找你们能搭上话的,了解他们住哪里?镖局?还是外面?平时喜欢干些啥,爱在哪儿溜达等等,越详细越好,千万注意一条,不能让人怀疑,懂啥意思么?” 几个少年一起使劲儿点头,东家有活儿布置,那就是好事,至于怀疑么……出了事儿自然不能把东家给卖了,当然,大家眼角的余光从来没离开过桌子上冒着香气的烙饼。 没想到,今天郑九改了方式,亲自动手,一人给一张,谁也不许抢。 少年们拿了饼欢天喜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貌似这个方法好,却也不好。 第88章 狂要有边 早春最后一场大雪结束,日头来的十分爽利。 阳光普照,春暖人间。 就算是藏满污垢腌臜的银州城也是春意融融,一株株光秃秃的树木上,那横七竖八的丑陋枝条忽然间饱满起来,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墨绿色的芽孢疙瘩,看着十分喜人。 城南一片窝棚区的边上,有一间十分简陋的酒肆,两间破土房外带用烂木条圈成的半边院子,便是酒肆的全部。 靠外的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一位壮年汉子,沽了半壶酒,要了一碟花生米在慢慢吃喝。 银州城南也并非全都住的是流民,很多干苦力的原住民也大都住在城南,商行、镖行伙计、拉车拖车的脚夫,烧炭的苦役等等,不一而足。 他们比流民的地位高,但也高的有限,手上有俩小钱,不是去耍钱便是来喝酒,至于逛窑子,那还差的有点远。 小小的简陋酒肆,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 壮年汉子是镇西镖行的趟子手,叫翟庆,每日傍晚准点都来这里喝半壶,权当是晚饭,一天不喝,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痒的难受。 只可惜,手里剩下的那几枚铜板,恐怕享用不了两天了。 要命的是,老娘的病情日渐严重,却没有银子去治,拖一天便严重一天,他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孝子,可是只能干看着,心里沉重烦闷,只能借酒浇愁。 神火镖局出事以后,镇西镖局的生意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淡的能寡出水来。 趟子手是镖行最没保证的活计,有活儿干才有钱拿,没活干只能去喝西北风,还不如那些打杂的伙计,按月还有点例钱。 愁眉苦脸的壮汉,刚刚夹起一粒花生米,冷不丁眼前一暗,对面坐下来一个人,生的很年轻,甚至就是个半大小子,但穿的可不孬,紧衣短靠,黑色的羊皮坎肩,倒像个家境不错的混世少爷。 “掌柜的,炒两样菜,一壶烧酒。”少年吆喝,他自然是郑九。 “哎,来啦,这位客官,您看口味,是偏咸偏淡?偏荤偏素?偏素的有素炒萝卜丝,豆芽炒豆腐,辣椒炒鸡蛋,荤的有……” “捡最好的。”郑九不喜啰嗦。 “哎,那就给您来份爆炒羊杂,再来份,辣子鸡?” 郑九摆摆手,啪的在长条桌拍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银锞子,怕是有五钱上下,别说两份好菜,一壶烧酒,就是再来两份也够了。 “好嘞,客官您稍候。”掌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忙活去了。 翟庆一见这少年出手阔绰,知道不对路,立刻把自己的酒壶和菜碟往旁边挪了挪。 哪料想郑九也随着翟庆挪到了一起,还是面对面。 “翟大哥,许久未见,生分了?” “您是……” “原来镖局对面郑家,郑家的小杨子,你忘了?” 翟庆挠着脑袋,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心道镖局对边不是包子铺么,哪里来的郑家? “看来翟大哥贵人多忘事,神火镖局对面的郑家,不是三年前起了一把火么?想起来了没?” 卧槽,神火镖局四个字把翟庆着实吓了一跳,他现在最怕有人当面提及神火镖局,听着都心惊肉跳,而且无论去哪里溜达,老城东的东市头是绝不会去的。 “火烧财门开,我小杨子又回来了,没想到神火镖局却没了。” 郑九已经通过那几个少年了解了到了翟庆的底细,原本就是神火镖局的伙计,嫌例钱少,跑到了镇西镖局做了趟子手,一做就是三年多,没什么长进,却躲开了这场灾祸。 “对不住这位少爷,我实在想不起来您是哪位小杨子,我已酒足饭饱,您慢慢用……” 翟庆明显感觉到不对头,神火镖局惹下的塌天大祸,他可不想沾惹,起身就要走,却被郑九一把拉住。 “哎,翟大哥急什么,坐下聊两句,又不掉两块肉,小杨子不才,得知翟大哥最近遇到了难事,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解决了呢?” 翟庆吃惊,少年的手劲极大,如同铁箍一般根本挣脱不得,不由的心里发毛,噗嗤坐在了长条凳上,小声道,“这位爷,我没得罪您吧?我只是个行镖赶车的趟子手,我没……” “吃菜,喝酒。” 正巧,香喷喷的爆炒羊杂端了上来,酒是南城这边最上等的银州雪月烧,两钱银子一坛,绝不便宜。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哪能白吃您的……” “绝不白吃,我家掌柜有的是钱,最喜欢交朋友,日后新镖局开张,自然要请翟大哥来助阵,少不得介绍些朋友认识。” “……” 半个时辰后,翟庆喝的晕晕乎乎,怀里揣着两锭银子,那少年反复叮嘱是给他老娘治病的钱,整个人都感觉飘了,今天撞了什么大运? 郑九却得到了一些十分零碎的消息,毕竟只是曾经的小伙计,知道的东西十分有限,但有一条线索很关键,翟庆伺候过真正的东家。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东家来镖行,就在后院与掌柜的谈话,翟庆便是端茶递水的那个伙计。 东家的确姓罗,但叫什么,一个小伙计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那份儿想法去打听。 关键在后面,就在过年前,大概是腊月十二左右,翟庆赶去城北请郎中,看见过一个熟人,正在钱庄门口与掌柜聊天。 翟庆本不在意,但感觉那张脸笑起来很邪乎,反正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想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那人正是神火镖局的老东家。 腊月十二,正是神火镖局发生命案的两天后,也即腊月初十,当时还无人知晓,命案真正被发现是三天后了。 贾老爷的钱庄?还真是很有意思。 看来这个钱庄不仅财大气粗,产业不少,居然还跟武林人士有瓜葛,郑九撞上大运了。 可是,远在东南千里之外的韩国大宛城,城西郊的铁匠铺里,赵永乐却没撞到大运,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面对铁匠铺里一脸横肉的大掌柜,赵永乐是一贯面庞冰冷、内心轻松自信,并且说出了颇为得意的豪言。 “冯家十一房,死在我手里的已经有三房,你是第四个,巧的是在冯家排行也是老四,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一脸横肉、拎着大铁锤的掌柜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狂总是要有个头儿的,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赵永乐勃然大怒,更是心惊不已,女儿身居然被识破了? 一场激战,赵永乐差点被打死,这个冯家老四冯啸声简直强的不像话,绝对在武王境之上,甚至摸到了武帝的门槛,这实力至少能进武道天榜前二十,怎地如此籍籍无名? 之前是有点狂的过分,但后悔也晚了,赵家幸亏还有非常牛逼的保命手段,暨此,赵永乐侥幸逃出生天,但身受重伤,恐怕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第89章 阴谋围杀 有鉴于新任国师马华独断专行,坐镇永安城的水云剑仙罗方川实在看不惯,每每劝之,最后与之大吵一架。 罗方川是个实在人,不懂得委婉、更不喜拐弯抹角,事后便上书宗门,陈述马华不顾后果的鲁莽行事会给大周国带来巨大风险,请求宗门明断。 但令罗方川万万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日,宗门便有回书。 言明罗方川委实尽职尽责,但不应该过多干预马华行使国师的职权,因方晓受伤回宗门,特调罗方川去西北边镇巡界,坐镇雅儿台。 假意褒奖,实则贬罚。 这让罗方川十分郁闷,此时方晓正在宗门疗伤,恐怕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罗方川没人可商量,宗门命令不可违,只好去了雅儿台。 巡界边关要比坐镇一方城池有趣的多,自由度也大。 来到雅儿台的罗方川渐渐就把怒气给消了,李宏将军也算是个可以聊天凑趣的人。 没事儿便出去溜达一圈,去看看积石山,不忘到魔音谷转转。 他知道师兄方晓有个中意的少年,有意收其为徒,只是去了两次都没见到其人,但谷里搞得有模有样,居然在谷口设下了阵法,有意思。 这日,罗方川自大泽边巡界归来,行至半途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盯上了。 不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对方的境界至少在魔尊巅峰,甚至有一个可能更强一些,应该摸到了魔尊天王境,边镇未有大规模战事爆发,何以会有如此强大的魔门修士出现? 很快,罗方川就明白了,对方是冲着他而来。 两个魔修气势汹汹,而且肆无忌惮,尚未现身便用强大的神识将罗方川所有退路都给封死了。 随即罗方川便想到了牧魔人的事情,方晓师兄将这一脉给杀的元气大伤,多半是为了寻仇而来,大意了, 修士间复仇,往往不死不休。 罗方川的境界在炼虚境巅峰,勉强能够对付那位魔尊,再加一个魔尊天王境,哪怕只是个初阶,他也万万不是对手。 于是罗云川一面寻找跑路的机会,一面暗中捏碎了宗门示警用的玉简,毫不犹豫。 可以说,在关键时刻,性格耿直、甚至有点迂腐的罗方川应对的非常合理到位,没有丝毫马虎。 接下来抢先出手,那魔尊强者刚一露头,罗方川便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一拳,随后祭出水云剑,虚晃一招向反方向夺路而逃。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白光飞掠,却轰的一声撞在了一道紫色的大网上。 那是魔门左护法的看家法宝紫蛛天罗,是品阶极高的魔门法器,一旦被其困住,哪怕是合体期的强者,都很难摆脱。 受阻的罗方川知道厉害,并不敢耽搁,双腿连登凭空造出水云天梯,在夜空中由朵朵白云搭出的梯子十分醒目,向远方延伸,而后罗方川突然改变方向,却又被那天王境强者拦住。 此刻想不战都不行,对方一上手就是全力搏命的架势,招招凶狠不留余地,稍微手软露怯便有大风险。 罗方川与对手打的惊雷滚滚,却被那左护法在背后偷袭,紫蛛天罗竟然将他的双足困住。 随即,罗方川便挨了对方一记重拳,前胸塌陷,元神不稳。 暨此为代价,罗方川的水云剑斩断了紫蛛天罗,换方向再逃,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在空中急转急停,几乎绕了一圈,却难以冲出两名魔修联手布置的包围圈。 没奈何,罗方创大喝一声使出了成名绝技水云端,天空中瞬息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云朵,罗方川的身形已经幻化在云朵之中。 果然,两名魔修有点抓瞎,这些层出不穷的云朵不但能隐匿身形,遮蔽视线,还能切断神识的探查。 云朵中罗方川祭出数个分身向不同方向逃遁,两名魔修守在外围击杀了好几个分身,却根本找不到罗方川的本体。 就在罗方川即将逃出生天之际,高远的深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大手,瞬息握拳,一拳将罗方川自空中砸落。 遭受重创的罗方川身躯尚未触及地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十分凌乱的血色图案,像泼墨一般的罩了下来。 直到身死前,罗方川才明白,他掉进了精心织就的大网中,攻击他的不止两名魔修,应该是四人,三名魔修,外加一名守在外围的青阳道门的高手。 那高空中砸落的一拳,便是青阳道门的绝技落青峰。 如此高端的修士战斗十分短暂激烈,等收到消息的萃华宗修士赶到现场时,连罗方川的遗体都没找到,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除。 刺骨的寒风中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 “是血图腾!”望月峰主肖霆贵听风辩意,立刻锁定了凶手。 “怎么可能?就算丰庆子师兄弟三人齐上也未见得能留下罗师弟,除非南宫深老贼亲自来。” “你怎知他没来?这老匹夫无故杀我宗门修士,死到临头了!” “好像也不是无故,这次显然是魔门想报一箭之仇,方师兄几乎灭了牧魔人一脉,对方怎可能忍气吞声?” “你的意思是说,方师兄惹的祸,让罗师弟来背?” “我不是这个意思,逻辑上这样讲的通。” “你放屁!血图腾和牧魔人一脉向来不和,怎可能甘冒凶险为其报仇?” “毕竟同是魔门中人,那老祖一声令下,安敢不从?” “那你就更扯淡了,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一声令下有个屁用?” “但是,毕竟……” “好了,都少说两句,罗师弟这笔血仇必然要报,现场有血图腾的痕迹,这笔帐也必然算在他们头上,即刻回宗门禀报太上长老和谈真人。” 望月峰主肖霆贵是此番驰援的领头者,他的话大家不敢不听,于是纷纷祭起飞剑遁空,七八道五颜六色的剑光眨眼间消失在东方的天际边。 …… 数日后,大青山主峰玉皇顶。 广平真人在正殿接见魔修密使,此人代表魔门老祖正式向青阳道门表达歉意,为木华道长的不幸表达哀思,并呈上一颗魔修的头颅以及一尸骸,用极为名贵的棺椁盛放。 密使详细描述了木华道长遇害的经过。 魔修敏华,系牧魔人一脉,因心怀叵测,想染指凡生部族的权力,被宗门痛斥,遂怀恨在心。 在多纳尔部族传统节日那天,敏华设奸计挑起云忘川与血图腾两脉之间的内斗,被丰庆子识破,遂又祸水东移,说袭击云忘川弟子的是正在那山城观礼的木华道长的徒弟,激化矛盾,引起混战。 木华道长年事已高,伤心于徒弟青愚惨死在面前,误会了星云子和丰庆子的好意,连施重手打伤二人后,自身也受了伤,遁往大泽,然后不知所踪。 前日,魔门弟子在大泽边上发现了道长的遗物,道袍一件为证。 棺椁里的尸骸便是木华道长的弟子青愚。 那颗头颅却是魔修敏华的,此祸害被血图腾的屠六子宰杀,以命抵命,向青阳道门谢罪。 同时,老祖为了表达歉意,特令密使带来极品天域雪莲十支,黑魔晶五千块,魔渊涧千年雪蛤一对,聊以补偿。 第90章 能抗几刀 魔门的姿态放的足够低,登门道歉看上去也很有诚意,在座的青阳道门诸位长老一个个表情各异,却没人说话,都等着广平子发声。 那位火爆脾气的讲经长老秦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玉皇顶正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由头给打发出去做事去了。 “既然特使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老祖也很有诚意,在座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广平子的话音落下很久,坐着的十几位长老却根本无人发声,显然密使说的经过还是笼统,其中漏洞不少。 而且区区一个敏华,魔将巅峰境的修士,份量太轻,怎可与木华道长相提并论?所谓以命抵命,更像是在侮辱人。 尤其是最后,居然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祸水都泼给了大泽,岂能令人信服? 就算老祖给的补偿十分丰厚,可青阳道门也不是贱卖性命的。 “承平,你说说看。”广平子有些烦躁。 “我觉得魔门老祖的诚意已经足够,木华师兄他也是命该如此……” “谢承平,你踏马放屁!说话要摸摸良心,就算这是事实,十个魔修敏华也换不来木华师兄的一条命,事情哪能就此算了……” 立刻就有长老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谢承平破口大骂,此人原是满面红光,此刻被气的面庞发紫,是丹堂长老吕正平。 “正平师弟,说话便说话,何至于骂人?事实便是如此,难道你还要与魔门开战不成?” “开战又如何?贫道从一开始就反对与魔门合作,就算萃华宗给的压力太大,难道我堂堂青阳应付不来么?可笑我们这些白痴,还自诩为正道领袖,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 “正平,木华身死,我等同悲,但不是你在这个场合胡言乱语的理由,与魔门合作,共寻真龙,是经过长老会议同意的,是掌教师兄认可的,你因何跳出来再翻旧账?出去!” 广平子发飙了,站起身大声怒斥。 被训斥的丹堂长老吕正平索性也站了起来,有好心道友劝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伸手指着广平子喝问,“哪次长老会议同意的?贫道没参加过,这次,你又把秦钟师弟支到哪里去了?心中无愧,何须耍这种伎俩?广平子,我警告你,欺师灭祖是……” “叉出去,叉出去!” 广平道人怒不可遏,立刻有两位长老起身,连拉带劝的把吕正平给弄出了正殿。 一直拉扯到正殿门口,吕正平还在喝骂不止,硬骨头什么时候都有,刚框走一个秦钟,立刻就有吕正平站了起来,广平子的老脸相当难看,青一块,白一块。 其他长老则表情各异,有垂目养神的,有面带愧色的,有愤愤不平、恨不得也像吕正平那样激扬文字的,可想想利害,又悻悻作罢。 劝阻吕正平的两位长老也不愿意与广平子同流合污,干脆借着这个由头离开,眼不见为净。 自然是有另外一层顾忌,连天玄真人那样的通天大物,最终都落得了被囚禁的下场,还是少说两句为妙,这青阳的天一时半会儿干净不了。 …… 郑九去了一趟太仓城,找到了姓罗的神秘人。 此人被贾老爷指派到分号做主事,晚上正与丫鬟在被窝里调笑,便被突然闯入的郑九一把拎了起来。 然后罗主事就像做了场噩梦,直接被郑九带到了县城外的乱葬岗。 一路光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罗主事吃尽苦头,举着双手磕头作揖,却喊不出一个字儿来。 蒙着面的郑九,声冷如冰棱,“我问你答,但有半句假话,便捅你一刀,看你能撑过几刀?” “好汉饶命,好汉只管问,咦……罗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主事十分奇怪,自己忽然间怎么又能说话了。 “贾似清贾老爷在替谁做事?” “这个,我……我那个……” 郑九哗啦一下拔出了佩刀,一把普通的阔口钢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那根黑铁片被郑九收进了玉扳指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启用。 “贾老爷是……是那个,哎,我怎么说呢,贾老爷的确是在替杨大人办事儿,这里面复杂……我这么说吧,贾老爷这偌大的产业呢,也有杨大人一份,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杨大人又是哪位?”郑九明知故问。 “杨鼎泰杨大人呀,咱们银州知府。”罗主事索性把牙一咬,抬出知府大人,斗鸡般的小眼睛不停的转悠,观察郑九的反应。 “堂堂知府大人也自己办产业呀?” “这不是避嫌么,嘿嘿,好汉有所不知,知府大人弄些产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现如今官家的日子不好过,战祸一开,流民四起,那一大摊子,处处都要使银子,杨大人也是没办法。” “私设府库?”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瞎说,莫要说罗某,就算是我家大老爷,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能这样说。” “呵呵,话说贾老爷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撑腰,在银州地界可以横着走,何故跟一个小小的神火镖行过不去?“ “啊……”罗主事吓了一跳,他以为被这个江洋大盗掳过来就是银子的事,抬出知府大人吓他一吓,这事儿多半就糊弄过去了,搞半天是为了顾家的镖行而来,这下还挺麻烦。 “按说这镖行也是你罗主事的产业,一夜间被人灭口,罗主事却独善其身,逍遥快活,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好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讹传?这镖行与罗某并无关系,只是以前罗某认识镖行的顾老板,偶尔走动走动……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野外的乱葬岗,端的惊悚无比,郑九一刀捅在了罗主事的大腿根上,刀尖很钝,那里肉多神经多,极是疼痛。 “我说过,看你能扛几刀。” “好汉,好汉,哎呦……我说,我说,这神火镖行真不是罗某人的,是那顾志勇借钱开的,钱庄放的贷……” “啊~欧呦……” 郑九的第二刀,捅进了罗主事的另一条大腿根上,鲜血直喷,郑九可以不眨眼,罗主事却吓的差点晕过去。 …… 一共六刀,郑九得到了想要的全部答案。 贾似清贾老爷是神火镖局幕后的真正主人,也确认是冯家五房在大周国西北边陲布局的一个重要眼线。 冯家五房掌握着大魏、大周两国所有冯家布下的暗桩,平时无事,一旦冯家有事,这些暗桩便会迅速活跃起来。 这些眼线、暗桩的名单只捏在冯家老五冯化声夫妻手里,别人不知晓。 早在冯家出事之前的两年前,贾老爷就被知府大人给拿下了,只是一直藏得很深,并没有被冯家看出端倪,直到冯家老五冯化声死于武道天榜放榜后,贾老爷才动手除掉镖行。 因为冯家老七冯琦声的行踪,就是贾老爷通过镖行透露出去的,另外,清扫冯家留下的垃圾,也是白家人的意思。 而银州知府杨鼎泰就是白家人,大魏国玉阳门白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在银州城有布局,杨鼎泰便是白家经营多年打下的深钉子。 至于罗主事,他不但出卖了贾老爷的身份,给知府老爷拉了皮条,两头吃,还组织了灭门案。 在痛苦的哀嚎中,罗主事的血终于流干了。 真特么复杂,郑九吐出一口浊气。 第91章 谁是王八蛋 看着贾老爷在面前断气,郑九收了刀,索然无味。 按照他在马家匪帮耳濡目染的习气,应该先杀贾老爷,再剁下杨鼎泰的脑袋,给冯家一个交代,身为锻阳术的另类传人,郑九也算是尽了一份义务。 可郑九改主意了,他在银州城已经连续做下大案,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搞事情,而且贾老爷在临死前说的话触动了他。 杀了杨鼎泰,按大周国的做派,换个新知府上任,拖拖拉拉,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银州城的百姓怎么办?几十万灾民、流民如何弄? 这倒是个问题,大问题。 郑九虽然跟着苏老夫子读了不少圣贤书,熟记仁义理智信,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的道理,可事情一旦摆在面前,还是抓瞎。 再者说,换个新官儿来,就能比杨鼎泰好? 郑九不在乎杨鼎泰是哪国人,他对列国的概念十分模糊,父亲、祖父是大魏国人,而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大周子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国人。 还是师父木华老道一语点醒,大家原本都是中原汉人,本不应分彼此,只是居高位者逐利,争抢势力范围,这才让大好河山割裂成了列国。 老道的话很含蓄,居高位者的字面意思直指列国皇帝,每一国的皇族都自诩为天命所受,做皇帝的都认为自己是真命天龙,何曾想过治下的百姓? 但实则,老道的话是在隐射高高在上的隐世宗门,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大道,争抢修行资源,强行划分凡生界的势力范围,何至于让百姓受苦蒙难,让这大好山河灵气尽失? 所以,那些一心问道,只想着飞升的家伙才是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这是郑九和木华老道的共识。 一老一少,本难觅知己,上苍却给了他们机会。 所以,杨鼎泰不管是哪国奸细,只要善待百姓,郑九就可以放过他。 只是这家伙还真不是个好鸟,鱼肉百姓也就罢了,还特么是条别人家养的狗……头颅暂且寄存在脖子上吧。 离开贾府,郑九回到神火镖局,招来几名少年,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缘分一场,算做散伙饭钱,不能给多,多了便是祸。 遗憾的是,郑九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这几个小家伙的腰板硬起来,即便是最能抢烙饼的大个子,骨子里也是个软蛋,莫说见了官差,就是大户人家的奴仆,都吓的不会说话。 没办法,可能是环境造就,也可能没有他这么幸运,能够先碰到苏老夫子,再遇木华道长,郑九自嘲的笑笑,以前在马帮里做漠鼠的时候,也不比他们强多少。 郑九决定离开银州,去北边看看,战事吃紧,他也窝了一肚子火。 罗主事、贾老爷,两条命,希望能给杨鼎泰以及大魏国的白家以警示。 临走前,郑九还是没忍住,搞了一票大的,把贾老爷家钱庄里库存的银子全都搬到了转运使的衙门里,亲笔给林辉林大人写了一封信。 “这些银钱都是贾似清钱庄的,查明此人为大魏国奸细,某已将其正法,银钱没收充公。切记,这笔银子只能赈济灾民,专款专用,烦请林大人逐笔记账,若被挪作他用,哪怕是一分一厘,某便取他狗命。” 连读三遍,写的不伦不类,但狗屁还是通的,郑九想了半天署名,最后嫌麻烦,干脆在信纸上画了个圆圈。 连夜离开银州城,郑九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胸口仿若被一方巨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总是有那些不堪的画面晃悠,举着破碗、衣衫褴褛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倒伏在路边的老者,在恶奴皮鞭下哀声讨饶的女子…… 沿官道走了不到五里地,郑九便突然拐上了旁边的土坡,然后发足疾行,最后干脆奔跑起来,连续翻过两道山梁,最后又缓下脚步。 霍然转身,一个人影就距他不到三丈远。 此人个头不高,偏瘦,一身夜行衣,腰悬宝剑,还带着个兜帽,面庞被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副江湖人士打扮。 “大晚上的跟着我干嘛?”郑九沉声问道。 “大晚上的,犯下大案,跑的倒挺快。” 郑九闻听,全身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但也只是戒备,而非紧张。 不用神识探查,便知此人并非修士,虽然气息平稳,尤其敛声功夫了得,但武道修为并不骇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请你最好离我远点。” “杀了贾似清,抢了他的银子,本以为你会再接再厉,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爪子缩回去了?” “你是谁?究竟想说什么?”郑九皱起眉头,未料想这人把他在贾府的一举一动都看了去了,有些手段。 “你别管我是谁,但我猜你一定是冯家人。” “这话怎么说?“ “在周、魏两国的武道同仁中,敢这样明着打白家脸的人不多,除非是白家死敌,冯家便是,这个逻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站住脚?” “可冯家是宋国人。” “冯家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 自以为是,郑九心中冷笑,“你认为是就是喽,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确认下你的身份。” 这么无聊么? 不过从言谈判断,此人并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是行为莽撞,目的也令人迷惑。 郑九控制住自心底涌出的灭口冲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杀人,那是那滥杀,只是这种冲动很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奉劝你最好别跟着我,警告仅限于一次。” “口气不小。” “你大可试试。” 郑九说完转身就走,身后那家伙如影随形,郑九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速度,如同狗皮膏药。 终于把郑九给弄烦了,他突然间跃起,二次转身,连着拔刀一气呵成,寒光掠过身影,那把普普通通的钢刀已经架在了此人的脖颈边。 那人啊了一声,吃惊不小,完全没料到郑九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两三丈远的距离眨眼便至,无论挥起宝剑招架,还是抽身后退都来不及了。 “我警告过你……”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对方突然飞起一脚,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刀锋轻轻一划的严重后果。 第92章 天一出山 郑九轻轻一捶,拳锋砸在了对方的迎面骨上,差点砸折此人的小腿,一声尖叫,想来疼痛难忍。 而持刀的手同时后撤,慢了微不可察的一线,郑九还是将对方划伤了。 鲜血喷涌,郑九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止住出血,又手忙脚乱的翻出止血膏和金创药,总算控制住了伤口。 不要命么? 简直就是个棒槌嘛,没有江湖经验也就罢了,连点对敌经验也没有?就这水平,也敢半夜里跑出来跟踪他人? 兴许被吓坏了,这位蒙面客在被救治的时候全程老老实实。 郑九的额头居然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那山城连打数场都没出过冷汗,今天莫名其妙。 或许,握刀的手不撤,也就一刀干净了。 可郑九不是那种嗜血凶徒,他只杀该杀的人,眼前这人对他绝没有敌意,就是有点二。 “要不你到前面的窝子里休息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伤情稳住,郑九便要离开。 “哎哎,你什么意思?杀人不成就想跑?” “我并无害你之意,而且之前也警告过你。”郑九正色道。 “不分青红皂白,见面就拔刀,还说没有害我的意思?我现在被你砍伤了,会死在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除暴安良的侠客,怎地如此冷漠无情?” “那你要怎样?” “最起码等我好一些吧?这荒郊野地的,我若是真死了,说到底还是你害的。” “可我要赶路。” “那就带着我,等我伤好了。” 无理取闹么?郑九本欲转身就走,但终究不忍,只得将这人搀扶起来,身子很轻嘛,怪不得轻功和敛声功夫都很突出,有先天优势。 “还能不能走?不行我扶你。”郑九冰冷的外表终于软化了一点。 “我腿疼,快要断了那样。” “那要怎么搞?” “你背我。” “我背你?等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一见面,我朝你拔剑了么?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害你,早……” “好好好,无需多言,背便背了,但有言在先,等你腿不痛了,自己走。” “那还用你说。” 于是,这位很二的跟踪者舒舒服服的趴在了郑九的后背上。 才直起身,郑九就感觉不对了,这人身子轻也罢了,怎么身上还软乎乎的,柔弱无骨,女子? “喂,你是冯家第几房的?” “想套我话?” “没有啊,大大方方认识一下不可以么?本人李默鱼,永安人氏,江湖人称踏雪无痕的便是,轮到你了。” “我不是冯家人。”郑九腹诽,这个江湖诨号俗不可耐。 “你不用担心,人在江湖,重在一个义字,我能认同你的做法,便表示咱们是同道,绝不会出卖你。” 后背上的人信誓旦旦,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确不是冯家人,我来自双峰,算是个逃难的。” “哇,双峰要塞么?听说经常打仗,你见过打仗么?” “是要塞,也不是经常打,时不时会和浩瀚国有些小冲突,大仗么倒是见过一次,大概在五个月前了。” “哇,你好有福气,打起来厉不厉害?” 郑九在心底里直摇头,碰上这么个二百五,把遭遇打仗说成有福气也是头一遭听说。 “喂,你到底见没见过打仗?是不是随口编一句糊弄我?” “打仗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骗你做什么?” “那快跟我讲讲,胡人是不是很凶蛮,一个个都像野兽一样,我听说他们会喝人血,还吃烤人肉,咱们大周将士顶不顶得住?” “战场上你死我活,不凶一点活不下去,胡人不吃人肉,至少我没看见过。” “你骗人,我听刘将……我家邻居说,胡人吃人肉的,还专挑嫩的吃,可吓人了。” “你家邻居打过仗?” “昂,他在北胜关打仗,得胜还朝,可威风了。” “北胜关打的是罗刹人,你刚才问我的是胡人,罗刹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不都一样么?” 郑九哭笑不得,干脆不说话了。 可是背上这人,却说个没完没了,倘若自言自语也就罢了,还非要问东问西,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终于安静了,郑九估算大概走了十来里,背后这人居然睡着了。 春寒料峭,尤其夜晚。 郑九决定停下来,找个背风的窝子休息一会儿,倒不是累了,而是背后的家伙就这么睡了,被夜风吹着,到时候再来个伤风感冒,浑赖一番,更受不了。 …… 萃华宗群峰深处,有一片被迷雾终日笼罩的地方,方圆不过百里,却险峰林立。 因为终年难见阳光,这里又被称为影峰。 影峰范围内十分寒冷,不少地方常年结冰,尤其是靠北侧一部分,寒气极重,是历代宗门弟子死去后的葬骨之地。 影峰南侧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萃华宗九峰的弟子悟道、闭死关,往往选择在这里。 而隐峰的中心区,由五座如出鞘利剑般的山峰环绕,则被称为剑冢,其间不但有无数把残破的宝剑林立,而且还是关押宗门内犯错弟子的重要场所。 萃华宗千年以来最具才华的天一真人,就被关在剑冢内。 九根粗大的玄铁锁链锁住了真人的全身关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足十余丈,如此酷烈的惩罚,宗门内很少有人知道缘由,统一公开的说法是,天一真人疯了。 雾影中有一个人缓步而来,略微佝偻着,但身子骨挺壮实,走起路来一板一眼,偶尔还习惯性的咳嗽两声。 四脚八叉躺在地上的天一真人形同野人,须发野蛮生长,几乎快将五官给盖住了,他听到了咳嗽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身老农装扮的谈真人在丈许外驻足,静静的看着天一真人,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来找你。” “哦。” “其实我很想放掉这一切,由你来做掌门。” “嗯。” “我要去大漠深处走一遭。” “理由?” “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 “不好。” “这件事躲不掉。” “还是我来吧。”一条玄铁锁链哗啦啦的响,天一真人在挠痒痒。 谈真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也好。” “有个条件。”玄铁锁链一通轰响,天一真人坐起了身。 “说。” “我要带走它们。” “不行。”谈真人神情凝重的摇头。 “一半?” “唉~”谈真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像飞舞的萤火一样在九条巨大的玄铁锁链间缠绕、旋转。 随着砰砰砰的声响不断,玄铁锁链悉数从根部断开落地。 第93章 记得回家 随着一连串响彻山谷的疯狂大笑声,整个剑冢都震动起来。 老农谈真人只做壁上观,而天一真人则在大笑中单手指天,怒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 嗤,一把断剑在剧烈的震动中从泥土里一跃而出,嗖的一声飞上半空。 嗤嗤嗤……又有数把断剑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飞上半空,在天一真人的头顶上方环绕,流光溢彩。 越来越多的断剑不断的从泥土中挣扎着破茧飞起,强劲的破空之声迅速密集起来,震耳欲聋。 这剑冢内外何止千百把断剑、残剑? 天一真人的怒骂声越来越激烈,断剑破土而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够了,休要贪得无厌。” 再如何做壁上观,老农的眼皮子也在控制不住的抖动。 “忒小气了点。” 话是这么说,天一真人还是止住了喝骂,那些在泥土、山石里挣扎的断剑也渐渐安静下来。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为何不是大青山,而是大漠?”天一真人道。 “暂不可为,我自有分寸。” “说了跟没说一样。”天一真人哈哈大笑,“我去也!” 轰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 天一真人几乎与那破土而出的利剑毫无区别,身躯已经蹿升半空,向更高的天际飞去,其身后是无数泛着寒芒的剑雨,如同倒反的流星一样冲破护山大阵,隐入云端。 “记得回家。” 谈真人心里默念着向剑冢外走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鸾鸢峰上,晒剑台。 各峰峰主、六洞洞主、三绝谷谷主早已经聚集在此,时隔仅仅一个月再次聚首,但此番情况大有不同,全部是真身到场,氛围也比上次要紧张诡异的多。 嚓、嚓嚓…… 最后一位与会者谈真人,沿着极其陡峭的小径一步步走上了晒剑台,发出的声响便是那笀鞋独有的声音。 “见过门主。”所有人躬身行礼。 “今日无事辩议,只有一则通告。” 大家神色一凛,继而想到了刚才剑冢的动静,以及看到的那股流星般的剑雨,便确认天一真人果然出山了。 老农一改常态,面色严肃,目光凌厉,扫到谁,谁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通告么,自然是不用商量,老农作为宗门门主在非常时期也有权独断专行,所作的决断只需知会大家一声便可。 至于非常时期,人人心里都清楚,水云剑仙罗方川惨死,青阳道门步步紧逼,已经明着和魔门联手,修罗门为报上次北胜关之仇,正在大举聚集…… 形势危急,种种事态都对萃华宗严重不利。 宗门内已经有了几种很不协调的声音,其一,萃华宗正面临灭顶之灾,有妖言惑众之嫌。 其二,方晓仗着自己是门主首徒,恣意妄为,在未得到宗门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深入大漠,挑衅、击杀魔门修士,为宗门埋下隐患,惹下大祸,终于让罗方川背下了这口锅。 其三,萃华宗与锦瑟堂等宗门联手,并没有实质进展,皆因肩负此责的裕德真人消极对待,白白浪费一个多月时间。 种种舆论都把矛头指向了谈真人,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事态的发展,看谈真人的反应。 可今日出乎预料,剑冢异动,天一真人再度出山,那股声势极其骇人的剑雨,六洞三谷的人可能并不能完全理解意味着什么,但九峰剑宗的人都很清楚,一直沉默着的谈真人反击了。 一出手便封喉,天一真人不仅仅带走剑冢的半数断剑,也带走了九峰的一半的剑意。 “今日起,除北胜关战场,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封山。”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召回弟子,难道不管大周国了么?就算不管大周国,盘龙山怎么办? “话还没完。”老农咳嗽一声,继续道,“紫霄峰峰主薛望山,你闭死关吧,马华回来,我会代你惩戒。” 第二句话就更为劲爆了,九峰峰主之首的薛望山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不仅是谈真人的师弟,也是整个宗门的执法长老,如此位高权重,却被老农一句话轻松拿下。 闭死关,意味着修为不跃升一个大境界不得出关。 薛望山眼下是合体期初境,一个大境界便要跳到超凡真我的渡劫期,也即是修行界常说的通天境,差半步便可渡劫飞升。 达到这种修为境界的,整个东州大陆就十一个人,其中有五个还是半残的,窥天机之后,不是境界跌落,便是被囚禁了。 如此世道,修行能跃升一个小境界都极其艰难,大多数修士能保住境界不跌落就算不错了。 横跨一个大境界?形同于被判了终生幽禁。 薛望山面色极冷,并未说话,目光凌冽的看着老农,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 其实不用老农解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罗方川身死,与其被调往西北边镇有重大关系,而这次调派,是薛望山一个人的决断,并没有通过宗门长老决议,也未呈报谈真人。 可以说,罗方川的死,薛望山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就算有人怀疑薛望山为袒护爱徒马华,公器私用也不为过。 “去吧,紫霄峰主暂时空缺。” 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却比一万句解释还要强硬。 薛望山的眼角在抽动,似乎整个晒剑台也随之抖动起来,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心浮气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马上要出大事,紫霄峰主要发狂动手。 嗯哼……咳咳。 老农这番咳嗽猛了点,甚至剧烈的要把肺管子给咳出来,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大家心中的那股躁动瞬间平息了,薛望山叹了口气,转身昂首离去,两步便跨入影峰。 他终究没敢动手,毫无胜算,就算四名合体期强者联手也没有用,那一连串猛烈的咳嗽,杀机极浓,老农动真火的时候很可怕。 但并非不可一试,只是试的代价太大了。 “请问门主,把马华调回来后,新任国师的人选是哪一位?” “没有新任国师,以后也不会有。”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以后宗门的事物也用不着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只凭门主一人决断即可?” “然!你有何意见?”谈真人猛然抬头,双目中寒光四射,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这,这……” “散了吧。” 谈真人言吧,转身离去,沿着那条极为狭窄陡峭的小径缓缓的没入云层深处。 第94章 有没有偷看 郑九从入定自观中醒来,已是东方破晓,身边的兜帽黑衣人李默鱼居然还在睡。 现在郑九可以随时随地入定,只要不准备突破大境界,都无需太在意周围环境或被打扰。 木华老道的玉扳指里有一样名为翠鸟千重影的小法器,可以起到警戒和保护心神的作用。 当催动小法器时,郑九的周身有无数只目力难以辨识的飞鸟环绕,这些小东西在他的神识里却是十分小巧的翠绿色影子。 翠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极强,一旦有危险临近便会在郑九的意识里发出警告,在危急关头,翠鸟千重影甚至可以一齐尖鸣,籍以攻击敌手心神。 这件小法器由木华道长亲手祭炼,使用很方便,滴血认主后便可与主人神识相通,平时只需点滴血液温养即可。 白玉扳指里面类似的小法器、小物件还有很多,木华老道收集了近千年,可谓藏品颇丰。 以郑九目前的修为境界,也只能认识和使用少量法器,比如可以测定修为境界的跬步尺,以灵石催动,伸手握住即可,十息之间便能测定。 按青阳道门的评判标准,郑九已经筑基,领悟两重道韵,修为约在筑基期中境的水准,这点修为在隐世宗门当然是不够看的,可在凡人眼里便是仙人。 只是每次尝试,跬步尺总会自行震动,握久了,雪白的玉扳上会有红色的血丝出现,郑九搞不清楚血丝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找人询问,只能留意观察。 类似这样的物件还有很多,都很实用,但品类最多的是罗盘、星盘,上面画着不同颜色的规整图案,并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郑九一个也看不懂,暂时也无意顾及这些。 想来,木华老道对这些东西非常上心,留下的心得典籍里,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有关观星、占卜的。 “喂,天亮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李默鱼自行醒来。 “我也刚刚醒。”郑九应付一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喂,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揭开我的面罩?”李默鱼又问。 郑九侧头看向远方,心道不能搭话,一搭话就没完没了。 “好冷,肚子饿了。” 这个简单,郑九的玉扳指里存了不少烙饼和酱牛肉,都是之前在那家简陋酒肆买的。 原本想犒劳几个少年,一起吃顿散伙饭,但心血来潮要忙着搬空贾老爷府里的银子,便一人发了些吃食,匆匆散了。 但玉扳指这种空间法器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于是郑九借口小解,拐到土窝子另一侧,取了吃食出来。 “咦?你居然随身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还说是逃难的流民?”李默鱼很惊讶。 “贾老爷家的,顺手就拿了。”郑九随口敷衍。 “不对,你藏在哪里了,之前我怎么没看到?” “怀里,你又没摸过。” “流氓,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模你?” 你讲不讲道理?是你问我藏哪里的,反倒污我流氓? 行走江湖之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胡搅蛮缠,还娘里娘气的? 郑九很郁闷,闷着头吃烙饼,酒也不敢拿出来解渴,遇上这么个倒霉伴儿,实在不便。 “哇,真好吃,我在额……家里,从未吃过卤的这么香的牛肉。” 李默鱼吃起来很斯文,先用手将那卤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轻轻掀开面罩一角送进嘴里,就那么一小条,还没有筷子粗,若是正山看见了,非急的把舌头吞下去。 “……” “喂,别光顾着吃,我看你一路向北,要去哪里?” “这个好像和李兄关系不大吧?” “当然有关系了,我伤还没好呢,自然是要跟着你,万一咱俩的目的地相同呢,岂不是缘分?”李默鱼笑嘻嘻的。 “去北边寻人。” “北边是哪里?永安么?” “永安再往北。” “什么毛病嘛,你就不能明着说?一点也不爽气。”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气死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跟着你,在我伤好之前,别想甩掉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开心就好。 郑九三下五除二干掉两张烙饼,然后站到一边去看风景,懒得理会李默鱼。 “喂,这么多牛肉我吃不掉啊,过来一起呀。” “小气鬼,说几句话好像都能掉二两肉……” “……” 李默鱼正自一个人唧唧歪歪,郑九忽然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腿不妨碍走路吧?” “你什么意思?” “赶紧走。”郑九说罢也不管李默鱼如何反应,一把抓起地上摊开来的纸包,然后伸掌往地上一拍,震起枯草和浮土将痕迹全部掩盖。 拉起李默鱼就往前面的小土丘跑。 “哎哎,哎,发什么神经,我还没吃完呢,你看弄的全是土……” “有追兵,你瞎叫什么?” 郑九恼火,越发感到这个二百五的奇特,如此走江湖,居然也能活到现在? 当然,郑九自己也没意识到,以他筑基期修士的感知力,凡人怎可能想象得到。 一支马队,外加数名武道高手,约在五里开外,从银州城方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 卯时三刻,城门恐怕都没打开,一大早便有马队急速奔行,还调集了武道高手,多半是官府发下了海捕公文。 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发现贾似清死了,或者说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惹出了祸端。 郑九对这一切心里有数,若不是碰上个二百五,他早已在百里开外了,有时候心软,行谦谦君子之事,往往惹麻烦。 “喂喂,你不是在唬我吧?我怎么听不到动静?凭我堂堂踏雪无痕……哎呦!” 郑九已经拦腰把李默鱼抱起扛在了肩上,不但聒噪,还动作慢,你不是轻功了得么?这时候装什么死啊! 一口气越过小土包,郑九放下李默鱼,摁其脑袋一起趴下。 “……”李默鱼张嘴怒骂,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更糟糕的是,以她踏雪无痕的名头,以及高深修为,居然抗衡不过对方一只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静一会儿,你太吵了。”郑九挺上火。 “……”李默鱼瞪圆眼睛,伸手乱抓,居然一把撕下了郑九的面罩,着实愣了一下,继而面色一红,安静了。 当然,李默鱼的脸色如何之红,郑九是看不到,也没那个心思。 大地开始震动,轰隆隆的马蹄声沿着官道迅速放大。 马队的规模还不小,最起码有上百号人,尤其麻烦的是,有两名武道高手,居然境界不低于郑九见过的冯琦声。 第95章 小瞧谁呢 虽然仅从武道修为的角度来说,郑九丹田气海极壮,内力浑厚,却在武技上不及冯琦声。 可是若论整体实力和杀人效率,郑九又远非冯琦声可比。 筑基期修士宰杀一名先天武道宗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追兵中有武道强者,对郑九来说绝不是什么事儿。 关键是,郑九非但不能动用修行能力,还要用专门的方法将灵力、气息,甚至神识都要锁在体内,封闭起来,以防止自己忍不住露出老底。 藏,就要藏的彻底。 一次马虎大意,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木华老道反复叮嘱过,一旦泄露了他体内有道元符种存在,将会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敏华,郑九在那山城见识过那些高阶修士的可怕,在那些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不是非常要命的危机时刻,郑九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大股的马队终于让李默鱼紧张起来,却仍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郑九,才低声道,“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咦?又能说话了,刚才怎么回事儿? 吃牛肉噎着了么?还是这家伙使的手段,不对不对,凭我深厚的功力,这家伙岂能随意下得了手…… “我想差不多,之前让你别跟着我,现在想走都来不及了。” 这倒并非危言耸听,旷野之上,视野极为开阔,除了几个小土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两条腿再如何能跑,也甩不掉马队,这一点,郑九在荒漠中很有经验。 “小瞧谁呢?你以为我踏雪无痕是浪得虚名的么?” “嘘……” 郑九在仔细辨识对手的情况,他虽然不能放出神识,但感知力也远超寻常的武道强者,马队越来越近,他对对手就了解的越清晰。 一共五名武道高手,其中两名是后天武道宗师,相当于古武标准的地级武师,另外三人就弱了一线,都是玄级武师。 天地玄黄,以天为最尊,在古武体系里,到了天极水准便是宗师了,相当于普通武道者所称的先天武道宗师,再往后才是大宗师、和武王强者。 武王境界是一个分水岭,武王之上是武帝,跨度极大,能进入这种级别的武道高手少之又少,但修为战斗力暴涨,而且身体强度经过二次脱胎换骨后,完全可以同元婴、化神境的修士相抗衡。 到了武尊境界,这个跨度更大,修出神魂和天人法相,其实际战力直追炼虚境修士,武尊天人境,也即是武尊巅峰,完全可以抗衡合体期修士。 所以,武道修习这条路虽然非常艰难,可是一旦跨入武帝的门槛,其修为、战力和可以获得的好处与高级别修士的差距不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凡生界一旦诞生武尊级别的强者,必然会被修士联手绞杀的真实原因。 武尊再往后走的威胁太大了,以武入圣,便可站在人类的最顶端,比肩修行界的通天大物,在战力上甚至可能更强一线。 如果完全不使用灵力,郑九的武道修为大致在地级武师的水准。 武技方面可能稍弱一些,除了锻阳术,他其实从未系统修习过其他武技。 但是与所有武道者不同,郑九拥有令他们望尘莫及的巨大优势,便是源源不断的内力。 由道元符种支撑和改造后的气海丹田,灵力内力相互转化,武道对战下,源源不断,深不可测。 所以,尽管敌手实力很强,郑九也丝毫不惧,只要自己不去无脑作死,自保没有问题,可眼下身边多了一个言行都很二的花架子,就麻烦了许多,能不招惹对手,就尽量避之。 但很遗憾,郑九很简单的想法不能如愿。 这只马队不仅战力出众,还专门携带了鹰犬,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已经锁定了郑九二人藏身的位置。 显然,银州府的捕快队伍没有这么专业,否则,早在郑九做下第一票案子的时候就已经被注意上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鸣声响彻旷野,一只海东青被郑九用弹弓打穿了胸膛,打着旋儿的自空中栽落。 “你干嘛打它……”李默鱼的话音未落,郑九再度拉满皮筋,嗖的一声,一只从侧面狂奔而来的大型猛犬应声翻倒,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悲鸣。 “这下糟了,你要是不打那只鹰,我们可能能躲过去的……” “早暴露了。”郑九又摸出一颗石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抬手又是一弹弓,第二只猛犬被打翻在地。 躲是没法躲了,马队已经穿插走位,将小小的土丘团团围住。 马背上的人个个身形矫健,穿着清一色的黑底红边的捕快常服,每个人都腰挎弯刀,斜背弯弓和箭囊。 装备谈不上奢华,但十分齐整。 常服倒是大周国的式样,但人未必就是大周国的捕快。 领头的几人,虎背熊腰,太阳穴深陷,一看就是武道外门硬功的练家子。 “等下打起来,你往西边跑,能跑多快就多快。”郑九悄声道。 “切,还没打就想着跑,你当我踏雪无痕是个摆设?” 李默鱼虽然嘴硬,可整个人都有点懵,握剑的手也在微微抖动,明显言不由衷。 “你们两个,近前说话。”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壮男子策马向前,大声断喝。 “要说什么?”郑九并不动,收起弹弓,伸手按住了刀把。 “大胆蟊贼,在城中做下大案,又连夜逃窜,你说说什么?” “官爷说话要有凭据,我只是急着赶路的外乡人,不懂你说的什么大案。” “还敢狡辩?无故射杀我的鹰犬,便证明你早已心虚害怕,要狗急跳墙,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 “跪下!“其他几人也一起大喝。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眼里可有王法?喂……哎哎……” 李默鱼还在大声分辩,却不料郑九已经动了,步伐十分怪异,却又异常迅速,寒光一闪,已经有一名捕快人头落地。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郑九的身形滑出一个之字形,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攻击目标,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和脑子里的印象皆是如此,却来不及反应。 大荒拳中的夔牛冲,迅猛异常,又无理之极。 接着便是一拳,郑九将那无头尸体砸落,一拍马屁股,喊了一声逃,便径直向前冲去。 第96章 乱世浮沉 郑九突然动手杀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领头的壮汉气疯了,大吼一声,“给老子拿下!” 可这道命令显然来的有点迟了,郑九已经冲到了另一名捕快面前,这人反应不慢,伸手一带缰绳的同时,抽出佩刀,兜头向郑九砍去。 哪料到,郑九虚晃一招,身形一闪便避开了攻击,人已经到了另一名对手身侧,一拳砸在了战马的脖颈上,全力施为,势大力沉。 战马一声悲鸣,痉挛般的伸长了脖子,前蹄便软了,噗通跪在地上,直接将捕快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郑九出现在第三名对手身边,这次下手更是直接狠辣,一刀捅进捕快的小腿肚里,直没刀柄,自然也捅进了马肚子里。 一两个呼吸间,郑九便掀翻三名捕快,扰乱了马队,出手极快,干净利落。 可也仅限于此了,一个黑影当空扑下,直奔郑九,如苍鹰博兔。 而另一头传来了李默鱼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啸,极为刺耳,浓烈的硫磺味儿迅速弥漫,像是过年时有烟火射入了高空。 “留活口,抓住这人,他在报信召集同伴。” 有人高喊,立刻有七八名捕快冲了过去。 郑九无暇顾及,身形一滑便冲向第四个目标,可惜又有一名武道高手从斜刺里冲过来,人还未到,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至,正是那名领头的壮汉。 此人内外兼修,单在力量上已经超过了在那山城碰见的托尔图。 郑九不敢怠慢,果断以刀杵地,止步转向,身躯再次滑开,十分惊险的躲开了前后两名高手的夹击。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郑九还有余力挥出一刀,一名倒霉的捕快刚刚策马而过,这一刀便将对方的大腿划出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郑九却也没办法扩大战果,一道凶猛的劲风从身后袭来,非常之快,根本没有腾挪时间。 郑九干脆不躲不避,借着前冲的惯性和对方的劲力,整个身躯骤然向前一挺后放松,一道轻灵无我的念想油然而生,迅速弥漫在四肢百骸中。 拳风呼啸,郑九的身躯居然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枯叶一般毫无规律的翻滚,轻松避开了身后十分爆裂的一击。 看似混乱狼狈,却匪夷所思,锻阳术山海篇第二十九式,乱世浮沉。 山海篇后九式均没有固定的招式,其着眼点,全都在于对取势的领悟,领悟的越是深遂,威力就越是巨大,往往在危机中可以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 所谓取势,就是对环境中一切有利因素加以利用,形成一股对自身最好结果的合力。 乱世浮沉修习起来十分困难,其实从第二十五式开始,郑九每领悟一式都是一次对战技感悟的巨大提升,也都异常艰辛。 这一招乱世浮沉也让对手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大喜过望,这是冯家的古武拳术,运用的如此精妙,自然便是冯家的嫡系传人,没想到今天能抓到一条大鱼。 “他们是白家人,哎哎哎……哎呀……” “哈哈,这是个丫头片子。” “哎呀,还挺有几分姿色咧……” 不远处,再次传来李默鱼的惊叫声,郑九瞥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位高手先生怎么转眼间就被捉住了? 不知道逃么?这踏雪无痕的名头也太水了吧? 郑九如此拼命,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了对方主要力量,以期李默鱼可以抓住一线机会逃离,可是仅仅一个玄级武师带着几名捕快,李默鱼居然都没撑过三两个呼吸。 寡不敌众,郑九此刻就是想逃也是万难了。 就算能独自冲出去,在旷野上必然成为人家弩箭的靶子,被骑兵四下围堵当成野狗耍弄,那种恐怖的滋味,他是有过体会的。 不逃,郑九想要单凭武道战技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也不高,除非动用灵力,果断击杀两名后天宗师境强者。 可如此一来,保命自是不消说,露老底的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剩下唯一的选项,就是杀光这里所有人。 郑九绝非嗜杀成性,为了活命,一口气屠掉上百号人,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势必将李默鱼也一同杀掉,方能万无一失,总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两难之际,官道上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次是从反方向而来,人数不多,大概四五人,却也有两名武道宗师存在。 而且实打实的先天武道宗师,按古武标准,便是天级宗师。 在激战中被逼的险象环生的郑九,依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一切,说明他已经迈入了洞若观火、瞬息间感念万物的上乘境界。 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在道元符种生根之前是绝难想象的。 是敌是友? “啊!我在这里,唔唔……” 李默鱼声嘶力竭的喊话提醒了郑九,再撑一撑,不急着马上拼命。 心念至此,郑九的身形开始大范围活动,尽量避开两名强者的锋芒,在快速游走中将战团拉的极开,反而压力顿减。 甚至,郑九还能抽冷子砍杀了一两名不知死活的捕快。 “快,快,公……主人在那里。” “给老子住手,胆大包天,不想活了么?” “都住手!” 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震的所有人心神不稳,佛门内功狮子吼,十分纯正雄厚,几乎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掠,将一名捕快从马上踹飞,李默鱼正倒剪双手趴在马背上。 此人小心将李默鱼扶下马,恭恭敬敬的解开绳索,也不说话,就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护着。 “你们来的正好,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我抓起来,都是土匪,上来就杀人,哎呦……” 李默鱼揉搓着手腕,刚才吃了大亏,自然一头恼火。 最关键的是,她每每引以为傲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在要命的时候好像不起什么作用,最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居然不如郑九,这显然无法接受。 “什么人?敢阻拦官差办案?” 那领头的捕快停手喝问,他的身侧不远站着一名身材十分高壮的大汉,脚下还踩着一名捕快的脑袋,刚才那声狮子吼便是发自此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公然在官道边行凶?” 又有一人出现,大白天的仿若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此人一身灰衣,生的十分瘦小,面庞也相当丑陋,吊眼眉,斗鸡眼,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银州府按察司……” “胡说八道,他们是白家人,冒充我大周国官差,这些人都要统统拿下,向统领动手啊!” 李默鱼大喊,那高壮大汉一皱眉头,喝道,“你果然是白家人?”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这里有按察司郭大人签发的海捕公文,这两人昨夜在城内洗劫钱庄,杀害钱庄老板贾似清,陆某奉命缉拿,闲杂人等一概回避,否则按劫匪同罪!” “按察司郭大人也是你们的人,银州都被渗透成筛子了,动手啊!” “……” 有点乱,趁着突然停手之际,郑九在悄悄后撤,李默鱼既然来了帮手,这里的事情便不用他操心了。 第97章 一个义字 “喂喂,你别跑啊,也过来帮个忙,把这些十恶不赦的奸细统统拿下!” 不是李默鱼的眼睛尖,而是她始终在盯着郑九,就算是刚才夺路逃命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否则那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丧失。 李默鱼的一声呼喊,气的郑九直翻白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本官的警告只有一次,再不滚蛋,休怪我辣手无情!” “我家主人说,你们是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是真是假,拿来公文一瞧便知。” 高壮男子并不理会捕快头子的恐吓,蒲扇大的手往前一伸,便要查看海捕公文。 “胆大包天,公差办案,你也敢指手画脚,儿郎们准备着,一起拿下!” 捕快头子更是强硬,就算对方多了两名高手又能如何,他身边还有七八十号人,人人都有马匹,装备精良,若是真玩儿命,老子可不跟你讲究什么乌合之众的打法。 果然,此人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捕快们不进反退,纷纷拨转马头,与中心位置拉开距离,动作迅速,整齐划一。 这哪里是什么捕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骑军,看来李默鱼所言非虚。 不仅郑九看出来了,那个高壮的男子也立时警觉,厉声喝道,“既拿不出公文,便是奸细无疑,李茂开路,李响护主离开,你们两个跟我擒贼!” 说话间,高壮男子忽然抬腿,大脚丫子高举,重重的踏下,轰隆一声,犹如山石崩落,震的大地摇晃,身形如一头蛮牛般扑向对手。 前有狮子吼,后有大力金刚杵,这人竟是禅宗高手。 “拿下!” “杀!” 而那捕快头子并不接招,身形飞速后退,不仅是他,跟着他的几名武道高手也四散而退。 现场立时混乱,郑九深知骑兵冲锋的可怕,所以动作更快,蹭蹭几步已经贴近一名骑手,还未待其反应,便一刀便攮进了对方小腹,顺势挥拳将其砸落,郑九自己飞身上马。 他迅速拨转马头,随即便向另一名骑手冲去。 这些扮作捕快的家伙虽然人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颇有行伍特征,可是单打独斗在郑九眼里根本不够看。 尤其是策马对冲,郑九更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山贼马匪,还是胡人骑军,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冲锋时就是搏命,舍我其谁的气势非常重要。 双腿夹紧马腹,哈腰矮身抬头,双目如电,死盯着对手,握刀的手臂舒展,刀身与刀口外摆,这便是胡人骑军冲锋时的标准做派。 这股不要命的精气神一定要通过双腿传导给战马,若能人马合一,便能一往无前。 当然,捕快们紧凑的站位很难冲起战场上的那种速度,而新夺下的战马自然也谈不上人马合一,可郑九有力的双腿让马儿感到压迫和恐惧,瞬时间就发狂了,唏溜一声嘶鸣,四蹄狂蹬,直接将旁边不远的同伴撞了个人仰马翻。 郑九借势发力,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缠住对手,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攻击的机会。 而在相反的一侧,有两名武者也在护着李默鱼冲锋,这两名武者的马上功夫虽然一般,但手上的长兵器却大占便宜,一根熟铜棍,一杆长柄朴刀,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居然将捕快刚刚调整的队形给冲开了。 而中间战团,几名捕快头子也被李默鱼的手下给缠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形成五名武道高手合战两名天级宗师的局面,却根本占不到便宜,人数弥补不了境界上的差距。 一声呼哨,那名矮壮的捕快头子佯攻一招,突然间扭头就跑,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发狂般的攻击一两招后,各自奔逃。 几乎于此同时,外围的捕快马队也纷纷拨转马头,四下奔逃。 只有一名玄级武师没有逃掉,被那位个头瘦小的八字胡老者一剑捅进后心,那是一把通体黢黑、只有一指多宽的奇特宝剑。 “如此窝囊废,还敢冒充官差?那个白家的谁谁谁,你怎么不横了……没抓住几个嘛。” 李默鱼大为不满,看着对手比她这个逃命的跑的还快,简直是无语。 “喂喂,那个什么兄,不要追了,小心上当,回来!” “启禀殿下……主人,穷寇莫追,这银州地界情况复杂,不如尽早离开?” 高壮男子已经来到李默鱼面前,躬身行礼并谏言。 “离不离开再说,你们谁快去把那个傻小子给我追回来,还打上瘾了,浑身都冒着傻气,要吃亏的。” “主人,那人身份不明,我看就算了吧……” “胡说,我与他萍水相逢,却又患难与共,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讲究个义字,他为我而战,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快去追……” “主人说的是,那帮奸细并非真退了,而是在重新整合,一旦形成冲锋的马队,我们还是要吃大亏。” 八字胡观察得更为仔细,见那蒙面少年始终咬着对手,倒是少见的胆识,就是有点愚了。 “快去,快去!”李默鱼急得直跺脚。 众人应了一声,只留下使熟铜棍的李茂保护李默鱼,其余人等策马狂追而去。 郑九倒不是真的愚钝,这帮伪装成捕快的奸细,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他一清二楚,只有死缠烂打的紧贴着对手,才有可能在这旷野中找到活命的机会。 或者不断放血,慢慢扭转人数上的不平衡,也能让对手知难而退,可是郑九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 随着那几名领头的捕快赶上来,以及李默鱼身边的人开始反向追杀,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 西域,西海。 在浩瀚国西北端,湖面极阔,烟波浩渺。 在早春的清晨,湖面上通常会有浓雾,直到日光高悬时,雾气才会散尽。 有一长袍男子正在湖面上行走,一步数丈远,看似不急不徐,实则异常之快,浓雾被其身形拉出了长长的残迹,而后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弥合,不分彼此。 西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同样被雾气笼罩,被称为死岛,据说外界生人踏足此岛,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是以有死岛一说。 长跑男子很悠闲,背负双手,微垂着眼皮,极是漫不经心,但这并不影响他赶路,偶尔会抬头往天空看上一眼,浓浓的雾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第98章 出来受死 其实枯燥的行路往往令人厌烦、倦怠,男子似乎也有些情绪,这湖太大了,怪不得被称之为海。 好在,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了那座岛,男子的目力似乎能轻易穿透那重重迷雾。 目光如电,又似乎是一道无形的信号,很快被岛上的人捕捉。 “他来了。”一个身穿麻衣的卷发老者低声道。 “来便来了,这里是死岛,任何外人,管叫他有来无回。”接话的是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血图腾南宫深座下大弟子丰庆子。 “还是谨慎些好,这天一子可是堪比通天大物的高手,我们合力都不是其对手。” “放心,老祖和道门早有安排,就怕他不来。” “老祖的安排自然是有章法的,但道门不可信,广平子并未承诺他亲自前来。” “呵呵,就算广平子不来,道门一样逃脱不了干系,这死岛便是死局,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这天一疯便疯了,姓谈的莫非也疯了不成?真敢放任天一独闯我魔门险地?” “萃华宗自身难保,可谓内忧外患,若是不能为罗方川报仇,他姓谈的难以服众,屁股下的门主之位恐怕难保,可若是大举召集人手,深入我魔门,北边的修罗门岂是好相与的? “那费律经大举召集门人,随时都可以踏平北胜关,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把天一子抛出来,自以为可以重演上次破解北胜关死局的险招,过于自大了。” “其实道门最不要脸,若是在此时与修罗门联手,再重重踏上一只脚,萃华宗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惜,大好时机,老夫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什么?又在躲什么?” “莫管他人事,我们都能看出来,相信老祖和太平真人自然更清楚厉害,我等只需留下天一,此局开端便抢下了先手,只等北胜关二次战果,便可大造声势,料想那位王是坐不住的,大举攻入中原腹地指日可待。” “尊上所言甚是,我等只凭尊上吩咐,拿下那天一子,斩断萃华宗一臂,便是大功一件。” “……” 这是一处巨石搭建成的殿宇,十分粗犷,坐落在死岛中央的最高处,殿宇四周石柱参天,却没有顶棚,更像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祭坛。 殿宇内盘膝坐着七个人,每人背靠一方石柱,排列的顺序形似一个倒转的北斗七星,靠北侧的是天璇位,坐着一位面庞消瘦、颧骨突出的黑衣老者,此人便是血图腾的掌舵人南宫深。 略靠西南方的天玑位,坐的是丰庆子。 最靠南端的瑶光位坐着杀气腾腾的屠六子,往东北一点的开阳位,坐着星云子,再往东北依次是玉衡和天权位,分别坐着老祖派来的两名魔尊境高手。 最东端的天枢位,坐着的便是那位最先开口说话的卷发老者,他是魔门最有资历的长老,被称为赤炎天魔,其修为已经突破魔尊天王境,实际战力还要强过南宫深。 七人全是魔尊境以上的强者,境界最差的屠六子也是魔尊中境,魔门高阶修士有两成多集中于此,综合实力之强横,若是围住一位通天大物,也有信心将其拿下。 何况,为了应对天一真人,魔门和道门还有其他后手。 是以,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位信心满满,南宫深只是出于谨慎,很少说话,而非不自信。 唯有赤炎天魔面色凝重,他不认为天一是真痴颠,被谈真人当作弃子乱扔,而浑然不知,脑子里一直在努力搜寻数百年来与萃华宗打交道的凶险过往,好像怎么看,自己过于谨慎的心里都有些浪费精力。 “血图腾的崽子们,躲在石头缝里开会么?出来受死啦!” 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难以辨识来自何方,天上、地下、小岛四周,甚至这无边无际的西海,到处都有。这声音就像打着旋儿的狂风一样在殿宇四周盘旋,回音不停的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如炸雷般轰鸣起来。 这天一子,好狂! “真人既然到了,何不现身相见?” 南宫深一声断喝,便把那恼人的轰响声给破了,只是眉头大蹙,像是胸口生生被人捶了一拳,极不舒服。 “又不吃饭喝茶,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轰响声再起,这次更为可怕,平静的西海忽然掀起大浪,轰然拍向小岛边的礁石,同样是一浪盖过一浪。 “就算等下打生打死,见面总是要的吧?真人何必小气。”赤炎天魔发声,再度破了天一真人掀起的声浪。 “哈哈哈,一帮子蝼蚁,躲在倒反天罡的北斗七星阵里,这种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见便见吧,见面便须死,诸位求死若渴,天一我也心有戚戚呀……” 随着极度藐视的喊话声,一道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殿宇的上空,天一真人,长袖飘飘,如山岳临渊,又宛若俯瞰众生的仙人。 此时的天一,再也不是被囚困在影峰剑冢中的邋遢模样。 “如此破烂,在真人面前自然是贻笑大方,即使如此,真人何不下来一叙。” “跟你们这帮垃圾有什么可叙的?谁参与动手的,自行了断,没有参与的,自己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萃华宗谢罪,我可以酌情考虑留下此岛。”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疯子,敢……” “屠六子,在真人面前莫要失了礼数。”南宫深呵斥,随即又仰头道,“口气越大,心便越虚,真人莫非胆怯?” “真啰嗦,我数一二三,若是不按我的要求做,那便不客气了。” “一,二……” “客气尼玛!你数个三给老子听听!”屠六子再度仰头大骂,血图腾中,乃至整个魔门,他的暴脾气都是出了名的。 “三!” 天一真人话音刚落,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宛如劫雷一般砸向瑶光位的屠六子。 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立刻轰的一声启动,一道淡红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拦住了紫色流光。 几乎于此同时,相邻的开阳、玉衡两位魔修同时出手,两只拳头的光影在越过屏障的一霎那,瞬间融合成为一个硕大的血色拳头轰向天一真人。 “小儿科。”天一真人冷哼,袍袖一挥,便将那声势极其可怕的血色拳头扇了个粉碎,随即反手就是一拳,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了大阵的屏障上。 轰隆一声,天崩地裂。 整个小岛都在震动,不少山石崩塌,西海的浪涛再次咆哮着拍打岸礁,仿佛要一口吞了这片不知所谓的弹丸之地。 只是一拳,倒反的北斗七星大阵的防护屏障居然就被打碎了,那道被挡住的紫色流光居然还在,呼的落在屠六子身上。 一颗人头飞起,屠六子连喊都没来及喊一声,便一命呜呼。 何谓通天境的巅峰高手?天一真人便是,那一拳如假包换。 “啧啧,自行了断,留个全尸不好么?非要害的真人我毁掉一把上品好剑……紫虚真人一路好走。” 天一真人絮絮叨叨,手上可没停,右手屈指一弹,一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直劈丰庆子。 第99章 神魂不灭 “疯子尔敢……”南宫深大怒,双拳挥出欲要救丰庆子,却不料天一真人屈指再弹,又是一道青光落下。 “南宫老弟,再启大阵。”赤炎天魔凌空抛出一个法器,与那青光相撞,轰隆一声,巨大声浪把粗大的石柱都给震倒了数根。 南宫深啊的一声惨叫,双臂收回后,左手被那乳白色的光柱齐根削掉,丰庆子虽然躲的快,但右臂也没了。 “可惜,可惜。”半空中的天一真人不停摇头,两柄犀利的上品仙剑居然没有拿下第二颗人头,不免叹息,“对不住啊,晚辈恭送玉真人和邱真人一路好走,好走好走……” 在叹息声中,一道肉眼很难辨识的黑线毫无征兆的落下。 赤炎天魔大喝,“小心!” 却已然晚了,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表面亚暗无光,藏在天幕之下,出现便已到了身前,刚刚逃过一劫的丰庆子被瞬间枭首。 “天一老贼,老夫誓要你的狗命!” 转眼间,两名弟子便惨死在面前,南宫深睚眦欲裂,张嘴便吐出了一颗硕大的血红珠子,珠子扶摇直上,砰然炸开,一张血色大网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向天一真人兜去。 罢了,精心布置的倒反北斗七星大阵,刚一开战便失去了瑶光和天玑两个位相,已难发挥作用,只能硬拼了。 赤炎天魔身形一抖,已有数个分身跃升至半空,双掌一搓,搓出一颗形似宝石一样的块状物,上面火焰缭绕,每个分身均是相同的手法。 宝石在掌间滴溜溜旋转,却并不攻击,似等那血色大网有所建树。 好似南宫深很顺利,那血色大网一下便将衣袖飘飘的天一真人兜了个结结实实,如此容易得手? 别说其他人不信,就连南宫深自己都不信,一时间都忘记了后招。 唯有赤炎天魔知道,南宫深得手了,所有分身抬手一扬,那火焰缭绕的宝石瞬间化作巨型熔岩,向天一真人撞去。 每块熔岩的形状都不同,凹凸有别,但若是聚合到一起,便能拼出一块更大的熔岩,瞬息将困在其中的人融成飞灰,任你修为有多高,只要不是仙人,休想逃脱。 可是下一刻更加匪夷所思,天一真人并不挣扎对抗那血色大网,就更加无从躲避撞来的熔岩,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被拼进了熔岩中。 成了? 成了! 下方的殿宇中,另一个天一真人,一掌拍在了星云子的头顶上,堂堂魔尊境巅峰强者脑浆迸裂,当场毙命,逃窜出来的血红魔婴也在这一掌之下化为灰烬。 至此,血图腾三位魔尊强者全部报销。 “糟糕,上当了!” “那是分身!” “怎会如此,老夫不会看错的。”赤炎天魔颤声道。 “哈哈,错倒是没错,舍了那副躯壳也无所谓,几位看我这具身体是不是更帅气一些。” 说话间,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南宫深身后,抬手便打。 南宫深亡魂大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心念急转间却被身后恐怖的气浪给掀飞了。 紧跟着南宫深飞出去的还有赤炎天魔,危急时刻,他出手与天一真人对了一掌,虽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也迫切想测试之前他如何判断错了。 这一掌将赤炎天魔双臂的骨头悉数震碎,神魂也被震伤,可对他来说是值得的,他的判断没错,被他的法器融掉的躯壳是天一真人的真身,眼下这个天一真人也是真的。 换句话说,天一真人已经达到了神魂不灭,天人合一的境界,便是半仙! 哪怕不能飞升,也是这片大陆最顶尖的存在。 “跑!” 赤炎天魔大吼一声,身形已经迅速向远空遁去,南宫深不明所以,但连赤炎天魔都跑了,他也只能逃命。 而剩下的在玉衡与天权位相的两名魔尊强者,前一刻刚刚祭出分身,补全了其余五个位相,准备重启大阵,听闻赤炎天魔的警告,连分身都来不及收回,便化作流光迅速远遁。 “别人我可以放过,你却不能跑呀。” 南宫深心惊肉跳的回头一望,天一真人就在他身后,笑嘻嘻的一掌拍来。 我命休矣! 此时此刻,南宫深竟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心理,却未料想又被更为猛烈的气浪给震飞了,今天的南宫深若是去赌场押注,那一定是盘盘头彩。 天一真人也被刚才强劲的气浪给震退了十多丈远。 “老朋友果然舍得出来了?” 天一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黑暗的夜空,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片黑,黑的很特别,也黑的令人恐惧。 那是一件袍子,夜风吹拂,黑袍在抖动中化作一个人形。 一张十分俊朗美艳的面孔呈现在眼前,让人难以分辨,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洋山一别,怕是有三百年了吧?” “不错。”天一真人点点头,“再见面,老祖风采依旧。” “嘻嘻,这话我爱听,难得一见,却总是要打生打死,不免让人伤感,今日何不改一改?” “如何改之?”天一真人冷冷道。 “叙叙旧,坐下吃杯茶如何?” “老祖言不由衷,先杀我的人,再请我喝茶,道理不通啊。” “通与不通,全在一念之间,听说真人这些年疯癫了,原来是障眼法呀。” “彼此彼此,贵师弟在大泽中给我的印象深刻,今日没来么?” “他神龙不见首尾,不是我能左右的,今日之事,是你我宗门之间的一场误会,谈真人没来么?” “他要种庄稼,也非我能左右,把南宫深的狗头给我,这场误会便算消除,如何?” “三个人的性命都不足抵一命,真人未免太贪了吧?” “好说好说,血图腾向来不听老祖召唤,今日便替老祖除了,也算难得见面的一份小礼物……” “天一!那是我的家事,说到底你还是那副烂德性,不如就留在这里叙旧吧。” 魔门老祖终于怒了,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微微一扫,顷刻间有无数掌影如漫天雪花一般向天一真人拍落。 无声无息,甚至飘飘荡荡,随风而落,又无处不在,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每一片掌影都危险至极。 “好掌法!” 天一真人赞道,不躲不避,也无从躲避,身形便被无数掌影拍中,他的这副躯壳顷刻间土崩瓦解。 “神魂不灭?原来真人已经非人了。” 下一刻,天一真人已经出现在了老祖身侧,同样一掌拍出。 老祖随意一掌相迎,双掌相撞,看似无声无息,时光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黑暗的夜空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仿若锅盖一般巨大的扇面扣在了半空中。 西海掀起滔天巨浪,竟达百丈之高,顷刻间,小小的死岛便被吞没了一半。 “老祖精进如斯啊!” 天一真人再度赞道,声音已在百里之外,不是被强劲的掌力给震飞的,而是借力远遁. 自然也不是逃,而是防。 第100章 行令猜拳 只是,任天一真人的神识再如何强大,也防不胜防。 头顶的云层翻涌,一个硕大的拳头自上而下直掼下来,毫无征兆,甚至都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更可怕的是,拳头来的太快,从云层微动之初到砸在天一真人的天灵盖上,闪电也不过如此。 这一拳砸的极为敦实,天一真人从高空直接摔落。 噗通落入水中,这次没有第三个天一真人出现,青阳道门的镇魂术,不仅重创了天一真人,还将其神魂锁进了那副躯壳中。 其实,天一真人早就知道黑境中有埋伏,所以宁可与魔祖在小岛上空战斗,也不冒险进入黑境,未料想对方埋伏了不止一个人,躲开一个,没躲开第二个。 “如何?虽说不好杀,可若是真想杀,也并非没办法。” 一声苍老的声音在上空回荡,虽然得意,却也异常谨慎,并不急着落入西海中寻找。 “我怀疑并非真的神魂不灭,而是将神魂修炼的如同移花接木一般,造成不灭的假象。” “不管那么多,先封锁这一片区域,绝不能让他逃脱。”魔祖恨声道,与天一两次交手,他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略处下风。 今日血图腾血亏,就像牧魔人一样被打成了光杆,魔门五脉,已经残了两脉,如何不恨? “好说。”那苍老的声音回应,随即施法,抬手便扔下了五根漆黑的木棍,如同被烧成的黑炭一样,被称之为定魂木。 定魂木分五个方位垂直落入水面,迅速沉入水底生根,在方圆百里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天一真人便在其中。 三个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围杀天一真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拿九稳,但有鉴于天一过往的经历和可怕的战绩,三人还是相当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 以魔门老祖为首,缓缓自黑境中落下,悬停在水面之上,其余二人也先后下来,与老祖同样悬停,呈品字形将核心区域围住。 神识锁定了天一,他便逃不了。 “广平、灵宝二位真人,咱们谁下去一探究竟?” “按之前约定,共同进退,自然是一起下去。” “不然,共进退的约定是对敌战斗,而现在是收尾,打扫战场,没必要全下去。” “魔祖的意思是?” “一个人足矣,此水极深,凶险莫测,谁下去,天一的神魂便归谁,其余宝物均分如何?” “此法甚好,不过若是我三人都愿意下去,奈何?”灵宝真人问道。 “说的也是,毕竟神魂只有一个,不如猜拳?” “可以。” 三人一致同意猜拳选出下水之人,于是三位通天大物居然就像赌档里的赌徒一样在水面上行令猜拳,最后魔祖胜出。 看着魔祖的身影缓缓没入水中,广平子颇有不甘,灵宝真人也同样,可这里毕竟是魔门的地盘,还有一个超级强者没有现身,不好轻易造次。 退一万步说,三家宗门好不容易结盟,也不能轻易翻脸。 但是,天一真人的神魂极具价值,运用好了说不定一步踏入半仙,就算不能飞升,作为半个陆地神仙,亦可以不死不灭了。 诱惑太大。 “什么声音?”广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刚才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显得有些特别,只是一瞬间便又没了。 “真人听到了什么?” “不好说。”广平子锁眉摇头,可很快便再次抬头,惊讶的望向远空。 “破空之声?”灵宝真人也听到了,不由得面色一僵,神识撒出了上百里远,居然一无所获。 “那是什么?” 深空中的云层在飘动,有一片低垂的云朵似乎跑的快了一点。 “不好,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杀机。” “难道是萃华宗传说中的剑冢?” “我更倾向于那个老农夫亲自来了。” “怕他作甚?你我二人联手,还拦不住一个姓谈的?” “……” 两位真人正自猜疑间,那跑得快的云朵忽然下坠,随后尖啸声大作,虽然只有暗淡的星光映照,云层下已经流光溢彩。 “是剑冢的残剑,糟糕了……”灵宝真人面色大变,抬手便祭出了一样法器,形同海螺,抛向空中后瞬息变得如同小舟一般大小。 灵宝真人毫不不在乎脸面,居然自顾自的钻进了海螺之中。 无数飞剑,宛如雨点般砸落。 “无耻!”广平子暗骂一句,他没有像龟壳那般坚硬的法器,情急之下只能逃遁,身形一晃已在百丈开外。 硬挡是挡不住的,这些残剑、断剑大有来头,均是萃华剑宗身故门人弟子生前用过的仙剑,无论品阶高低都是杀过人、喝过血的,在剑冢中蛰伏了不知多少年,养出的煞气极重。 出来,便要见血! 很多高品阶的残剑,不仅留着残破剑魂,还有修士生前的剑意,非常凶厉,几把剑也就罢了,几百上千支残剑,就算是通天境的顶级高手也扛不住。 两三步之后,广平子已经跑到了百里之外。 哪料想,可怖的剑雨根本没有冲着广平子去,而是噗噗噗的没入水中,少量残剑叮叮当当的砸在灵宝真人祭出的海螺上。 咔嚓一声,那海螺形状的法器被砸出一个大洞,一道白光嗖的一下从海螺从海螺中飞出,向远空遁去。 “这老小子王八蛋,逃命手段却是一流。” 躲在远处观望的广平子唾骂,不过他也深知,一旦被剑冢的飞剑盯上,很难逃脱。 有关剑冢的传闻极少,但很多年前出过一件大事,萃华宗的大德真人为报家仇,私自携带剑冢硬闯位于大宋国的华阳宗。 一个人单枪匹马将整个华阳宗杀了个人仰马翻,重伤之下还用剑冢的飞剑击杀了华阳宗掌门青舟真人。 当时,那道剑雨追着青舟真人上天入地,简直可怕之极。 那是萃华宗剑冢第一次现世,威震整个修行界,时间过去了数百年,很多人都忘记了。 而大德真人便是谈真人和天一的师父,此事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山门,后来死在剑冢内。 广平子的脸色很难看,而极少数躲在暗处、试图投机一把的魔门中人更加恐慌,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堂堂青阳道门在对付萃华宗的时候总是缩手缩脚,扭捏的像个婆娘。 原来如此! 剑雨落入水中已经有了些许时间,好像没什么动静,这西海水太深,神识探查到水下百米便非常模糊了。 第101章 分化反杀 忽然,水面有沉闷的轰响声传来。 随着这声轰响,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重新躁动起来,层层波浪堆叠,仿佛在酝酿着滔天的威能。 灵宝真人并未躲远,藏在深空与黑境的边缘,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借道黑境逃回山门。 身为华阳宗唯一的通天境大物,他担负的东西很多,想法也十分复杂,但却是除了魔门之外最为痛恨萃华宗的人。 相当讽刺的是,最为恐惧萃华宗的也是灵宝真人。 当年师父青舟真人被剑雨绞杀时,年轻的灵宝子其实就在旁边看着,那种恐怖的场景让他大小便失禁,丢尽颜面,差一点道心被毁。 时隔多年,剑冢再现,灵宝真人除了心怀无尽怨念,更多的还是恐惧。 而广平真人则不同,他的投机心理要远高于其他一切,眼下,天一真人的神魂便是他眼睛里可以容纳的所有。 为了投机念想,广平真人躲的也不远,甚至都没有脱离西海的范围,目的就是想在第一时间有所斩获。 他甚至希望魔门老祖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说被剑雨切成十块八块的,再比如说,天一诈死,两人在水底下拼了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至于远远逃开的灵宝真人,只是可以用手段拿捏的蠢货。 殊不知,适才灵宝真人暗子咦了一声,继而心中大骇,早已萌生退意。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广平子莫名其妙的咕咚一声,咽下了好大一口口水。 轰~ 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一般跃升百丈,潮头上有一个身影,方一出水便急速向西方逃遁,眨眼便消失在高远的星空中。 “老祖你这是……” 广平子大为意外,喊声却明显迟了许多。 寻常人看不清楚,但广平和灵宝两位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魔门老祖很狼狈,满脸血污,似乎连那西海之水都冲洗不干净。 最可怕得是,老祖的肩上、后腰,各插着一把剑,剑柄在疯狂的颤动,似乎非要钻进老祖的躯体里才肯罢休。 这是什么情况? 老祖也太不够意思,就算跑路,打个招呼可好? 灵宝真人面色凝重,身形在缓缓上移,一只脚都快踏到黑境边上了。而广平真人反而向前贴近了数十丈。 赌一把又何妨?天一也不好受吧? 然而,令二人意外的是,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再无动静。 “灵宝道友,那老祖如此行事,令人失望,不如你我一起下去看看?” “我与那神魂无缘,真人若是有意,自可方便行事,我愿为真人掠阵。” 广平子暗骂灵宝真人是个坑货,转而又破口大骂魔祖,为了独吞天一的神魂,出那么个猜拳的馊主意,实在害人不浅,耽误大事,若是之前一起下去,天一此刻早死了。 骂来骂去,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只要神识依然能够锁定天一真人,那便耗下去。 主意刚拿定,广平子就察觉不对,湖面起了大风,他感觉后脖子都被吹的有些寒凉。 这阵风来的莫名其妙,而且身为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身体强度和适应力极其可怕,就算到了能瞬间冻死人的黑境也无所谓,怎么可能因为些许寒凉而感到不适? 糟糕! 就在那么一失神的功夫,神识锁定下的天一真人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广平子豁然转身,一道流光破开云层乍现,扑面而来。 广平子寒毛乍起,身躯一晃,瞬间就冲上云霄。 不得不说,广平子嘲讽灵宝真人逃命手段一绝,他自己这般慌张的一逃,功夫还在灵宝之上。 按说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在东州大陆上应付任何危局,逃,都不是首先选项,但今天天一真人表现的过于生猛和匪夷所思,加之剑冢的可怕传闻,广平子先慌了神儿,这一逃便落了下乘。 那道流光自然是天一,而湖底下的神魂早就走了。 就算是对天一真人颇为了解的魔门老祖都没有想到,暴力破解青阳道门镇魂术的方式,居然是自残。 那些争先恐后跃入湖中的飞剑便是破局的关键,不仅一举毁掉五根定魂木,还瞬间肢解了天一的肉身,神魂脱困的同时,突然间又多出一具肉身。 若非亲眼所见,老祖绝不敢相信,一瞬间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神魂以移花接木的方式转移他处。 无论修行界还是武道一门,皆有移花接木的玄妙手法,有转移功法的,转移真元和灵力的,也有转移攻击目标的等等,唯有神魂转移极为罕见。 如此凶险的方式,天底下也只有天一这个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之所以凶险,便是成功率极低,而且条件非常苛刻。 需在空间法器里准备多具条件符合的肉身,以残剑的剑魂为媒介避开镇魂术,时机要拿捏的十分精准,如是等等,稍差一线便不可能成功。 一旦失败,便神魂俱灭。 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 今日,天一真人三次转移神魂,皆取得成功,可谓前无古人。 可惜,思考反应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老祖便错过了果断出手毁掉新肉身的机会。 时机稍纵即逝,天一便已恢复如常。 于是剑雨便对准了老祖。 一场大战在湖底展开,因为有剑冢的剑意存在,老祖在心态上就矮了半分,战意自然拉胯,负伤后逃遁,已是反应相当快的了。 天一的底子,老祖算是摸清楚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广平子和灵宝真人哪里知道,非但不知道,还在等机会下手。 老祖逃的那般果决,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警示义务,不愿多啰嗦一个字,其实也是心怀鬼胎,外面二人巴不得他与天一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还啰嗦个什么? 三个宗门结盟,绝不仅仅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共同进退,往往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情,踹黑脚、互相拆台的险恶过程将一直伴随着同盟成功或瓦解。 天一真人看的很清楚,所以在击伤魔门老祖后并没有忙着追杀,一则他元气大伤,而且神魂受创,没有能力击杀老祖。 二则,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一旦联手,他便完蛋了。 唯一活命的办法便是等待分化和反杀,没有其他选项。 于是,天一选择蛰伏腾挪,等着二人相互推诿、猜忌,只要二人不敢同时下水,这分化多半便成了。 然后,天一真人将残剑化整为零,藏匿于黑境,西海面积辽阔,为他的腾挪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逃遁到黑境边缘的广平子再找灵宝真人,人不见了。 这老王八蛋八成已经远遁而去,气的广平子跳脚大骂,今日事败,皆因灵宝这老匹夫贪婪而胆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罢了罢了,广平子一声叹息,正欲借黑境遁回山门,却忽见一股烟气飘来,伴随着十分琐碎的嘈杂声。 黑境中的传声效果极差,等广平子猛然警觉,那剑雨已经呼啸着扑面而来。 第102章 冰山一角 云阳县,隶属大周国山河郡,位于国都永安城南二百里。 郑九已在县城外的大营里待了整整三日。 经过严格的训练、筛选,郑九和一批新征募的流民被通知,将要编入失血严重的南府军。 这貌似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四府府军在整个大周国军制系列中的地位颇高,仅次于皇城禁军,军饷也要高于各郡常备军和边军。 身边的同伴欢呼雀跃,郑九却知道不是好事,可能很快就要被送往北胜关前线,说明那里战事激烈,伤亡巨大。 从银州城逃离后已经半个月有余,借着李默鱼的手下与那些伪捕快的厮杀,郑九总算是顺利脱身,然后一路北上。 在李黄县,郑九遇到了可怕的灾民潮,十多万人滚滚南下,拖家带口,挤满了官道及两侧的山坡。 之所以会有灾民潮,主要还是饥荒,以及那道人人唾弃的征募令。 官府虽竭力弹压,驱赶,也拦不住如此规模的灾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在本县滞留,没那么多粮食赈济。 这种状况倒是便宜了兵部派来强行征兵的丘八们,小股马队不停的在灾民中穿梭,见到精壮男子便立刻拿下,强行用麻绳捆绑,串成一串被战马牵着跑,但有反抗者,不是皮鞭便是雪亮的弯刀招呼。 官道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哭喊声,厮打声,一阵混乱,往往随着鲜血飞溅骤然止歇。 郑九曾不动声色的出手惩治了几名极为过分的兵痞,反而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丘八,于是可怜的人们更加倒霉。 看来动手基本是没什么卵用了。 惨祸时有发生,又哪里能管得过来。 一不留神差点将自己暴露,郑九反倒是被当作逃避征募令的流民抓捕,然后集体向北押送。 郑九原本计划在半路上逃走,可转念又一想,反正是要去北边见识见识罗刹人,不如就混迹在流民中,或许更省事、更安全一些。 于是一路来到了云阳县。 说不上是时运不济,还是因祸得福,郑九和这批流民在经过层层筛选后居然被编入了连一些丘八都羡慕的南府军。 十个百人队,便是一个千人队,郑九这批人足足有二十个百人队,两千人,再多也挑不出来了。 府军的要求极高,身体健壮,没病没缺陷,脑袋瓜反应快,一口气绕着演武场跑上十圈不带停的,能举膝盖高的石锁等等。 一路折腾下来,不能说百里挑一,也是相当冒尖的了。 半饥半饱的捱了十多天,总算吃上了白面烙饼,分了营帐就算是正式的府军军爷了。 “官长大人,我等是不是还要在云阳待些时日?” 一名南府军的老爷兵成为郑九所在营帐十一人的小队长,大周军制里其实没有小队长一说,最低一级是录,三十三人为一录,三录为一个百人队,百夫长便是基层军官了。 之所以每一座营帐安排一名老兵做小队长,便是因为这些新征募的泥腿子实在狗屁不通,超过半数都是在流民中抓来的,莫说打仗,刀枪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砍人。 没办法,时局所限,兵源奇缺,只能先凑数。 有老兵带着,甭管如何吹嘘调教,总好过把一帮啥也不懂的流民轰上战场强,强那么一点点。 “做梦吧,最迟后日一早开拔,前线吃紧,咱们南府军成建制的千人队没有几支了。” 老爷兵姓孙,叫孙德冒,莫看他流里流气,一副兵痞嘴脸,其实为人还真没什么架子,喜欢吹牛聊天,见谁都能说上几句。 “啥叫成建制啊?” “你他妈的,不会说话就别乱问,老子也解释不清楚,比如说,你们跟着我,咱们十二个人,有事儿抄家伙一起上,就一个建制,懂不懂?” “哦,懂了,您就好比就是俺们的里长,您说往东,咱绝不敢往西,这样就建制了。” “哎,聪明,孺子可教。”孙德冒很得意,刚才的话让大家伙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水平。 “敢问建制大人,我们不能这样空手去北胜关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姓孙,叫我孙头儿就好,听见没?不许在戴大人面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见了戴大人要叫大人或录长,见了刘大人要口称将军,听见没?” 众人一起点头,感情那个‘建制’好像是很大的官名,连千户刘大人都只能称将军。 “告诉你们,明日便下发武器、号衣、盔甲,咱们南府军有南府军的派头,有咱南府军的声威和气势,咱们可是沾着皇气儿的,别拉出去就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懂不懂?” “……” “敢问孙头,咱们何时发响啊?” “你特么个狗东西,枪都没扛过半日就想着饷银了?老子还想呢,等着吧,十天半个月总有消息。” “但是之前那位黄大人说,咱们府军的饷银是最足的……” “那你去找黄大人,再唧唧歪歪,当心老子撕烂你的臭嘴!” “……” 那人吓的不敢说话了,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唧唧歪歪的又找孙德冒套近乎了,总希望打听到些北胜关和饷银的消息。 郑九也在人圈中席地而坐,只是坐的稍稍靠外一些,全程自观,反复梳理和辨识那些难懂的符文,居然略有小成了。 一路行来,郑九从未中断过修行,有空就坐下来发呆,这是同伴们对他的评价,是个怪人。 可能是想家,年纪轻轻的便跑出来飘,这年头,都不容易。 郑九很少说话,也懒得辩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符文的分析和辨识中,那些飘在气海当中最大号的符文,他已经认识了七七八八,并且掌握了一些规律。 单独一个符文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但不同的排列组合,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比如,一呼一吸之间,符文的运动方向是相反的,排列顺序由简到繁,一吸一呼之间则反之;而两呼一吸,符文的运动方向同样是往返各来一次,但排列顺序却变成了由繁到简。 这很有意思,两呼一吸之后,间或数次一呼一吸,然后倒过来两吸一呼,情况又不同了,符文的运动方向是单向到极致,并不回返,最后叠加成了一个点,排列顺序也被打乱。 此种呼吸的方法最为痛苦,比在水下长时间憋气还难受,但是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明显比平时亮了数倍,再恢复一呼一吸,才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反复验证,其实郑九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就是想搞清楚符文变化的规律,却没想到只是两三日的重复,丹田中的那个亮点急剧扩大,已如芝麻粒大小,至少比原来大了数十倍。 随之而来的改变,便是空空荡荡的黑暗气海中,再度出现了缭绕的乳白色雾气,灵台似乎也更为充盈和清晰了一些,郑九明显感到灵力暴涨的快感,难以言述。 郑九已然明白,这种大号的符文在指引一种吐纳气息的上乘法门,看来这金色符文中蕴含的宝藏,他只是窥视到了冰山一角。 郑九乐此不疲。 只是锻阳术有些荒废,停留在山海篇第二十九式,再也未有寸进。 主要是不方便,拳意、拳理可以去想,可真要融会贯通,不反复锤炼是不行的,这些日子,郑九被当作流民驱赶、押送,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没办法演练。 第103章 谁见过打仗 突如其来的梆子声如雨点般密集,紧接着便是连续短促的号角声。 正吹的口沫横飞的孙德冒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糟糕,糟糕,这是集结号,马上就要起寨拔营了,老子还有半坛酒在县城酒肆里。” “……” “都给老子起来,快点快点,都精神点!” 旁边的营帐也有老兵开始跳脚的喊话,一瞬间,原本还算宁静的大营开始鸡飞狗跳,随之而来的战鼓声响起,让这种混乱达到了滑稽的程度。 流民毕竟是流民,虽然有过极短暂的演武场点阅,但这种突发情况是头一次遇到,还是在夜晚,有人以为敌袭,有的人莫名其妙的发了声喊,居然向黑暗的旷野中跑去。 老兵竭力弹压,甚至抽刀砍了人,这才让混乱的秩序有所改观。 有战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举三角令字旗大声话道,“传刘将军将令,振威营全体,亥时初刻点兵,二刻拔营,不得有误。” 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策马疾行,不多时便远去。 “听见没有,亥时初刻点兵,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营帐的都认清自己人,若是那个眼瞎,胡乱站队,老子手中的刀可不客气!” “孙头,这就要拔营啊?” “难道你耳朵聋了?亥时二刻拔营,有拉屎撒尿的就地解决,其他的一律不准做……” “孙头,您不是说后日才走么?” “尼玛的,那只是老子说,刘将军比老子大,大得多,自然刘将军说何时走便何时走!” 孙德冒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中的树枝劈头盖脸的朝那问话的家伙一顿猛抽,“下次再敢问这样的蠢话,老子割了你舌头……” 又有战马飞奔,是第二个传令兵,“振威营各录录长,立刻带人去前营领取兵器号衣,不得有误。” …… 半炷香后,郑九和他的同伴们各自领到了一身土黄色的号衣,一把朴刀,兵器不错,份量适中,这种朴刀在边军中很少见,看来府军的待遇确实强的多。 但是并没有传说中的盔甲,据说要到北胜关才会发放。 郑九知道这种托词多半是在吹嘘,盔甲昂贵,最多只配置到将佐一级,反正他在双峰要塞,从未见过哪个普通兵勇穿戴盔甲,连潘久年的亲兵卫队都没有。 随即,前营方向传来长号声,各录长扯开喉咙,“拔营启程!” 这便要去打仗了,去跟传说中浑身长着长毛的罗刹鬼厮杀,郑九没有任何不适,早有了心理准备,跟胡人打也是打,跟罗煞鬼杀也是杀,没什么不同。 但身边的伙伴们却紧张起来,一个个面色沉重,愁云密布,离着北胜关前线还有近千里路途,却都开始莫名恐惧,似乎已经闻到了可怕的血腥味。 “我说,你们谁见过打仗?”有人小声问。 “我一个种庄稼的,到哪儿去见打仗啊?” “没见过,这特么的,没日子活了,那个挨千刀的把老子绑来没说马上要打仗啊,可怜我的妻儿老小……” 这人说着话,便鼻子一酸呜咽起来,受其感染,小队中有一半人都心有戚戚,都是在逃难途中被莫名其妙给绑来的,家人老小此刻不知身处何地,可有餐食果腹…… 啪的一声脆响,一节树枝抽在了这位抹鼻子的老兄头上,“马勒戈壁的,行军打仗,护卫疆土,乃我大周儿郎本色,谁让你在此哭哭啼啼的?” 挨打的老兄很倒霉,身边不知何时有位衣甲鲜明的军爷路过,被逮了个正着,郑九判断此人至少是个百夫长。 前面的孙德冒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刘将军。” “这是你带的兵?”将军恨声问道。 “正是小人营中不成器的东西。” “行军途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卑职管教无方,回头一定狠狠教训。”孙德冒低头哈腰,连连保证,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哼!”刘将军重重的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去。 一个百夫长,不算什么官儿,至少郑九在双峰要塞没怎么鸟过这类人,主要是苏老夫子鼻孔朝天,他连潘久年都不怎么鸟,连带着郑九都眼界甚高,尽管他当时是连个屁都不算的小家伙。 可关键是,早已物是人非,这里是南府军,这个小小的官儿若是真怒了,可以当场宰杀那兵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本以为孙德冒会大为光火,狠狠抽打一番那哭鼻子的士卒,却不料他只是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其实都是贱命、烂命,府军的好处哪有机会享受?没打过仗,就多长点心眼子吧,到了战场上莫要再昏头无脑,各位好自为之。” 类似这种小插曲,在痛苦而又枯燥的行军途中时有发生,甚至还有更为严重的,生病掉队的,立刻弃之,开小差跑路的,被抓住直接坑杀了。 逃兵一多,死人便多了起来。 很多人渐渐习惯,也变得淡然甚至麻木,命运似乎早已注定,只待到了战场上,见识一番那长毛罗刹鬼的长相,便可能就此为止。 直到在北顺城遇到了第一拨溃兵,所有人方又紧张起来。 北顺城距离北胜关只有七十里,人口不足三两万。原本只是个小县城,与罗刹国战事一起,这里便成了极为重要的军资辎重基地,也是北上兵援的最后一处休整营地。 于是,小小的北顺城在朝廷连番大肆建设中已经隐隐有了要塞的雏形,因为官道上的辎重车队太多,又有溃兵涌来,南府军振威营便在南郊就地休整。 说溃兵并不准确,他们大多数是伤兵,缺胳膊断腿,被平板车和独轮车推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痛苦的哀嚎声不断。 一旁振威营的很多人都面色难看,之前的恐惧再度袭来,心脏就像是突然被狠狠抓了一把。 “若是在战阵中死球了,倒也罢了,遭这份儿罪再去见阎王,实在是划不来呀。” 孙德冒颇为感慨,嘴里嚼着根草棍悠悠道。 “孙头,这伤号医治便是了,为何还要去见阎王?”有人不解,忍不住询问。 “医治?做你的千秋大梦,军中医生本就少的可怜,仗打了这么久,草药也奇缺,他们连将军都忙不过来,管你个小小兵卒?” “那,那……” “瞧见没?那个位置一片白色的营帐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途,躺着等死,莫要嫌弃,你我也一样,只有极少数命硬的家伙能扛过去,不过多半也疯了。” 孙德冒的话音落下,众人的面色一片煞白。 第104章 孙头的臭嘴 官道上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一支骑队自南向北而来。 骑队十分招摇,不仅马上之人盔甲鲜明,就连马匹也披了软甲,数面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相当威风。 离着近了,不仅很多土包子发出惊叹声,就连孙德冒这类老兵油子也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 “这特么是个大人物呀……”除了郑九,没人听到孙德冒在嘀咕些什么。 这队人马约有百人,至少有五六个浑身披挂着黄金锁子甲,其余侍卫模样的人也都是清一色亮瞎眼睛的银制叶子甲,武器装备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 振威营中有两名披着战甲的将军越众而出,抢步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官道旁。 “南府军振威营统领马钧、副统领刘天方参见两位殿下。” 疾驰的马队缓缓停下,被众骑簇拥着的一名披着黄色披风的青年男子抬手道,“免礼,二位将军起身说话。” “是。”两位将军起身,却并不敢抬头。 “这便是新编的振威营?”青年男子扫视了一眼在官道边的旷野上坐的密密麻麻的兵卒,眼神里颇有嘉许之色。 “正是,末将等一路北上,幸未耽误时日。” “振威营全体将士拜见汾阳王。”有人高声唱落,紧接着便是一通混乱的催促喝骂声,“跪下跪下,都跪下,这是汾阳王……” 闻听汾阳王,泥腿子们自是慌乱,很多人摸不到北,挨鞭子的、挨脚踹的,什么洋相都有。 就连郑九的屁股上也挨了一脚,一阵折腾,振威营三千将士才算跪了个齐整。 “众将士免礼。”年轻男子面带微笑,随即低头再看两位将军,便又面色一肃道,“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便自你振威营开始。” “末将誓必血战沙场,为袍泽雪耻,为我大周正名,以报皇恩。”统领马钧大声道。 “好,本王便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言罢,那年轻的汾阳王便扭过头去,未再看其余人一眼,马队缓缓催动,不一会儿便绝尘而去。 汾阳王今日的心情极好,加之南府军是自己的嫡系,就算是个小小的振威营统领,他也勉励恩泽一番,其实,这种不入流的五品将军在汾阳王面前是根本说不上话的。 郑九却是暗自撇嘴,倒不是因为跪了个莫名其妙的汾阳王,而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李默鱼。 她居然就在汾阳王身侧,也身披黄金甲胄,群甲十分秀气别致,大红色的披风飘摆,秀发飞扬,此时居然已换成了女装。 郑九再如何迟钝也大概猜出来了,这几个高高在上、身披黄金铠甲的,大概都是李氏皇族。 怪不得那么二呢,有胆截杀伪捕快,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这李兄居然真是个女的? 其实不止一个熟人,郑九还看到了李默鱼那个高壮的手下,以及八字胡老头,二人均披挂战甲,倒也人模狗样。 幸亏身上土黄色的号衣,再加之混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否则就算李默鱼看不到郑九,那八字胡目光如电,又是天级宗师,恐怕真能发现他。 “汾阳王亲自到边关督战,看来我大周战事实在的吃紧啊,列位要自求多福喽。” 孙德冒的嘴巴有时候很欠抽,自顾自的说完,又嚼起了他的草根。 但实际情况确如孙德冒所述,毫不夸张。 当南府军振威营与另外两支前来支援的府军部队开拔到北胜关前沿时,别人还没什么感觉,孙德冒却倒吸一口凉气,“北胜关怎地不见了?” 振威营的新兵们自然没见过北胜关,也想象不出来所谓的雄关漫漫是何等模样,可南府军的老兵们见过,还曾浴血奋战过,那熟悉的雄伟边关仿佛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一般。 或者确切的说,北胜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道长长的、到处都是缺口的土墙。 站在高处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墙北边是大片的空地,疑似为战场,再靠北一线,便是是罗刹人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帐蓝顶连营,一直延绵到南峪口下。 土墙的南边也是大片的连营,大周国的营盘以金黄色为主,但要混乱许多,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仿佛是一片片金黄下盖不住的黑斑。 可以想象的出,原来北胜关内的小城也已经不复存在。 这里曾不止一次被攻破过,不知道大周将士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将罗刹人赶出了北胜关,与之形成了如今的拉锯格局。 这便是南府军新兵们所看到的全部场景,可郑九则不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战场上密布着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凭借敏锐的感知,郑九很清楚这些气息所代表的都是高阶修士,他从未在一个地方遇见到如此之多的修士,就算是那山城也没这么可怕。 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大周连营的正中央,一顶巨大的圆形营帐,前有黄罗伞盖,恐怕就是周军的帅帐了。 联想到之前见过的汾阳王,那黄罗伞盖应该便是为他准备的。 另一处修士扎堆的地方自然在对面的罗刹国军营,同样是一座非常显眼的巨大蓝顶营帐,绣着金丝边和意义不明的图案,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幸亏郑九谨慎自律,用青阳道门的独门方法锁住了灵力神识,否则他刚一现身战场,便极有可能被发现。 有如此之多的修士参战,便解释了雄伟的北胜关被几乎夷为平地的缘由,这种战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试想一下,历经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你和袍泽们好不容易守住了防线,修士一掌下去,便将你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何等的悲凉和无奈? 录长接到命令,命大军休整三日,就地重编。 泥腿子们又开始欢呼雀跃,原以为到了地儿就要打仗,没想到还可以歇三日,歇三日不是关键,小命又能苟延三日才是最重要的。 孙德冒只是撇嘴冷笑,既到了战场,每天都有令你等贱命之人意想不到事情,慢慢享受吧…… 两天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熬过去,还是死了些人,振威营一共减员两百零六人,极其残酷的劈砍、刺杀训练,把所有庄稼汉子都给蹂躏的欲死欲仙。 临阵磨枪的不止有振威营,还有一同前来的另外两支府军,北府军的火字营和山字营,只是大家都在恐惧和死亡面前挣扎,没空互相看热闹而已。 第三日,是真正的休整,三支府军战斗营坐满了半个山坡,观战。 罗刹人率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第105章 军中士气 几乎于此同时,大周的军营也响起了号角声和进攻的战鼓声,虽然距离很远,但牛皮战鼓的鼓点声同样能传的很远。 原本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再陷麻木的府军新兵们立时被惊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向远处沙尘漫天的战场。 其实山坡相距战场至少还有六七里远,寻常的视力看不太清具体状况,可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那沉闷的鼓点声直击心脏,想走神都不大可能。 稍近点的距离,大周连营外已经人喊马嘶,各色番号的战旗陆续升起,骑兵提枪上马,步兵方阵瞬间成型,大营左右两侧的弓弩手最先到位,压住阵脚。 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战斗方阵,很快就铺了很远,在其间还夹杂着十分专业的攻击队形,比如陌刀队、长枪队、刀盾队等等。 再后方才是一字排开的长弓手以及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投石车。 仅仅是这些方阵和特殊的攻击战队,大周国一瞬间便拉出了近十万人,这才是场面宏大,波澜壮阔的战场。 如此阵仗,就算是心境十分淡然的郑九也立刻眯起了眼睛正视起来,同时,那种无时无刻的莫名压迫感也瞬间陡增。 修士们也躁动了,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两军帅帐,互相威慑,释放威压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大周国军营一侧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黄罗伞盖升起,一身黄金铠甲的汾阳王出现在大营前方,周围战将云集,十分亮眼。 不得不说,汾阳王的出现,让大周官兵士气大振,就连在山坡上观战的府军三营将领都激动的纳头便拜,山呼,千岁,千千岁! 更有热血沸腾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面牛皮战鼓,卸下战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开始奋力敲击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统兵将领如此激动,那些老兵油子们也只好假兮兮的跟着比划两下,嘴里哼哼唧唧的乱喊,千岁、万岁。 如此热闹,搞得新兵们不知所措,有撅腚磕头的,有抓耳挠腮的,有手脚不听使唤,但知道跟着乱喊的…… 郑九撇撇嘴,静观这一切,汾阳王虽有些胆识,但更多的是冒失,如此显眼的目标,对方的修士岂能放过,而那些萃华宗修士的压力便可想而知了。 果然,当罗刹国第一支骑兵队伍开始加速冲锋的的时候,当大周国的弓弩手飙起漫天箭雨的一霎那,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声,震的浮云飞扬,四野齐喑。 一道紫色流光凭空出现,轰向那显眼的黄罗伞盖,至少有四五道身影和三件法器同时跃升半空,试图阻挡那道流光。 可惜,全都失败。 轰然一声,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随即消失。 众目睽睽,四野超过十万将士目睹这个场景,一起惊呼。 开战伊始,汾阳王被杀? 所有战鼓和号角同时没了声音,整个战场仿佛突然静止了那么一瞬间,随即才有野性般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涌来,罗刹国官兵上下一齐欢呼。 山坡上观战的府军将领们一片哀嚎,就连兵油子孙德冒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刚才胡喊乱叫,什么万岁十万岁,纯粹是在搞怪和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这番胡言乱语居然咒死了汾阳王,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呀…… 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清楚一片混乱下的中军大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了黄罗伞盖冒出一股浓烟,然后人挤人、人挨人。 但郑九看的非常真切,汾阳王没事儿,危急关头被一名将军打扮的修士给推离了原来的位置,说是推,其实就是踹了一脚,连人带马。 自然用的是巧劲儿,否则修士的一脚下去,汾阳王怕是能被踩成肉饼。 随即这名下脚的修士便原地消失,郑九知道,他已经在云端,找到了那个藏匿在云层里突施暗箭的修罗强者。 那道紫色流光也并非完全没有建树,伤了一名萃华宗修士,毁了两件法器,还是相当犀利的,郑九无从判断这位修罗强者是什么境界,但至少不在那星云子之下。 罗刹人的铁骑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极致,越过了战场的中间线,他们很善于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此时,若是大周军阵还沉寂在迷茫、混乱中,将是非常危险的。 天空中徜徉的浮云忽然间剧烈翻涌,云层深处随之传来阵阵轰响声,比之前那声炸雷要沉闷的多,却极具震撼力。 几乎与此同时,大周军营里的战鼓再度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合着鼓点的韵律渐渐高亢,一声嘹亮的唢呐如蛟龙出海般直冲云霄。 曲子是大周国中北部高原最具特色的翻山调,整支曲子高亢、激扬、令人热血沸腾,将周人撼天斗地、不畏凶险艰难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官兵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黄罗伞盖重现并缓缓升起,身披金甲的汾阳王李辉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手持长缨,双臂猛然一挥,长缨直指罗刹军营方向,大吼一声,“杀!” “杀!” “杀杀!” 怒吼声来自四面八方。 汾阳王还在,汾阳王没事儿,汾阳王威武。 他的长缨所指便是出击的命令,黄色战旗随之迎风狂舞,砰砰砰砰……一连串绷簧声不绝于耳,埋伏在那道低矮土墙下的床子弩发出了怒吼,数百支巨型飞弩迎着对手呼啸而去…… 这一波床子弩的攻击,至少带走一到两成对手的性命。 随后,大周儿郎的骑军也开始催动坐骑,轰隆隆的缓缓绕过那道低矮的土墙,然后重新集结,开始加速,他们并不急,身后的长弓手还有一波。 战场风云突变,让山坡上观者的心情像荡秋千一样七上八下,陡然间便再度兴奋紧张起来。 几个府军将领,激动的挥舞着双拳,哇哇的乱叫,统领马钧突然转过身对着手下的土包子们大声吼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给老子看仔细喽,仗该怎么打,刀该怎么砍人,明天就是你们展现大周儿郎血气的时候!” 众人一阵鼓噪,战场上丘八的情绪似乎是最容易调动的。 郑九看的更为仔细,天空中的闷雷声依然不绝于耳,说明两名修士强者的实力旗鼓相当,争斗恐怕还需持续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其他的修士似乎并不急着动手,应该还没有等到某种特殊的时机。 可是汾阳王再度现身稳住军心,无疑是一手险中求活的好棋,这不仅需要胆识,更依仗实力,能确保汾阳王平安。 郑九判断,中军大营中一定有一名超级强者存在,否则不会兵行险着。 弄死一个汾阳王是小事,但对整个周军的士气打击是大事。 第106章 犀利反击 我若是这位强者,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九如是想着,周围的兵勇再度鼓噪起来,双方的骑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战场上真正惨烈的搏杀才刚刚开始,也恰在这个时候,郑九看到了十分奇怪的一幕,骑军碰撞腾起的烟尘比想象中浓烈,弥漫到半空并不停歇,居然扶摇直上。 苦于无法用神识探查,郑九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烟尘是否有灵力波动,可毫无疑问,它不正常。 烟尘化作乌云,忽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飘向罗刹国军营,眨眼便至,立时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御空拦截,将乌云搅了个粉碎。 修罗强者以为危险解除,可碎了的乌云并未消失,忽然间发出尖啸声俯冲而下,雨点般的砸向那顶绣着金丝图案的蓝顶大帐。 噗噗噗的声响不断,蓝顶大帐立时被戳成了筛子。 这是萃华剑宗的飞剑,这一招实在是狠,那蓝顶大帐内的人绝对都死无全尸。 郑九并不知道,在大周一方的中军大帐内,一名白衣修士张嘴吐了数口鲜血,红润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 修士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瓶,看了看,又揣进怀里,再掏出来的是一块极品灵石,紧握在手,瞬间将其中的灵力吸了干净。 资源实在是有限,白衣修士舍不得用那玉瓶里的丹药。 “师弟这是何苦,不过是个颜面问题而已。” 白衣修士对面坐着一位黑袍长者,五捋长髯,面庞消瘦,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煞气。 他忍不住叹气劝慰白衣修士,刚才飞剑杀人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却得不偿失,白衣修士温养的飞剑剑胎受创连带着他也一起受伤。 “无妨,两军对阵,士气最重要,不灭一灭修罗门的威风,当我萃华宗好脾气。” 白衣修士名为罗方山,号浮云子,极擅飞剑,炼虚期中境修为,是水云剑仙罗方川的同胞弟弟。 而黑袍老者名为徐世刚,萃华宗铁剑峰峰主,炼虚期巅峰境,铁剑峰是萃华九峰中最为擅战的一峰。 峰内弟子多半性格耿直、脾气暴烈,宁折不弯,在这一点上与方晓的性格相似,所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与方晓交好。 自罗方川遇害后,在谈真人的强力独断下,萃华宗改变了以往的策略,表面上全面收缩,甚至连巡界修士都撤了回去,实际上在快速调整力量,为打残修罗一门做准备。 很多人并不看好谈真人的主张,认为萃华宗的主要对手是青阳道门和魔门,为什么非要顾此失彼,要跟修罗门死磕? 对此,谈真人没有任何解释,立刻实施了两次行动,试图让这些人闭嘴。 其一,便是放出天一真人,远赴大漠为罗方川报仇,这是一次非常凶险的行动,弄不好,天一被绞杀,剑宗根基的剑冢可能也要损失掉一半。 因为明知是坑,也一定要跳进去,打出去的是明牌,谁也不好说三道四。 没想到,天一真人非但把事情做成了,还重创了魔门老祖和广平真人,再次轰动了整个修行界。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天一真人神魂受创,又因为频繁使用禁忌术,导致境界跌了一大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离开影峰。 剑冢损失了上百把上品、中品残剑,也无法再弥补,这一损失导致整个剑冢的威力都被削弱了一层。 可是无论怎么说,天一真人这次孤胆出击都取得了巨大战果,让魔门既恨又怕,让青阳道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让所有的隐世宗门都知道,萃华宗不好招惹。 至于华阳宗,灵宝真人此刻恐怕还躲在山门里后怕。 第一个行动,谈真人显然赢的很光鲜,第二个行动便是在北胜关战场投入远超想象的力量,九峰六洞三绝谷轮流上阵,直到把修罗门耗残为止。 铁剑峰便是第一个登场的,全峰七十六名修士,除了境界在元婴期以下的四十人留守,其余修士全到了北胜关。 除此之外,宗门还派出两位长老坐镇支持,阵容可谓奢华和罕见。 整个萃华宗一共十九位长老,三位太上长老,除了五人闭关、两个位置空悬之外,其余的也要轮番上阵。 如此孤注一掷,可谓豪赌,因为人员消耗倒在其次,灵石丹药的消耗才是自毁基石,放到哪个大宗门都承受不起。 修罗门则不同,掌握着大陆上唯一的灵脉,如何能与之对耗? 谈真人的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和反对,于是第二个出头鸟被罚闭死关,此人为凤凰谷谷主林采菱,她虽然没有被打入剑宗影峰,但谈真人亲手把她封在了凤凰谷深处的一个绝境中。 非常时期,霹雳手段。 至此,无人再敢反对,至少在明面上没人再说三道四。 但这并不代表萃华宗就此安静太平了,暗流涌动甚至更胜于前,谈真人很清楚,也自有应对办法。 在战场上,铁剑峰代表了萃华宗一贯强硬的态度,犀利的报复给了罗刹人、修罗门十分强烈的震撼和刺激。 奇怪的是,修罗门却反而安静下来,没有接着展开新一轮报复,天空中只有两名强者在恶斗,哪一方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其实也很难去帮忙。 两个都是炼虚境巅峰强者,战场上的数十名修士,没几个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于是,除了头顶轰隆隆,地面上凡人军队的惨烈厮杀反倒吸引了所有在场修士的眼球。 双方的骑军已经反复对冲了三轮,死伤无数,却僵持不下,号角声再度响起,罗刹人的第二波骑军已经开始催动战马。 这是一支数量远低于万人队的重甲骑军,只有三千骑,却有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大周国也同时吹响了号角,刀盾兵混杂着长枪兵越过低矮的土墙集结,形成了一个万人方阵,专门阻击重甲骑兵。 其后还有一个特殊方阵,要小很多,只有两千人,是令骑军谈之变色的陌刀队。人人手持长柄双刃大刀,也是专门对付重甲骑军的。 没办法,大周国的战马少,能够挑出来可以做重甲坐骑的马匹就更少,整个大周国凑起来恐怕都没有三千的数量,所以只能在如何对付重甲骑兵上下功夫。 第107章 不值一文 大周国的中军大帐里,气氛有些尴尬。 正中央的帅椅上坐着汾阳王李辉,身后站着一名极为壮硕的大汉,腆胸叠肚,是李辉的贴身侍卫。 一侧的偏位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的女子,是李默鱼,也是大周天子唯一的女儿,长阳公主。 三军统帅薛临岳则站在帅案下方,在他身侧歪歪斜斜的摆着几张座椅供几位仙师休息。 除了铁剑峰峰主徐世刚和其师弟罗方山外,还有一位老者正自闭目养神。 老头儿白须白眉白发,瘦的皮包骨头,满脸都是铜钱般大小的老人斑,看上去老的不能再老了。 他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汾阳王一抬头的功夫便赫然发现帐内又多了个老头,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却没人搭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薛临岳不敢说话,那种仙人释放出来的威压,他连喘气都困难。 能勉强站在这里,除了为年轻的汾阳王壮胆之外,薛临岳也要随时通报军情,传达命令。 三军统帅这个活儿本就难干,不仅要打胜仗,还要平衡好几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事。 可是,今日汾阳王的到来,这活儿就更不好干了,显然帐内的这些先师对汾阳王李辉并不怎么感冒,对大周天子百般宠爱的公主殿下也没什么礼数。 那位腆胸叠肚的侍卫更不敢说话,就算把胸脯挺到了天上,也与薛临岳同感,不但喘气困难,腿肚子也不听使唤。 有鉴于那位国师马华的疯狂做派,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边关将佐对仙师们的态度也在发生着显着变化,从敬畏到避让,甚至有些厌恶,几乎都没有潜移默化的过程。 薛临岳有心为化解矛盾和尴尬,在仙师与汾阳王中间做个出气筒,可能力实在有限。 仙师们非但谁也不鸟,还自作主张,把汾阳王架出去生烤了两次,根本没拿这位大周国太子当回事儿。 如此做的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仙师们显然打破了以前固有的默契,连皇家子嗣都可以随意拿来当道具用,这样的先例一开,满朝文武又如何自处? 有三位气场强大的仙师在座,帐下将佐自然不敢呆在大帐内,都躲在外面,不是指挥作战,便是大气不敢出的听候将令。 此等情形,李默鱼显然是愤怒的,皇兄被仙师当作布娃娃一般耍弄了两次,差点小命不保,她已经非常不爽,现在又把皇兄当作空气一般,如何能忍? “哎,老头儿,我皇兄在问你话,你莫非耳朵不好?” 老仙师并未搭话,依旧闭目养神,另外两位仙师也是老样子,罗方山盘坐调息养伤,徐世刚则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默鱼大怒,不顾皇兄李辉的劝阻,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放肆,几位难道如此目中无人么?” 薛临岳则吓的魂都飞出去了一圈,连忙小声劝道,“公主殿下息怒,几位仙师各自忙碌,很是辛苦,些许小事情,不如等会儿……” “小事情?藐视皇兄,就是藐视父皇,藐视我大周天子的威仪,今日若是不理论出个一二三,没完。” 薛临岳叫苦不迭,他打了一辈子仗,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多年为朝廷奔波流血终于混了个三军统帅,何尝如此低声下气、两面不是人过? “殿下切莫着急,仙师自有仙师的……” “李戴士的女儿李默鱼?”白衣修士罗方山发话了,这倒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提醒对方,我知道你。 罗方山其实对李默鱼的印象很好,在马华做国师肆虐朝纲的时候,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都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其胡作非为,更遑论说句公道话。 就连当今皇帝李戴士被马华当着群臣的面骂的体无完肤,也只是辩解两句,连句重话都不敢怼回去。 唯有李默鱼,同样当着满朝文武,指着马华的鼻子痛骂,痛斥其种种恶行和不得人心的做法,女娃子口齿伶俐,说的马华接不上话,面红耳赤,大失颜面,恼羞成怒之下,差点当场宰杀李默鱼。 若不是宗门有严令,严禁毫无道理的乱开杀戒,尤其对李氏皇族不可以,否则小心眼的马华岂能吞下这口恶气。 当时的李默鱼可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尚不自知,但前来临时替班的罗方山欣赏这小女子的率真,是以有些印象。 但修士之事,凡人终究不懂。 “是,又怎样?”李默鱼把小脸一仰,颇有几分锐气。 “不答你的问题,是因为不值得。” “为什么?难道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么?” “你所谓的礼貌,在战场上一文不值。” “什么意思?”李默鱼柳眉倒竖。 “他们两位,一个在盯着主要对手,一个在关注整个战场,哪有功夫跟你讲礼仪?而我正在疗伤,算是个闲人,所以能勉强应付你几句而已。” “啊?你受伤啦?” 罗方山笑而不答,薛临岳连忙道,“这位仙师以飞剑重创罗刹人的中军大帐,自身也受伤了。” 薛临岳倒不是有什么神识和千里眼,罗方山吐血时他就在帐内看着呢,就连两位仙师后面的对话也听了去,立刻兴冲冲的跑出去核实战果,果然,罗刹人中军大帐被毁,好不痛快! “真的?怎么没人禀报战果?” “呃……帐外有仙师专门记录,无,无须告知我们。” “哼!” 李默鱼还是生气,可想了半天,居然无话可说。 “薛将军,你不该呆在这里。”罗方山又道。 薛临岳呆了呆,面露惭色,朝罗方山躬身施礼,“仙师教训的是。” 然后,薛临岳又冲帅案叩头,“两位殿下,微臣身为三军统帅,应与众儿郎在战阵之中,而非营帐,请殿下恕罪。” 言罢,薛临岳起身大踏步而去。 “说的对呀,皇兄,我们也不应该龟缩在这里,而是上阵杀敌,父皇命你来督战,不是坐这里喝茶的。” 罗方山闻听,微微一笑,继续闭目打坐调息,并不介意薛临岳离帐时对他小心眼般的反击。 “可是,这个……”汾阳王李辉反而有些迟疑。 “这个那个什么呀?你出现在战阵中便代表父皇亲临,大周将士见之,自当人人奋勇。” “好!本王自当身先士卒!”汾阳王一握拳,重重的砸在帅案上。 第108章 投入战场 汾阳王亲自出战了,给胶着的战况带了些许微妙变化。 郑九连同他的伙伴们也一起被轰下了山坡,前来支援的三支府军停止休整,立刻整队结阵,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很意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说好的三日变成了两日半?连营后面还有很多方阵集结,最起码还有三五万人,而且也是府军,好像是东府军。 他们都没上,难道预备队就要上了? 若说情理之中,也有迹可循,汾阳王亲自上阵,他的嫡系没道理撇下一部分,而且开战以来,已经快打了一个时辰,战况虽然胶着,可总体对大周国不利。 虽然多达万人的刀盾兵和长枪兵组合挡住了罗刹人的重甲骑军的冲锋,但自身损失巨大,几乎是以十人之命换对方一人。 战场的惨烈程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 郑九见过死人,很多死人,也见过成规模的战斗,甚至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居然可以这样成批、成群的死去。 不得不说,此番北胜关之行,给郑九以很大的触动。 后续跟上的陌刀队却未取得应有的战果,被罗刹人后方的远程投掷兵种的飞梭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伤亡惨重。 飞梭十分形似周人使用的长枪,没有独立的枪尖,浑然一体,在头尾两端各挖了一个椭圆形的长洞,似乎是用来控制飞行用的。 这东西是罗刹人特有的武器,原本是在极北地区用来叉猎物、叉鱼的捕猎利器,用兽骨制成,整体沉重,十分适合投掷,后来用到行军打仗,成为远程投掷武器。 飞梭的杀伤力弱于床子弩,但明显强于长弓,而且数量多,投掷十分方便,机动性、灵活性都远胜床子弩。 就在罗刹人第三波骑军箭在弦上时,头顶上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修罗门强者不敌败逃,萃华宗修士并没有追击,而是凌空一声断喝,一把巨剑凭空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修罗门与萃华宗两方的修士纷纷现身,虽然只是威慑对方,却不知道这柄巨剑究竟要做什么,说不准下一刻,恐怖的修士群战一触即发。 孰料,那把如同二层小楼一般的巨剑居然凌空而下,像犁地似的沿着那道横亘的土墙一扫而过。 土墙瞬间被碾成粉末,消失不见。 “画地为牢,如何打得赢对手?” 萃华宗修士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大周将士的耳边,豪迈的声音远去,那修士也不知所踪。 “这位仙师之意是?” 汾阳王李辉惊骇不已,询问紧跟在身边的北府军大将焦猛。 “今日必然死战,不击垮罗刹人誓不罢休。”焦猛苦笑,随即又补充道,“此人为萃华宗铁剑峰修士,修为战力在全峰排在第二,生平最为钦佩一尘子仙师,与殿下志向相同。” “哦哦……” 李辉表情古怪,但心里终究还是腾起了一团热火,暗自道我不是到边关来耍威风的,也不是作秀给父皇看的,而是让所有人看到,身为大周国太子,是如何带领官兵痛击罗刹长毛的。 土墙被毁,也击碎了许多老兵心中的情结,他们为之付出青春热血的北胜关从此不复存在。 战场上一南一北两大连营之间也再无阻隔,罗刹人的骑军可以一马平川的南下,相应的,大周国的兵锋也可以一往无前的北上。 双方都没有了地理上的限制和阻碍,那种心理上的阻挡或者防护也轰然崩塌。 真正的强者只需击败对手,便能长驱直入。 铁剑峰修士的真正意图便在于此,打破藩篱,倘若真想活下去,你总不能自说自话的在心里面再设雄关吧? 那是唬鬼唬自己的! 受教了! 郑九十分感慨,周人敢于拼命,愿意为保卫家园血洒沙场,但在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在罗刹人的铁蹄下吃了大亏。 固然有战法、武器装备方面的因素,关键还是自己画了个圈圈困住了自己。 李辉太子上了战场,表明周人殊死一搏的决心,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心里的那道坎彻底消失,还需要血与火的锤炼。 当然,对郑九所在的这些府军新兵更是巨大考验,南北府军六个战斗营已经随着汾阳王冲上战场,也意味着这些新兵预备队很快就会进入前方那个巨大的绞肉机。 “小兄弟,商量一下,一会儿真上去了,俺们几个要抱团,始终拧在一块儿,你就在我身边,一起跟着奎大哥……” 有人拍着郑九的肩膀低声道,虽然态度暧昧,但声音多少有点哆嗦。 郑九认识此人,都是一个营帐里睡过的,那个叫郭奎的家伙的确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胆气也壮,郑九不反对。 “录长说要跟着他的旗子跑,谁也不能落下。”却有人反对。 “放他妈的屁,战场上到处都是人,你看哪面旗子?只有跟着奎大哥,咱们抱团活命,兵器可是不长眼的。” “那,那,那录长可是老兵,比孙德冒都厉害多了……” “说谁呢?!”不知道孙德冒何时冒了出来,就出现在几人身边,一脸凶相,恶狠狠道,“商量着抱团是吧?三年前,老子也干过,没什么卵用,告诉你们,想要活下来凭脑子,实在没脑子,就跟着老兵跑,如果这样也活不了,说明你该死!” “呸,呸呸……” 孙德冒发了通火到前面去了,郑九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呸了一通,这姓孙的烂嘴,还没上阵呢,就特么死啊活的瞎说八道,晦气! 南府军振威营,北府军两个战斗营组成了一个万人队方阵,几乎所有人都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兵也不例外。 眼看前方的战斗方阵一个一个开拔向前,所有人的苦瓜脸都立刻被抽成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失去了血色和活力。 也不能怪这些泥腿子,初次上战场便碰上如此凶险残酷的一战,每个人的脑瓜子都是空白的,除了紧张,最多冷不丁冒出来闲聊时所描绘的恶鬼形象,那是大家想象中的罗刹兵的模样。 甭管孙德冒如何嘲笑,这种形象固化在泥腿子的脑子里,怎么也难以改变。 装备也烂,整个万人队,除了几名将佐,没有马匹,手中只有清一色的朴刀,尤其振威营,连一面盾牌都没有。 北府军稍好一点,至少火字营两人一面护盾,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和人居然还特么不一样? 胡思乱想,除了恶鬼,其实也只能看到眼巴前的。 忽然一通急促的鼓点声,紧接着响起了长号声,这是催促出战的命令,前方升起了一面红色的四方旗,是南府军战旗,紧接着在旁边又升起两面飞虎旗,左面上书振威,右面单书一字,马。 郑九和他的泥腿子伙伴们正式进入战场。 第109章 抱团活命 如此之快,有点反常。 虽然南北府军新组成的万人队在后方,看不到前面的战场情况,但郑九感觉情况很糟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后开进去了三支万人队,都石沉大海了么? 脑瓜子里如是想着,脚下却没停,乱七八糟的脚步完全无法应和战鼓的鼓点,但在录长不断地喝骂催促下,走路很快就变成了小跑。 “小兄弟,记住我的话,跟紧喽,看着前面的奎大哥。” 郑九点点头,这些人只是为了抱团活命,也算朴实,关键的时候至少把你当伙伴。 “振威营众儿郎,随我杀!” 冷不丁一声断喝,来自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钧,他高举手中的大砍刀,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前压动作,倒也威风凛凛。 于是小跑变成了狂奔,前方都是卖力耸动的身影,左右两侧却是同伴们喘着粗气的模样,每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耳朵失聪了。 “杀呀!” 这是孙德冒这个糙货的声音,公鸭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却一下让失聪的同伴们恢复了听觉。 说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烟尘夹杂着血腥气扑面,嘶喊声、兵器撞击声、痛苦的呻吟声等等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恐惧,头昏脑胀。 忽然有人绊倒了,那是一匹死马,运气不好的家伙一脚踩在马头上了,摔了个大跟头。 紧接着有人惊叫,是另一个摔倒的家伙,他和前面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差点来个嘴对嘴。 尸体是个罗刹人,大鼻子,长长的黄毛,脸白的就像戏台子之上的白无常,惊悚之极。 随着这两人摔倒,振威营的前队稀里哗啦的摔倒一片,立刻有录长气急败坏的大吼,散开散开点…… 出师不利,但显然已经接近了战场中心区。 “甲乙丙戍,四个字号的兄弟们跟我来。”一名战将跃马提枪在前方大吼,这一吼才让十分混乱的新兵们找到了方向。 另一侧也有人大吼,此人双手横握一杆大槊,威风凛凛,是副统领刘天方,“振威营其余的兄弟跟我来!” 郑九属于辛字号,自然要跟着刘天方,却不料正前方的孙德冒滋溜一下改了方向,跑到另一边去了,于是辛字号的兄弟们乱了。 “跟着奎大哥……” 是那名跟郑九打过商量的汉子,只是喊了一半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支弩箭穿胸而过,身子晃了一晃,仰面栽倒。 周围几个人吓坏了,啊的发了声喊便四散蹿逃。 这是进入战场以来,郑九见到的振威营死去的第一个兄弟,很快会死去更多,而前方的奎大哥也跑的没了影子。 “小兄弟,奎大哥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还有俩没跑远,显然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也是同一个营帐睡过的兄弟,放眼四望,到处是四处乱窜的身影、晃动的旌旗和战团、还有横躺的死人和马匹…… 偌大的一支万人队开进战场,一瞬间就散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奎大哥就在前面,一起去追。” 郑九没办法解释什么,可总要有个方向。 按照老滑头孙德冒的搞法,刘天方指引的方向应该很危险,或者说刘天方本人就是个敢冒险的主儿,老兵油子显然是有意避之。 但郑九不想去撵老滑头的屁股,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清楚哪儿更危险?还是去找刘天方,确切的说在厮杀中寻找一条活路。 于是,郑九在前,两名泥腿子在后一路寻着刘天方前行的方向而去,很快就撞上一帮人对砍,三个持弯刀的罗刹鬼对五名周兵,看号衣都是北府军。 旁边还有垂死挣扎的战马和十几具尸体,有罗刹鬼的,但更多的是周兵,毫无疑问,几名罗刹骑军被干下了马,负隅顽抗,周兵虽然人多,但想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一瞬息看明白了情况,郑九也不啰嗦,双脚前后一错,身形已然冲进战团,朴刀的刀光洒下一片银辉,三名罗刹鬼的脑袋先后飞起。 锻阳术山海篇,第十八式,冷月扫寒川。 山海篇中少有的群杀技,也是为数不多的掌法,发动时掌影拍向四面八方,郑九把此技演化成为刀法,同样犀利。 此式并不难练,只是对真元内力的要求颇高,不达到地级武师的境界难以练成,可郑九恰恰内力惊人。 一下子干掉三个,无论是现场的五名北府军兄弟,还是身后的两名同伴都愣在当场,根本没看清楚郑九如何做到的。 “可曾见到刘天方刘将军?”郑九问。 “不,没看到。”五个人还在吃惊当中。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焦猛焦将军,我们是北府军骁骑营……” 说话间,郑九突然断喝一声躲开,同时飞起一脚将身侧的一名兵卒踹了个跟头,众人皆惊,但还没来及作出反应,便听闻头顶的尖啸声乍起,噗噗…… 两杆飞梭狠狠的插落,入土三寸以上,前后相距不足丈余,万幸的是没有谁遭殃,却也令人心惊肉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此处不宜逗留,走!” 郑九不敢再有废话,转身就走,前方不远处便有战团,反正是杀敌,找不找刘天方都无所谓了。 振威营的两个兄弟立刻跟上了郑九的脚步。 “我们也跟上。”一名北府军兵勇建议。 其余四人互相看看,皆无异议,于是五名北府军的同僚也缀在了郑九身后。 这处战团更大,是几个捉对厮杀的小战团凑到了一起,一对一,三对二,甚至还有五对三,皆是周人占据人数优势,却无法拿下对手。 不得不说罗刹人身高体壮,个体战力确实高于周人,挥砍劈刺势大力沉,完全走的是军武之技,而非武道路数,招式虽然刚猛,但过于简单机械。 诚然,军武若是练到极致也有高手,可眼下这些罗刹人都是很一般的军卒,凭借蛮力不落下风,被郑九带着人一拥而上,切菜砍瓜一般的将对手料理了。 郑九吸取经验教训,绝不敢再做逗留,只是嚷了一嗓子,便继续往前冲。 “愿意的话,一起杀。” 于是郑九的身边一下子又聚拢了十二三号人,前后两拨人数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二十,在纷乱的战场上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我说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你是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有人快步赶上了郑九。 “孙德冒。”郑九想都没想,先把老滑头给祭了出来,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跟孙德冒熟,而刘天方,他只见过一两面。 “孙将军?”那人显然没听说过,但很快又道,“我说小兄弟,这么盲目的冲杀不行,我们要联合更多人,去营救突围的兄弟们。” “谁被围住了?” “焦猛焦将军,他护着汾阳王,还有韩延寿韩将军,他……” “你来指路。”郑九话不多,但相当干脆,选择上阵杀敌,只要是罗刹人,在哪儿杀都一样。 第110章 乌合之众 有了方向,郑九这票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郑九的带领下,一帮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击杀对手的效率奇高,无论遇到的战团是大是小,一概一拥而上,几息之间便解决战斗,动手晚的,连根毛都捞不到。 有了郑九做刀尖,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战场杀神,就连从来都没杀过鸡的两名振威营同伴也尝试了一把手刃仇寇的快感。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激动的连刀都差点没握住。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有罗刹将领注意到了郑九这股力量,立刻调集一支超过二十人的骑队猛冲过来,马队未到,便箭若飞蝗,罗刹人的骑射本领也不差。 立刻有数人中箭倒地,郑九知道厉害,直接将手中的朴刀掷了出去,冲在最前方的罗刹骑军躲之不及,当即应声落马。 朴刀虽钝,但份量重,砸断此人几根骨头不在话下。 紧接着郑九便从同伴手里抢下近一人高的陌刀,双臂横握,刀身平摆,矮身迎向骑队,砍马腿。 陌刀手对付骑军最犀利的战法便是充分利用陌刀的刀长、刃利、背宽的特点,斩断对手马腿。 双手横推是一片,反手回扫同样是一片,只要气力足够大,开了双刃的陌刀便无往不利。 郑九一口气连推数丈远,罗刹骑军接二连三的翻倒在地,战马痛苦的悲鸣声似乎为这支小小的骑队敲响了丧钟。 虽然郑九自己肩头也中了一刀,但他一路横推已然抢了先机,后面冲上的骑军收势不住,不是跟着翻倒,便是踩踏着同伴前冲,骑队一下乱了套。 身后原本被吓住的乌合之众也有几个狠角色,有便宜不占岂非王八蛋? 一个个嗷嗷叫着冲上去对着狼狈翻滚的罗刹人就是一通乱劈乱砍,更多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打顺风仗的潜质便是瞪圆了血红的眼珠子哇哇狂叫。 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帮拎着杂乱武器的散兵游勇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灭掉了一支成建制的骑队。 那名罗刹将军被气的暴跳如雷,但身边已无可派之人,立刻命令传令兵吹响长螺,召集人手。 然而,郑九这帮人已经杀向了别处。 原本几十人的小群体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犹如一叶孤舟,浪奔浪涌随波逐流,可是很快,这片孤舟便渐渐成了大船。 这艘大船在胶着如泥塘的战场上不停的冲散对手,解救自己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几百人,猛增到了上千人。 大周历史上从未有过一支如此杂乱的千人队,其中有府军,有郡兵,还有边军,可谓鱼龙混杂,他们没有千户大人发号施令,只有一个年轻的愣头青冲在最前方,身侧紧跟着两名粗豪的大汉。 愣头青冲向哪里,两名大汉便紧紧跟着去哪里。 这两名大汉,一个出自北府军骁骑营,叫李飞,另一个是边关大将史文冲的侍卫长张林松,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这三人的身影异常醒目,每个人都知道眼睛看向哪里,前方紧跟着哪位袍泽。 郑九没有想到,那位有心拉他入伙的、第一个死在战场的南府军新兵,其抱团活命的话在他身上应验了。 “小兄弟,好本事!东北方向百丈开外,那里最热闹,敢不敢闯一闯?”李飞边跑边喘着粗气道。 “罗刹人骑军用尽了吧?”郑九所答非所问。 “小兄弟好眼力,罗刹人三批冲锋,一万五千骑全部耗在这里了,哈哈,没冲得动我们……” 张林松接话,哈哈大笑,可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看着随处可见的死尸,多半都是大周的兵卒,实在太惨了。 以五千骑外加四万悍卒才堪堪挡住对方的一万五千骑军,而且还并不占优势,代价太大了。 没奈何,大周本身就不擅骑战,军队中骑军也偏少,再加上几股势力瓜分就显得更少了,只能拿步卒的性命去填补这一弱势。 人命不值钱呀。 李飞和张林松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慨叹,郑九虽不如二人了解大周军情,但也看出了端倪,近五万人对付对方的一万五千人都如此吃力,后续的仗还怎么打? 不是战法情报上有问题,就是内部出了状况。 以多打少,自己的主帅汾阳王都被人给围困了,这种局面如不扭转,此仗多半要输,莫要看后方还留有四万人马,前军一旦崩溃,你就是再有四万人也难以扭转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此战的指挥者大有问题! 三军统帅薛临岳也知道自己的指挥出了大问题,可就算抓秃了自己的胡子眉毛,他也无法解决,后方的四万东府军,他根本指挥不动。 四府军之中,实力最强的东府军名义上属于皇帝李戴士本人直管,可实际控制权却在五皇子李希手上。 李希并非太子,手中却握有重要兵权,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没人敢触这块霉头,因为萃华宗的仙人们不喜汾阳王李辉,而是看重李希。 这便是薛临岳在北胜关面临的最大难题。 无解。 甚至可能…… 薛临岳简直不敢去往下细想,之前在中军大帐中那仙人与公主殿下的对话,虽然听着和蔼可亲,可端倪已经非常明显了。 率人拼命冲杀的郑九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李飞二人的话让他忽然变得执着起来,如果不尽快救出被围的汾阳王,此战必败。 一支千人队,在数万人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可它在混乱中前行的异常坚决,就非常显眼了。 不仅罗刹国的指挥者看到了,周人的高级将领也看到了,甚至天上的仙人们的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群颇有些意外的乌合之众。 包围圈外围立刻有两支数百人规模的骑队被抽调出来,一左一右冲向那群乌合之众。 这一回,李飞和张林松冲在了前面,同样一左一右,人手一把陌刀,这种兵器二人玩儿了有好几年了,可在郑九面前,他们还是自惭形秽,只是郑九已经拼的太久了,总要有人替一替。 更重要的是,二人急着救主,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知道郑九年龄虽小,但一定是武道世家出身,这种高手不可多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巨大作用。 真正的武道高手很少有人从军,受不得管束,而且往往出身于隐世大世家,根本看不上那点可怜的俸禄,只有少数耐不住性子的被朝廷显贵或皇族聘为供奉,那银子高的吓人。 像郑九这种另类、又如此年轻,必然是哪个大世家让其出来历练的,只是如此历练方式也过于凶险。 第111章 多生几个 罗刹人两支骑队,一支近三百,另一支也有两百骑,虽然不是什么重甲骑兵,但乌合之众是万万挡不住的。 李飞抵在了最前方,大陌刀抡的如同车轮一般,力拼十余骑,自己也被乱箭穿身。 而另一个方向的张林松几乎同样如此境遇,不同的是,他的结局更为悲壮,被对方大将飞刃枭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郑九飞身上来将对方骑军统领斩为两半时已来不及营救张林松。 郑九十分懊恼,稍一松懈,只是借机喘口气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势,便酿成如此惨剧,本不该如此。 尽管郑九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尚未修炼到天级大宗师的境界,不可能刀枪不入,加之又锁柱了灵力,也无法以筑基期修士的体魄抗衡外力,所以浑身几十处伤口并非可以无视。 尤其是两处箭伤,均伤及骨头,疼痛倒在其次,严重影响活动能力,好在有道元符种存在,正在快速修复损伤的机体,否则按郑九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早就死了不止一回了。 如此,前势已颓,后面就很难再扭转。 尽管郑九竭尽全力,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停的发声示警,却依然收效甚微,铁骑如滚滚洪流冲入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一次凿穿便带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散开,全都散开!”有经验的老军卒大吼,更多的人抱头鼠窜。 无奈,在成建制的强力铁骑的冲击下,刚刚聚起千人的这支奇怪战队顷刻间土崩瓦解。 郑九已经尽了全力,手中的大陌刀已经被他砍弯了,却也无力阻挡如此颓势,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个人实在是渺小,任凭你如何勇武,战力有多高,也无法一人定乾坤。 除非…… 郑九压制住放开灵力的冲动,他知道头顶上,还有战场四周皆有修士隐藏,他们或许不屑于参与凡人间的大战,可一旦有新的修士露头,绝对无法逃避他们的感知。 骑队三个往返冲锋后,郑九身边只剩下了十来个人,杂乱的千人队彻底消失,尽管没有完成赶尽杀绝的目标,但总体也差不离了,骑队呼啸而去。 但是此战并不能让直接负责指挥的罗刹将领满意,因为没有杀掉郑九,而且骑队损失惨重,近五百名成建制的骑军冲垮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折损了一百五十多人,这是极其难堪的胜利。 所以,那个领头的少年必须死! 再来! 郑九喘着粗气,浑身血污,虽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依然可以重头开始。 前方就是人马扎堆的包围圈,规模很大,延绵数里之遥,但也并非像藩篱一般固定不动,而是不停变化,说明围者与被围者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 可以说,战场中近七成的兵马都集中在此处,怕是有四五万人之多。 糟糕的是,为了扎牢藩篱,罗刹人不断有援军开进来,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向南冲垮北胜关防线,而是更看重一口气吃掉被围住的猎物。 与之相反的是,周人几乎没有援军,仿佛之前南北府军的三个新编战斗营进场,便是最后的活水了,如此下去,汾阳王全军覆没是大概率的事情。 是北胜关三军统帅太蠢?还是有人希望汾阳王死? 郑九愤怒了,这种事情稍加观察便能想明白,但他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而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瓷瓶,里面有十来粒火红的丹丸,名为固本培元丸,是武道修习者必备的恢复力气的补品。 这东西颇为值些银钱,是郑九在贾老爷家里顺来的,此物虽不能保命,可在关键时刻能迅速舒缓疲劳恢复气力,郑九内力深厚,真元源源不断,基本用不上,便分予身边这十来人。 “吃了它,能充饥,能长力气,愿意跟着我的,继续,不愿意的各自逃生。” 经过之前的冲杀,众人对郑九深信不疑,罗刹鬼的骑队么,谁也挡不住,不是郑九的责任,于是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郑九也不多话,换了一把大砍刀,转身就走,众人连忙吞下丹丸,纷纷拎着兵刃跟上。 “大事已成,但这样做会不会代价太大?” 周人的中军大帐里,就剩下了三位仙师,铁剑峰峰主徐世刚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再垂目深思,张口询问闭目养神的干瘦老者。 “无妨,我临行前已与宗主交过底,此战必然将北胜关修罗门的孽障一网打尽。” “可是汾阳王死在战阵中,终归不是好事,对大周国士气势必造成沉重打击,而且也无法向落日峰李修长交代……” 徐世刚还是颇为顾忌,近五万周军也会一同陪葬,但在修士的眼里,除了李氏皇族,其余人也只是个数字。 “何须交代?我与谈真人定下的策略,便是代表整个宗门的意志,莫非落日峰不属于萃华宗?” 干瘦老者冷冷回应,语气十分强硬。 能对一峰之主这般说话,除了谈真人,也只有宗门内的三大太上长老,此人便是谈真人的师叔,号九离,被称为九离真人,此人辈分之高,在萃华宗已经算顶天了。 “可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万一失手呢?” 一直沉默着的罗方山忍不住说话,觉得此计太毒、也太狠,汾阳王总归是因为他的言语相激走上了战场,于心不忍。 “屁话!我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无非是一帮蝼蚁,就算那李辉是龙子龙孙,让李戴士多生几个就是了,今日之战,我萃华宗必然打疼、打狠修罗门,你二人无需多言。” 很难想象,至少活了千岁的九离真人的真火如此之旺,一通训斥,徐世刚和罗方山不敢再多言。 沙场上,战阵中央,北府军大将焦猛前胸后背已经插了数支羽箭,兀自死战不休,怎奈修罗人越来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 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两支突围的队伍也如石沉大海,形势极度危急。 “再发讯号,那薛临岳是头猪么?想害死本王?!”汾阳王李辉已经惶恐至极。 在几员大将的保护下,他和长阳公主倒是没受什么伤,惊吓倒是连绵不绝,从歇斯底里到麻木已经转了两圈了,但噩梦依旧。 “没用的,殿下,这薛老狗显然是成心的,我等只有自救。” “就是小五子的阴谋,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见他手上的东府军一兵一卒,见死不救,这可是国战,他疯了!就算不念手足之情,也要顾忌父皇的颜面和大周的江山吧?相煎何须如此之急?!” 其中的隐情,李辉再如何歇斯底里也不会当着身边大将的面往白里说,但李默鱼哪管这些?小五子自然指的是五皇子李希。 第112章 烛龙吼 正自惊慌失措间。 西南方向忽然一阵混乱,喊杀声比寻常壮了数倍,正在合拢包围的罗刹人纷纷后退,乱军丛中出现了两面飞龙旗在硝烟中迎风招展。 一支人马冲了进来,领头的一员大将,胯下追风马,手持长柄大斧,生的面如满月,正是边关大将、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 这支人马数量并不多,约有不到两千人,却是边关最能打的一支队伍,号称边关铁军,由史文冲亲手打造,在无数战斗中锤炼成型。 “北胜关守备使史文冲拜见汾阳王,吾王受惊了。” 史文冲到了近前,甩蹬下马,纳头便拜。 “史将军辛苦,快快请起。”汾阳王激动的快要哭了,连抢数步双手搀起史文冲。 “将军如何能找到我们?”焦猛问。 “自从王驾一进入战场我便已知晓,始终让斥候关注殿下的位置,怎奈我边关大军被罗刹人分割成了三部分,首尾难顾。 “无奈之下,末将只能派亲随卫队突围接应殿下,未料想,卫队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末将只好率领兵马向大致的方向冲杀。 “适才碰到一名南府军少年英雄,领着人解救了一支被围困的南府军队伍,他们合起来约有五百多人,我们正拼命往东杀,他们也在拼命往西杀,无巧不巧的撞到了一起……” “英雄少年?我南府军的?”李辉不敢相信,南府军跟着他冲进来后,被罗刹人的骑队反复冲击,切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成建制的队伍,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正是,这少年自称是南府军振威营将士,在战阵中与我的卫队长张林松也有过一面之缘,遗憾的是,张林松阵亡,这位少年领着残存的人却越战越勇。” “此人何在?快快喊来,孤王要见上一见。” “他领着人继续往西杀去了,让我速来救驾,西边还有韩延寿的队伍,一旦那数千人被救回来,我等的力量便可迅速壮大。” “我南府军竟出得此等少年英雄,老天待我不薄!” 汾阳王李辉开心的连连击掌,大声夸赞,似乎都忘了自己依然身处在险地中。 “启奏殿下,我等亦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史文冲进言。 “这话怎么说?” “往西杀,与韩延寿汇合,那少年说,罗刹人的包围圈并不稳固,弱点很多,东强西弱,北厚南薄,他便是一路从南杀进来的。” “好好好,那便往西杀。” “焦猛将军暂时歇息疗伤,由史某开路!” “用不着,史将军开路,焦某当鼎力相助,请将军拨我一支人马断后。” 大家都是武将,没有那么多客套和弯弯绕绕,史文冲点点头立刻提斧上马,调拨五百人兵卒供焦猛指挥,又抽调一百精锐将汾阳王和公主等几人团团护住,然后大斧往空中一晃,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向西两里多地,正领着数百人奋勇拼杀的郑九遇到了战场上最为致命的危险,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罗刹兵忽然一跃而起,一刀捅向郑九的后心。 此人距离郑九不过四五步远,身上抹着鲜血装死,当郑九刚刚击杀一名对手背对着他时,他便突然发难了。 本以为一刀十拿九稳,却不料郑九的感知力和反应能力超乎他的想象,脑后就像长了眼睛,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前一滑,同时拧腰摆臂,挥拳反扫,砰的一声将这名罗刹兵给捶飞了。 孰料,这仅仅是刚刚开始,一名斜靠在死马背上的罗刹兵,突然跳起来,抬手对郑九就是一拳,与此同时,更远处一名趴着的罗刹人突然一跃而起,死死的抱住了郑九的小腿。 这就惊悚了,郑九分明记得这两个家伙是刚刚被他击杀的对手,怎么突然间又活了? 更为惊悚的是,跟在身边的南府军兵勇们都不见了,连他带过来的几个熟人都失去了踪迹。 可他分明能感知到这些同伴就在附近。 这是障眼法? 郑九脑子里的反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脸上挨的一拳却是实打实的,知道遇到了对手,藏在暗处的某个人可以控尸,可以制造幻境,专门在针对他。 这不是修士的能力,修士想杀一介凡人,何须如此麻烦? 罗刹国当地盛行萨满教,魔魇术和祭祀术都相当麻烦。 郑九听说的不多,但大体知道魔魇术能控制刚死之人,对付这些死人毫无意义,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背后施法之人找出来杀了。 第三个死人又冲了过来,端着长枪,步伐僵直,面部还是刚死时那种错愕和不甘的表情,但动作却异常凶狠。 郑九一刀斩断脚下之人的臂膀,抬起一脚踹飞了侧面扑过来的对手,同时腰身一晃避开了正面的长枪,手起刀落,将扑来的死尸的头颅给切掉。 可是,更多的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向郑九围来。 这些死人里不仅有罗刹兵,还有自家兄弟,如此手段,实在邪恶,战场这么多的死人,如何能杀的完? 现在郑九明白了,周人大军以多打少,还打的如此狼狈,除了罗刹人铁骑犀利之外,军中还混迹了不少这种邪魅怪胎进来,如果专门针对领兵的主将,周人还是吃蛮大亏的。 巧的是,越是邪恶的手段,锻阳术就越有办法对付,可以说,东州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图腾、或被崇拜的对象都脱胎于大荒经中所记载的上古神兽。 而锻阳术中的大荒拳经更是由众多神兽的形体特点、经典的搏击动作编排演化而成。 其中瑞龙吼,最早的原型就是邪恶神兽烛龙的仰天怒吼,吼叫声对灵魂、精神力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不仅能够震慑施法者的神魂,而且能够寻踪觅迹,找到源头。 既然撞上来,郑九何须客气? 一声惊天大吼,围上来的死人丧尸齐齐停止了动作,有的面露诡异表情,有的呆若木鸡,旋即,噼里啪啦,尸体接二连三的栽倒,完全失去了活力。 郑九紧接着一脚跺地,身躯已如闪电般扑动西北某个方位。 一辆破损的战车之后,盘坐着一名披挂罗刹铠甲的男子,张口喷出一滩鲜血,继而慌张的站起身,拔腿就跑。 若不是此人头顶着一方灰巾,实在寻常不过,郑九还是找到了他,紧赶两步,手中的大砍刀抡圆了劈过去,却一刀劈了个空。 第113章 亲自示范 那披着灰方巾的施法者不见了,郑九一刀气力用老,正自调整重心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想躲来不及了。 噗的一下,一支弩箭钻入郑九的小腹。 偷袭之人手法异常刁钻,似乎就是在等着郑九送上门来,这居然是个连环陷阱,防不胜防。 更要命的是,这支弩箭有毒,郑九的丹田气海立刻发出了声似蛙鸣般的警报,无数金色的符文涌向伤口,道元符种如此紧张,毒素显然不简单。 郑九忽感四肢无力,眼前发黑,连砍刀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摇摇晃晃,索性一头栽倒。 在倒下的一霎那,郑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名披着黑袍的刀客身影,还不止这两人,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 命悬一线,哪还有什么思想斗争,趁着脑袋瓜还清醒,郑九默念通玄心经,迅速解开了对神识、灵力的束缚。 屏蔽的闸门消失,一股轻灵之气直冲天门,灵台绽放出夺目的光晕,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冲击和洗刷着郑九全身的创伤。 道元符种新生的绿叶微微一晃,一声道韵袅娜直上九霄,于是,周身污浊之气尽褪。 前后各有两名蒙面黑袍刀客将郑九围在中央,其中一人毫无征兆的抬臂挥刀,另外三人则将郑九可能躲避逃窜的线路封死。 四人相当谨慎,耗时费力,必然要做成死局。 然而就在刀光闪耀的那一瞬,一圈乳白色的毫光很突兀的出现在挥刀蒙面客的眼前,盘旋着晃了一圈,四名刀客的头颅便接二连三的飞起。 郑九已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丈远的前方,一拳打死了准备继续施法的那名头戴灰色方巾的罗刹人。 半空中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声音滚滚而来,“萃华宗好不要脸,居然有修士混进了凡人之中,仗若是这般打法,大家都不要讲规矩了!” “不对,这厮的灵力蕴含纯正的道门之意,青阳这帮老鬼敢公然插手搅局,一个筑基期的跳梁小丑,拿下他,看广平子如何说!” “……” 几乎与此同时,更高远的位置忽然有人断喝,“动手!” 霎那间,原本乌云翻滚的阴郁天空一下子色彩斑斓,乌云被数十道凌厉的光芒穿透,轰击在云层下方不同的位置,随即惨呼声连连。 “萃华宗无耻小儿,他们偷袭……” “那是什么?” “好像是张网,不对,这是萃华宗的剑网,天杀的,他们早有准备……” “魔眼尊者呢?我们必须反击!” “……” 藏在云层各处的修罗门强者同时遭到打击,一时间混乱不堪,惨呼声连连,顷刻间便有三位修为稍弱的修士被杀。 修罗一族为此番大战做了充足的准备,至少确保修士的数量超过了萃华宗,也预想了几种极端情况可能造成群战的风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萃华宗就是奔着群战而来,你想控制风险?萃华宗就是要制造风险,态度十分坚决。 而且萃华宗发动攻击的时机也出乎预料,居然不是在汾阳王被杀死的那一刻,而是在一名青阳道门的低阶修士冒头之时。 这是摔杯为号么?难道萃华宗早就与青阳道门联手了? 不对,不对呀,那太平真人前不久刚刚与费律经大人相谈甚欢,举杯共饮,怎可能会突然变卦? 道人不可信,青阳门最无耻! 修罗门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每个人都在懵圈中胡思乱想,破口唾骂。 而他们呼喊的魔眼尊者更是气急败坏,居然被一个走路歪歪斜斜,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当的耄耋老汉给拦住了。 这老家伙不要脸,实在有伤风化,居然把自己的上衣给扒了个精光,裸露着如骷髅一般的上身……不对,那上衣就是剑网。 等魔眼尊者反应过来,老头嘿嘿一笑,一把抓向他的面门。 天空中的五光十色忽然变成了密集如雨的冰雹,剑网几乎将一小半修罗门修士都兜在里面,无数细小的短剑疯狂攒射,连绵不断。 剑网是件修行法器,由谈真人的师父广元子花了数百年的功夫祭炼而成,其间布满汹涌的剑意,虽然杀伤力远不如剑冢,可这东西能在灵力的温养下快速自行恢复。 换句话说,如果灵力足够,便可以持续发动打击,只要灵力不耗尽,打击绝不会停止,此物已经接近上品法器。 如此犀利的法器,是广元真人专门为受过重伤的小师弟九离子所准备,几百年来只用过那么两三回,每次都掀起血雨腥风,令人谈之变色的是,此物曾灭过一个小宗门,之后凶名大盛。 剑冢、剑网、十方剑阵并称为萃华宗三大杀器。 今日为了重创对手,萃华宗不仅来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还祭出了剑网,比自以为是的修罗门要准备的充分的多。 这便是谈真人应对眼下危机的思路,遇强则强,下手够快够狠! 不破开剑网,修罗门数十名名修士都有可能死在其间,而要破开剑网,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魔眼尊者虽然也算是勉强挤入了顶级强者的行列,却没有信心拿下这位太上长老,这老东西虽然不是通天境大物,却也是能够只手摸到那方天穹的可怕高手。 所以,魔眼尊者一面手忙脚乱的应付对手,一面抽冷子发出信号示警,向宗门求援。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北念山最高峰的峰顶上,站着一位稍微有点驼背的老农,不时的咳嗽一两声,山风冷冽,他看上去摇摇欲坠。 而老农头顶的云端深处,黑境,有十个身影静立不动,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青峰剑。 萃华宗第三个大杀器,十方剑阵便守在了此处。 修罗门的援军无论从哪里走,都很难过了这两关,就算端木长阳和费律经同时来,联手花些时间干掉老农,或者破了十方剑阵,二人能不能活着赶到现场都是个问题,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做出这等假想。 何为先手? 萃华宗的农夫谈修年便亲自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示范了一遍。 况且,端木长阳还真的没办法赶来,他此时此刻正坐在青阳峰玉皇顶最为尊贵的上宾席上观礼,亲眼见证青阳道门、摩云宗和华阳宗三大宗门正式结盟。 第114章 硝烟散尽 北胜关的战场已经混乱的无法用言语描述。 半空中至少有十多位修士在捉对厮杀,尤以两位顶尖强者打的最为肆无忌惮、天昏地暗,遭殃倒霉的是下方战场的上凡人。 不断有溢出的狂暴能量轰击在地面上,土石与血肉飞溅,凡人军卒一个不留神便瞬间灰飞烟灭。 无论罗刹兵还是大周国军卒,大多数都停止了厮杀,纷纷抱头寻找自认为可以躲避的地方,可偌大的战场又有哪里是安全之所? 汾阳王一干人可谓因祸得福,趁着混乱迅速向南撤,有史文冲这员虎将在,对边关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方向一直没跑偏。 其实在冲杀到一半时,史文冲麾下的兵卒就折损的相当严重,罗刹人也如同疯了一般死战不退,他们得到了死命令,不留任何活口,就算是汾阳王,也就地格杀。 所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与对手交换性命,前进的道路便是由尸体铺就,可是如此冲下去,失血严重,人就算拼光了,恐怕也冲不出如铁桶般的包围圈。 就在汾阳王绝望之际,头顶的天空忽然沸腾起来,风云激荡,五颜六色的光芒激射,仿佛一下进入到了一个迷幻世界,看的令人头晕眼花,恐慌之极。 好像就在下一刻,自己也会像那翻卷中的残云,一晃便消失不见。 也就在如此的恐怖的场景下,堵在正前方的罗刹兵卒首先混乱起来,一道青色的光芒轰击在他们当中,烟尘四起,血肉横飞,每个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颤。 等烟尘散尽,那里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土坑,之前的士兵、武器、战马等等,统统消失,化为乌有。 “仙师们打起来了,快跑!” 有边关将士见过仙师战斗的恐怖场面,立刻发了声喊,四下奔逃。 就算史文冲竭力约束也拦不住逃命的兵卒,扭头再一看,罗刹兵跑的更快,满眼都是疯狂乱窜的人影。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似乎离着更近,飞沙走石间,又是一片人消失了。 “请殿下随我离开。”史文冲大吼一声,收拢麾下,并提醒惊慌失措的汾阳王,千万莫要在原地发呆。 焦猛将军已经阵亡,身边不足五十余人,危急关头反倒是长阳公主更有胆气一些,挥动宝剑,拍马先行,“王兄快走!” 一行人在史文冲的带领下艰难前行,却没想到前方的地面上也有修士在战斗,大家叫苦不迭。 在寻常的认知中,高来高去的仙人喜欢御剑、或者坐着法器在空中搏杀,那样视野开阔,手段运用起来也更为犀利,可没想到仙师们打急眼了,都打到了地面上。 “那是……”准备躲开的史文冲忽然大吃一惊,三位缠斗的仙师,其中有一位非常眼熟,居然就是那位南府军的少年英雄。 不,不不不,一定是看错了,这里太危险,史文冲果断拨转马头。 “喂,你是姓郑的家伙吗?” “喂喂,你不认识我了,银州城外,喂……” “……” 长阳公主李默鱼也认出来了,史文冲自然更没看错,三位缠战的仙师,有两位英气逼人,仙气飘飘,只有一位是穿着南府军号衣的愣小子,不是郑九是谁? 郑九只是区区的筑基期境界,也没能力跟两名元婴期修士缠斗,而是被当作了争夺的战利品,被两人摆布的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终于没能忍耐住,放开了灵力和神识,郑九知道必然糟糕,可不这么做,他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在击杀那名头戴方巾的萨满教妖人后,郑九几乎同时被萃华宗和修罗门锁定,率先拦住郑九的是修罗门修士,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把此人活着带回宗门。 萃华宗修士也随后现身,得到的几乎是同样的命令。 如此一来,郑九还算幸运,至少眼下可免一死,但是想逃走,那就势比登天了。 天空中都杀的那般激烈,眼前的两名宿敌哪里会有半句废话,抬手就打,都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完成任务后逃离此地,高阶修士的战斗,他们很难参与,不如躲远些。 于是,郑九被争来夺去,刚开始,两名修士还有所顾忌,弄死郑九毕竟不好交代,可后来打出了真火,对郑九来说就真要命了。 两种恐怖的力量,时而重压,时而抽离,差点把郑九的身躯扯的四分五裂,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认出来也没用,凡人哪能参与这种争斗? 快逃吧,有多远跑多远…… 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透胸而过,郑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摔在了不知名的大坑当中,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一口鲜血喷溅,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可奇怪的是,郑九的意识依然清醒,他尝试挪动躯体,发现全身都已麻木,手脚根本无法控制,唯有思维和体内的灵力流转还算正常。 必须要想办法活命,郑九倒念通玄心经,引导紊乱的符文恢复秩序,重建屏障,锁住灵力和神识,虽然这般做的意义不大,已被锁定就很难摆脱,但做总比不做强。 这个过程并不长,随后,大批的符文涌向断骨和受创的脏器,开始修复伤痛,这个无需引导,道元符种首要的任务就是保命。 疗伤恢复需要大量时间,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郑九的手脚一有知觉,便努力向坑边的那堆尸体爬去。 已经封闭了神识和灵力,如果再把自己弄的像具死尸,能否躲的过去?就算有一线希望,郑九也要尝试。 在尸堆中,郑九找到了一把弯刀,划开了好几具尸身的肌肤乃至胸腹,让血液、机体组织糊了自己一身,希望这浓重的血腥气能够扰乱修士的感知。 做完这一切,郑九的精神力终于难以为继,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名白衣修士站在了大坑边上,其中一位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尸堆道,“那人便在此处。” “有劳贤侄。” “幸不辱命,大师伯请自便。”年轻修士说完向方晓施了一礼,便御空而去。 战争已经结束,萃华宗大获全胜,还要马不停蹄兵分两路去办事,修罗门被斩杀了近三十名修士,大败而归。 方晓留了下来,十方剑阵除了他,其余九名修士已回了宗门。 轻叹一口气,方晓微抬臂膀,五指虚张,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自动滚落一边,露出了浑身血肉模糊的郑九。 “你究竟是如何修来的这等好运气,还在装死,速速醒来!” 第115章 不是太想 郑九的确是在装死,他刚醒不久便感知到了强大的威压,知道那些修士还未离去,并很有可能发现了他,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装。 可在方晓面前,他终究是装不下去的。 郑九坐起身,伤势似乎恢复了七七八八,断骨已接好,塌陷的胸膛也已复原如初,道元符种之强大,令人叹为观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鲜血早已凝固,跟没抹一样。 “为何不说话?”方晓问,他们在双峰要塞其实早有过一面之缘。 “……” 郑九委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按说见到名义上的师父,他总该磕个头、请个安之类的,可是骨子里已经认定了木华道长为师,那便不会再有别人。 “自以为拥有道种就可以目空一切么?”方晓怒斥。 “不是,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愿意随我回山门?”方晓按下胸中怒火,自己先矮下身段,退让一大步,也不提什么五年之约了。 “不是太想,我……” “有胆你再说一遍?!”方晓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郑九居然不认他为师,这对于一向高傲无比的萃华宗首席大弟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我是说,我不想去萃华宗,我有自己的事做。” “好胆!” 方晓断喝,抬手一掌,郑九的身躯便腾空飞起,就像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般飞的老高,然后重重的摔落在远端的枯草丛中。 随即,面色铁青的方晓看也不看,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远空的云端。 萃华宗山门,方晓刚刚落地便见到谈真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专门等着了。 “弟子见过师尊。” “嗯,尘缘已了?”谈真人悠悠道。 “弟子无能,想收个徒弟,终不可得。”方晓苦笑。 “闭死关吧。” 方晓闻听,面色大变,颤声问道,“敢问师尊,您这是……” “你既已决定,为师便不能拂了你的心意,道元符种,终不可得,此子与萃华宗无缘。” 谈真人言罢,转身离去。 方晓心意几转,已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冲着谈真人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直奔影峰。 郑九不愿回归萃华宗,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拥有道元符种就不同了,任何宗门若是得不到,便宁可毁之。 更何况萃华宗与青阳道门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放任郑九,就等同于放任一个强大的对手成长,然而谈真人还是尊重了方晓的选择,留郑九一条活路,这是何等气魄? 方晓所不知的是,就在昨日北胜关大战之时,青阳道门联合摩云宗、华阳宗一起向弱小的韩国凌云宗发难,迫使凌云宗自毁道统,并入华阳宗。 如此,不出几日,魏、赵、宋三国的铁蹄便会出现在韩国的土地上,大周国面对韩国君王的求援很无奈,萃华宗同样无奈。 萃华宗在北胜关大胜,只是一个局部胜利,青阳道门却在全局上迈出了一大步。 老农的胸膛里积压着的怒火,哪里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 北胜关战场,战事已经结束了整整两天,边关守备使派出了数十股斥候小队和搜索队,侦察敌情并打扫战场。 而受创大败的罗刹人则已退到了南峪口外,悄无声息,莫说斥候小队,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数万袍泽的尸体,扔了不管了。 昨日一战,死伤之巨,数十年罕见,周人阵亡五万五千人,其中边军一万五千,南北府军三万,郡兵一万多,将整个北方大军营打空了一半。 罗刹人战死的数量也在三万之上,两军的重大伤亡多半都是后期修士大战造成的,很多死去的军卒,别说尸体,连个衣服渣滓都找不到了。 “都臭了,这些兄弟也是天见可怜,就地掩埋吧。” “这号衣都分不清颜色了,如何登记?” “记个数字吧,到时候与兵部核对,没办法,这该死的战祸,人命如草芥呀。” “这一片大概就这样了……” “……” “张三顺你在搞什么?” “禀报廖大人,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 “什么,怎么可能?”廖大人闻听就像是发现了金子,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活着的兄弟,除了告慰死去的英灵,亦可得到封赏,善莫大焉。 “快快快,真有口气儿,小心点,喊那两个该死的脚力过来。” “这号衣被血染黑了……好像是南府军。” “……” 已经奄奄一息的郑九被人从草堆里扒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抬上了担架,赶回后方的大军营。 整个搜索侦察持续了三天,总共只找回了五个活口,其中还有两个是罗刹鬼,本该乱棍打死,但上头有令,敌方伤者先行救治,暂时不杀。 此后,郑九便在充满浓烈草药味的军帐里躺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郑九整个人其实都是清醒的,因为伤势严重,难以行动,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这一周,也是郑九伤心难过的一周,他不知道方晓对他做了什么,体内的丹田气海暗淡了许多,灵台不见了,那些自观时能看到的满眼符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了符文修补治疗,之前恢复的伤情全面崩坏复发,肌肤骨骼倒还好,脏器之伤顽固,这才让郑九明白大战那天,他受创有多严重。 灵台不见,就意味着符种没了,这是父亲、祖父两代人的心血,方晓有何理由和权力将其剥夺? 郑九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木华道人一再告诫不可暴露,他没做到。 没做到,又不够强大,便是活该。 好在,还可以自观,那个明亮的光点还在,确切的说眼下已不是芝麻大的光点了,而是凝实如黄豆般的小圆球,颜色也有了变化,由原来的乳白色变成淡黄色。 这意味着武道修为还在,真元内力非但没有缺失多少,反而随着伤情逐渐恢复,内力的充盈程度甚至越过了之前的巅峰状态。 这很奇怪,短短的一周时间,暴增的内力从何而来? 郑九想不明白,费了很多气力也难以找到缘由,只得暂时作罢。 痛苦一周,总归是痛苦够了。 剩下的便是烦恼,郑九医治的待遇远超一般边关将佐,不仅配备了三名专职医官,还有两班奴仆和侍女轮流服侍。 每天,除了医官对郑九进行穴位按摩外,还有侍女伺候翻身洗漱,每天的衣衫都要更换……自然的,郑九一直在装昏迷,不是有意的,而是怕见李默鱼。 郑九被抬回来的第一天,李默鱼就找到了他。 是一名老兵认出了郑九,大嘴乌哩哇啦的传的满世界,“这是我们振威营兄弟,我们统共就活了俩人,什么……你问另一个是谁,那自然是老孙我喽!” 这位大嘴的能力在当时的振威营里都是有些名气的,何况此时以功臣自居,便是老兵油子孙德冒。 郑九被李默鱼的热情和超乎寻常的关心给弄的受不了,几乎每天都要前来探视三四回,不是呵斥医官无能,便坐在一旁垂泪,或者自言自语诉说着些有的没的话…… 这些小女儿家家的任性话、偶尔带着些许情愫的悄悄话,给郑九造成的困惑是相当大的,烦躁、尴尬,偶尔心跳加快,还面红耳赤……总之是麻烦。 第116章 实话实说 早知道装昏迷如此麻烦,何苦耍那小心思,第一天装了,第二天还得接着装,实在痛苦。 总算熬到了康复。 郑九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他做了些准备,趁营帐里没人,检查了玉扳指,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刀,甚至找出了笔墨给李默鱼写了两句话。 “这是一场误会,非常感谢救治和你的好意,我走了。” 熬过了最后一次换药,夜幕降临。 郑九刚一起身,帐帘一挑,一名黑衣人闪身而入,两人都各自吓了一跳。 黑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纳头便拜,“仙师在上,小人无意冒犯,请仙师恕罪。” 仙师? 郑九稍加反应便恍然,可能是战场上自己暴露后,被李默鱼撞见的那一次,仙师之名就此传开? 那就更麻烦。 “你是谁?” “小人何俊,蔚山王帐前听差,奉王命特意前来探望仙师,并有重宝献上。” 说着话,黑衣人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团事物,用红色绢布包裹,打开来,居然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这是金丝……” “来就来,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郑九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黑衣人。 “仙师有所不知,那汾阳王和公主殿下将此处封锁了,不放任何外人进来,听闻仙师伤情严重,我家王爷数次前来探望,均不得如愿,于是出此下策……” “蔚山王又是谁?” “嗯?”黑衣人愣了一下,心道怎地连蔚山王都不知道?但脸上不敢有任何表露,连忙解释,“蔚山王为当今三皇子,小人不敢直呼其名讳,是汾阳王之弟,长阳公主的兄长。” “我不认识他,大家素昧平生。” “我家王爷向来仰慕英雄,崇拜仙师,怎奈诸般条件所限,与那萃华宗始终无法结得善缘,近日听闻仙师在战场上英勇无畏,与两大宗门的仙师对战精彩纷呈,所以仰慕之极,特派小人前来问安,看是否有机会蒙得仙师垂青?” 郑九头疼,李默鱼他都躲不及,又来个蔚山王?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方便见客人,你走吧。” “这不打紧,我家王爷可以等,随时听候仙师的召唤。” “走吧,这东西你拿走。” 黑衣人闻听,噗通又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此宝在大周国仅此一件,虽入不得仙师法眼,但也有些灵性的,是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务请仙师笑纳,否则小人回去没办法交差。” “起来!一个大男人磕头如捣蒜,成何体统,你家蔚山王若真有诚意,日后相见,当面给我便是,起来,走走走……” 郑九烦透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本来以为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事情又变的啰嗦了。 显然这名黑衣人的辩听能力也很强,使劲儿磕了两个头,不敢再纠缠,扭头就流出了营帐,手脚极轻,身法灵动,如同壁虎一般好似游出了大帐,居然也是个武道高手。 脚步已经到了营帐外,帐帘一挑,一名侍女进来,看见郑九坐起了身,吓的慌忙跪地,“仙师您醒了……” “仙师醒了。” 随着这两声呼喊,帐外呼啦啦涌进一堆人,李默鱼自是冲在最前面,再度相见,李默鱼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副江湖模样,也并非战阵中和前几日里一身戎装。 眼前的李默鱼,凤冠霞帔,紫衫罗裙,螓首蛾眉,明艳动人,虽不在宫中,却隐隐有着宫内贵人的威仪。 完全变了个人! 郑九自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李默鱼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情急之下冲了进来,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仿佛又没话可说了。 “喂……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着急半天,居然就挤出了这么一句,李默鱼也自感无奈。 不过话倒是没说错,郑九刚脱了白色罩衣,欲换上一身夜行衣,孰料夜行衣还未来及从玉扳指里取出来,就被那黑衣人闯进来打断了,此刻上半身还是光着的。 “妹子不得无礼,李辉见过仙师了。” 后面一高大男子上前两步,搭手一稽,正是汾阳王李辉,此时的李辉蟒袍加身,气宇轩昂,自然找不到半分战阵时那副惊慌狼狈的样子。 “汾阳王礼重了,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南府军一军卒耳。” 郑九连忙重新披上罩衣,下地还礼,“南府军振威营辛字录郑九拜见汾阳王。” 不管那道元符种丢没丢,郑九打死也不会承认什么仙师不仙师的,兄妹俩既然都来了,索性把话说个明白。 “这如何使得?” 汾阳王李辉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身子不受。 哪有仙师行向凡人行礼的?再说了,他虽贵为太子、汾阳王,不登皇位依旧是个凡人,受不得仙师的如此大礼。 李辉躲开了,李默鱼却不高兴了,双手一叉腰,秀眉微挑,“我就不明白了,银州城一见,以为你是个侠士,战场上再见,方知你是仙师之姿。装也装过了,现在又何须再抬出振威营戏弄我皇兄?” 李默鱼的话是有说道的,李辉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一场大战,麾下的南北府军几乎被打光了,虽然得到了父皇的口头嘉奖,但光杆一根是实实在在的。 反观手握重兵的小老五李希,麾下的东府军基本完好,本来就是实力最强的一支,现在可以公然称王称霸。 甚至连那老三蔚山王李延都敢跳出来耀武扬威,好歹手边还握着六万人的西府军,也是一方豪强。 最惨的还是李辉,早就上书父皇,希望朝廷拨些银两,重视重建只剩下番号的南府军,结果加急呈报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毫无消息。 李辉正为此事着急上火,郑九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妹子不得对仙师无礼,仙师既然选择在南府军入世,是独具慧眼,是整个府军的荣耀,也是对本王的激励和鞭挞,有仙师在,南北府军重现昔日辉煌指日可待,今日见仙师康复,小王我喜不自胜,若是仙师方便,不如小酌一杯?” 不得不说,李辉很有耐心,也很有诚意,好不容易碰上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仙师,哪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事情要说清楚,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修习过武道的一介草民,机缘巧合入了南府军,二位殿下在战场见到的两位仙师斗法,站旁边的那位的确是我,可我只是个出气筒,甚至被两位仙师当作法器试炼的靶子,侥幸不死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何敢以仙师自居?” 绝不承认修士一事,还要把事情一次性说个明白,很费劲儿,郑九至少有九成没撒谎,在那两个元婴境强者面前,他的确就像个出气筒,被鼓荡的灵力扔来甩去,看上去他飘的最厉害,其实哪有还手的余地? 郑九的话让李辉傻眼,也让李默鱼意外,瞪圆了眼睛难辨真假。 “二位殿下试想,真正的仙师,哪里会被凡人的兵刃伤成这样?况且凡人的草药又如何能治疗仙师的伤势?” 郑九这番补充解释听似有理有据,其实也是站在凡人胡乱揣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其实没什么必然逻辑。 可这番话却把汾阳王李辉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越是深以为然,就越是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由得狠狠得瞪了一眼身边的妹妹。 “殿下,史将军差人前来,说有要事禀报。” “哦,本王即刻便去,呃……你那个,好好疗伤,就这样。”汾阳王说罢,甩袖而去,营帐里一堆人,顷刻间跟着走了个干净。 第117章 蠢字的练成 营帐内除了郑九,就只剩下了李默鱼,连那些侍女也走了个干净。 “皇兄临时有军情要务,莫要怪他……我是说,改日他在将军府设宴犒赏三军,届时请你赴宴,请勿要推辞。” 李默鱼很尴尬,没想到皇兄李辉做事如此不顾颜面,这让她在郑九面前非常难堪,说话也只能现编,语无伦次。 郑九微微一笑道,“郑九一介草民,如何敢与太子殿下计较,至于赴宴,我想,振威营区区一兵卒是不够格的,公主殿下的心意,郑九领了。” “你这是气话,分明还是在怪我皇兄。什么区区一兵卒?若不是你奋力拼杀,如何能找到史将军前来救驾?若不是你不顾生死,哪里能破掉罗刹人所设下的幻境?这等功劳,就算是边关大将,也未必能做到,犒赏三军,宴席上你当上座。” “公主殿下夸张了,郑九只是做了一名兵卒该做的事,撞了大运而已,赴宴之事休要再提,若殿下没有其他事情,郑九想歇息了。” “酸溜溜的,这便是要赶人么?”李默鱼大皱眉头。 “不是,我伤病初愈,时常犯困……” “那也要把话说清楚,今日之事,是我皇兄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莫要介怀,我李默鱼做事向来喜欢明明白白,不想听你虚情假意的谦让。” “那么殿下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皇兄现在面临的局面不好,我没要求你非要说什么,你既心属南府军,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用实际行动帮帮忙他,毕竟身边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郑九微蹙眉头,这公主殿下倒不是一味的二,关键时候敏感的紧,她如何看出来我要离开的? “如何?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么?” 小小的要求?郑九被气乐了,帮忙?必然介入王权之争,那是十分麻烦和要命的,郑九经历过多纳尔部的内斗,劫后余生,内心的感觉除了操蛋便是血腥,于部族百姓何益? 但毕竟是欠下了明慧的人情,郑九躲不过。 可这次不同,郑九已经在战阵中竭尽所能,尽了一名军人的本分,也间接帮了汾阳王,就算重伤后被医治救命,大不了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郑九在这种事情上自有一杆标尺,欠下了人情,无论大小,必然要还,两不相欠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头脑发热,胡乱瞎认。 “殿下的话言重了,郑九只是南府军一名兵卒,听令而动是本分,不敢烦劳殿下亲自要求。” “什么意思?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真不爽气!” “郑九凭心做事。” “你……你小心眼,气死我了!”李默鱼一跺脚,气呼呼的离开了营帐。 眼下,空荡荡的大帐只剩郑九一人,但绝谈不上自在,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换上夜行衣,活动一番身体后,溜出大帐。 那张字条自然是留下了,包括三皇子送的金丝软甲也一并留在了营帐中。 无功不受禄,这话本没错,可这金丝软甲一留,便留出了麻烦。 出得营帐,郑九使劲嗅了嗅清冷的空气,他的胸膛间又有了一种海阔天空般的自在。 …… 韩国大宛城,西郊。 一名少年来到破败的铁匠铺前驻足,看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院墙和院外被推倒的铁炉,心中叹息,还是来晚了。 少年风尘仆仆,一身灰色劲装,腰束九节鞭,斜背一把宽背砍刀,一副江湖人士打扮,虽然面庞稍显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眉宇间隐隐弥散着淡然的沧桑气息,显是已颇有些阅历了。 千里来寻,未料想此间主人早已人去屋空,少年小心翼翼的察看着院墙内外,淡然的神色渐渐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里曾经有过十分凶险而激烈的打斗,许多地方有被暴力冲击的痕迹,就连倒塌的院墙也是强力捶塌的,虽然被冬雪和寒风侵蚀,但少年依然发现了残留的黑色血污。 “难道四叔已然不测?” 联想到铁匠铺至少荒废了一到两个月了,期间毫无消息,少年人不得不做出如此推测,他正要起身进屋查看,忽然耳廓微动,他唰的一下已然抽出了背部的砍刀。 “什么人?!”少年断喝。 东侧的耳房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黑衣蒙面,背背宝剑。 “冯家果然还有人来,不枉我苦等一场。” “你是谁?” “跟你一样啊,来找冯老四的。不过,找不到他,能等到冯家的其他人也行。” “阁下左一个冯家,右一个冯家,莫非冯家惹到你了?” “然!冯家是我必然要越过的一道坎。” “你是说,冯家的存在阻挡了你?” “没错呀,否则我巴巴跑这么远干嘛?” “报上你的名字!”少年人不再废话,黑衣蒙面客明显是冯家大敌,说不准四叔一家离开也与此人有关。 “等你能赢了我再说。” 黑衣人说着话一跺脚便扑了上来,不见拔剑,在少年周身却已寒光闪烁。 少年人并不后退,手中沉重的砍刀却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叮叮当当一通碎响声十分悦耳,好似关门已久的铁匠铺又重新开张了一般。 两团寒光笼罩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往来交错,就算站得近了,也很难分辨谁是谁,两人都是以快对快,气息延绵悠长,一番打铁似的对攻,竟然不分伯仲。 当的一声脆响,如啾鸣声直上云端,两个身影乍然分开。 使刀少年向后连滑两步,便止住了身形,而黑衣蒙面客则是连续两个后空翻方消去了劲力,只此一下便可看出持刀少年在力量上还要强过黑衣人。 “冯启升?”蒙面人问。 “错!冯启升乃家兄。” “哦,原来是冯启年,还蛮能打的嘛。”黑衣人借着调侃调息,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付你绰绰有余。” “呵呵,嘴也挺利索,等下看你还吹不吹。”黑衣人冷笑一声,再度飞身扑上。 此番她突然改变打法,不再猛打猛冲,而是围着少年转圈,脚下漂浮变幻,手中宝剑不断虚刺,仿佛是围绕在花丛的蜜蜂一般,上下翻飞,时快时慢。 “原来是天榜大侠赵永乐,怪不得都说赵家人又蠢又坏!” “你胡说!”黑衣人勃然大怒,“冯家人总喜欢倒打一耙,听听武林同道的声音,是如何说你们冯家人的,甘做修士的小狗,残害武林同道……” “看来,蠢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少年冷笑。 第118章 缉拿公告 “你放屁!你们冯家人才是又蠢又坏!” “蠢也就算了,还非要占个武道天榜的虚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冯启年呵呵冷笑,手中的刀却举重若轻,劈、挡、削、挂,十分轻松写意。 赵天乐被气疯了,冯启年用武道天榜的排名来讥讽,最是伤她的自尊,刚进入百名时,她还得意非凡,可心里也清楚,赵家比她强的还有人在。 那几个家伙才是赵家真正的底蕴,自己作为冲榜先锋,当然要把这种底蕴拉出一个不可想象的厚度,让几位世叔世伯刮目相看,自己也要成为底蕴中的一份子。 不料,天榜放榜之后,赵永乐便在齐国大峪口碰到一名不知身份的家伙,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她居然不是此人对手,自信心被狠狠的戳了一记。 直到后来单枪匹马,连挑冯家两房,这才找回了最初的自信,没想到接下来又踢在了铁板上,被隐姓埋名冯啸声狠狠的教训一番。 此番养好伤,赵永乐专门携带了赵家独门的杀器试图再战冯啸声,大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之志,可没想到已经人去屋空。 可让赵永乐难堪的是,巧合碰上的冯启年,她居然也踢不动,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自信,又面临崩塌,如何能忍受? 冯家年轻一辈远非传言的那般怂包,区区一个冯启年的武道修为就比她这个天榜第七十名丝毫不差。 看来这武道天榜也不能代表什么呀,世家大阀隐藏的高手怎地如此之多,冯啸声倒也罢了,毕竟高出一辈,厉害也就厉害了,这冯启年并非冯家年轻一辈名声的最盛的,怎得也如此扎手? 不,不不,一定是冯家人阴险,我赵家主持天榜数百年,一向被武林同道推崇,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就算偶有纰漏,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之多的漏算。 还是长辈们说得对,冯家藏的如此之深,必然有大阴谋,怪不得几位世叔世伯那么紧张,不仅联手宋家,还联合了远在大魏国的白家,势必要将冯家连根铲除。 想到此处,赵永乐把心一横,便不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了,一剑直刺后身躯倒纵拉开距离,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节似竹筒般的事物,叫赶魂镖筒,由传统的暴雨梨花针改造而来。 此镖筒面向对手激发,十分简单,分三到五次攒射,每一次的手法和朝向稍有调整。 密集的飞镖如指甲盖大小,薄如纸片却又锋利之极,关键是飞镖会在空中改变方向,迫使对手按照既定的轨迹躲避或抵挡此镖。 之后,赵家的剑便在这条轨迹上等着对手自行撞上来,设计的十分独具匠心,又异常阴险。 有此镖筒协助,赵永乐有信心干掉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武道高手,这也是她在短短两个月之后胆敢再来铁匠铺的底气。 找不到冯啸声,那便用在冯启年身上。 嗤嗤嗤的破空声响起,冯启年眼前一花,勃然变色,手中的大刀舞的密不透风,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如雨打芭蕉。 好容易躲过这一关,未料想赵永乐手腕一翻,竹筒变了角度又是一波攒射。 这次的飞镖并没有直接奔着冯启年而去,而是滑向右侧空地,冯启年还没弄明白,第三波飞镖又来了。 这回看的真切,冯启年立刻舞动刀花,可哪料想,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第二波飞镖绕了一圈从身后袭来。 前后夹击,冯启年首尾难顾,只能以身法竭力躲避从身后绕过来的飞镖,但一步跨出便知道麻烦了,赵永乐正巧同样一个跨步,手中的宝剑看似随意的一个上撩,冯启年的右肋恰到好处的撞了上去。 噗! 一剑刺中,赵永乐得手后大喜,正欲手上加力给对手来个透心凉,却未料想脑后生风,极度的危险袭来,不仅如此,冯启年大吼一声放弃劈挡飞镖,手腕一斜,大刀朝着对手的头颅砍去。 赵永乐亡魂大冒,果断舍弃手中宝剑,一个滚地葫芦滚出好远,身躯如同绷簧一般弹起,三两步便与刚才的战团拉开了十丈之遥。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得不说赵家的轻身功夫和独门步伐相当了得,关键的时候的保命非常有效。 冯启年就惨多了,肋下挨了一剑不说,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枚飞镖,剧痛之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什么人?”赵永乐喝问,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刚才身后砸来的物件,却什么也没找到。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狠毒?赵家人都这么嚣张跋扈么?” 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究竟是何人,我赵家做事,何须你来评价?” “沽名钓誉的东西,还自称世家?让老子评价都嫌脏了嘴,滚!” 那声音忽然飙高数倍,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的冯赵耳二人膜发胀,双目充血。 可怕的是,赵永乐仔细辨识,居然找不到声音的源头,知道自己远非此人对手,于是狠狠的留了一句场面话,发足狂奔而去,连宝剑都不要了,这回不仅踢到了铁板,连脚都差点踢断了。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小子冯启年有礼了。” 冯启年同样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只能双手抱拳,四方作揖。 “小娃儿不要在韩国逗留了,此处马上就会有兵锋之祸,去大周国吧,你叔父冯啸声也去了。” “可是,我冯家在大周国的资源尽毁,小子担心……” “不是李家做的,放眼整个东州大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东去,极东的齐国,董家人厚道,要么去西北,李家人也绝非冯家的敌人,你冯家忍辱负重,不要忍到最后给忍没了,好自为之。”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冯启年等了半天,却再无声音传来,知道高人已离去,只得再度四方作揖,然后忍着剧痛走到墙边坐下处理伤口。 千里之外的含山县城外,郑九正对着城门口张贴的悬赏文告发呆,琢磨着自己何时成了官府悬赏缉拿的要犯。 公文之上,用黑笔白描的大头像与郑九本人十分形似,姓名也没错,郑九。 缉拿的罪名,江洋大盗,在多地杀人害命,洗劫钱财。 按通文描述,上面应该说的是银州城的事,可真实情况,郑九杀的大魏国的白家奸细,长阳公主李默鱼是知道的,事情早应该翻篇,为什么在北胜关之战后,又被翻了出来? 第119章 月满则亏 幸亏郑九在离开北胜关军营时已经用道门的小法术易了容,否则站在此处很快就可能被人认出来。 看来易容还不够,如果不想麻烦不断,还需更名。 郑九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只是始终没琢磨明白,除了李默鱼之外,谁在构陷他。 汾阳王?还是未曾谋面的三皇子蔚山王? 至少到目前,郑九不认为李默鱼会害他,可如此一来,事情反而变得复杂了。 郑九原本打算寻一处清静之所,将体内的变化搞搞清楚再做计较,那道元符种究竟是被方晓夺了,还是另有原因? 若是真的被方晓夺了或毁掉,郑九便也死心了,可种种迹象又让他没办法死心。 比如,神识还在,强大的感知力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随意开启玉扳指,毫无障碍,可以用灵力催动自己感兴趣的小法器等等。 体内的灵力也相当充盈,郑九曾尝试引导,一指下去,丈许远的山石便被洞穿。 取出跬步尺测试,显示郑九还是筑基期中境。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仅仅是灵台连同符种不见了,也不是那些金色符文集体消失,而是缺了这些符文,他便无法行设置有效屏障来锁住神识和灵力。 如此带来的麻烦显而易见,在面对修士时,郑九无从判断自己会不会被对方一眼发现,这是很糟糕、很要命的事情。 无论如何自观,郑九始终找不到答案。 离开北胜关,向南走了三日,郑九便发现了缉捕他的公文,于是一路南下,绕过国都永安,改道东南,每到一地,郑九都能看到这些刺目的公文,直到含山县城外也不例外。 如此速度比郑九的脚程还要快,看来整个大周国的郡县都已将缉拿郑九的公文张贴满了。 郑九不由得仰面苦笑,不敢面对修士,便无法在乡野山泽自由穿行,而在凡俗世界里,自己又成了被缉拿的要犯,如此便搞得仙俗不容,无处逃遁,何至于混到了这步田地? 左右权衡,郑九觉得在凡俗世界里藏匿要强于面对修士,所谓要犯也不过是大周国一国之地,那么索性便去魏国,实在不行还可以远遁西北关外,回魔音谷。 但是观察含山县的地理位置,郑九决定暂时留下来。 含山县位于大周国东南边境,与大魏国仅一河之隔,河对岸便是大魏国的土地,同样是个县城,唤作上城。 大河名为汾阳河,作为周魏两国的界河,河宽水急,所以含山县东郊外唯一的一座木索桥便成了联通两国边民唯一的通道。 现在索桥被封,大河两岸边民便断了联系。 当然,河道上有渡口,原本官家运营管理,随着周魏两国关系的日趋紧张,渡口也被关了,只有野船工在隐蔽处或夜间偷偷摆渡,若是被边军抓住,多半是要砍头的,可是为了赚些铜板度日,不缺敢冒险者。 渡河对常人来说很麻烦,但郑九凭借着武道修为和深厚的内力也能游过去,眼下暂没必要,含山县很好,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非常清净。 整个县城包括四野乡农不过三万人口,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与大周国其他地方很是不同。 尽管人们过的很清苦,却也恬淡自在,非常符合郑九的心里预期,就在这里暂时歇下来便好。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日益增多的边军,原来含山县的边军不过千人,现在激增到了五千,虽然这些边军的驻地不在县城内,但经常有兵痞混迹县城,打骂横行、作威作福的事情时有发生。 不过,兵痞闹事还不算泛滥,比起双峰要塞差多了,郑九并不觉得意外,却又很意外的找到了一份儿活计,替车老板赶车送水。 县城里的大户人家讲究,不喜自家院中的井水,泡茶、煮饭皆需郊外的山泉水,每日一大车,十二桶,赚得六枚铜板。 区区六枚铜板,果腹度日相当艰难,郑九并不在意这微薄的收入,玉扳指里的财富岂止富可敌国,可他满意车老板给提供的住处,马厩旁边的一间柴房,稍加收拾便可住人。 当然,并非随便来一个流民,车老板就敢收下,郑九至少表现出了一些让车老板满意的能力。 一匹受惊的骡子被郑九轻而易举的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使用武力、蛮力,仅仅是几声口哨,拍了拍大骡子耳后便行了。 郑九久居塞外大漠,对这些大牲口太过解了,什么样烈性的都能驯服,唯独拿苏老夫子留下的黑马没办法,想必这畜生在朵云川活的如鱼得水。 使用的名字自然不能是郑九,而是叫甄不满。 名字很古怪,车老板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郑九自有一番说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家人给起名的寓意是希望娃儿要懂得知足。 “看不出来,令尊应是个读书人,因何让你独自一人出来闯荡?” “北面战祸不断,又遭饥荒,我们便向南逃难,谁料半路走散了。” “哎。”车行老板一声叹息,“日子都难呐,既然留在我这里,便好好做,攒下些银钱去寻家人。” 郑九连连点头。 活计并不累,每日天不亮赶着骡车去县城东南十里外的花间溪山泉上游灌满十二个大木桶,在辰时三刻赶回县城,将这些山泉水送至县城内五位贵人老爷家。 忙到巳时便可回车行了,歇息片刻开始处理车行所有大牲口的吃食草料,是为晚上和次日一早做准备的,包括三匹马、五头骡子和两头驴。 过了中午便无事了,若是没有贵人老爷临时加订山泉水,郑九可以自由支配一整天中剩余的时间,这些时间,郑九几乎全部用来修习锻阳术和打坐自观。 不管道元符种还在不在,郑九已通晓青阳道门的炼气六术,就算没有灵气,玉扳指里也有的是灵石。 没料想,不过半个月,郑九便察觉身体异样,继而感知到了身处这方地界的很多响动,轰隆声、粗大的喘息声,还有窃窃私语等等。 这不同于他在领悟第一声道韵后听到的各种生命、蝼蚁草芥的声音,它来自地下,那轰隆声似乎是大地的脉动,而粗大的喘息则是地脉中的熔岩热流的声响,就好似人体血管中的血液…… 而窃窃私语则是野外某个山精鬼怪在密语,感应天地、生灵之秘密……于是,郑九明白,他要破境了,只是来的太过突然。 反复自观后,丹田中央那颗黄豆大小的珠子证实了郑九的预判。 珠子十分躁动,周围布满了浓稠的金黄色雾气,这些雾气来自整个气海,几乎全部汇聚而来,气海又空了,除了珠子周围,其余空间漆黑一片。 第120章 小城变化 感觉来的如此强烈,郑九本能的有种就地破境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惹麻烦,必须压制住。 一直到深夜,郑九才悄然离开车行,飞檐走壁出了县城直奔郊外。 山野大泽可能更为危险,但郑九在花间溪找到了一处十分适合做修行洞府的地方,洞窟很深,里面的空间也足够大,若是破境时有什么异象出现,应该可以最大程度的被遮挡掩盖。 原本,由筑基期中境突破到巅峰境,只是个小境界,不会引起周围环境太大异动,可此番破境的躁动过于汹涌,万一搞出大动静就麻烦了,郑九不敢赌。 进入洞府后,郑九便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阵法,用以阻隔气息和声响,另外又加了一道示警的阵法。 山洞入口处较为狭窄,里面如同穿糖葫芦般一个接着一个洞窟,大概有七八个,总体呈缓缓向下倾斜之势,越往深处,就越为干燥阴凉,郑九选择了最深处的一个洞窟。 从玉扳指里取出了若干灵石备用,破境要吸纳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眼下这个条件没了,管够的灵石是唯一可以替代的破境必须品。 诸事搞定,郑九盘膝而坐,很快进入无我境界。 含山县城东城有一大户人家,姓毛,家主毛员外早年曾做过县尉,因为牵连一桩公案被罢官,此后离开了官场,回家做起了富家翁。 毛员外在县城虽然不算顶尖的富户,却也家大业大,又曾做过官儿,所以亲朋故旧极多,在整个含山县相当吃得开,现任县老爷还曾经是毛员外的同僚。 约在半年前,毛员外家来了几个亲戚投靠,是从大魏国来的,因为在当地开罪了官绅,营生做不下去,便千里迢迢来投靠。 当时周魏两国关系尚可,毛员外又一力作保,在衙门备了案后就在县城住下了,从魏国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周国子民。 几位亲戚为人和善,手中又有银钱,不仅在县城开了铺面,还在郊外置办了大量田产,除此之外,还花了一大笔银子,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捐了个功名,在县衙也算是挂上号的官人了。 当然,官是虚的,不受实职,也没有任何实权,只是这个虚无的官身却是如假包换的金字招牌,连县老爷见了此人都要客客气气。 毛员外也跟着脸上有光,不仅成功的将魏人给挖了过来,人家还使劲儿给大周国送钱,这等好事,不是是个员外就能办到的。 然而,好景不长,周魏两国不知为何关系忽然紧张起来,两边边军互相封锁唯一的吊索桥,禁止边民往来。 不久后,朝廷下旨将含山县边署升格为边镇,设镇守使一名,从五品武官,品阶比县令还要高。 没几日,镇守使便到位了,好像圣旨还没出永安城,这位镇守使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巧的是,镇守使也姓毛,从五品游击将军。 毛将军一到任便开始征调民夫在县城外东郊修建扩建军营,银子由朝廷拨款,专款专用,县衙一干人管不着。 但既然不用地方掏钱,县老爷也懒得搭理。 可接下来毛将军就狠了,亲自跑了一趟县衙,开了一个边镇军情会议,狮子大张口要纹银三十万两,用于修建城防及相关设施。 这一下,县里的这帮官绅土鳖便炸锅了,人人叫苦连天,暗中纠结起来密谋如何赶走毛将军,至少想办法拒交这莫名其妙的银子。 可没想到,硬着头皮死拖了半个月,一票人马开进了含山县,足足有四千人,是郡守协调派来的边军,要长期驻防,统一归毛将军指挥。 知道内情的人还得到了一条消息,这四千边军中有五百人隶属东府军,是非常彪悍凶狠的,而且招惹不得,因为东府军是当今五皇子李希的嫡系。 惹不起,万万惹不起。 不用毛将军带人进驻县城,县老爷先软蛋了,因为他托关系打探到了一些不可说的消息,吓得冷汗直冒,连夜召集官属、豪绅,挨个说服承诺,折腾了足足三日,终于凑出了白花花的三十万两银子。 以为这就完了? 错,毛将军拿到银子后立刻成立了一支锄奸队,全是从东府军中挑出来的彪悍兵勇,将整个县城从里到外犁了一遍,总共抓了两百多所谓魏人细作,放出风声要全部咔嚓。 这些魏人细作大多数是近期从魏国越境过来的边民,也有外乡跑来的流民,当然,其中有一些的确说不清身份,总之一起绑了。 这番举动把毛员外吓得不轻,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筛糠一样抖了半日,结果听说那几位倒霉亲戚没事儿,因为又捐了大把的银子。 最后,这二百多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交了银子,以证清白,只有十来个“冥顽不灵”、“证据确凿”的细作被咔嚓了。 毛将军的到来改变了整个县城,让很多人意识到,非常时期,军爷说了算,县老爷靠边站。 所谓非常时期,就是流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周魏两国要打仗了。 不过这一切只在县城中有钱、有势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普通百姓,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要打仗,日子还要过,唯一的麻烦是不能过河串亲戚了。 当然,还有之后的麻烦,便是豪绅们掏出来的三十万两银子,迟早会像变戏法一般从这些屁民的口袋里掏出来。 郑九的运气其实非常好,他来含山县时,恰恰是毛将军折腾完之后的两个月,周魏两国没有打起来的迹象,似乎一切又照旧了,只是多了些兵痞而已。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车行老板哪里敢收留郑九。 城南一间阔院里,如此深夜,后书房里还亮着灯,几个人正聚在里面小声交谈。 “我已反复确认过,东府军那帮老爷已经离开了,大概的时间应在一周之内。” “如此说来,周人的警惕之心应该有所放松?” “也不能盲目定论,只是有这个苗头,李希与蔚山王李延现在斗的厉害,在争夺北境的主导权,目前应该顾不上东南方向。” “对,尚需观察,不急于定论。” “另外,毛之用的背景也查出了大概,此人不一般,身份藏的很严实,他是东府军大将李景云的心腹,不仅如此,此人还是一名武道高手,莫要看这家伙行事咋咋呼呼,蛮横之极,其实心细如发,我等必须小心。” “武道高手?” “对,而且是华山派的外门弟子,一身硬气功十分了得。” “这些情报烦请葛大人整理一份,即日呈报。” 第121章 登堂入室 忽然,房中的烛火摇曳,几名密谈的人都感觉有点头晕,好似烛火的晃动让他们十分不适。 但紧接着,脚下震颤,桌子上的盖碗茶杯发出了哒哒哒哒的密集声响。 “不好,地龙翻身了……” “是地动!” 率先发声的中年男子起身夺门而出,其他几人也紧跟着跑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夜空深邃,清冷的夜风让几个紧张兮兮的家伙很快冷静下来。 眩晕和晃动感都消失了,四周十分安静,偌大的县城依然处在沉睡中,没有谁像他们几个这般神经,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几个一起都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地龙在翻身,只是它的脾气好,稍微翻动一下便又睡了。” “呵呵,肖兄这个时候还不忘幽默…… “寅时地龙翻身不是好兆头,从现在起,你我行事更需谨慎,近些时日暂停一切活动。” “何须这般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诸位切记,都散了吧。” 几个身影利索的离开了这间宅院,鬼鬼祟祟的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县城外东南郊,一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垂落,反复扫视花间溪一带的山峦,持续了很久才缓缓远去。 山洞深处,郑九所在的最下层洞窟已经塌了,好在下方山石的承接力度够强,没有继续坍塌下去,否则郑九一定会把自己埋在山腹深处。 浑身金色的毫光已经淡去,轰隆一声,郑九从乱石堆里脱身而出整个人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郑九此时心中的喜悦,破境成功,而且不是单单只破了一重小境界,是跨境界突破了金丹境! 怪不得之前破境的冲动那般强烈,也怪不得破境过程中会引发了诸般异象、山腹塌陷,这是郑九之前再也没想到的。 气海丹田处,一颗硕大的金色圆球十分耀眼,这便是金丹么? 郑九自观下发现,透过金黄色的表面,可以看到圆球内部十分细密而富有层次感的不同色调,从淡黄、土黄、金黄再到紫金色层层包裹下的内核,虽然很模糊,但异常活跃,好似在不停的跳跃。 这或许就是元婴的雏形了,郑九大为感慨,不管道元符种在还是不在,踏上金丹境,在修行中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不仅如此,还能窥视到未来元婴的样子,着实令人神往。 当然也有后怕,郑九未料到这周魏两国的东南边境居然也有修士巡界,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浑身上下全是白色的碎末,都是晶石被消耗干净后的残留物。 郑九粗粗估算了一下,如此高品阶的晶石,居然一次性被消耗了近两百枚,这还是金丹境,日后若是准备突破元婴境,消耗的晶石恐怕要成倍增加。 关键是天地之气中缺少了灵气。 就算玉扳指里有成箱成箱的晶石,这般消耗怕是也承受不起。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郑九回味了一遍破境时的全部过程,收获良多,于是催动灵力,一道无焰之火燎遍全身,将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郑九又从玉扳指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撤掉洞口的阵法离开。 鸡叫三遍,郑九已经赶着骡车再次来到花间溪,将山洞附近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拍响了山崖下背风处一间木屋的房门。 花间溪山泉的泉眼是有主的,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袁大官人花钱买下的,任何人想要汲取最纯净的山泉水自然也要花银子。 泉眼附近便住着一位驼背老者看守,帮着主顾收钱,混口吃食度日,郑九每次来都要先跟老头打招呼递牌子,记录好后方能汲水。 日后凭记录,由车行老板花钱结账。 “老人家,这是今日的水牌。” 不知为什么,今日老头起的很晚,郑九砸了半天门才听到起床的声音,换做往日这个时候,老头儿早就坐在泉眼旁边,吧嗒旱烟了。 “哦,哦……”老头接过水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转身回到小屋里拿出一本账簿,在写好的日期处让郑九按手印。 流程很简单,但郑九却发现了老头儿的异常,不但慢慢吞吞,而且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瞄一下郑九,好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老人家不舒服么?”郑九问。 “啊?哦,记得告知张大掌柜,后日来销账。” 销账的事儿倒是没记错,可老头儿回答问题明显驴头不对马嘴,便一定有问题了。 郑九联想到破境前就曾感应到在花间溪附近有一个山精,可是在破境之后再也寻不到了,之前引起的动静蛮大,莫非山精跑了? 山精在东州大陆并不鲜见,主要是有年景颇长的植物,机缘巧合吸收日月精华慢慢修炼成精,是修士眼的中天材地宝。 也有猛兽修炼成精的,便不称之为精了,而是怪。 山精灵怪如果道行足够,有一定几率可以幻化为人形,但是这种道行至少以千年计,脱胎换骨之路是很难很难的。 后来随着大陆灵气消散,山精、灵怪都非常罕见了。 在魔音谷,秋华挖出来的山精也有少许灵性,但距离真正的山精还差的太远,边关塞外环境恶劣,物种少,他们所称谓的山精,仅指那种像人参一样的东西。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探察,只是暗中留了个心眼。 声言一声谢,郑九便转身开始汲水,十二个大木桶,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还真需要花费些时间。 边汲水,郑九边眺望远方,黑暗的夜空中已经隐隐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线,天快亮了。 他并非真的在看风景,而是时刻盯着身后不远处的小木屋。 一根黑色的根须从木屋的门缝处伸了出来,约有拇指粗细,初时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渐渐便加快了攀爬延展伸出的速度。 不仅如此,随着郑九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从门缝处探出了更多根条,有粗有细,均是悄无声息的朝着郑九而来。 郑九心里冷笑,表面不动声色,继续哼着小调,一桶水满了,再换上一桶,头也没回,却突然撤步,左手飞速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根最先爬过来的长根。 第122章 千年精怪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山野。 所有准备扑上来的根条都在剧烈的抖动,郑九手上加力,纯粹的力量,一把便将藏在木门之后的老头儿给拽了出来。 确切的说,老头儿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就是一根十分杂乱的大树桩子,诡异而又混乱。 但从其根须分叉的粗细,依稀可以看出四肢、躯干,已经隐隐有了人的雏形。 “居然是个千年山精!”郑九冷冷道。 “……仙师饶命,饶命,老朽只是这山中一残命,老眼浑浊不识泰山,还请仙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为何要加害于我?” “老朽只是嗅到十分诱人的味道,一时贪念作怪,才干出这种不知深浅的龌龊之事,求仙师原谅小老儿一次。” “什么诱人的味道?” “就是那……那灵石。” 郑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时破境时为了防止万一,一口气从玉扳指里掏出来数百枚灵石,未料想居然能把个千年山精吸引过来。 “此处的老丈呢?”郑九再问,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呃……这个,仙师刚才见到的便是。” “把话说清楚点!” “是,是是,那老者已经被我吸食了血肉,只剩一副皮囊。” “既是如此,那便饶不得你了。” 郑九说话间抬手便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弯刀,却不料忽然脑后生风,郑九想也不想,顺势摆臂一招犀牛望月,咔嚓一声便将袭来之物斩断。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十分尖细刺耳。 “柳儿住手,在仙师面前不得造次,你我联手也非仙师一合之敌。” 居然还有个小精怪,郑九一刀斩断它的根须,身后是一棵小树,确切的说是垂柳。 说是小树,起码也有数百年了。 “一家子?”郑九挑眉询问。 “仙师勿怪,柳儿未经世事,适才愚蠢的出手只是心情急迫,小老儿干下错事,但凭仙师发落,只求饶了柳儿一命。” 郑九不答,心里却暗讨这花间溪实在是古怪,能见到一只真正的山精已经是非常罕有,这里居然一下子藏了两只,地下应该有什么类似于灵气的滋养之物,有助修行并开启灵智。 “若想活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郑九改了主意,暂时放过这两个山精,弄清楚花间溪一带非常重要。 “仙师只管问来。” “地底下可有天材地宝?” “有的,但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力,就在那葫芦洞下,原本是一位陆地神仙飞升后留下来的法器,经历了上千年,灵力丧失了八成以上,小老儿受其滋养开启灵智,是以极为敬重,未敢骚扰。” “原来那个洞府叫葫芦洞。”郑九点点头又问,“可知那法器具体为何物?” “一把宝剑的剑鞘。” “剑鞘?” “的确如此,只有剑鞘,那剑身不知何处去了。” “我再问你,此前有修士路过,你用了何种方法能够屏蔽他的神识?” 这一点很重要,郑九躲在山腹深处,又设了屏蔽感知的阵法,才马马虎虎的躲过了对方的探查,两个山精又有何种特殊能力? “这个简单。”老树根言罢,躯干一晃,黑黢黢的树皮纷纷开裂,露出里面腐烂的机体,一股极为浓重的臭味迅速弥漫,顷刻间便飘满了整个花间溪。 这股味道不但臭的离奇,还让郑九的感知力大打折扣,本能轻易听到蚊虫窃语,在这股臭气遮盖下,完全听不到了,若是释放神识出来,估计也是这种状况,怪不得呢。 由此,郑九忽然意识道,他之所以能糊弄过去那名修士的探查,可能也与这股臭味有关,反倒是这个老山精帮了忙。 如此便下不了手了,但郑九也不能便宜了这老山精,又问,“你老实说话,除了这位老丈,你还害过多少人?” “尸体倒是吃过不少,杀生人只有两回,包括这位老丈。” “你若是敢糊弄我,不但要你的狗命,而且我会连这柳树精一起杀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修行全凭吸收日月精华,和山中法器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灵气,血肉之躯对我修行的帮助并不大,只是偶尔为之。” “也罢,若要活命,便为我做事,守着这洞窟,一有修士的风吹草动便通知与我,可能做到?” “完全没问题,一切凭仙师吩咐。” “那老丈被你害死,那城内的袁大官人一旦追究,你岂不是要误了我的饭碗?” “仙师放心,小老儿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法术,一定会将此事糊弄过去,绝不会牵连到仙师半分。” “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同样取你性命。” “小老儿和柳儿定将守口如瓶。” 郑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个纵跃间便又进入那个山洞,一直下到了最深处,精心敛气,居然感受不到老树桩所描述的天材地宝。 郑九不敢放出神识,但有别的办法,从玉扳指里取出一样事物,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罗盘,专门寻找和定位灵物用的,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深处真有灵力来源。 看来老树桩并没有撒谎,此宝至少在地下数十米,可能还有法阵掩盖,暂时找不到深入地下的通路,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暂且作罢。 郑九出得山洞,给那老树桩定下了不许害人等规矩,然后赶着骡车回县城了。 “那仙师不会是假意放过我们,等驱使我们做事后再行杀伐?” 小柳树道行尚浅,不会人语,只能用山精特有的方式交流。 老树桩苦笑,“我不知道,但你的担忧似乎也没有道理。此人年纪轻轻便有不俗的修为,而且财富惊人,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 “若不是急着弥补之前道行上的血亏,老朽也不会一时心起贪念,眼下后悔也晚了,不过,以此人深不可测的背景,断不会把你我这等小小的山精放在眼里,我想不会有事。” “那您说,他与对岸那位青峰子仙师,哪位更厉害?” “不好比,各有千秋吧,论修为境界当然是青峰子更厉害,元婴境巅峰足足高出那后生一个大境界,可论家世背景就难说了,一个背靠天下第一修行宗门青阳道门,另一个财大气粗,恐怕也是出身名门,而且在门内地位不低。” “哦……” “柳儿,我可要警告你,千万莫要打他们任何一位的主意,稍有不慎,你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哦哦,柳儿知道了。” 郑九回到县城,早已天光大亮,今日耽误了时间,被几位老爷家的管事挨个训斥一番,郑九一概嬉皮笑脸,以忘拿出城的腰牌为由搪塞过去。 夜间城门四闭,没有县尉大人签发的通行腰牌,如何能出得了城? 第123章 大有问题 是夜,丑时。 郑九自入定中醒来,面庞上淡淡的金光敛去,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仔细倾听一番动静后,便换上夜行衣,离开柴房出城。 到了花间溪,路过那小木屋,郑九稍作停留没有进屋查看,却见那房门打开,一位驼背老者走了出来,向郑九深深一礼。 “仙师可是要去寻那宝物?” “然。” 郑九仔细观瞧老者,还别说,这次就很像了,几乎看不出破绽。 “那葫芦洞形似宝塔,实则是三个地龙葫芦拼接而成,宝物便在葫芦下方二十丈的位置,拼接处也即是葫芦相连的狭窄洞道,有缺口可以攀爬向下。” “何谓地龙葫芦?” “一种地貌上的说法,就是很久时,地龙翻身后的形成的气泡,这气泡经过数千上万年的演变,慢慢变成了形似葫芦的空洞,便称为地龙葫芦。” 郑九点点头,心道这山精的话至少可信一半,忽然又想到其他事情,便道,“你抓紧时间给那位袁大官人交代清楚,死去的老丈是否还有家人,也一并查清后告知我。” “老朽尽快办。” 郑九不再理会,转身跃过山泉,一路急行攀爬后进入山洞。 果然,在第二个狭窄的通道里,郑九便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小洞穴,洞口直径只有四五尺,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趴在洞口侧耳倾听,下方深不可测。 盲目下去肯定有风险,势必要做一番准备才行。 郑九退回到山洞口,开始布阵,在阵法学习和领悟上,他比那冯家的冯启运差一些,主要是没怎么投入过精力。 但木华老道自创的一些小阵法不仅简单,而且犀利实用,可以就地取材,随布随用。 在洞口连续布置了两个陷阱,其后又藏了一个颇具威力的杀阵,如此便形成了连环套,莫说普通猎人,就是武道高手贸然闯入也吃不了兜着走。 紧接着,郑九又在那个小洞穴入口布置了两个阵法,一个起到触发警示作用,一个主攻击。 几个阵法均需灵石催动,郑九不缺这东西,只是要谨慎使用。 一切准备妥当,郑九从玉扳指里找出一颗凶兽的内丹,足有山桃大,十分圆润,表面带有血丝,并发出淡淡的荧光,以此物照明。 郑九跃身而入,洞壁十分光滑,他以双腿肌肉挤住洞壁,以控制下降速度,一路未遇到什么障碍,约莫十多息便到了底。 洞底十分狭窄,在淡淡的荧光下,郑九发现脚下还有一个岔洞,实际上就是个拐弯,只是需要矮身钻进去,颇为费力。 郑九手足并用的爬过岔洞,终于来到一间石室,空间很小,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座石床,一方石案,案头上放置着一把乌黑的剑鞘。 只是,郑九刚一踏足便天旋地转,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就好像吃多了酒,想要呕吐的感觉。 果然还是有阵法存在,郑九果断退出,心中惊骇不已,刚刚踏足的一瞬间,便感知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气息之强,绝不亚于那丰庆子对着木华老道倾力一击。 那不知多少年前飞升的仙人显然曾在此处修行过,留下的禁制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撼动的。 山精老怪也绝非出于对剑鞘的尊重而不敢打扰,此怪肯定曾尝试过,同样是被这强大的禁制给弄的束手无策,进不得石屋。 盘坐调息片刻,郑九便在玉扳指里翻找老道留下的典籍心得,试图能找到破阵的法门儿。 却不料一声铿锵如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传来,郑九发现玉扳指里躺在角落的黑铁片在颤动。 难道是雷霆的剑鞘? 郑九心里一动,却又很快就否定了刚才的猜测,雷霆出自青阳道门,是上品灵器,木华老道告诉他,雷霆的现任主人便是他的祖父天玄真人,与这位很早之前飞升的仙人恐怕毫不相干。 但为何雷霆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郑九委实琢磨不透,干脆暂时略过一边,不一会儿终于翻到木华老道关于阵法特例,禁制的概述。 禁制也是一种阵法,但布置的手法和方式要高明的多,破解禁制往往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方法,关键取决于境界和修为的高低。 仙人往往随手一挥的禁制,若是境界不够,就算是顶尖的阵法大家也破不了这样的禁制。 说白了,就是靠实力硬干呀! 郑九挠挠头,知道现在的自己差的太远,只得作罢。 休息片刻,郑九顺原路返回,收了沿途布置的阵法,出了山洞。 孰料,那老山精已经守在不远处,遥遥向郑九一礼道,“我已托梦给袁大官人,不日死去,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另派贤能。” “另外,这老丈名唤黄二坡,年逾七旬,育有一子,老妻多年前身故,因受不得儿媳虐待,才跑出来做事。” 郑九点点头,“若那儿子懂得奉孝,便给些补偿,若执迷不悟,此事就此过去。” 言罢,郑九扔给老山精数锭银子,便快步离去。 一口气奔行了数里地,郑九忽然感知到金戈之声,离着并不远,大致就在下游河边。 本不欲多事的郑九联想到了县城中一家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改变方向,直奔汾阳河边。 所谓奇奇怪怪的富户,便是城南一家毛姓大宅院,每日订购两桶山泉水,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的是,这家人几乎见不到女眷,郑九每日都将水桶扛进院内,也没见过几名丫鬟仆役。 说话的口音也不对路,带有浓重的哼腔,比他这个地道的外乡人还要糟糕。 最奇怪的是,管事居然是个练家子,看武道修为还不弱。 就算郑九没有在南府军服过役,也干过几年山贼漠鼠,起码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户毛家人大有问题。 郑九当然不愿意多事,找一处清净之地并不容易,可身边若是藏着这样的隐患,他自然要警惕起来。 河滩上果然有事,三四名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名少年。 少年使刀,刀法十分精湛,但无奈对手都不弱,而且身上好像有伤,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技水准,已渐落下风。 郑九一眼便认出了毛家管事,莫要看他蒙着面,抬右腿时肩膀习惯性的向上一耸,简直就是此人的招牌动作。 看来之前猜测没错,毛家人绝非什么寻常的大家富户,而是武林中人,甚至有可能是魏国细作也未可知。 紧接着,郑九更为吃惊,少年被逼到河边,退无可退,突然爆发,一招夔牛冲,手中的刀花如泼水般扫向四面八方,立时把蒙面人逼退,以赢得暂时的喘息。 锻阳术大荒拳,冯家人! 郑九原本只是想看上两眼,印证之前联想到的事情,如果与之无关,于己亦无关,立刻闪身走人,可未料想竟遇到了冯家人,那便不得不出手了。 第124章 河滩杀凶 又观察了片刻,郑九便不能再迟疑了,几句关键的对话让他下定决心。 “我与几位无冤无仇,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截杀我?” “……” “若是需要银子,包袱里还有几锭,我一文不留,几位拿去便是。” “小子,怪只怪你姓冯,银钱你自己留着上路用吧。” “你们是赵家人还是白家人?” “呵呵……无需啰嗦。” “……” 一刹那间,郑九便想到了好几个应对方案。 若要救这冯家人,又不能暴露自己,只有将参与围攻的四名黑衣人全部干掉,方可万无一失。 其他方法,或多或少都有漏洞。 郑九宁可放弃都不会采用。 主意拿定,郑九也蒙上面,从玉扳指里拿出一把弯刀,身形几个纵跃便扑向战场。 几名黑衣人的武道修为都在地级武师上下,有一人颇为扎手,大概介于地级到天级之间,郑九一人独自对付四人有些吃力,但联手少年便不在话下。 身影如风掠过,郑九率先偷袭的便是那位毛家管事,一刀便划开了管事的脖颈,鲜血喷涌,管事只是嗬嗬了两声便软倒在地。 突然现身的对手让其余三人大吃一惊,便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郑九单脚跺地,同样的夔牛冲有不同的演绎方法,这一脚更类似于佛门的大力金刚杵,震的对面之人身形一歪,郑九趁机一刀砍下了此人的头颅。 一现身便一口气干掉两名对手,除了偷袭加运气,实力也绝不可或缺,剩下两人早已反应过来,知道今天讨不了好,连对视都不需要,分头便逃。 “你拦一个。”郑九大喝一声,去追那名实力最强的蒙面客。 而持刀少年心中激动,没想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到自己人,于是二话不说去追另一个。 河滩上全是淤泥和鹅卵石,跑起来十分吃力,就算有武道修为在身也跑不快,持刀少年追上对手时已经在数十丈开外。 蒙面客自知难以逃脱,干脆发狠返回头搏杀。 四个人联手杀少年一人尚且费了半天时日,单打独斗,蒙面客哪里是少年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少年一脚踹了个跟头,正要手起刀落时,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少年止步,回头见那帮手居然已经返身回来,惊讶不已。 蒙面客见有机可乘,立刻弹身而起,发足狂奔,郑九冷笑,一扬手臂,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飞出,砰的一下砸在蒙面客的后腰,此人哎呦一声扑倒在地,很难再爬起来。 “请问少……” 持刀少年刚一开口,便被郑九制止,上前一脚将蒙面客踹的翻过身,然后用刀尖挑开了此人的面罩,果然在毛家院子里见过。 “你是魏人细作?” “不是,我们与这少年的恩怨,好像与你无关吧?” “你姓毛?或者是毛家人?”郑九再问。 蒙面客吓了一跳,但随即把眼睛一翻道,“我不姓毛,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九并不着急,而是俯身捡拾了一块鹅卵石,足有半个拳头,伸手一捏蒙面客的下巴,一把将鹅卵石塞进此人嘴里。 手劲儿蛮横,鹅卵石入嘴一大半,直接连根砸断了不知道几颗牙齿。 “跟我耍横,你找错了对象,说实话,你便不会受罪,否则我还有手段。” 蒙面客痛苦不已,恐怖的鹅卵石把的上下门牙和一半槽牙都干光了,一把牙齿堆积在喉咙处混合着鲜血,让人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慌,他的下颌骨也快被弄脱臼了,郑九稍稍加力就会把整块石头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的颌骨劈叉。 没想到今日会碰上一个狠人。 这又算什么?郑九冷笑,他在蒙面客的眼睛里读到了恐惧,在匪帮里他见识过比这种做法还残忍十倍、百倍的手段。 “我问话,你点头或摇头,但凡我判断是假话,你知道后果。” 蒙面客使劲点头。 “你是魏国细作,是,还是不是?” 蒙面客稍加犹豫,还是点头承认了。 “你是不是姓赵?” 蒙面客摇头。 “那么你一定是姓白,或者是白家人?” 蒙面客点头。 “你们到含山县的目的,是为了劫杀这人,还是刺探军情,或者长期蛰伏,等待时机?” 这下,蒙面客瞪圆了眼睛,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行了,我知道了。”郑九手起刀落,砍下此人头颅。 “这位……大侠,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少年刀客全程没有参与审讯,摸不清郑九路数,可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帮忙。”郑九懒得解释,抬手拎起蒙面客的尸体和头颅,向河边走去。 少年刀客有些尴尬,行走江湖也有段时日,做起事来还是远不如对方干脆果决,但帮忙是一定的,事情因他而起。 扑通、扑通…… 四具尸体先后被抛进滚滚的汾阳河中,这还只是第一步,郑九开始检查战团及周围的血迹,并一一清理。 黑暗中,也不知郑九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居然比火烛还能照亮,少年刀客没奈何,只能跟着郑九清理。 “你姓冯?” “你也是?”终于不再冷冰冰,少年刀客自然是要认亲了,这世上除了一名叛徒,懂得锻阳术的当然全是冯家人。 “我不是,但我见过冯琦声。” “哦?您见过他,那是我七叔,我叫冯启年。” 郑九点点头,“从你的刀法和身手看出来了,其实更早的时候,我还在大漠见过冯默声。” “那是我小叔叔,你居然连他也见到了?他已杳无音信很久。”少年刀客很兴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去哪里?” “实不相瞒,我要去西北边塞寻我四叔和七叔。” “四叔?” “对,我四叔叫冯啸声,原本隐居在韩国大宛城,后来被赵家人发现,他便走了,我猜应该是远赴大漠寻我七叔去了。” “冯琦声死了。” “啊?!”冯启年大吃一惊,在大宛城被神秘人所救,指引他去大周,事后冯启年琢磨一番,索性直奔关去外寻找七叔,没想到刚走到周国境内便听闻噩耗。 “你的伤势不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藏两天,再作计较。” “不不,你先告诉我,我七叔是怎么死的。” “边走边说吧,那地方不远。”郑九转身就走,冯启年只能快步跟上。 沿途,郑九用最简洁的言语将神火镖局的变故、一直到关外积石山匪窝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的两位兄长还活着?” “对,冯启运、冯启升俩兄弟在一处叫魔音谷的地方,暂时安全,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此去,路途有多远?” “横穿大周国,在双峰要塞出关,少说也有两三千里地。” 冯启年倒吸一口冷气凉气,他冒险横穿大魏国南部的狭长地带,不足千里居然都走了近二十日,没想到七叔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第125章 含怒而来 再回到花间溪泉眼附近,郑九直接把冯启年带到了那处山洞。 他没有呼喊老山精,凡人肉胎跟这种千年老怪接触没好处,况且,冯启年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便在这里疗伤,等下我会寻些吃食过来,有些事情等空下来细细聊。” “多谢。” 郑九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还是固本培元丹,在北胜关大战的时候曾用过一瓶,玉扳指里面还有好几瓶。 “这东西有助于你疗伤。” 交代清楚,郑九便迅速离去,今天又迟了,而且事情可能会很多,毛家人一夜之间不见了,绝不是个小事情。 等郑九汲水、送水之后,又被县衙的差役带到公堂问话,花间溪的守山人黄二坡死了,郑九算是与之接触比较多的人,自然要例行询问。 因袁大官人被黄二坡托梦,加之仵作验尸后,认定黄二坡之死因缘于年老体衰,再加外感风寒所致,是以,郑九只是被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便被放回家了。 再返回花间溪,已经是下午,小木屋前搭起了简易的灵堂,有几个雇来的孝子贤孙正在哭嚎。 看来老山精办事还算利索,袁大官人也是个讲究人,能给黄二坡料理后事在大户老财中是极少有的。 郑九也给黄二坡磕了三个头,一则应付场面,说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毕竟老头儿因他而死。 山洞深处,冯启年正在运功疗伤,飞镖之伤早就好了,但被赵永乐的伤到内脏的那一剑,总是难以愈合。 “我来看看。” 郑九倒没怎么学过医术,可屡次受伤也伤出了经验,很清楚这种脏器之伤用真元内力治疗的效果要远强于一般医术和草药。 倘若是使用灵力,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郑九内力深厚,又熟读青阳道门的《体解真要》,十分了解人体的关窍、脉络、脏器、骨骼的结构,是以,以渡真元疗伤对郑九来说手到擒来。 《体解真要》是一部对人体自我剖析的论着,十分详细的阐述了血液、气息在人体中运行的规律,从而揭示,在这种规律作用下,人体结构作为一个整体,其生长、发育、壮大的必然步骤。 非常之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说,《体解真要》亦是一部道经。 全面了解自我,是基础、是小道;让自我应和天地之气的变化而产生强大的精神力,便是登堂入室,是中道;使自我与天地相融相通,方是大道。 这便是青阳道门修行体系中的核心,也是最正统、最纯粹的修行法门。 玉扳指里的典籍还有很多,涵盖修行、论道、卜算、医术、阵法等方方面面,郑九精力有限,却又独具慧眼,首先学习了《体解真要》。 “好多了,多谢少侠。” 真元渡入数次,加之简单的手法推拿,便让冯启年感觉大好,暗道这少侠修为深不可测。 “不消三日,内伤重新收口便可痊愈。” “少侠不仅修为高强,而且医术高明,又精通我冯家锻阳术,不知是与哪位师伯交好?”冯启年终是忍不住好奇。 “我与冯琦声萍水相逢,与冯默声患难相见,谈不上与哪位关系更好。”郑九淡然回道。 “哦,是我唐突了,那么少侠……” “你我年纪相仿,就不要张口闭口少侠了,我姓郑。” “好,你我均是江湖中人,那便粗鄙些,敢问郑兄因何得知那些劫杀我的人是魏奸?” “此处为周魏两国边陲,互派细作很正常,稍稍有些端倪,一猜便是了。” “这倒也是,郑兄如此修为,为何隐姓埋名在这边陲小县?” “避祸。”郑九直言不讳。 冯启年点点头,非但不便细问,反生同病相怜之情,偌大的一个冯家何尝不是如此,四分五裂,各寻生路,即便隐姓埋名,还是被追杀的天各一方,好不凄凉。 “冯兄弟从魏国来,可曾见到兵祸?” “大魏国倒没有,但是韩国兵荒马乱,北方已经打成一团糟,听说魏赵联军自西北向东南已经连破汜水、长阳、庐上等五座大城,前锋兵马直指韩国都城商邑,我绕着南边走的,沿途都是逃难的。” “局势变化这么快?” “是啊,说不定这时候,商邑恐怕已经被围了……” “嘘!”郑九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冯启年不明所以,只得住嘴,屏声敛气。 几道强大的气息自空中掠过,飞速向正东方向而去,至少有七八个修为强大的修士从头顶路过,对郑九来说相当惊险。 这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汾阳河对岸东北方向有一道气息升起,但随即被天空中的修士给压的瞬间悄无声息。 怎地会有如此多的修士?都是青阳道门的么? 好像又不是,否则不会压制那位巡界的青阳修士。 “郑兄发现了什么?” 冯启年肉眼凡胎,没有神识,更没有强大的感知力,哪里知道空中发生的事情。 “附近有修行的修士,是青阳道门的,我们需小心些。” 一提青阳道门,冯启年的面色便唰的一下变得难看,他最恨修士,尤其是青阳道门和华阳宗,就是华阳宗的某个长老写了封信,让看上去非常强大的冯家瞬间崩塌。 冯家的直接对手是宋家,可在冯启年这些年轻一辈看来,他们更为痛恨华阳宗的修士,而非宋家。 令人难受到发狂的是,只能恨,却几乎没有机会报仇,凡人与修士之间差的太远,莫说报仇,能够活着,让血脉延续下去都是奢望。 “不要紧张,这座山洞很深,而且外面还有一层保护屏障,安心养伤,若是不急着去西北关外,过些日子在县城寻个事情暂住一段。” 郑九所说的保护屏障自然是老山精放出去的臭气,弥漫在半个山头上久久不散,的确是大有用处。 大周国国都,永安皇城内,层层高墙阔院的最深处,有一间十分素雅的别院。 草房三两间,傍有青竹数丛,一汪清池,池中有鸳鸯戏水。 此处名为农舍草庐,是深宫大院内的一处世外桃源。 农舍草庐是大周皇帝李戴士的父亲在位时修建的,为皇叔李修长偶尔过来的小憩之所,现在成了李戴士散心的地方。 今日,草庐内风声鹤唳,李戴士和两名心腹大臣垂手侍立,上首座位上坐着一位相貌年轻的青衣修士,此人眉眼如剑,面若寒霜。 修士便是李修长,萃华宗落日峰峰主。 一名峰主亲自来永安非常罕见,自从李戴士的老爹驾崩后,李修长至少十五年没来过了,今日,含怒而来。 第126章 治国很难? 不得不怒,自然不得不来。 魏赵联军势如破竹,已经占下韩国四分之一的国土,加之凌云宗道统被毁,整个宗门被华阳宗吞并,韩国岌岌可危。 韩国皇帝倒是个硬汉,庇护的宗门都没了,居然还有胆量死扛魏赵联军,而且一扛便扛了一个多月,令整个列国都刮目相看。 当然,若是没有萃华宗和燕国的锦瑟堂暗中出手,韩国恐怕连一天都扛不下去。 由于萃华宗和锦瑟堂突然插手介入,使得整个战争形势变得日渐复杂。 在修行者层面,形成了两大宗门合力对抗以青阳道门为首的三宗门联盟,双方暗中角力,各出奇招,暂时势均力敌。 可在凡人战场上,就非常难看了,魏赵联军打的韩军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裕德真人亲自跑了一趟南楚国,说服了烟雨阁的当家人给南楚皇帝施压,不断向北境增兵,给了大宋国巨大压力,那么韩军所面对的绝非魏赵联军,而是魏赵宋三国联军。 如此局面,不出一个月韩国军队肯定全面崩溃。 面对危局,韩国皇帝刘有向连续向大周国和燕国发出求援信,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在皇城北郊设坛,泣天! 这看上去只是一个悲怆的皇家祭祀,实则是在向上天痛斥魏赵无耻,控诉周燕背信。 此泣天大祭,同样震撼列国,就连大陆最东边的齐国和吴国皇帝都先后发布诏书,大骂魏主卑鄙野蛮,号令全军动员,随时准备战争。 燕国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向李戴士发来联合出兵的倡议,谁成想被李戴士给压了下来。 此事让萃华宗中绝大多数少壮派极为不满,若不是看在李修长的面子,早有暴脾气的修士跑到永安城,就算不杀了李戴士,也要将其暴打一顿。 李戴士也是有苦难言,连年战争,国库空虚,尤其是北境之战,已经让大周军队元气大伤,仅仅是府军就被打残了一半。 加之大周国中部连续两年旱灾歉收,十多个县的灾民等着赈济,嗷嗷待哺,连老鼠都嫌弃的国库,哪里还能掏出银子来出兵打仗? 府军被打残一半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恶果,便是皇家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三位皇子之争也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若是以往,就算李戴士缺乏魄力,但在皇权这个字眼面前,他说不得也会使出霹雳手段,可现在,他实在无能为力。 “国库空虚绝非一朝一夕,更非北境之战造成。你成了穷光蛋孤家寡人,可那些文武大臣、地方豪绅、世家大族个个都是脑满肠肥,家里盆满钵满,说到底,还是你的无能。” 即便有两位大臣在场,李修长的话也非常直接、难听。 李戴士干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叔祖在上,戴士虽愚钝,但即位后一直勤勉朝政,可是那些世家大族并非戴士即位后才有的,他们当中很多是前朝元老,功臣名将,祖制需要延续,戴士亦不能行过河拆桥之事,只能在夹缝中找空间,在泥地里寻石块,小心谨慎,但是……” “行了,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训斥你,也不想听你诉苦,但事情总要做,大周国亦不可言而无信,我有几点想法,你可愿听?” “不孝孙儿一切凭叔祖做主。” “其一,立刻回信燕国皇帝,同意联合出兵;其二,即日起下诏全国动员,再征募大军五十万; “其三,命户部设国难司筹款,从你李戴士开始,皇帝及皇族嫡亲,每男丁认捐纹银二十万两;王、公、侯等凡有爵位者每户认捐纹银八十万两; “三品以上官员、诰命,每户认捐纹银五十万两,五品以上官员每户认捐纹银十万两;现役武官,不分品阶,一律免捐,世家大族认捐数量,等同于有爵位者;地方豪绅认捐数量,等同五品官员。” “其四,所筹银两,三成用于赈灾,并免除受灾郡县三年税赋徭役,七成用于新筹五十万大军的军饷开支,不足部分,我来想办法。” “其五,国难司即按战事法令管理,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凡抗拒不捐者,一律罢官,满门抄斩,家产充公,直接计入国难司。” “其六,削藩,此举只真针对手握兵权的三位皇子,李希也不例外,兵部重设三军统帅,人选你看着办,必须会打仗,必须绝对忠诚,三位皇子可以考虑充当其副手,以练其心,滋其技,长其魄。” “以上六条,如有任何困难,你可通过隐阁告知于我,不敢说整个萃华宗,落日峰便站在你的身后。” “这……孙儿明白了,马上按叔祖的意思去办。” 李戴士不敢有半分忤逆,反而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想干的事情,不敢干,也干不了,有隐士宗门出头,谁还敢放个屁? 仙师们真急了,否则谁愿意亲自下场管这些烂摊子。 那些遗老遗少之辈,那些结党营私之徒,那些……不是朕要搞你们哈,而是仙人要杀你们的头,若嫌脑袋多,只管来试。 “嗯,我怎么看着你不愁反喜?”李修长忽然问。 “孙儿自然是欢喜的,替大周百姓而喜,替大周将士而乐,也为老祖宗的圣明感到欢欣鼓舞。” “我是在说你蠢、说你无能,你欢喜些甚么?!” “孙儿有自知之明,不如……不如这个皇帝还是您来坐?” “滚!” 李修长暴怒,李戴士和两位大臣屁滚尿流而去,却跑的相当轻松欢快…… “治国真有那么难么?” “这个……我想,与谈真人相比,治国可能会更难一些。” 李修长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位修士,是他的亲传弟子,名唤李元龙,也是李氏皇族一脉,但与李戴士这一支就隔得有些远了。 李修长呆了呆,不由得叹了口气,想了想吩咐道,“你不用回宗门了,就守在这里吧,帮帮戴士,这个呆子……” …… 只需三日,冯启年的旧伤便痊愈了,在山洞里除了练习拳脚,便无其他事可做,憋闷的很。 郑九倒是每天都来,但待的时间不长,利用有限的时间切磋锻阳术,二人均获益良多。 原本,郑九想通过水行掌柜帮冯启年找件事情做,却不料县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从上到下开始彻查外乡人。 驻扎在东北郊的边军也跟疯了一样,每日有大股大股的兵卒开进县城,名义上是协助县令查办细作,实际上连县老爷的家眷、丫鬟仆役,跟班、长随都没放过。 “掌柜的也心虚了,说让我到先到外面躲一躲。” “恐怕要打仗,我们待不住了。” 郑九点点头,认同冯启年的判断,可他还没想清楚该往哪里去。 第127章 真正目的 “这样,你的身份敏感,不若我帮你易容乔装一下,你再另起个名字。”郑九建议。 “也好。” “我去县城看看情况,如果还是这般紧张,咱们今晚便离开。” “去大漠?”冯启年问。 “对,魔音谷,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四叔。” “一切听从郑兄安排,不过……” “冯兄弟有何顾虑?” “没什么,就是……哎,冯家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与郑兄只是相见恨晚。” 郑九微微一笑,他理解冯启年的心理,被痛苦和矛盾折磨。 他想反击,却又无能为力,但如此被人逼迫的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冯家也迟早完蛋,左右不是,心中自然委屈烦闷。 “都道是,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以你我二人目前的手段对付赵、白这样的大世家,无疑是浮蚍撼树,可一味的忍让便是软弱。” “郑兄此话怎么说?” “倘若再遇到赵永乐这样的家伙追杀,那便宰了她,让对手知道想搞死老子,便做好崩掉满嘴牙齿的准备。” “听郑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正是这番道理。”冯启年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 郑九笑笑,不再啰嗦,掏出一个小瓷瓶帮冯启年易容。 瓷瓶中盛装的是青阳道门秘法配制的符水,涂抹在脸上,口念化字诀,便可把目标改变成想象中的容貌,可是难以脱胎原来的脸模子,也只能维持两天,待药力散尽,容貌又恢复如初。 这只是个道门的易容小伎俩,真正高深的易容术需要催动灵力施为,可以持续很久,甚至可以抹掉此人之前的一切骨骼、面部特征,郑九感觉,暂时还没那个必要。 “我去去就回,你便在这洞里,不管有什么意外,最好不要跟边军发生冲突,很麻烦的。” “我省的。” 然而,郑九和冯启年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 郑九离开花间溪,在赶往县城的路上被一队兵卒拦住,他们似乎就是专门要到花间溪方向搜人的。 光天化日,又在县城附近,郑九不好暴起动手,只得假意顺从,被当兵的给带到了东北郊大营。 军营内专门划定一片区域,用于看管被抓来的疑似细作,不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蹲满了像郑九这样的外乡人,起码五六百人。 谁料想,郑九刚蹲下没多久,便看到了车行的另一个伙计。 与郑九类似,这伙计也是逃难流落到了含山县,因为力气大,能干活,被车行掌柜收留,但要比郑九来的早的多。 连这样的人都能被挖出来,看来事情还真麻烦。 “张掌柜没事儿吧?”郑九小声问那伙计。 “掌柜的……”那伙计左右张望一番,把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掌柜被衙门带走了,哎,不知道啥情况,你咋也没走掉?” “在城外被截住了。” “我比你还倒霉,都走出十里地了,也被抓了回来,这下可惨了……” 郑九闻听,心中一动,跑这么远都被抓回来,情况就不简单了。 这让他联想到两月前在北上途中遇到灾民的事情,稀里糊涂被抓进了南府军,现在的情景好像很相似。 难不成又被抓了壮丁? 正在胡思乱想间,前方一阵骚动,又有两队兵卒回来,押了十七八名外乡人,郑九一眼就看见了冯启年,心中一跳。 藏在山洞里也能被挖出来,这些边军神了么? 等这些人被驱赶进来,按顺序蹲好,郑九才慢慢蹭了过去。 “在山洞也能被发现?” 冯启年看到郑九才算松了口气,以为他出意外了,“有人在洞口喊我,我只道是你派的人来知会我一声,便出来了,哪知道洞口围了一圈官兵。” “喊你什么名字?” 冯启年左右看看,低声道,“冯启年啊,只有你知道的。” 郑九立时明白了,是老山精搞的鬼,花间溪乃至整个山洞附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千年老精怪的感知。 冯启年的名字自然被老山精给听了去,至于化名冯二,也一样。 一时之仁,反倒留了个祸害! 说什么也晚了,现在的情形,要么认命,要么趁入夜后逃出军营。 逃出军营,以二人的身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保不齐会弄出大动静,这对于横穿大周国是很不利的,二人虽然都易了容,化了名,但并不方便。 郑九决定暂时静观其变,一直待到太阳西斜,又陆续有七八批外乡人被抓进来,他大概数了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怕是有千把人了。 终于,有一名将官模样的家伙在十多名兵卒的簇拥下走到了最前方,此人五大三粗,腆胸叠肚,目光倒是犀利,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丘八。 看此人的着装,大概是名百夫长,郑九算是在行伍待过,深知这类基层将佐是最难对付的,狡猾市侩,却又凶狠毒辣,往往在战场上才能锻炼出这种脾性。 “诸位,都把耳朵给老子竖起来!奉我家将军令,彻底清查本县混入的魏国细作,为了不留遗漏,所以把各位一并请来了,现已基本查明,点到名字的,往这边站。” 百夫长说完,伸手往边上一指,不远处早有两排兵卒围成了一方空地。 “张三喜,刘二,朱三明,朱友山、王东皮……” 一名兵卒一口气大声念了二十多人的名字,居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郑九的眼睛随便一扫,便看到几个慌乱的家伙。 “张三喜,刘二……” “本人再强调一遍,念到名字的给老子站出来,若是给脸不要脸,莫要后悔。” “……” 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膀大腰圆的百夫长一声冷哼,伸出他的胖手往前一挥,立刻有三四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向最近的一群人,连拉带拽的揪出一个汉子。 “我不是,各位军爷,搞错了……”汉子嘶声大叫,被一名兵卒一脚踹在了腰眼上,立刻萎了。 郑九与冯启年对望一眼,反正没点到名字,互道,“沉住气。” 百夫长不耐烦的胖手连挥,不断有兵卒冲入人堆,将一个个点到姓名的人给抓出来,但有挣扎反抗,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一番混乱后,被点到的二十三人全都被揪了出来,几乎每一个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哀嚎不断。 “经查,这些人与河对岸常有私通,严重违反要塞禁令,甚至公然对抗边军,按要塞行禁令、含山县衙战时法令,以通敌罪论处,杀无赦!” 百夫长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那些被揪出来的二十多人更是吓的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然而四周兵卒持兵刃严阵以待,没人敢跳出来对抗。 郑九心里压着一团火,那些被认定为细作的人究竟有没有通敌不知道,但有一两个眼熟,曾偷偷摸摸在夜间私自摆渡赚钱,孰料酿成大祸。 恰好冯启年正看着郑九,那眼神在询问,怎么办? 郑九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诸位,没有点到名字的,也不能完全代表你们没有问题,我家将军有好生之德,给诸位一个机会,凡拥护我家将军,自愿从军者,既往不咎,否则,与这些人同论。” 百夫长这番话,方道出了今日大费周章的真正目的。 第128章 要打仗了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愿拥护我家将军,抗拒从军的给老子站出来,滚到那边去。” 百夫长脸上的横肉已经堆了起来,自然没人敢站出来。 “很好,列位算是很给我面子……” 百夫长接下来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后面有人一跃而起,撞翻旁边的一名军卒后,撒腿便向军营外面狂奔。 突然变故,让所有人意外,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更多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观那百夫长,毛毛虫一般的眉毛倒竖,只喊了一个字,“杀!” 不远处的箭楼上有弓弦声响起,一根羽箭嗖的一声掠过众人头顶,大家心道完了。 可没想到那家伙身形灵活之极,跑起了之字步,这一箭居然擦着此人的大腿落空,噗的插在了地上。 “好!” 人堆里居然有人叫好,立刻又有两个人弹身而起,一左一右,速度更快,一个同样撞翻了身边的军卒,另一个直接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有人带头跑,便一定有起哄跟随的。 冯启年再度把目光投向了郑九,可郑九依然摇头。 “杀!” 又是一声断喝,却不是来自那位百夫长,听声辨位,郑九终于找到了一直来给他压迫感的人物,一名全身皮甲的大个子,此人坐在数十丈开外的大帐外,一把木椅,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 此人的面庞很黑,四肢修长,以郑九的感知力推测,这位将军便是边塞的主将,镇守使毛之用,武道修为在天级宗师之上。 单打独斗,若是郑九完全封闭灵力神识,多半不是其对手,但以金丹境修士的身体强度,这位毛大人就算累死也难以杀掉郑九。 冯启年就差了点意思,军伍中居然会有如此人物倒让郑九意外,在北胜关,数万大军中,他也只见到两三位大将才有这般修为。 更为意外的是,这人居然只是个边军将领,不属于府军一系? 两三道身形几乎同时从不起眼的脚落横出,一名光着膀子的军伍大汉两三个跨步便追上了第一个逃命的家伙,手起刀落,人头飞起。 非常干脆! 接下来,没有任何悬念,后两个逃走的人也被先后斩杀。 满地刺目的鲜血和三个人头,让很多人足足愣了半晌,有人哇的一声居然呕吐起来,更多的人则浑身抖如筛糠。 “这便是榜样,老子再问一遍,还有没有不愿从军者?” 百夫长用极其凶恶的表情俯视众人,偌大的空地上鸦雀无声,最后,他很满意的点头离去。 于是,郑九和冯启年同绝大多数人一样‘自愿’从军,被编入了含山要塞边军。 此后的十天里,毛之用如法炮制,又先后抓来了两三批人,逼迫加入边军。 短短一个月内,寒山要塞的边军数量便从五千人激增到一万人,对外号称两万兵马,声势一时雄壮之极。 “你为啥改了主意?”冯启年这位武道世家的公子哥一下子沦为丘八,心里还是满不舒服。 “军营里有高手。” “就那位毛将军么?未见得挡得住你我联手吧?” “不。”郑九摇头,“我怀疑军中有修士。” 郑九这话有强烈的感知意识,那天他自以为找到了毛之用后,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会消失。 可没想到只是一种错觉,没过多久,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便再度袭来,挥之不去。 起初,郑九以为不去在意,小心行事,把自己藏的再严实一点就好,后来他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种压迫,更是一种恐吓。 换句话说,军营里藏着的这位高手,不管是修士,还武道高手,他早就注意上了郑九和冯启年,只是引而不发,时时在盯着他俩。 怪不得,在抓来的第一批人中,那些粗胚军卒能很准确的根据名单精准的拿人,不是他们如何训练有素,记忆力过人,而是早就被圈定好了。 这就相当惊悚了,郑九怀疑此人多半是修士,而且境界肯定在他之上,这时候再选择逃走,为时晚矣。 只是郑九没弄明白,此人为何引而不发。 “那我们怎么办?” “忍,然后等机会。”郑九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也没了最初的那种忐忑不安,若真被发现,只能拼死一搏。 接下来是极其残酷的训练,就连郑九和冯启年这样拥有武道修为的年轻人都感到疲惫,更何况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庄稼汉和流民。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新人补充进来,毛之用好像疯了,县城和周边的流民被抓光了,居然开始抓起本地人。 县老爷和县尉被毛之用压的屁都不敢放,三人串通一气,先是薅光了囚牢里的犯人,连死囚犯都没放过,然后,但凡品行不端,有过劣迹的普通庶民也都被抓了。 所谓劣迹,欠租的、背地里骂过毛将军和县老爷的、酒后胡言乱语的等等,只要没有银子赎人,统统抓起来充军。 还有一件奇葩事,冯启年救了个女人。 女扮男装,叫王九。 在捉对劈刺训练的时候,差点被一刀砍死。 “她被分到你们井字营了,拜托能照顾一下。”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女的?”郑九大吃一惊。 “她……她是蹲着尿的。”冯启年挺难为情,左右看看后才继续悄声道,“被抓进来有好几个女的,都在我们刃字营,后来被发现了,不知道被弄哪里去了。” “这事儿没其他人知道吧?”郑九严肃的问。 “除了你我,还有她自己,没其他人了。” “是个麻烦。”郑九大皱眉头。 “不如干脆逃了吧?”冯启年旧事重提,实在被那些丘八气的难以忍受。 “恐怕马上要打仗了。”郑九所答非所问。 未料想,郑九的话第二天就应验了,一票府军开进了含山县,就在边塞北大营旁边就地扎营,人数估计近万。 整个含山县城的东郊和东北郊立刻变成了大兵营,这让郑九想起了数月前的北胜关,只不过含山县多山,地形复杂,远不似北胜关一马平川,所以看上去更为混乱。 府军开进来的当晚,对岸的魏军也有了变化,甚至直接拆除了汾阳河上唯一的一座索桥。 次日一早,郑九所在的井字营便发放了武器,被整体拉到了东北方汾阳河下游的一个渡口,虽然没有接到攻击和战斗的命令,但如此情形已经说明了问题。 冯启年所在的刃字营也是同样如此,被拉到与井字营相邻的一个渡口,同样发放了武器。 第129章 渡河作战 郑九注意到,被拉出来的几个营基本都是他们这几批被抓来的壮丁,如此,炮灰的味道就很浓了。 渡口没有船只,甚至连个竹筏子都没有,所有人面对着滚滚河水,面色苍白。 而对面的魏军已经严阵以待,河滩上早就布满了鹿角丫杈、地刺渔网、暗桩,其后的山坡上更是箭楼暗堡林立。 毛之用的意图很明显,这些被抓的新丁自然是要趟地刺、消耗对手弩箭的。 些许用途,要用几千人的性命去填,其心可诛。 可是没办法,经历过北胜关大战的郑九,早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某些人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目的,都能把汾阳王推出去当炮灰,流民草芥又算什么? 也有郑九想不明白的,周魏交战,为什么选择含山县做战场? 这个边陲小县山地多,又有河流,很难进行大范围、大纵深作战。 但至少在今日,郑九确认了一个问题,毛之用一系列的疯狂举动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为攻击大魏做准备。 莫说郑九想不明白,就是远在永安城的大周皇帝李戴士也想不明白,这是新拜封的三军统帅薛临岳和几位仙师共同定下来的策略,无人敢质疑,就连一向比较跋扈的五皇子李希也一声不吭。 公开的说法是,东北方向四郡,盘龙山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那是龙兴之地,有仙人大能坐镇,动不得刀兵。 中东部的大莽山自西北向东南斜贯,是周魏两国的界山,因山势高耸陡峭,也难以开辟大规模的战场,而且西高东低的地形并不利于大周国行军,特别是军粮辎重很难翻越高山。 只有在东南方向选择战场,这里平原丘陵交错,两国边界延绵八百多里,有一小半以汾阳河为界,可至少还有一大半适合行军作战。 但谁也没想到,薛临岳放弃了汾阳河向东掉头的河谷,把战场选择在了山地丘陵占九成的含山县。 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都不能改变大家做炮灰的命运。 郑九不动声色的靠近了王九,名字居然很邪性的一样,这让他感到麻烦。 “待会儿打起来,你跟紧我。”郑九小声说。 王九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她知道郑九跟冯启年相熟,可除了冯启年之外,她没有跟任何人正式说过话,因为不仅要女扮男装,还要装哑巴,只为活命。 “冯启年说,让我们互相照应。”郑九只能进一步解释,很麻烦。 王九终于点点头,但没敢直视郑九的眼睛。 郑九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身后的远方有一道强大的气息急速而来,瞬息便已经到了头顶上方。 抬头仰望,普通人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可郑九却能清晰感知到,这是一名顶级强者,可怕的威压不比那个便宜师父方晓差多少。 但随即,汾阳河对岸几道强大的气息乍现,都是青阳道门的强者,明显要拦截这位自大周腹地而来的强者,毫无疑问,他是萃华宗的高阶修士。 接下来,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到头顶高远的天空中有朵朵云絮无声炸开,就像是绽放的礼花,煞是好看。 郑九再也没想到,地面的凡人炮灰们还没动手,高阶修士却已经率先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仰起脖子看那礼花,伴随着噗噗的闷响,颇有点过年的味道,可突然间咔嚓一声,晴空霹雳,一道极为耀眼的电弧从高空劈落,直接砸在河对岸,山石崩碎,草木与黄土飞溅。 周军多数人都被吓了一哆嗦,而对岸的魏军则是哭爹喊娘,那道闪电不止砸塌了一座箭楼。 轰隆隆,轰隆隆…… 身后也传来轰响声,所有人都吃惊的扭头回望,却是大批的床子弩沿着曲折泥泞的山路被推到了河滩边,十多个苦力加两匹骡马伺候一尊床子弩,结果还是有两三尊被摔的四分五裂。 但剩下的也足够了,沿河岸一字排开,共有九尊。 如此笨重的东西,用来攻击对岸? 庄稼汉们是看不懂的,就连带领他们的将佐、老兵也不明所以。 但郑九很快就明白了,从长达近一丈的巨型弩箭的箭尾上,绑着的粗大麻绳便知晓了其用途,这要向河对岸固定渡河的绳索。 巨型长弩前端还有倒钩,看来是经过仓促赶制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高招,实在别出心裁。 但炮灰们跳进河里去送死的命运是无法改变了。 随着三声低沉的短号响过之后,岸上高坡处传来了更为沉闷的鼓点声,郑九知道这是头遍鼓声,应升起战旗、飞龙飞虎旗。 三通鼓响后便会响起进攻的号角,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在这个过程中,高空的礼花还在一朵朵绽放,时不时的会有粗大的电弧砸落,有砸在对岸的,也有砸在周军所在的河滩上。 井字营运气不错,仅有一次劈落在河边浅水中,粗大的水柱腾空,淤泥乱飞,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隔壁不远处的刃字营就很倒霉,一道闪电直接劈落在人丛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二通鼓声后,床弩发出了咆哮,嘭嘭嘭……九连响,拽着麻绳的长弩呼啸着飞向对岸,有的插在泥土里,有的插在了岩石缝里,还有两支栽进了河中。 很快有人拽着床弩上的麻绳检查结实程度,八根长绳被拽下来两根,总算是有六根成功,如此骚操作居然还成了。 三通鼓毕,进攻的号角随即被吹响,井字营的三十个录被并为六队,每一队都有排头兵,拽着绳索开始渡河。 攻击大魏国的战斗正式打响,与北胜关之战相比,在郑九看来这场战斗更像是儿戏。 在并队时,郑九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了王九身前,答应过冯启年的事情当然不会忘记,但也仅此而已,一会儿混乱起来,能不能顾得上就难说。 每个人都身背大刀,嘴叼匕首,河道最深处,可以没过人的头顶,接近对岸的浅滩则满是暗桩和渔网,匕首是不可或缺的。 冰冷刺骨的河水让所有心惊胆战的家伙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双手,死死的握紧麻绳,生怕一个抓不住便葬身河底。 很不幸,渡河到了一半,井字营便有一根绳索断了,确切的说是巨弩插在了对岸的软泥里,吃不住劲儿,一个浪头打来,整条绳索上的人们便东倒西歪,随着激流撞向旁边袍泽。 在河岸的高坡上,边军镇守使毛之用正陪着一名黑甲将军俯视整个河滩,河道上十几条横渡的绳索连同上面附着的兵卒如同被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在竭力蠕动。 “都是些流民,只训练了十来天,也算卖力了。”毛之用小心翼翼道。 将军面无表情,看了几眼便把目光投向了上游不远处的河湾下口某处。 那里虽然水流湍急,但河道狭窄,可以架起临时浮桥,大批的府军和边军正沿着河岸上的陡坡急行。 架桥的事儿不用凡人操心,自有仙师出手。 可麻烦的是,若是头顶上仙人的战斗无法短时间结束,就难以压制青阳道门,即便建起浮桥,也会被瞬间毁掉。 第130章 藏的够深 临时被轰赶渡河的流民,原本只是佯攻,现在反而成了重点,至少吸引了魏军的大部分眼球。 “让你的边军再出两个营,渡河。” 黑甲将军吩咐,毛之用一愣,但并不敢有任何质疑,立刻喊来传令兵下令,边军三个正规千人队即刻渡河作战。 此时的郑九刚刚渡过最危险的河道中央,水急浪大,至少将他们这一队人冲走了三成多,旁边一队更为不堪,有一多半人都已经没挂在绳索上了。 令郑九惊讶的是,王九居然牢牢地跟在了他身后,一个弱女子不但扛过那残酷的十天折磨,在河中的表现也相当非凡,心境体能都不是一般的好。 “小心脚下,前面浅滩可能有暗桩,跟紧我。” 王九不言语,只是重重的点点头,实际上她已经一脚踩在了暗桩上,上面全是尖刺,脚板被扎的血肉模糊,但她不说。 郑九抽出大刀,一猫腰扎入水中,小匕首不顶事,以大刀开路更方便,有雄厚的内力加持,大刀在水下如苍龙击水,不大工夫便扫清了前面一大片障碍。 水下血腥味浓重,有刚死之人的,也有刚受伤的,郑九很敏锐的发现王九的脚在飙血。 “脚破了?” “……” “还能不能走?” 王九认真点头,恰在此时,有破空之声,魏军的箭楼开始放箭。 已经离着岸边不远了,郑九挥刀拨开两支羽箭后,一把把王九拽到身边,弯腰就背在了身上。 王九倔强,试图挣扎,却被郑九臂膀上的气力压的动弹不得,“别乱动,老子脾气大。” 郑九暴喝,趟着水迎着箭雨开始猛冲,在浅滩越是磨蹭逗留,就越是危险,前方已经没有了袍泽,郑九居然第一个冲上了岸头。 雕翎不断,却难以伤到郑九,他很快就成了魏军箭楼追逐的标靶,反而帮了身后陆续上岸的人。 郑九一路狂奔,很快就找到了一处隆起来的土坡,加快脚步,扑卧在坡后。 “把鞋子脱了。” 王九稍有犹豫,但还是解开了捆绑的很紧的笀鞋,脚底板已经被扎的血肉模糊,郑九掏出瓷瓶,倒出两粒固本培元丸,伸手一捏王九的嘴吧,便强行将丸药塞了进去。 紧接着又取出一个小葫芦瓶,拎起王九的脚丫子,在伤口处撒了厚厚的黄色粉末。 如此蛮横做派,王九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这歇一会儿。” 郑九说着话,就像变戏法一般将两个小瓶子收进了怀里,然后提起了大刀。 “你去做什么?”哑巴一般的王九终于说话了。 “去找冯启年,另外,看见没有?那个箭楼也挺讨厌。” “我跟你一起……” “用不着!”余音方落,郑九随手抓了两块鹅卵石,身形已经冲了出去。 其实寻常的弩箭已经伤不了郑九,踏入金丹境,他的身体强度已经再度发生质变,比武道天级宗师刀枪不入的境界还要强大,加之十分敏锐的感知力,羽箭想要近身都不容易。 郑九跑的飞快,抬手间,两块鹅卵石先后掷出,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箭楼上两名弓弩手。 由此,河滩上最突前的一座箭楼哑巴了。 一路狂奔两里地,郑九看见了正在对向奔来的冯启年,这家伙的运气差一些,肩头上挨了一箭,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以冯启年的武道修为不至于此,但既然已经按约定汇合,就不急于细说,二人一起返身去找王九。 此刻河滩上周军的身影渐渐增多,但比起渡河初时的人数差太远了,很多人都没摸到对岸河滩便葬身河中了。 但上来的兵卒们也伤亡惨重,对方的箭楼是主要杀器,还有暗堡,是魏军仓促布置的,虽然简陋的只是在土坡侧面挖了个洞,盖了个柴火堆,射出的弩箭却也防不胜防。 “你去找王九,我去把柴火堆干掉。” 冯启年没二话,他相信郑九的实力,接过递来的玉瓶,道声小心,拔腿就跑。 接下来的活儿对郑九来说谈不上游刃有余,却也足够应付,伸脚一跺,两块拳头大的鹅卵石便一弹而起,兜手一抄,瞄都不用瞄便甩手便砸了出去。 强横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准头,让箭楼上的魏军连声惨呼,往往三四块鹅卵石便干挺一座箭楼,对付柴火堆一样的暗堡也同样如此。 没多大功夫,正面魏军匆匆凑合起来的防御便被郑九肃清,如此高效还是在郑九藏着掖着的状态下,他绝不敢动用灵力和神识。 因为那道如蛆附骨的压迫感虽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神秘人另外一种关注,郑九总觉得身后不远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如影随形。 在前方高坡上严阵以待的魏军也待不住了,战鼓擂响之后便一窝蜂的冲了下来,岂能容忍成功强渡的周军越聚越多。 其中一名骑着白马的将领速度奇快,斜拎着大刀居然直奔郑九而来,虽然他只是在河滩上胡乱丢石头,却也表现的太过抢眼。 郑九手里攥着块石头,盯着急速奔来的白马冷笑,一看来人便知刀马功夫娴熟,在军阵冲杀中是把好手,可若与武修单打独斗,那就是自寻死路。 为了震慑对手,郑九卯足了气力,抬手抡出了石头,下一刻人已经在原地消失。 马上将领吃了一惊,在郑九扬手之时便下意识的抬刀拦截,当的一声巨响,震的他双膀发麻,虎口开裂,大刀握不住脱手了。 区区一块鹅卵石居然被对手掷出了千钧力,实在小看了此人,将领如是想着,一道人影已经如狂风般扑来。 不好!将领再想下意识举刀,却双手空空,狂风已从身边掠过,他只见到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在眼前一闪,视角很奇怪的忽然开阔了许多。 人变小了,自己的战马怎地不见了?不对,它跑向了远端,一具无头的身子端坐其上,脖颈喷溅着鲜血…… 直到将领的人头落地,那白马还在疯狂前冲。 郑九已经冲进了魏军人堆里,如入无人之境…… 终于,盯着郑九的那双神秘的眼睛有了异动,忽然间消失,却瞬间又再度回来,一前一后两股强大的气息瞬间撞击在一起。 寻常人听不到任何声响,但河滩上已经陷入混战的周魏两军将士却如同遭遇了飓风一般纷纷被掀到了半空,然后狠狠的摔落在地面。 而身处两股力量最中心的的郑九反而没受什么外伤,但魂魄被震得如同要离体脱壳一般难受。 “道友藏的挺深呐。” “彼此彼此。” 半空中两名修士对话,方让郑九恍然大悟,继而一身冷汗。 身后盯着他的神秘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他,而真正要杀他的是魏军中一个藏的更深的青阳修士。 第131章 太子怨气 “打上一架?”青阳道门的修士伸手一指天空,表情十分玩味。 上面惊雷滚滚,打的实在热闹,不如上去凑个数? “没兴趣。”萃华宗修士一袭白袍,袍袖上绣着一把黑色的宝剑,身份已经摆明了,来自铁剑峰。 “这话怎么说?” “你若不动手,我便不动手。”铁剑峰的修士居然主动避战,这还是相当罕见的。 “听上去有道理呀。”青阳修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你认为有道理,便是有道理。” “那么……道友,请?” “请!” 两名修士声若洪钟,在猎猎狂风中,互相试探,互打机锋,好像谁也不愿意先动手。 地面上周魏两军的军卒将领却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这二位说着说着,突然动手,那便是天崩地裂,在场的谁也逃不出一个死字。 可是,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两名对峙的仙师,身形居然一同缓缓淡去,随着狂风消失不见。 “不打了?” “仙师他老人家……” “不打了,老子打!”一名体格魁梧的魏军将领忽感身上的重压消失,知道仙师已然离开,立刻领着大刀扑向不远处的郑九。 …… 周魏两国交界的大莽山南段,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峪口,南北宽度不过三四里,东西长达三十余里。 峪口呈西高东低的走势,向东出了峪口,地形陡然急转之下,不足三十余里的道路,高低落差竟达两百余丈,接大魏国的临仓盆地。 而向西出了峪口,则是相对平缓的高地,被大周国称为大方载,又被誉为国门东之屏障,由此,峪口也被称为大方峪。 因为大方峪十分独特和险要,成为周魏两国必争之地,两国均在此处驻有重兵。 又因大方峪的地形对魏国十分不利,所以历代魏国国君皆在外交上对大方峪做足文章,不断以各种借口袭扰和蚕食,一步步将峪口中段的边界向西推,一直推到现在,整条峪口被魏军占据了九成。 大周国本着两国百年交好,永享太平的态度,只好一再息事宁人步步忍让,直让到让无可让。 双方都在峪口中驻军并修筑防御工事,但总体来看魏强周弱,国力上也是如此。 峪口北侧山高林密,南侧虽然坡缓,但怪石密布,地形复杂。 所以周魏两军都把重要的防御设施建设在峪口南侧。 近一年,随着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双方都对大方峪实施了增兵,魏军已经从原来的五千人增加到一万五千人,大周国也把大方峪的边军力量提升到了一万人。 依然,魏强周弱。 双方边军在含山县汾阳河岸十分紧张的时候,大方峪也同样紧张,甚至有过两次小规模的冲突,但很快平息下去。 随着含山县的第一份战报以飞鸽传书的形式传来,大方峪双方的将领都松了口气,原来主战场在含山。 大方峪以西百里远的磨盘岭,一队人马在崎岖凶险的小路上艰难跋涉,因为盘山路峰回路转,很难一眼窥到全貌,所以这一队人马看上去人数不多。 可是一转过山弯,队伍在延续,再拐一道弯队伍还在延续,一道弯一道弯的看下去,会把人吓一跳,队伍没完没了,一直延伸到山脚,忽隐忽现中又延伸到山谷深处…… 这是东府军主力以及新组建的南府军一部,总兵力达六万人,指挥者两人,指挥使骠骑大将军张宏范,副指挥使,东府军辅国大将军李景云。 当然,被削了藩的五皇子李希并不在军中,却不影响其在整个东府军中的地位,张宏范是他亲舅舅,而李景云则是他的堂兄,李戴士弟弟瑞阳王的独子。 谁也想不到,大周对魏国宣战,真正的主战场在大峪口。 但率先开战的含山县也非只是障眼法,突进魏国南部一个要害地区,也是早就制定好的目标。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二皇子汾阳王李辉却被派到了军中当监军,而李希则远在北胜关,正一脸嫌弃的远眺被乌云遮蔽了一半的南峪口。 他率领东府军一部与史文冲的边军联合驻防,以防止新败的罗刹人卷土重来。 如此用人安排,实在匪夷所思,却是仙师们争论后的结果,几位皇子都需要战阵锻炼,不能顾此失彼,但必须除其燥气。 由此,在东南含山一线的指挥将领中,自然能看到三皇子李延的身影,被削藩后他更是怨气冲天,事情全交给心腹大将罗光裕,自己躺在营帐里睡大觉。 “皇兄,你说这一仗,我们能不能打得赢?” 在山脚处的李默鱼与李辉并肩骑行,基本上把狭窄的山路堵的严严实实的,行军作战本没有公主殿下什么事儿,可她非要跟着来。 “为兄也说不清楚,兵权不在我手,区区一个监军,说话又有几何份量。” “皇兄不要气馁,既在军中,自有用武之地,张宏范虽然勇冠三军,但毕竟岁数大了,李景云也不能总是偏向李希,他还是你的堂弟呢,父皇此番有严令,谁若是在国战中行那龌龊下作之事,绝不轻饶。” “国战呐,呵呵,大周国国力脆弱,却要不知所谓的跟魏国全面开战,我想父皇的脑子还不至于烧糊涂,定是那些萃华宗的妖人……” “嘘!你疯啦?再有怨气,也万万不可如此说话。” 饶是李默鱼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当面狂怼马华,却也被自家兄长的一番言语给吓的小脸煞白,不停的上下左右,胡乱张望。 李辉叹了口气,自也心虚,不敢再乱说,可是郁结在胸中的闷气无处发泄。 经过北胜关一战,李辉就算是傻子也看明白了一切,萃华宗上下,没有哪一位仙师会把他当作当朝太子看待,在他们的眼里,太子的地位甚至连蔚山王李延都不如。 仙师的态度决定了李辉此生都无可能登上大宝。 这一点,李默鱼也清楚。 她和李辉一母同胞,母亲是当今皇后,又得李戴士恩宠,嫡长子李辉成年后作为太子储君是理所当然的。 可在仙师眼里,没什么理所当然,只要是皇帝子嗣,谁能干谁做下一任皇帝,这就是他们的道理,说其他的,没任何卵用。 所以李默鱼一直在为皇兄默默加油,一定要能干,一定要立下不世战功,可惜北胜关一战,虽然侥幸获胜,但更多的是仙人角力下萃华宗的胜利,李辉的嫡系被打光了。 失去了竞争角逐的资本,李辉何其不幸。 第132章 活命要紧 汾阳河河滩上的战斗,足足打了半个白日,入夜才止歇。 魏人最终没能守住河滩和高坡,退回到上城县外的要塞内,倘若要塞失守,上城县便要直面周人的兵锋。 可惜,周人也没了后劲。 虽然陆续渡河的兵源一直在增加,但辎重补给没办法跟上来,因为仙师承诺的那座浮桥没能架起来。 天空中仙师之间的战斗,难言谁胜谁负,可始终无法按既定目标肃清对手,如此,浮桥就算架上了也是白架,萃华宗在含山县的计划实际上是失败了。 河滩上的厮杀虽然重挫了魏军,但周人失血也相当严重,第一批渡河的炮灰,一共四支千人队,十去其七,只剩下千把人。 后续上来的边军和府军倒是建制齐整,但一个个累脱相了,先是急行军到河道拐弯处,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后来实在架桥无望,又不得不急行军跑回来,强行渡河。 没累死,也脱了层皮。 因为炮灰用血肉之躯替这帮军爷们扫清了障碍,所谓强渡,实际上没什么凶险。 河滩上挤满了黑压压的军卒,大家都在晾晒衣衫、盔甲,太阳早已落山,只能指望风吹,又哪里能吹的干? 炮灰们大多不在河滩,虽然建制早已混乱,但知道抱团,密密麻麻的挤在了高坡靠北一侧,这里地势高,有利于防守和发现敌情。 这话不是千夫长说的,是一名叫冯二的人说的。 四位千夫长均已阵亡,百夫长也没了,现在还活着的百夫长早把自己伪装成了小兵。 因为魏人打仗,首先袭杀将佐,阴的很,也是魏人作战的一大特点。 没了千夫长和百夫长,也就没有了井字营、刃字营之说,上千名炮灰只能自找爹妈,很幸运的找到了。 冯二便是。 是冯二和他身边的兄弟把大伙儿一点一点的聚集在身边,让垂死的炮灰们看到了希望,是冯二和他的兄弟,把魏军那个最能打的将军斩于马下,这才让魏人心惊胆战,混乱不堪。 在血战中,抱团成为活命的唯一希望,浑身浴血,始终冲在最前面的冯二便是大家心中的那盏明灯。 冯二的兄弟其实更厉害,宰杀魏军如同砍瓜切菜,但这姓郑的家伙脸太冷了,手段也够辣,很多人有点怕,更愿意跟冯二靠的近些。 还有个姓王的家伙,脸也冷,手上的活儿也很糙,可是每每都能化险为夷,不得不说是他娘个副将。 如此,聚在三人身边的炮灰越来越多,最终自成了一支千人队。 “河滩上的官爷好像没人搭理咱们。”冯启年抱怨,派了两个人到河滩上找毛之用将军,想要点补给、吃食,毫无反应。 不过那俩人回来告知大伙儿,好像河滩上也没有吃食,补给没办法自行强渡,当官儿的正在想办法,可能要征调民船。 “那最好。”郑九累了,话也懒得说。 “可是,打了一天了,人人都饿着肚子。” “先想着能不能活到明天吧。” “为什么?你好像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你发现了什么?”冯启年很奇怪。 “信不信魏人会在夜里出击,将这河滩、山坡上的人杀个精光?” “不会吧,魏人若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败退进要塞。” “魏人之前败了,是为了避开我们的锐气,人家躲到要塞里吃喝休息,我们呢?喝西北风,拖拖拉拉的锐气早没了,你还指望能攻入人家要塞?” 冯启年语塞,他出身武道世家,自然是读过不少书的,历史上很多着名的战役,都非常经典的诠释了何谓衰兵必败和衰兵必胜。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身处险境而未失锐气的军队,因为有强大的精神支撑,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反败为胜,他们不是真正的衰兵。 真正的衰兵,是身处险境,又丧失了锐气的军队,注定会失败。 “那……我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吧?”冯启年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若是不想死,只能离开。”郑九道。 “你的意思是逃?”冯启年立刻压低了声音。 “什么叫逃啊?说的这般难听,我们是按照毛将军深入大魏境内的既定目标奋力拼杀。”郑九这番话义正言辞,随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沿着身后的这条山脊一直往北摸,反正是魏人的地盘。” “天这么黑,那山崖太陡峭了,很危险的。” “总比被魏人杀了强。”郑九言已至此,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冯启年挠挠头,知道郑九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又好像没完全听明白。 “他的意思的是,带上愿意走的人一起走。” 一直很安静的王九忍不住开口,一句话便让冯启年恍然大悟,个别人不经上峰同意脱离战队,那便是逃,一大坨人,打过招呼后离开,那就不算了,大家是为了执行将令。 明白了意思,冯启年就好安排了,立刻又把那两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喊来,“再去一次,催要粮草,弟兄们饿疯了,实在不行,弟兄们就自己找食儿了。” “还找毛将军?” “不管什么将军吧,反正把这意思说清楚就行,兄弟们饿了,伤兵得不到救治,又死了好几个,就这样。” 俩人应了一声去了,没过多久就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一个家伙的脸上还有清晰的五指印。看样子是被抽的。 “毛将军怎么说?” “没见到毛将军,是一名姓刘的将军,他脾气好大,说我们这帮穷酸只知道喊叫,所有人都在等粮草,又不是只饿我们,打发我们哥俩回来,说安静的等,若再敢叫唤,军法从事。” “那刘将军叫啥?” “好像叫刘敏,西府军的。” “成了!” 冯启年一拍手,既然打过了招呼,那便可以大摇大摆了。 当然,心里虽如是想,做起来还是要非常谨慎,冯启年喊来几个始终跟在自己身边冲杀的死忠,让这几人分头通知,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不愿意的也不强迫。 “我们什么时候走?” “再等一个时辰,告诉大家养精蓄锐。” “也对,万一征到了民船,就有补给了。” 郑九一声冷笑,王九忍不住又道,“就算有了粮草,也轮不到我们。” “不至于吧?”冯启年不信。 “你可知上面为何放任我们这帮散兵游勇?死了千夫长,这么久都没人来填补,以毛之用的精明,能糊涂到如此地步?” “可是,河滩上不也是乱糟糟的么?散乱的没人管呀。” “所以,你见过有这样打仗的么?”郑九反问。 冯启年愣住了,他几时见过打仗,若不是这次鬼使神差的碰上了,他恐怕这辈子也只能在书本上了解到何谓战争。 “的确是反常,不过其中缘由哪里是我等草民所能揣测的?”王九的见识倒要比冯启年强的多。 “不能揣测就不揣测,活命要紧。” 第133章 不值钱 亥时初刻,下面的河滩上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似有什么喜事。 “是不是粮草补给运来了?”冯启年不死心,立刻喊了两个人亲自带着他们去查看,能说会道,不见得就能抢。 郑九微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王九看不下去,伸手推推郑九,“你就那么放心冯二,万一抢不到又打起来怎么办?” “肯定是抢不到的,打起来也未必。” 郑九一直醒着,不拦着冯启年,也是让他死心。 至于会不会真的打起来,多半不会,冯启年虽然血气方刚,但已行走江湖,懂得审时度势,关键他是冯家人,不会蠢到逞一时之勇而暴露自己。 王九瞪着眼睛想了想,选择相信郑九的判断。 果然,没过多久,冯启年就带着人气急败坏的跑回来了,一肚子怒火却没地方发泄,只是在郑九身边走来踱去。 很多双眼睛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冯启年,本指望有什么好事儿,但见冯二这副模样,怕是河滩上终究容不下人,只能干瞪眼。 之前有些人偷偷溜了去河滩,不是不记着冯二的好,只是想着万一能混到点吃食呢?毕竟大家是袍泽对不对? 结果被人家三拳两脚给打回来了,人家根本就没把一帮子流民当作自己人看。 郑九忽然间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道,“亥时三刻,准备出发。” 王九闻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望向北方天穹,暗道这家伙没有任何计时器物,却对时间把握的如此精准,像是个更夫。 “哎,我说,你就不问问我下去的情况?”冯启年实在憋不住。 “两手空空,不都明摆着么?” 郑九站起身,低声道,“出发,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 说罢,郑九抬腿便走,不带丝毫犹豫,王九立刻爬起来跟上,当然不忘看冯启年一眼,那是提醒。 冯启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得招手喊人道,“快快快,通知下去,走了走了。” “小声点,莫要大喊大叫……” 几个亲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说好的一个时辰到了。 失去了炮灰价值的流民们,虽然身上还穿着大周国边军的号衣,可慢慢的越来越清楚,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草民,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和扔掉的。 于是,大家不吵不闹,在夜色的掩护下,纷纷踏上了未知的逃亡之路,有那三个人打头,活下去的希望可能会大些吧? 脚下是大魏国的土地,可是在哪儿做流民不是做呢? 之所以同意带上这些人,郑九是有私心的,仙师们不打架了,河滩的战斗也暂时休止,可背后那双眼睛始终就没离开过。 他若是与何冯启年跑了,恐怕后续的麻烦不断,但是带上一帮子人,仙师至少要摸清楚情况再做计较吧。 另外,不出两个时辰,河滩上便会再起战火,魏人一定会将渡河的周人赶尽杀绝,不是胡乱猜的,是根据事实情况判断。 魏人虽败,但不乱,退回要塞后十分低调,甚至都没有对近在咫尺的流民发动任何袭击,哪怕是弓弩齐射一两轮也好,恐吓住对手,为巩固防御争取时间。 什么都没做,便是以示弱的方式蓄积力量。 有了如此判断,郑九便不会再呆下去,对身边这些好不容易挺过数次大难的人也于心不忍。 若是真的再起战端,仙师是顾周军,还是顾郑九和冯启年? 也不好说。 脚下这座不知名的山非常险峻,呈西北东南走向,仿若是平地拔起的一道波澜起伏的屏障,沿着山脊攀爬,左侧便是悬崖,一旦失足,必然摔个粉身碎骨,右侧是陡坡,滚落下去同样活不成。 不像山路的山路,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攀爬,宽的也不过够两三个人的身躯周旋, 上城县城天然的屏障,却成了一帮子蝼蚁求生的唯一之路。 郑九可不是乱带路,在坡子上躺着的时候就放飞了一只小物件,一只比麻雀大一点的飞行法器。 严格来说,这只做工粗造、通体都是竹蘼子和纸糊的飞鸟不能算作法器,充其量是一种法术道具,木华道人可能一时心血来潮,胡乱炼制一番,此物居然可以认主了。 认主后的飞鸟,可以充当一只移动的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山峦虽然凶险陡峭,但向北延绵不过三四十里便有断开的峪口,有下山的小径可循,只要小心一些,是可以攀爬通行的。 而且在山峦北段的东侧,有一处面积不大的平原,是上城县所属的西平坝,也是该县重要的产粮区,再往东,有一座伪装的驿站,其实是魏军的一处军粮辎重周转站。 郑九眯着眼养神,养了一个时辰,实际上是通过飞鸟法器看了一个时辰,沿途凶险利弊均已胸有成竹。 “把这个发下去,一二十个人用一颗,数量有限,不够了也没办法。” 郑九转身交给冯启年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隔着两层布都能散发出微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颗枣子大小的夜明珠。 不止冯启年,周围的泥腿子们几乎人人惊呼怪叫。 夜明珠! 一颗都价值连城! 这姓郑的家伙洗劫了国都么?怎地会有如此之多的夜明珠?! 看这包袱了,夜明珠至少得有五六十颗吧? “别特么瞎叫,这是红鲲鱼的眼珠子,不值钱,夜间能发光,给大家照明用,若是哪个敢贪墨争抢,摔下山崖,可莫要怪我郑某人事先没有提醒。” 郑九一字一句的把话说清楚,言罢转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后悔,这些大字不识的家伙,莫不会真的为了争抢所谓财宝连命都不要了吧? 而且这些珠子若是被那双眼睛看了去,终究是要惹祸的。 可是郑九翻遍了玉扳指,除了一堆高阶凶兽的内丹外,便是这包红鲲鱼的眼珠子可以照明了。 火烛之类的东西倒是有,可是山风太烈,起不了作用。 郑九的话有九成真实,是红鲲鱼的眼珠不假,发出淡淡的荧光也极适合照明,但绝非不值钱,这玩意儿是炼丹的重要材料,尤其是炼制高等级的灵丹,此物绝不可少。 所以,红鲲鱼的眼珠就算不比高阶凶兽的内丹,但其价值也远在俗物夜明珠之上。 木华老道若是还活着,听到郑九如是说,非被气吐血不可。 东西已经递出,再收回就不像话了,况且既然要带着这帮人走,郑九已有私心,岂能不负点起码的责任。 不过,郑九也未料到,向来实诚老实的泥腿子们听说手上的珠子不值钱,自然也就信了这番话,谁让这话是冯二说的呢。 只有俩人为了争抢打斗摔下了山崖,也给足了这帮子流民以教训。 发了一圈珠子的冯启年重新追上郑九时已经三柱香之后了,远远的就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嘈杂声,似战场上的喊杀声,又好像潮水涨落的声音。 “打起来了?”冯启年问,心下骇然。 “嗯,怕是要杀上一段时间。”郑九点头,他的感知力远非冯启年可比,不用回头便知,此时的河滩上恐怕已经血流成河。 “你猜一共有多少人跟着我们?” “总有个千把人吧?” 冯启年一呆,心道这么臭屁么?居然猜的极准极准,一共一千零一十七人,很多伤号都跟在后面了。 “有个问题,那么多珠子,你之前藏在哪里的?” 冯启年实在好奇,恨不在郑九身上得上下其手,实在搞不懂同样一身单薄的号衣,他在哪儿藏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去后面,路不好走,当心魏人杀红了眼。”郑九根本不答。 “好,马上去!”冯启年也是爽快人,先压着好奇心呗,总有时间搞清楚,反正他此时对郑九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又转身往队伍后面跑。 第134章 大天王印 三十多里的山路,艰难攀爬了近三个时辰,当郑九找到了那条下山的小径时,东方已经泛起了白光。 天光大亮,这群穿着周军号衣的家伙在山脚下歇脚集结,个个已经形同乞丐。 一共发生了五起摔下山崖的事故,死了十多个人,主要都是伤号,夜间爬山太难为他们了。 绝大多数人都跟着郑九挺了过来,几乎所有人都被抽空了气力,一个个眼神呆滞,劫后余生,大刺刺的躺在魏国的土地上,连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总共发出去六十一颗珠子,收回来五十五颗,其中两颗随着该死之人坠崖,还有三颗自然是被某些人给吞了。 冯启东很生气,要一个一个搜身,却被郑九制止,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说明带出来的这些人,绝大多数是诚实的。 至于被吞没的三颗,郑九有很多办法拿回来,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思,脑子里正激烈的斗争,是不是冒险放出神识。 很奇怪的感觉,从下山开始,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便消失了。 本应该庆幸,可郑九反而感觉到了惶恐不安,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慢慢靠近。 “让所有人号衣反穿,但有不从者就地格杀。” 郑九压低声音吩咐冯启年,把王九和冯启年都吓了一跳,好像下山之后,郑九突然像变了个人,说话的语气就好似领军大将下令。 “不管用什么办法,将手中的兵刃藏好,但绝不允许丢弃。” “这两件事做完,立刻挑几个头脑灵光的去探路,不要超过五里地,那个方向。” 郑九说完话,伸手一指东南方,然后自己先把号衣脱了,又反着穿好,阔背大刀直接别进了后腰。 冯启年点点头,二话不说也学着郑九的模样反穿衣服,然后藏刀。 王九愣了一下,面色一红,转身就跑向不远处的蒿草堆。 换衣服么,女人总是有点麻烦。 而郑九则沿着山脚独自向西北方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危险就在前方,郑九越来越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不再是那双眼睛了,而是一种可怕的威压,诡异的是,这种压力更像是一种召唤。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一名道士打扮的人盘膝坐地,正笑嘻嘻的看着郑九。 此人白须白眉,满面红光,曾在河滩上见过,正是那位青阳道门的修士。 郑九一声叹息,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了那些红鲲鱼的眼珠子上,自找的,也是没法儿。 “果然是我青阳道门中人,小小年纪已经金丹境了,不知是哪位师兄弟的徒儿,居然藏在了山门之外?” 郑九无法看出此人的修为,自然是高的离谱,在对方面前,他可能毫无还手之力,但此刻反而也没啥好怕的了。 踏入金丹境,便拥有了一样无比犀利的武器,自爆。 郑九几乎在一瞬间就做了准备,只要这老道发现他的身世,或者发现了道元符种,并逼迫他,他便随时自爆。 尽管,郑九到现在都搞不清楚,道元符种究竟还在不在体内。 “这位老仙师请了,我们好像没见过?” “然,但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娃娃可是姓郑?” 果然,并不出乎预料,郑九点点头,“小子姓郑,敢问仙师想起了哪位古人?” “小小年纪,胆识不错!”红面老道发声称赞,“贫道青虚子吕正平,与我那位故人以师兄弟相称,实则矮其半辈,私下里我要称他一声天玄师叔。” 郑九骇的连退两大步,这就出乎预料了,没想到老道士如此直接,不仅点破了他的身份,还直接亮出了祖父的道号…… 不适应,实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娃娃无需担心,我此番见你一面,没有任何恶意,故人有后,只有欢喜,看了便满足了,同时告诫几句。” 说罢,老道右手微微一抬,两道白光飞掠而来,郑九想要躲,却又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了,摊开来一看,居然是那两颗掉落在山崖下的红鲲鱼眼珠。 郑九愣了,一瞬间,心底那种十分危险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一,既入了魏境,一切行事小心,如有条件,尽早选择离开;其二,不可轻易露富,此物被贪婪的修士撞到,非常凶险; “其三,我观你既修武道,又有了纯正的青阳之气,恐两者日后冲突,需尽早做安排,以备发现端倪时调整,这里有些许心得,便赠予娃娃你了。” 红面老道说着话,抬手一扬,一本薄薄的册子飘飘摇摇的飞来,郑九又想躲,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了,在老道士面前,他根本没办法自主,此人的修为恐怕不在方晓之下。 “还有,在你未达到合体期巅峰境之前,永远不要踏入青阳山山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贫道会使人找你的。” “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贫道便不虚此行……” “等等,老仙师,你……你说的那位故人现在怎么样了?”到了此时此刻,郑九不再怀疑老道士的善意,心中记挂着祖父,自然忍不住要问。 “真人他还好,只是心情郁结,已有十年不见外人了。” “我,那个……” “呵呵,娃娃放心,贫道既见了你,回去自然想尽办法见见他,可是事情急不得,需忍,也需藏。 “就说贫道此番见你,也是经历一番曲折,在河滩发现了你,有些情不自禁露了老底,被那萃华宗的铁剑峰主给看出了端倪,于是才有了河滩上与之对峙的场景。 “虽然此人对你好似没有恶意,可老道还是不放心,一直盯着那家伙,直到徐世刚被急事拖累,贫道才得了这点空闲。” 原来如此,郑九恍然大悟,不由得冷汗琳琳,青虚子,青阳道门的丹堂长老,木华老道生前曾提到过,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和值得信赖的人。 于是郑九不管不顾的掏出了玉扳指,将其中的凶兽内丹和所有红鲲鱼眼珠子一股脑儿的拿了出来。 “我师傅木华道人提到过您,说这些东西对您有用,他还没来得及交给您……” 郑九的话未说完,玉扳指却被吕正平一把抢了过去,老道双目垂泪,浑身剧颤,死死的盯着玉扳指,就差嚎啕大哭了。 “……果然是,是木华师兄的,师兄居然收了你做徒弟,贫道竟愚蠢的没看出来,恭喜师兄,贺喜师兄,贫道喜不自胜……” 修为如此高深的青虚子此刻激动的像个孩童,很难自控情绪,在他修行的时间长河中,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这么说,师兄最后的时刻,你就在身边?” “是的,师父为救我,被魔门血图腾的人重创,他……他仙逝于西北关外的大泽。” 郑九随后将遇到木华道长的前后经过都描述了一遍,只是略掉了道元符种的事情。 “此乃天意,天玄师叔有后,师兄也有了衣钵传人,贫道应该高兴,要大笑三声,哈哈哈……” 随后,老道吕正平将玉扳指还给了郑九,自是收下了凶兽内丹和鱼眼珠,然后又掏出一支玉瓶塞给郑九,“做师叔的穷酸,唯有一瓶保命丹药还算拿得出手,权当见面礼了。” 郑九吓得连忙推辞,吕正平把老脸一板道,“叫你收下便收下,莫非看不起贫道么?” “我年轻力壮,这丹药金贵……” “你我这一面的缘分到此为止,记住千万不要露富,不要与我青阳宗门的修士冲突纠缠,好自为之,娃娃。” 吕正平说完,突然对着郑九的头顶一掌拍落,青阳道门大天王印! 第135章 道统代表者 在冯启年和王九的连推带搡中,郑九悠悠醒来,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舒泰。 一抬眼,四周站满了人。 “我说你怎么了?身体哪里受伤了?不要硬撑着。” 冯启年刚才吓坏了,一番忙碌搞定郑九布置的活儿,一扭头,郑九人却不见了,发动人手四处寻找,才发现他晕倒在林子深处。 以为郑九遭遇偷袭,可冯启年浑身上下的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明显外伤,那就是受了内伤,否则怎么好端端的晕倒? “不碍事,太疲劳了,想自己坐着养会儿神,哪知道竟晕过去了。” 郑九的解释显然牵强,冯启年和王九对望一眼,似乎也挑不出啥毛病,人没事儿就行。 “几个兄弟探路回来,东南方向全是麦田,一望无际,有几户农家,兄弟们做事还算小心,没有惊扰人家。” “其他方向有没有派人探查?比如,正东、正北?”郑九问。 “那倒没有,几人刚回来。” “即刻让人再探。”郑九很严肃,“依然不超过五里路,绝不能惊扰农人。” “好,我去办。”冯启年很疑惑的看了郑九一眼,他刚才上下其手了,还是没发现郑九的秘密,可那一大堆好看的珠子又藏哪儿了? “为什么唯独漏了正南方?” 看冯启年把人轰散开后,王九小声询问。 “去不得,正南方五百里是魏人的大军营,魏国正与韩国交战,去了便回不来了。” “哦,可是往北的路不好走……” “但能避开魏军兵锋,我们人太多了,不宜在魏国滞留太久。” “你要带着大伙儿再回大周?” “嗯,不可以么?” “可是再回去,我们还是如同草芥一般被人随意丢弃。” “难道大魏国不是?”郑九反问。 “不知道,难道你在大魏国待过?”王九同样反问。 是个问题,加上今天为止,郑九也只在大魏国待了一天半,哪里知道周魏两国有何不同,看来一群人的去留和方向已经产生了分歧。 “你说的也是,等冯启年回来,我们三个先合计一下,确定走哪个方向再跟大家伙说道?” “如此甚好。” 郑九点点头,不再理会他人,又开始闭目养神。 他很迫切的想知道,适才与青虚子道长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给了自己一掌? 迅速进入自观状态,郑九惊讶的发现,在他的丹田气海四周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金色线条,就像边界线一样。 原本浩渺无边的气海居然有了边界,就像一个大罩子一样将整个气海笼罩其间。 边界内如漆黑的夜空,偶有星辰点缀,那已大如核桃的金丹十分耀眼,周围有云雾缭绕,边界外灰蒙蒙一片,混沌无序,无论如何自观都无法看清其中的实质。 外延原本是没有的,之前自观,视线一经离开便是机体经血脉络或者脏腑,但现在有了这么一片灰蒙蒙的区域,越往深处看,就越感到这片混沌区域之辽阔,可是将视野拔到一个高度,这篇混沌区域也只是金色线条外一片不算多大的灰色环状带。 这是为什么? 郑九尝试调动真元内力,毫无阻碍,气息流转,迅速涌入躯体各处经络血脉,浑身顿时充满了澎湃的力量。 可是,郑九再尝试调动灵力,便出了问题。 尽管丹田内那颗金色的珠子在急速旋转,可涌出的灵力一触碰金色边界便退了回来,雾气越来越浓,却始终没有一丝能越过边界。 好像明白了,青虚子把郑九的灵力给锁住了,在旷野中释放神识,哪怕只有一丈远也非常危险,可惜,神识也放不出来。 一动用神识,少阳经便失去了往日应有的反应,丹田气海与脑子里的本神、承灵、天冲三穴全断了联系。 不仅如此,气海中央会出现了一方金色图案,外形有点像大鼎,又好似某种篆文变形后的写法。 “大天王印封。” 郑九琢磨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几个字迹,从上到下书写,因为变形,便组成了一尊炉鼎的形状。 吕正平是丹堂长老,最擅长炼丹,自然也最熟悉炉鼎,青阳道门最厉害的炉鼎便是大天王鼎,能炼起死回生的绝世丹药。 完全明白了,吕正平将郑九的灵力、金丹及神识全部都封在了炉鼎中,不仅严密控制灵力神识外泄,还以丹炉的方式反复锤炼金丹,夯实郑九修行的基础。 换句话说,吕正平这一掌是青阳道门独有的传功灌顶术,一下便消耗了老道士近一半的修为。 传功灌顶虽然没有增加郑九的丝毫灵力,却把只有炼虚期才会出现的仙体丹炉的架子给搭好了。 这意味着郑九只有突破炼虚境乃至更后期的大境界后,才可能真正开启并驾驭一身修为,否则他只是个看似寻常的武修。 这可能是个非常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 但好处更多,郑九的身体强度依然是修士的本质,随着境界的增长,还会变化。 其次,未来郑九根本不用发愁暴露道元符种和修士的身份,也不用绞尽脑汁在突破大乘境后,思考如何搭建仙体丹炉。 再次,还可以最大限度的缓和、甚至避免未来武道真元和修行灵力两种力量体系发生的冲突。 此功法十分玄妙罕见,凝聚了吕正平近半生的心血,也极少有人能练成,就算强大如广平真人也没有掌握可以搭建仙体炉鼎的传功灌体术。 因为这样的传功术,完全是为了悉心栽培下一代而全力以赴,有贪心私欲者,自身修为再如何强大也不会去琢磨这般吃亏又捞不到半分好处的传功术。 吕正平不然,不仅为人耿直正派,而且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宗门内,修习此法就是想传功给能真正继承其意志和衣钵的人。 他一生收了三名弟子,两名在冲击大乘境时失败,一名死于劫雷,一名被劫雷重创后修为皆废,形同废人,终身无法再修行。 第三名关门弟子,因心术不正,被吕正平逐出丹堂,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弟子居然转身便投靠了他最为痛恨的广平子。 由此,吕正平心死。 可没想到,为了应付差事的一次出行,不仅让吕正平遇到了郑九,还让他知道了师兄木华道人的死因。 就算郑九守口如瓶,吕正平也看出来了,郑九的体内有道元符种的影子,这让他大喜过望,心中之激动难以言述,遂果断传功,并使用大天王印。 既然看见了,便要尽一切手段保护好此子,这便是吕正平最朴素的想法。 郑九虽然不知道吕正平看出什么,更不了解对方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内心却感受到了老道士对他的厚爱。 就如同师父木华道人,均是一面之缘,却都毫不保留的付出,不管为了什么,都让郑九感动,同时也倍感压力。 前有木华道人,后有吕正平,曾让郑九非常厌恶的青阳道门正在他心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或许,他们才是道统的真正代表者。 第136章 分道扬镳 郑九反复检查了身体内外,再无其他变化,这才结束自观。 再看玉扳指,吕正平相赠的那个玉瓶静静的躺在里面。 拿出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香之气沁润心脾,只是闻上一闻,仿佛浑身的活力都瞬间被调动起来。 一共五枚乌黑的丸药,每一枚都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并增加寿元。 无论遭受内伤外伤,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就算是死了,只要咽气不久,一粒丸药也能将其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这五枚救命丹药,每一枚都价值无匹。 吕正平对待郑九,实在是厚爱之极。 郑九在心中朝着魏国腹地的大青山遥遥拜了三拜,这才收拾心情放飞了法器飞鸟。 尽管派出了探路小队,但地面看到的和空中看到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而且飞鸟可以飞的很高,视野延伸到很远。 半个时辰后,冯启年和他的探路小队很快回来,郑九也恰好收回了飞鸟。 一个共三个方向可走,北方、东方和东南方,其中东南方和南方,郑九将之归为一个方向。 三人首先产生了分歧。 正北方向,平原延伸不远,便满是山丘沟壑,更远处有高山,恐行走艰难,另外,按照汾阳河的走势,在前方会有一次向东的拐弯。 正东方一马平川,视线能看到很远,庄户越来越多,按照经验判断,可能十到二十里外就有集镇,前行会不会碰到魏军就不知道了。 东南方向,越过广袤的农田,便是郑九昨夜通过飞鸟窥视到的驿站,作为魏军军粮的周转场所,应该存有大批粮草。 郑九拿定主意,选择北行。 冯启年刚开始嚷嚷,郑九选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可一听说东南方向有驿站,立刻犹豫起来。 王九不愿回归大周,自然不想北行,她认为先吃饱了再行选择。 “既然如此,不如把十几个头头儿都召集来,说明情况,让他们逐一征求兄弟们的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冯启年建议,这么多人,总要统一意见。 “逐一征求就不必了。”郑九摇头道,“跟那十几个人说清楚后自行选择。一则没时间了,我们在此处耽搁太久,二则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分散开比较稳妥,大家按各自的想法选择就好。” “分开?那岂不是……” “没办法,魏地凶险,我不想花太多时间逗留。”郑九态度坚决,把大伙儿带出必死的河滩,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在方向选择上再费时纠结。 “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王九有意相问,她虽未看见郑九是放飞什么东西,却看到刚才一股青烟自空中坠落,没入郑九怀中。 郑九身边的秘密很多。 “没有,只是凭感觉,关键是我想回大周,其他人未必,自然不能勉强,便各自选择吧。” 冯启年无奈,感觉郑九与王九之间似乎有些气氛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去召集那些头头儿。 这些小头头,每一个都有一帮抱团的兄弟,他们的选择便是那些兄弟的选择,他们信任冯二,便都会跟在冯二身边。 所以,郑九很清楚,大可不必对每一个人征求意见。 时间花的并不长,六成多人赞成王九的意见,先去驿站吃饱了再说,不到四成人愿意跟着郑九走,他们本来就是大周国子民,在魏地还是非常畏惧的。 这是冯启年最不愿意见到的糟糕场面,怎么劝说,都无法让大家再度聚合到一起。 太是无奈了,昨夜他还声望极高,是人人心目中的指路明灯,可不到一日,冯二便无人理会,成了最难拿出意见的人。 犹豫再三,冯启年还是决定跟随郑九。 于是,两拨人马分道扬镳。 “人都散了,万一遇到大股的魏军,我们岂不是自断双臂?” 冯启年边走边抱怨。 “无论向东还是向南,都要深入魏地,咱们人太多,如果不想被魏军注意到,必然要分散,既然散了,便各安天命。” 郑九的话十分冷漠,让冯启年听着不舒服,可在道理上似乎又找不到什么不妥,只是奇怪,郑九从晕倒中醒来,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你和王九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选择不同而已。” “大家从昨日晌午开始就颗米未进,沙场厮杀,又翻山越岭,饿的实在受不了,这么走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路上走着沉默,冯启年便没事唠叨,却也说的是实情。 “往前十里地,便有一个村庄,我们去买些吃食,实在不行就劫了那庄子里的大户,多留些银钱便是。” “你哪儿来的银钱?” “我自然是有的。”郑九说着话,手里像变戏法一般握着一把银锭,怕是有上百两。 邪了门了?冯启年瞪圆了眼睛,他对郑九已经不止一次上下其手了,除了怀里一支药瓶,手上一枚玉扳指外,还有哪里能藏东西? “去找那几个小头头,寻几个会说魏地方言的跟着我,到地方后,大家藏到山窝里不要露面,你我带着那几人一起办事。” 两个时辰后,郑九带人‘洗劫’了那座村庄,背出了六袋粮食,十多袋烙饼、蒸馍等各种吃食。 如此多的吃食,其实也只够身后三百多人一两天的口粮,还不能顿顿吃饱。 这是进入大山前的最后一座村子,只能尽量搜刮一番,幸亏庄子里有两家大户,纹银一百五十两,足够买类似食物十倍都不止,也不亏他们。 而相反的位置,八十里开外,王九带人抢劫了那座驿站,杀死看守兵卒二十多人,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然而,吃饱了的人们,脑袋瓜便有了各种想法,一部分人主张去追冯二郑九,另一部分坚持继续南下,还有一部分人想要向东,在哪里都是流民蝼蚁,既来之则安之。 七嘴八舌分了五六派,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便各走各路。 王九冷笑,她谁也不带,谁也不跟,只身向北而行。 大莽山南麓的大方峪口。 艰难跋涉了两天的周军,终于等来了仙师所说的迷雾漫山的好天气,在天亮之前借助大雾完成集结,破晓,发动攻击。 一开打就是不要命的猛攻,虽然魏军的探马斥候早就发现了大股的周军,也做了相应的准备,甚至发出了求援信,可还是没想到周人会如此迅速果断。 大方峪的浓雾,三米外便看不清事物,最多只能看见人影子晃动,魏人的弓弩利器便大打折扣,只能漫天乱射。 不到半个时辰,魏人在要塞外设的第一道防线便被攻破,一个时辰后,要塞的大门被撞开,张宏范果然勇冠三军,一马当先冲进要塞大杀四方。 大方峪两侧虽然也有魏军设下的数道防线,但周人杀红眼了,势如破竹,一道道防线转瞬即破。 待红日升起,迷雾渐散时,周军已经长驱直入拿下了整个大方峪。 此仗打的极为漂亮,不仅超出了战前制定的目标,也完全符合仙师的预判,消息传到永安城,皇帝李戴士并无喜色,而坐镇皇宫的萃华宗修士则抚掌大乐。 第137章 各种羞辱 大方峪大捷的喜报同样传到了北胜关,传到了含山县。 五皇子李希冷笑一声,当着边关大将史文冲的面,抬手一扬,那喜报便化为碎片,纷纷扬扬。 史文冲大皱眉头,却未说话,深知这五皇子性格乖张,心狠手辣,还是不触霉头为好。 三皇子李延则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自然,他做的稍微收敛一些,只是在自己的大帐中,砸烂了一切可砸之物。 对于李延来说,这喜报便是赤裸裸的羞辱,汾阳河河滩一战,不算那些炮灰,他折损了近七千人,一多半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老底子西府军。 抢滩渡河的几个营几乎被卑鄙无耻的魏人给屠光了,李延羞愤、屈辱,感觉自己被耍了,可他哪里敢公然泄愤? 萃华宗的仙师们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压制对面的修士,没有架起浮桥,没有在尚存挽救时机时停止强渡…… 一切都像是在耍猴儿,冠冕堂皇的话术是迷惑魏军,为大方峪的主攻做准备,如此大手笔的准备,便是用我李延的家底成就了李辉那厮么?! 倒未必见得。 李辉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大方峪大捷,可他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新编南府军也没有担任前锋主攻,甚至冲过峪口时都没有什么机会射箭砍人,此战便结束了。 虽然作为监军,李辉是能分到些功劳的,可实在寒酸,他只是出席了两次战前会议,甚至连攻击的时间都后知后觉。 整个大方峪之战,李辉犹如一个看客,看到战斗的惨烈,看到了东府军强悍的战力,同样也是一种羞辱,无论张宏范,还是李景云都是表面客气,实则各行其事,根本不鸟他。 不对,看客还有一个,便是那位长阳公主李默鱼。 “兄长,我觉得不对劲儿。” “一路都不对劲儿,妹子所言又是指哪里?”李辉心不在焉,刚接到张宏范的命令,他和他的南府军留守峪口,而东府军的主力直扑大魏国的临仓城。 还是羞辱,时时都有。 “咱们只有六万人,冲的太快了,临仓是魏国西部的重要粮仓,城高墙厚,一旦拿不下来,陷入僵局,便是孤军深入,会出大事。” 李默鱼虽是一介女流,却是熟读兵书的,把兵书上的战例套到大方峪,倒也很有道理。 “这倒未必,拿不下来便退回峪口就是,魏人的援军没那么快的速度,况且天上有仙师的眼睛,魏人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中。” “呵呵,兄长实在迂腐。”李默鱼冷笑,“攻击峪口的时候,我方仙师可以准确推测大雾,但不要以为对方仙师的眼睛都瞎了。” “可不是都是瞎了么?”李辉呵呵一乐,若是对方仙师的眼睛能看穿迷雾,大方峪哪能如此利索的被拿下? “兄长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哦?妹子不妨把话摊开来说清楚。” “此番对魏人作战,父皇称之为国战是不得已而为之,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全国动员,而是受萃华宗仙师所迫,其实父皇的本意只是想逼迫魏人从韩国国土退兵,实现对燕韩两国的承诺即可。 “他比谁都清楚,大周国目前的国力经不起如此规模的战争,可仙师们认为可以借此机会给魏人以雷霆一击,甚至出奇兵,一口气打到魏都洛邑都是非常必要的,只有如此,方能让魏人胆寒,为大周国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那又如何?”李辉一听萃华宗的仙师,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不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哈哈哈……”李辉大笑,妹子时常提醒他不要背地里说仙师的坏话,她自己倒是张口便来,可听着倒是舒服。 “我觉得这场所谓国战,其实就是仙师之间自说自话的战斗,根本没那我们这些凡生当回事儿。” 李默鱼自是见识过北胜关之战的惨烈,仙师争斗的战场上天昏地暗,哪管下面的凡生蝼蚁成堆的死去? “妹子的话犀利,为兄佩服之至,可恼这奇兵之计居然成了。” 李默鱼幽幽叹息,眺望峪口外辽阔的魏地,暗道兄长眼下尴尬的处境,也不全是因为仙师李修长的偏见,自己也有很大原因。 只是此战,若是再遭遇北胜关那样的凶险,到哪里再去寻临危救驾的史文冲?又哪里能再遇到那个神神秘秘,却又胆识过人的姓郑的小子? 姓郑的小子已经带着人在大山里钻了两天,前方就是拐道向东而去的汾阳河。 渡河之后,再往西北前行一百多里便是临仓盆地,一片面积极广的平原,紧邻着周魏两国边境的大莽山南麓,经大方峪便可再回周国。 平原上有一座大城,叫做临仓城,城外驻有魏军,需小心避开。 以上,都是那座村庄里的人说的,自然也是要花些银两的。 郑九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能够找准方位,显然是要依靠那飞鸟所看到的、再应对银子买来的消息不断调整行进路线。 拐弯之后的汾阳河不再奔腾咆哮,安静的河水缓缓流淌,宛如处子,渡口的船只不多,大家只好化整为零,分批过河。 三百多人想不被注意都不可能,可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 还好,渡口毕竟处在荒山外围,就算被人注意了,一时间也拿这么多人没办法,充其量告官,大不了过河之后大伙便再藏起来。 汾阳河北岸多是起伏的丘陵,要比之前的大山好走的多,几十里后便渐渐过渡到平原,庄户人家也零零散散的多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下,几百号破衣烂衫,形同乞丐的家伙聚在一起实在是太显眼,只好绕着平原钻山沟,总好过被临仓城的魏军发现。 郑九也苦恼,带着如此多的人,哪里有独自前行方便,可既然承诺带着他们回大周,也不好食言,好在最多还有一天的脚程便可到达大峪口,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翻过一座山丘后,郑九果断示意冯启年,停止前行,通过法器飞鸟,他看到三十里外令他吃惊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全是魏军,衣甲鲜明,刀枪林立,一个个方阵在开阔地一字排开,一眼望去,规模怕是有五六万之众。 还有更为震撼的,天空中有一大舟,缓缓落地后,舟室之门打开后,大队的魏军涌出,一口气又是两个方阵。 “青阳道门的灵舟!”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这场战争萃华宗的修士疯了,没想到青阳道门更加疯癫,居然将镇派法器拿来运兵? 第138章 以身示范 噗! 郑九的眼睛一黑,所看见的场景瞬息消失,最后余光的影子中似有一团火光腾起。 法器飞鸟化作一缕黑烟消失,确切的说,它是被一道灵力击毁。 郑九大惊,立刻让所有人都不要乱动,旋即,一道强大的神识扫来,在郑九等人藏匿的山林间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离去。 “发生了什么?” 冯启年哪里知道刚才已被修士锁定,只是被郑九的一惊一乍给搞得很是慌乱。 “走,赶紧走。” 郑九没时间解释,敦促所有人尽快离开,自己则抽出了钢刀以防万一,被修士发现,郑九有大天王鼎掩护,大概率不会暴露自己也同是修士身份,可并不代表对方就会放过他们这票人。 “你究竟在搞什么?” 冯启年也抽出了刀,感觉都有点神经质了。 “有魏军,快跑!”郑九撒丫子狂奔,哪有时间跟这帮人讲什么缘由,只能以身示范,你跑的越凶,这帮泥腿子就越慌,肯定会追的越紧,未知的危险总会带来超乎想象的恐惧。 于是,郑九一路狂奔在最前面,出乎预料的是,冯启年居然跑在了第二位,没办法,毕竟是武道高手,速度体力都远非常人可比。 身后是一帮破衣烂衫的家伙,一个个跟野人般从山林里冲出来疯狂逃命。 这一跑,居然就跑过了一座山头,大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可未料想,只是歇了半炷香的功夫,郑九跳起来又跑,大家只好纷纷起身,跟着再度狂奔。 “我们,嗬嗬……为什么跑?” “我哪里知道,去问冯二啊……” “可老子追不上他。” “……” “不跑行不行?大伙儿等等我,喂喂……” “……” 可即便如此,大家依然无法跑赢魏军的战马,那名发现郑九等人的修士自然是不屑对蝼蚁出手,于是魏军将领立刻做出了反应。 遣两支全副武装的百人骑队剿灭身份不明的窥视者。 他们可能是山贼,亦可能是流民或溃兵,管他是什么,周魏两国开战后,边境什么鬼都可能冒出来。 远处马蹄声如奔雷,尘土飞扬,魏人的骑兵速度很快。 两只脚丫子自然是跑不过战马的,若是没有大天王印锁住灵力,以郑九金丹境的修为早就可以御空飞行了,可现在只是想想而已。 跑不过,只能再度钻进山里。 身后的冯启年有样学样,身后的野人兄弟们亦是如此。 但总有体力差的掉队,被随后撵上了魏人骑军乱枪捅死,或者被一涌而来的战马踩死。 转瞬间就有十多个生命消失在魏军骑队腾起的烟尘中。 “这魏人也着实可恼!” 郑九不跑了,随手就抓了几个石块,弹弓早就不用了,没有扔石头方便。 “往山坡上跑,躲树后面,马队冲不上去!” 连冯启年都已气喘吁吁,见郑九停下来,也满地找石块。 嗤嗤的破空声响起,魏军骑兵先发制人,开弓放箭,顿时又有三四人应声倒地。 “去死吧!”郑九怒了,左右臂膀轮番扬起,石块连成串闪电般飞出,居然也发出了呜呜的呼啸声,冲在前面的魏人骑兵,接二连三的发出惨叫声,纷纷跌落在马下。 冯启年如法炮制,双手也跟连珠炮一般投掷石块,手劲儿同样奇大,但准头差一些,两三块石头能干掉一个魏兵,远不如郑九弹无虚发。 前面的骑兵接二连三被击中坠马,冲势很猛的魏军骑队顿时缓了下来,在领头的号令下全都收起战刀、挂上长枪,弯弓搭箭。 “随我冲上去!” 郑九的反应更快,斜提着钢刀冲向对手,毫不犹豫。 他对骑军太熟悉了,绝不能被其拉开距离,在山林里,骑军已经丧失了可以随时机动的优势,若是再干掉弓弩的优势,他们也只是个屁! 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 郑九的身形动若狡兔,飘忽如灵猫,三晃两晃便已欺身到那名领头骑军的身边,足尖点地,臂膀微抬,寒光乍现的同时,那人的头颅已经飞上半空。 太快了! 以冯启年的武道修为都没有看清楚郑九是如何挥刀的。 当无头尸身喷溅出鲜血时,郑九已如鬼魅的闪身到另一侧,将临近的一名骑兵捅翻在马下。 直到此时,魏人才纷纷反应过来,如此近距离弓弩没法用,于是又手忙脚乱的抽刀提枪。 然而,郑九却如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只能看到刀影与寒光在身形左右忽隐乍现。 一路冲了十来丈远,也不知道郑九挥出多少刀,身后马背上的魏军便接二连三,噼哩扑通的栽下战马。 只在几个呼吸间,郑九便一路宰杀了二十一名魏人骑军。 已经硬着头皮跟上来的冯启年惊的直咂舌头,忍不住去想,若是他与郑九交手,会不会在吹口气的功夫就被枭首了。 其实这一路冲过去,郑九只用了锻阳术山海篇中的两招,夜飞鹊和千秋岁,均有秋霜横扫之意,也是山海篇中极少用词牌名命名的拳法,换作刀法更为犀利。 同样的拳法,在冯启年用出来又是另一番光景,虽然不如郑九那般快,却是大开大合,非常抢眼。 两个杀神如入无人之境,将魏人骑队杀的人仰马翻,形同野人的袍泽们也纷纷加入袭杀的行列,魏人彻底被打懵了。 若是在旷野上,骑队还有拉开距离的机会,冯郑二人也不敢这么干,可在山林中,又被对手近身,还有两名武道高手,那就啥也别想了。 死人一多,魏军骑队很快崩溃,四下乱窜,混乱之极。 最终,只有后面的几十号骑兵逃出了山林。 “他奶奶的,简直是太爽了,几日里的恶气,今天总算出了个痛痛快快。” “好不痛快,好不痛快……” “我的个娘哎,如此肥壮的战马,宰了吃也不咯牙吧?” “……” 粗鄙的袍泽们扬眉吐气,不相信能宰了这么多魏人,一个个欢声笑语,各自挑选还没有受惊跑掉的战马,口水四溢。 “换上魏人军服,两人一骑,立刻离开此地!” 冯启年还打算找郑九吹嘘两句,没想到郑九连歇息片刻都不允许,说话间,自己已经跳上一匹战马。 “哎,哎哎,都不让大伙喘口气啊……” “想活命的,赶紧走!” 郑九并非不近人情,也不是装酷,他的神识虽然被锁,但感知力依然强大,一道危险的气息已经盯上了这片林子。 第139章 进退维谷 “疯了吧?再这么跑会断气儿的。”有人不满。 “不是有马么?姓郑的说可以骑马。” “不,不不,老子受不了,肺管子在冒烟……” “我踏马的不会骑呀。” “……” 郑九的话,有人信,有人不信。 有人听,当然也有人不听。 郑九同样懒得啰嗦,继续示范,愿意跟上来便跟着,不愿意的,各安天命,大家都有命数在那里,何必勉强? 冯启年虽然抱怨连天,但也挑了一匹战马跟上了,其后,陆续有人跟上,这一路走来,跟着这俩人是受罪,但至少还没死。 前面的人都跑的看不见影子了,后面的人还在犹豫,甚至为争抢战马大打出手,谁也没注意到,头顶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狂风乍起,有人惊愕的抬头,顿时被吓得全无血色。 一只巨大的手掌从空中拍落……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山林中那片小小的战场,被一掌抹平。 “师兄未免太仁慈了吧?”空中云端有人说话。 “呵呵,狗屁!一个小小的凡人也敢指使道爷做事情?随便应付一下已经给足了承平师叔颜面,惹急眼了,道爷连他都拍成肉饼。” 一掌之后便收工,跑了的算命大,道爷绝不会出第二掌。 “哈哈,还是师兄有个性,不过行事还需小心些,萃华宗人可阴的很,说不得就藏在附近某处……” “可不是么,我怀疑刚才那个窥视我宗灵舟的小法器,就是萃华宗妖人搞的。” “若这般说,还是师兄考虑的周全。” “正因为如此,道爷我才一肚子恶气。” “……” 话虽如是说,那朵云却飘的极快,转瞬间便与其他云朵混在了一起,很难再分彼此。 山林中,巨掌落下的地方十分平整,连掌印、指印都没留下,仿若一方光滑滑的巨大土坑。 坑边上忽然有泥土松动,土层翻开,露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哆哆嗦嗦的使劲儿在四周扒拉,终于扒松了周围的夯土。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大腿,还有脑袋,身躯依次挣扎而出,瘦小的身形如同泥猴一般跪在地上,还来不及清理嘴巴和鼻孔的泥土,便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是王九,她不停的大声咳嗽,涕泪横流,受创颇重,那一掌,差一点将她拍成烂泥。 一路狂追,终于追上了郑九这帮人,却不料横祸便接踵而至…… 百里开外的临仓城,战云密布。 这座大魏国的西部重镇,已经被周军包围了整整四天,城中守军只有八千人,面对数万周军,殊死抵抗,扛下了最初的猛攻,虽然伤亡惨重,居然守住了城池。 若是守将知道他所面对的是周人中最精锐的府军,而且是实力强悍的东府军,那一定要把大牙给笑疵了。 眼下周人失了锐气,哪怕他身边只剩下了一半兵卒,似乎也能应付过来,没事儿还能喝上几口,指着城下的周军将领大骂几句。 周军大帐中,此刻已经吵翻了天,久攻不下,人心浮动,关键是断了粮草,虽然将周围村庄抢了个干净,也不够大军一日用度。 “放弃临仓,兵锋直指上蔡,趁着魏军主力还在韩境,快速拿下上蔡、关良,魏都洛邑便会受到直接威胁,只要魏主慌乱,此行便基本达到了仙师所述的目标。” “万万不可,孤军深入,就算魏境空虚,但其幅员辽阔,一旦对方各州府兵勇集结,我们便会陷入泥潭,不会有好结果。” “兵贵神速,不能不尴不尬……” “徐将军,我且问你,谁告诉你魏军主力还在韩境?” “前日里,有仙师飞信传书,言明魏军主力的动向,难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 “那是前日,这是今日之战场,徐将军!两日前的东西也拿出来说事儿,你怕是真疯了。” “你放屁!打不下临仓,难道灰溜溜的退回去?!” “你特么才放屁!打下大方峪已经是大功一件,就算拿不下临仓退回大方峪亦可俯视整个临仓盆地,有什么丢人的?” “畏手畏脚,便无法完成仙师制定的目标,你我该如何交代?” “你张嘴闭嘴便是仙师,置我大周将士的性命于何地?难道只是为了你好交代?摇尾乞怜之辈最可恨……” “你……” “好了好了!都给老子闭嘴!”张宏范拍着帅案大声呵斥,他也头疼,眼下进退维谷,已经犯了兵家大忌,若是再有犹豫,必出大事。 “大将军有何看法?” 张宏范歪着头问李景云,毕竟几万名将士的性命握在手上,有功同享,有祸事自然也要一起担着。 “我亦不赞成孤军深入,但就这样退回大方峪,必然不好交待,所以某有一提议,再攻一次,全力施为,若是还是拿不下临仓,即刻退兵。若何?” “善。那便再攻一次,既为我数万将士的性命负责,多少也能给仙师们一些交代。” “还有一点,我军缺乏大型攻城器具,不若撤了东、南两面城门之围,集中力量攻打西门和北门,也给魏将一条看得见的活路。” 李景云想了想,又做了补充。 “此计甚好,那便申时造饭,酉时初刻发起攻击,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帐前众将互相望了望,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不得不说,李景云这条无奈之下的提议最符合应对眼下的尴尬困局。 “糟糕,大方峪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守军?” 一路狂奔的郑九等人终于接近了大方峪口,知道这里是周魏两国的边境要塞,可也没想到峪口附近密密麻麻的全是营帐。 看帐篷的颜色和样式,应该是周军,不仅如此,外围更是箭楼林立,还设置了拒马鹿角。 把视线放远,峪口内有大旗迎风飞舞,上书一个大大的“李”字。 居然是府军。 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皇子领军,郑九如是猜测,却八九不离十。 “怎么搞?军营如此密集,混不过去吧?”冯启年望着峪口两侧直耸云霄的高峰,爬山好像不现实,就算他和郑九有武道修为,勉强能过去,身后的这帮兄弟是万万过不去的。 “让兄弟们把魏人的军服脱了,再换咱们自己的。” “哪里还有?都扔路上了。” 说的也是,之前逃命,大家手忙脚乱,没几个会保留在山林里扯成破布的周军军服。 郑九挠头,回头放眼看去,跟着跑出来的兄弟不过百人,个个都是手脚利落、心狠手辣的主儿,每个人都扒了一身魏人骑军的服装。 “那就找两个能说会道的把上衣扯了,跟我到前面去。” “你要怎么干?” “有重大军情禀报。”郑九信心满满。 第140章 很多兄弟 其实,郑九骨子里并不愿意再回军营。 可老道士吕正平的一番告诫与木华道长如出一辙,怀璧其罪,必然深藏,浅显而又重要的道理,就算有大天王印庇护,也难保不被一些修为更高深的修士看破。 而且魏境内的凶险远高于大周。 其次,郑九发现在战阵中,他的修为提升极快。 之前修习锻阳术山海篇,被卡在了第三十一式,即便与冯启年切磋交流,也难以完全领悟,可是含山县河滩一战,让他一举突破。 怎么都是藏,既然眼下的运势就在军伍中,又何必勉强他途? 再次,藏身大周,可进可退,如果实在混不下去,还可以远赴西北边关塞外,所以郑九改了主意。 很快,冯启年便找来了两个光膀子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说会道,但一嘴周人南部的土话十分地道,这就行了。 “我去之后,你带人藏着不要暴露,一旦有变便立刻退走,我自有办法脱困,再去寻你们,千万不要拖泥带水。” 冯启年点头记下,叮嘱郑九小心。 郑九此刻还是易容后的面相,不用担心之前通缉悬赏的画像被人认出来,稍稍检查,藏好玉扳指后,便把上身的魏衣给扒了。 “跟着我,实话实说,脑子要反应快些。” 两个家伙点头,跟着郑九向周军营地走去。 “干什么的?站住!” 隔着数十丈远,三人便被箭楼上的周兵发现了。 “我等是含山要塞边军,奉我家将军之命潜入魏地,现有重要军情禀报。” “含山要塞?何止五六百里地之遥,怎么可能?”周兵不信。 “确实如此,我等一路跋涉,摸清了魏人军情,事情紧急,烦请禀报你家将军。” “站着别动!” 虽然不信,但箭楼上的周兵也非迂腐无脑之人,随即举起小旗向后方军营打起了旗语。 不久,周军辕门洞开,有人挪开鹿角,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将郑九三人围住,领头的是一名百夫长,看上去很重视了。 “谁是领头的?” 郑九向前踏出一步道,“小人甄不满,含山要塞井字营乙三录兵勇,小人录长范有良,百夫长王乾西,皆受战时节制,归西府军刘敏刘大人指挥,受命潜入魏境刺探军情,因归途遭魏军封锁,不得已翻山越岭数日到达大方峪,幸见我大周军营,有重要军情禀报。” 百夫长瞪圆了眼睛,似乎在琢磨。 还甭说,郑九说的有理有据,番号、官长姓名等等一应俱全,含山县也的确打了起来,只是西府军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还有你,和这家伙都是同一藩属?” “回大人话,小人邓三皮,大周南向郡五丰县人,大运十九年到的含山县,要塞刃字营丁一录兵勇,小人录长崔火儿……” 此人一口的大周南方土话,听起来既别扭又亲切,顿时让百夫长及周围兵卒的冷脸有了几分暖意。 “行行,别说了。”百夫长摆摆手打断了邓三皮,“本将且问你,有何重要军情禀报?” “我,呃……”邓三皮有点懵,扭头看向郑九。 “是这样,我们……” “我没让你说话,他来说。”百夫长蛮横的一挥手,然后指着邓三皮。 “呃,这个……我们被魏人发现了,有很多骑军追我们,就在那个位置。”邓三皮说着话伸手一指山峦远处东南方向,“我们拼死冲杀,很多兄弟都死了。” “很多兄弟?”百夫长立刻听出了不对,大喝一声,“拿下!” “且慢,官长,为何拿我们?我们九死一生逃出来,有重要军情禀报,耽误了,你我都要掉脑袋。”郑九大声争辩。 军卒们哪容分说,一拥而上将三人摁倒绑了。 远处的冯启年看傻眼了,事情要糟,一股热血上头就要冲过去,却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死死抱住,“冯二,你想害死我们呀……” 此言一出,更多的人扑上来把冯启年死死的压住,所有人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干什么呢?” 闻听军营内有人大声喧哗,一名披甲侍卫从一顶大帐内跑出来喝问。 “禀报侍卫大人,我等抓获三名魏军细作。” “我们不是细作,有重要军情禀报,重大军情,我们是含山边军……”郑九扯着喉咙大喊,却不料后腰挨了一脚。 实则,郑九有那么一瞬间想暴起伤人,长这么大被人踹是常有的事,可是自从亲手埋葬了苏老夫子后,就再也没有过。 郑九一肚子火,却又强行压住了,不知为什么,数日前见了老道吕正平之后,他的脾性和一些想法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眼下还不到最危急时刻,当忍则忍。 “含山边军?哪里的含山?” 营帐内忽然有人发声询问,嗓音尖细,似一女子。 “蒲阳郡含山县,含山边塞,我们曾与魏人作战,有重要军情禀报……” 郑九的语速极快,可还是挨了一脚,那自以为聪明的百夫长着恼,甚至抽出了腰刀大喝道,“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 “慢着!” 大帐内呼啦一下走出好几个人,为首的一名护卫身材矮小,尖嘴猴腮,还留着一撇八字胡,熟人。 其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长阳公主李默鱼,再后面还有几位全副武装的将领,簇拥着一位身披金甲的俊朗将军。 郑九一看,终是巧了。 “末将见过两位殿下,见过陈将军、王将军、尉迟将军。”百夫长吓了一跳,抓个细作闹出了动静,未料想军中几位将军都聚在一起,二位殿下也在。 “你且说清楚,有何重大军情?”一位红脸将军上前两步,摆手示意百夫长退在一边,直接问郑九。 “距离峪口东南方向不到百里,有大批魏军集结,规模不下五万之众,我等逃命时看到的。” 郑九将如何进入魏境,如何翻山越岭,怎样渡河后看到了魏军集结,又是怎样被发现和逃亡的都详细说了一遍。 只是将进入魏境的理由说成了西府军刘敏将军的命令,目的是刺探魏军军情。 “你说你来自含山,那么说说含山战况如何?” “我等强渡汾阳河,拿下了魏人驻守的河滩、高坡,但未能攻入上城县,因天色已晚,又缺乏辎重粮草,死伤惨重,首日战斗后,我等接刘敏将军手令,趁夜色翻山进入魏境,其后战况不知。” 红脸将军不再问话,回头看向两位殿下。 “带到大帐详细询问。”李辉发话,他特想知道三弟李延的西府军的事情,无论真假都要听上一听。 第141章 幸灾乐祸 “据小人所知,河滩上挤满了大军,可是汾阳河上始终无法架起浮桥,一应辎重难以运送到河滩,夜晚发起攻击是不可能的,反倒有可能被魏人劫杀在河滩上。” “哦?汾阳河上没有桥么?”李辉立刻来了兴趣,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也难怪,他被明抬暗贬,很难掌握到第一手的军情战报。 “原本有一座索桥,开战前被魏人破坏,发动攻击时听官长说很快会架起浮桥,让我等强渡大河,尽心用命,抢先登滩者赏纹银五十两。”郑九回答。 几位将军相顾愕然,李辉则扑哧笑出了声,仗若是这般打法,岂不成了儿戏? “据你看来,魏人有没有可能真的劫杀了河滩上的边军?” “嗯哼……” 一直托着腮帮子看着郑九的李默鱼突然发声提醒,李辉此问,幸灾乐祸的味道太过明显,当着几位将领的面委实不妥。 李辉却浑然不知,满脸笑意的盯着郑九。 “小人见识低微,不敢乱说话。”郑九也不高兴,河滩上就算没有上万人,七八千总是有的,都死光了你开心? “但说无妨,本将恕你无罪。”李辉步步紧逼。 那就满足你喽,郑九冷笑着清了清嗓子。 “小人一介兵卒,不懂兵法,但依小人看,河滩乃险地,背靠大河,没有退路,加之河水冰寒,强渡汾阳河后体力、士气大损,再有,辎重粮草无法接济,此三衰也,魏人则有三利,自家地盘,能躲在要塞里吃饱喝足,有持续供给的强弩利器,三利杀三衰,必然也!” “够了!”李默鱼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实在听不下去。 “妹子何必动怒,实时了解其他战场的战况,是我等统兵将领日常必修之课……呃,到此为止。” 李辉讪讪,自知刚才理亏失态,但不知为何,听了心里就是痛快。 “言归正传,我且问你,你等奉刘将军令刺探军情,为何不顺原路返回,或者直接渡河?而是跑到六百里外的大方峪口?” 红脸将军连忙岔开话题,生怕两位殿下当场争吵起来。 “沿河全是悬崖峭壁,路不可行,有些地方被魏军封锁,只能一路向北钻入大山。” 李辉与几位将军又接连问了几个要害问题,郑九皆对答如流,大帐内鸦雀无声。 观瞧众人神态、脸色,似已基本信了郑九带来的重要军情。 魏人大举回援,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这下便麻烦大了。 如何应对? “不对!这里面有漏洞,此人是魏人细作,给本将拿下!”红脸将军忽然断喝一声,立刻有两名侍卫冲上来摁住了郑九。 “好好的为何拿我?”郑九心里有数,只是明知故问。 “据确切消息,两日前魏军主力尚在韩境,千里之遥,仅有区区两日,魏人的大股部队如何回援的如此之快?飞么?” “有极为特殊的情况,请屏退左右。”郑九面不改色。 几位将领不敢发话,皆看向两位殿下,李默鱼不语,李辉则大手一挥,帐内所有侍卫全部退出了大帐。 “因为有仙师相助,魏军果然是飞来的。” “此话怎讲?”红脸将军步步紧逼。 “对方的仙师动用了一种罕见的法器,一次性可以运送两个营的兵马,我听一名将死的魏军说,那叫灵舟。” “岂有此理?!”李辉失声大叫,别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灵舟,他是知道的,在被李修长嫌恶之前,也曾沾着皇气接触过几位萃华宗仙师,知晓萃华宗有剑梭,青阳道门有灵舟,魔门有血堡,都是镇派的大杀器,可瞬间飞行千里。 青阳道门居然动用了灵舟,我们的仙师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 “当务之急是将军情尽快呈报薛临岳将军和张宏范将军,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红脸将领虽然第一次听说灵舟,但见李辉紧张的样子,便清楚是实情,郑九看见魏人的援军已在五个时辰之前,眼下十分紧张危急了。 “没错,立刻飞鸽传讯。” 几位将领包括李默鱼都赞同,李辉愣了愣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此,郑九含山边军的身份才被正式接纳,只是李默鱼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郑九看那么几眼,感觉似曾相识,有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可面相又相去甚远。 郑九并不回避李默鱼的目光,心中着急去寻冯启年等人,便又将袍泽情况汇报一番。 “小人的官长冯二还领着一干兄弟在军营外等候消息,恳请二位殿下念在他们出生入死的份儿上,予以收留。” “冯二?什么职位?”红脸将军问。 “呃,只是个录长。”这个录长自然是郑九编的。 “你说的一干兄弟,还有多少人?”另一名将领问。 “加上小人,还有九十一人。” “你等奉令进入魏境,一共有多少人?” “一千人。” “一千人?何至于剩了这点儿?”帐内一片惊呼。 “有的去了南境,有的向东深入魏国腹地,我们这批三百人一路跋涉遭遇魏军骑队,苦战后就剩这点人了。” “这西府军想要做什么?把上千人遍撒魏境么?” “以罗光裕和刘敏行事的做派也不奇怪……” “壮哉,一千人深入魏军,五日跋涉,只剩下这点人,本将准了。” “殿下……” “哎,这九十一人皆我大周壮士,就暂编在陈卫将军麾下。” 李辉摆摆手,制止了其他将领质疑。 他听了含山战役的经过和推测结果,心情极好,所以对郑九的印象也好,立刻允诺,并签发了出入行辕的手牌,着一名侍卫领着郑九出了营帐。 此时已经入夜,帐内先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李默鱼和红脸将军尉迟长明都感觉飞鸽传书不靠谱,主张立刻派出援军接应张宏范,一旦东府军主力被魏军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辉反对,夜晚出兵太凶险,况且新组建的南府军只有一万五千人,没有打过真正的大仗,盲目出击,岂不形同于找死? 若认为飞鸽传书不靠谱,那就多飞几羽。 李默鱼被气的直跺脚,对兄长失望至极,原来对李辉的所作所为有出格的地方,通常事后指出,不断提醒兄长,毕竟兄妹之情,远没有上升到对其失望的地步。 但此次大方峪作战,李辉表现的太过消沉,而且在某些原则问题上又言行拙劣,被张宏范耍的找不到北,堂堂一个监军,居然对重大军事行动插不上半句话,太儒弱。 这些李默鱼都能忍,相信兄长的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可今天这件事实在不能忍,事关国战,事关府军的生死存亡,事关数万大周将士的生命,绝不能忍。 李辉被李默鱼吵的头疼,最后妥协,拨三千五百人交尉迟长明和陈卫统带,即刻驰援临仓。 第142章 残余血性 “三千五百人够干什么?”李默鱼还在不依不饶,李辉烦透了,坚决不允再加人手,然后拂袖而去。 尉迟长明和陈卫二将对公主殿下一番劝慰后,匆忙去升帐点兵。 另一头,郑九刚刚带着冯启年等人入营安顿好,便被一名传令兵将他们从营帐里全都轰了出来,“陈将军点兵,尔等速速前往。” “啥情况啊?咱们连歇个脚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以为回家了,特么的又要点兵?老子不干了!” “不干?不干你试试?还要脑袋不?” “马勒戈壁的,就不应该跟着冯二,不,是那个姓郑的。” “……” 大伙纷纷抱怨,冯二一脸黑,郑九也不好意思. 明知通报重大军情的结果便极有可能再上战场,纯属自找,可是跟着的这帮子人,终究是有些倒霉。 “各位兄弟,咱们从含山一路到这里,吃了很多苦,能活着都不容易,相信这是最后一次,战阵中,大家还像之前那样抱团,紧跟着冯大哥……” “老子信你个鬼!”有人唾骂。 “就是,老子早就不想打仗了,后悔跟了你们。” “各有各的选择,发什么牢骚?冯、郑二位大哥也没拿刀逼着你们跟在身后。” “对呀,你当时若是选择跟那帮府军老爷在河滩上睡觉,岂不是美滋滋的?你活该呀!” “你踏马臭狗屎,满嘴放屁!” “说话便说话,嘴巴怎地如此臭呢?” “咦?王九?你啥时候冒出来的?”有人发现了王九。 “嘿嘿,真是王九,咋就剩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 “不知道,反正我要北上找冯二。” “卧槽,缘分啊。” “……” “吵什么吵?”一名侍卫打扮的人骑马冲了过来,对着众人就是一顿皮鞭乱挥,“为何还在磨磨蹭蹭?!” “谁是冯二?还有甄不满?” “我是甄不满,他是冯二。”郑九拉着冯启年一起站出来。 “陈将军命你二人即刻面见。” “请问将军在哪里?” “左前营,第一个大帐前。”侍卫传话之后便立刻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这特么的,府军都是这般嚣张么?”冯启年一头恼火。 “个个都自以为是,显然也没把咱们当回事儿。” “那怎么办?不行咱们逃吧?” “战场上见机行事。”郑九不置可否,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王九,而此时,王九也正看过来。 “这家伙命挺硬。” “一个女子,还真不容易。” “……” 临仓城内外喊杀声震天,东府军拼了老命,还是凸显人数和战力的优势,西门终于被攻破。 但麻烦事儿接踵而来,破了的城门居然冲不进去,前方堆满的枯树、砖石、木桩、破烂等等杂物,想清理都难以下手。 不得不说临仓城不仅守军勇悍,悍不畏死,八千人几乎阵亡了八成,剩下的依然还在战斗,而且城中百姓也是如此,但凡能动的都在积极帮助守军,或者寻找一切可用之物填堵城门。 有的百姓甚至把家都拆了,就如同第一次北胜关大战那样,周人的表现令人叹为观止,军民一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亦亡。 “给老子放火烧!”张宏范恶狠狠的下令。 貌似此方法也不怎么管用,但聊胜于无。 而此时,临仓城近郊的东南、正东,还有西北方向,大批的魏军回援部队已基本到位,每一支骑军都做到了人衔枚马裹蹄,静立如松。 它们犹如一支支在黑暗中匍匐的凶兽在窥视着不远处的猎物。 最近的一支骑队,距离临仓城只有不足十五里。 周人东府军的暗哨、探马和斥候均被精准的一一拔除。 这些斥候和暗哨估计到死时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被发现的,寒光一闪,鲜血喷溅…… 半空中一只盘旋着的小鸟忽然振翅飞向另一个方向。 青阳道门的小法器,与郑九的那只相类似,但分雄雌,雄的负责寻找目标,雌的往往停在魏军肩头,引导其找出目标并杀之。 “魏军主力撤出了韩境……什么?他们出现在临仓?” 薛临岳终于收到了最新战报,惊的一下子从帅案后面跳了起来,一身冷汗将内衫都打湿了。 在此前的一天半里,薛临岳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太安静了,开战以来,从未有如此荒唐而又难熬的十八个时辰。 十八个时辰前,一切都正常,消息、战报非常迅速及时,含山战役的进展,大方峪及临仓城的战况,韩境战况,甚至北胜关外罗刹人的动向等等,每隔两个时辰总会有新消息传来。 可是突然就没有了,或者说十分零星稀少。偶尔会有来自含山县的飞鸿,大方峪的飞鸽,可临仓城的消息一个也没有。 这些战报消息除了各军的候正负责,兵部还有专设的绣衣卫,负责传递军情,可他们情报的来源和准确度都不如萃华宗的隐阁。 可是,这十八个时辰,连隐阁也没了声音。 一定是哪里出了大问题,连驻在兵部的仙师都很久不见了,一头大汗的薛临岳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人备马,他要立刻进宫面见圣上。 薛临岳虽然又被拱到了三军统帅的位置上,可实际上在配合仙师制定了作战计划后,就没什么实权了,既不随大军出征,也不能完全掌控一支兵马,只能为各路兵马协调辎重和军饷发挥些作用。 当然,仙师们的一些重要意图也由薛临岳也以三军统帅的名义发出,效果如何,全靠及时更新的军情判断,但在还判断个鬼? 进得宫门,薛临岳被大内内侍一路带到了文泰殿后面的草庐,当今皇帝李戴士正陪着两位仙师坐在翠薇亭中。 旁边还站着兵部两位官员,尚书姜东泰,左侍郎王川。 气氛有些不对,李戴士神色木然,而两位同僚的面色更难看,如同死了爹一般。 “微臣薛临岳拜见两位仙师,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薛临岳战战兢兢的起身,先擦拭一番额头的汗水,才从袖中取出那份军情,“启奏陛下,有重要军情……” “可是魏军主力出现在了临仓?”一位仙师说话,薛临岳认得是皇帝的远房亲戚,名李元龙,号三绝剑士,正中央坐着的仙师来头更大,是李戴士的叔祖,落日峰峰主李修长。 “呃……正是,我东府军主力恐危矣。” 薛临岳不顾姜东泰和王川一个劲儿的眼色,斗胆直言,自从不带兵打仗后,也就剩这点血性了。 第143章 数人头 “薛将军以为,凭借区区五六万兵马就能让魏人恐惧么?” 李元龙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反问。 这一问,把老头儿给问懵了,作战计划不是大家一起制定的么?不对不对,是在你们仙师的指导下制定的么? 三线出击,两线佯攻,只有东府军一线直捣黄龙。 而且两线佯攻也是由仙师主动提出,选择了东南边境的含山,由西府军一部和边军攻击魏境上城县,另一路是仙师们自己动手,要摧毁青阳道门的一个什么秘境,这就不敢问了。 所以,两线佯攻也是相辅相成,并非完全虚张声势。 可如今看来,含山县的攻击并没有达成吸引魏军主力的目的,却已损失惨重,仙师们自己动手的那条线是不是吸引了对方的大部分仙师,好像也不敢问。 但眼下的实际情况是,魏军主力的突然变化很可能会吃掉东府军。 为什么会这样?又该如何应对? “小臣愚钝,恳请仙师指教。” “战况到了这个局面,也不妨跟几位聊两句,还有点时间。” 李元龙示意薛临岳自己搬个椅子坐着听,毕竟老将军年事已高,又殚精竭虑,自然要给些照顾,待遇比兵部两位大员还要高些。 搞得薛临岳受宠若惊,颤颤巍巍的又差点磕一个头。 “魏赵联手想吃掉韩国,此事势在必行,也只有灭了韩国,方可以掉过头来专心对付大周,救韩国便是救大周,所以,此乃国战。 “但连年战争,大周的国力不用我说,诸位心里都很清楚,根本无法支撑这场国战,唯有出奇招,险中求胜。” 李元龙说到此处,扫视了一眼兵部当下三个品阶最高的官员,居然心生一丝叹息。 而坐在李修长身边的李戴士则微不可察的闭了一下眼,那种痛苦之意很隐晦,别人很难察觉到,可李修长却冷冷的撇了撇嘴。 “两线出击对大周国来说都很勉强,何况三线?所以说,计划是计划,实质上没有两线和三线一说,只是要魏主、魏军感觉到大周国在倾力发动国战,此计便成了一半。” 话音落下,不知为什么,薛临岳顿感一阵森冷的寒意。 “国力、军力、百姓人口,大周都无法跟魏国相比,之前你好我好大家好,混了这平淡的百年安稳时光,今日既然撕破了脸,大家便好好说道说道,这便是国战的意义。” 李元龙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重锤一般敲击在薛临岳的心头,让他浑身战栗,整个人似乎瞬间又苍老了一轮,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李戴士的眉眼在跳,却没有发声,而两名兵部大员却一个个把头低的恨不得都塞到胸膛里,哪里敢伸手搀扶薛临岳。 “薛将军年事已高,怕是受不得刺激。”李修长站起了身,抖了抖一尘不染的长袍道,“我们的时间也到了,戴士,休养生息的时间不会很长,也来之不易,你好自为之。” 话音方落,李修长和李元龙两位仙师的身影便缓缓淡去,消失不见,李戴士这才跳将起来,疾走几步去搀扶薛临岳,却发现老将军已溘然辞世。 临仓城。 这里依然喊杀声震天,似乎没人注意到天空中已经乌云翻滚,遮蔽了日月星河。 张宏范心情很糟,李景云也是脸冷的难看,没想到最后这次攻城倾力一击,居然还是拿不来,反而伤亡惨重。 “将军,事不可为,就此罢手吧?” 东府军大将方明宣浑身浴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有两队兄弟冒火攻进了西门,便再也没有出来,对方用更大的火阻断了前面的退路和后方的援军,火焰最高处都窜到城门楼上了,似乎守军的癫狂来的更为猛烈和彻底。 呼! 张宏范朝天吐了一口浊气,“李将军意下如何?” “退兵!” “好吧。”张宏范伸手抹了一把老脸,吩咐道,“传我将令,北门、西门同时退兵,李饶之预备队佯攻掩护。” 命令传下,四野便响起了鸣金的梆子声,可这声音尚未止歇,便有沉闷的鼓点声传来,咚,咚咚咚…… “何人在擂鼓?!”张宏范大喝。 “报将军,鼓声来自身后。” “什么?”张宏范和李景云均是闻言色变,不对,鼓点声不仅来自身后,在更远处也有。 “报……启禀两位将军,身后发现大批魏军骑队。” “大胆,尔敢胡言乱语,蛊惑军心?” 张宏范抬脚便将第二个跑来的探马给踹了个跟头,他此刻比谁都清楚魏人的援军到了,何故来的如此之快,没时间去搞清楚,当务之急是不能乱了军心。 李景云则拦住了正在集结的预备队,一面喝令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另一面让传令兵变换集结号角,加速收拢队伍。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北门后撤的队伍距离西门还有七八里远。 张李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战场感知相当敏锐,此时丝毫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几万人的性命便毁于一旦。 沉闷的奔雷声很快传来,张宏范的眉头大蹙,全是骑军,难道魏人的主力都回来了? 咔嚓! 天空忽然一道闪电,紧接着惊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砸落,居然还有大雨,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 随着这道闪电,魏军的鼓点声陡然间密集起来,大地在震颤,张宏范辨识魏人骑军已经将速度加到了冲锋的临界点,距离不过两里。 他提枪上马,大吼道,“长枪手、刀盾兵突前!” 此时周军中来不及聚合成建制的骑军,自然无法与魏人骑军硬撞,只能拿人命换人命了。 实则乌云的上方依然有微弱的霞光,一团团聚集的絮云如同棉花一般裹着淡淡的金黄色,煞是好看。 絮云并不飘动,也不散去,似乎在目不转睛的透过下方乌云的空隙看着激烈而热闹的凡人战场。 而云层的更上方便是深空,已经看不到云朵,但在夕阳残影下依然能照出数道黑青色的长影,那是黑境与深空的边界。 黑色的长影是人,而非其他事物,只是半踩在黑境中,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影子拉的极长。 “费尽心机,不过是求死得死。”一个影子说话。 “真人此番出关,实在光彩照人,牛气冲天,不过结论从何而来?”与之相对而立的另一个影子缓声回应。 “我们三个打两个,你以为如何?” “广平子若在,岂不是四个打两个?” “呵呵,真人有趣,天一若是能来,四个打三个。” “可惜,我萃华宗向来不以人头论胜负。”影子说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黑境中竟莫名其妙的有轰鸣声响起。 第144章 热血的资格 当魏人骑军与周人的东府军猛烈撞击在一起的时候,从大方峪方向出发的援军已经跑了三十多里路,距离战场边缘不足十五里。 一路狂奔,区区三千五百人的队伍居然拉成了一条长达一里多地的直线。 没办法,李辉抠门,派出来支援的绝大多数都是步卒,骑军只有一小队,三百骑,可这三百骑也不敢脱离大部队太远,万一遭遇魏军,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 “好像变天了,你看前面,电闪雷鸣。”冯启年在气喘吁吁中不经意抬头。 “嗯,不是那么简单。” 郑九早就注意到了前方的夜空,知道有修士藏在云层中,可是越是接近,心就越往下沉,强大而又恐怖的气息何以如此密集? 神识放不出来,只能凭敏锐的感知力捕捉细数,怕是有两三百名修士之多…… 不对不对,地面的战场上居然也有修士存在,藏在其中隐而不发,是何道理? 郑九心思急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如同他经历过的北胜关之战一样。 前方恐怕是个超大的火药桶,或者更明确的说是个大陷阱。 顺着思路往下琢磨,越是琢磨,郑九就越感到可怕,那种十分森冷的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开战以来,种种谜团似乎一下子自豁然开朗。 为何叫国战?大周国皇帝李戴士亲口宣称! 可冠以国战之名,含山县的边军却何以打的那般拉胯?指挥不当,进退无序,萃华宗的仙师允诺后又食言,导致周军死伤惨重。 这叫国战?李戴士脑子抽了胡言乱语? 若含山县渡口之战的糟糕表现是障眼法,只为给大方峪的周军主力创造机会,让魏人摸不着头脑,貌似说得过去。 可接下来的逻辑就很牵强了,逼迫魏主从韩国退兵?拿下大方峪实则已经握足了筹码,但与国战差的太远了吧? 又或者为了进一步夺下临仓城?然后再深入魏境腹地,直捣黄龙? 意义何在?真要占领整个大魏国么? 周人的底气又在哪里? 依靠区区的府军?那岂非是痴人说梦? 除非萃华宗决定对青阳道门全面开打,可是这种概率,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就算能顺利的拿下临仓城,可区区几万人,就算再如何勇悍,莫说深入魏境腹地,立足都成问题。 真以为青阳道门是傻子么? 可他们却动用了灵舟…… 魏军主力从韩国战场撤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驰援临仓……如此看来,青阳道门这回还真就蠢了。 都是在做局,魏人想吃掉周军主力的同时并不愿意放弃韩国战场,而青阳道门想借东府军这块肥肉将潜入魏境的萃华宗子弟一网打尽。 可是,萃华宗想要把他们全部干掉! 包括青阳道门参战的所有修士,魏人最精锐的骑军主力,临仓城及周边地区数十万百姓,还有…… 郑九想着想着,禁不住额头上已满是豆大的汗珠,若是一切成真,周魏两国一定元气大伤,几十年恐怕都缓不过劲儿来。 如此绝户计,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 “喂喂,你怎么了?刚才我说话你听见了没?”冯启年拍打郑九的肩膀。 “啊?你刚说什么了?”郑九的确走神走的厉害。 “我是说,有个骑着马的贵人混在我们队伍后面。”冯启年压低声音。 “什么人?”郑九一扭头,看见了伪装成军卒的李默鱼,顿时被噎在了当场,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银州城外一身江湖打扮、十分自负却又蠢的令人头疼的轻功高手的模样。 这便要命了。 冯启年之所以说‘我们这队人’,是指郑九带回来的九十一人,再加王九,是九十二人。 按李辉一句话,暂时编入陈卫将军的部属中,可实际上人家根本都不会拿正眼瞧这帮人,口头封了冯启年一个百夫长,让这些杂牌独自成一队,顶在队伍最前面,好像依然是炮灰。 这炮灰的命运似乎怎么都躲不过去,问题是郑九哪肯眼睁睁的去跳前面那个大坑? 非但不能跳,要赶快逃命! “我去找她说。”郑九毫不犹豫的放慢速度,两步便跨到了李默鱼的战马一侧。 “殿下何至于去冒险?” 郑九的话把李默鱼吓了一跳,“你认出我了?” 见是郑九,李默鱼一下子便感索然无味,伪装的有些匆忙,显然很失败,可她绝不愿呆在营盘里等候消息,也不愿再看兄长那副嘴脸。 前方的将士在拼命,身为大周国的公主岂能龟缩起来看热闹? 从这个角度上讲,李默鱼是个拥有侠义情怀的理想之士,浑身充满热血的浪漫主义,这一点郑九早有领教。 “殿下不能以身犯险,而且还要尽快说服陈将军和尉迟将军,即刻停止行军,返回大方峪。” 李默鱼以为听错了,愣了一愣便大声呵斥,“你口口声声舍命带回来重要军情,要求驰援,现在又反过来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此一时,彼一时,前方恐怕是一个大陷阱。” “陷阱?你如何知道?莫非你真是魏人细作?!”李默鱼大怒,呛啷一声抽出了宝剑,愤怒已极。 “殿下莫非忘了北胜关之战?”郑九只好提醒。 “北胜关……你究竟是谁?” “我原本属南府军,与郑九同属振威营,北胜关一战,整个南府军活下来的人不超过十个,连同您和汾阳王都计算在内。” “郑九?!你说那个姓郑的小子叫郑九?”李默鱼一下子便愣在了当场,北胜关一别,再也未见其人,直到现在方知晓他的全名。 “殿下不能再迟疑。” “等等,等等,你知道郑九的下落?” “不知。” “哦。”李默鱼很失望,但看着郑九的眼睛,又回味之前那股熟悉的气息,李默鱼忽然又兴奋起来,“难道你和郑九是亲戚?” 郑九气结,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半个天空,至少有三四道粗大无比的电弧凌空砸在目力可及的某处。 已经能隐约听到前方的嘈杂声和激烈的搏杀声,郑九继续道,“此刻战场上恐怕有很多修士,我们去了也是找死。” “可是……难道就丢下东府军不管了?” “我们无能为力。” “你,你……你这人着实冷血!” “活着的人才资格追求热血。” 郑九的话让李默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可是眼看已经在战场边上了,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把深困其中的大周儿郎给救回来……不行,绝不能听这小子的话。 轰隆! 一声巨响,一道电弧就劈在了前方不足二十丈远的地方,冲在最前面的陈卫将军和十多名骑军、亲随便在这十分刺目的光芒中飞上了半空。 第145章 临仓没了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眼看不远处的乌云中又出现了一道紫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极为诡异。 翻滚的乌云骤然间激荡如潮水,郑九头皮发炸,大喝一声,“都躲开!” 同时,他一把就将李默鱼从马上拽了下来,甩手便扔出去好远。 轰隆! 那道乍现又消失的紫芒化作水桶一般粗的电弧从云层中钻出劈在郑九身前一丈远的岩石上,郑九的双耳朵骤然失聪,连同李默鱼的坐骑一起被恐怖的力量掀到了半空…… 尚未赶到战场便已如此可怕,可想而知战场中央是何等恐怖的炼狱模样。 黑境中,老农谈修年已经与太平子连对三掌,并用右肩硬抗了灵宝真人一拳。 三位通天大物呈品字形站位,看似十分普通而又简单的拳脚,却激起了无比猛烈的能量狂潮,居然将黑境都给撕开了长达数百丈的口子。 不知是黑境中的气流在下沉,还是下面的气流在涌入,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堪比惊涛拍岸,震的人耳膜发颤,就算是通天境的顶级强者也感到难受。 “真人这般硬抗我二人,胆识和能力皆令人钦佩,但不知那位不了夫人可否能撑的住呢?” 太平子此番闭关,在小境界上略有所成,向那玄而又玄的巅峰又迈出了一小步,虽不敢自吹睥睨天下,却也信心大增,但终于有了和谈修年正面一战的底气。 今日出手,仅仅三掌,他发现谈真人的修为也没落下,可是自己的气运更足,再加上有灵宝真人相助,拿下谈修年只是时间问题。 “恐怕撑不住。”谈真人回答问题,一向实诚。 远处,有两道肉眼难以分辨的影子在急速翻滚追逐,锦瑟堂的当家人不了夫人独战摩天宗宗主孤独客。 虽然二人也同样都是通天境的顶级强者,可在实力上,不了夫人略逊对方一线。 “既然撑不住,真人何必如此固执?”太平子咧嘴一笑。 “不固执又能如何?” “你我两宗就算不能携手,也没那么大的成见,彼此相安无事不好么?不知真人此番为何一定要对我青阳道门下如此狠手?” “记不得多少岁月了,在我踏上修行路之前,还是个少年,我帮村里的财主养羊过活,可羊总是丢,被狼叼走了,其实我和狼也没什么成见,可每天挨财主打就有成见了,于是我把狼宰了。” “哈哈哈……” 太平子怒极而笑,笑声在黑境里听起来像乡下的老鸦在聒噪,灵宝真人嘴角的肌肉却不自知的反复抽动。 在老鸦的呱噪声外忽然有了嗡嗡的轰响,就像在蜂箱周围有数不尽的蜜蜂在飞舞,灵宝子勃然变色,下意识的连退数步。 “剑冢?”太平子挑眉。 “然!”农夫忽然惜字如金,但又控制不住的咳嗽了一声。 “那又如何?”太平子大喝,抬手一拍胸脯,印堂上忽然闪闪发光,这光芒迅速演化成一只小鼎的模样,金光闪闪脱离印堂,在空中不断旋转壮大,喘息间便如一座小山般雄奇。 “千秋鼎!”灵宝真人面露喜色。 青阳道门把今日的所有关要都算好了,尤其是在顶级强者的对决上,始终保持一个人优势,而且孤独客的战力略强于灵宝真人,用他拿下不了夫人,这场大战便提前有了结果。 太平子甚至把萃华宗的镇派大杀器剑冢也算在内了,上次广平子和魔祖就是在这方面吃了大亏。 萃华宗有剑冢,难道青阳道门的千秋鼎是摆设么? 轰鸣声大作,在黑境中就如同铁匠铺打铁一般艰涩难听,不仅是这千秋鼎在发出威喝,呼啸而来的剑雨也不甘示弱,密密麻麻的黑影已露出狰容,一起发出尖鸣。 千秋鼎呼的跃上半空,巨大的鼎身很轻巧的横了过来,鼎口如同巨兽的嘴巴迎着那飞来的剑雨,大有气吞山河的之意。 乒乒乓乓…… 剑雨疯狂的砸进了千秋鼎中,惊得灵宝真人再退数步,生怕这千秋鼎不牢靠,万一给砸漏了,那便了不得。 太平真人哈哈大笑,他还真是多虑了,原以为明知千秋鼎在,谈修年会改变剑冢的攻击方向,比如去追杀孤独客,或者干脆冲出黑境屠杀道门修士,没想到这位老农还真是头铁。 不过跟老农打交道就是有趣,有时候实在是狡猾,有时候又憨直无比,毕竟是放过羊的嘛…… “如何?真人莫非是欺我道门无宝?” “真是个好物件,只是这般使用,便坠了玉虚真人的威名。” 谈修年憨厚的点点头,却突然欺身而上,一步跨出,身形已陡然暴涨如山峦,第二步便已经到了那千秋鼎跟前,手中毫光闪烁,忽然间多了一把锄头,还带着些许黄泥,抡圆了对着那千秋鼎砸下。 “灵宝子,护我!” 太平真人大喝,一道虚影已从躯体内分出,虚影在暴涨的同时双掌拍向谈修年。 轰轰轰…… 那巨大的千秋鼎在老农的锄头下应声而裂,继而崩碎,太平子顿时额头见红,七窍流血,而谈修年连中两掌,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点…… 灵宝子化作一道流光紧追而去,趁你病要你命! 却不料前面轰响声大作,第二波剑雨飞驰而来,密密麻麻、影影绰绰,比第一拨的声势还要威猛十倍,灵宝子勃然变色,暗道一声苦也,抱头鼠窜。 这老农居然将整个剑冢带来了! …… 乌云渐渐散去,一轮皎月高悬。 临仓城已成废墟,在废墟的最高处有一名无头的修士傲然挺立。 他的头颅被一把利剑斩下,却被他自己手刃对手,又给抢了回来。 无头修士抱着他的头颅环视四野,满目疮痍,整个临仓没了,连临仓北侧的丘陵都被夷为平地,好不凄然。 “死了不少人吧?” 修士喃喃自语,蝼蚁们在念想中一闪而逝,只是个数字,可他的师兄弟、师侄徒孙也死了不少,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现。 可惜了元龙,咱们是看不到真龙现世的那一天了…… 头颅转了个方向,赫然发现十多里外居然还有活人,不止一两个,蝼蚁们居然也能如此顽强,那好像是南府军的号衣…… 思绪和意识到了这一刻便再也难以为继,修士轰然栽倒,他的头颅在废墟中滚了好远。 炼虚境巅峰强者,萃华宗落日峰峰主李修长陨落。 第146章 休养生息 大运二十一年夏七月,大魏国派出使臣议和。 大周皇帝李戴士在国都永安城亲自接见了来自大魏、赵国、燕国、韩国和宋国使臣,五方共同签订协议,止兵戈、和睦相处,檄文随即昭告天下。 同时,魏、赵、宋三国同意以同样的檄文昭告方式,向韩国国主刘有向道歉,并约定在七月底前撤出所有在韩境的兵卒,赔偿韩国恤银三千万两。 至此,持续仅两个月,但无比激烈的第一次列国大战结束,大战参与的国家虽然不多,但影响巨大,因为这是第一次修士全面参与的列国战争,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大周国以羸弱之姿,却又无比强势的做派逼迫魏主议和,大周皇帝李戴士一时在诸国中声名大振。 李戴士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名声都让自己赚了,大周与萃华宗损伤之巨,却难以言述。 随着整个东府军损失殆尽,大周国战力最强悍的府军名存实亡。 看似只折损了七八万人,但耗费得银子以及其他财力物资难以计数,大周国最能打的战将几乎被一锅端了,其中不乏有皇亲国戚,张宏范、李景云、李云泽,还有薛临岳这等栋梁老臣等等。 这些底蕴想要再重新培育和沉淀,何止需要几十年的时光。 萃华宗的损失更大,修士阵亡一百五十人之多,有一位长老、两位剑锋峰主陨落,他们当中也有李戴士的亲戚,比如李修长、李元龙。 就连隐世宗门公认的通天境第一强者谈真人据说都身受重伤,回山门后便闭关不出,不知何年何月再见真人仙颜。 李戴士坐在御书房内,浑身发冷,感觉身上的龙袍仿佛被浸染的满是鲜血,就连旒冠也在滴血。 “父皇可是身子不舒服?” 一旁侍立的五皇子李希察言观色,连忙嘘寒问暖。 “无妨,府军重建之议题暂缓,着户部魏文远来见我,都散了吧。” “父皇,事急从权,如不尽快重建府军……” “下去!”李戴士忽然暴躁起来,一声断喝,吓的几位皇子和近臣一个个灰溜溜的离开了御书房。 “殿下不必心急,重建府军自然重要,但圣上正值伤感之际,谏言需要曲折委婉,碰对时机。”一名年老近侍低声劝解李希。 “何时才能碰对时机?伤感总有个时限吧?堂堂大周,偌大疆土,如今只能靠半死不活的边军在硬撑着?” “那是,那是,圣上自然心中有数,可眼下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也在烦扰圣上的心绪……” “哼!”李希愤愤不平的把袍袖一甩,快步而去,却偏偏绕不开前面悠哉而行的二哥李辉。 “五弟何事这般行色匆匆啊?”李辉好不得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定要戳一戳的李希的痛处,银子难筹吧?如今你也体会到老子在北胜关时的滋味了吧? 现在我还拥有南府军,虽然只有两万人不到,但有总比没有强吧? “不关你事,让开。”李希强压心中的邪火。 “呦呵,做兄长的好意关心一番,倒要看你脸色喽?” “让不让开?”李希攥紧了拳头,下一刻便要爆发。 吓得几名近侍赶紧冲过来,一个拦住了李辉,“殿下莫要在意,五殿下他情绪有些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想揍这个二百五。” “放肆,你胆敢目无尊长?在皇宫内围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有种就来!” “你特么嘛的……” “二位殿下息怒,这般争吵若是被圣上听去了,大家都不好过。” “就是,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休要惹得龙颜不悦。” “走了走了,下官偶的一宝贝,还请殿下赏玩,帮忙掌掌眼……” “……” 几位近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斗气的两位皇子劝走,庭院内外一下子空了,就剩下三皇子李延光杆一个,他左右环顾,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帮子市侩小人!” 一扭头,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一身青衫,面容俊朗,披肩长发,斜背着宝剑,居然是一名修士。 刚要发脾气的李延连忙躬身施礼,“李延见过仙师。” “殿下免礼,我找你父亲。” “父皇便在御书房内。” 李延见过这位仙师,好像叫罗方山,立刻抬腿便欲引路。 “不必了,殿下自便。” 罗方山抬腿径直前行,不再理会李延,对于皇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和人,他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在北胜关接触李辉后,就更加不想沾染。 无奈,铁剑峰峰主陨落在临仓城外,罗方山便成了峰主,依照宗门新的安排和轮换,他要坐镇永安城一年,自然要先来见见李戴士。 李戴士正揉着太阳穴等着户部尚书魏文远,却没想到等来了仙师罗方山。 “李戴士见过仙师了。” “陛下不必多礼,宗门派我到永安城小住,有些话带给陛下。” “仙师只管明示,戴士洗耳恭听。” “来之前,运长师弟专门来找我,有修长师兄的遗物带给你。” 罗方山说着话,取出一样事物,是一块刷了漆的暗褐色木板,比手掌大那么一点点,上面还有一个半烫金色的篆字,上面完整的那个字是紫,下面半个字只有一瞥,一横。 李戴士一看,整个人浑身一震,面色顿时由恭敬变得异常肃穆,很慎重的从罗方山手中接过了这块看似极是普通的木板。 这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牌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李家自陇上郡起兵夺天下的先祖李冒然的牌位,李冒然只有两子,分为两支,一支夺了大周江山做皇帝,到李戴士这里是第十五代。 而另一支,出了位天资卓越的少年,拜一位仙人为师,这位仙师便是萃华宗的第一代祖师莫如空,又称莫真人。 少年终于修为大成,被称为了缘真人,他收了一个很不起眼、一辈子可能都无甚成就的徒弟,忽然有一天,这名弟子从剑冢中走,便是日后名震天下的谈真人。 到了李修长这里是李家第十三代,却是萃华宗第三代。 牌位断了,大有由来,两支因争正统,曾有过激烈的冲突,后来了缘真人不得不出面,在他的强力震慑下,两支重归旧好,再修宗祠。 现在李修长把先祖牌位的一部分交回来,寓意不言而明,两脉合一,责任重逾千钧。 “据真人推测,短暂的和平,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年,所以休养生息、壮大国力乃陛下最首要的任务。” “十五年?”李戴士一惊,之前叔祖预测最少二三十年,如此之短的时间,恐怕连休养生息的时间都不够。 “十五年。”罗方山十分肯定,“魏国不见得首先动,但盘踞在西北的浩瀚国是耐不住寂寞的,若非先有部族之变,后有魔门混乱,那位王怎可能隐忍如此之久。” “戴士明白了。” “还有一件与修养生息并重的事情,这十五年很可能是转承阶段,陛下要慎重考虑后来之事。” “这,这也是真人的意思么?” “真人未曾有任何言语,但萃华宗九峰都认可修长师兄的意见。” “难道……那三个都不成器?”李戴士颤声问。 罗方山亦是无奈,运长师弟的原话实在粗俗,他只能委婉转述,“抓紧时间再生一两个小皇子,实在不行,女流亦可。” “啊?!”李戴士愣在当场,哭笑不得。 第147章 携手游历 永安城北八十里外,原是北府城,十分热闹. 北胜关第二次大战把整个北府军给打光了,一直未能重新组建,北府城很快凋敝下来。 偌大的军营早已空了,但城圈内外还有不少百姓生活。 尤其是城郊,做各种小买卖的,以及做来往客商生意的人不少,渐渐形成了零散的小集镇。 在一处位置颇为偏僻的酒肆里,郑九和冯启年歇脚打尖,二人一路风尘,要了酒菜慢慢对饮。 “这沿途看过来,大周委实民生凋敝,甚至比我见过的韩国都不如,可这终究不是你我做些什么就可以改变的。” 冯启年端起酒碗说道,他很喜欢这种没有名字,但入口极辣却又回味无穷的烈酒。 “多看看总是好的。”郑九看着窗外,似乎心不在焉。 二人从南府城的驻防地离开已经半月有余,游历了大周国中部几个郡县后又想去华山看看,便改道北上。 去华山是冯启年的想法,郑九无所谓。 其实郑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是想离开府军,未来很久都不会再打仗,待在军营里不自在。 另外,郑九也是为了躲着李默鱼,并避开王九。 临仓大战,南府军派出支援的那三千五百人,仅仅是跑了三四十里的山路便阵亡两千多人,连领军将领陈卫都尸骨无存,何况他人。 死的很冤枉,也莫名其妙。 而跑在前面的郑九这帮子人,居然活下来了一大半,实在幸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大方峪班师回到南府城后,郑九也升了官,百夫长。 毕竟李辉对郑九颇有印象,而且出兵支援东府军得到了李戴士十分罕见的赞誉,李辉立刻飘在了云里雾里,手下人办事自然是迎合主子的心意,也麻利许多。 那些被南府军将领看不上眼的炮灰兄弟们则被打乱编入了各营,就算是正式接纳了他们。 真正安顿下来后,郑九的心情反而非常不好,若是没有自己所谓的重要军情,那两千冤魂和陈卫将军可能现在还活蹦乱跳。 阴差阳错?还是造化弄人? 郑九并没有过多自责,他很清楚这个惨祸的源头是那些拿着人命当草芥的修士们恣意妄为所致。 可郑九就是不高兴,因为他自己也是修士。 加之李默鱼又是时不时的冒出来向郑九打听那个银州城外郑九的下落,搞的他疲于应付,怀疑再问下去是不是会露陷? 还有王九,让郑九实在看不懂,天然便生出防备心理,骨子里感觉远离为妙。 这是个很古怪的家伙,肯定隐藏了不少手段,独自翻山越岭,一路六百里急行追上了大家,莫说一介女流,就是身怀武技的强壮汉子也很难做到。 可王九不但做到了,甚至还在道门修士一掌绝杀中幸存下来,实在是个奇迹,当时郑九虽然跑远了,但很清楚那一掌的可怕,凡人哪里能躲的过去。 事后,王九什么都不说,郑九也刻意叮嘱冯启年什么也别问。 诡异的是,既然都安顿好了,也无仗要打了,王九作为女子应该表明身份,离开府军。 毕竟在大周国,女子从军不仅罕见,也很难被世俗接受。 回到家人怀抱,正常生活不好么? 难道在满眼男子的军营里,干什么都不方便,反而成了一种奇怪的癖好? 搞不懂的是,王九偏偏继续隐瞒身份赖在军营里,并和冯启年的交往日益密切。 于是郑九决定离开,按大周森严的户籍制度,他擅自离开府军便脱离了军籍,不仅是逃兵,还是重罪,被抓住,轻则发配,重则杀头。 但郑九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倒霉催的是,才悠哉游哉的走了三十余里便被冯启年给追上了。 缘由也简单,在临走之前,郑九出于好意提醒冯启年警惕王九,莫要忘乎所以暴露了身份。 可能冯启年也有天然的警惕心理吧,总之既然来了,郑九便不好再把冯启年甩掉,一同游历也算有个伴儿。 “为什么要去华山,而不是去西北塞外找你的四叔?” “因为我六叔在华山。” “你叔叔可真多,以前未曾听你说起过。” “嘿嘿……”冯启年有些不好意思,冯家人在整个列国各地都有被追杀的可能,保守点秘密总不会有错。 经过这段时间与郑九的相处,二人可谓是生死与共,冯启年至少对郑九完全放下了戒心,将之视为真正的患难兄弟。 “华山派与我们冯家古武门世代交好,我六叔实际上早几年就去了,在收到家族的警示信后就没有再回大宋……” 郑九却皱起了眉头,感觉不对劲,至少有两处说不通,其一,既然有华山派这样的靠山,冯家老四在暴露后为什么舍近求远,远赴大漠,却没想到去华山? 其二,与冯启年刚结识不久,这家伙就嚷着要去塞外找七叔、四叔,与那冯啸声如出一辙,首先想到的是塞外,而非近在咫尺的华山。 当然,这两点疑问只是藏在心里,郑九并未当面问出来,且行且观察吧。 “你说,咱俩离开以后,王九会不会也离开南府城?”冯启年忽然问道。 “你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王九有悖于常理,就是想有意待在你我身边,若是咱俩都跑了,她自然没啥理由待下去了。” “何以见得?” “她有意无意的总是在提到某件事的时候带上你,表面上好像是在说事儿,可实际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打探你。 “比如,问我们当时是怎么渡河的?我说化整为零,她便接着问,是郑大哥出的主意?我说没错;她又问,郑大哥是怎么发现魏人骑队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反正如是等等吧。” “嗯,当时你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把她是女子的身份抖露出来,那就热闹了。” “没必要吧……”冯启年愕然,没想到郑九还有如此恶作剧的一面。 便在此时,有五六个人一下子涌进了小小的酒肆,便把原本狭小的空间给塞的满满当当。 “掌柜的,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为首的一名浓眉大眼的大汉高声喝道。 “要硬菜,不缺银子。”旁边立时有人补上了一句。 一众人嘻嘻哈哈的笑开了花,十分豪放。 五男一女均是江湖客,人人携带兵刃,在大周的官道上可不多见。 冯启年瞄了郑九一眼,意思是吃喝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未料,郑九非但没动窝,反而伸手把桌子边上另一坛酒的泥封也给拍开了,笑道,“既是歇脚,那便要吃饱喝足,尽兴了才好。” “酒多误事。”冯启年压低了声音。 “无妨。”郑九同样用眼神暗示冯启年,然后拿过他的酒碗不客气的倒满了。 莫名其妙的冯启年无意中一扭头,破烂的窗户外面,有一人一骑正在打量这间酒肆,尽管脑袋上的笠帽压的很低,可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王九。 第148章 要不然呢 “自然点,喝一口。” 郑九端起酒碗提醒冯启年,话很简洁,意思是王九并不一定能认出他俩。 能悠哉悠哉的离开南府城,二人当然都要伪装一番。 可惜郑九的灵力被锁,只能用青阳道门那瓶易容符水,一两天便失去效用,又要重新涂抹一番。 灵力被锁虽然好处多多,可麻烦也不少,最直接的是从玉扳指里拿取物品,以前神识一扫,十分便利,现在要连念两遍通字诀,还不见得能打开。 郑九知道体内的大天王鼎已经完全契合在了他的丹田气海之外,封闭之严密,莫说神识外放,就是在周身环绕都很困难。 麻烦便麻烦吧,安全。 “她好像要进来。”冯启运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大口酒,熟料立刻被呛的连声咳嗽。 “后生子悠着点哈,这种烧刀子,你二人居然人手一坛,要小心吃多了,被黑心的家伙把肉给摸了去。” “哈哈哈……” 浓眉大眼的大汉随口两句玩笑话,惹的一帮子江湖豪客哈哈大笑。 郑九客气的冲对方点点头,伸手去拍打冯启年的后背,王九却已下马,闪身进来了。 “这位客官,小店已满客……”掌柜在门口小声提醒。 “不要紧,我就坐这里。”王九抬手拍了拍一名豪客的肩膀道声,“麻烦借光。” “人挤人,捂跳骚么?没听掌柜说客满?” 那名屁股对着郑九二人桌子的豪客不乐意,自己坐着已经很憋屈了,如何愿意让。 “哎哎,小四儿莫说那么多,都是江湖中人,挤挤怕什么?” 还是那位浓眉大眼的大汉爽气,招呼自家兄弟再往前挤挤,掌柜的赶紧拿了条凳,硬塞在了桌子边上。 “二位客官不介意吧?实在是小店地方简陋窄小,见谅见谅。” 掌柜一再致歉,郑九只能皱眉头,冯启年更是无话可说。 “谢了!”王九冲对方拱手致谢,然后大剌剌的落座。 “不介意吧?” “介意。”冯启年很郁闷,王九显然已经认出了郑九与他,还有啥必要假模假样。 “二位兄长不辞而别,太不仗义。”王九显然有备而来,对冯启年的介意,她亦是满不在乎。 “掌柜的,添副碗筷。”郑九笑笑,有些尴尬话便无需多说了,“再炒两个菜。” “好嘞!”掌柜的屁颠屁颠赶紧跑,客人们自己能凑合融洽,他在旁边反而显得碍眼。 “一路跟来的?”冯启年挖苦。 “要不然呢?”王九更坦然,噎的冯启年只好拿筷子夹菜。 “这下可好,一个人开溜,府城可能还不是太在意,一下跑了三个,那尉迟将军莫不是要被气疯了?” “我倒不会想那么多,想来郑大哥也不会去想吧?”王九不理会冯启年半开玩笑式的抱怨。 “我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二人?”郑九不客气。 “投缘,小女子无依无靠,在军中承蒙二位照应,数次死里逃生便更觉得更为亲近,不知这个理由可能入耳?” “咳咳……”冯启年一口酒下去,又被呛的涕泪横流。 “可是我二人有些事情要办,不方便带上其他人。”郑九坚持强硬。 “是否方便,郑大哥心里有数,一路游山玩水,王九煞是羡慕。” 郑九不说话了,心道,若是神识能放开,感知力会成百倍增加,焉能被你跟了这许久? 冯启年也只顾着拿筷子夹菜,心道这女娃子家家的还真是块难缠的狗皮膏药。 三人都沉默了,隔壁桌子却一直很热闹。 “兄弟们只管痛饮,吃多了有地方歇息。此去以北二十里,有一处庄院名为打虎庄,庄主与肖某乃生死之交,他也有意去华山,之前修书一封邀我,大伙儿正好搭个伴儿。” “哥哥既这般说,我等便放心畅饮,不醉不休……” “哎,好歹要留一分脑子,否则那两条腿谁替你收拾?” “哈哈,三哥怕是已经多了,何止有两条腿?”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通肆无忌惮的大笑。 “话说这中秋品武会已经中断有十年了,原本去年要恢复,谁料想那李大手子居然一时不查,会被白家的白世成使阴毒手段给暗害了,可恨李大手子一世英名,武帝巅峰啊,竟命丧小人之手。” 肖姓大汉讲完,众人皆一阵唏嘘,这是武林道上近一年来最重大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列国,白世成击败李千愁一跃登顶武道天榜榜首。 但知晓内情者多有不服,纷纷传出李千愁遇害的细节,白世成不仅在双掌上喂毒,还使用了一种只有仙家才有的法宝,这才极不光彩的击杀了李千愁。 大家听了纷纷唾骂,更有甚者翻出冯家被白宋两家联手迫害的种种阴毒手段,痛骂白家阴狠毒辣,为武道同辈所不齿。 “嘘,小声点,当心被那白家人听去,祸从口出。” 白家人有没有在左近不知道,旁边便坐着一位冯家人,冯启年一脸复杂,逮着酒碗使劲猛灌,王九却不知为什么始终笑盈盈的,郑九只是冷冷看着并不说话,只是对王九的印象难有改观。 “怕什么,这里是大周,不是他们的魏地,若敢在这个地方放肆,老子管叫他有来无回。”肖姓大汉啪的一拍桌子,倒也威风凛凛。 “就是,华山派应该在卧薪尝胆,倘若再诞生一位武帝巅峰的强者,必报此大仇!” “对!必然让白家血流成河。” “白家可是在大魏,二哥酒喝多了,图个嘴痛快也是可以理解。” “谁说在魏地就不可以报仇?诸位可曾听说那大方峪之战,我大周儿郎杀的魏人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听说东府军将魏地的临仓城整个都给屠了,魏国上下一片哀嚎,一听到汾阳王的名头,那大白天都不敢出门的。” “哈哈哈……哈哈……” 听到此处,冯启年一咧嘴,没想到那怕死的二皇子居然在这帮武林人士口中成了杀神? “二哥你只是听了个皮毛,据我所知,周魏大战临仓城那是有仙人参战的。”这人说着话,有意压低了声音,故作一种神秘态。 “两拨仙人在天空上高来高去斗法,只打得天昏地暗,惊雷滚滚,连老天都被捅了个大洞,凡人哪里经得住这个呀?只闻听一连串的霹雳之声,数十道水缸粗的闪电下来,听说魏人十万大军,顷刻间全成了肉沫,莫提有多可怕了。” “嘶~” “竟能如此可怖?” “……” 众武林豪客一听到仙人,那浓浓的谈兴反而淡了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和无奈。 对凡人来说,仙人是无解的。 对于陶醉于武道的武林人士,仙人同样是无解。 除非,你已经修到了武尊境界,那时候才有了等同于仙人的杀伐手段,才有胆气对着仙人大吼,“老子不服,只管来!” 可遗憾的是,近百年来,仅有的三名武尊强者,在十年前均死于非命,凡人武道世界,再也没有武尊。 第149章 挑战资格 对于性格豪爽的武林人士来说,仙人的话题太过压抑,酒桌上扯不下去,一个新话题的出现,立刻就让在座诸人再度热闹起来。 “话说今年的品武会有很多新看头,许多老熟人十年未见,想想看此番相会该有多热闹?” “我觉得最出彩的是华山派新任掌门李雪峰,据传闻他可能已经踏入武帝境界,要当场演示独门绝学,踏雪飞剑,很多人都是冲他去的,倘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大周继李千愁之后便会再有一位武道至强者出现。” “这里李掌门可是那李大手子的关门弟子?” “那是自然,此人天资卓绝,据说华山派的一众师叔伯在武道悟性方面皆与他很大差距……” “这么厉害?” “那不然呢?如此年轻如何能服众做掌门?” “大热天的,哪里能踏到雪呀?” “五弟可是没出过远门,亦是未见过华山绝顶的胜景,三伏天都白雪皑皑,再说了,那踏雪只是个形容,表明人家轻功无双啊。” “此话是不假,华山派轻功剑术双绝,自然要一饱眼福。但是我觉得,此次品武会上最能博眼球的还是那五个名额,莫说其他武道豪强,就是在坐的诸位兄弟,你们谁不手痒痒呢?啊?哈哈……” “委实如此,就算与那名额无缘,上场切磋或者一睹同道风采也是大有裨益的。听说扶风帮的牛帮主志在必得,就连他都能夸下海口,那咱大哥就不能弄一个名额么?” “那自然是要拿下的,牛帮主是大哥手下败将,他能拿得,大哥如何拿不得?” “我等预祝大哥在此番品武会上旗开得胜,连挫强敌,一展风采……” “哎哎,以武会友而已,莫要说的如此慷慨激昂。”浓眉大眼的大汉连忙谦虚摆手,但见兄弟们热情高涨,只得端起酒碗干了。 “那牛帮主实力不容小视,十多年前与我交手也未落得下风,只是那天不知为何闹肚子,打不下去了,才拱手认输,想我大周强手如云,刚才的话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比武大会?”冯启年小声问,郑九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自幼长在大漠,对中原武林知之甚少。 王九却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向那姓肖的大哥抱拳施礼,“敢问这位大哥,品武会上,这名额所指为何?” “哦?这位小兄弟莫非不是武林同道?” “只是镖行一趟子手而已,谈不上武林中人。” “呵呵,这话就见外了,凡镖行者皆为武林中人,即便你是趟子手,只要身怀武技,那也是同道,敢问小兄弟是哪家镖行的?说不定肖某早有结交。” “因家中有事,已经辞了差事了,至于哪家镖行不提也罢。” “不爽快呀小兄弟……” “五弟不得无礼,大家虽萍水相逢,见着即是缘分,既然小兄弟问起这品武会上的名额,那么你可知那武道天榜?” “略有耳闻。”王九回道。 “这就妥了,这武道天榜自从去年改了进榜规则后,便从今年开始设了天榜挑战擂台,每年八月举办一次,具体日子便定在了八月的最后一旬。 “凡列国有名门的武道大派都会收到正式邀请,可以直接获得挑战名额若干。 “获得此名额者可以直接挑战武道天榜排名前一百的任何一位,获胜者便可以一步挤进天榜排名,不用赵家、烟雨楼的武探子们花一年的时间去追踪评判。 “华山派是我大周武道群雄之首,获得十个名额,其中五个由华山派自留,另外五个名额便由我大周其他各豪强门派瓜分,便在此次品武会上比试争得。” “原来如此,感谢肖大哥解惑。”王九抱拳感谢。 “哈哈,莫要客气,几位若是有兴趣,亦可去那华山赏玩观摩。” “感谢感谢!” 王九再次抱拳后落座,看着故作沉思状的冯启年和闷头喝酒的郑九问道,“两位兄长可有意愿?” 冯启年看向郑九,郑九放下喝干的酒碗道声,“酒足饭饱,走了。” 说罢,郑九便站起身招呼掌柜会账。 冯启年看了看王九,王九并不尴尬,却也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于是他起身跟上了郑九。 “咱们对王九是不是过于冷漠了些?” “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还可以回去陪她再喝两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走她的,我们走我们的,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郑九的语气很淡然,搞得冯启年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王九既然没跟上来,那也由的她。 两人打马扬鞭,一路北上,此去五十里远是大周广阳郡天安县,若是行的快些,便能赶在天黑前入城。 赵国云州府南城,赵府。 一行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由后面的角门径直而入,行色匆匆,却又异常警惕。 自有赵府管家领着这行人经后面的园子穿风廊后,又过后堂,来到中庭旁边的一处别院。 院子十分雅静,靠背有一间宽厅,赵家家主赵元际便等在其间。 “禀家主,客人已到。” “有请。” 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一人个头粗壮,满脸络腮。 赵元际连忙起身相迎,“柳堂主一路风尘,元际有礼了。” “赵老爷子客气,但有招呼,哪敢怠慢。”柳堂主呵呵一笑,“老爷子容我介绍一番,这位是滇西罗家走鬼高手罗顺长;这一位是苗疆蛊门大家祝家高人,祝同;这位是川北唐门长老,唐兴;这位来自西北浩瀚国萨满教,巫术高手林震风;这位来自东海九幽门……” 一番介绍,这帮人天南地北,全是凶名已久的隐世门派,有的甚至比赵家的传承还要古老,但多半属邪门邪派,或者亦正亦邪。 “诸位请坐,今日得见各位豪杰,赵某三生有幸。” “赵老爷子客气。” “既然来了,自然要接下赵家这单生意,为赵老爷子解忧。有何要求禁忌,赵老爷子只管讲来。” 扶风堂柳堂主是这帮人领头的,说话相当直接。 “呵呵,诸位可明白其中的风险?” “那是自然。” “那便好,实不相瞒,赵某实则也是个传话的,此单由某位大能仙师签发,禁忌、要求和回报,皆在这小小的蜡丸中。” 赵元际说着话,从袖筒里掏出一颗十分圆润的红色蜡丸,向在座诸人展示一圈后道,“若决定接下这单,便接走蜡丸,按上面说的做即可,唯一的要求,一旦接下了,便不可反悔,否则必引仙师之怒。” 第150章 面似媒婆 赵府后堂一座三层小楼,修的十分别致,在竹林烟雨中显得非常清雅。 “这些人,如此神神秘秘,怎么搞的像鬼一样?” 二楼某间闺房,赵永乐正凭栏远眺,看着那帮黑衣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免嘴里嘟囔两句。 未料想,走在最后面的一名黑衣人忽然转身,抬头望向小楼,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赵永乐。 赵永乐顿时一个激灵,双瞳中真的出现了一张鬼面,比想象中的恶鬼更可怕,鬼脸没有面皮,也非骷髅,黑红相间的血肉挂在白骨上,偶有孔洞,里面有蛆虫爬进爬出,黑洞洞的眼眶里跳动的是鬼火…… 若不是赵永乐早两年便开始行走江湖,这一下便会令她惊叫起来。 这是什么功夫还能迷惑双眼?竟如此可怕?! 可赵永乐只是眨了下眼,那黑衣人早已随着同伴们的身影消失在烟雨深巷中。 “妹妹莫怕,此人是滇西走鬼门的高手,五官感知极为敏锐,你那句话许是被他听去了。” 一位紫袍少年就站在赵永乐身边,生的剑眉虎目颇为不凡,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张鬼脸,是赵永乐一母同胞的兄长,名赵永庆。 “滇西走鬼是个什么门派?” “养鬼炼鬼,可以起坛做法的奇门,历史传承极为久远,莫要轻易招惹这类人。” “还有这样的门派?那岂不是害人的邪派?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门为何不捉尔杀之?!” 与兄长幼年便跟着父亲行走江湖不同,赵永乐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在外面闯荡,毕竟是女儿家,在阅历、武道上与兄长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赵永庆便是赵家深藏的后起之秀,而且是真正顶尖的那几个。 “呵呵,类似这样的门派有很多,而且极擅隐匿,并不好找,况且他们的存在对仙家不造成实质威胁,仙师们才懒得费工夫。” “那你说,他们来咱赵家做什么?还要爷爷亲自接待?” “这种事情不是你我小辈能打听的,为兄劝你莫要满脑子爬的都是好奇虫。” “你说,是不是与武道天榜的擂台战有关呢?” “为兄不知,倒是要提醒你,咱们赵家的追风身法你还差些火候,要抓紧练,莫要在挑战擂台上吃大亏。” “唉,练死了好像也难以突破,就像卡住了一样。” 赵永乐唉声叹气,自从上次劫杀冯启年失手后,她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回到家门就再也没出去。 “忘记过去,对你有好处,若是你实在忘不掉,就干脆把那人牢牢的刻印在脑子里,有朝一日杀了他,这或许能激发你的潜能。” “打打杀杀的,我嫌烦了,你说咱们赵家这样做到底为什么?难道冯家真的是江湖上说的那般不堪么?” “赵家也是被逼无奈,我们要生存,要对得起传承,要发展壮大,可惜头顶上有一层罩子……”说道此处,赵永庆伸手指了指天便不能再往下说了,“总之,有些事情为兄也没有想明白,但要相信父亲,相信叔叔伯伯们。” “搞不懂。”赵永乐看到兄长这副模样不敢再多问,一想到父亲严厉到不近人情的做派,便心里发怵。 “莫要掉以轻心,若是这次擂台赛你保不住天榜排名,后果你应该很清楚,白家之托,你难道真想嫁过去……” “闭嘴闭嘴,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落日的余晖笼罩在大周国的中部大地上,两匹健马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天安县城。 郑九与冯启年专心赶路,沿途几乎没做停留,目的便是试试王九会不会再纠缠上来。 进得城后,二人找了间不太起眼、却还算整洁的客栈住下。 “你说我们这样大摇大摆,是不是过于嚣张了?” 冯启年做贼心虚,逃离南府军,被抓住是要吃官司的,尽管二人都易了容,可他毕竟是隐世大族的子弟,做事总要循规蹈矩些,尽管问了也是白问,好似问习惯了。 “把心放宽,吃好喝好。” 郑九的脑子里完全没那些负担,只要不违背大原则,做事便是大漠里讨生活的做派,没工夫想那么多。 二人要了两间上房,郑九出手阔绰,大锭的银子随手便能摸出来,冯启年也是见怪不怪了,就是心里犯嘀咕,再阔绰,犯不着要两间上房吧? “你说王九会不会参加那品武会?” “不知道,你观她是何等武道修为?” “看不出来。”冯启年实话实说,他没有郑九那么许多先天条件和强大的感知力,却也奇怪王九不可思议的隐忍和生存能力。 “我也看不出来,在含山时她表现平平,但后来能在仙师一掌下不死让我吃惊,她身上的秘密很多,还是要多警惕。” “会不会是什么隐世宗门的子弟,出来历练的?” “不知道。”郑九摇头,猜不出来,费那个劲儿干嘛。 “你对这次品武会上的名额有啥想法没?” “没有。” 郑九虽然回答的简单干脆,其实对武道天榜想法很多,感觉赵家的水太深,能够捣鼓出这么个榜单,能够遍邀列国各大门派,还能偶令人们趋之若鹜,相当有手段。 联想盯着冯家人追杀的赵永乐,郑九便对赵家绝无好印象,由此对武道天榜也多了几分警惕。 看看热闹可以,能看出点门道更好,但绝不参与。 要了些简单饭食在大堂吃过后,二人便上楼分头休息。 要两间房,郑九自有他的打算,要修行,入定自观,没人打扰最好,他一个人待惯了。 可是刚刚坐定,郑九便闻听楼下的说话声,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把嗓门拔高了。 “店家还有没有上房。”是王九。 “这位客官不巧了,最后两间上房被先来的两位客人给定了,小店尚余……” “不用,那两位客人可是一个卧蚕眉,高鼻梁,面色偏黄,另一个吊眼眉,左边嘴角一个大痦子,面相像媒婆,都似我这般年纪?” “呃,好像似客官描述的模样……” “你大爷的!”郑九还没说什么,冯启年在另一间房里已经气坏了,你才长的像媒婆。 第151章 小心眼 不得不佩服郑九的预见性,要了两间上房。 王九的到来,居然厚脸皮追着掌柜嚷嚷,上房应价高者得。 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让掌柜可怜巴巴的敲开了冯启年的房门,然后一副哭丧脸般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位冯家公子。 冯启年的鼻子都气歪了,指着王九,半天没骂出一个字儿来。 好男不与女斗…… 于是,冯启年又可怜巴巴的敲开了郑九的房门,看见的是郑九笑嘻嘻的脸。 “她比你出钱多……” “好男不与女斗。”郑九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冯启年感动坏了,可还没来及往里迈步,郑九便招呼掌柜给冯启年在楼下开间普通客房,掏了银子,咣! 门板差点撞到鼻尖上。 这特么什么世道? 冯启年指天怒骂,低头拎着背囊下楼。 郑九并非明着要给冯启年难堪,而是怒其不争,连个窝都看不住,那只好自己受罪喽。 当然,由此也看出来王九毕竟是女人,一路处心积虑的跟来,想来吃了些苦头,又在北府城外的小酒肆里吃了瘪,绝不是大度不生气,而是气坏了,还记仇。 标准的小心眼。 那便要更加谨慎。 借口下楼要借笔墨,郑九掏出几片薄如蝉翼的物件,按一种古怪的顺序插在冯启年的门窗缝隙里。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示警法器,郑九手中同样有几片,一旦冯启年的房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郑九第一时间察觉。 虽然让冯启年难堪了,可郑九不会丢下这个脑瓜实诚的家伙不管。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郑九便招呼冯启年吃早饭出发,顺手收回了那几片小物件。 “昨夜睡的可好?” “不好,气都气死了。” “哈哈哈……”郑九哈哈大笑,抬手使劲儿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朝阳微露中策马狂奔,似乎找到了点在大漠上迎风飞驰的感觉。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两日后来到了舞阳县境内。 过了舞阳县,转道向西北,一百五十里外便是华山地界。 华山脚下的朝音镇是入山前最后一座可以补给到生活物资的地方,没想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放眼望去,镇上但凡有空余的地方都搭起了帐篷,花花绿绿的各式各样,如同赶庙会一般热闹。 一座不过一千多人的小镇,此时恐怕涌进来了上万人。 全是来华山参加中秋品武会的各路江湖武林人士,小镇外面的空地上三五十人一堆,一二十人一伙,看似混乱,实则泾渭分明。 其实还未进入舞阳县时,郑九和冯启年就时不时的能碰见携带各式兵刃的江湖豪杰,成群结队,或是快马加鞭,或是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这么多人,这大周地界的武道江湖可谓是欣欣向荣啊。”冯启年少年心性,喜欢热闹。 “大宋国不这样么?”郑九问。 “略有不同,古武一门一家独大,当然也不是没有小帮小派,只是没大周这么热闹。” “哦。”郑九点点头,又问,“为啥大家都待在朝音镇上,不直接上山?” “规矩,我刚刚问了个人,中秋节和品武会皆在后日,英雄帖上写的很清楚,明日酉时起方可登山。” “英雄帖?”郑九倒是头回听说。 “昂……”冯启年的点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忙去找方才那个问话的人,很快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要凭华山派签发的英雄帖方可登山是吧?”郑九明白了。 “光顾赶路了,这么简单的事没想到。”冯启年两手一摊。 “那怎么说?你有没有跟你六叔直接联系的方式,比如托人送个信物上山之类的?” 冯启年摇摇头,六叔在华山派是件很隐蔽的事情,连宋家都很少人知道,以前有专门的飞鸿传书,后来冯家出事了,就断了联系。 “干脆直接上山,反正是找你六叔,我想华山派也不会为难你。” “不妥,一是不知道六叔现在的状况,二来,硬闯华山惹麻烦是小事,怕是要影响六叔。” 郑九明白了,感情这位六叔九成九是隐瞒身份到华山派的,这下便解开了之前的疑惑,为什么冯家人但凡往西边跑,就算路过大周国也不会首先想起到华山的原因。 他狠狠瞪了冯启年一眼,屁大点事儿跟拉稀似的,挤半天挤不完,不过也可以理解,被人追杀的滋味不好受,警惕性高也正常。 没有英雄帖,便登不了华山,那特么兴冲冲来了岂不像个棒槌? 郑九一点也不心烦,以他的身手,随便弄两张英雄帖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值不值当。 冯启年垂头丧气,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找个无人看到的小径,从另一个方向登山。可如此一来,跟硬闯人家的山门也没多大区别。 恰在此时,冯启年被郑九拍了拍。 “有法子了?”冯启年下意识的一抬头,便看见了牵着马儿的王九,正朝着二人走来。 “真糟心。”冯启年狠狠咽了口唾沫,狗皮膏药实在是狠,如此密集的人堆里,她也能找到? “两位兄长可曾寻到住处?”王九大大方方的问。 “没有,你呢?”郑九笑呵呵的回答,反正一路走来大家皮笑肉不笑,心知肚明,但笑脸总比哭脸好。 “我也没有,不如去那家。”王九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处人家。 院墙外一株大树下,坐着一帮穿着奇装异服的武林人士,他们倒是占了个好地方,旁边还有点空地,再旁边便是这户人家的院墙了。 熟人,不,只能算是熟面孔。 浓眉大眼的肖大哥正盘坐在地上跟他的兄弟们侃侃而谈,还多了两三个陌生面孔,想来应该是什么打虎庄的庄主之流。 “我二人与那肖大哥不熟。” “没说去跟肖大哥搭伙,我是说那户人家。” “这么多拿着刀枪棍棒的人,小镇居民躲都来不及,哪里会接待我们这样的?” 冯启年的话不错,之前在蹲满人的镇上小街转了一圈,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个缝隙都不会留的,何况留人。 若不是华山派在请柬上写了“烦请莫要滋扰镇民”一行字,这小镇恐怕早就鸡飞狗跳了。 “试试总不会掉二两肉。” 王九说完便随手将手中的缰绳一抛,径直去了那户人家。 冯启年只是个下意识的反应,却无巧不巧将那马儿的缰绳接在了手上,一脸无措,却看见了郑九促狭的笑容。 第152章 拭目以待 二人看着王九绕过人堆,走到那户人家,甚至还不忘抱拳跟肖老大等人打声招呼,这才转身拍响了门环。 “人家都不敢开门……”冯启年嘀咕。 却没想到只是拍了几下,门居然就开了,门内那人似一老翁。 “没天理。”冯启年继续嘀咕。 不但门开了,那户人家的主人似乎很热情,没说几句话,居然就将王九让到了家中,咣当把门关上了。 “难道那是她家?” “你说王九能不能说服那家人,让我们借宿一两日?” “猜不到,这家伙有点邪门。”冯启年每每判断失误,不敢乱说话了。 “我猜没问题。”郑九倒是挺自信。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像推牌九,五成胜算。” “那还不如不猜……” “人出来了。” 那户人家的大门再度打开,王九出门满面春风的向二人走来。 “怎么样?事情八成成了。” “拭目以待。”冯启年其实还是不信。 “那位老丈心善,答应借宿两晚,但是他家中牲口棚子小,马匹可能要拴在外面了。”王九果然如郑九猜测,事儿办成了。 “那倒不打紧。” “两位兄长去与不去,自行定夺,我先去了。”说着话,王九便将她的马缰绳从冯启年手中拿走了。 “哎,等等,你是怎么说服那老头儿的?” “花银子呀,一人一百两。”王九自顾自的牵马而去。 “我的天,一百两?足够在大客栈住两个月的上房了,还管饭。” “去还是不去?”郑九问。 “当然去。”冯启年可不想在这酷热的天气里闻着骡马的屎尿味睡觉,只是话说的胆气不壮,他没钱。 到了那户人家门口,少不得也要跟肖老大打招呼。 “哎呦呵,江湖何处不相逢啊,几位小兄弟居然是一起的?跟这家老丈是亲戚?” “哪里哪里,我们跟着她。”郑九伸手一指正在拴马的王九。 “哦,那还是亲戚,我还以为几位面上贴花,头顶长角,腰缠万贯呢,原来是真亲戚,在华山脚下有亲戚,那也是底气……” 郑九不再理会肖老大口若悬河,转身去拴马,冯启年面子薄,不停的冲肖老大等人拱手干笑。 “你好没好?” 直到王九站在门口问了,冯启年这才赶紧拴马,闪身溜进大门。 这户人家的居所并不大,门前照壁后是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靠西边还有一间柴房和一处很小的牲口棚子,里面只有一头小毛驴。 家里只有老夫妻二人,老翁姓谢,年逾七十,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婆子耳聋,见了三人一面后便钻进东首的正房里,再没出来。 简单聊了两句,郑九和冯启年才知道,小镇居民对大批涌来的武林人士并无惧意,因为每家大门的右上角都悬挂了华山派赠与的一尊小铜钟,便是庇护的标识。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无视这个标识,入户盗抢,必遭华山派弟子的追杀,不敢说在列国范围内,至少在大周国境内,保管你上天入地无处遁形。 华山派倒还真是讲究。 家家户户之所以关紧大门,是因为房子都租给有钱的武林豪客了。 老翁嘴里的豪客是专指有钱的武林人士,住一晚一般都要纹银一二百两,虽然习武者多出自世家,不差钱,可江湖上也有很多绿林好汉、旁门左道,甚至江洋大盗,这类人很差钱。 所以不可不防,尤其出来历练的世家子弟,在长辈的教导下,一般低调的很,钻进房东家院墙就不出来了,自行勤练武艺。 这么个浅显道理,郑九和冯启年听风便是雨,想当然的以为小地方人家没见过世面,怕了这许多外人,所以也没有去试一试,敲开哪户人家的大门问问可否借宿。 反倒是王九,不但观察细心,亦有自己的判断,大大方方敲门问问,当真是不会掉二两肉的。 此事虽小,但郑九自我反思的同时对王九的观感又有不同了。 “这镇上很多数人家早就有人入住了,唯有老朽这宅子看着简陋,怕是不值那百两银子,只有人问,未有人租,非是老朽贪心,实则是这镇上不能言说的规矩,别人收一二百两,老朽收少了也难看。” “不碍事,价格既然谈妥了,一百两便一百两,老丈不必挂怀。” “好说,好说。” “敢问老丈膝下可有子嗣?”冯启年东瞅瞅,西望望,突然冒出来的问话也是唐突的很。 老头儿微微一笑,并不生气,“老朽育有两子,老大夭折了,小的自打九岁时就被山上的道长带走习武,一晃二十五年,每年都能下山小住两日。” 怪不得老人家见识不差,家中还有华山派的弟子,底气自然也是很足的。 “这西屋,以及东边的耳房皆可住人,三位好汉自行安排,老朽去弄些饭食过来。” “有劳老丈了。” 剩下三个人大眼瞪瞪小眼,最终,还是好男不与女斗。 宽敞的西屋让与王九住,郑九和冯启年俩人一块挤东边的耳房。 食宿问题解决,接下来便是该如何上山的问题,没有英雄帖。 王九甩手就扔出来两张。 郑九和冯启年看着大红帖子上三个笔力雄浑的大字,有点傻眼,感觉一入华山地界,俩人与王九相比就好似一对儿白痴。 “你是如何得到的?”冯启年忍不住问。 “把英雄帖原来的主人宰了,就拿到了。”王九轻描淡写,一点都不掖着藏着。 这番话让郑九二人大吃一惊,冯启年甚至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与王九相处日久,怎么也没想到王九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与三人在军伍中杀人不同,那是战场,你死我活,可是回归正常生活,就算是武林中人,也没有资格随便杀人。 何况只是为了区区一张英雄帖? “你,你你……怎能随意杀人?”冯启年说着话,忍不住就想抽刀,却被郑九一把按住,他虽不说话,但周身也弥漫着杀气,如果王九没有解释,或者胡乱解释,那就对不住了。 “你怎知是随意?”王九并不惧怕。 “说来听听。” “自那酒肆之后,没追上你们,路过王家坪打尖住店,洗澡时才发现是个黑店,店老板在客房装了暗门,原本看上了我的包袱,见我除去衣衫又见色起意,敢问二位兄长,该不该杀?” “可区区一个开黑店的,何至于会有华山派的英雄帖。” “翻开来看看。”王九淡淡道。 郑九打开折着的英雄帖,发现被邀之人的姓名果然有细微的涂改痕迹,难道王九口中的黑店老板之前就已经谋杀过住店的武林人士? 第153章 家仇之恨 “他杀了可不止一个。”王九的话似乎在印证郑九的猜测。 可也只能是猜测,毕竟一家之言,难以证实。 “区区一个黑店老板……” “他可不是什么区区,听说过纵横在周魏两国的采花大盗游士离的名头么?”王九抬手又扔出一样事物,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这是一朵镂空的银丝打制的花朵,只有核桃大小,看外形像金樱子,寓意风流不羁,郑九可能不认识此物,但冯启年听说过,是游士离的信物。 此人在武林中的名声极臭,不仅淫荡风流,而且心狠手辣,残害良家女子无数,在完事儿杀人后,兴趣来了还会赋诗一首,并留下一朵银丝制的花朵。 便是此淫贼了。 仔细端详了半天,冯启年已经有七成信了王九的话,可是看着王九那张木皱皱的方脸,怎么也不像是容易勾搭人的妖精脸,莫说是妖精脸,恐怕就是路边寻常的小姑娘也比她有姿色。 “你想说什么?”王九如同是会读心术一般,瞪圆了眼睛。 “没有……”冯启年被吓了一跳,此刻王九的眼神怎么会如此犀利凶狠? “此人既然能纵横周魏两国,本事一定了得,以你的身手是如何能杀得了游士离?” 郑九可不是那么容易轻信一面之词的。 “兄长一定要听,妹妹我亦敢厚着脸皮往下说,就是冯家哥哥,你愿不愿意接着听?” “啊?一同听听不碍事吧?” “也好。”王九冷笑,眼圈居然有了一抹微红,“妹子自知不是其对手,便装着被他的迷香给迷倒了,实际这种类似春药的迷魂散对我作用不大,那老淫贼确认我不省人事,便跳进屋子,迫不及待的扒光了自己的衣衫,然后……” “好好好……我信了,此事到此为止。” 这回还没等冯启年说话,郑九先摆手叫停了,再往下说……总之是不好吧。 “嗯哼,咳咳,那么这张英雄帖上便是被害之人的姓名了?难道我们还要再改一次?” 为了掩饰尴尬,冯启年这回总算机灵了一把。 “那倒用不着。”王九微微一低头,不经意的伸手抹了一下眼睛继续道,“英雄帖分两种,一种只有一百张,材质是竹糜薄绢,呈紫金色,由华山派长老亲笔签发,专邀大周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基本无法作假,受邀者要上观礼台的; “第二种是大红纸,就是眼前这种,虽然上面也有受邀者名讳和江湖诨号,但基本没多大意义,一共签发了一千五百张,所谓遍撒英雄帖就是这样,而且限制在观礼台外围一里地,除非是想参与争夺那几个名额,提前知会华山弟子。” “原来如此。”郑九点点头。 “也就是说受邀的一共不过一千多人,看这小镇上乌泱乌泱的,怕是有上万人吧?如何都上得了山?” “那就不知道了,兴许华山派自己也没有想到中断十年之久的中秋品武会再度开启后,会引起如此大的关注和轰动。” “对此事了解的如此深入细致,你比我们两个没头苍蝇要强多了。”郑九感叹,倒不是只为夸赞恭维,也是一种反省,闯荡江湖的学问也很多,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的。 “兄长谬赞,只是九儿比常人想的多一些。” “九儿?”冯启年瞪大了眼睛,好听! 郑九亦是点点头,暗道这名字才真正契合了女孩家的身份。 “嗯,我本名叫王杞若,因在家中排名第九,所以乳名王九儿。” “王家?我听你口音有那种燕北豪爽的味道,莫非是赵国王家?” 冯启年忽然像是开了窍,一下联想到了与冯家同命相连的另一个武学大世家,赵国的王家。 “不错,九儿便是赵国太极门王家之后。” “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竟然不认一家人,是冯某唐突了,还请王家妹妹恕罪。” 冯启年一把握住了王九的手,真情流露,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 “冯王两家虽然不在同一国度,但际遇命运相似,谈不上同枝连理,但一定同仇敌忾。” “妹子这话深得我心,同仇敌忾,誓要与那不公抗争……” “兄长的信任便是九儿的底气,必要为逝去的族人复仇,砸碎这世间的不公!” “呜呜……” 郑九坐在一旁看傻了,刚才还要拔刀相向,一转眼便要认起亲戚了?这冯启年怎地如此怂包,还要抹鼻子? “郑大哥莫怪,九儿与冯家哥哥想起往事便情不自禁。” 王九使劲把自己的手从冯启年的手中抽了出来,调整心情,将王家的过往遭遇向郑九娓娓道来。 从武道角度来说,赵国的情形其实与宋国十分相似。 两国均有两个庞然大物一般的武道世家,而且两国的大世家均是真正意义上的武道流派,而非一般意义的武术或者武技。 在大宋,冯、宋两个古老的武道世家,均属古武门派,冯家传承的是古武元门,宋家继承的古武太一门,两家源于同门,但水火不容,不仅仅是流派的分歧,更重要的是为了争夺本源。 同样的,在赵国也有两个大世家,均传承的太极门,赵家是阴阳太极,而王家是万物太极,同样水火不容,也同样为了争夺正统。 更要命的是,宋国的宋家是皇族,天生强势,被魏国的白家和赵国的赵家一撺掇,加之有仙师暗中支持,对冯家展开了大规模的绞杀。 冯家的遭遇,即便是郑九也是知道些的。 相同的是王家,同样遭到白家与赵家的联手迫害,甚至发难的时间还要早于冯家,所以王九和冯启年同病相怜就不奇怪了。 王九之所以流落大周,与冯启年雷同,但遭遇要惨烈的多。 她和父兄三人原本是投奔北边晋国的朋友,但被出卖了,被白家人一路追杀,不得不一路向西逃命,从北边的晋国进入罗刹国,再转道向南进入大周。 在罗刹国南境遭遇白家追杀,父亲为了掩护王九兄妹俩,一人独战三名白家高手,惨死在对手手中。 但是王父用生命换来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兄妹二人就被对手追上,激战中兄长也死了。 王九迫不得已跳崖,摔在了松软的沙土中,侥幸捡回一命。 此后,王九一人女扮男装,混在大周灾民的队伍中一路南下,最后流落在了含山县。 “比我的遭遇惨多了,至少我还有父亲在。”冯启年长叹一声,少年人那种家仇之恨,竟隐隐有了森严之意。 第154章 谶语和圆点 事情说开,三人之间的隔阂便消失了。 回想军旅中,大家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往事,又是一番唏嘘。 恰在此时,谢家老翁也已把饭菜烧好,年岁大了,手脚慢些,菜品也不多,一盘烧鸡,两样炒时蔬,两碟小菜,一碟子花生米。 但味道极好。 “老丈家中可有酒水?” “有,乡下人自酿的,不知能不能入得三位好汉的口。” “只管拿来!” 冯启年相当大气的一拍桌子,大有立刻掷下一锭银子的豪迈,却忽然发现手中空空,囊中亦是羞涩,便挠头讪讪坐下。 王九不动声色的扔出一锭银子,咣当一声足有十两之重。 “用不着,用不着。”谢家老翁直摆手,“百两银子,餐食住宿酒水全包,无须额外再给。” 大家推让一番,老翁坚持不受,也只得罢了。 一餐饭,三人推杯换盏,边喝边聊,倒也相当热闹,直到入夜才散。 冯启年喝多了,一头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郑九却陷入沉思,原本试图梳理与王九结识的过程,却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思路就跑偏了。 苏老夫子、冯默声、木华道长等身影一个个从脑海中浮现,却又很快飞逝而去,他们或是不在了,或是生死未卜。 没有太多伤感,只有一种情绪流逝太快虚幻感觉。 自从双峰要塞入关以来,遭遇了太多的战乱与仇杀,见过数不清的人间惨祸,无论银州城还是两次短暂的军伍生涯,皆是如此。 相较之下,反而是在含山县城汲水送水的日子最为安逸,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天,那种恬静无忧是他极少能体会到的,实在珍贵。 其他的,能在记忆中翻出来的画面都是杀来杀去。 为什么?就为那传说中的真龙? 郑九自然很清楚真龙说法的由来,是自青阳道门流传出来的谶语,却被他的祖父郑乾坤证实为真言。 所以,世人都会说,天玄真人窥天机之后,中州大陆的一切都不同了,都开始围绕谁是真龙,真龙何时现世这两个核心问题转圈圈。 只有真龙现世,才能再造灵气,仙师们方有再开天门渡劫飞升的希望,那些列国也将不复存在,因为真龙只有一条。 列国最终会走向大一统,听上去很光鲜,但按现在的形势做派,想想都可怕。 也许是为了这个大一统,无论凡人列国、修行界的隐世宗门,还是武道世家都开始画圈圈,都想把别人圈在里面消灭干净,因为消灭了所有对手,真龙是谁反而不重要了。 殊不知自己也在别人画的圈圈中。 于是,隐世宗门大打出手,凡人列国连年战争,武道世家相互攻伐追杀,大家在圈里圈外忙的不亦乐乎,打的你死我活,可谁在乎过那些手无寸铁的凡生? 郑九亲身经历过的两次大战,哪一场不是死伤数十万人,就更遑论那些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是最卑微的蝼蚁,惶惶不可终日,一不小心就飞灰湮灭,可他们从未得罪过谁…… 再如眼前这位发出鼾声的冯家公子,还有那位王九儿,即便是世家子弟又能如何?又是谁造成了他们背井离乡,亡命天涯? 郑九为蝼蚁们悲哀,也为他们感到悲哀,更为自己悲哀,因为圈圈的原点指向了青阳道门,指向了他的祖父郑乾坤,他被修士们尊称为天玄真人。 忽然就有一股去青阳道门寻找祖父的冲动,甚至一度难以遏制,而老道士吕正平的话也随之从脑海蹦了出来,奉劝郑九千万莫要回道门,至少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两股力量在思绪中相互撕扯,让郑九烦躁和痛苦,直到听见了鸡鸣声。 原来已经东方破晓,一夜胡思乱想的郑九,很罕见的没有修行,没有入定自观。 院中传来破空之声,甚是有力道,有人在打拳。 郑九干脆起身到院中,打拳之人居然是谢家老丈,打的是非常普通的当地冲拳,这种把式只为炼体,不具实战性。 “老丈好身手。” “哈哈,花架子,只为活动一下老朽的筋骨。” “您这把年纪,拳脚虎虎生风,实属不易。” “此乃华山派的外门炼体养生拳,老朽练了十多年了,越练越有些小遗憾,有时候偷偷在想,若是年轻的时候也上了山,现在是不是另外一副光景?哈哈……” 老翁一番话,颇有些朝闻道夕可死的感觉,看似客套的寻常之语却让郑九悚然一惊,忽然间悟到了什么,连忙神色肃然,恭恭敬敬的向谢老丈施了一礼。 “哎,使不得使不得,不知好汉这是做什么?” “老丈的话让小子明悟了一番道理,自可受之。” “明悟?什么道理?”谢家老翁一脸懵,郑九却已拿了草料出门喂拴在外面的马儿。 早饭后闲聊时,王九决定报名,去争取一个挑战天榜的资格。 “此举极易暴露身份,有何意义?” “为大周争,亦是为了报仇,天榜排名第九十的白天虎便是杀了我大哥的仇人之一,九儿虽然本领低微,也誓杀此人。” “过于冲动了吧……”冯启年原以为王九一路跟来华山是冲着他和郑九,毕竟大家沦落天涯,有个可以信赖的伙伴求之不得,没想到她早有明确目标。 “在南府军里我就后悔了,一味躲躲藏藏过于懦弱,万一死在战阵中,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决定这次堂堂正正的杀了白天虎那厮。” 也的确是个好机会,郑九虽未说话,但设身处地的分析,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干。 毕竟天榜挑战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订立生死状。 一旦选择生死状,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的杀人,而且事后对方的家人、师承友人均不得报复。 也有大风险,王九儿虽然易了容,但在打斗中,很容易暴露自身家学,好不容易躲躲藏藏下来,日后便要再度面临追杀的境遇,说不得都难以走出南城的地界。 风险与收获,孰轻孰重,这个只能王九儿自己来权衡。 可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上午,冯启年也决定报名,参加争夺挑战资格。 原因让郑九哭笑不得,不报名,就会被挡在观礼台和擂台一里之外,很难接触到华山派核心弟子,也就不容易寻找六叔了。 “何不请老丈休书一封,请他儿子帮忙寻找?” 王九建议,这倒是非常中肯和可行的办法。 冯启年却连连摇头,他都不知道他二叔的化名是什么,在华山又是什么道号,只能凭眼睛看。 第155章 华山剑派 熬到了次日下午,也即是中秋前一日。 院子外面嘈杂声四起,陆续有人开始上山了。 郑九三人也收拾停当,将三匹马儿托付给谢老翁代管几日,付了些草料银钱,出门上山。 外面的人早已走了十之七八,那种拥挤的场面倒是没了,但满地的汤水垃圾,实在看不下眼。 三人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安排在酉时上山,这个时段刚钻进山里,大概率天就黑了。 “我想是华山派的长老们太无聊,有意让大家登高看日出。” 冯启年嘻嘻哈哈的调侃一句,三人也就不再多想,一路映着夕阳,随着身边的江湖豪客们登山,四下里全是人,倒也热闹。 跟在健谈的江湖客身后能听到不少武林中的趣闻轶事,走起来倒是不累,就是太慢。 山路上挤满了人,走走停停的,一个多时辰后已经是满天星斗,连第一座峰的半山腰都没摸到。 又是一个时辰,才抵达苍龙岭,前面是乌泱泱的人堆,就再也走不动了。 一打听方才知晓,在上边不远处华山弟子查验英雄帖。 那张挺喜庆的大红纸好像人人都有,远不是王九儿听到的一千五百张,不过很多人手持的都是伪造的,于是被轰赶了下来,但偏偏死赖着不走。 通过苍龙岭,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郑九三人顺利通过了查验,自此,身份也就正经八百的转变成了他人,冯启年的英雄帖上的名字是傅尔东,云阳傅家寨寨主,通背拳高手。 郑九的身份变成永安城武威镖局的副总镖头,叫李旺来。 这个身份有些扎眼,镖局的人交游甚广,但郑九不参加擂台挑战,自然也不用担心一露面就可能被认出不是李旺来本人。 王九儿的身份是陇南郡武术世家翟天庭的弟子,叫王长武,小门小派,又是偏远地方,这个身份似乎最不起眼。 就如预想的那样,东方天际泛出白光的时候,一众江湖豪客终于来到了华山派的山门前。 堂堂华山派,山门修的果然煌煌大气,进得山门沿小径三拐两拐便见到一片开阔的大石台,约有百丈见方。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半山腰上会有如此之大的平台。 奇迹远非于此,抬眼向上看,在这块大石台上还有两块石台,如同阶梯一般通向大山的更深处。 环绕在石台周围,左边是笔直的如同斧砍刀削的云台峰,身后是直耸入云的莲花峰,前方是九天垂落下来的玉女峰。 三座险峰雄奇壮丽,看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实则距离还很远。 这便是着名的云峰三叠,传说是飞升的仙人下界云游,休息时的卧榻,便又称之为云仙台。 所有持红色英雄帖的人都止步在第一座石台上。 而持紫金色英雄帖的人,则在华山弟子的引导下由左侧石阶登上更高的石台,最高处的那座小石台便是观礼台。 中间的石台大概率是中秋观礼之后的演武台或擂台。 人群涌动,都在找华山执事弟子报名参加擂台挑战,获准资格的人手里便多了一根黄色木牌,形同令箭。 王九儿和冯启年二人先后得到了令箭,随后匆匆跟郑九打了声招呼便随着华山弟子沿右侧石阶上了第二方高台。 郑九没料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四周,忽然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人,都去参加挑战了。 “这位小友,因何没去擂台上一试身手?” 郑九回头,问话之人年纪大约四十上下,看上去眼熟,好像是跟肖老大在一起的什么打虎庄的人,虽然须发皆有些花白,但浑身都是腱子肉,一看便是练硬功的好手。 “小子才疏学浅,功夫底子差了点,观摩学习即可。” “呵呵,年轻人何以会有如此老成想法?江湖人出门历练必不可少,这擂台更是难得的机会,我身边的弟子都上去了。” “受教了。”郑九下意识的扫视了一眼四周,果然,留下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即便是年轻的,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随着长辈出门开开眼。 终究还是特别点了,郑九朝对方略施一礼便不想再搭话了,以免话多露馅。 可偏偏这位是话痨,干脆站在了郑九身边,饶有兴趣道,“若不是前些时日与人争斗受伤,杨某也手痒痒,上台会会各路英雄,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郑九点头敷衍。 “小兄弟是世家子?” “非也,小子只是普通的小角色。” “普通的小角色能得到英雄帖,也是不普通啊。” 郑九只能再敷衍,恰在此时,高处的观礼台上有一道人高声唱落,宣布中秋品武会开始,由华山派年轻一代弟子表演剑阵垫场。 台上台下一片欢呼,杨姓好汉也鼓掌叫好,郑九的不自在便被盖了去,擂台上陆续走上去数十名执剑的白袍道士,有男有女,但都非常年轻。 “布阵!”随着领头的一名道士断喝,其余执剑者迅速走位,很快形成了一座外形森然的剑阵。 “亮剑!” 泛着寒光的宝剑齐齐出鞘,剑阵中骤然光芒耀眼,杀气腾腾,剑士们出剑、收剑,在劈砍挑刺中步伐也在快速移动,剑阵便开始不停变换。 不会看的人,看热闹,会看的人方看门道。 “这便是华山派的两仪剑阵,但又不同于寻常的两仪阵法,它是由五座小阵组合而成,形成了一座大的两仪剑阵。 “看见没有?四人一组,便是一座小的两仪剑阵,小阵分布在四角,随时补位,中间是八人组成的反向两仪阵,四座小阵皆受此阵指挥,但真正行杀伐手段的是这八人大阵,此阵阵中套阵,非常复杂,却又法度森严……” 站在郑九二人前面的一名老者向他身边的少年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 郑九略学了些道门小阵法,只是为了方便修行用,但对阵法的理解只是皮毛,可身边这位杨姓大汉却听的不住点头,好半天想插嘴说话,却又无从说起,看来也是个门外汉。 剑阵之后,便是几位武林名宿表演拳法和掌法,杨姓大汉不断的鼓掌喝彩,但郑九实在看不出有多么精彩。 最后,方是新任华山派掌门李雪峰出场,这是个中年道士,面如冠玉,五绺长髯,颇有气度。 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表演华山派的绝技踏雪飞剑,说了些场面话后,展示了另一个华山绝技,飞云纵。 运气后向半空踏足,然后左右脚间或不停向上连登,如同攀爬梯子一般,轻功身法十分高明,赢得满堂喝彩。 郑九数了一下,不换气,李雪峰一下子登上去十一步近两丈高,已是相当不易了,可这一展示便被郑九看了出来,这位新任掌门尚未踏入武帝境界,大概是在武王中境的水准。 第156章 英雄帖泛滥 李雪峰的真实境界,整个场上也只有极少数真正的武道高手才能看出来,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堂堂大周国第一大武道门派的掌门,修为居然连武帝境界都达不到,相对列国的其他大门派不仅仅是逊色了,简直是断崖式的落后。 郑九自己也不过是天阶宗师,但实际战力却已摸到了武王境界,即便如此,距离武帝境界也差的老远。 李雪峰的境界之所以能被郑九看出来,因为他是实打实的金丹境修士,见识、眼力、感知皆超出寻常武师太多,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能力,也是上位者才具备的眼界。 除非某个门派有特殊功法能够掩饰自己的修为境界,王九儿就属这一类,郑九始终没看透她的实力。 但是武道修为一般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他们没有能力向上判断境界,而李雪峰的飞云纵耍的又非常飘逸潇洒,再加上仙风道骨般出尘的卖相,立刻引得欢声雷动。 杨姓大汉把两个巴掌都拍红了,兴奋的嚷嚷了半天,“江湖传言委实不虚,这李掌门怕是真的已经踏入武帝境界,就是比他的师傅李大手子也差不了多少,大周武道,中兴有望。” 郑九连忙点头称是。 就算你说他是武尊强者,郑九也不会反对。 但是有人反对,前面的那位老者闻听大汉的话,立刻扭过头,冷笑道,“不知这位英雄,修为是何等境界?” 杨姓大汉一愣,继而拍拍胸脯朗声道,“鄙人杨铁山,打虎庄二当家,不敢妄谈武道,但一身横练功夫,亦可堪比地级武师强者。” “怪不得,区区一名地级武师自然是没这分眼力的,这李掌门岂止是武帝境界,一身剑术已经趋于化境,说他是武帝巅峰也不为过。” 杨铁山还未接话,郑九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小子,你因何发笑?”那名老者怒道。 “前辈勿怪,这位小兄弟与我是熟人,武技低微,不善言辞,许是自己想到了什么有趣事而发笑,与您老的话无关。” “哼,岂有此理。”老者余怒未消。 “不过,听前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李掌门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居然已经是武帝巅峰的大手子了,我辈当自强。” 杨铁山顺着老头儿的话大拍马屁,还不忘用手戳戳郑九。 郑九没想到杨铁山会替他说话打圆场,武林中最讲辈分和长幼尊卑,老头子虽然华而不实,也犯不着得罪,于是无奈抱拳,“小子的确无心之过,还望老前辈谅解。” “嗯,所以……”老头儿这才受用,刚要捻着胡子吹嘘一番,四周又是欢声雷动,原来擂台挑战赛正式开始了。 此番华山派做事还算光明磊落,当众宣布八月下旬去赵国南城挑战武道天榜的名额一共有十个,华山派自留五个,另五个名额让与大周国诸路英雄。 “华山派自当是武林正道的楷模,想那大魏堂堂的玉阳门,二十个名额全攥在自己手上,一个都不愿意外放,把其他武林同道当个屁一般不存在,实在霸道、跋扈,这样的门派,不配称为正道大派。” 老头儿愤愤不已,虽然这人在武学上华而不实,但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太过分了,如此做派自当被大伙唾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啥玉阳门要比我们华山派多十个名额?” “还不是白家人仗着有仙师庇护,又与赵国的太极门勾结,两派狼狈为奸,自高自大,不仅制造事端残害其他门派,暗地里耍些损人利己的手段还不是小儿科?这还不算,这两派皆是野心勃勃,妄图凌驾于整个列国武林之上,实在是痴人说梦!” “岂有此理,可恼可恨!” “……” 郑九见两人说的热闹便准备开溜,想四下转转,擂台上有两场同时开打,暂时还未见到王九儿和冯启年出场。 看了刚才的报名人数,按照这般打法,恐怕要打到明日。 未料想刚一转身,肩膀便被杨铁山一把抓住了,“小兄弟,好好的要去哪里呀?” 郑九郁闷的直翻白眼,“早上水喝多了,找个地方小解。” “哦,那要快去快回,等会儿就是你肖大哥上台,这老小子别看人咋咋呼呼,手上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与我大哥之战相当精彩……” 郑九连连点头,撒腿就跑,实在受不了话痨。 几个闪身没入人丛中,郑九终于耳根子清静了,其实他若是想听,再隔个十丈八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未料想刚才少了一多半的大石台上,人又渐渐多了起来,郑九看到陆续还有人在上山。 那所谓的英雄帖,可远不止一两千张了,估计弄虚作假的太多,华山弟子也烦了,只要不闹事,也懒得管。 但很快郑九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一看就使用了易容术,因为他自己用惯了,很容易看出端倪。 这个人身材高大,三十多岁的年纪,略有些驼背,身上有一股奇特的臭味,很淡,若有若无,应该是用什么手段刻意掩盖了,若不是郑九感知力异常敏锐,也很难发现。 此人不怎么合群,似乎也没有同伴,就如同郑九一样溜溜达达,并不在意擂台上比武的状况。 武王境! 稍微靠近到丈许的距离,郑九便赫然发现这位岁数不大的中年人居然有如此高的修为,尽管他已用某种方法压制了境界,但也难掩澎湃而强大的气息。 郑九迅速与之拉开距离,以免被对方察觉。 可万万没有想到,又一个强大的武道高手出现在他身边,确切的说不是对方靠上来的,而是郑九的动作过猛,自己贴上去的。 “咦?”对方十分诧异,目光如刀子一般的扫了郑九一眼,没想到在这无聊的人堆中居然藏着一位年轻高手。 这是一名年老的妇人,穿着大红罗衫,还画了浓妆,鬓角两朵花,就像戏台上的戏子,这种人不多见,却也不算异类,银州城在城隍庙边上便有这种打把势卖艺的。 郑九的修为被对方一眼看穿,天级武道宗师,已经接近巅峰境了,在顶尖高手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武林中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强者了。 同样的,郑九也瞄出了对方的实力,又是一个武王,虽比之前看见的那个大个子差一些,但即便是武王初境,郑九也是打不过的。 “小可走的急了,多有冒犯。” 郑九连忙冲婆子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可是山下来的走货人?”婆子的声音如蚊虫嗡嗡钻进了郑九的耳朵里,别人根本听不见。 郑九一惊,装作听不懂,快速钻入人堆。 第157章 自行判断 好在人多,也有足够空间,郑九钻进人堆,就像入水的鱼儿一样滑不溜丢,一晃便没了踪迹。 奇怪的是,那婆婆也没纠缠,否则郑九再如何滑溜也很难摆脱一位武王境高手的追踪。 郑九迅速找到一名华山派执事的弟子,问明了茅厕的方位,便暂时离开了大石台,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迅速易容换装。 刚才无意中的发现,让郑九立刻警惕起来,两名武王境强者在江湖上绝对大有名头,却不在观礼台上,而是混迹在寻常武师的人堆中,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说明这二人大概率不是大周国的武道强者,否则一定会在华山派重点邀请之列。 未被邀请,擅自前来,然后易容、刻意压制境界,其目的就很复杂了,凑个热闹?私下里观摩?或者刺探大周国武道界的实力? 难道武王境强者都这么闲的么? 尤其是那婆子最后说的话,很像黑道上的切口,郑九只是听不明白,却感觉非常不好。 这其中必然大有问题,郑九却没办法判断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只能重新把自己藏起来。 可这样的应对还是消极和自私了一些,必须尽快想办法通知冯启年和王九儿,让他们也警觉起来,那个什么狗屁资格,不要也不会少块肉吧? 也不知道混迹在擂台之上的冯启年,有没有找到他的六叔? 没多久,重新装扮的郑九又出现在了大石台上,比之前的形象更土,浑身上下是土蓝色的粗布褂子,面色黢黑,而且老成多了,左边额头上添了一道刀疤,眉弓下压,眉梢微微上翘,看上去很凶恶,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 擂台上捉对厮杀的武师们十分投入,台下人头攒动,鼓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郑九小心翼翼的穿梭在人堆中,却再也没有看到刚才那两名武王境强者。 又找了一名华山弟子,郑九问清楚了参与擂台挑战的规则。 因为报名的人太多,只能先进行初选。无论境界高低,也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一个人能一口气连赢三场,便可以自动进入下一轮,等待与对手抽签对决。 在第二轮对决获胜者直接进入排名赛,除非中途放弃,否则任何一个人都要在排名赛打满五场,以胜负战绩排名,前五名即可获得进入赵国南城挑战的资格。 郑九听了,不由自主的抽抽嘴角,这种擂台赛与半年前他在那山城遇到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可是那一天,整个那山城迎来了血雨腥风…… 呸呸呸,郑九强行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不祥预感驱逐,抬眼四望。 最前面几排,杨铁山的个头大,鹤立鸡群,正在四下环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郑九略一思考,还是去了这位大老粗身边,虽然聒噪了些,但相对安全。 “敢为这位兄台,可是打虎山庄的杨大侠?”郑九哑着嗓子与杨铁山打招呼。 “咦?兄弟你认识我?” “谈不上认识,但久仰杨大侠大名。” “哦,兄弟可是在北城府一带讨饭吃的?”杨铁山仔细端详郑九,一副吃绿林饭的模样,自然是不能乱揭人家老底的。 “正是,不过那一带的饭不好吃了,兄弟我眼下去了南边。” “南边?” “含山、律长一带。” “哦,哦,了解了解,南边富,哈哈哈……”所谓打虎山庄,虽然伺候着几亩薄田,但主业其实也是做没本钱的买卖,杨铁山自以为与郑九同行,大家心照不宣。 郑九陪笑两句后又问道,“兄弟我刚刚赶到,这擂台打到何种程度了?” “哎呀,兄弟你自是眼福太浅,适才有两场对决极是精彩,一场是西风九寨的总瓢把子罗贺阳对战陇阳郡武学大家狄威狄老爷子,两位都是天极宗师,结果你猜怎么着?” 郑九摇头道,猜不出。 “狄老爷子被那罗贺阳一掌打断了若干肋骨,当场喷血,不知道死没死,已经被抬下去紧急医治了。没想到十年前的罗贺阳还只是个小角色,十年之后不但混到了总瓢把子,武道修为更是精进如斯啊……” “实在可惜,那另一场呢?” “那就更精彩了,是我大哥,打虎山庄大当家周方,一拳降伏了在西南道久负盛名的肖云贵,直接把那咋咋呼呼的家伙给打下了擂台,不过切磋归切磋,我大哥与肖云贵的关系极好,希望这一拳没有伤了双方的和气。” “擂台比武,拳脚不长眼,都是武林中人,想那肖云贵应该不会介怀。”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前面的车轮战差不多了,一共有三十名独挡三关的高手进入下一轮,第二轮才是真正精彩和有看头的。” 郑九点头,表示赞同。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晌午,擂台上的两对武师皆已分出胜负,人们纷纷离开石台,向华山派的山门走去。 依然没看到王九儿和冯启年,想来以他们的身手进入第二轮毫无悬念,可是在第二轮一定会遭遇强手,那时候极容易暴露家学,还是不打为妙…… “走吧兄弟,去取素斋,还是华山派大气仗义,在山门处提供了免费的馒头和素馅包子以供大家裹腹,凭英雄帖便能领一份。” “你不等你大哥?”郑九问。 “不用,他们是打擂台的,华山派另有餐食安排。” “哦。”了解到这个情况,郑九反而头疼。 匆匆与杨铁山领了餐食后,郑九随便找了个借口遁走了。 四下观察一番山势地形,郑九最终决定不冒险,而是另找一名脸上看着肉呼呼的中年道士,塞了一锭银子,“麻烦这位仙长,我师兄在擂台上进入第二轮,师父让我带话与他,说几句便走。” 这道士看到银子立时双目放光,二话不说,更不问什么,明目张胆的便带着郑九上了擂台一侧。 “你尽快,莫要说太多,被师兄发现,我是要挨责罚的。” “小可省的,很快。” 这一侧搭了不少帐篷,获胜并进入下一轮的武师们皆在此处休息,郑九很快就找到了王九儿,但是并未看见冯启年。 “冯启年呢?” “刚才还跟我一起吃饭,然后去如厕了,还没回来。” “他找到他六叔了么?” “没有,但凡逮着个道士他便使劲看,一上午至少看了二三十个,却没什么结果。” “是这样。”郑九把他的发现和担心说了一遍,并建议第二轮能不打就不打了,报仇的机会多的是。 王九儿却很执着,一定要拿下一个名额,并让郑九放心,她不会轻易暴露。 眼看那中年道士连番催促,另一侧有几名道人捧着名册过来,郑九等不下去,也不勉强王九儿,让她转告冯启年,自行选择判断,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不顾一切往山下跑。 第158章 林中藏尸 然而,直到午后擂台重新开赛,郑九也没有等到冯启年出现。 王九儿打的很顺,三下五除二干翻对手,是第二个以全胜战绩进入最终排名的武师,看来她拿到名额是九成九了。 但是,从王九儿的武道路子,郑九依然没法准确判断她的修为境界,只能大致估猜在天阶宗师水平,甚至可能更高一些,不得不说王家的太极门传承十分独特。 擂台赛还在继续,陆续登场的挑战者中依然没有冯启年的影子。 郑九忽然就烦躁起来,再度找到了那个胖乎乎的中年道长,这回塞给对方一把银子。 未料想把道长吓坏了,使劲摆手,坚决不受,“好汉莫要逼我,贫道辈分、资历低微,这第二轮是万万不敢带人上去的。” “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浮山子。” “好吧,浮山子道长,要不你跟我来,帮我带些东西给我师兄,这银子依然归你如何?” 郑九放弃纠缠,只求道士带些物品,这便好办多了。 胖道士兴冲冲的跟着郑九来到偏僻无人处,便被一掌打昏了。 将道士的道袍扒下来,又找到了一块木制的手牌,然后将其身体藏好,再度易容。 此番易容就稍有难度了,郑九脸上没那么多肉,虽然最后也搞的胖嘟嘟的,可看上去很呆板。 管不了那么许多,冯启年失踪的非常蹊跷,多半出事了。 此刻,郑九变成了浮山子。 他不慌不忙的避开人群,一路沿着小径走到大石台的右侧,拾阶而上。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擂台上的挑战已经进入到了第三轮,也即是最高潮的时段。 台上台下欢呼声不断,就连观礼台上的华山派高人和各方名宿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上的战团。 而擂台两侧的备战区和休息区更是紧张繁忙,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胖嘟嘟的低级执事道人混进擂台一侧。 郑九很快看到了王九儿,她正坐在角落闭目调息,接下来将要连战五场,是非常考验人的,郑九没有打扰她,而是径直穿过了休息区去了后山。 后山有石头铺就的小径直通观礼台一侧,并继续向更深处延伸。 郑九稍有犹豫,没有任何线索的满山乱找最没效率,往往容易耽误事,可是除了眼前的小径,以及后山密密丛丛的植被,他想不出冯启年还会去什么地方。 他没有下过擂台,也没有在山门周围出现过,这一点郑九还是有把握的,唯一没把握的反而是王九儿,冯启年失踪这么久,她居然跟事儿人一样,反常。 沿着小径疾步而行,郑九把感知力完全撒开,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顾及什么。 郑九如疾风一般掠过观礼台一侧,几名在座的武道高手皆有感应。 “云风,去看看是哪位高人,怎地无人照应?” 华山派一名长老喊来身边弟子,吩咐马上去查看,话说的很委婉,实则很震惊,来人内息强大,却明显不是华山内门心法的底子,为什么孤身前往后山? 山侧小路应该有人照应值守才对,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 此番中秋品武会,华山上下组织的并不好,因为门内突发事情,难免顾此失彼,尤其在人手调派方面显得混乱,但也不至于如此麻痹和松懈。 “云起。”长老再唤一名弟子过来。 “去通知明玉长老和掌门,擂台赛第三轮已到中段,不足三柱香的工夫。” “是。” 后山山势陡然凸起,郑九已经翻过一道山梁,小径早没了,变成了一条极窄的土路,左侧是山崖,右侧是延绵向下的缓坡,其间分布着很多建筑,殿、祠、坛、阁错落有致。 一座十分雄伟的道殿被大大小小的建筑环绕,金瓦红墙,想必就是的玉虚宫了,这里是华山派的主建筑群。 前方已无路,郑九俯视着前方宏伟的建筑有点抓瞎,忽然间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飘过,凭借强大的感知力,郑九迅速捕捉到了方向。 气息若有若无,却一定就在山坡下方的林中。 郑九迅速收敛气息,把状态调整到最佳后才小心翼翼的沿山势迂回而下。 山风阵阵,前方的树林里,那种特别的味道又有了,是臭味。 郑九拔刀在手,慢慢逼近树林,感知力告诉他林中似无活人,可那气味骤然浓郁起来。 抢步入林,林中光线极暗,可郑九还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远处的树下,有一角淡青色露出。 青色是道袍的一部分,而道袍的主人已经死了,死状极惨。 这是一名年轻的道士,面色惨白,眼球突出,双目似裂开一般,左胸处有一个巴掌大的血洞,郑九推测此人的心脏可能是在其活着的时候被人生生摘取,下手之人极其残忍。 四周没有发现打斗痕迹,说明道士虽然是正面面对对手,但毫无还手之力,两者之间的武道修为差距太大。 郑九几乎已经确定,凶手就是他见过的那个高个男子,道士前胸创口弥散着的腐臭味道与那男子的竭力掩盖的体味一致。 只可惜,郑九欠缺江湖阅历,无法断定这种邪门的杀人手段属于什么门派,非要挖了他人的心脏,难道当饭吃么? 好歹有了线索,也证明了郑九之前不好的预感,华山派内部出事了,但愿此事与冯启年无关,也希望这家伙机灵点。 郑九在四下检查一番,没有新的发现,便出了林子,向前走了不远又看到一条小径,弯弯曲曲的通往下坡的一所道观。 那股古怪的腐臭味消失了,但郑九相信凶手应该已经沿小径去了坡下的道观或其他建筑。 而此刻,郑九自己的麻烦也来了,一名道士自后面飞速赶来。 “喂喂,浮山子,因何不经允许擅自到后山?” 这名绕过树林、急匆匆赶来的白袍道士,正是受那长老之命的云烟。 道士的轻功不错,至少出乎郑九预料,他在感知里发现此人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偌大的山坡视野极为开阔,也只有几片树林可以藏身,而身后的那片林子里此刻正藏着一具尸体。 “一名客人说他的同伴走丢了,浮山子便答应帮他找找。” 郑九微侧着头,尽量避开云烟的直视,此时的日光已不强烈,就算逆光也难以干扰他人视线。 “不对,你不是浮山子。”云烟突然抽身急退,呛啷一声抽出了宝剑,“你究竟是什么人?” 郑九叹了口气,身形一晃,闪电般的扑向云烟。 第159章 情况复杂 云烟的剑法不弱,在郑九突然猛攻下居然支撑了两三个回合,最后被郑九一拳砸在前胸,直接打岔了气。 看来华山派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小小的一名执剑弟子,修为至少也在地级武师境的巅峰了,若非缺乏江湖经验,也不会这般被轻易收拾了。 将云烟拖到树林里藏好,郑九不敢再耽搁,沿小径直奔道观。 此道观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门匾曰玉华观。 道观布局简单,正门之后便是灵官殿,其后是邱祖殿,再后是三清阁,两侧分布救苦殿、真武殿以及经堂,看起来是华山派一名辈分、地位颇高之人的独居修行场所。 原本以为这位派内高人去了观礼台,可惜,郑九在经堂里发现了他,是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死了,胸前一个大洞,血污一片,心脏已被摘了,周围腐臭味弥漫,因有香烛燃烧才将这味道化解许多,与那林中的道士死状相同,是同一凶手所为。 周围香案倒伏、器皿破碎,甚至墙壁上还留下了狰狞的爪痕,想来老道生前是与对手有过激烈的搏斗,但是没撑多久。 此刻的郑九,便不是之前那般简单的焦急和愤怒,心底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寒意,这名武王境强者难道是来华山灭门的么?怎地行事如此狠辣无情? 除了这位老道士,整座玉华观再无他人。 郑九正要离开此处,向更深处追踪,却忽闻玉虚宫方向传来当当当的钟声,声音十分急促,紧接着其他殿阁也相继传来钟声。 钟声持续不断,很快响遍整个山野。 擂台上的激战也接近了尾声,还剩两名打的近乎疯狂的对手被突然叫停并判了个双赢,便结束了擂台赛。 “本届中秋品武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武林同道捧场。” 一名华山派长老匆匆宣布品武会结束后迅速离场,一众华山弟子也紧随其后,一瞬间走了个干净。 观礼台上剩下一众武林名宿相顾错愕,而台下的人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急促的敲钟声始终响个不停,令人心慌烦躁。 “华山派恐怕出大事了。”观礼台上一名面色红润颇有气度的中年男子询问左右,他便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通背拳传人孙大同,也是在座中少有的武王境高手。 “我等是不是要去看看?”一名老拳师也表情凝重。 “谭长老面色难看,好像不愿他人插手派内之事。” “老朽也是这般猜测,否则更早的时候,林长老匆匆离席前就应该知会咱们大伙儿一声。” “那我等现在如何自处?”老拳师摊开双手反问。 “还是去看看。”孙大同道,“华山派是我大周武学旗帜,一旦事情收拾不住,对大家都不好,就算谭长老面皮薄,也不能说明大家就可以袖手旁观。” “孙前辈此言有理,刘某赞同去看看。” “尚武堂钱先贵也愿一同前往。” “蒋某人也愿意去。” “……” 一众人纷纷赞同孙大同的提议,于是大家一起起身随着孙大同向后山而去。 观礼台上没有跟着去的武林名宿只剩下两成不到,而台下人则混乱起来。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擂台打的好端端的突然停了,诡异的是,华山派高人和一众武林名宿纷纷离席而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多的人是不理解和愤怒,爬了一夜的山,翘首以盼又等了一个白日,就是想看看能一举夺下挑战资格的是哪五位牛人,这下莫不是白等了? 难道华山派要耍赖,吞掉另外五个名额? 正在众人躁动和起哄的时候,一名老道士匆匆登上观礼礼台,大声道,“诸位武林同道,请稍安勿躁。” “本届品武会擂台赛,前五名高手已经决出,他们是一品堂的邓云飞,陇南翟家弟子王长武……此五位高手均已获得本月下旬去赵国南城挑战武道天榜的资格,喜报稍后遍撒武林,感谢各位的抬爱,本派内门有事,就不挽留各位了。” 老道士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居然能让台下乱哄哄的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这份儿本事已是相当厉害。 得到消息的众人不再鼓噪,而是纷纷开始谈论五名新晋高手,有的甚至四下张望打听,或是干脆呼唤友人一起去寻那几个高手,能有机会结交一番是难得的机会。 自然也有人在猜测华山派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搞的品武会如此虎头蛇尾,新掌门李雪峰也是够倒霉的,露了个脸便踪迹皆无。 但想留下来看个究竟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则是相约下山后聚一聚,毕竟很多年未见了…… 总之,各路武林人士总算乱糟糟的逐渐散了。 此刻的郑九刚刚抵达玉虚宫,略过其他地方直奔此处的道理很简单,便是玉虚宫最先敲响的警钟,说明贼人多半在此处,至少之前刚刚出现过。 在宏伟的大殿门口,郑九便看见了一名倒伏在门槛内侧的白袍道士,此人面孔朝下,周围一滩鲜血,已经没了气息。 大殿深处传来打斗之声,郑九侧耳辨听,判断至少有六七名高手对战,实力境界都不低,居然还有一名武王境强者。 会不会是那名高个男子?郑九不好断定,但这关一定要闯,他的潜意识里感觉冯启年没死,而且离着越来越近。 绕过前面的天王堂,穿过真武殿,对战之人便在几尊巨大的塑像之后,郑九躲在一尊塑像后面迅速敛气屏声,露出半个脑袋偷眼观瞧。 居然是五名执剑道人围攻一名老太婆,这个婆子,郑九见过。 怪不得有一位武王境高手,竟是这婆子,五位灰袍道人皆已是中年,各个修为不弱,至少都有天阶宗师的水准。 五人好像组成了一个剑阵,相互配合,攻防有度,压着婆子拼杀,相互间怨气极重,均是瞪圆双眼,下手极狠,却不发一言。 只是几个回合,郑九便看明白了,五名道士想要冲进后殿,婆子死守不让,虽然处于劣势,可至少还能撑一段时间。 地上还躺着两个人,一名形容枯槁的老道士,另一个是浑身黑衣短打的蒙面客,均是不知死活。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可郑九没时间犹豫,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想是刚才的钟声已经动员了华山派上下所有弟子。 再看两招后,郑九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抽出短刀,团身低头的同时双足发力,身躯便如陀螺一般迅速滚入战团中央。 土蓝色的道袍与短刀的寒光交错,很巧妙的绕过了五位道士组成的剑阵,让交手双方大吃一惊,还未来及变招应对,那时隐时现的寒光如飞鸿般一闪,婆子拿着戏锤的右臂便鲜血飞溅。 “何处鼠辈……” 婆子惊声尖叫,那陀螺便已飞快的从她身侧滑过。 第160章 大泽风起 玉虚宫后殿果然也是战场,郑九终于看见了冯启年,也看到了那名高个男子,此人独战三人,手段狠辣,腐臭味弥漫。 三名对手,从道冠和穿戴判断,有两名是华山派长老,另一人却并非道士,而是一身土黄色的粗布短衣,就像作坊里的帮闲。 不知此人又是哪一路的。 虽然三人都很强,却依然勉强和高个男子打个平手, 冯启年神情委顿的坐在墙边,他身边还靠着一名中年道士,此人面色蜡黄,嘴角溢血,受伤严重,比冯启年更加不堪。 郑九猜测中年道士便是冯启年的六叔,而在他们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同样受创严重,居然是华山派的新任掌门李雪峰。 “冯二,你怎么样?”郑九高呼。 “郑大哥,莫要来,此地凶险……” “赶紧走,一起。”郑九审时度势,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不行啊,我六叔受伤了。” “带着你六叔。”关键时候,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加入战团,与那三人合力对付高个男子。 郑九并非是想当然,冯启年的六叔是道士,他自然要帮着道士对付恶人。 恶人的概念从郑九闻到那股腐臭味便隐隐有了,随后又看到惨死在这男子之手的几名道士,这个概念便固化了。 郑九一出手,便是锻阳术山海篇最凶悍的招式,惊雷镇八方。 身躯腾空倒悬紫金壶,借着高个男子应付对手的时候,一柄短刀的朝对手的头顶急速连拍,如同不停暴击的闪电,身躯滑出一个半弧下坠时,短刀也拍出了最后一击。 轰隆一声,真的犹如闷雷一般惊人。 短刀上百记的快速拍动其实没有一记真的拍落在对手头上,一直是在调动真元内力蓄势,最后一记引动了整个力量的爆发,直接将高个男子轰了一个趔趄,连挽着的发髻都被打散了。 “咦?”高个男子吃打后似乎并没有多么恼怒,而是十分诧异,随手拨开刺来的两剑,一个跨步便冲向郑九。 武王境巅峰高手,实在是强! 如此沉重的一击居然只是把对手打了个趔趄,郑九心一沉,身形刚一落地,便又弹起,闪身急退的同时把短刀舞的像一团光影,山海篇中保命的手段,雨中花漫。 “好刀法!”那帮闲赞道。 “你是谁人门下,怎会冯……刀法?”一名华山长老更是惊讶,因为郑九此时还穿着一身道袍,华山派几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 可惜,在武王境巅峰高手面前,这招雨中花漫还是差些意思,嘭的一声,郑九被一脚踹飞,连人带刀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 几乎于此同时,高个男子的胸、背连挨了两剑,尤其当胸一剑已入体三分,原以为重创此人了,孰料男子只是稍稍一拧身,啪! 长剑折断,后背那柄剑也如同刺在了顽石上,丝毫伤不得这男子。 “居然炼成了罩?!”另一名道长惊呼,他这一剑灌足了真元内力,就算是炼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也能捅穿,没想到对手的身体强度远超预判。 就是这么一愣神,道长便挨了男子一脚,直接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口中鲜血狂喷。 “林长老,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 受伤的道长还想举剑起身,却不料连着两口鲜血喷出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郑九的加入反而激发了高个男子的凶性,竟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可是所有在生死边缘搏斗的人都未及注意到,整个后殿的腐臭味越来越浓烈,根源便在于这个高个男子,他现在同样不好过,强行使用罩,正飞速透支真元。 那帮闲模样的人暴喝一声,双拳同时挥出,砸向男子的太阳穴,另一名道长双腿一错,矮身挥剑攻向男子下盘。 两招凶猛的攻击皆被男子举手投足间化解,他忽然舍弃二人,在转身的同时双腿连错,身形如一道残影掠过,眨眼就到了郑九年面前,抬手便抓。 郑九大骇,抽身急退的同时,挥臂连砍,瞬间对着高个男子砍出了十多刀,当当当……几乎刀刀命中对方臂膀,却如砍在铁石上。 啪的一声,短刀折断。 几乎与此同时郑九胸口一痛,已被对方抓了个结实,半个身体立刻酥麻。 体内嗡的一声轰响,是来自大天王鼎的自然反应,气海丹田瞬息就沸腾起来,在灵力疯狂的撞击下,大天王鼎迅速膨胀,竟然顶到了郑九躯体的边缘,将侵入的邪恶外力轰了出去。 高个男子的五指如同抓在了烙铁上,同时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量反冲,居然把他的手给弹开了,兹啦一声,这一抓,除了扯下一大片衣物,也只在郑九的前胸留下五道指痕。 男子又咦了一声,然后面露喜色的点头道,“是了是了,原来你才是!” 而在这电光火石间,那名帮闲模样的汉子双拳再轰,成功的砸在了高个男子的太阳穴上,另一名道长的长剑居然刺入了男子的后腰。 郑九则借机双脚连登,踢在男子的胸口,利用反震力迅速拉开与男子之间的距离。 三人几乎同时得手,尤其那名道长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的剑能破了罩,捅进了对手的躯体中。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冲进后殿嚷道,“老三你还没得手?” 声音尖细,正是那婆子。 婆子身后还跟着几条人影,自然是那几个与之纠缠的华山派道士。 “婆子,又有一个……”高个男子咧开了大嘴,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精神有些不对头。 “你怎地这副模样?!” “啊?”高个男子恍若未觉,却忍不住噗的喷出一口黑血,浓烈的腐臭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后殿。 “有毒,往后撤!”帮闲大吼一声,自己已经躲到很远。 “事不可为……大泽风起兮!” 婆子像是唱戏一般,长落了一声,戏锤向身后一撩,周身弥漫出红色的雾气,紧追而来的几名道士吓的纷纷后退。 紧接着,高个男子也像是突然苏醒了,一声大吼,身躯一震,啪的震飞了插在后腰的长剑,继而浑身上下都冒出黑色的浓雾,瞬间笼罩了全身。 “大泽剧毒,快退快退……” 那位一剑得手的老道似有见识,立刻被吓破了胆,扭头就跑。 而帮闲至少还没忘了同伴,拽起萎靡在地上的李雪峰立刻发足狂奔,另一名老道则没人管了,眼看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可在黑红交融的雾气中很快又栽倒在地,身躯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在糜烂,很快便化成一副枯骨。 此时,玉虚宫大殿内已经冲进来很多人,纷纷被那帮闲、刘姓长老和李雪峰等诸人的惨状吓了一跳。 “是……是大泽妖魔,那厮勾结妖人……” 刘长老的皮肤已经被毒雾腐蚀,满脸黑色坑洞,披肩散发,形同厉鬼。 第161章 身世之谜 毒雾弥漫时,郑九已经来不及跑了,被堵在角落,只记得昏迷前身体如同腾云驾雾,四周冷风呼啸,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郑九浑身滚烫,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牢牢地捆绑在一根粗木棍上,后背朝下,胸腹朝上,下面是熊熊的火焰,居然被架在了火上灼烤。 此刻的情形就像是在魔音谷时,他与土狼、正山几人围在篝火旁烤全羊一般,顿时惊的一声呼喊。 “莫要动,忍着点,否则毒素祛不干净。”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入耳,果然火堆旁边是有人的,郑九寻着声音竭力扭头,看见了那婆子,她的身边躺着一副躯体,却是那高个男子。 恐怖的是,那男子身上的皮几乎已经被婆子给剥光了,只剩一张脸还能认出模样。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该是怎样一个邪恶门派,简直可怕之极。 “老身来自大泽,娃娃你听说过吧?” “大泽么……”郑九当然有耳闻,传说中东州大陆最为险恶的死地之一,莫说普通人谈之变色,就算是修行者去了也多半难以活着出来。 郑九自己也在大泽边上待过近两个月,谨遵木华道人的告诫,绝不能踏足半步,当时仗着有阵法庇护,也没感觉到有多大危险。 每当眺望大泽深处时,满眼都是浓浓的烟雾,根本看不清其中具体的事物,可没想到大泽里居然有人生存。 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会和大泽里面的人有交集。 “是不是觉得很邪恶?”婆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之前一直在用手中的戏锤挤压男子的机体,挤出浓浓的黑水,奇怪的是那种可怕的腐臭味却没了。 “我……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同伴下这般狠手,啊……” 郑九的身体忍不住的剧颤,被火焰燎的实在痛苦不堪。 “他死了,若不是为了救你,他或许还能留条残命。” “救我?”郑九难以置信,不过脑子忽然浮现出在玉虚宫打斗时,男子对他奇怪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不然呢?老身欠他一个人情,此生是还不了了,便把他的身子弄干净,聊表心意。” 郑九听的云里雾里,却又毛骨悚然,剖尸扒皮,居然也能被说的如此好听? “你不用奇怪,娃儿,他在大泽的黑水里泡了二十年,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正常的,现在死都死了,要去见阎王爷,总要弄干净些的。” 郑九沉默了,他没有这方面的阅历和认知,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说这种邪派的做法,但下一刻便想起了冯启年。 “你……请问您我的那个同伴呢?” “姓冯的小子?” “对对。” “他死不了,老身刚烤过他,现在泡在池子里,这娃娃的身体底子远不如你,泡完了还要再烤,否则这一生都要被病痛折磨。” 郑九放心了,拼了老命,总算没白费。 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疼痛,疼的浑身痉挛,似乎都在滴油了,只能找话说,分散注意力。 “敢问,这位大叔为什么要救我?” “原因有二,其一,玄阳真体,其二,应老身请求。” 玄阳真体?郑九之前听苏老夫子这样说过,木华道长和吕正平也都这么说过,总之是极好的修行坯子,难道这些武道人士也认得什么玄阳体么?还加个真字? 这个且放一边,总之算是个抢手货吧,关键是第二条。 “那么,您为什么要求他救我?” “你的母亲可姓李?” 此言一出,郑九的脑袋瓜先是一木,紧接着便是嗡的一声,有那么很短暂的工夫是一片空白。 多少年了,几乎没人再提起过母亲,就是郑九自己也不愿再回想起那一幕。 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周身忽然腾起恐怖的黑色火焰,并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村庄,郑九和母亲坐在云端上看着这惨烈的一幕。 突然间,母亲竟脱离了郑九,返身向村子赶去,遥遥间向自己摆手,然后纵身跃下…… 母亲的确姓李,但其他与母亲相关的事情,年幼的郑九知之甚少,可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婆子是如何知道的? “家母的确姓李,你是……” “我是?呵呵,我是她不成器的姐姐,你应该喊我一声姨母。” “啊?!” 郑九刚才懵圈的脑瓜再度懵了,简直匪夷所思。 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不是什么乱认姑表亲,郑九忽然下意识的低头,想看看左边胸腹间,那里有一块造型奇怪的胎记,很淡,弯弯曲曲的像条小虫子…… “没错,娃儿,就是那胎记太独特了。”婆子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我去过绿洲,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匆匆见过一面,我还给你包了个红包。” “呵呵,若不是你父亲对我的成见太大,说不定还能子在那小村子盘桓几日,可惜,想不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这么说,我母亲也出身于大泽?” “算是吧,我们都是大泽的奴仆,只有出来干活的时候才能看看这繁华的人世间。” “大泽的奴仆?”郑九很奇怪,若是有奴仆,大泽便是有主人的,谁会如此之厉害,让整个大泽人人畏惧? “娃儿,话便到此了,有关大泽的事情我不能随口乱说,总之你母亲比我厉害,她有胆气离开大泽,可总归……唉!” “你是说,当年我母亲是叛出大泽的么?”郑九忽然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母亲的身世,甚至是父亲真实的死因,或许这婆子都知道。 “没错,是叛出大泽的,后面的任何事,你都莫要再问,老婆子我活够了,死也就死了,可你还年轻,切莫轻言一个死字。” “那不会,我只是想知道母亲年轻时的事情。” “你可以不说大泽,只说说我母亲……” “或者,我来问,你只要点头或摇头?” “……” 无论郑九怎么说,如何恳求,婆子都不再理会,而是自顾自的忙碌,整理好那男子的尸身,又从草坑里搬出一具尸体,确切的说是一副像门板一样僵硬的躯体。 郑九勉强认出来了,这副躯体正是冯启年的六叔。 第162章 真实原委 此时的郑九似乎已不那么痛苦,只是怀疑后背连带着屁股蛋早已经外焦里嫩过了。 看着婆子手中正捯饬的僵硬尸体,不单单是可怕,而是诡异,诡异到令人心里发毛,“敢问这位道长他……” “死了,这家伙用秘法把他蜡封了,防止彻底烂掉,回去也勉强能交个差。” “婆婆,额……不,姨母,你们到华山派要做什么,为什么要逮这个道士回去?” “不是姨母不想说,大泽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打听,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婆子叹了口气道,“说罢。” “我爹和我娘之死,与大泽有没有关系?” 婆子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挖坑。 郑九也叹了口气,心里很清楚了,父亲死于魔影之手,母亲也因此葬身,这魔影与大泽一定有着非常紧密的关联。 魔影应是魔修中有数的高手,只是不知其属于魔门五脉中的哪一脉,郑九曾问过木华道长,可老道并不知此人,这就很奇怪了。 迟早会弄明白。 婆子挖好了坑,走到火堆边,仔细观察了一番郑九的身体,皱巴巴的面容一下子舒缓开来,“差不多了。” 这句话对郑九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他很快被婆子解开四肢放了下来,暂时只能趴在地上。 “至少趴一个时辰方可起身。”婆子在郑九的后背涂抹了一层药水,然后又去自顾自的忙碌去了。 郑九迅速自观,检查身体,由内到外都没什么问题,被灼烤的后背现在也阵阵清凉,灼痛感大为缓解。 这不仅是因为郑九的身体强度和浑厚的真元内力远超常人,更重要的是那婆子的药水太过神奇。 不知不觉中,郑九居然睡着了,或许是太疲惫了,连个梦都没做,直到被冯启年呼天抢地的声音吵醒。 郑九起身给看乐了,冯启年的造型像极了烤全羊,四肢被吊绑着,浑身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下面的篝火已经熄灭,还在冒着青烟。 当然,自己昨晚也是这副狼狈模样……姨母不见了? 郑九四下环顾,不仅那婆子不见了,那两具恐怖而诡异的尸体也没了踪影,她竟就这么走了? “喂喂,郑大哥,劫后余生,还能活着再相见真不容易,麻烦把我放下来……” “你等等啊,姨……婆婆说多烤一会儿,驱毒。” “不是啊,火都没了……” “余温也很好的。” “……” 郑九发现身边一堆衣物,想是姨母留下来的,赶紧手忙脚乱的挑了两件穿戴齐整,啪嗒,有一绢帛包裹的事物掉在了地上,拾在手里还有余温。 打开来看,里面是自己的玉扳指,还有两颗形似丹丸一样的圆珠,一大一小。 绢帛上有字,“大的捏碎,以水化开,涂抹在灼伤处,小的捏开,姨母有话说,不急在一时。” 郑九心中一动,有点迫不及待,但想到“不急在一时”,于是忍了忍,四下张望,找到了婆子昨晚使用的一个破烂陶罐,于是拿起陶罐去找水。 “喂喂,郑大哥,余温也没了。” “就来,就来。” 这是一片十分辽阔的旷野,正北方能看到远山,稍近点是大片起伏的山林,可近处,除了一丛丛野蛮难看的蒿草外,几乎看不到其他活物,就在附近,郑九还真的找到了一处水坑。 想是冯启年昨天晚上就泡在这浑浊不堪的水坑之中。 郑九取了水,捏碎了那颗大的丹丸,此物遇水即化,伸手试了试极是温凉。 回到冯启年身边,郑九并不急着动手涂抹药水,而是一脸冷笑的看着冯启年,看的对方心里发毛。 “郑大哥,救急呀,疼啊,而且我这光溜溜的也不好看。” “我没说不救急,可这一路走来,你并没有把我当朋友看。” 郑九的话让冯启年哑口无言,瞬间惭愧不语。 的确,这一路走来,郑九对冯启年是无私信任的,而他却始终遮遮掩掩,对郑九说半句藏半句,无论从江湖道义还是朋友情感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地道。 更何况郑九在那种危险时刻都能毫不犹豫的舍命相救呢? “你不想说,我也会救你下来,但从此时起,你我便形同陌路。” “等等郑大哥,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有些事关冯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隐瞒了你,原本以为只要不对你造成伤害,也无关紧要,可现在看来是在处处伤害你,冯某羞愧,更不舍你这个患难的朋友。 “冯家在列国被追杀,不仅仅是因为锻阳术,也不仅仅是冯宋两家关于古武正统之争,而是我冯家出了一位玄阳真体。” 说到此处,冯启年的情绪明显有很大波动,控制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这种罕见的武道坯子,百年难见,玄阳真体结合锻阳术及玄阳心法,能够快速回归古武本源,为未来打破武王、武帝两重大境界奠定基础,总之一句话,突破武尊境界不在话下,甚至更高的境界。” 郑九愣了,自己不就是玄阳真体么?冯家的玄阳体,难道是你冯启年?看着不像啊,那玄阳心法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的玄阳真体难道是你六叔?”郑九觉得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有点怪诞。 “对的,但现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冯启年一声哀叹,他昨晚被再度吊起来时看见了他六叔,死了之后的身体都被封成了像门板一样的硬块,他喊破了喉咙,哭嚎了很久,可是那可怕的婆子根本都没拿正眼瞧过她。 冯启年亲眼看着婆子埋葬了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高个男子,然后将他六叔用布裹了绑牢,背起来就那么走了。 “原来如此。”郑九点点头,但明白了这一层,却没有一下子豁然开朗,反而感觉谜团更多了,“那玄阳心经难道就藏在华山派?” “郑大哥果然睿智,一点就通,这门心法原本就属于古武门的不传之秘,因为一直都没有玄阳真体现世,也无人可以炼成,所以此物很多人都不知道,最初也并非冯宋两家争夺的焦点。 “直到我六叔在摸到武王境门槛时展现出来的玄阳真体的特点后,冯家老祖宗行事突然就莫名其妙起来,没过多久我六叔就失踪了。这时候玄阳心经才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谁知道这本心经既不在冯家,也不在宋家,其实早在二百年前就不知所踪了。” “后来我父亲告诉我,一位叔公历经千难万险,一个偶然的机会方知晓心经的下落,它居然在华山派,名字也不叫玄阳心经了,而是玉阳心法,就藏在玉虚宫内。” 郑九听的很绕,也头疼,但明白了大致的来龙去脉,想了想却问出了一句很扎心的话,“是不是你执意寻找六叔,才让这些藏在下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集中爆发出来?” 冯启年顿时面若死灰。 第163章 夜下凶案 郑九的话一语中的,实际情况的确如此,若非他冯启年不听父亲之言突然莫名其妙的去寻找六叔,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惨剧。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也莫要自责,我又仔细捋了一捋,就算你不去,这件事情恐怕一样会发生,他们选择中秋品武会下手,因为华山派人多混乱,自然有机可乘,而你六叔也是这般心思选择了这个时点,因为那时的玉虚宫最为空虚,好下手,如此,大家是不是便撞在了一起?” 冯启年怔怔的不说话,心里难受至极。 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郑九是很难理顺的,冯启年的六叔是玄阳真体,滋事事关重大,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这一点,冯启年绝对藏得很严实,那么泄露消息的渠道就不是郑九能想到的,但源头大概率是冯家自己人。 郑九叹了口气,将冯启年从架子上解下来,替他涂抹好药水,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声,“莫动,至少趴一个时辰。” 这时王九突然从郑九的脑海里蹦了出来,在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她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似乎什么作用也没起,可又非常可疑。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帮人知道冯启年的六叔是玄阳真体,却又不知道其人藏在哪里,所以派了王九跟在冯启年身边? 当然绝不会仅仅只派人跟着冯家一个子弟,或许还有其他人。 之前,一连串对冯家人的追杀,似乎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可是如此一来,大泽的人怎么会知道? 难道王九与大泽也有关联?还是说大泽只是收钱办事,而不问因果? 那个一身帮闲打扮的人也很奇怪,他不是道士,却帮着道士拼命,他与华山派之间又有何关联? 这里面很乱…… 郑九坐在不远处想了半天,终是不得要领,于是摸出了那颗丹丸捏开了,里面有一团白色绢帛,展开来看,上面的确有不少小字。 “甥儿勿怪,莫要找大泽寻仇,好好活着。那本玉阳心经在老三的肚子里,老身把他埋了,你若来取,叫他一声姨爹,磕三个头就好。” 郑九看完一惊,手指发烫,那绢帛居然自己燃烧起来,一瞬间化为乌有。 他使劲儿甩甩手,心虚的看了一眼那不远处高高隆起的土堆,又看了看冯启年,这家伙双目空洞,就像是死去了一般,内心还在痛苦的煎熬中。 …… 是夜,大周国舞阳县城。 城东南,一间灯光耀眼、颇具规模的酒楼门外,勾肩搭背的站着许多江湖豪客。 许多人打着酒嗝,拉拉扯扯,相互间说着江湖浑话,或是玩笑打骂,或是相互恭维,好不热闹。 一场庆功宴刚刚结束,一品堂的几名武师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最当中的少家主邓云飞自然是此番宴请的主家,他在昨日的品武会上表现的十分抢眼,一举夺得了擂台第一,获得了去赵国挑战天榜的资格,一时间风光无两。 道贺者摩肩接踵,不管认不认识都要挤过来打个招呼恭维一番。 实在无法驳了诸多武林同道的面子,于是邓云飞决定在大家离开华山地界时聚一聚,选了舞阳城内这家望云轩酒楼,好吃好喝,尽诉江湖情,来年再相聚。 这番吃喝从午时开始,一直吃到了亥时初刻方才尽兴。 在大呼小叫声中,同道们渐渐散去,酒店掌柜和小二陪着笑脸、打着哈欠准备打烊,邓云飞委实过意不去,又掏了一锭赏银,这才招呼同伴上楼歇息。 这间酒楼收费颇贵,一般的江湖人是付不起账的,大多数都选择了县城其他简陋些的客栈,一品堂家大业大,邓云飞自然不在乎。 就近选择,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推开房门,邓云飞便愣住了,里面竟坐着一个人。 一名黑衣蒙面客。 “什么人?”邓云飞的酒意立刻就去了大半,一声断喝的同时抽身便退,这一退便撞在了门框上,震落了不少灰尘。 邓云飞自己都奇怪了,难道酒喝多了连平衡都掌握不住了? 但之前那声断喝引起了同伴的注意,隔壁两个精壮大汉也是刚进房门,闻听声音便冲了出来,却见少家主依着门框很奇怪的看着二人,露出诡异的微笑。 “家主莫不是不胜酒力?”其中一人询问,话音方落便惊骇地张大了嘴巴,一道极细的黑线很突兀的出现邓云飞的喉咙处,左右一摆,邓云飞的人头落地。 而就在差不多的时间,舞阳县以南六十里远,一匹健马在旷野上飞奔,马上之人在夜间赶路,显是有急事。 前方就是王家坪,一处比县城规模小不了多少的大集镇。 集镇不仅人口密集,而且市场店铺众多,因为地理位置优越,王家坪是大周国东部为数不多的商路中枢,仅大大小小的驿站、酒楼就有上百个之多。 此刻已夜深人静,偌大的王家坪也结束了一天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赶路者自北关街冲入王家坪,沿着镇中大路一路向南,丝毫没有勒马减速的迹象。 马蹄狠狠的敲击着石板路,在夜间十分恼人,好在一路远去,吵闹也就是片刻,刚刚睡着之人想骂也没了对象。 可是很快,那马蹄声自远而近,又来了。 “神经病啊?夜里这般吵闹,烦死人了!” 被吵醒的莽汉隔着门板怒骂,然而马蹄就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 莽汉吓了一跳,第二声便骂不出口了,他只是个靠劁猪吃饭的破落户,寻常在街坊间莽是莽了点,但不是傻子。 至少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不能随便得罪,就比如对面酒肆里来的那帮江湖豪客,便是得罪不起,尽管那些人喝酒吹牛闹腾到了很晚,他也不敢放肆,捏着鼻子装睡。 再比如,夜间纵马乱窜的人,不是绿林中人,便是脑子有问题,似乎也得罪不起。 咣当一声,莽汉被吓了一跳,似乎对面酒肆的门板被踹开了。 一股血腥味冲鼻,经常劁猪的莽汉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如此之腥气明显不是猪血,好奇心驱使着莽汉蹑手蹑脚的下床,扒在门缝观瞧。 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隐约看到一个黑影驻足在对面酒肆门口,忽然火光亮起,那人居然点亮了火折子。 莽汉擦亮眼睛再看时,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不大的房间里一地尸体,鲜血横流。 举着火折子的黑衣人忽然迈步进了房间,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轻呼,“肖大哥,肖大哥,还能说话嘛?” 几声呼喊后,黑衣人终是放弃了,伸手挨个探了探几具尸体的鼻息,一声叹息,转身出来。 黑衣人是蒙着面的,可忽然间目光便犀利如刀,直透门板,刺中了莽汉的双眼。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那恼人的马蹄声再度响起,一路向南而去。 第164章 群狼战术 自高塘郡通往陇阳郡的官道上,一辆骡车在缓缓前行。 骡车后车板上搭了个棚子,里面躺着个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却像是生了什么病,斜躺着双目发直,一动不动。 车把式是个年轻的庄稼汉,穿着粗布坎肩,带着顶笠帽,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每每都要易容,郑九烦了,干脆找了顶宽边笠帽,再弄个面巾兜脸也能凑合,一路往西去,目的地是银州城。 越往西,越荒凉,没有再见到挤满官道的灾民场景,而且沿途的武林人士并不多见,还真没那么多麻烦事。 去银州本不是郑九的计划,可是冯启年痴傻了,大概率是受了六叔死亡的刺激,一时间想不开。 但郑九也不得不承认,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太扎心,一点弯都不带拐的,成了冯启年犯病的直接诱因。 莫要看一个痴傻的大活人,还真不好伺候,吃喝拉撒,搞的郑九头疼不已。 又不能把个大活人给扔了,郑九只能放弃去赵国南城看武道天榜的想法,打算一路西行看郎中,如果治不好,便把冯启年直接送到魔音谷。 至少在那里,还有冯启年的家人,还有土狼、正山一干兄弟,怎么都能够活下去。 郑九真没想到一次华山之行会这么惨,赵国南城或许不去也罢。 还有三百里进入陇阳郡,不到五百里便是银州城,郑九走的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着冯家、华山派、王九,乃至大泽的事情,每每感觉理顺的事情,重新再想,又乱了。 乱的中心点,集中在王九、帮闲和李雪峰三个人身上。 这其中又以王九的疑点最多,以她为中心,可以假设出不同的事件轨迹,但均会指向相同的结果。 也即是,为争夺冯启年的六叔和玄阳心经,最终会有血光惨祸。 以前,郑九很不解为什么冯家会被如此针对,经过此次事件,再回想以前冯默声说过的话,方知一名武尊强者的出现,对武道乃至整个凡生的意义。 这特么又是怀璧其罪么? 郑九小声嘀咕,一下子脑袋瓜又走神了,未料想那头骡子也斜着往官道另一边跑。 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郑九赶紧连抽两鞭子试图把骡子抽回正轨,但还是迟了,对面三匹快马疾驰而来。 一看装束便知是边关军驿,每人背上斜插着两杆三角杏黄旗,而且一连三匹快马。 郑九久居双峰要塞,很清楚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边关将领或者雅儿台将军府绝不会派出如此阵仗的快马军驿。 若是没猜错,之后每隔两百里便会有一批驿卒快马…… “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狗眼!”第一匹快马上的军卒也惊了,如此快的速度想勒住战马已来不及了。 眼看那傻骡子和快马要撞上,郑九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骡子身侧,一把便将这头蠢物提起,给摔到了官道另一侧,三匹快马先后从郑九身边呼啸而过。 “咦?” “此人好神力……” 三匹快马掀起一股扬尘远去,骡子被摔懵了,在原地尥蹶子狂叫,后面的板车也被颠歪了,可怜的冯公子直接被掀到了地上。 郑九朝着骡子的后耳根扇了一巴掌,大牲口立刻老实下来,再把冯启年抱回到车板上躺好,这位公子哥居然咧着嘴冲郑九傻笑。 一种窒息的感觉让郑九丝毫提不起精神。 重新上路,郑九的思绪又跳到了边关,胡人大举叩关进犯,看来西归之路颇多坎坷。 这大周国的气运也是糟糕透顶,刚结束与大魏国的交战,又要面临与胡人的厮杀,这一波又一波的兵锋,如何招架的了?莫说休养生息了,连撑都撑不下去。 这是典型的群狼战术,浩瀚国先试探,紧接着是罗刹人,上来就撕咬,然后魏赵两国跟进在外围挖坑,一圈下来,周人早已元气大伤。 第二轮开始,打头阵的居然又是胡人。 眼前大周国面临的形势,就连草原上放羊的牧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萃华宗,大周国在第一轮之后可能就崩了。 正因为萃华宗的强势硬刚,不惜代价,打的罗刹人没了声音,迫使魏赵宋三国低头,实际上不是他们低头,而是他们背后的大宗门迫于失血太过严重而低头。 由此可以判断,萃华宗的损失又该有多么严重。 大家都在失血舔伤口,凭什么让你恢复元气? 于是胡人便来了,尽管魔门现在的日子同样难过,但也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向大周、向萃华宗呲牙。 想通了这一层,郑九便瞬间明白了,这场仗看似凶险,实则虚张声势,如果大周能顶过去,才会有一段真正的太平时日。 身后响起一串清脆的鸾铃声,一匹小毛驴快步的得得得而来。 小毛驴很快就赶上了郑九的骡车,然后缓缓的超了过去,驴背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身穿大红色的绣裙,头戴兜帽,面罩薄纱。 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江湖打扮,在官道上如此招摇,必然是属于那种不好招惹的人物。 郑九半低着头,笠帽把整个面庞都给遮住了,指节在辕杆上轻轻的敲击,让骡子放慢步伐。 可这傻骡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反而嗬嗬叫着加快了速度,从头到脚的兴奋劲儿忽然一下子上来了,非要撵着那驴子的屁股跑。 郑九气结,不得不发出吁吁的明确信号让骡子停下,骡子虽不情愿,可终究是放慢步伐停了下来,否则马上会吃鞭子。 然而,前面的驴子也停了下来。 非但停了下来,它还在主人的牵引下掉头来到郑九身边。 “这位小哥,车后之人生的是什么病?” “额,偶感风寒后又受了一点刺激,之前看过郎中,说是魄离或呆症,建议小可去凉州或者银州找大馆坐堂的看看。” “既然是偶感风寒,这敞着棚子,又不盖衣物,终究是不好。” 郑九扭头,可不是么,棚子塌了半边,是刚才拽骡子的时候给弄坏了,想着到前面的集镇修补一下,而冯启年身上盖着的蓝布不知何时被他自己给扯到了一边,此时正瞪着一双眼睛,一脸无辜。 看这样子是有些难以入眼,骡子不老实,冯启年也跟着凑热闹。 “多谢提醒,是小可疏忽了。” 郑九跳下车,重新把蓝布被给冯启年盖好,一抬头,那驴子与主人已经离开前行了。 幸亏对方只是好意提醒一番,原以为这蠢骡子招惹了此人。 刚才二人在一问一答中也互相看透了对方的修为,这年轻女子竟然是一名天级大宗师,甚至摸到了武王境门槛的高手,在这西凉道十分为罕见。 第165章 就这么说 郑九绝不会去招惹这种人,哪怕对方只是单纯的一番好意。 于是,赶路变得磨磨唧唧,很快就看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了。 磨蹭的走了半个下午,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集镇,郑九找了个手艺人,把车棚修好,还搭了布帘,如此看上去就规整美观多了。 找店铺买了十多笼包子,又切了七八斤酱牛肉,要了三坛子当地的烈酒,都作为路上的储备,亦可存在玉扳指里。 “小哥这是走亲戚?”包子铺老板见郑九财大气粗,笑呵呵的主动搭讪。 “不是,去凉州寻访名医,我这个远房亲戚病了,得了呆症。” “哎呦,此去路途不近啊,尚有一百五十余里,不过小哥眼光不错,凉州有一家大馆,名曰回春堂,有咱们陇阳有名的大手子胡神医坐馆,若是能够找到这位胡神医,必然有所收获。” “借老板吉言。”郑九笑着冲老板拱拱手,一转身却愣住了。 不远处一匹拴在木桩上的小毛驴正瞪眼望着郑九身边的骡子,非常眼熟,尤其是挂在胸前的鸾铃很特别,系着红丝带。 骡子很兴奋,就算挨了郑九一巴掌,依然在刨蹄子。 那女子走的快,怎么此时才到了镇子? 想不明白便是反常,小镇不能待了,郑九决定立刻走人。 然而刚上了大路,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喝,“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第二批军驿来的如此之快,依然是三名背插杏黄三角旗的军卒。 郑九连忙赶着骡子让到一边,然而他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一名挑着扁担的的老汉却避之不及,距离不过一丈多远。 眼看要酿成惨祸,郑九正待出手救人,孰料眼前一抹红云闪过,嘭的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军卒连人带马横飞出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第二匹战马跑着跑着突然一个跟头,就像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墙上,将马背上的主人抛上了半空。 第三匹,尽管主人已经将战马的嚼头勒出了鲜血,依然还是翻了个跟头。 四下里一片混乱,嘶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尤其是第一匹横飞出去的战马,撞翻了好几个小贩的摊子,一名直接被撞的妇人当场骨断筋折,倒地不起。 三名军卒,一个被摔的很惨,同样倒地不起,另一个撞在大树上,估计伤的也不轻。 只有一个家伙毫发无伤,看着对面阻挡道路的家伙,他想拔刀,可握住刀柄后,膀子哆嗦了半天却愣是没有把刀拔出来。 是那名少女,举手投足间,便让三匹健步如飞的战马稀里哗啦,手段实在高明,而且十分蛮横。 挑扁担的老汉被吓懵了,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他是得救了,可是因为救他而伤了更多的人,就连郑九都觉得过了。 可以用更巧妙更稳妥的方式救人,而不是像抡锤拆房子那般粗犷。 郑九相信,以少女天级大宗师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暴力的手段,不知道是一时慌了神,还是性格使然。 总之,惹不起。 郑九麻溜的甩鞭子,赶车走人。 “堂堂一名天级宗师,站的位置比我还近吧?”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嗓音如银铃,但寓意却冲的人要摔跟头。 郑九佯装没听见,狠狠的再甩一记响鞭。 骡子知道主人心情糟糕,只能卖力的跑路。 跑了一会儿,郑九就觉得不对劲,这女子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行事孟浪、霸道,而是有意的,或者说她是专门为了拦截这些八百里加急的军驿而出现在官道上? 若离开时,那女子不对郑九嘲讽挖苦一句,郑九也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越想越不对。 “哎,我说冯二,你觉得那女的是个善茬么?” 冯启年傻乎乎的只管额额叫,自然不是在回答郑九,而是饿了,郑九采买了那么多食物,二人还没来及吃上一口。 有了!按照刚才军驿出现的频率,下一批应该在一个时辰以后,郑九决定在前方找个有树林的地方休息吃饭,有意观察一番那个女子,是不是真如他猜测的那样。 郑九抓了个包子塞进冯启年的嘴巴里,“你说咱们要不要多管闲事儿?” “呜呜呜……”冯启年饿坏了,抓住包子使劲儿啃。 “那就这么说。”郑九又抓了一个包子塞给冯启年,然后跳上车抬手一扬鞭子,催促骡子快跑。 如此,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官道变得狭窄,一侧是良田,一侧是大土坡子,不远的拐弯处便有一片适合的小树林,郑九干脆将骡车赶进了林中。 取了酱牛肉和包子与冯启年饱餐一顿。 “你在这里待着,别发出声音,我去前面看看。” 冯启年吃的满嘴糊的都是包子馅,却像是听懂了一般点点头,郑九哈哈一笑,“你小子真白痴还是假白痴?” “呵呵……”冯启年继续点头,郑九却嗖嗖几下便爬上了旁边一棵粗大的树木,一直爬到了树冠的最高处。 向前看,弯弯曲曲的官道很安静,向后看能看到更远,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视野中,郑九的目力远非常人可比,一下子认出了黑点就是毛驴。 郑九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距离,那驴子离着树林还有五六里远,吃惊于这女子赶上来的速度出乎预料,在集镇里惹了一大摊子麻烦,她居然这么快就脱身了? 若是还有第三批军驿,按照时间推算,双方大致会在小树林向西一里外遭遇,就算没有第三批,郑九便打算在树林里睡上一觉,避开对方也不算尴尬吧? 不过按照常理讲,边军八百里加急至少是三批快马,甚至会在一天之内派出五批快马军驿。 所以,双方遭遇是大概率事件。 郑九下了树,快步奔出树林后又爬上官道另一侧的大土坡子上,这里的视野更为开阔,可惜,依然没有看到远处官道上出现扬尘。 无所谓,反正也不赶时间。 郑九回到树林,干脆躺到了板车里小憩,看着冯启年满嘴满脸的邋遢样,禁不住一声叹息,找了抹布帮他收拾一番。 “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那女的没准儿就是个脑子大条的莽妇,我们可能在府军里呆久了,看啥都有问题……” “……” “哎,只有我一个人干说话,你只会嗬嗬,没意思。” 郑九仰望着内衬蓝碎花布的车棚出神,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日在玉虚宫搏命的场景…… 得得得…… 混合着鸾铃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那毛驴子居然已经到了树林边,速度远超之前的判断。 郑九嚯的一下坐起了身,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就像之前他跟冯启年说的那样,不要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驴子似乎并没有进树林的打算,而恰在此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第166章 岂有此理 但是方向不对,四五匹快马来自小镇一侧。 而林子边上的小毛驴却停了下来,透过林间的缝隙能看到那红裙女子端坐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好似堵在了林子边上。 作为一名不算标准的军人,一名经历过两次大型战阵的郑九却更多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甚至可以判断这女子就是专门堵在林边的。 四五匹快马行进如奔雷,很快就接近了树林,而恰在此时的官道另一侧也传来了马蹄声,当然还非常远,至少在三五里外。 但郑九的感知力强大,不但能听到,而且还能准确判断出是三匹快马,这多半是第三批了。 “嗬嗬,呵呵呵呵……” “你想说什么?”郑九感到冯启年的反常,难道痴傻的人比他有更敏锐的直觉么? 只是这般想着,郑九却飞速的取出了一把近乎透明的小伞,是用一种植物的内膜做成的,扬手一撒,小伞便像蒲公英一般飘飘荡荡的散落在骡车的四周。 这是木华道长自创的最快速的一种布阵方法,小伞看似散落的乱七八糟,实则暗含了奇门遁甲的方位,落地后便散发出不同色彩的荧光,一座小型的迷魂阵便成了,迷惑凡人的眼睛不在话下。 郑九已自原地消失,一股微风自林中拂过,尽管他借着嘈杂的马蹄声快速远遁,但还是惊动了林边的红裙女子,她迅速回头望向林中,不禁一呆。 那赶车的家伙和他的车都不见了,原地只有一堆摞的很高的蒿草。 岂有此理? 女子温怒,立刻催动小毛驴进了林子,大家原本可以不必撕破脸,你耍我?! 而此时,四五匹快马已经飞速掠过了树林,马上之人全是江湖豪客的打扮,人人携带武器,绝非寻常赶路的客商。 他们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片小树林,更没有在意林边那头可爱的小毛驴,以及毛驴上秀色可餐的红裙少女。 当然,也就没有在意在远端的高粱地里急速穿梭的郑九。 林子不大,两三亩的样子,一眼便能扫视全景,藏不住人,再抬头仰望,只有一两棵树冠颇大,可同样也藏不住人。 于是,女子把目光停留在了眼前这堆蒿草上,总感觉那么不真实,女子抬手扬鞭,狠狠的抽在了草堆上。 烂草叶叶子飞扬,但手感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正自望着草堆发呆,官道似传来激烈的兵刃撞击声。 女子连忙催动毛驴出了林子,目力可及的官道远端,数匹高大的战马在原地踏步盘旋,一名手持大斧的汉子身躯忽然一顿,然后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红裙女子勃然大怒,娇斥一声,人已经驴背上腾空而起,宛若一朵红云迅速飞向战团。 她来迟了,人尚在半空中,却只看到三名惊慌不安的军驿,以及旁边几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匹,当然还有地上的尸体。 谁出的手? 那个王八蛋和他的骡车怎地不见了? 女子大怒,很少有的挫败感让她不顾一切将灌足了真元的皮鞭挥出,一鞭下去便能将三名军驿抽成六截。 然而并没有。 一根破木棍无端的飞出,恰恰拦在了皮鞭飞掠的轨迹上,啪的一声脆响,那木棍被抽的粉碎,鞭梢居然被荡开了。 “你终究藏不住!” 红云从半空中扑击而下,可怜一匹黄骠马背部寒光乍现,便被切为两半,几乎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马腹下飞掠出两丈远后落地站稳。 “如此俏皮的姑娘,下手怎么这般凶残?” 郑九喘着粗气怒怼,刚才藏在马腹之下为了收敛气息,着实憋了一番,可还是没藏住。 “在我面前耍花招,多半枉费心机。”女子冷笑。 “你待怎样?” “杀了他们,当然也有你。” “没得商量?” “你认为呢?” 郑九怒极而笑,狂妄的娘们,你离着睥睨天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就敢目空一切,妄判他人生死? “来吧!” 好男不与女斗,今日便破戒了! 郑九断喝一声抢先出手,左边斜跨一步,人的重心却压向右边,速度快起来形同鸭子步,再快便只能见到飞速摆动的身影。 这种古怪的步伐极为难练,初练时不停的摔跟头,郑九在魔音谷的山洞里经常被摔的鼻青脸肿,一度怀疑图画上的小人是不是在戏耍他。 此步伐便是锻阳术大荒拳经中的螭龙钻山,以怪异的的步伐模拟螭龙摆尾,十分凶猛,也是整个拳经中最狠辣的杀招之一。 莫要看郑九的武道修为只是天级宗师,比大宗师要差出整整一个大境界,可实际战力远非这么回事儿。 有金丹境修为的身子打底,郑九无论力量、身体强度和眼界都不是一般武道高手可以比拟的,对凡人来说,那是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面对高出一个境界的对手,郑九可以丝毫不惧,高出两个境界自然是打不过的,但保命绰绰有余,除非碰上类似大泽出来的那种邪门功夫,不了解又出其不意,便差点着了道。 郑九之所以一出手便如此狠辣,无关乎好恶,而是立场。 他动了杀心,本不想惹事暴露身份,但此女必杀之! 女子截杀军驿便暴露了她非大周子民的身份,很可能就是浩瀚国派来的细作,更令郑九不耻的是,此女在集镇劫杀三名军驿的手段。 以行善为名,行阻断军情和杀人之实,卑劣阴毒。 郑九在双峰要塞见到过各种各样的细作,并不奇怪,可如此高级别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女面色微变,继而瞳孔骤缩,对手的身形未到,但那种来自蛮荒的恐怖杀机让她心悸,之前所有的傲慢和不屑一扫而空。 这一招不能硬接,少女飞身后退,翻手便抽出了一把弯刀。 一把标准的圆月弯刀,胡人的制式武器,郑九扫一眼便知这种刀出自哪个部族。 少女哪里知道适才一退,已经退出了数丈之遥,却未料想郑九的速度越来越快,气力未见丝毫衰减,反而陡然暴涨! 眼看对手不断虚晃的身影已追至身前,少女断喝一声一刀劈出,却闻听当的一声金属交错声,紧接着前胸口便挨了一击重拳。 一团人形虚影乍现即散,一朵红云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却又缓缓落地。 少女看似落地很稳,但头重脚轻,胸腹翻江倒海,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到底是天级大宗师,已经拥有天人法相,为她挡住了如捣山杵一般的凶猛一击。 只可惜,少女的天人法相刚一出现便被郑九一拳给捶碎了。 第167章 杀不得 郑九也不好过,他的天人法相尚未成型,便被少女一刀给砍没了,适才金属撞击的声音并非郑九也持有兵刃,而是用天人法相与之硬拼了一记。 结果便是从左肩到右胸被对方的弯刀划出一道大口子,但只是皮外伤,若是郑九体内没有大天王鼎约束灵力和那些金色的符文,这点伤很快就能自愈。 “再来!” 直到这时,郑九方自抽出了一柄短刀,身形微晃便拉出了一道残影,眨眼便到了少女身前,挥刀就砍。 少女胸中亦是郁结了一口恶气,咬牙举刀相迎。 旋即叮叮当当之声不断,二人如打铁一般对攻对砍,大开大合,速度越来越快,清脆而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也越来越密集。 几个呼吸间,两个人的身影在大红色烟云的翻滚中很难分清彼此,而刀光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金色的暴雪梨花不断绽放…… “快走,看什么热闹?嫌命大么?!” 在如此激烈的对攻搏杀中,郑九居然还有余力暴喝一声。 三名骑在战马上的军驿早就看傻眼了,之前是被吓傻的,两种傻气合到一起居然忘了军务,被郑九一喝给喝醒了。 虽然二人打斗的场面精彩绝伦,实则现场十分凶险,倘若郑九不敌,三名军驿也活不成。 为首的兵卒冲着看不清的战团一抱拳,朗声道,“大恩不言谢,卑职军务在身,告辞!” 三匹战马绕开战团狂奔而去。 与郑九对攻,拼体力和真元内力无疑是在找死。 少女年纪轻轻便跨入了天级大宗师的门槛,除了家族力量和自身天资外,人必然是极聪明的,打到现在她方知晓天外有天,也明白再拼下去自己反而会吃大亏,此时不走,再拖一拖恐怕都走不了了。 想到此处,少女忽然连续强攻数招,旋即抽身急退与郑九拉开距离,扬手便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过来。 对手异动,郑九焉能不知,侧身避让的同时,腰部猛然发力,身躯便如陀螺般旋转起来,以不可思的速度和角度封住了少女想要逃遁的方向。 于是,二人再度挥刀对砍。 一番激烈的碰撞后,两人的身形乍然分开,四周是漫天飘荡的红色雪花,少女的红裙被刀锋切成了碎片,露出薄纱内衬,近乎半裸一般呈现在郑九面前,整个人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两人的身上均有数不清的刀痕,大多为罡风所伤,没了天人法相的保护,二人的肉身强度高下立判,郑九身上只是红色划痕,而少女身上的每一处刀伤都在飙血。 “你要杀我?”少女冷声发问,嗓音微微发颤。 “我没心情切磋。”郑九的话音未落,人已如一头猎豹般再度扑向对手。 第三番较量,郑九已经明显占据上风,少女身上的新伤不断,面色越来越冷,目光如刀,可尽管她浑身上下都冷到了极致,却难以伤及对手分毫。 此战,不仅击碎了少女与生俱来的傲慢、也击垮了她继续搏斗求生的信心,在此之前,她曾遭遇过无数对手,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般屈辱。 崩溃仿佛就在一瞬间,少女手中的圆月弯刀被郑九的短刀磕飞,一愣神便知下一息自己定然身首异处,也罢,技不如人…… 可是下一息,少女忽觉自己腾空而起,想象中那最后一刀的痛快并没有出现,耳边山风呼啸,再睁开眼,她已在一处土坡之上,身前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白袍蒙面人。 “师父……”少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刹那间哭的泣不成声。 “现在知道厉害了?”白袍男子淡然问道。 “……” 少女只是哭,哭到气结方才哽咽着断断续续道,“那人……那人……” “境界比你低,但你却不是他对手?” “师父,那人欺负徒儿,你有杀他么?呜呜……” “唉,此人杀不得。”蒙面人不断的摇头叹息,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在朵云川遭遇到的那可怕一幕,以及之后魔门牧魔人一脉几乎被剿灭的恐怖后果,他如何敢下手? “为什么?您为什么不能替徒儿出气?”少女耍起了小性子。 “呵呵,为师若是图一时痛快替你出气,恐怕咱们整个师门都不够人家砍的。” “啊?他一个土不拉几的家伙,难道是什么隐世武道大家的公子哥?” “武道大家又算个什么?”蒙面人冷笑一声便不言语了。 他忽感胸口隐隐作痛,虽然知道是种心里反应,可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闪过一幅令他终生难忘的画面,仅仅是被那仙师的袍袖随意拂了一下,他便遭受重创,连带着武道境界也跌落了一大重,否则早就该冲击武尊大境界了。 可惜呀,只是犯了一时糊涂…… 再说郑九,眼看一刀便能将对手枭首,却毫无征兆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撞飞了。 这一撞虽然没有断了骨头,可是五脏六腑都被撞挪位了,一通剧烈的干呕后,郑九调整了好半天方才坐起身。 郑九想了想心中骇然,未料到打了半天,战团周围居然还藏着一名高手在暗处。 这位高手至少在武王中境以上,如此可怕,费解的是此人出手救走了那少女后居然没有要了他的命,郑九左右都想不明白。 糟糕! 想不明白便不想,郑九忽然从地上蹦起来一路狂奔回到小树林,林边那头驴子还在,惊恐的看着郑九冲入林中。 那幻形阵法正在自行消退,一半是蒿草堆,一半是散了架的骡车。 哼哼唧唧而又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 郑九慌忙撤了残余的透明小伞,整个骡车的原貌便出现在眼前,骡子已倒地死去,一道恐怖的鞭痕将骡子的脑袋都抽碎了。 冯启年十分痛苦的捂着右腿在嘶嚎,嗓子都哑了。 冷汗瞬息间透体,郑九一阵后怕,连忙查看冯启年的伤势。 还好,只是右腿的小腿断了,可无论如何这种疏忽大意足以让郑九自责好一阵子。 郑九连忙找来树枝,用短刀一番削砍,先固定好冯启年的断腿。 然后又一股风般的跑去牵回来两匹在原地晃悠转圈的马儿,骡车是不能用了,只能指望到前面的集镇再买一辆。 郑九扯了蓝布搓成绳索,先将冯启年缓缓扶上马背,然后自己再跳上去,用绳索将自己与冯启年绑的牢牢的。 牵一匹,骑一匹,以备换乘。 至于那头小毛驴…… 郑九一扭头,那蠢物居然跟在了后面。 第168章 修士治国 大周永安城,皇宫圣元殿暖阁。 皇帝李戴士正与中书省首辅,殿极阁大学士卢孟陵,户部尚书魏文远、工部尚书刘斌,以及相关左右侍郎等人商讨休养生息、提固国本之大计,包括减赋、赈灾、选拔干才、拓展商路等利国利民之策。 被特别恩准参与旁听、历练的,还有二皇子李辉,以及公主李默鱼两位殿下。 能重回李戴士的视线,再入朝廷的核心层,李辉是万分激动的,也是骄傲的,至于父皇为何把妹子也召进了圣元殿,那一定是为了避人耳目。 毕竟还有李延、李希两个家伙在虎视眈眈,父皇的平衡术,李辉自然是理解和认同的。 但几位大臣可不这么想,尤其大学士卢孟陵,官场中号称骨灰级的老油条,眼睛是十分毒辣的,让公主殿下进暖阁商议朝政,大周两百年来从未有过之事,此举必然代表着李戴士转承思路的重大改变。 户部尚书魏文远也是这么认为,他甚至更能理解,李戴士态度的转变是萃华宗的意思,确切的说是李家另一支脉的坚持。 而当事人之一的李默鱼可就天真多了,父皇最喜欢她,这一段时日,父皇操劳的厉害,自然是想时时看见她,听她叽叽喳喳的说笑两句,以解烦闷。 只是暖阁太严肃,太过无趣,李默鱼插科打诨一番后,看着这些个老臣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点头恭维,扭捏作态,假的令人想吐,还真不如待在南府城的日子里豪爽快活。 可惜,如今南府城也无趣了,甄不满、冯二那几个怪物忽然像发了癫,一个个不辞而别,想干什么?脱逃军籍,那可是重罪…… “启奏皇上,兵部左侍郎王川有紧急军情要面呈陛下。” 一名太监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跪下奏报,打断了李默鱼的思绪,也打断了暖阁内君臣的议题。 “宣。”李戴士揉了揉太阳穴,眼皮子直跳。 兵部临时来人,总归是没有好事。 王川跑的一头大汗,就如同去年九月时,他带来了很要命的军情,罗刹人大举进犯北胜关,但愿今日…… “微臣王川叩见皇上,吾皇万……” “直接说事儿。”李戴士有些喘息不顺。 “是,隐阁急报,浩瀚国举兵十五万,号称三十万,分三路大举进犯我西北边关,其中中路军已抵达上谷,南路军距离双峰要塞不足五十里,北路军已经向北绕过大泽,意图进犯伏龙。” “什么?!” 李戴士眼睛发黑,暖阁内一片哗然。 “雅儿台将军府怎么没有任何消息?”卢孟陵厉声喝问。 “据眼线通报,雅儿台已经连发了五道八百里加急,飞鸽也放飞了三笼共三十五羽,然而无论兵部候正、府卫军、还是绣衣卫均未收到任何消息。” “难道他们统统在路上被干掉了?”李辉插嘴,本是无心一问,却歪打正着。 “殿下所言不错,据隐阁线人的后两份陈情推测,有大批胡人细作已经进入陇阳郡,活动十分猖獗,甚至有的高级细作已经混入了高塘、山尧二郡,以及北府城、永安城内,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王川之言再次引起哗然,几名大臣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李希在做什么?”李戴士一拍桌案,淤积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五皇子李希并未回北胜关驻地,临仓大战后,北府军没了,加之削藩后李戴士对几名皇子还未有明确安排,所以滞留在京城。 前些时日,由吏部尚书董奉寿、左丞相罗天成等几位大臣联名作保,李戴士便让李希暂领光禄大夫一职,虽是个散官,但亦握有一定军机实权。 可以说整个绣衣卫、半个京畿的府卫军,皆由李希掌控。 说白了,李希这个光禄大夫就是京畿地区最大的情报头子,直接向李戴士汇报,而不受兵部节制,实权比不上禁军统领,但与顺天府的地位相当。 “回皇上,这次胡人恐怕蓄谋已久,趁我大周虚弱之际暗中布局,手段一定隐蔽狠辣,莫说绣衣卫和府卫军,就是隐阁方面也是刚刚知道消息,微臣想,此事只需敦促五皇子在加紧查办的同时,要拿出切实有效的法子,如何防范和杜绝细作的渗透,而不是……” 工部尚书刘斌壮着胆子谏言,也确实想为李希说几句话。 “你不要说了,此事我自有分寸,当务之急,兵部会同户部尽快拿出章程办法,如何应对来犯之敌。” “戌时,朕要看到结果。”李戴士说着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重大军情,委实没有多余精力讨论别的事情,随后,李戴士将跟着的太监和随从全都打发掉,自己一个人出了圣元殿,急匆匆的跑向后面的翠薇堂。 萃华宗修士,铁剑峰峰主罗方山便居住在翠薇堂内。 在大魏临仓城一战,罗方山亦是受了伤,境界险险跌落,好在手里还有几粒十分珍贵的丹丸,再加上日夜勤勉修行,总算恢复伤情并稳住了境界。 所以,来到永安城坐镇,罗方山基本足不出户,除了李戴士,一概不见任何外人。 今日军情重大,便偷不得懒了,其实早在王川得到情报前他就知晓了一切,并不着急。 “胡人此番不过是借机发难,装腔作势,能捞到好处最好,捞不到便无法持久,只要大周顶住他们第一波强攻,某敢断言此战必然虎头蛇尾,胡人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 “话虽如此,可大周毕竟元气大伤,恐怕……” “你是一国之君,态度是否坚决,关系到整个臣民的士气,某再给你吃一个定心丸,此番胡人进犯,没有魔门修士出手,你大可放心。” 这倒是个好消息,也的确是个定心丸,只是罗方山为何如此肯定?当然,这番话李戴士只能憋在心里。 “目前以大周国力,还能凑出多少兵马钱粮?”罗方山又问。 “府军残部整合起来,最多还能凑出七八万人,至于钱粮,实在捉襟见肘,各郡统计上来的灾民尚有数十万众没办法赈济,缺口很大,加之又要推行……” “行了,七八万人也够了,西北边镇大概还有三五万人吧?” “回仙师,边军常备是五万人,但实际有三万就不错了。”李戴士实话实说,凡是边镇,吃空饷是普遍现象,此事兵部知道,首辅宰相知道,他李戴士也清楚。 但是没办法整饬和杜绝,若要想那些有经验的将佐安心驻防,便要恩威并重,既要控制空饷规模,又要给他们甜头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必然的。 “两军实力大差不差,对方十五万,我们也能凑个十来万,关键是钱粮,就算是国库空的连耗子都不愿意待着,也要想办法挖出些东西来。” 作为一名修士,罗方山实在不懂什么治国理政,即便是打架,也只知道抄起手中的剑,把对手往死里干,实在是糙的一塌糊涂,但能指出关键问题,也实属不易。 但钱粮这个关键问题,李戴士也束手无策,一脸愁苦。 “那些个世家贵族、商贾富户总能凑出些军资吧?” 罗方山此言一出,李戴士差点哭出来,临仓之战就让那帮孙子吐过血了,差点弄出乱子,这次又来?戳着脊梁骨骂是小事,这帮人是真敢有反心的,就算不反,也会搞出大事情。 “堂堂一国之主,还惧怕了这些脑满肠肥的遗老遗少?” 罗方山冷笑一声,他是不懂什么权谋,不懂什么绥靖和柔和,他只知道手中有剑,但有不服者,杀了便是。 “兹事体大,绝不能操之过急,军政要务,治国理政还需依靠这些人,另有,这帮老狐狸总会想着法子把吐出去的肉再从百姓身上咬回来,否则……” “没什么否则,事情先定下来,凡田产土地达到一定规模的商贾富户,凡官居二品以上、并领有爵位诰命的人,都需凑银子,具体怎么个标准,你拟吧,限三日内凑足纹银两百万两,粮草三十万石,凡抗命者,杀!” 罗方山说完,抽出身边的长剑递给了李戴士,“拿去,你下不了手,我来。” 李戴士这个后悔,早知道不来找罗方山了。 第169章 不走了 郑九赶了整整三天路,终于来到了凉州城,也找到了那家回春堂大医馆,却没有见到胡大神医。 因为医馆但凡有点名气和医术的郎中,全被雅儿台将军府给临时征调走了。 “莫说凉州,就算是银州、阜城的医馆也是如此,客官实在是赶的不巧。” “难道说已经打起来了?”郑九很郁闷,冯启年的腿在路上找个了野郎中,凑凑合合治好了,但痴呆症状好像更厉害了。 “那可不,客官从东边来不知道,上谷已经丢了,阜城一带的人都准备收拾东西跑路了,胡人跟疯了一样,到处抢劫杀人,听说有一路兵马已经到了阜城外四十里远,可吓人了。” 这就麻烦了,治病只能暂时放在一边,郑九面临选择,是继续赶路往双峰去,还是待下来歇几天,看看形势。 若是阜城丢了,凉州城多半也守不住,这城内数十万百姓恐怕要遭大难了。 “我说冯二啊,你说你这命是不是忒苦了点?没医生给你医治喽。” 随便找了间干净点儿的客栈,郑九边给冯启年喂吃饭,一边无聊的拿话逗冯大公子。 “哇,哈哈,嘿嘿嘿……” “哇你个头啊,你说咱俩是待在凉州呢?还是转道去银州?” “……” “银州那个地方我熟,我还敲过大户的竹杠,杀过贪官,在东城我还有一帮小兄弟,你信不信?” “嗯,嘿嘿……” “那就是留在凉州?” “嗯,咔咔……” “你大爷的,到底是嘿嘿还是咔咔?” 郑九急的直挠脑袋,他也犹豫不决,以他以前的性格,此刻说不准已经连夜赶到阜城去了,一想到宰杀那些如狼似虎、泯灭人性的胡兵,他便热血上头。 可现在难搞了,甩手一走,冯启年便无人照料。 待几天吧。 郑九最终决定,反正身上不缺银子,看看情况再说。 趁着空闲的时间还可以研究一番木华老道留下来的医书,看这种书,郑九很头疼,只能硬着头皮琢磨。 偶尔也会出去溜达一圈,看看凉州的风土人情。 凉州城甚至比银州城还要大,但是比银州城更穷,城墙破破烂烂,很多地方年久失修,看着摇摇欲坠,这种城墙莫说比双峰要塞,就是普通小县城都比凉州强。 指望这样的城防抵御胡兵,简直在开玩笑,州府衙门上下都该杀。 郑九不是愤青,但也忍不住会吐槽。 凉州城里的百姓不少,但逃难来的灾民不多,因为本地人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容纳灾民。 闲着没事儿跟店里的掌柜聊,郑九得知,凉州城守军恐怕连两千人都凑不出来,捕快衙役倒是有那么两三百号,不过以老弱病残为主,除了拿着水火棍唬唬人,什么也做不了。 富户老财家确有家丁,十来个有头有脸的大户,其家丁数量凑起来恐怕就有千人之众,但奈何你凭什么指望那些老财帮着守城呢? 看来哪里都一样,有钱有权的人家可以豢养家仆、家丁,穷苦人吃糠咽菜,一日三餐能裹腹便已是极大的满足。 不过,这些阔老爷在胡人的铁蹄下,也一样是草芥,不要以为他们为侵略者奉上金银和媚笑便能躲过这一劫,胡人可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 一声叹息,郑九决定再待一天就离开,经银州去双峰,那里的边军还是相对有血性的。 可是下午就出了状况,有小股逃难的百姓涌入了凉州城的北门,他们带来了阜城失守的糟糕消息,顿时让整个死气沉沉的凉州城一下子慌乱起来。 府衙里的老爷们比百姓更慌乱,直接下令关闭城门,不仅仅关闭一个北门,方城六门全部关闭。 刚刚过去一个时辰,北门真的出现了大股的难民,看来阜城失守已经是既定事实。 郑九决定离开,他若是想走,没人能拦得住。 算了房钱,郑九回房间直接用绳索将冯启年捆到了后背,新买的骡车用不上了,跟来的两匹马和毛驴也交给店掌柜帮忙照料。 只是有些不忍…… 这大好的凉州和城内百姓。 只是刚走到去南城的路上,便撞见大股的凉州守军从两侧街道涌出来,混乱的向南门跑,一个个跑的盔歪甲斜,上气不接下气。 “闲杂人等闪开,莫要扰了军务!” 难道胡人绕到南门攻城? 正在疑惑间,郑九远远的看到南城城门大开,那些狂奔的守军开始在官长的喝令下列队,一个个像土拨鼠般东倒西歪。 更令郑九惊奇的是,居然还传来了鼓乐声。 很快,便有一彪人马涌进城门,最前面的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手拎一杆镔铁长枪,十分威风。 身后两名银甲棋牌官护卫着一杆战旗,红底蓝徽,郑九认得是西北边军的战旗,其后是一杆将旗和两杆飞虎旗,将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董字。 “董飞予!”郑九乐了,居然在凉州地界也能碰上老熟人。 近一年没见,董飞予已比从前有气度多了,能称为领军主将,那必然是升官了。 想必阜城失守,震动整个西北边关,雅儿台将军李宏指定是坐不住的,必然抽调人马来驰援,只是没想到居然把双峰要塞的人给抽来了,这要跑数百里路啊。 郑九想了想,转身回客栈。 董飞予的到来至少说明两个问题,双峰要塞暂时不吃紧,毕竟城高墙厚,潘久年也是个鬼精的老滑头,其二,李宏若是想要挽回败局颓势,必然要把突入大周腹地的这股胡人兵马给包圆吃掉,否则他难以交代。 如此,保住凉州城必然是重中之重,否则城破一溃千里,李宏很难再收拾烂摊子了。 “哎呦,您怎么又回来的?”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掌柜看见郑九回来,连忙招呼。 “不走了,走不了了。” 郑九随后应道,“我的那间房还在吧?” “在在,都说援军到了,您老刚才看到了么?” “看到了,来了不少人。”郑九随口一说,实际也想给城内的百姓安慰安慰。 其实董飞予此番只带来了可怜的一千人,对于偌大的凉州城城防,简直是杯水车薪,可这已经是李宏从潘久年嘴里所能抠出来的极限。 第170章 只问本心 董飞予却丝毫不担心,此番驰援他抱了必死之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按将军府敕令,凉州城防从即刻起由本将接管,连带战时政务、治安皆有本将节制,但有干扰不从者,杀!” “凡城中富户,有良田五十亩以上,府邸宅院超过三进以上者皆需按将军府战时条令摊派人丁,缴纳丁捐、钱粮,即日贴出告示,两日内缴齐,诸位当各司其职,尽心用命,凉州得失全在某与诸位齐心。” “……” 当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惊的府衙一众老爷们个个面如土色,人人叫苦不迭,暗道前面来了狼,一转身门后又迎进来一头饿虎,这日子恐怕是过不下去了。 董飞予那管这些土鳖作如何想法,边军历来就有恶名,边军也一贯蛮不讲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守住凉州城便可。 从某种角度讲,董飞予的思维与罗方山如出一辙,战时便是战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为抵御外辱让路,否则就是一个死。 所不同的是,作为高阶修士的罗方山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本事来背书这句话。 于是,罗方山在一日之内杀了五名有爵位的王爷、侯爷,甚至将李戴士的表弟灭门。 随后又灭了二十多户与朝廷官员密切勾结的大富商,很多都是在大周国赫赫有名的老牌商贾,有些人的甚至把钱庄都开到了魏赵韩等国,个个富可敌国。 然而,没有卵用,一剑之下,伏尸数里。 除此之外,罗方山还在弹指间干掉了两起禁军哗变,当着李希的面将魏国、浩瀚国在永安城秘密建立的地下谍报据点给连根拔起,连带斩杀了与之有关的官员、帮闲及军卒七百多人…… 摧枯拉朽。 很多人可能忘记了修士的可怕,明明可以下令禁军动手,罗方山偏偏要亲自出手,于是,忘却的记忆很快凸现在每个凡人的眼前,变得无比清晰而恐怖,整个永安城都在瑟瑟发抖中。 与罗方山相比,董飞予只有愿望,缺乏底气和能力,于是在他的敕令发出后的一个时辰不到,北门守军哗变,放进来了大批流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哗变的士兵弹压,却没想到东门守将私自打开城门,将一帮子士绅商贾给放跑了,董飞予一怒之下斩杀了与之有牵连的士卒十多人,引发第二次哗变。 直忙到亥时,焦头烂额的董飞予才有了片刻喘息,回到临时府邸后屁股还未坐热,院中的侍卫便接二连三的倒地,哼都没哼一声。 “什么人?”董飞予大惊失色,提剑起身,四周院墙刷刷的落下六名蒙面的黑衣人,人人手持钢刀,一声不吭扑进厅堂。 刚一交手,董飞予的佩剑便被震飞了,六人都是手上功夫颇硬的武道中人。 董飞予没奈何,只能东躲西藏,并抓起桌椅板凳周旋,眼看就要命丧刀下,那名领头的黑衣人忽然毫无征兆的口喷鲜血,然后软软的跪在了地上。 尚来不及吃惊,几乎所有人的眼睛一花,厅堂内又多了一名蒙面人,却与其他蒙面人不同。 此人一身灰粗布褂子,虽赤手空拳,身形却飘忽如鬼魅,更恐怖的是他的杀人手法,简单、狠辣。 毫无征兆的贴靠,然后抬手托腮、拧脖,咔嚓便是一条性命。 “你是什么人……” 一名黑衣人断喝,喝声余音未了便被灰布褂一肩撞飞了,与之挨得近的另一名黑衣人便同样遭到了托腮、拧脖的厄运。 短短几个呼吸间,灰布褂在厅堂内如风一样穿梭,十分刻板固执的用同样手法干掉了五个黑衣人。 最后一名黑衣蒙面客被他一拳砸翻在地,萎靡的爬不起了。 如此干净利索地杀人手法把董飞予给看呆了,双手举着个木凳有些不知所措。 “董将军不必惊慌,难民中混进来很多胡人细作,一定要多加留意。” 灰布褂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好汉仗义出手,想必对这凉州城的状况多有了解?” “与将军差不多,我也是个外来客,只是机缘巧合,在路边看到了这帮鬼鬼祟祟的家伙。” “哦,但不知好汉来自何地?我听口音很像双峰一带人氏。” “不重要,不知将军对城外难民如何看待?” “此乃胡人最为毒辣阴狠的招数,往往在攻城之时驱赶大批良善之民冲在最前面,意在消耗我军箭弩、器具,打击守城将士的士气,董某本领低微,但既奉命守住凉州城,便须心如铁石。” “将军之意,便是不管城外的大周子民么?” “恕董某直言,无能为力。” 灰布褂眉头一挑,又问,“敢问将军,守城的意义在哪里?” “护我大周疆土,庇佑我大周子民。” “没错,若是不能两全,将军选择哪一个?” “这个……”董飞予被问住了,还真的难以回答,他不是边军中的那种粗胚兵痞,至少是读过书的,自古就难有两全之事,越是心地良善,便越是难以选择。 “哈哈,将军不急着回答,某也不知道,但行事时只问本心。” “……” “好汉如此身手,何不留在军中效力……” 董飞予的话还未说完,那灰布褂已经嗖的一声跃上墙头,再一眨眼已经踪影皆无。 次日一早,凉州城北门愈发混乱,哭喊声和叫嚷声此起彼伏,不得入城的难民越聚越多,站在城头上望去,黑压压一片,怕是有上万之众了。 很多难民都是拖家带口,一路奔波虚弱不堪,但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渴求,进了城便是生,进不了城…… “可有探马消息?”董飞予喝问。 “启禀将军,一刻之前有探马飞箭传讯,胡人前锋已经抵达山弯角,距北城近郊五十里。” “一刻之前?” 董飞予皱起眉头推算,片刻后霍然抬头,“传我将令,将甲子营、弓弩营集中在北城城门,令侍卫队刀出鞘,在城门内组织引导,即刻开门放百姓进城,去城内校场集中。” “将军,这万万使不得,谁知道这下面的难民中混有多少胡人细作,一旦入城,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我军人少,守这大城已经极为勉强,若是再与奸人周旋,实在疲于奔命,到时候用不着胡人攻城,我等自己都……” “……” “诸位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我想再问一句,诸位跟随我董某人至今,可曾后悔过?” “绝无后悔,誓死追随将军!” “好,那么何人能答我,我等奉命守城,所为何故?” 几位牙将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何这般问话。 “守土卫民。”一名心腹大声回道。 “然。”董飞予击掌赞道,“试问各位,为了守城放任我大周百姓死伤而无动于衷,算不算尽忠职守了?” “这个,各有侧重吧……” “各营就位,开城门。”董飞予不再理会,他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第171章 西征大军 百姓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好在有侍卫队手举泛着寒光的战刀虎视眈眈,初时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但北城门距离城内大校场尚有三里地,侍卫队只有一百五十多人,哪里能看护周全,难民的长队一进入上北街拐角便乱了,瞬间就分成了好几股人流,四处乱窜。 这个位置一直到大校场沿途皆由原凉州府衙的衙役、帮闲把守引导,这些老弱病残哪里能挡得住如此人流,立刻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尽管听到消息的董飞予再调一营人马驱赶归拢,最少也跑掉了三四成人,这些人中哪怕有一成是细作,都会引发城内大乱。 “报将军,北郊突然发现胡人骑队,距城门只有不到十里。” “将军,赶紧关闭城门,否则迟了。” 此时的城外百姓至少还有一小半未能进城,董飞予于心不忍,喝问道,“可知骑队有多少人?” “不知。” “再探再报!” “将军,来不及了……” “无需多言,再等等。”董飞予转身命令亲兵牵马,在侍卫队中挑选百名死士。 “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万万不可冒险。” 董飞予摆摆手,他心里有数,前后几次探马的消息有矛盾,之前半个时辰,胡人骑队尚在山弯角,就算全速突进,最多是前锋轻骑兵能抵达北郊附近。 况且以胡人的贪婪,不可能突进的如此之快,山弯角是大集镇,就算人跑光了,总是能劫掠些财物,胡人素有以战养战的传统。 最关键的是,城门一旦打开,很难关上,董飞予麾下的士兵也做不出滥杀百姓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有准确的情报再做判断。 其实,董飞予在下令打开城门的时候便已做好了出城截杀胡人前锋骑队的心理准备。 然而,随后便再也没有探马射上城头的情报了。 “来呀,拿我的铁枪来,儿郎们随我出城杀敌。”董飞予此时已经嗅到了胡人的味道,最坏的打算应验了。 “将军,使不得……” “太危险了,将军,这样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将军……” “你们无须多言,我若战死,马均便为主将,记住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没人能劝得住董飞予,此时城门洞挤满了人,早有身材高壮的亲卫拿着皮鞭一通狂抽,又有士卒举着丈许长的大木棍赶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一条通道,董飞予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冲出城门。 客栈里,郑九刚给冯启年喂了半碗汤药,是他自己根据那医书的方子捣鼓出来的,药材也是他从回春堂采买,大多是些残渣,好药都被当做军资收走了,所以不知道药效如何,只敢喂小半碗。 “你说那董大将军敢不敢放百姓进城?” 郑九给冯启年擦了擦嘴,开始收拾行头。 “嗯,啊啊……” “我猜也是,董飞予虽然人有些拧巴,但却是个血性汉子,就冲这一点,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嗯嗯嗯,嘿嘿……” “英雄所见略同。只是城门一开,恐怕就是一场血战。” 说话间,郑九已经在冯启年睡的小床四周布置了一个简易的幻阵,然后给冯大公子掖了掖被子,出门,再布一道阵法。 出了客栈没多远,郑九便嗅到了不同味道,时不时的有背着行李、破衣烂衫的人在街上出现,躲躲闪闪。 董飞予放人进城了。 郑九开始大步流星,很快挤入人群没了踪迹。 大周永安城外大校场,一连十二声号炮,西征大军开拔。 当朝皇帝李戴士亲率文武百官为大军送行。 这支由四城府军残部、又抽调了一万禁军组成的西征大军,一共十万兵马,主帅史文冲,副帅李辉,兵马监军李延。 其中西府军一部三万人,已由西府城在前一日开拔,统兵将领宇文通,监军王川。 而在更早一天,南府军一支三千人的轻骑兵已经领密令悄然开拔,一路向西狂飙突进,不到一日便离开京畿地界,进入高塘郡。 这路兵马的领兵将领多达十一人,均是南府军近几年涌现出来的年轻新锐,以尉迟长明、王文太、李彬等参加过大方峪、临仓城战斗的将领为主要代表,亦是二皇子李辉的心头肉。 原本这些年轻将领的名单还可以更多些,比如说甄不满、冯二、王九等人,可惜这几个不识抬举的混蛋居然叛出了府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李辉的心中,郑九几人离开南府军便是叛变,罪无可恕! 西征大军如此安排,也基本表明了李戴士的态度,五皇子李希被排除在外,至少以后很难再染指军政大权。 而二皇子李辉重归权力中心,甚至调派当今大周最能打的大将史文冲辅佐,朝野上下貌似都看得明明白白。 非但如此,李辉羽翼中的中坚力量尉迟长明等人被特别获准独成一军,居然可以不受大军主帅史文冲的节制,这是极少有的特例,也说明李戴士此番对李辉西征的看重程度。 相比之下,李延的心腹大将宇文通,不但有监军王川掣肘,还要受大军统帅的节制,待遇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谁也不知道,南府军这支三千人的轻骑兵,真正的统领者便是当今公主李默鱼。 有仙师罗方山撑腰,李戴士也不得不咬牙默许李默鱼单独领军西征,但他恨不得在罗方山的身上捅上三刀六洞。 “你不用恨我,有本事就多生几个,否则小公主必然要出去历练了,哎呀,我懒得烦这些,今后没有要事,不要来吵我。” 罗方山毫不客气的把李戴士轰出翠薇堂。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城内已经大乱,有人在纵火,有人强闯民宅洗劫,有人甚至暗中组织起来猎杀城内守军。 甚至连董飞予的临时行辕驻地,原一位老员外的府邸都被烧毁了。 郑九杀人已经杀到手软,短短半个时辰,死在他刀下的胡人细作不下百人,可还是杀不干净,没办法,这便是选择的代价。 而董飞予的遭遇要远远好于预期,他的判断没错,胡人的大股骑队尚未抵达,之前探马看到的只是胡人的两支斥候骑队。 第172章 两条大鱼 尽管只是两支斥候骑队,人数也超过了百人。 在骑战上,胡人总体占优,尽管董飞予身边的一百名精锐也异常骁勇,数轮对冲下来也折损过半。 如此打下去,双方至多拼个两败俱伤,董飞予想要全身而退,相当困难。 而且胡人也绝非印象中的鲁莽无脑,实则相当狡猾。 他们非但很快判断出对手只是一支孤军,城内并无后援,而且也猜测董飞予的身份不低,所以死缠着不放,如同荒原上的群狼闻到了血腥味。 董飞予暗暗叫苦,凭着一时之勇冲杀出来,为城外百姓争取了时间,现在的处境恐怕也应了之前预测的最糟结果,回不去了。 便在这紧要关头,有一票人马从西侧的田埂边冲来,人不多,大概有三四十骑,但速度极快。 马背上的人,装束奇奇怪怪,大红大紫,长袍马褂,就如同戏台上的戏子,而且人人画了戏妆。 当前一人,画着一张大黑脸,丹凤长眉,胯马提刀,高唱着大周西部着名的小调黄土谣,嗓音高亢悠远,身后的戏子们齐声应和,极是雄浑,韵味十足。 在曲调绕耳之际,戏子如同一股花花绿绿的狂风扫进了胡人骑队,一通大砍大杀。 “这是……” “回将军,这是武道戏子门,唱的是小人家乡的黄土谣,小人的叔叔也是戏子门中的门人。”一名亲卫一脸喜色的向董飞予解释。 “哦,武林人士,有此强大助力,凉州城幸甚。”董飞予很高兴,把手中的长枪朝天一晃,大喝道,“杀!” 两支人马联手将胡人杀的哭爹喊娘,最后只有五六骑侥幸逃脱。 “穷寇莫追。” 董飞予高喝,约束下属,也为了警示友军,胡人的大股骑队就在后面,随时都可能出现,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城。 “大恩不言谢,敢问义士高姓大名?”董飞予朝对方拱手致谢。 “一介乡野村夫,不值一提。”领头的大黑脸并不愿意报出名讳。 董飞予点点头也理解,这些武林中人都有怪脾气,自是不能强求,于是相邀对方一同进城。 这回黑脸大汉倒也不拒绝,本就是为了守护本乡本土,城内城外都一样,人多才力量大。 两股人马合兵一处,迅速回城。 此时,城外的难民已经基本入城,董飞予庆幸此番冒险侥幸成功。 郑九刚刚盯上两条大鱼,至少是细作里面的大头目,至于二人上面还有没有更大的头目,尚需观察。 所以,郑九并不急着下手,只是即若即离的跟在一帮子难民后面。 凉州城内依然混乱,但比之前要好多了,不少凶恶冥顽之徒被郑九第一时间宰杀,避免了很多麻烦。 而且凉州城内也不乏有绿林中人和武林好汉,受到郑九带头锄奸的感召,也纷纷加入到诛杀细作的行列,很快便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至于董飞予如何,郑九实在分不出身来关注,他或许出城战死了,也或者正在城头上指挥城防,总之大家的念想是一样的,你为凉州城倾洒热血,我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的胡人。 到最后,城破?还是城在? 郑九看的不那么重要,反正是杀,杀到杀不动为止。 无论是呼延诺和,还是正在统兵急进的多纳尔之王明慧,都无法想象出郑九那种对胡兵彻骨的仇恨,以及死战的决心。 他们当然没有忘记那彦哲九,甚至呼延诺和在不久前还见过郑九一面,印象越发深刻。 明慧此番率军东进也是迫不得已,部族经过大乱之后,元气远未恢复,但是不敢抗拒王都那位圣王的旨意,此番作为先锋,她率领部族精锐一万骑,强攻上谷破城。 七日之后,又风驰电掣拿下阜城,让衰弱的多纳尔部族再度拥有了大部族应该具备的闪耀光环,一时间士气大振。 “凉州的情况不好,我们安插的人手损失惨重,而且听说李宏从双峰抽调了援军,让脆弱的凉州城防瞬息稳固。” 呼延诺和看着手中的几份战报,表情凝重。 “赤赫部真是群废物,五万大军攻打双峰,居然磨蹭到在现在都毫无收获,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损失颇巨,他们可倒好,蹲在后面吃肉喝酒,圣王派他们来是看热闹的么?” 明慧怒不可遏。 “我们不妨也控制节奏,尽量保存部族的实力,以免孤军深入,落入周人的陷阱中。刚刚收到的情报,周人仓促间凑了一支所谓西征大军,先头部队三万人已经进入高塘,不可不防。” “高塘到陇阳凉州,就算日夜不停行军也要七日,并不妨碍我们拿下凉州,等破了此城,我们也不妨学一学赤赫的黑阎虎,坐在城中休整,领略一番周人的风土人情。” “只是这凉州城恐怕很难破掉。”呼延诺和直言。 “一小撮双峰边军翻不起什么浪花,呼延大人何以这般谨小慎微?”明慧皱起眉头。 “老臣担心李宏使诈,而且西征大军的行军路线也很飘忽,若是我们身后的浩瀚部不能跟上来,或者我们不能在七日内拿下凉州,归途很可能被切断。” “浩瀚部远非赤赫部可比,我已经修书给阿刺花大人,让他们迅速向我部靠拢,这是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呼延诺和点点头,凝重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舒缓,“因为斥候和内应损失太大,老臣总感觉苗头不对,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不要因为你的人在西凉道遭受了点挫折,就如此没有信心。”明慧明显不快,缓了缓又道,“可以尝试让人联系一下那彦哲九,或者搞清楚他为什么会滞留在汉地,我想自己人不会为难自己人,一定有什么误会。” “依老臣来看,没什么误会,他就是单纯的想保那些快报军驿,我徒儿差点死在他手上。” “达夏尔从小就目空一切,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狠狠的开罪了哲九,哲九这家伙也是个高傲无比的主儿,一点小事都可能会无限被放大,想想他师父,本王都……算了,不说了,该怎么操作,你看着办。” “老臣再想想办法。”尽管呼延诺和大皱眉头,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明慧深施一礼后,退出大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呼延诺和想了很久,才提笔写了一封信,唤来自己的大徒弟朵兰加,“想办法潜入凉州城,把信交给桑多,告诉他停止一切行动,能潜伏下来最好,实在不行,分批转移到银州。” “师父,您这是……” “莫问,信送到后立刻想办法离开,如果运气不好,碰到那彦哲九其人,你就直接告诉他,是我徒弟,或许能保你一命。” “是。” “另外,让老二尽快拿到凉州西盘山道的地形图,不得有误。” 第173章 疆场气魄 南府军三千轻骑,经过四天三夜的狂飙突进,已经进入高塘郡西部,还有半日路程便可进入陇阳郡。 “殿下,前方是十里店,地形方便大军休整,我们是不是歇一歇?” 尉迟长明能明显感受到士兵的情绪,四天之内,休息时间加起来不到六个时辰,早已人困马乏。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凉州?” 李默鱼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困乏,整个人还处在非常兴奋的状态中。 “按照这个速度,尚需两日。” “两日?那我们赶到后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话是这么说,但眼下人困马乏,士兵们的情绪低迷,需要休整,否则就算赶到了凉州,也难有战斗力。” 尉迟长明敢说话,是因为公主殿下擅听话,虽然有时候也会胡搅蛮缠,但多半还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不似李辉兴致高的时候从善如流,不高兴的时候刚愎自用,乱发脾气。 “也好,那就歇一歇,不能太长时间了。” “那是自然,谢殿下对将士们的体恤之恩。” “没那么多恩的,我也乏了,顺便商量一下,前面十里之后是走甘凉道好,还是走西凉道好?” “正有此意。”尉迟长明暗赞,殿下居然在行军跋涉中钻研过了行军路线。 大军休整,十来名将领围在了公主殿下李默鱼身边, “甘凉道虽然难走,但向西直接进入陇阳北部,如果占据青风甸,北可达阜城,南可俯视凉州,形同扼住了两地咽喉。 “西凉道拐向西南,进入陇阳中部地区,有大路官道利于行军,但要比甘凉道的路途绕远一百五十里,方能进入凉州地界。” 少年将军王文太介绍了两条道路的利弊,至于如何选择,关键还要看实时军情,以及李默鱼的真实意图。 从昨日收到的军情看,阜城已经失守,眼下的凉州大抵已经被胡人包围,如果只是单纯的救凉州,自然走西凉道合适,可如果胆子再大一点,想要切断来犯之敌的归途,便走甘凉道,卡住青风甸就是最狠的一招。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友军的配合,以及凉州城的实际战况。 “我已经修书给我皇兄和史将军,命令宇文通加快行军速度,从高塘北部的石门山进入陇阳,拦住浩瀚部族的大军,如此便会让多纳尔部惊慌失措,我们就死死的钉在青风甸,如何?” 李默鱼此言一出,包括尉迟长明在内的好几名将领都暗暗伸出大拇指,既然征战沙场,当有此气魄。 “但我们只有三千人马,多纳尔部有一万骑军,力量悬殊,只怕是想钉也钉不住。” 李彬有不同意见,这种担心是客观的,也是必然的。 “无妨,前日史将军转来了雅儿台将军李宏的消息,在丢失上谷后,他的一万五千主力已经迅速收缩,并开始向西盘山移动,如果行军顺利,会在四到五日内走出西盘山,出现在凉州西北,只要我们能在青风甸钉住两到三日,完全有可能和李将军夹击多纳尔部。” “此计甚好,只是风险也极大,我们三方如有任何一方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李彬点头,不再说话。 “不止,还要看凉州的守军,如果他们守不住凉州,一切都是枉然。”少年将领叶飞凡补充了一个关键点。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李宏、南府军、凉州守军和宇文通四路人马,有一路出现问题,不但计划流产,而且很可能会有预料不到的重大损失。 况且对于南府军这支三千轻骑,在青风甸坚守两到三日,说起来轻巧,但真正面对上万名胡骑疯狂冲锋的时候,就知道是何等艰难和凶险了。 “我觉得还好吧,顺势而为,不管怎么说,先选择甘凉道,总之都能到凉州是吧?”李默鱼其实在心中已经拍板,却还要露出是吧的小女儿态,众将领哭笑不得。 “虽说顺势而为,可若是要寻找整个战局的核心节点,多纳尔部便是,如果真能吃掉它,对浩瀚国打击沉重,甚至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有道理,可四位一体,很难做的。” “听天命,尽人事。”尉迟长明很坚决,“即刻派出得力人手去凉州和西盘山,去凉州之人,需要胆识过人,且有殿下的手谕,恩威并重,摁着守军的脖子也要死死守住凉州城。 “而西盘山路途遥远,地形险峻复杂,又在胡人兵锋之下,可能面对更多凶险,但若能活着见到李宏将军,此事便成了一半。” “此计甚好,我去凉州,我就不相信本公主亲自督战,何人敢懈怠。” 谁也没想到,李默鱼第一个抢着去。 “殿下万万不可冒险,凉州城情况不明,万一有个闪失,我等是万死之罪,我去凉州,推荐叶飞凡去西盘山。” “不不,你们谁去西盘山,我都没意见,但凉州城必须本公主去,否则你们谁能压得住那些地方滑头?” “殿下,万一凉州城被围的水泄不通,您万金之躯……” “停,停停!我有没有说过?从出征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公主殿下,叫我李将军,我是主将,事情便由我决定,我去凉州,叶飞凡去西盘山,我们离开之后,主将便是尉迟长明,就这么定了。”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默鱼已经兴奋的开始整理战马装备。 尉迟长明几人还要劝阻,李默鱼却摆摆手道,“放心吧,我有江湖经验,江湖人称……算了,你们不懂,再说我身边还有随行四宝,嘻嘻……”说话间,她唰的一下跳上战马,浑身的叶子甲哗啦啦的响动,伸手一拍腰间的宝剑,倒也威风凛凛。 不远处的四名亲随一直盯着李默鱼的一举一动,眼看公主上马准备启程,自然也齐刷刷的跳上战马。 所谓随行四宝,是李戴士为了宝贝女儿精心挑选的贴身护卫,均是天级宗师级别的武道高手,在银州独自闯荡的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追随身边。 北胜关一战,死了三个,还剩下一位胡宗道,就是郑九见过的那个个头瘦小,留着八字胡的古怪老者,其他三人皆是后面补充的。 午后的凉州北门,守军终于看到了远处升腾起的大股烟尘,胡人主力骑队杀到凉州城下,比预判的时间要稍晚半个时辰。 只是令董飞予没有想到的是,胡人一改往日做派,没有立刻展开攻城,而是派出三支千人队,轮流进行了一番弩箭和飞锤攻击,便开始安营扎寨。 比较有意思的是,胡人只围住了北门、西门,外加两个偏门,留下东门和南门不管,大有点汉人兵法中围城的讲究,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174章 不愿意 眼看都一个时辰了,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斜,胡人没有丝毫攻城的迹象,甚至连叫阵、骂阵都没有。 胡人安营扎寨结束,营盘之内居然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帮狗东西居然还有心情埋锅造饭。”有将领狠狠的呸了一声。 “何须埋锅造饭,有现成的鸡鸭牛羊,宰了便可以烤着吃。” 将领马均观察的更为仔细,几乎每个百人队的营帐外都有捆着的大小牲口,都是沿途抢来的,可见阜城丢失后,城内以及沿途的百姓遭了多大的难。 “这便是胡人的以战养战,打到哪里抢到哪里。” “我听说,胡人打急眼了,还会把掠来的百姓杀了烹食?” “那是讹传,极端情况下可能会有烹食人肉的个例,但不是普遍情况,可是我要认真的告诉你们,胡人真打急眼了,会屠城,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董飞予说的很严肃,身边的几名牙将,只有马均有过与胡人作战经验,其他都是生瓜蛋子,有必要敲打敲打。 果然,几人听了之后都是面色一寒,心中暗道,凉州绝不能丢。 “他们长途奔袭,又不急着攻城,难道说他们打算把咱们困死在凉州?” “不知道,可能多半在等待着什么。” “嗯。”董飞予神情凝重,招手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道,“传我命令,让张远停止甄别那些难民,调一队弓弩手压住校场四角,严禁难民离开校场,但有不听号令者,当场射杀。” “这个……那些已经甄别好的呢?” “无论甄别与否,均不允许离开。没办法,非常时期,只好委屈一下了。” 亲兵领命而去,董飞予又吩咐身边牙将,“你带一支百人队,配合刘长顺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肃清城内的混乱,但凡无端闹事者按胡人细作论处,一律就地斩杀。” “给罗洋增拨一支百人队,看护好衙库里的粮食,告诉他,任何闲杂人等接近,不用警告问话,一律射杀。” “再派几名游骑探马出去,我需要尽快知道东门外,特别是东北方远郊有没有敌情……” 董飞予连续下达了五六道命令,能想到的风险和漏洞全都补上,眼看着身边的将领和亲随纷纷领命而去,很快减少了一大半,却也无法松口气。 凉州城东南的老罗锅巷,名字虽然听着不雅,却是城内最有底蕴的老街巷。 巷内不到二十户,但各个都是深宅大院,主人不是有头有脸的大商贾,便是官老爷,最次也是出过举人的书香门第。 但是这条令百姓敬畏、羡慕的小巷从前日里开始冷冷清清,甚至能感觉出阴风嗖嗖的味道。 因为老罗锅巷里尚有人烟的宅子不超过五户,其余的十几户,不是外逃了,便是阴谋挑事、鼓动哗变被满门宰杀了。 凉州府府尹老爷姚锦瑞一家八十五口,全部死在家中,因主谋叛乱,被抓住了实证,被董飞予的部将张远堵在家中满门抄斩,手段是凶残了点,也犯了大忌。 堂堂从四品地方大员,不是说杀就能杀的,董飞予不知道他的行为给顶头上司潘久年惹下了多么大的祸事,说不定雅儿台将军李宏都要连带跟着倒霉。 但董飞予不在乎,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有利于守卫凉州,守护大周百姓,执行战时法令出格一点也无所谓。 身为朝廷命官,胆敢阴谋发动叛乱,留着你明天献城么? 姚老爷一死,震慑了整个凉州官场,至此无人敢再公开对抗董飞予的法令,能逃则逃,逃不掉的,回家装死。 老罗锅巷的快速败落也似乎预示着过去的老凉州一去不返,除了剩下的五户被反复甄别过,其余的十三户全被抄家。 偌大的府邸,除了尸体,只剩下凉亭冷院,所以阴风嗖嗖。 就连金丹境修为的郑九都感觉不舒服,姚老爷的阔院里虽然看不到尸体横陈的场景了,但是血腥味极重。 尤其后院那口水井,据说一家八十五口老少,全部都给填进去了,虽然处理后事的兵卒往井里投了石块和石灰,但依然臭味弥漫,怨气冲天。 “这董飞予下手可真黑。”郑九如是评价,却也无话可说。 在如此阴气浓重的姚家院子里,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蹲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旁边是假山,身后是院墙,端是一处藏人的好地方。 郑九跟着这帮家伙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大体猜出来他们要做什么,因为姚老爷家院墙的另一侧是府衙衙署,公事仓库、粮仓皆在衙署内。 这帮王八蛋大概率是要搞破坏。 虽然董飞予调拨重兵看守衙署,但正面最多只能看护三个方向,很容易疏漏姚老爷的院墙。 还有一个蹊跷的地方,这些人绕来绕去,终于钻进了这所宅院,似乎并不急着动手,难道在等天黑么? 很快便有了答案,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乞丐出现在了巷口,左右看看,又用鼻子四处嗅了嗅,一闪身钻进了巷口第二家。 这是一户薛姓大富商,前日里已被抄家,院落内空无一人,大门还贴着封条,这乞丐似乎会穿墙术一般,很快又出现在了第四家,同样是空空荡荡的院落。 从乞丐一出现,郑九便察觉到了此人,一名武道高手。 第五家便是姚老爷家,光天化日之下,乞丐跟鬼一样出现在了那片海棠树下。 动作很快,很小心,却也很嚣张。 这是一条大鱼。 郑九决定动手,再等下去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他出现在那伙人面前时,隔壁衙署突然有人大喊,“走水了。” 随即梆梆梆的铜锣声响成一片。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事儿了,郑九一肚子邪火,动起手来便毫不留情,抬腮然后拧脖子。 顷刻间便被郑九干掉三个,第四个被被郑九从后背攮了一刀,也算很痛快的归西了。 乞丐果然不一般,至少跟郑九交手了十多个回合,被砸翻在地后还能为自己争取说句话的机会,“我是呼延诺和大人的徒弟,你是那彦部的哲九兄弟吧?” 此人说的是胡语,但刻意带着点那彦部的腔调。 很意外,却也不意外。 郑九所杀的细作中,但凡是胡人,多半来自多纳尔部,所以进攻凉州的兵马一定也来自多纳尔。 不过这家伙够隐忍,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杀光都能憋得住,轮到要他小命了,才想起了‘叙旧’。 郑九对呼延诺和的印象不错,至少不厌恶,但没想到他会推出自己的徒弟做替死鬼来试探他,老东西够狠辣。 “你想说什么?” “既然是一家人,你不会真的杀了我吧?或者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见见呼延大人?” 乞丐忽然就胸有成竹起来,可是惊恐的表情还没完全淡去,便被郑九一刀枭首,“不愿意。” 第175章 老一套 一刀宰了自己辛辛苦苦等候的大鱼,郑九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从呼延诺和的狠辣以及乞丐的隐忍,他忽然感到了某种危机。 非常可怕的危机。 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在心里面就与董飞予自然而然的划分好了分工。 董飞予只管统兵御敌,他负责处理内患。 就如同当时在双峰要塞的老街一样,联手宰杀胡人细作和反叛者,俩人的配合虽不算默契,但效率很高。 本以为在凉州城也是一样,但突然间糟糕的预感,让郑九认识到了大大的不同。 至少,郑九忽略了胡人细作直接指向的目标,他们看似没有章法,毫无意义的四处煽风点火和闹事,是为了让凉州内部混乱,有利于大军攻城,可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泛泛的表象,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想兵不血刃。 收刀后,郑九拔腿向北城狂奔,没空理会近在咫尺的混乱,但愿还来得及…… 可是刚刚转过街角,他便被三道强大的气息锁定,其中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而前方左侧的街道同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太阳滑落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晚霞如血。 酒足饭饱的胡人开始大规模运动,这是攻城的前兆,很快董飞予就察觉到了两个预料之外的不同。 胡人的主攻方向不在北门,而是西门。 其二,原本以为胡人这次的不寻常,会改变攻击方式,可没想到他们还是老一套。 夕阳的余晖下,西北方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行进的非常缓慢,那是被胡人押解的又一波难民。 这波难民的规模虽然不如上午城外那一大拨,可至少也有两三千人,而且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妇孺。 董飞予当时看的就血脉喷张,有砍人的冲动。 “马均何在?”董飞予断喝。 “回将军话,马将军去了府衙,那里走水了,还有人煽动暴乱。” 董飞予想起来确有此事,就在刚刚不久,这脑袋瓜的记忆好像忽然就变的很糟糕,再扭头一看,身边除了两名亲卫,几乎没人了。 “去告诉马均速来西门城头,走水的事情交给罗洋,他若是办不好,就不要来见我了。” 亲兵领命快步而去。 再一扭头,一道花花绿绿的风景映入眼帘,董飞予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这些武林人士是意想不到的额外助力,能及时出现在城头上,让人宽心。 “董将军,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就是。”领头的大黑脸很主动,声若洪钟,看上去休息的很不错。 “有劳各位,大敌当前,董某就不客气了……”董飞予说着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午时一道进城,他就已经留意过对方的人数为三十六人,可眼下来到城头的不过二十三四人,其余的人去了哪里? “好说好说。”黑脸大汉哈哈大笑。“董将军好像欲言又止,不知有何事不方便说?” “我是好奇。”董飞予同样笑了起来,缓缓的一个斜后跨步,手已经按住了腰悬的宝剑,“这大热天的,诸位还穿着厚厚的戏服,难不成要捂出痱子?” “哈哈哈……不瞒将军说,我等出身草莽,又是戏子一门,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常态,加之随时准备上阵杀敌,就懒得再卸妆了。” “原来如此。”董飞予的另一只手背在后背,正迅速的向亲兵传递命令,让削刀手和弓弩手随时准备,并尽快让人去查另外十几个戏子去了哪里。 哪知道仅剩的一名亲卫虽然看懂了命令,可刚转身没走两步便被一名装扮武生的家伙给拦住了,他笑嘻嘻的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拦住去路。 “你干什么?”亲卫发怒喝问。 董飞予冷眼观瞧,周围的兵卒也察觉了异常,纷纷聚拢。 那黑脸大汉却哈哈一笑,“某有一事相商,不知董将军可否愿意听两句。” “说。”董飞予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遭了。 “献城,某可保将军荣华富贵,也可保这凉州满城百姓活命。” “怪不得戏演得好,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原来是胡人豢养的狗,戏子门不是中原武道一支么?何时学会的摇尾乞怜?” “呵呵,董将军这番嬉笑怒骂颇有风骨,但某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更为实用,大道理说多了烦人,某只喜欢实实在在和眼前能看到的。” 说着话,黑脸大汉伸手一指城下,“那些老弱妇孺皆是大周子民,但又何尝不是这天底下的生灵,难道将军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而无动于衷?” “你也是个身高八尺的汉子,断了脊梁倒也罢了,怎会无耻到如此地步?拿自己的同胞来要挟本将?” “不好意思将军,本人姓阿合纳,是多纳尔部族的大姓,是你们眼中的胡人,自幼喜欢汉人文化,没事儿对着大山哼两句,于是在八年前便来到了这铮铮黄土之地,未料想不仅学得了唱念坐打,还入了戏子门,造化弄人,很有意思……” 董飞予面色大变,暗骂自己心大的简直形同作死,居然把这样一条恶狼给引进了城中,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惜这大好的凉州城,以及凉州的百姓们,全因他的一念之错而毁于一旦。 “董某若是不答应呢?”董飞予森然道。 “不不,你会答应的,董将军有没有发现,你的心腹爱将和亲随们都一去不返了?” “你干的?” “哪里话,某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一口气吃掉所有人,只是找点事情让他们忙碌一番,将军没有意见吧?” “有意见管用么?你莫不是真的以为凉州城唾手可得了?” “啊?那倒不是,所以还是要争取将军的支持……” “不用枉费口舌,我不会与胡狗媾和,你也拿不下凉州,否则你哪肯在这里跟我废话?儿郎们,准备杀胡狗!” 董飞予呛啷一声把佩剑抽了出来,城上守军听到命令迅速向这些戏子围拢过来,四周的弓弩手也弯弓搭箭,只待一个杀字! “将军太固执。”大黑脸叹着气摇头,“可惜呀,谈不拢,那便只有杀喽。” 城内两里地之外的聚福街口,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郑九唰的一声从一名麻衣大汉的后背抽出短刀,顿时鲜血狂喷。 麻衣大汉的身躯挣扎着晃了晃,扑通一声栽倒。 这已经是第三波截杀,短短不到五里地,郑九连杀十人,对手几乎是三到四人一组,最后这一组实力最弱,却是五人。 第176章 不知所谓 这些人分工明确,下手果决。 第一组三个人,目的只是单纯拦截郑九,却好巧不巧撞上了正带着人赶往府衙的马均,于是很快便出现了第二组人。 好在马均带的人不少,自身武艺也不算弱,而且郑九杀人的手段越来越简单高效,就似个凶神,对方没敢过多纠缠,留下四具尸体后,一个呼哨全跑了。 “多谢壮士援手,敢问高姓大名?”马均拱手致谢。 “你家将军可安好?”郑九答非所问。 “某正奉我家将军之命有要事公干,壮士如何有此一问?”马均奇怪。 “府衙不必去,当务之急是确保你家将军安全。” “这话怎么说……” 马均的话还没说完,郑九已经嗖的一声跃上房檐迅速远去。 没想到在房顶上狂奔居然也能遭遇拦截,此时的郑九已经相当暴躁,出手极是凶狠,喘息功夫便杀了两人,剩下一个夺路而逃。 可这只是第二波,刚刚赶到聚福街,郑九便遭遇了第三波拦截。 三波截杀共有四个漏网之鱼跑了,其中一个便是郑九颇感熟悉的家伙,但此人身手滑不溜丢,杀了这么多人,其实郑九最想拿下那厮,可惜此人太鸡贼,他也无心纠缠。 从武道路子和招式判断,这些人应该同属一个门派,或者说与那乞丐一样,都是呼延诺和的门下。 这些人明知不是郑九的对手,却前赴后继的赴死拦截,目的或许不是为了杀郑九,更可能的是在拖延时间。 所以,郑九反而越打越心慌。 然而越是心慌,就越容易出错,郑九赶到北门却没有看到董飞予的身影,问了守城的军卒方知董飞予去了西门。 城外接连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胡人准备攻城了。 恰是入夜时分。 但在北门看来,胡人显然声势大雨点小,主攻方是西门没错。 郑九扭头就走,干脆在僻静处换了一套兵卒的号衣。 此时的西门城头上已然乱套,董飞予显然低估了这帮伪装成戏子的武道强者,他们也并非全都是胡人,武道戏子一门果然出了不少败类。 近战中的弓弩利箭对他们的威胁不大,董飞予的马步功夫对付这些人显然也不够看,经过不到半炷香的激战,对方以损失两个人的代价控制了城门正中央近二十多丈方圆的空间。 董飞予被活捉,在武道高手面前,他连自刎都做不到,身边的士卒损伤了二三十人。 双方形成了对峙,董飞予被挟持,弓弩无法发挥作用,西门城头的上千名兵卒居然拿这二十多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是无能,而是缺乏领头人。 董飞予的嘴巴被对方在第一时间用破布给堵的严严实实,他身边的将领马均、刘长顺、罗洋、张远等都不在城头,群龙无首的士兵只能端着弓弩、刀枪远远的围着。 “这又是何苦?只要董将军点个头,让你的手下放下武器,让你的部将放弃抵抗,打开西门,我们的合作就算完成,我阿合纳说话算数,确保你和你的人永享富贵,也确保凉州百姓不被屠戮,如何?” “呜呜……”董飞予怒极,破口大骂,奈何发不出声。 “一举多得,将军再如何固执都是徒劳,看看城下吧,我多纳尔的勇士一旦发动攻击,将军后悔就来不及了。” 城下响起了第二遍号角,令人惊讶的是,胡人的骑军开始后撤,推着攻城器具的步卒缓缓向前,伴随着这些粗笨器具发出的嘎吱吱的声响,百姓的哭嚎声显得更为刺耳。 成群结队的老幼妇孺被驱赶到了最前面,这些可怜的人们或者成为胡人要挟守军的筹码,或者成为城上弩箭的活靶子,没有第三条路。 胡人居然准备了步卒,真的要强攻凉州? 这是以前的情报所疏漏的,怪不得胡人的主力抵达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他们显然已经做了好几手准备,志在必得。 “想必董将军知道,第三遍号角便是冲锋号,只要它响起便没有任何机会了……” 大黑脸的话音未落,城楼下的步行道传来激烈的打斗和砍杀声,几名戏子下意识地一扭头,已经有士卒大喊,马将军回来了! 惊喜和欢呼声方自响起,隔着城楼的那堵矮墙便有一颗头颅飞起,那是一颗化了浓妆的老旦的头,灰白的发辫十分逼真。 一众戏子勃然变色,大黑脸的反应快,一把将董飞予拽到了身前,向手下喝到,“去看看什么情况?!” 然而根本不用看,马均领着的人冲的非常快,几名守在下面的戏子很快露出了身形,被十几杆长枪顶着连捅,被逼的不住后退。 “住手!再不住手,某便宰了这姓董的!” 大黑脸怒吼,但是没有卵用,通往城头的甬道上挤满了士卒,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着这些士卒往上冲,止都止不住。 而另一侧的甬道也有将领冲了上来,领头的是刘长顺,他只比马均晚了片刻,因为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反而率先冲上城头。 “放下我家将军,留你全尸,否则挫骨扬灰!” 随着刘长顺回归,城墙上的兵卒欢呼声四起,迅速开始前压,眼看着把这帮戏子给压缩到只有四五丈见方的圈子里。 “当真不要你家将军的性命?!” 大黑脸厉声断喝,然而却显得十分苍白,守军至少有上百张嘴巴在怒吼,立刻把他的声音盖了下去。 “放人!否则格杀勿论!” 什么样的将领便会带出什么样的兵卒,马均等人血气方刚,在对敌时无所顾忌,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 “城上守军,是何人主事呀?” 城下传来问话,气息浑厚绵长,声音听似不大,但能确保城上城下近万人,人人都能听的清楚。 仅凭这一手,放眼整个中原武林就没有几人能做到。 一名戴着面具的长衫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很突兀的矗立在战阵最前方。 大黑脸一看此人,双瞳中露出惊恐的情绪。 他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拔出了堵在董飞予嘴中的破布,但是一把尖刀始终顶在董飞予的后心。 “我呸!你大爷的……”董飞予狠狠的朝大黑脸的身上啐了一口,然后扭头对着城下吼道,“老子董飞予,你是什么人?” “鄙人是此番兵马主事,董将军可是代表整个凉州城说话?” “然!” “那好,我们多纳尔人喜欢直来直去,将军如果献城,老朽可保将军地位,甚至官升三级,亦可承诺,凉州的现状保持不变,只要接受多纳尔王的庇护,整个凉州地界均可免赋税三年……” “去你妈的,你们多纳尔人阴损狡猾,整这么一帮零碎来害老子,还谈什么勇士和直来直去?在老子看来,你的承诺形同狗屁,原话告诉你们那个不知所谓的王。” 董飞予破口大骂,黑脸大汉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该捂嘴还是该捅刀。 未料,城下的蒙面男子似并不着恼生气,哈哈一笑道,“将军的豪气让老朽佩服,不过以老朽看来,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血气之勇都是无用的,比如说……” 说话间,蒙面男子一招手,便有一队刀斧手推搡着数十名男女妇孺到前面,食指微微向下一勾,数十名刀斧手手起刀落,无辜的男女们都被齐齐斩首。 第177章 还老子马 现场血腥惨烈,让城上的守军个个睚眦欲裂,纷纷鼓噪着对城下破口大骂。 董飞予面色煞白,就算他此时被挟持,也有下令放箭的冲动。 怎奈投鼠忌器,纷乱的箭支很容易伤及其他无辜,而且激起胡人的凶性,亦会杀死更多人。 “怎么样?董将军,两国之争,何必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流血呢?” 蒙面人怡然自得,他随手杀了数十条生命,仿佛全是董飞予的过错,凶残与无耻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两国之争,有种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你如果还有点人的脸皮,便放了那些百姓!” “老朽发现高估了将军,居然是听不懂人话的。” 蒙面人再度抬手,又一批百姓被推搡到前面,城下数千百姓一时间哭喊声大作。 “用我董飞予的命换这些百姓如何?”董飞予大吼。 “不不,将军的命还是值些钱的,哪里需要如此作贱……” “呼延诺和,再敢动刀杀人,信不信我取你狗命?!” 城头上忽然有人说话,声音清朗有力,又似被微风徐徐送来,不少人在诧异的四顾寻找,是谁在说话? 一名普通兵卒跨步间拉出了道道残影,所有人眼睛一花,兵卒已经轻松突破几名戏子警惕的圈子,如鬼魅一般到了董飞予的身后。 很多人看的分明,却来不及反应。 但见兵卒探臂抬手,一把握住了大黑脸持刀的臂膀,大黑脸亦有警觉,一扭头时半个身子都酥麻了,大惊之下抬腿后踹。 那兵卒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了大黑脸一脚,另一只手看似随便一挥,一轮寒光闪过,大黑脸的头颅便被卸了下来,在城垛上一弹,摔到了城下。 兵卒的动作无比清晰,几乎人人能看明白,但又快的难以形容。 噗通! 好大的头颅摔在了地上,那张黑脸却还睁着眼睛,他实在难以瞑目,这条命竟是送给了一名兵卒之手? 马背上的蒙面人心头一沉,心中怒火陡升,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原来是我族勇士那彦将军,怪不得你一声不响的离开大军,原来是已经潜入了凉州城,是老夫错怪你了,有了将军在,不怕凉州不破,哈哈哈……” 城上没人搭话,所有人都听懵了,尤其是董飞予,突然脱困,只凭本能腾腾腾连退数步,一脸错愕的看着那士卒。 穿着一身兵卒号衣的郑九则已开始对周围的戏子大开杀戒,万般无奈才暴露了身份,又被那呼延老匹夫给扣了一盆子屎,可他脑瓜异常清醒,先把城头隐患清除干净是首要。 二十来名戏子,其中大多数武道境界为地级武师或以下,郑九杀起来如砍瓜切菜。 只有三名戏子难缠,一名已经摸到了天级宗师门槛的家伙居然再度扑向了董飞予,另外两个,一个杀向刘长顺,另一个直接从城头上一跃而下。 只要不是真正的天级宗师,在郑九面前都是菜鸡,无非多费些手段而已。 马均那一头却是大呼小叫,与刘长顺等七八人联手对付那名戏子还是险象环生。 郑九宰了对手后,直接冲过去把那个家伙的双腿给废了。 “围起来!”董飞予终于缓过神来,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兵卒将郑九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将军这是何意?”郑九踩着那戏子的脑袋朗声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董飞予喝问,大家都听的很清楚,那个毫无人性的胡人将领称这兵卒为那彦将军,真伪莫辨,可心惊的是这凉州城内究竟隐藏了多少胡人细作? “我与董将军可算是故人,在双峰要塞。”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郑九没必要再遮着掩着,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油彩。 “你,你是……” “没错,将军可还记得苏老夫子?” 董飞予认出来了,前日里在府邸救了他的命并截杀六名黑衣人的高手就是此人,当时他还感觉十分眼熟,原来竟是失踪近一年的郑九。 “可是你怎会是胡人的……” “说来话长。”郑九不便多言。 此时,胡人吹响了第三遍号角,董飞予连忙摆手喝退众人,朗声道,“兄弟们,抄家伙各司其职,跟胡人拼命的时候到了!” 这声号令极有气势,也有强大的号召力,内患已除,剩下的就是玩儿命了。 绝大多数人已经呐喊着冲向自己的战位,但刘长顺等少数几人还是死死的盯着郑九,那彦将军的事情说不清楚,恐怕没那么好善终。 “他是我的故人,诸位可能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苏老夫子……” “将军无需多言,可借铁枪一用。”郑九打断了董飞予的话,他知道这些丘八的心里是如何想法,有些隔阂不能靠说,只有靠做,方能消除。 “你要做什么?” 董飞予的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了嗤嗤嗤的密集声响,胡人一波弩箭开路,正式发起攻击。 “注意防护,弓弩手准备反击,投掷手呢?老子要看到你们的力量……”董飞予赶紧猫腰躲在墙垛后面,却发现郑九不见了,连带着靠在墙边的那杆镔铁大枪。 啪啪啪…… 羽箭密集的砸在城头的各个角落,在如此凶险中依然有人惊呼,董飞予从墙垛边探出头,城下胡人军阵居然出现了不小的乱子。 他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那杆铁枪,被郑九舞的如风车一般,在胡人军阵里如入无人之境,董飞予惊呼这小子怎么下去的? “呼延大人,不知明慧殿下可在?有故人相见。哈哈……” 郑九朗声大笑,豪气冲天,他深知不是呼延诺和的对手,也知道在万军丛中的凶险,机会如此难得,见见明慧殿下不算过分吧? 不对,是多纳尔部族的王。 如此冒失的冲下城头,郑九并非头脑一热抱着必死之心,他的底气在于打不过可以逃,另外,他对敏慧的性格、秉性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可郑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无论心狠手辣的呼延诺和,还是已经上位的敏慧殿下都不敢真的杀了他,至少郑九不能直接死在他们手中,否则麻烦大了。 还老子的黑马来! 一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唏溜溜的马嘶声,胡人军帐的深处一道黑色的闪电飞快的冲来。 第178章 来讨债 黑马冲到郑九面前,摇头摆尾,撒着欢的尥蹶子,四周围上来的胡兵胡将都不敢过分靠近,谁不认识王上的黑墨云? 而蒙着面的呼延诺和早跑没影了,自然是有意躲着郑九,他并非怕了郑九,而是担心自己在场,会忍不住怒火出手宰了郑九。 为图一时痛快,自己连带整个宗门都会被连根拔起。 这种傻事,有的时候在犯浑的时候是控制不住的,老呼延虽然心黑无耻,但也有自知之明。 “你这么亢奋,怕是早把我忘了吧?蠢货。” “有没有去老家伙的坟前看看啊?估计你也把他给忘了。” “你特么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不要瞎蹭……” 郑九收了长枪,伸手拍打着黑墨云的额头,一个硕大的黑影飞速的冲来,嘴里呼喝着,“闪开,都闪开……” 四周兵将纷纷让路,来人郑九自然也认识,是明慧身边的胖护卫。 “那彦将军,王上有请,到大帐一叙。” “胖大叔风采依旧啊。” “哈哈,好说好说,托了王上的福。” 对于郑九,胖护卫唯一的立场便是明慧的态度,至于呼延诺和怎么看,他鸟都不会鸟。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我族勇士那彦哲九,那山城擂台赛排名前六,是有资格做将军的,都散了散了。” 胖护卫非常有气势的挥挥手把人全都赶散了,顺带还替郑九吹了一把。 圆罗大帐外,代表明慧迎接郑九的是夏琪尔。 “那彦大人,许久不见。” “夏琪尔姑娘好。” “我王在营帐等着呢。”夏琪尔闻听那彦哲九还记着她的名字,自是欢喜不尽。 郑九刚要迈步,胖护卫上来毫不客气地把郑九手中的长枪和腰间的短刀都给收了。 大帐内烛火通明,武士和侍女站了两排,头戴金饰王帽的明慧端坐在最上方,虽然是行军打仗,但部族之王的派头十足。 当了大部族之王的明慧比之前自有一番气度,那种少女独有的纯情味道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华贵之气,周身还弥散着淡淡的威仪。 郑九还特别注意到在王座旁边还站着两名很特别的武士,周身都裹着灰色麻衣,虽然手上空无一物,但气息强大,居然都是天级大宗师的高手,虽然修为境界不比呼延诺和,但要比眼前的胖护卫强出不少。 多纳尔部何时多了这样一对儿高手? “启禀王上,那彦哲九已经带倒。”夏琪尔的声音很清脆。 “郑九见过大王。” “嗯?”明慧一愣,不管胡语还是汉语,哲九与郑九的发音是有明显区别的,莫不是听错了? “草民郑九,见过大王。” 郑九再重复一遍,你没听错,是之前我故意瞎编的名字。 “你究竟是郑九还是哲九?” “草民姓郑名九,是汉人,之前的那彦哲九倒是化名。” 明慧的双眸一暗,虽然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但心里却瞬间怒火升腾,不过这股火气就像呼延诺和一样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是了,那可怕的仙师是萃华宗的,自然也不会轻易收个胡人做徒弟,是我明慧异想天开了。 暗自叹了口气,明慧道,“你打上门来,便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非也,是大王带人打上了我家的大门,您弄反了。” “那么,你想怎样?”明慧面色一寒。 “讨债,大王如果不糊涂的话,也该把那匹马还与草民了。” “仅仅是讨债?” “还想为军阵前的那些无辜百姓讨一条生路。” “大胆那彦哲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敢跟我王讨债?你嫌命长了吧?” 胖护卫早就听不下去了,之前你是部落的勇士,是自己人,大家客客气气,弄半天你不是?没治你个欺君之罪就算不错了,居然还敢腆着脸在王驾面前放肆? “胖大叔果然高升后底气足了,刚才咱俩还有点热乎劲儿,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啊。” “胆敢在王上面前放肆,管他是谁,老子一概扁了再说……” 明慧冲胖护卫摆摆手,然后道,“本王倒是要听听,你凭什么大言不惭的提条件?” “凭我与殿下之间早有的协议,能进入勇士擂台赛的第三轮,那些奖励应该兑现吧?“ “你若还是那彦哲九,自然兑现。”明慧冷笑。 “也即是说,大王现在可以翻脸不认账了?” “谁跟谁翻脸,谁又欺骗了谁,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也对。”郑九点点头,“不如再做个交易,黑马那丑货我不要了,换那些百姓的性命如何?” “呵呵,这便看出来了,你的骨子里还真有一种汉人的可笑思维,拿一匹黑墨云交换值得么?” “在大王看来或许不值得,可在草民看来,还是划算的。” “还不够。”明慧冷冷道。 “大王的话,听起来前后矛盾啊?” “不矛盾,既然你认为值得,本王不妨再加些筹码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郑九沉默,原以为根本谈不下去,大概率要大打出手,可这明慧看起来还真要跟他做交易? “既然大王有意,那就说出来听听,但是有一条,有损于大周国的事情就免谈了。” “帮我杀一个人。” “何人?” 明慧拍拍手,一名侍女连忙捧着一个木匣子跪在明慧面前。 拿了木匣,明慧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看上去像一幅裱好的画,她摊开半截看了看,然后重新卷好交给侍女。 侍女便捧了画走到了郑九面前。 郑九则无所顾忌的将整个卷轴摊开看,确实是一幅人物的工笔画像,是一位年方二八的貌美女子的半身像,画的惟妙惟肖。 下面有一行小字,居然还是汉字。 小女,王九儿及笄。 郑九立刻愣在了当场。 “怎么?有疑问还是做不到?” “不知大王与此女有何怨仇?”郑九实在没想到,倘若不是重名,天下之大,似乎在这幅画的面前又变的何其之小? “这与你无关。” “可是无缘无故要人性命,郑九恐难做到。” “那就是没得谈喽?” “换一个条件。” 明慧摇摇头,“除此之外,没其他的了。” “好,大王需要我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一年之内,你看着办吧。”明慧似乎困倦了,打了个哈欠道,“莫要以为可以糊弄我,若是做不到,有你后悔的。” “放人。”郑九把牙一咬,将画卷好,直接塞进怀里。 后悔?不知道明慧指什么方面,可她既然说出来了,必然有恃无恐,只是用一人换数千条人命,只赚不赔。 “人可以放,可是这些人你怎么带出去?”明慧伸手捂住了红唇,确实困了。 “什么意思?” “凉州城定然会破,你带他们进城么?” 明慧的话十分蛮横霸道,却瞬时间把郑九给难住了。 第179章 重大误判 帐外传来了震天的战鼓声,嗷嗷嗷……如狼嚎一般的吼叫声响彻四野,胡人终于对凉州城发起了冲锋。 “交易就这么定了,没其他事,人你带走。”明慧打着哈欠下了逐客令,没有丝毫要留住或为难郑九的意思。 郑九冲明慧拱拱手,在转身的一刹那,暗骂自己糊涂蛋。 “走啊。”胖护卫冲着郑九冷喝一声,语气充满了鄙视、厌恶,甚至是仇恨,就如同郑九一样,胖护卫骨子里对汉人也是仇视的。 没有胖护卫领着,郑九显然是带不走人的,他不会与之计较,立场不同而已。 可是,那些老幼妇孺能带到哪里去? 入城? 开什么玩笑?此时胡人正在猛攻凉州城的西门,谁敢打开城门? 而且带着这些老百姓在激烈的战场上穿行,简直形同于把他们推进火坑里,那还不如不救。 唯一的办法,郑九只能带着这些百姓从战场外围绕到凉州城的南门,数里地的连营,那要走多远? 而且还保不齐胡兵会尾随,同样入不得城,只能继续南行。 这便中了明慧的圈套,郑九非但无法参与凉州城的战斗,可能还会被尾随的胡兵逼的越走越远。 真是蠢的无可救药,郑九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自从离开双峰要塞以来,这是郑九第一次犯下如此严重的误判,看来仅凭一腔热血,仓促下决定,很容易被人家掐住七寸。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用了,只是想不明白明慧为何那般有底气的说凉州城一定会破? 这究竟是一种心理压迫,还是某种暗示? 但是,随着胖护卫一路走到战阵最前沿的一侧,郑九的心情便愈发沉重,胡人的士气之盛,兵锋之犀利,与他之前单枪匹马杀进来的感觉又有不同,是哪里不对? 那呼延老匹夫怎地不见了踪影?好似刻意躲开了一般。 处处透露着诡异,可郑九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 “奉王命,把这些人都放了,交给这小子,随便他们去哪儿。” 胖护卫大大咧咧的对着一名胡人骑将下令,这是一名千夫长,手拎着一杆长柄大刀,一脸的森冷之气,听了命令也不答话,抬手摆了摆便拨转马头离去,周围的兵卒也迅速撤了个干净。 “多谢胖大叔。” “呵呵,小子,今日是王上发话,我不能把你如何,他日战场相见,你胖叔我是不会留任何情面的。” “各为其主,理解。”郑九再度客气的拱拱手,腹诽自己的好脾气和忍耐已经登峰造极了。 “不要瞎转悠,若要是再转回战场上,见面就要咔嚓喽。” 胖护卫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留下一大群惊慌失措,愁云惨淡的老幼妇孺以及心情极是糟糕的郑九。 身后是刚刚掀起血雨腥风的战场,前方是无边的黑暗,何去何从? “我叫郑九,受凉州守将大人的委托,带你们离开这里求一条生路。大家从现在开始要按我说的话做,否则大家心里很清楚是什么后果,现在,每一百人排一队……” 郑九压住强烈不甘的心情,强迫自己扮演自己选定的角色,这些百姓们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站队,加之刚刚受过惊吓,乱哄哄的,怎么都站不好。 内心近乎崩溃的郑九很快就放弃了,干脆挑选了二十个身体状况相对较好,头脑看上去还算灵光的大叔大婶,每一个人管一百个人,然后大吼一声,“不想死的,跟着我走。”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在黑暗的大地上缓慢蠕动,身后的战场,转瞬间便会成为地狱。 “走了?”大帐内,昏昏欲睡的明慧忽然间变得神采奕奕。 “走了,脑子像是被驴踢了一般。”回来复命的胖护卫走了一路都没想通,曾经英雄少年的那彦哲九,怎地摇身变成了汉人之后就像是个傻子。 “呼延诺和呢?”明慧问。 “回王上,呼延老大人正在全力指挥攻城。” “这个老匹夫,关键的时候躲起来,你去告诉他,天亮之前拿下凉州城,否则不用来见我了。” “那……不用管那彦哲九了?” “不用,自己给自己栓个大包袱,慢慢去爬吧,累死他。” “……” 凉州城南郊外的西凉道上,五匹快马在风驰电掣的狂奔,其后不远还缀着十多匹筋疲力尽的马儿,它们刚刚被换下来不久,有的跑着跑着便噗通跪倒在路上,口吐白沫。 李默鱼和她的四名护卫沿着西凉道狂奔了一天一夜,中途除了停下来吃点东西喝口水,几乎没怎么休息,每人三匹快马,轮换着骑,这般拼命,终于赶到了凉州城的南郊。 前方的大路转过山丘,便能直接看到凉州的南城门了。 可偏偏在这小小的土山包上站着一个人,此人一袭长袍,怀抱着一把长剑,蒙着面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官道上疾驰而来的骑行客。 然后,一跃纵身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一匹战马受惊,在疯狂减速中高高的扬起了前蹄,差点把主人从马背上掀下去,随后的几匹战马稍好一点,但为了控制马匹,骑行客们也是个个狼狈不堪。 “什么人?敢在官道上肆意拦路?”李默鱼大怒。 “几位若是去凉州城,便到此为止了。” 来人居然是一名女子,嗓音清脆悦耳,却也嚣张之极。 “我不管你是谁,马上让开,否则要你好看。” “听人劝,吃饱饭,几位还是原路回去吧。”抱剑的女子不为所动,冷言相对。 “看来你是不打算让喽?” 蒙面的女子不再说话,而是缓缓松开手,抽出了宝剑,一道寒光映着月华纷乱的缭绕。 “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子便让你吃些苦头。” 李默鱼身边的一个护卫早已忍不住了,忽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如大鹏展翅,嗖的一声拔出后背的大刀,对着那蒙面女子兜头抡下。 女子微微一侧身,避开犀利的刀锋同时,随意一伸手,拇指在大汉的刀背上轻轻一弹,嗡的一声金属轰鸣,大汉忽然间耳鸣头昏,手中的大刀都差点没有握住,紧接着胯部便狠狠挨了一脚。 大汉横着飞了两丈多远方噗通一声落地,这一跤摔的不算太狠,大汉随即便一个乌龙绞柱站起了身,却是满面惊愕和羞愧。 第180章 歪打正着 “将军退后。” 三名护卫几乎在同一时间抢步上前,将李默鱼拦在了身后。 四名护卫中以胡宗道为首,此人不但武道修为最高,正在冲击天级大宗师的境界,而且见广识多,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很快判断此人有极大概率是胡人细作。 否则怎敢如此大胆拦截府军快马。 “朋友,你可知拦截我等的后果?”胡宗道问。 “不用跟我扯什么江湖套话,今日你们死活都过不去。” “与江湖无关,我等有紧急军情,耽误了,你怕是吃罪不起。” “那就更不要想过去了。” 几句话的试探,基本知道了答案,胡宗道微微皱眉,暗道麻烦,胡人居然对西征大军了如指掌,就连三千轻骑的南府军的动向都给算计到了,看来凉州有大危机。 “王顺保护将军离开,我等三人对付她。” 对方年纪轻轻却是天级大宗师,已经是十分罕见的武道新锐了。 莫要看天级大宗师和天级宗师之间只差一个字,却是一个大境界,三人联手都不见得拿下对方,人家敢孤身拦路,自是有底气的。 吩咐完,胡宗道抢先出手了,一声不吭的抽出插在后脖领的旱烟杆子砸向对手,不动则已,动则快若闪电。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名护卫从右侧包抄上来,使的是三节棍,刚柔并济,舞的虎虎生风,那个最先吃了亏的护卫则一咬牙挥刀封住了对方的左路。 “走!” 胡宗道大喝,同时当的一声,手中的旱烟杆子与对方长剑相交,孰料被一股强横的真力给荡开了,骇的退了一大步,好在三节棍及时补位阻止了对方如影随形的连环剑术的攻击。 但是三节棍也只能挡住一式,第二式便被长剑削断了一截,三节棍变成了两节棍。 对方变招奇快,剑锋如毒蛇吐芯,唰唰唰一连三剑,有两剑刺中了三节棍,第四剑随手往身后一撩,当!又把劈砍而来的大刀给磕了个大豁口,剑手却已自原地消失了。 下一刻,剑手很突兀的出现在了李默鱼面前,一道寒光,李默鱼惊叫着从马背上跃起,轻功倒是有些造诣的,整个人都飞的很高,马儿却遭殃了,背腹连同马鞍都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李默鱼人在半空,落下来便是长剑的靶子。 “狂徒,莫要嚣张!”胡宗道及时赶到,人也发狠了,旱烟锅子抡圆了猛砸猛打,叮叮当当一通打铁般的强攻倒是把剑手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后面上来的王顺跳下战马从侧面夹击剑手,双手一对短柄板斧,势大力沉,倒是给了剑手一定的压力。 那位使三节棍的倒霉蛋已经牵过自己的战马给李默鱼,他的伤不重,反身再度加入战团。 “将军,我护送你。”大刀客已经飞身上马,李默鱼更是不答话,双腿一夹马肚,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大刀客紧随其后,剩下三人围攻剑手,一个个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就算打不过也要鱼死网破。 四名侍卫相互配合,虽然狼狈了点,却成功的让李默鱼脱困。 眼看还有不到五里地便是凉州城南门,居然没有见到胡兵围困城池的场景,很出乎预料,也庆幸是件大好事。 孰料又有一个身影拦在了官道上。 “这胡人细作怎的如此嚣张?难道凉州城没人了么?”李默鱼气的小脸煞白。 “将军,您听到了喊杀声了么?” “那是自然……”李默鱼所有的情绪都在怒火中燃烧,哪有功夫听什么喊杀声,但经侍卫一提醒,这才悚然一惊,凉州城果然在打仗,不仅仅是喊杀声,还有沉闷的鼓点声如远处的旱雷。 幸亏来的及时,也不知道这凉州城的守将是谁?能不能顶得住? “属下缠住那人,您只管往前跑。” 大刀客再次提醒李默鱼,前方还站着一个人呢。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打扮,也同样蒙着脸,怀抱一柄长剑。 若不是个头高矮有差别,李默鱼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人就是之前拦截她的剑手。 说话间,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大刀客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数丈远便跳下了战马,狠狠在马屁股上捅了一刀,战马吃痛受惊,四蹄狂甩直奔那剑客而去。 而剑客只是身形一晃便躲开了战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眨眼便到了大刀客的身前,未见拔剑,只是弓步合身一撞,大刀客便被撞飞了。 显然这名剑客比之前的那一位战力更强,李默鱼尽管已经打马从旁边冲了过去,但此人并不着急,迈开腿,长衫一荡便是丈许远的距离,再一荡,又是一丈远。 李默鱼胯下的战马狂飙,非但无法甩开此人,而且双方之间的距离还越来越近。 “如果没猜错的话,阁下是南府军将领?” 李默鱼不答,只管挥臂抽鞭子。 “或者我可以这样问,你是尉迟长明?还是公主殿下李默鱼?” 对方的冰冷的声音如毒蛇的芯子在耳边撩动,李默鱼心惊肉跳,只恨自己学功夫的时候偷懒,还偏偏挑了个华而不实的轻功,屁用都没有。 终于,对方赶到了战马的前面,突然转身出掌,一道无形的气浪扑面,紧接着嘭的一声,掌力吐在了战马的额头。 战马一声悲鸣栽倒,李默鱼被掀出去很远,摔的十分狼狈,小腿似乎受伤了,挣扎了半天也用不上气力,或者说心慌到难以自持,一旦自己落入敌手,整个大周国都有麻烦,悔不该不听劝…… 李默鱼忽然感到脖领子一紧,整个身躯被人拎了起来,身上的叶子甲片发出无奈的稀里哗啦声响。 但下一刻,李默鱼就惊的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那剑客就站在对面,她是如何把她拎起来的? 可是李默鱼更没想到的是,对面的剑客眼睛比她瞪的还圆,如同见到了鬼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冷哼,听上去像是腹腔和鼻腔的混音,然后转身嗖的一声跑不见了。 “什么情况?”李默鱼浑身发毛,下意识的一转身,吓的差点惊叫出来,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背着月光,却十分挺拔,面庞的轮廓棱角分明,好熟悉。 “你,你你……” “殿下一身戎装,差点没认出来。”郑九笑道。 第181章 奇怪的耐心 “你是郑九。”李默鱼终于反应过来。 “如假包换。” “不对不对,你不仅是郑九,还是那个甄不满……” “也对。” “你个混蛋,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跑了?南府军哪点亏待你了?现在怎么又舍得出来了……” 李默鱼一连串的追问,如同发泄一般,不知为什么胸中总是憋闷着一口恶气,仿佛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一言难尽,很多都不足为殿下道也。” “你有什么一言难尽的?南府军是客栈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算是客栈,也总要跟掌柜的打个招呼吧?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敢直面我皇兄和我?” “亏心事没有,但被官府通缉倒是有的。” “啊?什么官府通缉?” “事情可以慢慢说,凉州城正在遭受胡人欺辱,不容你我在这里闲聊,况且也不能把你的手下晾在一旁吧?” 李默鱼一愣,扭头看到了胡宗道等四名护卫先后赶来,几个家伙虽然没有特别紧张,却也挺尴尬,不知道靠的近些还是远一些才好。 胡宗道自然是认识郑九的,在银州城的郊外就打过交道,知道郑九是公主微服“闯荡武林”认识的朋友,所以不用靠的太近,可是离远了又于护卫的职责不符。 “那个拦路的贼人呢?”李默鱼立刻改变了话题。 “回殿下,跑了,我们拦她不住。” “岂有此理。” “是属下几人无能。”胡宗道连忙躬身请罪,也的确是脸上挂不住,四个人打一个,非但没拿下对手,还差点让公主殿下受伤,己方几乎人人挂彩,实不应该。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既然已经到了城门口,一起随我入城去杀那些胡兵。” “等等,我有事情说。”郑九道。 “啊?你还有什么事儿?难道又要临阵脱逃?” “不是,殿下不如随我一起到前面去看看。”郑九伸手一指城门西南侧黑暗的旷野。 “看什么?你怎么搞的如此神神秘秘?” “去了一看便知。”郑九说话间抬腿迈步,实在没时间耽误。 “去便去。”李默鱼立刻跟上。 “殿下稍后,以守卫凉州城为重,没必要节外生枝。” “是呀,殿下,那地方深浅未知,不安全……” “……” “不耽误,胡人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凉州。”郑九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人已经走的远了。 “等等……喂,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快点!”李默鱼哪里会听几名护卫的,连跑带颠去追郑九。 胡宗道几人没办法,紧紧跟随在李默鱼身后。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至少有四五里路,李默鱼倒没说什么,几个护卫则一直嘀嘀咕咕,表达严重不满,到底是来打仗,还是来闯江湖,郑九一概不予理会。 前面是山坡和林子,突然有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跳出来,一个踉跄,一个佝偻着身子,大喝道,“什么人?” “是我,不用紧张。”郑九回道,顺手点了个火折子。 紧跟在后面的李默鱼吓了一跳,火焰跳动下,两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手持树枝,一副非常警惕又摇摇欲坠的样子。 关键不是这二位,而是他们身后影影绰绰、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身影,坐满了山坡,偶有咳嗽声传来,但能听出是竭力压制,又没压住的结果。 这么多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甚至还有很多幼儿,他们是如何做到这般安静的…… “好了,诸位不用藏着躲着了,这位是……呃,京城来的大将军,来看看大家,现在凉州的情况非常危险,没办法进城,我的建议是继续南行,西凉道南去三十里有一座大集镇叫弘农,大家去那里歇息,顺便找些吃食裹腹,大将军将会派她的手下护送你们。” “你说什么……”李默鱼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被胡人掳来的难民,倘若留下来会死在战场上,所以请你的手下护送他们一程去弘农。”郑九压低声音道。 “都在城门边上了,进城不好么?” “这么多人行动迟缓,城门一旦打开,后果难料。” 李默鱼倒吸一口凉气,忘记现在是在打仗,怎么事到临头,脑瓜子反倒变蠢了。 “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保卫凉州是重中之重,不能顾此失彼,您万金之躯也不合适在此处耽搁太久。” 胡宗道作为武道高手,自然能听见郑九的原话,心下十分恼火,用这些百姓把我们全支开,你姓郑的意欲何为? “好,就这么定了。你陪我进城,胡宗道几位,就幸苦你们一趟,护送这些百姓去弘农。” “殿下……” “我意已决,百姓乃我大周根基,护送他们周全与保卫凉州城同等重要,去吧。” “可是,殿下您的安全谁来负责?” “郑某负责殿下安全,如有差池,这颗头颅便由你们送到京城。” “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不许再胡说八道耽误时间,走了走了。”李默鱼鼓掌雀跃。 “殿下,这,这使不得,这小子如何能担得起您的安危,老朽……” “担得起,我说担得起便担得起,你们再敢乱说话,本公主可要发怒了!” 胡宗道气的直跺脚,其他三个护卫资历远不如他,自然也不敢说话,这位殿下任性起来,九头牛都拦不住的。 郑九已经把那二十个领头的百姓叫到身边,介绍给胡宗道认识,嘱咐他们一路上要听从胡大爷的安排,老胡被气的八字胡倒反过来。 “所有马匹都留给你们,出发吧。” “郑九,你我即刻进城。”李默鱼很是兴奋,她是知道郑九的本事的,北胜关大战,能在仙师手下活命的,也就他一个。 “暂时不急,我们目送他们远行。” “这有什么意思?”李默鱼奇怪。 “有意思,一会儿便知。”郑九说着话,像变戏法一样从土坷垃下面抽出一杆长达丈余的镔铁长枪。 “我们去官道上。” 说话间,郑九倒拖着长枪前行,李默鱼也连忙跟上,不知道有什么刺激的事情,想想就兴奋。 身后是百姓们在乱糟糟的整队,鱼贯下山。 孰料,一直等到百姓们缓缓沿官道远去,都快一个时辰了,官道上依然安安静静,数里外的凉州城也渐渐安静下来,就连敲击心脏的战鼓声也没了。 李默鱼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过了亥时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九一人一枪就在身边,站的笔直,一个时辰仿佛雕塑一般纹丝未动,也不怎么说话,都是李默鱼一个人在嘟囔。 哪有什么刺激的事可言啊? 说来也怪,在其他人身边,李默鱼哪有这份耐心,可偏偏在郑九身边,她居然就能待着住。 “喂喂,你究竟在等什么?还进不进城啊?” “喂喂,你听见没,都没声音了,好像都不打了?” “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呀?就在这儿傻站着。” “……” “来了!”郑九低声道。 第182章 我不懂你懂 “你说什么来了……”李默鱼纳闷,瞪大了眼睛望向黑暗的深处,她什么也看不见。 “差不多近两百匹战马……嗯,全是骑队,能不能拦得住,全看你我了。” “待在原地别动。”郑九说话间已经拖着长枪快步疾行,走着走着便奔跑起来,身形很快没入黑暗中。 “喂喂,你看见什么了……等等我。” 此时的郑九,浑身正被一股如烈阳般的气流冲刷、涤荡,仿佛身体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和能量,有种十分强烈的渴望和冲动找对手打一架。 这大抵是近几日开始修习玄阳心经的缘故,很霸道的内功心法,常人若是没有什么基础,修炼起来异常艰难,九成九都不会成功。 郑九自身的基础却是好的不能再好,先天玄阳体,又加之早已易筋洗髓两次的肉身,一经开始修炼,速度快的难以置信。 玄阳心经一共十一重,除了第一、第二重外,其后每三重为一个大境界。 修到极致的第十一重,便会在体内诞生一尊玄阳真体金身,配合锻阳术的最后突破,可一步踏入武尊境界。 前两重是基础,非常重要,一重一个大境界。 第一重,淬体炼真阳。 以易筋洗髓后的玄阳体为大熔炉,锻造全身经脉血肉和四肢,祛除最后的杂质,使血肉之躯真正蜕变成玄阳真体。 所谓玄阳真体,是一种介于肉身和玄阳内力化形的结合体,可在有形与无形间迅速转换,前一刻柔弱似水,下一刻又坚硬如钢,为修习锻阳术第三篇风雷篇打下坚实基础。 这一重还需将真元内力凝聚为实体,小成之后,丹田气海内会多出一颗金色的珠子,如同袖珍版的烈阳。 第二重,熔炉塑五脏。 进一步以玄阳真体为熔炉,锻造五脏六腑,使之坚如金石,其后凝神搭桥,使脏器之间借助玄阳真元成为一个整体,即使损伤一脏,亦可锻造再生,初步拥有不死之能,除非一瞬间将脏器全部毁掉。 所谓凝神搭桥,已经接近了修行的路子,借助玄阳真力让魂魄赋予每个脏器以灵性,这一步极其艰难,一般的武道高手连门都摸不到,更何况搭出灵桥。 短短五六日,郑九就已经连破两重大境界,摸到了第三重,虚化聚神魂。 一般武道高手若是修炼玄阳心经,仅仅是第一重就要花费数十年时光,如果自身是玄阳体,可以加速这个进程到十年以内,类似于郑九和冯启年六叔都是罕见的先天玄阳体。 但还远远不够,突破第二重需要凝神搭桥,若是没有神魂持,则又要花费数十年的时光。 仅仅是前两重境界的耗时就接近了一个甲子,一个正常凡人的寿元又能有几何? 可郑九不同,他本身已经是金丹境修士,拥有凡人不具备的神魂,修炼玄阳心经第二重比第一重还要简单,可以说易如反掌,甚至连心经第三重都不需要太久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郑九有底气单凭一杆镔铁长枪,就敢独闯胡人军营的原因。 在凉州城的这几天时间,郑九的武道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飞猛进,已远非西凉道上与那女剑客对决时可比了。 天级大宗师的门槛已经被郑九甩在了身后,将他的武道修为划分在武王初境,似乎也恰如其分。 前方传来铎铎铎的密集声响,就连李默鱼也能听的真切,但凡有过军旅的经验,一定能辨别出是马蹄裹了布后踩在硬土上发出的声音。 前方果然有骑军……随着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单调的铎铎声瞬间混乱,惨叫、口哨,人喊马嘶。 这个家伙,就这般打起来了? 李默鱼只恨自己的目力太糟糕,只能看见前方不断晃动的影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便要再靠前。 未料想才跑了几步,一个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李默鱼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撤撤,稍微撤开一点。”是郑九,一把拽住李默鱼的臂膀就往后跑,李默鱼居然挣扎不得,身体像腾云驾雾一般。 “我说你什么情况……喂,哎呦。” 前行骤然而止,李默鱼毫无防备,重心不稳,便摔了个跟头,正要气的破口大骂,却闻听嗤嗤嗤的声响密集如雨点。 郑九就挡在她前面,一杆长枪舞动的如同风车,饶是如此,身上也扎了好几根羽箭。 胡人的骑射还是相当犀利的,几乎是最佳距离的攒射,而且一连两轮,就算是郑九也不能完全磕飞所有羽箭。 但是,郑九确保没有一根羽箭能碰到李默鱼,对方稍有止歇,郑九拔掉身上的箭支,又冲了上去。 “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刚才为什么跟骑军拉开距离?不是找死么?”李默鱼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点临战经验。 “你不懂,待着别动……” 郑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随即又是一阵混乱。 “切,我不懂你懂?哎呀,这家伙刚才身上扎了好几支箭,不怕死么?”想到此处,李默鱼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又往前冲。 令李默鱼抓狂的是,她才跑了没多远,郑九的身影犹如一道狂风扑面而来,刚一出现便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她撒腿狂奔,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嗤嗤嗤…… 密集的箭支如飞蝗一般,尽管郑九奔行的速度极快,后背还是挨了好几箭。 可是同样的,郑九再次确保了李默鱼没有被箭支伤到…… 这番胡骑用的全是长距离的狼牙箭,不仅如此,二人身后响起了奔雷般的马蹄声,胡军骑队显然是被彻底激怒了。 “喂喂,你究竟要干嘛?这样可不行……” “到了前面的山坡上,你待着别动,这次要听话。” 郑九没时间啰嗦,一口气狂奔上了土山包,将李默鱼往地上一扔,提枪反身又冲下了山坡。 这次混乱的喊杀声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李默鱼很难相信背上插着箭支的郑九如可能坚持着拼杀,她数次想冲下山坡,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努力到急哭了也是无用,山包下面却忽然安静了。 一个身影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把长枪往地上一杵,一屁股坐在了李默鱼身边,“一共一百八十二骑,只跑了三个。” 李默鱼惊的目瞪口呆,片刻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83章 难以置信 “你身上的箭呢?”只哭了几声,李默鱼的脸便立刻由阴天变成了晴天,忽然就板着郑九的肩膀前后查看。 除了血迹,并未发现插着的箭杆。 “拔了。” “拔了?你不疼么?” “皮肉伤而已。”郑九很轻松的拍拍胸脯。 以他现在的体魄、身体强度,寻常的兵器很难伤到他,但这两队胡骑中有几名弓箭手很厉害,堪称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也不为过,臂力之大,弩箭之犀利,出乎预料,有点大意了。 李默鱼忽然明白了,郑九之前神经兮兮的跑来跑去,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对手,继而将尾随而来的这队胡骑全部宰杀干净,如此警告方式虽然血腥了点,往往最管用。 但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杀一百多人? 不过,他是在仙师对战的手中唯一能活下来的人,有些特殊手段也不足为奇吧?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自以为想明白了的李默鱼立刻又板起了面孔,双腿突然不能行动了,现在又好了,已经有两次这般莫名其妙的经历,她又不是傻子,同样的两次都是跟郑九在一起。 “我不明白你指什么?” “我的腿为什么不能动了?” “真的么?让我看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郑九说着话就抓住李默鱼的一条腿,作势便要脱了靴子查看。 “现在又能动了,你装什么糊涂?”李默鱼温怒。 郑九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进城。” 下得土丘,李默鱼惊呆了,不远的官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的全是死尸,穿戴着胡人制式的皮甲,弓弩、弯刀、长枪等武器配备十分齐整。 可以看出来,这是一支十分精锐的胡人骑队,死在这里很窝囊,当然,死在郑九手上好像也不算窝囊。 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四处溜达,有好几匹已经撒欢跑的很远了。 “可惜可惜,这些到手的战利品不能让它跑了。” 郑九一声口哨,开始收拢马匹,还不忘吩咐李默鱼,“别愣着,把他们身上的铠甲扒下来。” “啊?你让我干这事儿?”李默鱼立刻嫌弃的往一边躲,扒死人的衣服多腻歪? “不然呢?” “我不干。” “不干就收拢战马。” 郑九摇头,把手上的缰绳扔给李默鱼,自己动手。 无奈的是李默鱼也不擅于收拢马匹,跑前跑后了半天,抓住这一匹,跑了那一匹,手忙脚乱。 郑九看看天色,再算算时间,只得放弃了这些质地上好的皮甲,翻身跳上一匹大白马,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呼哨。 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马匹很快聚拢过来,纷纷跟着大白马乖乖前行。 李默鱼看的新奇坏了,也赶紧找了一匹枣红马与郑九并肩骑行,嘴里胡言乱语的喊了一通,仿佛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上百匹健硕优质的战马在听候她的召唤。 “这些马为什么听你的话?” “我会马语。” “真的?”李默鱼更为惊奇。“你给说两句,让我的马跳个舞?” 郑九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要不,你让我的马打个响鼻?” “……”郑九笑破了肚子。 “好嘛好嘛,教我两句嘛。” “……” “喂……会马语了不起么?” “……” 两人说说闹闹,很快来到南门外,城头上的守军立刻紧张起来,城门楼子下原本只有几盏气死风灯摇摇荡荡,突然间,呼啦啦亮起了一排火把。 “等一会儿,你莫要说话,我来说。” “为什么?”李默鱼又奇道。 “城下何人?莫要再靠近,否则无差别射杀!”城头有兵卒喝问。 “烦请立刻通报董将军,就说故人回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个人就要见董将军?凉州城正在恶战,所有城门紧闭,速速离开,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郑九不想啰嗦,摘下镔铁大枪,抬手就掷上了城楼。 几十斤重的铁器,举重若轻,在空中划了好大一个弧线,恰到好处的砸在了城头上,咣啷啷的声响传来,把旁边的守军吓了一跳。 “有董将军的兵刃为证,烦请速去通报。” “你等着。”守军不敢再怠慢,立刻下了城楼骑马飞驰而去。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城西方向的战鼓声再起,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号角声,胡人发起了第二波进攻,算算时间已经是子时了。 终于等来了说话管用的,是个熟人马均,他在城垛旁趴着喊话,“来人可是郑壮士?” “正是郑某,还请马将军打开城门。” “奉董将军严令,壮士可以进城,但城门万万开不得。” “凭什么?让姓董的城头答话。”憋了半天的李默鱼终于忍不住了,不开门怎么进城? “马将军,郑某缴获胡人战马百余匹,不开城门如何进城?” “壮士勿怪,战时严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凉州城的城墙的高度大概在十一二丈,根本拦不住郑九,就算是李默鱼,其擅长的轻功,估计也能勉勉强强上去,但战马就白忙活了。 “听见没有,让姓董的城头搭话,本人乃府军将领……” 马均根本不理会李默鱼的愤怒,居然命人咯吱咯吱的摇下来一个大箩筐,看样子没得商量。 郑九不喜墨迹,箩筐自然是不会坐的,好不容易搞到的战马,该舍也得舍了,只是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忽然轻舒长臂,一把抓住了李默鱼的肩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城墙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可借力的地方太多,郑九手拎着大喊大叫的李默鱼如同跑步一般蹭蹭轻松上了城楼。 这一幕把马均和守军都看的目瞪口呆,郑九很直白,指着李默鱼道,“这位是南府军统领,要马上面见董将军。” “末将即刻安排,请随我来。”马均对郑九本就有好感,行事也干脆,心里还惦记着西城的战事,命人备马,三匹快马直奔西城。 现场战斗之激烈,只有亲眼所见方能切实感受,董飞予一脸青黑,极是恼火,一见面就对着郑九破口大骂。 郑九坦然受之,忽然在他耳边轻语了两句,董飞予一愣,继而满脸的难以置信,偷眼打量着李默鱼,却并不答话。 “你就是姓董的凉州城守将?”李默鱼一看到董飞予的表情,底气自然而然就上来了,这种小地方的丘八,多半是没见过世面的,无论大方峪还是北胜关,这等末流将军,她见的多了。 “末将董飞予……未知府军中有李将军,怠慢了。” 董飞予可不是个雏儿,还没搞清楚郑九是如何胡兵军营中跑出来的,更不会轻信几句耳语,虽然表现的很意外,态度上却是敷衍的。 “大胆,你是不信本将的身份?”李默鱼既然来凉州,当然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金光闪闪,是南府军调兵的虎符,随手就扔给了董飞予。 董飞予手忙脚乱的接过后查看,随即大吃一惊,这才信了。 “末将董飞予拜见殿……李将军。” “免礼。我且问你,按这种打法,凉州城可守几日?” “这个……末将说不好,只知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委实说不好,全城守军不过三四千人,他带来了一千边军,强行收编了凉州城守军两千多人,又把原府衙的衙役帮闲都强行抓来当辅军,就是这般凑,也没能凑满四千人,还要分配到每个城门,实在捉襟见肘。 反观下面的胡人兵马可是实打实的上万人,而且战斗力极强,实话实说,在亥时对方发起的第一波猛攻,董飞予就差点没守住。 这第二次眼看着比第一次更为猛烈,能打到什么程度,董飞予心里哪里还有底? “你……本将命你必须坚守三日以上,以配合西征大军和南府军切断来犯之敌的归路。”李默鱼自认为很有气势的叉起了腰。 啊? 董飞予又一个难以置信,这位殿下怕是没打过仗吧?如此军事机密,当着满城头的守军就这般随口说出来? “殿下自然是打过大仗的,北胜关和大方峪之战都有殿下的身影。”郑九又是一番耳语,似乎很轻松的窥破了他的疑惑,搞得董飞予哭笑不得,一脸愁云。 第184章 飞你个头 李默鱼的公主脾气上来了,一口咬定必须坚守三天,否则奏报朝廷治罪于董飞予。 周围的守军和将领,面色都很难看,不知道这姓郑的从哪里捡回来一个祖宗,你打没打过仗啊? 同样也没料到一向敢硬刚上司的董飞予也是一脸便秘,他有气撒不出,总不能当着众将士的面硬呛公主殿下吧? “战况胶着激烈,打完了再说话……” 郑九解决问题一贯干脆,一把将李默鱼推开,差点给糊了个跟头。 “是飞锤,都趴下,趴下……”好几名将领声嘶力竭的大喊。 墙垛四周呼呼的劲风声大作,铺天盖地的飞锤砸了上来,砰砰的撞击声不断,早已千疮百孔的城门楼子轰隆一下彻底塌了,个别劲力强横的飞锤甚至连墙垛都砸掉了半个。 郑九用身体护住了李默鱼,再次践行诺言,宁可自己挨捶,也不能让殿下挨捶。 “你干什么?!”李默鱼气急,不是因为情急之下被郑九压着,而是她堂堂一个府军大统领被郑九搞得如此狼狈,在这些丘八面前很没面子。 “胡人的飞锤……” “飞你个头啊!” “……” 郑九不好再解释,公主殿下貌似脸噌墙上了,此刻满脸花。 这一轮打击来的相当突然,士卒们几乎没有厚盾和重甲,所以很多人受伤,就连刘长顺的脑瓜子也被开瓢了。 “启禀将军,胡人的冲车又上来了。”有兵卒禀报。 董飞予等人连忙探头查看,果然下方黑压压的两排大物件,一眼望不到头,怕是有百辆之多,两排就是两百辆往上。 这是一种非常结实而笨重的两轮大车,车上架着水桶般粗细的圆木,约有三四丈长,是专门撞击城门、城墙的利器。 一辆冲车往往有十多名士卒推着前行,逐渐加快速度撞向目标,撞击力非常之猛。 其实真正的冲车要比胡人粗制滥造的东西复杂,胡人只是学了个大概的皮毛,但是对付凉州这样疏于修缮的城墙似乎也够用了。 第一拨攻击时,胡人就上了五六十辆冲车,都被守军用滚木和石块给砸废了,以为这种战术活儿,胡人学个似是而非就放弃了,可没想到他们留存了更多的冲车,这对守军来说压力陡然大增。 “罗洋,即刻去多备滚木砖石。”董飞予下令。 “董将军,这点人手恐怕不行,要征募苦役。” 郑九一眼就看出来,董飞予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整个西门满打满算不足千名士卒,又要抗击胡军,又要充当苦役,哪里能忙得过来?而且这些兵卒死一个少一个,都没办法补充。 “仓促间,哪有工夫征募?” 董飞予说的虽是实情,可隐瞒了更为关键的问题,有苦难言。 之前,他以雷霆之威震慑本地官员,杀了太多人,现在几乎找不到能够协助他征调物资、苦力的本地官员,就连有点号召力的士绅商贾都跑光了。 这时候到还能到哪里去寻几个得力的来? “你派一个办事利索的人,把那些散落在其他城门的衙役帮闲找来,我自有办法。”郑九胸有成竹。 “那些吃饱混天黑的蠢东西,找他们作甚?” “本土本乡的,他们其实最好用,试一试又不打紧。” 董飞予想想也对,那些衙役毫无战斗力,站在城头上也只是凑个数,说不定还会起到消极作用,他当即让罗洋去办。 “冲车距城墙还有不到十丈!”马均大声提醒。 众人再度望向城下,心情皆是沉重,轰隆隆的震动夹杂着嘎吱的声响,那些笨重的大家伙被胡人士卒推着如同贴着地皮奔行的怪兽,一旦撞上年久失修又伤痕累累的城墙,后果难以预料。 “弓箭手准备……” “慢着,没用。”董飞予连忙喝止,大家都看得清楚,那些推车的胡人士卒都蒙着厚厚的牛皮,羽箭的杀伤作用不大。 “还是滚木和砖石!所有人准备!” 这道命令下的颇为艰难,因为城垛下原本堆积的滚木和砖石不多了,这一波砸完,下一波就没东西应对了。 饶是如此,也只能挨一刻是一刻。 “还有不足三丈。” “听我命令!” “注意对方的长弓手啊……” “给老子砸!” 城头上喊声一片,并不是说董飞予治军混乱,而是因为胡人狡猾,就是要借着守军搬石块和滚木的时机用弩箭射杀,有经验的马均等将领纷纷发声提醒。 以嘭嘭……砰砰砰的声响伴随着嗤嗤嗤的破空之声为序曲,城墙上下传来了更为混乱嘈杂的声音,撞击声、呐喊声、惨叫声…… 这便是战争中非常混乱却又异常残酷的音响大杂烩,说不定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流逝。 李默鱼不知何时已经息了怒火,抱着一块石头冲到了郑九身侧,却又很快被郑九摁倒在地上,数支弩箭带着尖啸声从头顶上飞过。 好悬,不过这回郑九学聪明了,半拉身子抢先垫在下面,以免自以为是的公主殿下摔疼了再发脾气。 李默鱼自然是发出不脾气了,就在她的脑袋边上,一名被弩箭射穿了喉咙的士卒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想尖叫,却不敢叫出声,好歹她也是经过大阵仗的人…… 轰隆,轰隆…… 城墙连续震动,不知道有多少辆冲车撞到了墙根上,郑九明显感觉到右手端的城墙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右手二十丈远,所有人撤离!” 郑九高喊,各种混乱嘈杂的声音在城头上回荡,每个人都在舍身忘死,每个人的耳边也都回荡着郑九急迫的呼喊,但每个人都顾及不到,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失聪了。 轰隆隆…… 西城门城墙右半角坍塌,至少有十多名士卒随着滚落的碎石泥土栽到城下,塌陷的口子至少有一丈多宽。 万幸的是,只有这一角塌了,四周的墙砖歪歪斜斜,扭曲的不像话,包括下面的墙壁都硬生生挺住了,没倒。 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胡人军阵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却又很快戛然而止。 “罗洋还没复命么?”郑九急了,必须要做点什么。 “张腾,你速去看看,办个事这般墨迹。”又顶过了一波,但董飞予的心情极是糟糕。 “凉州城恐怕要破了。” “你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胆敢蛊惑军心?!”董飞予暴怒。 “我的意思是要做好巷战的准备。”郑九却很快平静下来。 第185章 阵前内讧 简单一句话让暴怒中的董飞予旋即一头冷汗,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怕后果,却被郑九轻松道破。 “你有什么想法?”董飞予喘着粗气,不得不冷静下来。 “城中约有四十万百姓,巷战一开,死人无数,这是一个大劫,你我皆无办法改变,但可以尽量减少这种惨剧发生。” “你不要拐弯抹角唧唧歪歪,有话直说!”董飞予大吼,郑九悲观的态度让他本已熄灭的怒火再度爆发。 “你急什么急呀?大家不是在商量么?”李默鱼立刻插嘴抱打不平,本殿下还没有如此训斥过郑九,你算老几? 哼哼~ 公主发话,火气还不小,没办法,李默鱼军阶高、身份尊贵,一下子把董飞予憋了个半死,只能拿眼睛恨恨的瞪着郑九。 郑九也不生气,缓缓道,“放弃西城、北城,将百姓强行迁往南城和东城,拆毁民房堵住通往东、南两城区的主要通道,至少要让胡人骑军无法展开冲锋,所有士卒,每二十人为一小队,选派精锐老兵指挥,袭杀胡军。” “你放屁,这样玩儿就是自杀,形同于拱手把城池让给了胡人……”董飞予还没说话,旁边蹲着的刘长顺立刻暴跳如雷。 “你又是哪根葱啊?你在说谁放屁?!”李默鱼迅速还以颜色,在吵架互怼这一块,她是绝不肯吃亏的,三个皇兄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这个,哇呀呀气死我了,将军,我们可是边军,难道非要受府军节制?” “你给老子闭嘴!立刻向公……李将军谢罪,否则老子宰了你!” 董飞予被刘长顺吓了一跳,他胆子再大也有个限度,可这刘长顺犯起浑来,天王老子都不怕,但这个王八蛋怎知道,这李将军可是公主殿下,哪是你这种二流丘八得罪得起的?别害着大家都跟着倒霉。 “我……”刘长顺抓狂得简直要疯掉。 “算了算了,时间紧迫,没必要吵来吵去,凉州城生死存亡就在一两个时辰左右,董将军尽快决断,否则我便会自行行动。” “你待怎样?!”董飞予猛然听出了郑九的语气不善。 “杀了你,由李将军接管凉州防务。”郑九的话轻飘飘的,可字字都透出股森冷的寒意。 前一刻大家还在并肩作战,片刻间郑九说翻脸就翻脸。 “他妈的,你疯了吧?”马均第一个跳起来。 “你敢,你跟老子动一下试试……”刘长顺第二个发难,手指头都快指到郑九的鼻子上了,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郑九一拳抡飞了。 动手? 那要看你们够不够份量。 郑九索性站起了身,朗声道,“城内四十万百姓,比之董将军的一条命,如何?”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把第三个跳起来的董飞予给敲的愣在了当场。 “就算再加几条命,郑某也可以接受。”郑九环视周围几名蠢蠢欲动的将领,语气越来越强硬。 “就该如此,当断不断,哪里有资格做守护一方的大周将领?” 李默鱼差点蹦起来双手鼓掌,她只图痛快搅和一番,根本不嫌事大,临阵内讧乃兵家大忌,她哪里管那么多,感觉郑九说的就是有道理,这姓董的就是优柔寡断。 “哈哈哈,董某做不做得,自有上司评判……” “你是说本将军没资格?”李默鱼的脸一冷。 “如此凶险,你能确保凉州不失?” 董飞予避开李默鱼的锋芒,扭头问郑九,他虽已怒极,却没有完全扔掉脑子,不会真的跟公主硬刚,内心在反复揣摩郑九的计划,感觉虽然兵行险着,总比一旦破城,一溃千里的好。 “郑某不敢保证,但求尽人事,听天命。” “罢了,罢了。”董飞予一下子泄了气,冲李默鱼拱手道,“是董某无能,凉州防务交与将军便是。” “将军,万万不可。” “将军,就算你让了,兄弟们也绝不答应!” “将军……” “都闭嘴!”董飞予喝阻手下,然后黯然道,“凉州城以及上下百姓,就拜托李将军了。” 李默鱼一愣,实在是有些不自在,这兵权这么好抢么?忍不住偷眼看郑九。 “倒也不必,将军若是同意郑某的计划,便没必要让来让去,我与李将军会全力协助董将军就好。” “是董某无能……” 剑拔弩张变成了推让,郑九知道董飞予失了锐气和面子,但怒极之下还在为凉州百姓着想,这就很不容易,是条汉子。 “其实李将军赶来只是为了传达西征大军的敕令,并无意争夺凉州防务的主导权,如何打击胡兵还是交予将军指挥更让人放心。郑某方才只是心急,但有冒犯之处,望将军恕罪。” “……” 恰在此时,张腾和罗洋赶回来,适才一番激烈的争执才算告一段落,董飞予最终想通了,也放下面子同意郑九的计划,即刻召集身边将领制定行动细则。 “继续在城头待着,还是一起下去?” 郑九急着要找那些衙役办事,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公主以府军统领的身份留在城头上更为合适。 “那自然是要一起去。”李默鱼才不愿意待在城头上,跟董飞予等人在一起,实在是无趣的紧。 打仗其实更不好玩,可是跟着郑九在一起打仗便有趣多了。 二人在罗洋陪同下来到瓮城,衙役们聚齐了,一共三百七十六人,年纪上四旬的怕是占了一半以上,一个个站的东倒西歪。 郑九让大家放松,然后直言,“在你们当中选出二百人,去各个街巷征募苦役,并说服百姓拆房子,除了不能伤人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每征募十名苦役,赏银一两,每说服一户百姓,赏银十两。”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城未破便要拆房子,所为何来? “百姓拆了房子,照价补偿,按每一户的人数,每人额外补偿纹银十两。记住了,只去北城和西城,愿意的,站在我的左手边,我另有详细交代。” “你发财啦?”李默鱼小声问。 “有钱。”郑九微笑着回答。 “官长,这大半夜的,又兵荒马乱,多半是敲不开门的……”有大胆的衙役举手说话。 “敲不开便砸开,胡人在攻城,我想全城百姓都睡不着,他们很清楚一旦城破,大家是什么下场,所以只管去砸门,出了问题,郑某替你们兜着。” 在罗洋等一干军卒的注视下,起初没人敢动,可如此诱人的赏银还是有大胆的站到了郑九左手,有带头的,便陆续有人过来,居然很快就凑足了二百人。 郑九继续道,“剩下的人分两队,一队去东城的镇阳街、临兆街、下川路几个要害路口,说服百姓拆房堵路,另一队去南城的聚福街、朱雀大街、富阳路、前篓子街的路口,说服百姓拆房堵路。” “每说服一户百姓,赏纹银十两。” “无论去北城西城的,还是去南城东城的,速度越快越好,谁在一炷香内说服三家住户的,额外赏银三十两。” “可是有一点。”郑九说到此处,面色一寒,随意一跺脚,脚下的大青石砖咔嚓碎成数块,“谁若是在说服的过程中故意殴打欺凌百姓,弄出人命的,非但一文赏钱没有,郑某会亲手取下他的狗头。” “各位都要仔细登记好住户姓名和地址统一报到罗洋将军手上,拆完房子的百姓在原地待命,自会有人安排去留。” 罗洋的脸一绿,没料想他站在这里也能摊上事儿。 第186章 重大疏忽 城下,一名胡人将领正在调整部署,指挥手下打扫战场。 耳边的战鼓声未断,号角声持续低沉。 所谓打扫战场,便是清理城墙根下被毁坏的冲车、兵器盔甲,还有尸体等等,只有扫清了障碍,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给凉州城以致命一击。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活儿,城上的守军不断有羽箭射下,这些倒足霉的胡人步卒弄不好就会成为新的障碍,所以清理起来十分缓慢。 在将领身后不远处,呼延诺和仍然戴着面具,骑坐在战马上,神情木然的看着面前的凉州城,还有两个时辰天亮,这座大周古城便会在他指挥的铁蹄之下痛苦哀嚎。 只可惜兵马不够,否则他哪里会放过东门和南门。 不过,破城之后,策马追赶那些像猪猡一般逃难的家伙也很有趣,就像在草原上围猎一样,可以尽情发挥你的骑射水平。 还有一个小遗憾,呼延诺和不能亲手宰了郑九,他知道郑九就在城中,也知道在一个时辰前,郑九截杀了一支尾随到南门的精锐骑队。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可让呼延诺和愤怒的是,他最心爱的徒弟武道之心被毁了,第二次见到郑九,居然不战而逃,这棵千辛万苦找到的苗子,很可能会颗粒无收,如何不恨之? 你不是要守护凉州么? 那就砸烂这座本就破烂的大城,让它的残骸来不断的蹂躏你吧! 而凉州城内,此刻已经喧腾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都在拆房子,到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破砖头烂瓦倒是没有胡乱堆放,而在张腾的指挥下,由苦力推着独轮车或赶着骡车直接运到指定的路口。 眼看着很多重要的路口上,被拆下来的砖瓦破烂横梗,都快堆到了一人多高,只留了一条三尺宽的通道供那些扶老携幼的百姓通过。 而被拆下来的巨大房梁、立柱则被另一队苦役运到西城充作军资,可以当成滚木砸死那些胡兵。 城中的一座土地庙外,也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领取郑大人亲口承诺的补偿。 庙内正堂一侧的大案上,郑九端坐其后,案上一摞纸张,上面写满了拆掉房屋的户主姓名,凡是能送到此处的,都是罗洋核查过的。 另一侧的案几上堆满了亮瞎眼睛的银子,堆了七八层高,再多一些,恐怕连案几都能压垮,李默鱼客串了主簿,称银子发钱。 神奇的不能再神奇了,堂堂公主殿下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弄明白郑九是从哪里搞来如此之多的银两?就差搜身了。 李默鱼如此,参与此事的张腾和罗洋也是如此,只是碍于正在与胡人抢时间,忙的脚踢屁股,否则真要围着郑九好好求证一番。 但郑九有钱的传闻早就飘到了西门城头上的董飞予耳朵里。 这位硬汉将军听了也是一呆,实在不敢相信,原本他还担心如此大规模的拆掉民房会引发骚乱,可没想到人家用钱摆平了。 董飞予的脑海里禁不住出现了双峰要塞某一天清晨的画面,那个穿着破补丁烂裤子的少年,被更为邋遢的苏老夫子提着靴子追的满街跑的场景。 一老一少都是出名的穷酸,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于是董飞予愈发笃定,莫不是说在他抄家凉州富户之前,姓郑的小子已经提前动手,狠狠搞过一道了? 想法只在董飞予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城下胡人的战鼓声骤然密集起来,一直低沉的号角声也瞬间变得高亢,大地开始震动,胡人剩下的一百多辆冲车全部出动。 董飞予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城头上满打满算只留下了五百名气力大的壮汉,抓住任何可抓住的东西往下砸,争取多砸毁几辆冲车,多堆积一些障碍。 其余的人都撤了,已经在瓮城内堆积了障碍物,但也只能堵住胡人一时。 不仅西城的兵力撤了,北城也撤了。 撤下来的兵力正在与苦役一起疯狂搬运砖石瓦片等各种垃圾,用以在街上建立一道一道的阻隔带。 每隔一道阻隔带都安排了一队弓弩手,每人配发羽箭五支,射光了就往后撤,如是等等。 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延缓破城后胡人的推进速度,为城内百姓的转移和兵力调配争取时间。 不得不说董飞予的计划和指挥能力都是一流的,在很多方面要比郑九想的细,想的周全。 西门城头上的士卒在扔完了一切可扔之物后,城墙居然还没有坍塌,比预想中要牢固。 在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中,城墙在摇晃,脚下的砖块在开裂,兵卒们看着将佐,而董飞予、刘长顺几人则开始犹豫,若是城墙终是不倒,这样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董将军还在犹豫什么?快撤了!” 郑九登上了城头,背上斜背着两把大刀,手中横握一根长棍,浑身都弥漫着蒸腾的杀气。 突然出现在这里,郑九并非想要杀几个胡人出风头,而是要杀很多胡人,直到把藏在暗处的凶手逼出来为止。 之前,忙着点人头、发银子的郑九接待了一户百姓,看着那老翁搀着自己的痴呆儿子,他突然想起了冯启年,从大白天午时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回过客栈,可别把这小子饿出问题来。 于是郑九连忙把手头的事情完全交给了李默鱼和罗洋,匆匆赶回城南的客栈,一进门便被惊的目瞪口呆,整个客栈没有一个活人,掌柜的死在了柜台下面,右胸胸口的血渍都干黑了。 郑九慌忙冲上楼,房间里空空如也,冯启年不知所踪。 仔细查看一番,房间有明显的翻找痕迹,但是没丢什么物件,重要的东西,郑九都放在玉扳指里随身携带。 床上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当然,以冯启年的状态也根本打不起来。 但是,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十分特别,郑九似有印象。 一直忙到现在,还是把这倒霉家伙给疏忽了,十分自责的郑九连忙查看客栈其他房间,一共找到四具尸体,全都是右胸部位有锋利的切口,与掌柜一样,鲜血流尽。 这是剑伤,几乎都不用进一步验证。 在后院和柴房发现了小二和老板娘的尸体,同样的伤口,利器却是捅进了左胸,皆一剑毙命。 走出客栈,郑九的脑子里大概有了模糊的答案。 第187章 总是头铁 “这墙怕是一时半会塌不了。”董飞予此刻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后悔,折腾了半天,劳民伤财,又顾此失彼。 怎么会轻信郑九这小子? 郑九并不反驳,忽然一跃到了城垛之上,把众人吓了一跳,“不管塌与不塌,珍惜身边的兄弟。” “你要做什么……”董飞予大惊,话音方落,郑九已经一跃而下。 又犯浑了? 董飞予发现,若是犯起浑来,十个刘长顺加一起也没法跟郑九比。 然而就在郑九跃下之后不到一息的工夫,城墙开始晃动。 轰隆,董飞予身前的墙垛先塌了一大块下去,紧接着是不远处长达数丈的地面开始扭曲,摇摇晃晃一番,又塌下去好大一块。 站在城垛边上还想好奇的看一眼郑九的两名兵卒只来及发了声喊,便随着砖石泥土一起消失在同伴的视野中。 “快往后撤,撤撤撤……” 董飞予连声下令,众人纷纷后退,可依然有动作慢的士卒随着不断坍塌的墙体摔落。 “西门完了。” “马上离开,快快!” “……” 城头上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郑九已经冲进了胡人的军阵中,目标就是二十丈外端坐在战马上的呼延诺和。 第二番冲阵,郑九浑身上下燃烧着一团邪火,下手极是狠辣,被他的大棍迎面砸中的胡兵基本都是一击毙命。 正巧,呼延诺和也有了火气,看了一眼久攻不下的西城门终于坍塌了,没有丝毫表情,眼球一转便死死的盯住了郑九。 当然,他还不忘抬抬膀子,做了一个手势,那是全面攻击的命令。 四周蛰伏已久的胡兵顿时发出惊天的吼声,纷纷涌向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城墙,借着火把,在烟尘弥漫中,渐渐能看到墙内黑洞洞的瓮城。 每名胡兵都兴奋的哇哇叫嚷,杀进城去,里面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还有多到抱不过来的汉家女子,冲啊…… 看着越来越近的郑九,呼延诺和也忽然间也兴奋了,仿佛是胡人之间天生互通的血缘影响,见到猎物后,浑身的血液总会控制不住的亢奋。 杀了此子,老朽躲到西海的死岛上去? 不过……听说萃华宗的天一真人在不久前曾重创魔祖,好像就在死岛附近。 唉,躲到哪里好像都不行啊。 只是几个念想间,郑九已经杀到了跟前。 既然想法太混乱,那便不想了。 找死么?! 迎着郑九砸来的一棍,呼延诺和不躲不避,伸手便抓,动作快的不可思议,仿佛肩膀只是微微一抖,郑九势大力沉的一棍便被其握在手上,劲力微吐,嘭的一声,木棍碎成无数木屑。 武帝巅峰境! 只是一棍,郑九终于判断出了呼延诺和的真实境界,这老家伙居然已经站在了武道的巅峰,差一线就能冲击武尊境界了,如此之强! 之前,这老东西藏的极深,郑九始终无法作出准确判断,也因此对呼延诺和十分忌惮,现在可倒好,一头撞上来了。 郑九心里傻笑,似乎自己总在干这种头铁的事情。 但他并不惧怕,不仅仅是因为实力的快速提升,而是心中有一团火,他见不得被人要挟,也厌恶熟悉的人对他使用下三滥的手段。 绑走冯启年的无疑与呼延诺和有关,明慧也脱不了干系。 至少郑九明白了离开大帐时明慧说的那句话,“莫要以为可以糊弄我,若是做不到,有你后悔的。” 客栈房间里的香味就是呼延诺和徒弟身上香水的味道,有一股西域独有的甘松气息。 所以,呼延诺和也好,明慧也罢,不给个解释,小爷怎肯罢休? 木棍毁了,郑九迅速抽刀就劈,当的一声,钢刀再断。 呼延诺和随手一拳,拳头坚如顽铁。 郑九再抽刀,双臂将刀抡圆了横扫,呼延诺和真气鼓荡,手腕一翻居然抓住了刀锋,咔嚓一声就将郑九的第二把刀扭断。 武帝巅峰,果然强横的不像话。 三样兵器,全力攻击,居然都没有逼出呼延诺和的天人法相,不不不,到了武帝境界就不是天人法相了,而是人帝法相,货真价实的金身法相。 郑九倒吸一口凉气,身形连续后纵拉开距离,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呼延诺和,拉出的残影忽左忽右,就算是呼延诺和也难以锁定郑九准确的位置。 可是他随手一拳轰出,嘭! 郑九的身形在一瞬间乍现便又倒飞出去,刚才那一瞬间,二人拳拳相撞,郑九的半条臂膀都差点被打废了。 呼延诺和也极是意外,胯下战马一声悲鸣跪倒在地,迫使他不得不腾身而起,胸腹间隐隐作痛。 这是失传已久的拳轨所导致,也即是说呼延诺和利用境界的巨大优势硬碰硬,非但没有完全化解郑九拳锋的力量,反而被其锋芒侵入体内,这对呼延诺和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郑九的锻阳术来自古武一门,呼延诺和早就知道,冯家被追杀灭门也是因为锻阳术,此事也已传遍列国武林,但是能打出这般有力道拳轨的,就连冯家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更让呼延诺和无法理解的是,这小子真元内力暴涨,武道修为也精进的过于夸张,短短几天时间便是武王初境了,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机缘? 莫不是那位仙师也同样精于武道,与冯家有渊源?只传了郑九武学,却没有将其引入修行之路? 可无论传了郑九哪样技能,仙师依然是郑九的师父,这是呼延诺和最为忌惮的。 就怕这位行踪飘忽的仙师也来到了凉州,那就麻烦了。 就在呼延诺和惊怒交加、胡思乱想间,郑九的身躯如同急速旋转的陀螺一般再次冲来,蛟龙钻山! 呼延诺和断喝一声,双手合十,一道人形虚影出现,迅速凝实后金光大盛,他终于祭出了人帝法相。 嘭的一声,法相纹丝未动,郑九再次倒飞出去。 打不动,根本打不动。 可是郑九的真元内力浑厚,身体强度又远超一般武道行家的认知,一个跟头翻身而起,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呼延诺和。 “你不是我对手,这般打法疯了不成?” 呼延诺和怒斥,之前对郑九的必杀之心又开始动摇,轰隆一声,郑九撞在人帝法相上,第三次被弹飞出去。 这次法相晃动了,呼延诺和大皱眉头,天人交战,终是压不住邪火出手了,龙行虎步,双拳轰出,如猎豹一般冲来的郑九又似快如流星的速度倒飞出去。 第188章 无须再忍 郑九的身躯狠狠的砸在正在冲锋的胡兵人丛中,旋即又腾空而起,扬手一挥,一道寒光发出尖啸声直刺正自扑来的呼延诺和。 金光闪闪的法相委实慑人心魄,那道寒光在人帝法相面前犹如萤火一般渺小,尚未碰到法相便如石沉大海,消失不见。 郑九的身侧忽然出现一张面孔,长脸,布满了褶子,眼眶深陷,双眸漆黑如墨,呼延诺和的面相其实是很凶厉的。 一声断喝,来自人帝法相,也来自呼延诺和,郑九顿感炫目窒息,神魂不稳,仿佛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从身体中脱离出去。 随即,金光闪闪的人帝法相伸出一只大手,抓向郑九的天灵盖。 嗡……一道轰鸣自郑九体内发出,让呼延诺和惊讶,就连人帝法相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声音犹如仙宫中的钟鸣,又仿佛是沉睡中的凶兽猛然醒来,对着致命的威胁发出的无比凶悍的咆哮。 气海丹田深处沉寂很久的大天王印瞬息绽放出夺目的光芒,如肆意攒射开来的无数利剑刺透了原本深邃寂静的浩淼空间。 继而整个深空都被金色的浪潮席卷,并猛烈撞击着四周的边界。 边界本无形,是坚韧无比的大天王鼎的鼎壁,恐怖的力量让其迅速膨胀,并使得大天王鼎不断剧烈的震颤,忽有一股紫金色的气浪凝聚成型,喷薄而出。 啊! 刚刚触及到郑九天灵盖的五根金色手指突然间扭曲、消融,呼延诺和的人帝法相就如同遭了雷击一般迅速回缩,继而远遁。 几乎与此同时,呼延诺和的本体依然一拳砸中了郑九的前胸,于是郑九继续倒着飞纵,直接飞进了已坍塌的西门城墙里。 呼延诺和没有追击,而是迅速收回人帝法相,望着郑九翻滚的身影发呆,刚才他感受到的反击是某种超过他认知的力量,换句话说这种力量层次远在武道力量之上,就是传说中的灵力。 “还是看走眼了。”呼延诺和懊悔,有股立刻遁走的冲动,却未料想眼前人影晃动,郑九又扑了过来。 卧槽,没完了?! 呼延诺和只能啐骂一句,转身就跑,哪里还敢再打下去,心里越来越笃定,那仙人就在附近,只是拿着他当猴儿耍,给徒儿练手而已。 “两位住手。”一个胖子从远处奔来,其身后还有一队人马。 是胖护卫,后面跟来的是多纳尔王明慧的马队,战时也不讲究什么鸾驾,只是一辆大车,两侧围满了彪悍凶猛的护卫。 只跑了两步的呼延诺和十分尴尬,身为大军主帅,哪里能当着王上的面临阵脱逃?可是如果不跑,下一刻会不会连命都没了? 好在听到了胖护卫的喊叫,郑九也没有继续动手,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调息。 刚才与呼延诺和交手十分凶险,差一点就被其将神魂给抓走,若不是有大天王鼎,他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得不说,从武道修为的层面看,郑九远非呼延诺和的对手,只是他先有了道元符种,后有了大天王鼎,两个都是出其不意的保命手段,让呼延诺和打起来缩手缩脚,又疑神疑鬼。 “那彦哲九,王上有话跟你说。”胖护卫高声喝道。 “说呗。”郑九盯着那大车垂下来的帘子。 “才达成交易,为何又到我军中闹事?”明慧的话从车中传来,却并没有要掀开帘子见一面的意思。 “把人还给我,否则我就找这个老匹夫接着打。” “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人?” “我的一个朋友,绰号冯二,生病了就在城中客栈歇息,哪料到你们如此卑鄙,趁着我不在把人给掳走了。” “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我和这个老匹夫的徒弟交过手,熟悉一些她的特点,持剑,杀人的手法,还有身体特别的香味。” “特别的香味?”车内的明慧闻听哈哈大笑,“哲九,呼延诺和的徒弟达夏尔的确美貌不可方物,但你也不必如此念念不忘。” “你胡说八道什么?总之今天还我朋友,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放肆……” “哲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咬着人不放?不管是你打死呼延诺和,还是这个老匹夫打死你,真凶肯定是躲在暗处窃笑不已,你能得到什么?能让你的朋友回来么?” “我……” “天下用剑的英雄何其之多,难道人人都是你的怀疑对象么?至于你所说的独有的香味,是不是甘松的熏香?我浩瀚国各部族漂亮的姑娘都喜欢,我也喜欢,夏琪尔身上也有,你要不要来闻闻?” 明慧说话的语速不快,但句句有理,弄得郑九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话来辩驳,只能恨声道,“若不是你之前用言语威胁我,何至于我会首先怀疑你和呼延老匹夫?” “威胁?哦本王想起来了,但并非指的是这件事,本王对你的所谓的冯姓朋友没有任何兴趣,却对你能否履约持怀疑态度,所以提醒你,双峰之外,你总还是有些牵挂的吧?” 郑九听明白了,明慧的威胁也终于被摆在了台面上,她指的是魔音谷,倘若如此,她还真没必要对冯启年单独下手。 那么掳走冯启年的又会是谁? “哲九,本王对你仁至义尽,你欺骗本王,本王也不计较,之前的合作,已人货两清,这次是应你的要求达成交易,你不是去忙着完成承诺的约定,却三番五次跑到我的军阵捣乱,你觉得合适么?” 明慧咄咄逼人,她很聪明,也有雄辩之才,擅长利用有利因素压制对手。 可是渐渐冷静下来的郑九也不会轻易被拿捏,冷笑道,“大王说的头头是道,令人佩服,但交易既然是双方的,你不应该单单约束我而放任自己吧?敢问一句王上,是哪个王八蛋派了一支骑队尾随那些孱弱百姓的?这就是你履行交易的态度?” 大车内沉默了,呼延诺和的老脸却一阵青一阵白。 “事已至此,你我各退一步吧,我不计较你两次闯我大营,杀我士卒,你亦不要再无理取闹,我以部族之王的名义向你保证,我没有下过任何命令,使人去绑你的朋友,呼延大人,你呢?” “呵呵,老奴也没那么多闲工夫,一直在认真履行对我王的承诺,天亮之前必然要拿下凉州。” “行,欺我没有证据,那大家走着瞧,另外,我想奉告大王一句话,千万不要拿任何人来威胁我,否则后果你我都难预料。” “大胆狂徒,整个潘邦草原都没有人敢对我王这样说话,看来需要老子教训你如何知礼节。” 胖护卫已经忍了郑九很多次了,眼看郑九要离去,便无须再忍,立刻团身扑了上来。 在胡杨林时,郑九就是胖护卫手中的小鸡仔,可以牢牢拿捏,那山城时,胖护卫震惊于郑九进步神速,居然可以杀进部族勇士前六。 现在的郑九不但敢独闯军阵,还敢和呼延诺和叫板?胖护卫不是不相信,而是认为自己会进步那么一丢丢…… 嘭的一声,胖护卫如肉球般的身躯被郑九一脚踹飞,带着风声越过了明慧的大车,摔到很远的地方。 第189章 两界纠葛 其他护卫大怒,跃跃欲试都想动手。 却看呼延大人纹丝不动,大车内的王上也一声不发,于是大家一起愣在当场大眼瞪小眼。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郑九在哈哈大笑声中,身躯连着倒纵混入发起冲锋的胡兵卒中。 从天而降的郑九抢到什么武器就用什么,随手干掉一两个气焰嚣张之徒,很快就消失在黑洞洞的瓮城之内。 仅仅在瓮城这个半封闭的弹丸之地,董飞予就布置了两道阻隔带,已经全被胡人攻破,留下了几十具尸体,战斗看上去很激烈。 再往前便拥挤不堪了,郑九知道穿过瓮城之后是一条大道,靠西头的道路两侧全是砖石建筑,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砖瓦乱石堆积如山,很难逾越。 而大道上毫无疑问又布置了阻隔带,而且垃圾摞的很高,胡兵只能派步卒清理障碍,方能引导队伍前行。 可董飞予哪能让仇寇如此从容?垃圾堆后面藏着上百名弓弩手,一次攒射便能带走数十名胡兵的性命。 步卒迟迟难以清理障碍,后面的马队又无法越过人群冲上去,于是从瓮城到大道入口这个狭小的地盘,最起码挤了上千兵马,互相抱怨谩骂,十分混乱。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上来的胡兵,只会越挤人越多。 看到这里,郑九不再耽搁,一个旱地拔葱,脚尖蹬在一名胡兵的脑袋上,稍稍借力便在空中两个翻滚,身躯直接没入一侧的建筑废墟里。 当然,郑九看到的只是暂时现象,胡人入城心切,将领亦是头脑发热,指挥无序,才会造成如此局面,他们很快就会调整过来。 残酷的巷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赵国云州府南城,南郊外。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空如镜,风和日丽。 第一届武道天榜挑战赛便在南郊外的燕窝岭举行,来自列国各大门派的高手云集于此,恐怕有上万之众。 燕窝岭也是一处好所在,因其三面环山,中间有一方巨大的石台而得名。 石台不仅大,约有百丈见方,而且平整,如同露天的大戏台子,唯一没有山的正南面,却有一大片桃树林子。 这个时节,桃花自然是没有的,但有桃果挂枝,虽然野果发酸发涩,但煞是好看。 而且林子是天然的遮阳之所,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桃树下,带着吃食、茶壶,就如同在戏园子里看戏一样,可以很直观的观看比武的场景。 不得不说,身为东道主之一的赵家人很会选地方,而且名字也别致,燕窝本就是高级货,可寓意就各有见地了。 最主流又十分隐喻的说法是,赵家把北方邻居大燕国的形意门形容为可以大补的燕窝,随时都想吞下。 这其实是讹传了,真正想吞下燕窝的是魏主和赵国皇帝。 燕韩两国一北一南,与魏赵两国都不亲近,却都是大周国最紧密的盟友,自然也成了魏赵两国恨不得生而啖之的燕窝。 这些军国大事,对很多武林同道来说寡淡的紧,可是再如何寡淡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胡说八道。 本届天榜挑战赛的东道主共有三家,以赵家的太极门为主,魏国白家的玉阳门、宋国宋家的古武太一门为辅。 据传下一届的东道主将按照进入天榜百名以内的人数界定,人数最多的门派便是东道主。 此番,赵家对列国最重要的三十个大门派,一共撒出去了九百份挑战名额,意味着天榜百名内的高手可能会面临多场挑战。 排名越是靠后者,被挑战的次数可能会越多,压力也就越大。 所以此番赛制有一项规则,每个挑战者只有一次挑战权,而每个被挑战者一天之内最多接受三场挑战,多出来的场次往下一日顺延,以确保被挑战者可以得到充分休息。 因此擂台赛的赛事一共安排了五天,当然,也有极个别接受挑战的水货,一场就被拉下马,那是他自己实力不济,活该。 因为是首届赛事,为了壮声威,赵家与白、宋两家联名,向修行界的几大隐世宗门发出了观礼的邀请。 据说,届时真会有仙师到场观摩。 这则消息对很多武林人士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武道一途与修行界本就格格不入,也不在一个层级,甚至是对立仇视的。 远的不论,就拿十年前先后死去的三位武尊强者来说,至少有两位死于修行者之手,这是有实证的。 另一位虽没有什么实证,但死因多半也与修行者脱不了干系。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压根看不上凡生世界,自然也看不上诞生于凡人中的武道一途。 毕竟,千年、万年以来的漫长岁月里,凡生以及凡生政权都是修行界的附庸,区别在于,他们属于哪个修行宗门的势力范围。 仅此而已。 于是有人说,修行者大多也来自于凡人,这话听上去貌似没错,可是他们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人能修行,而有的人不能。 关键便在于资质,在于有没有踏上修行大道所必备的灵根。 倘若没有,就算是帝王的子嗣也无法跨入修行那扇大门,这就是区别,非常清晰。 所以修行界认为,那些拥有修行资质的人,天注定,与绝大多数凡人有本质不同。 所以,凡人便是凡人,凡人就是蝼蚁,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凡人又岂能认命? 古武一道很早就在凡人中诞生了,逐渐演化出了许多武道门派,后来出现了武圣。 以武成圣,一步跨入仙途,震动了整个世界,当然也包括修行界。 没有修行资质的凡人可以通过武道一途成圣,在渡劫之后升仙,这还了得? 于是,武道一途遭受了修行界的无情打压,死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很多门派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曾经欣欣向荣的武道世界虽然因打压而没落了,可并未绝了根,很多都在看不见的野地里顽强生长。 直到三百年前,灵气在大陆上快速消退,这种打压成了笑话,因为凡生中又诞生了一位武圣人。 这位憋了不知道多久才蹦出来的武道怪物,在渡劫前连挑十二大隐世宗门,用极其恐怖的实力证明了武圣人的强大,这才心满意足的飞升而去。 修行界大丢颜面,再一次对武道武林血洗。 可是没办法杀光,因为武道一途虽然也看重资质,但绝不像修行界那样以灵根判生死,任何一个凡人都可以尝试修习武道。 你总不能把整个凡生世界都杀光吧? 根基没了,修行者到哪里去体会曾经的高高在上?没有了奴役对象,难不成奴役自己? 关键是那有关真龙的谶言,五爪金龙藏身在凡人世界里。 无解。 此后,修行界对武道一途的打压改变了策略,只盯着冒尖者,但凡有武尊强者诞生,一概抹杀,其余的则不管不问。 这便是传统的武林人士对修行界无比憎恨的由来。 从上述角度来看,赵、白两家可算是武林中的异类,不仅与修行界一直保持着密切关系,此番还要邀请仙师观礼,让很多武林同道不满,也为这次挑战赛蒙上了阴影。 甚至有不少有识之士开始怀疑武道天榜改榜的目的,以及赵、白、宋三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武道中兴,还是另有所图,或者干脆说成了修行宗门的猎狗? 第190章 阿弥陀佛 随着喝彩声此起彼伏,赵永乐完成了她的第二场比赛,颇费了些力气,击败了来自齐国泰阳派的对手,险险受伤。 观礼台上,则有不少武林名宿排着队向赵家家主赵元际道贺。 赵老爷子谦逊的微笑,一一致谢。 细心观察,却皮笑肉不笑,心中着实对赵永乐的表现不满意。 更为准确的说,他对接下来的第三个对手不满意。 此人居然来自大周国,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门小派,陇南翟家? 从手边收集来的资料看,陇南翟家甚至连门派都算不上,自称是华山剑派旁支,在陇南小有名望而已。 家主翟方泰,天级宗师修为,算是翟家最强者,于去年过世。 连同自家儿子翟连生一起算在内,翟方泰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大徒弟便是此次前来挑战的王长武,他在华山品武会上十战全胜,以第二名的身份拿下了挑战资格,此后便消失了。 其余的四个徒弟,有两个在大周国某座城里的镖行做事,一个与人斗狠,死于非命,而翟连声居然在一年前他父亲离世之后消失。 这是个什么狗屁世家? 那些愚蠢的混账是如何干事情的? 作为武道大世家家主的赵元际,一生阅历极丰,眼光是何等的老辣,他深知越是底子干净、没什么名气的家伙,其实越危险。 类似于翟家,类似于王长武这类,就像野地里的杂草,你可以不在意他,可是一旦冒尖就难以收拾。 老一辈的武道人士都还记得三百年前那位武圣人,同样名不见经传,不是任何知名大世家的子嗣或传人,也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猥琐发育了上百年,突然一鸣惊人,一举成圣。 当然,这个王长武远远无法和那位武圣人相提并论,但在赵元际的眼里是一根非常危险的野草。 “此番大周一共来了几位挑战者啊?”赵元际小声问一旁的随从。 “回家主,一共六人,有五位来自华山剑派。” “哦。”赵元际捻髯点头,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无畏叫来。” “老赵啊,你我之间就不说什么恭维的话了,这比试都开始了一个时辰了,不知仙师何时莅临啊?” 一位武林名宿远远的朝赵元际拱手,此人能在观礼台上就坐,自然也是一方豪强,来自大楚国的琅琊派,冉东升冉老爷子。 “冉老爷子有所不知,适才仙师已然来过了。” 赵元际伸手指了指天,大石台上原本有一朵絮状的白云,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啊呦,那岂不是太遗憾了,赵老爷子你也的,既然仙师来了,何不领着大伙拜见一番,大家失了仙缘良机是小事,失了礼数就是大事了。” “仙师有言在先,不必惊动任何人,他们只是看看便走。” 赵元际摇头苦笑,人家来了以后,那白家老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自己屁颠屁颠的不知跑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未回到观礼台上。 “原来如此,但不知你说的他们,究竟是来了几位仙师呀?” “一共四位,青阳道门的程长老,华阳宗紫罗仙子,摩天宗司长老,还有一位是川蜀国峨眉顶的墨画仙子。” 赵元际有点烦躁,但见自己的二儿子已经垂手站到了身侧,便急着了事,说也便说了。 “哎呀,连川蜀国峨眉顶都有仙师过来,实在荣幸备至啊……” 那冉老爷子还待要啰嗦,却被赵元际不耐烦的拱拱手,只得作罢。 “去问问那个姓柳的家伙,为什么大周独独漏掉了一个?” 赵元际压低了声音吩咐,想了想又嘱咐一句,“即刻给我答案,若是永乐不敌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王长武,赵家丢些颜面是小事,也并非赵某人苛求,可仙师是不会放过他的,你照我的原话说。” “啊?不至于吧父亲,这个王长武毫无名气,最多只是摸到了天级宗师的境界,哪里是永乐的对手?” “愚蠢,越是没名没姓,越容易出幺蛾子,速去!” “是。”赵无畏不敢啰嗦,连忙施了一礼转身下去。 擂台一侧的休息区,赵永乐独坐一角,心情也很烦躁,不知为什么,今天打起来颇为不顺手。 第一场对阵那玄阴宗的妖人就令她非常恼怒,这个人从一上擂台就色迷迷的盯着她看,讨厌之极,而且拆招递招的时候,那双爪子也是极不老实,若不是有赵家绝学快速解决了这妖人,说不定还要被其羞辱。 可惜,第一届擂台赛的新规,点到即止,只要对方认输,不能下狠手杀人,否则赵永乐绝对会当场宰了此人。 明显受到了第一场情绪的干扰,赵永乐在第二场发挥的差强人意,差点被对手翻盘,好在还剩下一场,打完后需要仔细调整一番。 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兄长赵永庆马上就要上台挑战天榜排名第五十一的武王初境的高手,也是一场极难啃的硬仗。 阿弥陀佛,千万要保佑兄长能旗开得胜,给压力巨大的赵家几个年轻人松一口气。 赵永乐在保佑自家兄长,阿弥陀佛。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李默鱼也在阿弥陀佛,保佑自家兄长的西征大军能够尽快抵达预定位置,拦住准备南下的胡人浩瀚部族的大军。 否则,凉州城上下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巷战刚刚开打了半个上午,就极为惨烈,双方在西城的每一条街道殊死搏斗,胡人在最初的忙乱当中很快调整过来,立刻发挥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虽然巷战不比草原大漠上的战斗,大开大合,纵马豪情,他们很不适应在狭窄的街巷搏杀,优势的骑军几乎发挥不出作用。 可是训练有素的战兵要比凉州城内成分驳杂的守军在战斗素养上高出很多,而且胡人的兵马数量也占据了绝对优势。 所以,仅仅是半个上午,西城的大半街道已经沦丧。 尽管董飞予想了很多办法,郑九也神出鬼没的反复出去行动,但对对手的打击依然是有限的。 呼延诺和一直在防着郑九,麾下仅剩的十余名弟子也一直死死盯着郑九的行踪,他们不敢正面与郑九为敌,但可以对等报复。 郑九宰杀十名胡兵,他们很快就会杀掉十名甚至十五名周军士卒,郑九宰杀一名百夫长,董飞予手下的一名百夫长便很快身首异处。 没办法,郑九虽然能感应到呼延诺和的位置,同样的,呼延诺和也能随时感知到郑九在哪里。 武道高手之间气息的感应本不会像修士那样明显,但毕竟局限在凉州城内,如此小的地域,俩人半斤对八两,谁也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逼的郑九一把抢了董飞予的大铁枪,直接找呼延诺和干架,老王八蛋疑神疑鬼,始终躲着郑九,没办法,郑九转而提着枪去杀明慧。 不是真的杀,郑九信守承诺,在交易没有完成之前,他不会主动宰了明慧,但足以吓唬呼延诺和。 最后,郑九与明慧身边的两名麻衣侍卫打了个天翻地覆,成功的宰杀了呼延诺和的一名徒弟,有三四名徒弟奉命赶来支援,被郑九三两个回合干掉一个。 两个麻衣侍卫十分难缠,后来连夏琪尔、胖瘦两名护卫也先后加入战团,郑九占不到便宜,只能退走。 第191章 巷战斗法 当然,夏琪尔是有意在帮倒忙,郑九看得出来,不能太让人家难做,这也是他立刻收手遁走的原因之一。 可这并不意味郑九退缩了,他开始和呼延诺和比拼速度,专门猎杀老混蛋的徒子徒孙,这一突然变化果然有所斩获。 一炷香的工夫内,郑九在不同的街道一口气杀掉了呼延老贼的四名徒弟,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因为呼延诺和也改变了套路,有样学样,击杀董飞予及他身边的将领,等郑九反应过来,刘长顺已经死于非命。 郑九十分懊恼,把大铁枪扔还给董飞予,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莫要发脾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现在要商量出一个法子,怎么能有效阻止胡人,或者让其投鼠忌器。” 董飞予也知道郑九已竭尽全力,不但不责怪,反而出言安慰,这时候要齐心协力想法子,否则按这个蚕食的速度,熬不到天黑,西城乃至北城,全都会丢掉。 “敢不敢玩儿一手瓮中捉鳖?”罗洋道。 “怎么捉法子?” “我观察从西城通往南城的三条主要道路,富阳路和聚福街建筑密集,有利于防守,而朱雀大街道路宽,很难防得住,但两侧多为商铺酒楼,在老庆东酒楼附近还有一座形似牌坊一样的卡口……” “你是说放一部分胡兵进来,再关上这个卡口,然后杀光他们?” 郑九忽然眼睛一亮,这虽然是个笨法子,但听起来很不错,放进来杀一批,再放进来再杀一批…… “是这个意思,我们多集中一些人,在楼上埋伏弓弩手,放进来一二百人,给他杀个精光再说。” “不行,卡口打开后一旦关不上,那便一溃千里了。” 董飞予反对,这样的冒险有些极端了,还真没到那个时候。 “我觉得可以一试,放心,我来堵卡口,你的大铁枪可以继续借我一用。”郑九出言赞同。 “还是太冒险,尽管你武艺过人,但对方也不乏好手,朱雀大街一丢,南城就全完了,不要忘了整个南城有二十万百姓。” “没有其他办法,必须试一试,否则这样熬下去也是等死。说到二十万百姓,我觉得可以重金招募一些人,为了守卫凉州城,也为了保护他们自己,同样可以一试。” “不要头脑发热……” “什么头脑发热?这时候不热什么时候热?我赞同郑九的意见,眼下咱们最缺的是人手,我听说第一次北胜关大战,全城皆兵,男女老幼皆上阵,根本都没有动员,人家就把自己家拆了,凉州城难道不可以效仿么?” 一直在打盹中的李默鱼不知何时睡醒了,一张嘴发言便滔滔不绝。 “试试吧,将军,眼下朱雀大街确实防的艰难。”另一名将领也赞同罗洋的主意,一命拼一命的交换式巷战,大家迟早会死干净,不如搏一把。 董飞予紧锁眉头,这时候的压力,沉重的让他难以喘息,好半天方自做了个深呼吸,“需要详细计较一下,另外,张腾你带着那些衙役老爷们去尝试征募一些兵勇,不要用强,凡应征者每人给饷银……” 说到此处,董飞予只能扭头望着土财主郑九,郑九呵呵一笑,从荒原漠鼠时不名一文,忽然就变成了土财主,感觉还挺爽的,但笑过之后又闭口不言。 这一下便搞的董飞予很尴尬,他的衣兜比脸干净,自然是拿不出饷银的,郑九这个土财主之前还痛快,眼下好像又一毛不拔了? 可他的话都说出口了,如何收场? “每人每天饷银一两,鼓励自家男丁应募的,全家再奖赏三两。” 李默鱼一脸得意的接过话头,张嘴便是土豪成色,董飞予和身边两名将领瞪圆了眼睛,心中大骂,这种待遇,边军何曾有过?府军还真是有钱啊。 “不止是应募的新丁,本将军宣布,从即刻起,所有参与凉州保卫战的将士,每人每天饷银一两,凡杀敌立功者,参照府军的典首令,每五个敌军首级,赏银五两。” 壮了个大哉,大手笔! 罗洋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欣喜言道,“李将军若非戏言,我这就告诉所有兄弟们。” “绝无戏言,立字据为凭。”李默鱼看向郑九,高高的扬起下巴,十分得意,郑九被看的心里直抽抽。 之前,郑九为动员西、北两城的百姓拆房迁徙,花掉了两大箱子白银,合计超过了上万两,但也只是支付了部分承诺的银两,其他的还欠着呢。 李默鱼面子上挂不住,也实在看不下去,便私下里大包大揽并言明,与胡人交兵是国事,所需花费皆应由朝廷负责,无论是郑九前期垫付的,还是后来欠下的银两,她都会奏明朝廷,找父皇要回来还给郑九。 郑九欣然同意,当时事到临头急了,才会自己找银子,李默鱼说的合情合理,他也不会头脑发热,毕竟动用的是玉扳指里的东西。 木华老道除了给郑九留下了十大箱灵石外,还收藏了三箱金锭和十箱银锭。 收集这些俗物不是为了贪财,老道是为了炼制一款失传已久的法器,被唤作日月轮,需要用到大量的金银和其他十多种材料,可惜金银收集够了,那十多种材料太过稀少,老道士穷极半生也只找到了五样,其他的还遥遥无期。 所以,动用这些金银,郑九多少有点心虚。 然而,公主殿下发话,比他这个土财主更是阔气的多,稍加盘算,怕是再有三大箱银子也顶不住。 不待李默鱼立字据,罗洋便已经跑没影了。 “那就这么干!”郑九抬手就抄起了大枪,时间紧迫,他们商量这点事儿的工夫,很多街巷都在战斗,随时都在死人,董飞予也不能再犹豫,立刻喊来亲兵下令召集人手,向朱雀大街的老庆东酒楼附近集结。 李默鱼则在另一名将领的陪同下,召集那些尚可堪用的衙役们去征募壮丁,大家各有分工。 赵国南城郊外,燕窝岭。 一场十分激烈精彩的搏斗刚刚结束,赵永乐小腹中剑血流不止,本不想认输再战,可无奈兄长赵永庆替她喊了认输,此战告负。 从擂台上走下来的赵永乐神情恍惚,四周皆是冰冷的眼神,耳边的现场出奇的安静,就算是获胜的王长武,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掌声。 没有保住天榜的名次,便意味着失去了赵家的一切资源,哪怕有兄长的呵护,今后的日子也极为难过,还要面临最为可怕的后果,白家人提亲。 好在兄长赵永庆发挥出色,一举击败天榜排名第五十一名的宋家子弟,为赵家,也为父亲和爷爷赢得了颜面,但光环似乎也没能遮挡住她捂着小腹走下擂台的狼狈样子。 第192章 弱不禁风 比武获胜的王长武走下了擂台,径直穿过了休息区,并不理会向她拱手道贺的武林同道,直接离开了现场。 按照擂台赛制,王长武暂时排在天榜第七十名,后续还要接受挑战,挑战的名单便是原本挑战赵永乐那波剩下的人。 倘若拒绝挑战,王长武便会被取消排名。 可是眼下,伪装成王长武的王九儿嗅到了十分危险的气息,实在无法顾及太多,先行离开为好。 沿着桃林边缘的小径,一路弯弯曲曲的走到了河滩边的大路上。 顺着大路向前走两里多地便是一个小集镇,在马驿付了几个铜板,取了自己的马匹,王九儿沿大路继续南行。 南行,便意味着离开南城,深入赵国南部。 就算王九儿走的十分坚决,但十数里后还是出了状况。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马蹄声,她下意识的回头,见有一匹黑马跟在后面,相距已不过二十丈远,马上之人戴着黑色笠帽,一身劲装,虽未蒙面,但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又是这帮人? 王九儿冷笑,自大周赶来赵国的路上,她一共遭遇三次截杀,每一次都很惊险,却每一次都被她巧妙的躲过,对手都是这种打扮。 第三次最为凶险,对方派出了真正的高手,王九儿被迫与之交手,差点死在对方手上,幸亏此人的脑子不大灵光,否则她真不一定能躲得过这次截杀。 脱险后,王九儿立刻易容,直到到了燕窝岭擂台赛的现场方才还原成了王长武的模样。 仅仅打了一场,便被再次盯上,王九儿也在意料之中。 自打品武会后,离开华山的路上,她就发现了肖老大一伙人悉数被杀,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当中有一个取得了天榜挑战资格。 随后不久,王九儿发现另一伙人被杀死在官道上,凶手手段十分凶残,气焰也相当嚣张,她便知道了这个所谓挑战天榜的资格实则是个大坑,至少对来自大周的武林人士是个血淋淋陷阱。 若是没有这些发现,王九儿可能连第一次截杀都躲不过。 还是师父说的对,无论在处什么环境下,第一时间都要认真观察四周,用眼睛、自己的身心、甚至打开全身的毛孔去感知。 猛然回头,王九儿的瞳孔一缩,浑身的汗毛直竖,前方站着一个人,浑身黑袍,就立在官道中央。 同样的二十丈距离,王九儿却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她下意识的紧勒缰绳,马儿高昂着头颅,四蹄急蹬,看看刹住后马头都快撞到这人的鼻尖上了。 然而此人却纹丝不动,黑袍微扬间,一道寒光闪过,王九儿胯下的马儿诡异的一分为二,在鲜血喷涌中轰隆一声栽倒。 王九儿虽然早有预防飞身逃离,但对方的利刃所带出的罡风依然将她的袍袖切掉了一截。 好凶悍的杀手! 王九儿头都不敢回,朝着野地狂奔,但是越跑,心也越往下沉,前面三个方位先后出现了黑衣人,每一个的装束几乎一模一样。 身后挥刀的那个家伙却走的不急不徐,强大的气场将王九儿不断向包围圈中挤压。 逃不掉了,与前三次截杀截然不同,杀手的实力明显要高出一个层级,其次,十分急迫的想要王九儿的命,此地距天榜争夺现场不过二十里,他们行事却肆无忌惮。 王九儿拔出佩刀,选定一个方向猛冲,这种情况下,不拼命又哪里能活命。 正西方向的黑衣人身材偏胖,呼吸略有些粗重,可能受过内伤,吸气的时候有一丝丝顿感,就他了! 王九儿在狂奔中对着此人一口气接连劈出九刀,其中八刀都是虚的,唯一砍实的一刀也是借力。 “好眼力,哈哈哈……” 黑衣人大笑,袍袖一扬,一只出乎预料的大手砰的一声就握住了王九儿的钢刀,假肢! 咔嚓一声,钢刀便被扭断了,王九儿借力不成,身躯反而不由自主的被对方强大的力量给甩到了反方向。 前后两名天级大宗师,好大的手笔! 王九儿的身躯还在半空中滑行,正北方的那个黑衣人已如鬼魅一般闪到了面前,一拳砸出,王九儿下意识的双拳格挡,却挡了个空。 对方前一拳为虚,后一拳为实,且势大力沉。 嘭! 王九儿被一拳砸飞,肋骨至少断了三四根,对方力量之强,好像把她的内脏也给打破了。 非常沉重的摔在了地上,王九儿方才明白,最后一位出拳的才是领头的高手,修为九成九已是武王境界了。 躲过了三次截杀,这一次实在躲不过了,四名围猎她的杀手,每一个实力都比她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什么花招都没用。 至于为什么?似乎不重要了。 就要死了,王九儿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郑九和冯启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过的又如何? 忽然一股狂风乍起,吹的飞沙走石,晴朗的天空下,这方地界顷刻间阴气森森,王九儿笑了,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却又很无奈。 一声惨叫,在阴风怒号中像是亢奋的小鬼狂笑…… 紧接着又是一声暴喝,喝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阴风趋缓,旷野上很快安静下来,四周重新变得阳光明媚,一名身材高大的麻衣人站在了王九儿面前。 “师父……” 王九儿挣扎着翻身想要爬起来,却疼的浑身抽搐,断骨好像把另一处内脏给戳破了,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有些长进,但……还是弱不禁风。” 麻衣人的嗓音沙哑,话也很是无厘头,可在王九儿听来总算有了些许慰籍,这样的酸话已经算是大大的表扬了。 “弟子不成器,让师父操心了。” “回去。” “可是弟子这个样子……” “有什么打紧。”灰衣人说着话,一把抓住王九儿的头发,将她整个人生生的拎了起来,另一只手便开始给王九儿疗伤,粗大的手指在其身上一通乱捏乱摸,然后又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直接拍进王九儿的嘴巴里。 整个疗伤过程不过半炷香,但粗暴、猥琐之极,根本不顾王九儿的感受,而王九儿仿佛也逆来顺受惯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随后,麻衣人一甩手,王九儿便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地上。 “躺两个时辰,伤病自然会好。” “师父,为什么非要参与天榜挑战?” “占一个名额,为师高兴。” “可是……” “没有可是,打完天榜,再回大周。” “他们已经不信任我了。” “他们有理由会继续信任你。”麻衣人说完话,扬长而去。 安静的旷野上血腥味极浓,四名黑衣人,有三个身首异处,另一个被切成了碎块,环绕在王九儿周身。 第193章 离开南城 晨曦,黄橙橙的太阳像鸡蛋黄一样悬挂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如青烟般的薄雾,笼罩着死气沉沉的凉州城。 大地上的很多生命都已经苏醒,以各自的方式恢复着生机和活力,为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唯独那片薄雾下的凉州城,似乎还在沉睡中。 凉州城内的安静其实是暂时的,绝大多数人也并未沉睡,都在舔舐着伤口,蓄积力量。 昨日大战了持续了一整天,攻守双方消耗巨大,每一个活着的士兵、将领,乃至到大部分百姓,都经历了一场从精神到肉体上刮骨式的洗礼。 谁也没有料到,一场互不相让的拉锯式巷战,双方居然死了两万人之巨,其中胡人将领和兵卒阵亡了三千五百多人,折损率已经超过三分之一。 其余死伤的都是凉州城的军民百姓。 董飞予麾下的一千名边军只剩下了二百人,原凉州城的两千名本地兵卒折损了一千七百多人,剩下的三百人几乎全是伤号。 临时征募来的年轻丁壮一千五百人,尚存五百有余。 其余的死难者,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因为东城被两次攻破,南城也有一次被攻破,残暴的胡人兵卒对聚集在一起的百姓进行了数十次发泄性的屠杀。 因为兵力捉襟见肘,郑九又被困在朱雀大街路口,很多成规模的屠杀都是事后才知道,根本没有时间救援。 打到了夜晚,形势又发生了突然变化。 胡人因久久无法发推进而癫狂了,所有步卒和部分骑兵干脆脱掉了厚重的盔甲,攀爬废墟,开始从各个角落小股向东城、南城渗透。 所以,夜晚一始,胡人几乎在整个凉州城全面开花,百姓们凄厉的惨呼声此起彼伏。 郑九疯了,董飞予和部将们也疯了 每个人都杀成了血人,尤其是郑九,哪里有惨叫声他便冲向哪里,一个晚上不知道转了多少遍南城和东城的大街小巷,可以说有近三成的胡兵小股队伍都折在他的手上。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挽回百姓巨大的伤亡。 从下半夜开始,觉醒的百姓们也疯了,拿着各种工具和武器与小股胡兵肉搏,战斗之惨烈,难以描述。 就在很多人快要崩溃时,胡人终于撤了,他们也无法承受越来越大的伤亡。 终于算是坚持了一整天,李默鱼坐在青石砖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南城,心情复杂之极,看了很多死去的百姓,她还痛哭了两场。 自以为参加过北胜关大战、大方峪大战,李默鱼也算是久经沙场了,直到亲身经历凉州守卫战,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战争的残酷。 北胜关大战死的人比这里多得多,但给李默鱼的恐惧感远多过于伤感,仙师一道灵力攻击,死伤成千上万。 很多尸体都被翻起的黄土掩埋,一切都来太快,尸横遍野似乎只是想象中的凄惨,而眼前横尸街头,血水洗地的场景方叫残酷。 李默鱼也受伤了,但相比于更多的士卒百姓,她又是幸运的,至少有董飞予的几名亲兵始终护卫在身侧,因为她是万金之躯。 董飞予不傻,当今圣上唯一的宝贝女儿在战场第一线,他隐隐能猜到点什么,倘若折在了凉州城,他和他的九族是不够杀的,恐怕还要牵连到上司潘久年、雅儿台将军李宏,大家都是万死之罪。 所以,满城中承受压力最大的人便是董飞予。 郑九除了愤怒和疲惫,没有丝毫压力,砍了一晚上的人,就算有多么浑厚的真元内力,他也乏了,躺在砖瓦堆中沉沉睡去。 可是,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郑九突然从地上弹身而起,探臂拔起插在瓦砾中的长枪喊了一嗓子,“差不多了,胡人来了。” 把正自哀婉中的李默鱼惊醒,也把睡梦中的董飞予惊得跳了起来,手上都已经握住了刀,可人还在头晕目眩中。 而郑九则在几个纵跃间消失在街巷前方,随即便传来了胡人低沉的号角声…… “胡人上来了,都起来,都醒醒!” 凉州城上空的烟青色薄雾渐渐淡去,整座城仿佛在一瞬间便沸腾起来。 新的一天,一个继续死磕的日子。 新的一天,对于远在赵国的赵永乐来说是一个非常煎熬的日子。 兄长告知,白家人昨日连夜来提亲,爷爷已经答应将她许配给白家五爷的嫡长子白成东,两家家主已经约定在下个月定亲,腊月前完婚。 赵永乐听了便如遭五雷轰顶,最糟糕的事情不但来了,而且还来的如此之快,急怒攻心,当时便哭成了泪人。 兄长赵永庆不便多逗留,明日还要应对两名高手的挑战,于是匆匆劝慰一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妹子若是真不喜欢,千万不要去找父亲说,把心思埋在心里,何去何从,自行决断。” 赵永庆已经给了妹妹非常明确的暗示,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对,我要离开赵家,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伤好之后就离开!” 可是一想到日后恐怕再也难以见到母亲,赵永乐又犹豫不决,于是在这一天中,她便在犹豫和决心之间摇摆不定。 直到第二日中午,听到了堂弟被打断了双腿的噩耗,赵永乐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堂弟赵永峰在挑战赛第一场便意外失手,输给了华山剑派的天极宗师李世庆,挑战天榜第八十一名失败,回来后便被族叔打断了双腿。 无情无义,简直丧心病狂! 赵永乐有点慌了,没多久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爷爷罕见的在前厅当着很多人的面训斥了父亲,办事不力。 起因还是那个该死的王长武,继前日击败赵永乐后,她申请了因伤挑战延后,本以为怕了,没想到在昨日出战,连胜三场,因为没有后续挑战对手了,所以王长武提前坐稳了天榜第七十名的交椅。 还有更让爷爷恼羞成怒的是,华山派此次前来的五名高手,有两人以全胜的战绩提前锁定了天榜排名,听上去与之前计划描述的样子完全不同。 至于计划描述的究竟是什么样子,赵永乐也不知道,只是星星点点的从兄长的嘴里听到一些皮毛,封杀华山派,封杀从大周和燕国来的武道高手。 现实的情况是,封也没封住,杀也没杀掉。 本想最后一次拜见父母的赵永乐,在深夜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带了一把剑,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南城。 第194章 是很可惜 天又亮了,凉州城一改往日晨雾弥漫,今日的清晨特别透亮。 从西城被攻破开始,守卫凉州的战斗持续到了第五天。 无论守军还是攻城的胡人,都没有想到巷战会打的如此之久,胡人打不动了,伤亡过半,守城的军民也疲乏之极,麻木了。 其实,从第三天开始,大街小巷的战斗烈度就已经迅速下降,而成规模的战斗更是乏善可陈,双方往往刚一接触,鼓噪着对砍几刀就各自分开,就像村里的孩童在过家家一般好笑。 零星的小股队伍遭遇,反而打的更激烈和残忍。 李默鱼始终没有收到西征大军的消息,却在前日夜里等到了胡宗道几人回归。 他们把那些百姓送到了弘农大集镇后,联系了弘农县县衙,想些办法接收这批从阜城跑来的难民,这也是出发前李默鱼特别交代的。 未料在等候中遇到了南府军信使,得知三千轻骑已经拿下了青风甸,但处境同样艰难,正面遭到了胡人浩瀚部族的攻击,非常危险。 暂时没有叶飞凡的消息,也无法确定李宏的大军何时能从西盘山里走出来。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西征大军的前锋宇文通身上,按理说他们早应该到达阜城东郊才对,可是没有半点消息。 “这个老王八蛋真该死!”李默鱼勃然大怒。 凉州打成什么样子了?守军和百姓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整整四天过去,宇文通就算是裹了小脚的三寸金莲,爬都应该爬到阜城东郊了吧? “不能指望宇文通的西府军,实在扛不住,让您的南府军撤出青风甸吧,以减少损失。” 董飞予毕竟是真正带兵打仗并混迹军营的,深知军中的一些龌龊事,派系之间互斗,在关键的时候使绊子是常有的事,边军如此,府军可能更为严重。 “怎么可能?!”李默鱼失态尖叫,在她看来,那么用心、群策群力制定的完美计划不应该流产,也绝不能把多纳尔部族这支军队活着放跑,否则如何对得起凉州城这些死难的军民? 计划的要求其实并不苛刻,尤其是对于宇文通来说,没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只需按时抵达阜城附近,堵住南下的浩瀚部族,多纳尔部就等于丢了半条命,剩下的就待李宏的大军东出西盘山了。 连这个都做不到? “你的战报发出去几封了?”郑九忽然抽冷子问,似乎完全不在李默鱼的思路中。 “每天都发,都借了董将军的军驿,怎么了?” “没什么,如果军驿没出意外,凉州城的战况,西征大军应该了如指掌。” “对呀,你到底想说什么?”心情糟糕的李默鱼大皱眉头。 “对于宇文通的表现,史文冲难道没有任何反应?”郑九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冷笑着反问。 这才是关键,这番话,董飞予是不敢问的,郑九才管不了那么多呢,既然公主殿下想知道,那就索性翻个明明白白。 宇文通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倘若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为何迟迟无法赶到阜城?为何不与任何友军互通消息?阜城东部其实与凉州城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军驿一两天之内绝对能够赶到。 然而宇文通却在装死,难道西征大军的指挥者不知道? 倘若指挥者知道而不做任何反应,便只有一个解释,是故意的。 李默鱼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史文冲骁勇善战,头脑清醒,忠心耿耿,绝不会搞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那么有这样的动机的人只可能指向她的兄长李辉。 “怎么可能?兄长不会不顾大局的,他疯了么?” 李默鱼难以置信,不断地摇头低语,董玉飞连连挥手,赶走了除郑九和胡宗道之外的所有人。 “疯没疯我不知道,但西府军和南府军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我是很清楚的,走慢一点,拖死三千南府军,宇文通是完全有这个动机的,至于知道了宇文通的动机后,李辉做何反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郑九直言,他不仅参加过北胜关大战,而且在南府军和边军军营里都待过,深知府军内部的矛盾,西府军是李延的嫡系,南府军是李辉的命根子,倘若李辉知晓宇文通的龌龊动机后,他会不会借刀杀了宇文通? 当然,李辉可没那么聪明,但他身边一定有聪明人。 不仅董飞予听明白了郑九的潜台词,李默鱼自然也听明白了,她低头沉默了很久,但没有像想象中崩溃。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当李默鱼再度抬头的时候,伸手抹干了眼泪。 “其实用不着我们硬撑了,胡人已经有了退走的迹象。” “可惜呀……”李默鱼叹息了一声,眼神失去了光彩。 “是很可惜。” “胡宗道胡老爷子。” “卑职在。” “麻烦你带两匹快马,马上从南门出城,绕过胡人兵营去找尉迟长明,传我的命令放弃青风甸,向西撤,寻找叶飞凡,争取与李宏的大军汇合。” “老朽一定不负殿下嘱托。”胡宗道接过李默鱼递来的折扇,这是信物,也是命令,施了一礼后,又朝郑九和董飞予拱了拱手,“殿下的安危便继续仰仗两位了。” “好说好说。”董飞予连忙还礼,郑九对着老熟人只是咧嘴笑了笑。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不动,以不变应对万变。我估算,胡人剩余的兵力大概在五千人左右,依然有力量对南城发起一次全面攻击,因为不甘心,损失惨重,耗时日久都没有拿下凉州城,他们也是有这个动机的。” “郑九,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追着他们的屁股痛打一番?” “我赞成董将军的建议,不动。且不论他们的王,单单这个呼延老匹夫就坏的流油,你若是趁他退却而追击,反会上他的大当。况且,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力量追杀。” 郑九与董飞予都不赞成追击,李默鱼叹了口气,只得作罢,她也是非常不甘心的。 第195章 辘轳篮筐 直到午时,凉州城内的零星战斗还时有发生。 后来郑九活捉了一名将佐,像是一名百夫长,审问后方知胡人大军在一个时辰前就已撤走了。 虽然同样极不甘心,但明慧撤的十分坚决,留下了一支百人队打散了后在城内捣乱,以迷惑守军。 “这娘们倒是狠辣。”董飞予啐了一口,一刀结果了这名百夫长。 “希望胡宗道一切顺利。”李默鱼叹了口气。 “放心吧,那老小子厉害着呢。” 郑九知道李默鱼担心那三千南府军,而他在担心明慧和浩瀚部族的大军汇合后,会不会再度南下。 说的也是。李默鱼不再长吁短叹,建议立刻派出斥候在凉州城远郊进行无死角的侦察,确认是否还有胡兵残留,然后在百姓中大规模征募劳役,清理战场,准备战后重建。 “看来踏雪无痕殿下成长的很快呀。” “你在说什么?”李默鱼对郑九怒目而视。 “哈哈,我是说我没意见,需要多少钱说一声,我去四处溜达一番,你们忙。”郑九笑着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又回了南城的那间客栈,这里并没有因为激烈的巷战被破坏,基本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貌。 地上的尸体一直没有得到处理,整个客栈都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味,郑九连忙找来几个老衙役,给了点银子将尸体处理掉。 其实全城有很多地方存在这种状况,战死的、被屠杀的尸体太多,根本无法及时拖走掩埋,接下来的几日,够李默鱼和董飞予忙的。 重新勘察了一遍现场,郑九依然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反复捋了捋,最主要的嫌疑人还是呼延诺和和他的那个女徒弟。 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嫌疑人,比如,不断在找冯家麻烦的白家、赵家等等,可问题是,当时城门紧闭,戒备森严,他们是如何把一个大活人给搞出去的? 武道高手弄一个人出城自是不在话下,但这人的修为最起码是天级大宗师,或者内外配合,否则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辘轳篮筐? 郑九突然想到了那晚与李默鱼从南城门入城时的场景,当时严禁打开城门,马均命令士卒摇动辘轳放下篮筐,这东西,南城的城门楼上显然随时有备着的,否则不会那么快,一声命令就摇下来了。 西城塌了,姑且不提,其他两座城楼是否也是同样如此? 想到此处,郑九立刻跑到南城的城门楼上,看了那个辘轳果然还在,竹子编的大箩筐可以并排坐两个人,但是守城的士卒已经不是那晚的几个人了。 “将军有何事吩咐?” 士卒却认识郑九,能跟董飞予时常混在一起,必然也是将军。 “马均在什么地方?” “在巡城,可能此刻去了东城。” 随即郑九先后去了北城和东城,北城没有辘轳,但东城有,马均也果然在东城。 “郑大人,找马某有何吩咐?” 经过数日的并肩战斗,马均对郑九的态度完全改观,只是一直不知道郑九在南府军中是何职位,便以大人相称。 “四日前,我和李将军进城的时候,南城的那几个摇辘轳的兵卒在哪里?马将军可有印象?” “兄弟们能侥幸活下来的不多,让我想想……” 马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双手一摊,“怕是都死了,那队人是刘长顺的手下,我认识一个叫小麻子的,是前日死的,这几天调来调去的,建制全乱套了……” “哦,那还真不巧。”郑九点点头,知道希望渺茫,董飞予的手下此次战后,十不存一,也情有可原。 “不知郑大人要找小麻子他们,所为何事?” “我一个朋友在客栈失踪了,他身患疾病,不知道他是如何独自出得城。” “哦?还有这等事,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没料到,这一问还被马均问出了线索,只见他拎着一名面色蜡黄的兵卒匆匆回来。 “你自己跟郑大人说!” 马均言语不善,一把将兵卒推到了郑九面前。 那兵卒吓的早已六神无主,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好好说话,你知道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都详细说与我听。” 兵卒叫陈冉,四日前那晚他在东门城头值守,大概是酉时的样子,他的战位就离那辘轳两丈多远,当时有些瞌睡,便靠在城垛上打盹。 恍惚间一睁眼,便看见前方不远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蓝布褂子,面庞周正,正冲着他的同伴张二甲傻笑,笑容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张二甲,他就在辘轳旁边,也冲着那年轻人傻笑。 这一幕把陈冉给看傻了,偷眼向更远处观瞧,远处的同伴似乎恍若未觉,有的打盹,有的向城外眺望。 唯独他陈冉像傻子看戏一样,看着这怪诞的一幕。 年轻人忽然将手伸入怀中,很快掏出一锭银子,然后又指了指那篮筐,张二甲居然伸手接过了银子,将篮筐抬高到架子上,示意年轻人坐上去。 看到这里,陈冉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因为年轻人坐上去后,一个人无法将篮筐平移到城垛外,于是张二甲拍拍陈冉的肩膀,喊他帮忙。 陈冉毛骨悚然,却又鬼使神差的与张二甲一起将篮筐平稳的推到了城垛外,之后,又是两人一起摇动辘轳将篮筐缓缓放到城下。 “你特么的,大白天说胡话呢?” 陈冉描述完,马均当即气的就给了他一脚,陈冉被踹了一跟头,爬起来,又是磕头,又是对天赌咒,所述之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云云。 郑九目瞪口呆,却非一头雾水,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那间幽暗的地下石窟里,与冯默声相处的日子。 老冯给他讲了很多武林轶事,除了正统的武道江湖之外,还有阴邪不明、鬼怪丛生的另类江湖,世界之丰富多彩,无奇不有。 这些另类江湖有很多门派,抓鬼的养鬼的,画皮炼尸的,养虫养蛊的,起坛做法夺人心魄的,夺舍他人肉身的,有些高手可入地府,可驱鬼差,种种手段,闻所未闻,却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界。 当然,这一切乱七八糟的手段,高阶修士都能信手拈来,可是修士想要掳走冯启年,直接抢就是了,犯不着如此无聊。 由此,郑九推断掳走冯启年的人,大概就是另类江湖中擅于夺舍的高手,他们曾经有一个非常神秘的门派,被称为把戏门。 把戏门在盛极一时也曾令武林同道闻风丧胆,在很多年前遭到以古武门为首的正派打压,随后就销声匿迹了,但不代表消亡。 有了大致的方向,郑九总算踏实了一些,又问了陈冉一些问题,这才叮嘱马均不要为难陈冉和那个张二甲。 “张二甲战死了。这该死的王八蛋,居然瞒着老子干出这么一出混账事,看在死了的份儿上,老子就不计较了。” “战死了?尸体在哪里?”郑九眼睛一亮。 第196章 各自安好 “在……喂,张二甲埋了没?”马均扭头问他人。 “好像没有,咱们自个儿的兄弟都放在板车上撒了石灰,到时候一起拖到郊外,董将军说要立英雄冢。” “特么的,他还能进英雄冢……” “板车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片刻后,郑九在一间大宅的院子里看见了张二甲的尸体,院内散发着阵阵恶臭,被撒了石灰的尸体像是阎王殿里的白无常。 “他就是张二甲……咦?”领路的兵卒指着一辆板车向郑九言道,但话说了一半,忽然有些莫名的惊讶。 “兄弟因何奇怪?”郑九问。 “不对呀……”兵卒说话间连忙找了块破布,将张二甲面孔上的白灰擦拭一番,然后愣住了。 “将军莫怪,是张二甲不假,但他好像突然间就缩了一截。” “此话怎讲?” “张二甲是个大个子,身高八尺有余,怎地现在连六尺都没有。” “哦。”郑九点点头,心中已然有数,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臂膀,坚硬粗糙如枯木,扭头问道,“我解衣查看,可以吧?” “将军请自便。”士卒是个聪明人,知道将军查验时不喜有人旁观,立刻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这是一具很诡异的尸体,躯干和四肢都已经枯木化,表皮机体皱皱巴巴的,像是被迅速抽干了水分,只有左胸和头颅正常,但是已在腐烂中。 左胸乳下有一小块淤青,郑九用布沾了些水小心擦拭一番,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这块淤青竟然是一只十分狰狞的蜘蛛。 内嵌在皮肤里的蜘蛛已死,硕大的肚皮鼓鼓囊囊,郑九将张二甲的尸体翻过来,没有再看到其他异常,于是抽出一把小刀,很谨慎的将那蜘蛛从尸体上整体剜了下来。 啵~ 一股恶臭扑鼻,张二甲的左胸、面孔都迅速瘪了下去,继而像四肢躯干一般枯木化了。 这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小东西居然可以支撑张二甲的机体活力,实在匪夷所思,可惜死了,否则张二甲的身躯还如常人一般。 究竟是把戏门还是养蛊高手?疑团反而扩大了。 郑九在玉扳指里找了一个小木盒,将那蜘蛛装好收起来。 然后费了把子力气重新给张二甲把衣服穿好,朝其拜了拜,郑九方离开宅院。 回到那城隍庙时,见李默鱼正在伏案奋笔疾书,郑九回来,她头也不抬,极是专注。 董飞予不在,郑九干脆到外面找了纸笔,写了几句话,声言离开凉州,大家各自安好。 又给李默鱼留下了一大箱子银锭,用大字写下“日后还我。” 这笔银子在凉州城重建时用得着,数量有限,只是聊表心意。 看了看日头,又弹了弹衣冠,再无他事,郑九飘然而去。 按照冯默声的说法,把戏门最古老的总坛在燕国,后来式微后不知所踪,近些年把戏门在魏、楚两国非常活跃,看来,不得不去大魏国走一遭。 至于凉州城之后还有没有战事,郑九虽然有些担心,但不是困住他的理由,大周国若是想好,必须要吸取凉州之战的教训,否则气数长不了。 李默鱼令人刮目相看,作为万金之躯的公主殿下能在那种惨烈的巷战搏杀中一直咬牙坚持,从未抱怨,便值得称赞,心系百姓不是放在嘴边随便吹吹的,也没有了之前的踏雪无痕的矫情和不知所谓。 至于李辉,还是趁早回家关起门来生娃娃吧,不要跑出来害人的好。 王九儿自从第三日打完擂台后,便迅速离开了南城,一路狂奔在西去大周国的途中。 两天了,没有遭遇截杀,可她总能感受到如蛆附骨的威胁,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警示,就算师父还在左近,这种警示依然存在。 除了赶路,王九儿便是想着如何去见郑九,是制造一个巧遇,还是直接寻上门去?很伤脑筋。 毫无疑问,华山品武会王九儿的表现,郑九是不会原谅的,无论她有没有出卖过冯启年,都无法解释她有意误导郑九的事实。 刚刚进入大魏国,王九儿便收到了师门传讯,命她在李家集打尖后,离开官道,选择向西南的小道去邳州。 信息没有言明去邳州的目的,王九儿一头雾水,但不敢违抗师命,在李家集住宿一晚,次日一早便直奔邳州。 然后在邳州,王九儿收到了第二条师门传讯,让她向西再走官道经大武、滑县和团州去方城。 方城? 王九儿似乎明白了,方城的正西方就是上城县,西北方是临仓城,数月之前,当她还是大周含山边军身份的时候,便与郑九、冯启年强渡汾阳河,翻山越岭后,停留的第一站就是方城县郊。 师父的意图是让她再走故途? 郑九难道不在大周,而是来到了魏国?她当真会在这条路上再遇郑九? 不论心情如何忐忑,王九儿只能按照师门的交代前行,三天之后,风尘仆仆的王九儿抵达团州。 团州城很大,且十分繁华,是大魏国西南部苍州的州府所在。 入城后,王九儿选择了一间很低调的客栈住宿,在跟着店小二上楼时,她看见了一名很奇怪的客人,身材极是高大,一身粗布褂子,补丁摞补丁。 但补丁的布料要明显要比褂子原有的布料好的多,有些违反常理,但对江湖人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穿戴。 这种细节一般人不大会注意到,但随时在刀头舔血王九儿却十分敏感,这大块头是个邪道中人。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奇怪的客人正在进门,在开门关门的一刹那,王九儿如遭雷击,她看见了里面坐的歪歪斜斜的冯启年。 是冯启年没错,尽管只是侧面像,一瞥惊鸿,但王九儿对自己的眼力是相当自信的,只是冯启年的表情有一种很陌生的怪异感。 似乎有些玩世不恭,又好似很痴傻的样子。 难道郑九也到了团州?二人怎么会和这样一个邪道高手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让王九儿强迫自己镇定,也打消了立刻敲门相认的念头,冷静观察后再做决定,说不定师门的传讯很快就到。 然而,再也没有传讯。 王九儿的房间与冯启年所在房间隔着一间客房,非常近,却丝毫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发出。 本卷终 第197章 最可怕的人 【新卷开启,继续与各位看官一同前行。】 最初的慌张淡去之后,王九儿冷静下来。 稍加梳理离开赵国南城之后的事情,两次师门传讯以及平淡的赶路,让她大概猜到了师父的意图,心情复杂之极。 王九儿不确定师父最终目的,究竟是要对付冯启年还是郑九。 但显然这样的安排,她很快就能见到郑九。 说不定师父已经写好了折子戏的戏码,在阴差阳错中能消除郑九的猜疑和愤怒,最终让她和郑九二人再度融洽相处在一起。 这听上去匪夷所思,可王九儿知道师父能干得出来,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但王九儿的内心是抵触这样做的,怀着不纯的动机,去死皮赖脸的缠着两个曾经生死患难的伙伴,她很厌恶,却师命难违。 逃是不可能逃的,王九儿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师门,毕竟师父于她有救命之恩。 在师父的众多徒弟中,她入门最晚,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所以,也最不敢违抗师命。 可笑的是,入门五年来,王九儿一直都没有搞明白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神出鬼没,却毫无名气,可每个徒弟都怕他怕的要死。 王九儿还清晰的记得,和师父唯一一次可以称得上平静的谈话,当时家中蒙难,除了她之外,满门被杀。 师傅问,“想不想报仇?” 王九儿答,“想,可我人单势孤,不知道怎么报仇。” “很简单,去杀了赫脖罗,那个可怜虫就会失去王都的支持,不得不提前圈定继承人,倘若如此,可怜虫必死无疑。” “可是……” “想报仇,哪来什么可是?” 于是王九儿杀了赫脖罗,随后莫哥回归,与明慧争夺继承人,后来年冬尔甲横插一杠子,终于引发了部族大叛乱,那山城那晚的鲜血映红了半边天空。 谁都不会想到,这场足以影响多纳尔部族数十年的叛乱,始于王九儿杀了一个关键的人物,赫脖罗,来自王都的特使。 赫脖罗是代表王都的那位王,训斥多纳尔王摩尔拉,并要求他出兵一步步蚕食大周的伏龙和上谷,事情还在谈,王九儿便杀了特使。 由此,摩尔拉最终死于那山城的叛乱,王九儿大仇得报。 因为摩尔拉曾在三年前杀了王九儿全家。 但这个仇报的让王九儿近乎崩溃,因为一时冲动,让整个部族死了数万人,而她师父只是说了三句话、出个主意而已。 至此,师父是天下最可怕的人这句话便深深的烙印在王九儿的脑子里,话不是她说的,而是自称对师父最忠心的大师兄说的。 大师兄在死之前还有一句名言,有个蠢货问大师兄,师父可怕还是仙师可怕,大师兄回道,“仙师固然可怕,但能让你死个痛快,灵光一闪便去见祖拉多了,师父会让你日日梦见祖拉多,而不死。” 祖拉多胡人相传的地狱凶魔,比汉人恐惧的阎王还要可怕。 一想到这些王九儿浑身就会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悠悠的叹了口气,开始卸妆,再度易容。 与王九儿的沉重的心境截然不同,郑九正踏风策马夜行,前方不远就是含山县,故地重游,没有太多感慨,急着赶路也并非是过于担心冯启年。 郑九又要突破了,一重小境界,冲击金丹期中境。 好巧不巧,一进入含山县,他就想起了那座山洞,以及山洞附近的那个老山精,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算笔小帐。 虽然只是个小境界,但这种速度在修士的眼里就过于吓人了。 莫说灵气早已枯竭,就算是灵气鼎盛的时候,一重小境界对于一名普通修士来说至少要苦修五到十年,可郑九只用了区区几个月。 这不仅仅是因为郑九的身体条件太好,先天玄阳体,后天又有道元符种加持,还很可能还源于他的武道修为在近期突飞猛进。 似乎与吕正阳老道说的有点不一样,至少现阶段,武道与修行之间并不冲突,反而相辅相成。 不知道以后突破到了更高境界后会不会出现问题,无人可问,郑九只能自己瞎摸索,反正有大天王鼎压阵,倒也不是太担心。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郑九自己可能都不太清楚。 几乎所有修士都是按宗门心法,靠打坐来参悟境界奥妙,靠吐故纳新来增益灵力,靠上乘典籍和功法来锤炼战力。 郑九则是极少有的靠实战来领悟道、元、法的真意,靠真元内力的增长刺激道元符种以获得超预期的灵力的另类。 郑九也会入定自观,更多的是为了提炼、反省和找问题。 修士之间也会对练,甚至为执行宗门任务出去实战,但与郑九相比,实战的频度与烈度就差了太多。 换句话说,郑九的修行之路与九成九的修士都截然不同。 第一次在大天王鼎锁柱全身灵气的情况下突破,郑九多少是有些忐忑的,大概率不会弄出什么动静,可也无法预估会出现什么状况。 一进入县城东南郊,郑九就发现了那个老山精,果然是难离故土没走远,想必以为郑九死了,又跑回来了。 “出卖我朋友,你有何话说?” 郑九一把就将老山精从烂泥地里底下拔了出来,这老东西自然也发现了郑九,慌不择路,干脆往地下拱,还是没逃掉。 “仙师饶命,就是借小老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出卖您的朋友……哎呦呦,轻一点轻一点。” 郑九才不与他废话,一把就拽断了老山精一根极有活力的根须,疼的老山精死去活来,不停的告饶。 “欺负一个老者有何本事?是我干的,你待怎样?” 随着身后尖细的声音传来,一道劲风直奔郑九的后脑。 郑九根本不回头,反手就是一抓,五指灌足了真元内力,那滑不溜丢的粗大枝条旋即被握在手心,如何挣扎都不得脱离。 身后的家伙发出痛苦的哀嚎,因为郑九手中的玄阳之力如同炎火,对阴木属性的山精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一条火线直奔身后一丈多远的柳树疙瘩。 “仙师饶命,仙师……使不得。” “是我等错了,求仙师给个机会。” 第198章 泛泛而谈 郑九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却也不会滥杀。 山精有了灵智,便是天地造化,杀之不详,干脆坐下来谈。 “你们修行百年千年,经历、阅历远非常人可比,可曾听说过把戏门?” “确有一些了解。”老山精老实回答。 “说说看。” “呃,这个……老朽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是泛泛而谈。它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门派。”老山精抖了抖沾满烂泥的根须打开话匣子。 把戏门至少存在了数千年,最初是一些民间艺人的松散组织,走街串巷,打把势卖艺就是他们讨生活的手段。 比如古彩戏法,以丹、剑、豆、环为核心,表演魔术,讲究技巧和眼疾手快,化丹为水、吞剑术、胸口碎大石等诸如此类。 后来还渐渐兴起了杂耍、口技、皮影等等,形式极多。 但民间把戏总被人轻贱,与各行各业都沾点边,又被各行各业瞧不起,因为总在街头卖艺,或在梨园助兴,不务正业,难登大雅。 这一行生存着实艰难,后来出了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以申工胥为首的几位大能,把诸多把戏形式的内涵提炼出来,结合了武道的内功心法来锤炼幻术,最终将把戏一门推高成为武道的一个分支,并创立了把戏门。 后来把戏门又出了一位顶尖强者,叫无忧生,在幻术的基础上摸索出了摄魂术、偷心术,还有移花接木,使把戏门朝邪路上发展,最终成为武林中的一患。 因为把戏门屡屡做下惊天大案,激怒了武林同道,被以古武、太极门为首的正道门派联手打压,无忧生最终被打死,把戏门总坛被焚毁,渐渐淡出江湖。 “这哪里是泛泛而谈?你简直就是门儿清啊。”郑九反嘲,心中不免一动,摄魂术?岂不是正应了发生在冯启年身上的事情? “仙师有所不知,我们这些藏在山野的卑贱生灵其实是挺怕把戏门的,说句难听点的话,我们是他们炼制一些主要器具的材料,所以即便是道行千年,只要不能彻底幻化人形,我们是不敢去县城的。” “你的意思是说,把戏门主要混迹在州府县城?” “是的,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早已遍布乡野。”老山精说着话不住的摇头,看起来它们怕把戏门更甚于怕修行者。 “在魏国,把戏门有没有什么分舵、分坛之类的组织?”郑九接着问。 “倒是没敢太关注,仙师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以上城为中心,在确保你们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帮我查探把戏门的分舵和分坛,若是能找到把戏门的骨干成员也行,不让你们白忙活,这个东西可能对你们的修炼有些帮助,权当是酬资。” 郑九说着话,掏出了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了两枚指甲盖大小的乌黑丹丸,被称作醒魂丹,可以壮大神魂,是青阳道门丹堂炼制、为筑基期以下弟子修行的辅助丹药。 莫要看只是一种辅助丹药,但在灵气匮乏的修行界也是十分紧缺的抢手货,一场战斗下来,此丹丸可以迅速缓解疲劳,修复神魂。 说句不好听的,郑九给出的这两粒丹丸,比他消耗在凉州城的所有银子加在一起还要值钱,他不自知,而且这种杂七杂八的丹药在玉扳指里还挺多。 老山精激动的都哆嗦了,两根枝条死死的缠住丹丸凝视了半天,确信这是仙家才有的丹药,它这种坑人的老货一辈子也只曾见过,没尝过。 咕咚一声,老山精还在激动中,那小柳树精已经把丹药生吞到肚子里了,这般仙物留在外面一刻都不放心,吞下肚才踏实。 虽然在郑九与老山精的对话的过程中,柳树精一直保持沉默,但它眼下对郑九已经服服帖帖,再无任何怨气。 打不过郑九是真的,而且柳树精的灵智开启有限,认死理,有奶便是娘,现在的郑九一句话,它便敢赴汤蹈火。 “好了,我要在这洞里待上几日,你们俩各自去忙吧。” 郑九挥挥手,转身进了山洞,数月前,他便是在这里突破了金丹境,看来还真是个福地。 王九儿在客栈里警惕了半夜,那间房里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呵呵呵的傻笑,便再无其他响动。 直至后半夜,王九儿稍有放松,便闻听有人上楼,进了隔壁再隔壁的房间,紧接着便传来了低语声,王九儿穷尽办法也难以听清双方在交谈什么。 伴随着偶尔传来的呵呵傻笑,房间内的人交谈了约半炷香的工夫,便戛然而止,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开门,关门。 三人竟然一起离开了,直至下楼梯的声音消失,王九儿方从窗户直接翻身而下。 从客栈后院摸到前面的街巷,王九儿轻若灵猫,未发出任何声响,自然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街巷十分冷清,也很昏暗,只有零星几盏店铺的气死风灯在摇晃中发出微弱的亮光,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寅时。 三个影子一晃,消失在街巷东首的拐角。 扫了一眼便知三个人中并没有郑九,冯启年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跟两名邪道人物在一起? 王九儿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这个时点是无法出城的,他们似乎也并没有想着要出城。 三人走的并不快,因为冯启年走走停停,好像不由自主的样子,联想到客栈里冯启年诡异的样子和呵呵傻笑,王九儿悚然一惊,莫非这冯二被人给控制了? 华山品武会后,事情要比想象中严重,若冯启年真的被人控制了,师门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要王九儿营救冯启年。 那么郑九去哪儿了?现在又在做什么? 不知不觉中,王九儿跟了两条小街,眼看着三人钻进了一间大宅后面的角门,不敢再跟。 宅院占地颇广,修的也很气派,显然是个大户人家。 王九儿深知对付邪派人物要格外小心,自己的师门亦正亦邪,行事风格便相当狠辣,更莫要论真正的邪派。 所以她十分谨慎的在外围观察这间宅子,整整绕了一大圈,不免疑窦丛生。 邪派人物,租一间大宅子也不是说有多么不寻常,但给王九儿的感觉总有那么一点别扭。 思讨片刻,王九儿干脆爬到了附近一户人家的屋顶,矮身趴伏,一抬眼便能看见大宅子的角门。 且先守在此处,明日找机会探查一番。 第199章 天榜结果 大宅院内,冯启年跟着两个高大的陌生人沿着回廊、小径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别院,院内正房亮着火烛。 “启禀师叔,人已带到。”其中一人在门口通报。 “带进来吧。” 通报之人冲着那个身材高大者打了个手势,那人便盯着冯启年看,目光停留了片刻,便微抬左手率先迈步进了院门。 说来奇怪,痴痴傻傻的冯启年也有样学样,一撩袍子的下摆,也微抬左手进门,姿势神态与那高大的男子一模一样。 正房里坐着三人,均是年过半百的老者,每一位都是太阳穴凹陷,目光凌冽,皆是武道天级大宗师以上的高手。 “覃奇凯见过白老爷子、赵家二爷、六爷。” “覃舵主辛苦了。”中间坐着的红面短髯的老者道了声谢,便把目光投向了神色木然的冯启年。 “人已带到,幸不辱命。” “这冯家公子果然已经痴傻?”左手边坐着的老者一眼便看出冯启年不对劲。 “回六爷话,此子在我们寻到时便已是这副模样,若不是浩、周两国交战,还真不好弄出来。” “凉州城的状况如何?”右手的老者问。 “不是太清楚,此事是由我银州分舵的人负责,覃某只是到了地头接人,随口问了一句,说打的很激烈。” “哦……” “覃舵主守信,这单合作愉快,长兴?” “在。”一名候在院中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了厢房,片刻后捧出一个紫色的檀木盒子,走到覃奇凯身边。 “这是说好的额外补偿,覃舵主可在院内歇息一晚……” “那倒不必了,覃某另有要事,就不打扰几位。” “也好也好,送客。” 覃奇凯接了檀木盒子,并不避讳三位老者,打开盒子查验一番后方才满意的盖好盒盖,转身离去。 自有方才陪同而来的人带着出府。 王九儿瞪大眼睛看着那邪道高手从宅院的角门出来,独自一人离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跟上去,因为冯启年留在了院内。 只可惜,趴着的这间房子不够高,无法看到大宅院里面的情况,王九儿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 天亮后便看的真切了,令王九儿大吃一惊的是,她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出门,坐上了轿子而去。 此人是白家掌权的话事人,在燕窝岭擂台赛上,看待王九儿的眼神就非常不善,就坐在赵家家主身边,是以王九儿对二人的印象很深。 幸亏昨晚没有贸然闯入,否则必吃大亏。 眼下的局面就不好弄了,王九儿有点抓瞎,不知道宅院中还藏有怎样的高手,亦不能主动向师门求援,一个好大的难题。 冯启年落在白家人手里,怕是难有活路了。 到目前为止,师门未再有任何消息和指引,那就是明摆着,事情需要王九儿自行处理…… 而落在白家宅院中的冯启年倒是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因为痴傻,便没什么喜怒哀乐,吃饱了就愣愣的瞪着院落里的喜鹊,偶尔流着口水笑一笑。 此刻,冯启年不看喜鹊了,而是盯着面前一张阴沉的面孔看,就像在看喜鹊,却又有种莫名的恐惧,可能在冯启年眼下的认知里,这张半老不老的人脸比喜鹊要可怕的多。 事实也是如此,赵家老六赵无方便是一个面相很阴狠的人,他已经对冯启年做了多项查验,确认这个冯家二公子真痴呆了。 “弄了个废物回来,这一票不划算呀。” “不着急,白家有高手,有顶级郎中,给这傻小子看看,实在看不好,我们还有下一步手段。” “我不看好你所谓的下一步手段,冯家老祖不会上当的,否则他就不会有魄力遣散冯家嫡系子孙蛰伏,以求东山再起。” “六弟不必把话说得太满,冯家老祖不上当,但这个傻小子的亲爹可没那么高深的定力,反正人在我们手上,主动权在握,可以慢慢想办法。” 赵无方冷笑一声,挥挥手让下人把冯启年带到偏房去,看着那双直愣愣的眼睛,他总有一股杀人的冲动。 “永乐还没有消息么?” 此言一出,赵无畏的脸立刻阴沉下来,这该死的丫头让他丢尽了脸面,甚至害得他都不敢在赵家老宅待下去,生怕撞到父亲又被训斥一通,借着这次办事的由头躲到了六弟这边。 “六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捅你老哥的心窝?” “还真没那个意思,只是提醒哥哥,既然事已临头,借着在白家的地盘,不如把话摊开了好。” 赵无畏一愣,继而面相上如便秘一般纠结。 赵永乐私自离家的事情尚未传开,只有赵家自己人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回旋余地,六弟的意思他很清楚,主动跟白家人把话挑明总比届时被白家人发现的强。 只是,脸往哪儿搁?又如何向老爹赵元际交代? 这次武道天榜的擂台赛,赵无畏表现的实在差强人意,不仅赵元际不满意,白家老爷子也很生气,非但没有彻底封杀掉以华山剑派为首的大周武道人士,就连燕国也有漏网之鱼。 更难以交代的是,赵永乐、赵永康姐弟俩活生生的把两个天榜排名给弄丢了。 这一切经过,赵无畏都很被动,后知后觉,反复擦屁股,反复没擦好,反而糊了赵家人一脸花。 好在,这次天榜大赛最终的结果没有超出之前设定的预期,否则赵无畏哪能做到这里跟自家兄弟闲扯。 天榜百强结果,白家有十七人入榜,赵家九人,宋家七人,一共有三十三人,超过了总数的三分之一,基本控盘。 白家也如愿以偿,拿下了天榜第一,成了两年后第二届武道天榜百强战的东家。 赵家自然是最为一鸣惊人,一年前天榜只有一个赵永乐排在第七十位,此番擂台赛后,一下子杀进来九个人,这还是在赵永乐落榜的前提下,赵家的新生力量之强大,震动了整个武林。 倒霉蛋宋家,原来在天榜百强中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了七人。 至少有三个排名本不应该丢掉的,却被人家打的稀里哗啦,拱手让出,夺走宋家天榜资格的有两位来自华山剑派,还有一个来自燕国的形意门。 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这宋家丢掉的三个名额,都是被漏网之鱼夺走,说明赵家在赛前揽下来的活计做的特别难看。 赵元际的老脸挂不住,都没有参加最后一天的闭幕观礼。 而全程监督扶风堂做事的赵无畏便是罪魁祸首,不仅漏洞百出,对扶风堂的柳堂主也没有足够的威慑力,只能捏着鼻子挨骂。 这些拿钱办不好事的邪道门派自然会受到严惩,说不准仙师已经动手了,有人发现扶风堂四大护法死在燕窝岭西南官道旁的野地里,死状极惨,有一具尸体都被切成了碎块。 三名天级大宗师外加一名武王境高手在一瞬间被人干掉,除了仙师,放眼整个武林还真没有人能够做到。 可无论怎么说,一路丢人现眼的赵无畏,如何抹开面皮跟白家话事人说,我家永乐跑路了,咱换个人嫁? 第200章 求之不得 蹲守了一整天,王九儿就像一片破布扒在房顶上,风吹日晒,纹丝不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连武道修为高深的赵无畏兄弟都没有察觉宅院附近有人盯梢。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对于王九儿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一整天有大收获,这所宅院的角门有大用场,卯时,宅院内有下人抬出便桶,卯时二刻有专人收走后放空桶。 之后不久,又有下人开门将空桶搬进宅院内。 白家老太爷是卯时末刻乘轿离开的。 也同样子在卯时末刻,有穿戴光鲜的下人出门采买日常生活用品,主要是蔬菜、鲜肉水果之类。 辰时,有水车送水,跟车的杂役要在宅院下人的指引下将四大桶水搬进宅院内的指定地方。 申时初刻,有人驾骡车给宅院送物资,一大箩筐,也是日杂干货类的东西。 至此,角门便安静了,王九儿看不到正门,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在正门进出,但总结了很多信息。 宅院里住了不少人,所以每天用度都要补充更新。 其次,倘若这些下人、管家之类的作息是固定的,王九儿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按作息时间冒充某个下人混入府内,快速带走冯启年,为此,王九儿还要再观察一天。 如此长时间的趴伏盯梢,王九儿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甚至一动不动,自有一门活血松骨的心法。 师门中的几位师兄虽然人品都不咋地,但代师传艺,对师弟师妹们的要求极高,甚至严酷,王九儿有一次被饿过十天不给吃东西,居然也能奇迹般的挺过来。 整个师门就是散养了一帮徒弟,大事有几个师兄,小事有仆人,师父很少出手,一旦他出手,便是大事都包不住的大事。 所以,王九儿很紧张,也很卖力。 夕阳西下,忽然一阵沉闷的轰响和震动让含山县郊外的那座山战栗了半天,吓得四周的昏鸦老树都瞬间惊醒,四处都有拍打翅膀升空的鸟儿,而呱噪的虫鸣声却戛然而止。 “怕是成了?”守在洞外的老山精惊骇不已。 这辈子,它恐怕是真遇到了大造化,洞里的这位,天赋恐怕旷古难见,一定是哪个隐世宗门的核心传人,否则短短几个月,居然能两次破境,实在闻所未闻。 跟着这位仙师混,哪怕是从他手里随便露出点什么渣滓,都是莫大的机缘。 可恨自己,之前有眼无珠,得罪了仙师,对柳树精的管束也不严格,再度冒犯了仙师的朋友,幸亏老天开眼,仙师好脾气,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老山精的态度就愈发端正,而柳树精的位置靠远一点,态度也同样恭敬端正。 郑九这次破境历时两日,比上次要顺利的多,但消耗的灵石依然不少,怕是有百枚上下。 金丹期中境在道与法的认知上似乎没有太大长进,但丹田气海却有了本质的变化,那颗凝实的金色小球一下子变得如鹅蛋一般大,通体金黄色中已经隐隐有了紫色的纹理。 与之相适应的是气海的规模也在成倍扩大,黑暗浩淼的巨大空间里有了烟气,虽然还很稀薄,但毫无疑问,灵力的迅速增长正在填充气海。 这样剧烈的变化,在大天王鼎内丝毫看不出来,只是一种意念上的感知。 灵力储备不仅比之前浑厚了数倍,灵台也扩大了,通过自观,郑九依然找不到道元符种去了哪里,但忽然就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它确确实实还存在。 这是此番破境后最大的收获,郑九差点喜极而泣,原本以为上次北胜关遭遇,被便宜师傅方晓把道元符种给毁了,没想到它还在,只是被藏起来了。 直到此时,郑九才知道误会了方晓,藏起道元符种是为了保护他,与那吕老道一样,一片好意。 气海丹田里变化最小的是那颗如指甲盖大小的乳白色圆珠,是修习玄阳心经后生成的真元丹,它并没有变大,而是更为凝实。 郑九的直觉,只有跨过第三重境界,这颗真元丹才会有本质变化,想想玄阳心经共有十一重之多,便有高山仰止的感觉。 看来,无论修行之路还是武道一途,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再如何有天赋、有资源,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撤了洞口的阵法,郑九便感知到了守在洞外的老山精还有稍远一点的柳树精,干脆把两个家伙喊进洞内问话。 “这两日可有什么收获?”郑九问。 “启禀仙师,我们查到了把戏门在方城的分舵,其舵主为覃奇凯,江湖绰号大头鬼,武道修为一般般,大概就是天级宗师境,但极擅长障眼法和摄魂术,这个人的不一般之处,便是两门邪功兼修,他还养蛊虫。” “哦?”郑九闻听,立刻从玉扳指里取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刚要伸手打开,老山精却连忙喝道,“仙师且慢。” “什么意思?”郑九不解。 “这盒中可是蛊物?” “一只奇怪的蜘蛛,已经死了,难道是蛊虫?” “老朽都能感受到,蛊虫是死不了的,养蛊之人不杀它,便能一直活着,赶紧赶紧……” 老山精急的不得了,又不敢对郑九出言不敬,浑身的枝条乱抖,“蛊虫的气息一旦出现,养蛊者必然能感应到它的方位,说不定那覃奇凯不久就会寻来……” 郑九闻听反而笑了,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便让他寻来,反而省些事情。” “哎哎……也是也是。”老山精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想想看也蛮愚蠢,再如何厉害的把戏门高手在仙师面前也不值一提,是自己以前怕这些家伙怕狠了。 “还有什么其他发现?” “那覃奇凯刚从团州城回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分舵上其他人都还正常。”柳树精抢着回道。 “分舵有多少人,平时干过恶事么?” “大概有十来个骨干,其他人都是小喽啰,走街串巷练把式,挣些辛苦钱,更重要的是收集江湖上的各种消息卖钱,比遍布天下的丐帮要体面一点,至于恶事么……老朽感觉,只要是能赚钱,他们都愿意干。” “那就是是非不分喽。”郑九嘴角微微一翘,摆手示意老山精和柳树精没事儿了,可以自由行事,他还需在山洞里自观一番,回味一下冲击境界的过程,夯实基础。 至于那个盛放蜘蛛的小木盒就没收回去。 老山精到了洞口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拉着柳树精快速离开了。 第201章 律法傀儡 待离着山洞远了,柳树精才悄声问道,“黄伯,你方才为何欲言又止呀?” “唉,也许是我多虑了,你有没有发现仙师有些奇怪?” 柳树精努力眨巴着幻化出来的一双人类的眼睛,不明所以。 “跟你说说也无妨。仙师似乎被什么大法力给困住了,根本无法外放灵力和神通,你我是知道他在此处破境,乃真仙师,可若是与真正的武道高手打起来,仙师又无法释放神通,那便麻烦了。” “你担心仙师打不过覃奇凯?” “那倒不是,论武道,覃奇凯也绝非仙师对手,但他的邪术太可怕,而且这厮的师父是个狠人加小人,不得不防。” “难道说,真有什么强大的仇家施加了下作手段,才导致了仙师这般样子?” “倒也不像,老朽修行千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事情,或许我多虑了,仙师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自行封闭了灵力和神识,可也没必要封的这般严实的吧?万一突遭凶险,岂不弄巧成拙?”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我本领低微,充其量做个仙师的耳目,那覃奇凯若是真敢寻来也好尽早通知仙师。” “好,你守在此处,我去上城。” 既然分工,老山精和柳树精便各自分开行事。 深夜,郑九结束自观,已经是子时末刻。 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状态非常好,就是肚子饿了。 于是郑九从玉扳指里取出一些吃食,都是前日里在含山县城里买的面饼和卤牛肉,还有一坛子米酒。 方吃了一口,身边的小木盒便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响动,郑九微微蹙眉,暗道老山精说的不错,这蜘蛛居然没死。 自然并非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而是感应到了他的主人。 郑九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吃喝,差不多酒足饭饱的时候,心神微微一动,老山精已经到了洞口。 “仙师仙师,覃奇凯那厮来了,现在已经到了上城西。” “有劳了,不打紧,你们躲起来吧。” “哎……那厮没带帮手,想来自信的紧。” “明白。” “……” 郑九收了吃食,从玉扳指里面取出一个纯金属打制的人偶,矮冬瓜般大小,是个胖娃娃造型,盘腿坐着,膝盖上有一面小鼓,双手各持一根鼓槌。 此物叫律法傀儡,不是木华道人的手笔,纯粹是因为有意思而收藏的,出自青阳道门的律堂,是专门用于惩戒犯戒弟子的刑具。 一捶下去便能震伤筑基期修士的经络,连敲五六捶,甚至可以震碎其心魄,再多敲几下能伤及金丹期修士的神魂,非常霸道。 用这种傀儡对付凡人和武道高手,那就更可怕了,一捶下去,很可能三魂七魄都给敲碎了。 所以,此物用于实战也相当犀利。 只是郑九为了不暴露身份,从未拿出来用过,玉扳指里还有很多有趣的小物件也在现阶段没办法使用。 律法傀儡完全可以用自身灵力催动,无须滴血认主,但因为大天王鼎的存在,郑九无法外放灵力,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用灵石催动。 反正破境时用了一百多枚灵石,还剩半枚未消耗掉,索性试试这个傀儡。 若不是覃奇凯是用蛊的高手,郑九也犯不着用如此金贵的灵石对付他,几拳就能把他打出翔来。 但武林有种说法,莫轻易招惹养蛊高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与之正面放对,这种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所用的各种毒物和下蛊的手段往往都出乎预料,所以郑九有备无患。 尽管郑九现在是金丹期修士的体质,可以百毒不侵,但蛊虫这玩意儿似毒非毒,很不好说,若是结合了其他技法驱使,那就更为危险。 小心一点为妙。 用灵石催动傀儡的方法很简单,将灵石塞入傀儡的口中,待鼓面变了颜色,有暗淡灰色符文流转,说明傀儡已经可以激发。 激发傀儡敲鼓的手段就非常土气了,敲击娃娃脑门正中央的一个圆陀陀,敲一下,娃娃便也捶一下。 只是有一点很关键,用自身灵力神识驱使傀儡,只伤及针对的目标,而不伤害自己,而用灵石激发的笨办法,在一定范围内就是无差别打击。 郑九自信能扛住七八捶,覃奇凯最多能扛一捶,所以无所谓。 将傀儡摆在洞内不起眼的地方,又将而那个开始蹦蹦蹦乱跳的木盒摆在正对洞口的位置,距离傀儡不足一丈远,郑九便抓了一把石子躲了起来。 他可不是迂腐拘泥之人,对付邪道高手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郑九也不想像上次在华山那样,莫名其妙的就着了道。 覃奇凯来的很快,半炷香的工夫,郑九便已经感知到了对方现身于小山坡下,就此驻足不前,想必对对方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小木盒抖动的更为厉害,里面的蜘蛛好似发狂了,只是这木盒看似普通,实则坚硬如铁,想撞破木盒,那是不可能的。 覃奇凯犹豫片刻,沿着山坡小径向前走了数丈便再度驻足,他已经看见了山洞洞口。 其实,若想立刻拿下覃奇凯,郑九现在就可以驱使傀儡敲动鼓槌,只是对其杀伤力没有把握,所以再近一点自然更好。 “不知何方高人在洞中盘桓,覃某深夜打扰,可否现身一见?” “……” “朋友既不答话,又不愿意现身,为何困住我的宝贝?” “……”郑九依然不答话。 “朋友再不答话,覃某便要硬闯了。” 郑九就等着这人闯进来,然而却没了动静。 几息之后,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响起,穿透力之强让附近的植被都纷纷抖动,若是普通人,仅凭这一声便已把耳膜给刺穿了。 郑九肉身之强远非普通人可比,自然没什么事,却也暗道这姓覃的把戏门高手还真有两下子。 啸声很快过去,洞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一只个头奇大的六足黑蜘蛛爬进了山洞,仅肚皮就如核桃一般,毛茸茸的粗大肢节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洞口附近略作停留,蜘蛛直接爬向了那个小木盒。 绕着木盒转了一圈,黑蜘蛛突然抱住木盒,张开口器对着木盒狂啃,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发出了嘎吱吱的声响。 可惜,不信邪的黑蜘蛛啃了半天,根本啃不动。 于是,黑蜘蛛又开始绕着木盒转圈,浑圆的肚皮在不停的抖动,啵的一声,居然开始吐丝了。 白丝像棉线一般粗细,一头搭在木盒上并牢牢的粘住,然后蜘蛛继续缓慢的围着木盒绕圈,缠在木盒上的白丝也越来越多。 不大一会儿工夫,木盒便被蛛丝包裹起来,然后黑蜘蛛就像是开启了灵智一般试了试蛛丝的结实程度,开始拽着木盒朝洞口爬取。 郑九看得有趣,亦是惊骇不已,天下之大,果然多能人异士,不能小瞧了这江湖上的草莽英雄。 眼看着木盒被一点点拽向洞口,郑九不再等待,屈指一弹,一颗石子激射而出,嗤的一声将蛛丝切断。 第202章 两处疑点 那只近乎半个拳头大的蜘蛛一下子跳了起来,发出奇怪的尖鸣声直接扑向藏在角落的郑九。 这小东西倒是凶的很,尚在半空中,浑圆的肚皮上部微微一缩便吐出一根白丝,像利箭一般激射而来。 郑九手握石子正要屈指再弹,却发现蜘蛛光亮的肚皮上出现了一张丑陋的面孔,面皮皱皱巴巴的,双目十分凶狠的瞪着郑九。 “这肚皮怎么忽然间变得这般大……” 郑九心念急转便知上当了,欲弹出的石子转向律法傀儡,嗤的击中了傀儡头顶的圆陀陀…… 咚! 仿佛有什么重物狠狠敲击在心脏上,郑九都感到难受,更何况借着蜘蛛幻形抢身进洞的覃奇凯,他的手还没触及到那方木盒,整个人便浑身一震,扑通栽倒,面部狰狞扭曲。 那硕大的蜘蛛在郑九面前砰然炸开,碎了的肢体散落在地上,在激烈晃动中变成了无数小蜘蛛,一窝蜂般的扑向郑九。 郑九周身泛出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一闪即逝,那些小蜘蛛纷纷被震飞落地,一个个肢体扭曲翻了肚皮。 玄阳心经遇险时自发护体,倒也犀利异常。 郑九松了口气,暗道好悬,若是没有提前做些准备,此刻覃奇凯大概率已经夺了那木盒,或是逃遁,或是狠狠的再给郑九来上一记。 邪道人物果然都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手段的。 郑九起身来到覃奇凯身边,这厮并未昏过去,而是瞪着双目,七孔流血,浑身无法动弹。 律法傀儡只是一捶,就已经震伤了覃奇凯的三魂七魄,郑九无法外放神识,就难以查看伤到什么程度,但人还活着就好办。 “能听见我说话么?”郑九问。 “嗬嗬……” 有反应,只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郑九有些头疼,如此,便不好问话了。 恰在此时,洞外传来了老山精的声音,“仙师可曾安好?” “进来吧。” 咕咚,一团根须凌乱不堪的木桩子滚进了山洞。 本已幻化成人形的老山精也遭受了律法傀儡的那一捶的冲击,直接把它打回了原型,幸亏它离着山洞有些距离,没受太严重的伤。 “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哎,咳咳……老朽经不得那响动。” 郑九一拍额头,明白自己疏忽了,又问,“伤的严重么?” “不碍事,歇息两日就好。” “这便是你说的覃奇凯?” “正是此人,把戏门方城分舵舵主,自不量力来找仙师麻烦……等等,恕老朽直言,仙师虽然震伤了他的魂魄,但要防止他耍手段,此人身穿白结衣,浑身上下都是布囊口袋,不知道藏了多少毒物器具在其中,仙师要防着点。” “简单。”郑九抽出一把短刀,对着覃奇凯一口气连挥了上百刀,罡风肆意,覃奇凯身上的白结衣如同雪花碎片般飞扬,期间还掺杂着各种颜色的碎渣滓。 锻阳术山海篇的最后一式散天花,郑九在突破金丹期中境前刚刚领悟,尚未用于实战,却在覃奇凯身上一番小试。 老山精吓得躲到了老远,漫天碎片落地后,覃奇凯已经一丝不挂。 “这样应该可以了?” “仙师得手段堪称……堪称神妙,只是,只是……” “莫要吞吞吐吐。” “只是这养蛊高手最凶厉的毒物,往往隐藏在体内,所以……” “你总不能让我把这人也给劈了吧?” “呃,这个也未尝不可,老朽是说,这些邪门的人太过歹毒,仙师但凡与之一丝机会,便有可能……”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这个人不能死,至少我要知道他的蛊虫为什么会出现在遥远的凉州城,我的朋友又去了哪里?” “这个……也好办,仙师若是不介意,容小老儿试一试?” “试便试了,在没有明确答案之前,不能伤他性命。” “这个自然。”老山精得到了许可,便远远的伸出了一根极细的枝条,如同那蜘蛛突出的白丝,颤颤巍巍的滑到了覃奇凯的身边,反复寻找确认后,枝条尖细的前端就像毒蛇一般一下子扎进了覃奇凯的耳蜗中。 覃奇凯看上去很痛苦,浑身战栗抽搐。 那枝条至少伸进去了十数尺有余,估计能在覃奇凯的脑袋里能缠绕好几圈了。 老山精也在浑身颤抖,很卖力,郑九冷眼旁观,大概明白了老山精的手段,就是在生拉硬拽的翻找生魂里的记忆,倘若郑九能放出神识,也没这么麻烦。 “幸不辱命。”足足一炷香时间,老山精收回了他的枝条,浑身抖了抖,清理一番才继续道,“把戏门总坛接受了白家和赵家委托,寻找并跟踪冯家子弟,开价极高,目的是什么,老朽没看到。 “但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很精准的找到了这位冯二公子,是另外一家不知名的门派把冯二公子在凉州的消息卖给了把戏门,于是把戏门的银州和上城分舵联手,用摄魂术和蛊虫技法结合将冯二公子给劫掠走了。 “只是在行事的时候出了点小纰漏,覃奇凯好像忽然与某只蛊虫失去了联系,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果断舍弃了蛊虫。” 果然是白赵两家,并没有超出郑九的猜测范围,“那么冯二公子人现在在哪里?” “在团州,白家的一处宅院,是覃奇凯亲自把人送去的,那宅院实际上是给赵家六爷使用,作为两家联手办事的一个联络处。” 郑九点点头,“你刚才说覃奇凯果断舍弃了蛊虫,会是什么原因让养蛊之人放弃花了心血悉心培育的蛊虫?” “小老儿也是奇怪,兴许覃奇凯急于办事,又或许遭遇了什么,总之在记忆力是没有的……” 这个疑点在整个事件的逻辑链条上是有问题的,郑九不免大皱眉头。 “呃……这家伙脑子里有好几个可怕的东西,千万可莫要让他给放出来,老朽的意思是说……” “交给你处置,怎么杀,都不能在这山洞内。” “哎哎,另外,老朽还有话想跟仙师您随口提一提,覃奇凯的师尊是邪道有名的高手叫随灭,此人也是把戏门总坛的护法,为人睚眦必报,所以……” “好,我知道了。”郑九明白对方一番好意,既然如此,那就做的干净一些,“你去处理覃奇凯,我将这洞口封了。” “那好,老朽便告辞了。” 说完话,老山精那混乱的枯树桩忽然伸出无数枝条将覃奇凯的身子缠的紧紧的,然后迅速拖出了山洞。 郑九随后收了律法傀儡,抬手数拳,便将洞口的岩石砸塌了,然后在外面布置了数座小型幻阵,就算是十分熟悉这片山林的人也难以找到洞口的准确位置。 第203章 一声叹息 郑九在次日午时赶到了方城,渡过汾阳河后便一路狂奔,人倒没事儿,马儿已经十分疲乏。 算算路程,入夜时能赶到团州,但要让马儿充分休息。于是郑九干脆就在县城内打尖吃饭,顺便给马喂足草料。 选了一间颇为热闹的酒家,后面有专门照顾马匹的马厩。 一楼几乎人满为患,靠边角还有一张小空桌,郑九坐下点了两盘炒菜一碗粟米。 小二刚唱落离去,旁边高谈阔论之声便已入耳。 “这大周的气数看来真是该断不断,还能苟延残个几年,胡人打着打着居然退兵了,一帮傻子么?” “罗兄此话怎讲?昨晚我听说大周的凉州城被胡人屠了,退兵是哪门子事儿呀?” “要不说么,这胡人脑子就是不对路,那阿刺花和黑图尔大破西征大军,连三军主帅史文冲都战死了,多好的形势,突然就退了,莫名其妙。” “史文冲?莫非是在北胜关大战罗刹人的冷面将军?” “那是自然,此人可了不得,刀马功夫盖世,北胜关一战名扬天下,此番统领西征大军,按说这周人还是有些底气的,谁特么知道有个二百五皇子做副统帅,再加上一个只知道内斗的宇文通,史文冲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两个白痴手上。” “那个二百五皇子便是汾阳王李辉吧?” “哎哎,就是此子,草包一个的玩意儿笑死个人,虽然只是副统帅,但实权在握,周皇大抵是想让这个白痴历练一番,所以冷面将军的权柄反而没多少,加之宇文通是西府军的嫡系,李延和李辉矛盾极深,这便为此番西征埋下了隐患。” “周皇如此安排,岂非与他这傻儿子一样的蠢?” “谁说不是呢。” “妙,实在是妙,史文冲战死,周人再无良将,实乃我大魏国之福,摩拳擦掌个三五年,临仓之耻的大仇必然得报,快哉!你我当痛饮此杯!” 一伙五个人皆文士打扮,虽非绫罗绸缎,却都是读书人,一个个端起酒碗喝了个底掉,兴奋的不得了。 郑九却听的不是滋味,不知道这几人所言虚实,战况居然如此之快便传到了魏国,史文冲若真的战死了,那李辉便是罪魁祸首。 “我却不同意几位看法。”另一侧邻桌却有人把脑袋转过来。 这桌人倒是各个衣着鲜亮,但人人面孔都有风霜之染,不似本地富户,多半是行商的商贾。 “兄弟有何高见?”一名头戴方巾,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反问。 “如果大周挡不住胡人,或者干脆被打灭国了,与我大魏何幸?”那人反问。 “咦?兄弟这是怎么说话?大周早灭早干净,知道临仓之耻么?知道临仓惨祸,周人屠了我魏国百姓多少人?六十万啊,整座城都没了,你究竟是哪国人?” 书生立刻不爽了,一连串的反问咄咄逼人。 那商贾冷笑道,“谢某自然是大魏国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方城百姓,谢某读书不多,但知道同族异类的古训,周人也好,魏人也罢,本是同宗同族,甚至燕赵宋齐楚都是汉人,谢某亦是汉人,大家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茶。读一样的圣贤书。 “扯的太远的话不说了,就说眼下,周人一旦亡了,便是我大魏独自面对胡人的虎狼之兵,试问到那个时候下,兄台还有闲工夫坐在此处饮酒闲聊么?” “那又怎样?周人亡了,自有我大魏国千千万万的好儿郎上阵去屠那胡狗,但绝不需要你这种吃里爬外的货色,原本周魏百年之好,我大魏何曾侵占过周人的土地?屠杀过周人的城垣?周人又是如何做的?你眼瞎么?”书生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说话便说话,怎地血口喷人,你这样子也叫读书人?” “是你先吃里爬外的,怎怪我骂人?读书人怎样?读书人不骂人,骂的是狗!” “妈的,你再敢跟老子骂一句试试?!”那商贾嚯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挽起袖子就要干仗,却被同伴死死拉住。 几个读书人倒也并非全都是打了鸡血就忘了姓啥的货色,也有人赶紧拉住吵架的书生,再加上小二、掌柜都跑来劝架,两边好算没打起来。 魏人严刑峻法,在街边斗殴者,杖击三十,罚纹银五十两,真打起来,两边都要倒血霉。 一番小风波之后,没几息的工夫,酒楼的大堂里又热闹起来。 郑九将耳力撒开到整个酒楼,发现十桌人中至少有三四桌在谈论浩周之战,有的眉飞色舞,有的花边消息不断,也有有识之人借着谈论战事,以表达对周魏难以改善关系而忧虑。 这大魏百姓倒是比周人更为关心军国大事,从谈论中,郑九也根据自己在凉州几日的经历去伪存真一番,捋了捋整个周浩大战的大致经过,还真实令人唏嘘。 胡人虽然退兵,但西征大军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史文冲战死是大概率的事情。 逼迫胡人退兵的不是姗姗来迟的宇文通,而是从西盘山杀出来的李宏,他与那三千南府军汇合后并没有盲目切断明慧的退路,而是很聪明的等待明慧退至青风甸,趁其落脚未稳从南向北攻杀。 如此,明慧只能继续北逃,与南下的浩瀚部族撞到了一起,于是一片混乱,李宏趁机全军压上,胡人大败,被一路追到了阜城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南路攻击双峰要塞的赤赫部,因为久攻不下,所带的粮草吃完了,居然自行退却了。 南路军一退,中路的浩瀚部族和多纳尔残部就没有那个重整旗鼓的劲头了,观望了一天,缓缓向西北退去。 只有北路军占了大便宜,攻陷伏龙以后,一路烧杀抢劫,深入大周腹地五百余里,抢的盆满钵满。 若不是听说两路大军已退,肯定还要继续抢下去,可叹,这一路兵马,大周居然拿不出任何像样力量阻挡。 由此看来,胡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此战,明慧的多纳尔部族吃了大亏。 李宏、甚至潘久年都是西北战事的功臣,但因为西征大军损失巨大,又丢了上谷、伏龙、阜城等城镇,李宏反而被降罪降职。 只是凉州的消息太少,郑九不由的拍桌而叹,连饭菜都食之无味,索性会了银子离去。 入夜,王九儿终于等到了机会,居然看到了赵无畏与几名武人从角门出来,策马离去,立刻心中狂跳。 白赵两家人果然在一起龌龊,那么宅院里岂非没有高手坐镇了? 如此判断,十分冒险。 但不冒险,拖下去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少。 王九儿果断放弃白天所有的策划和算计,直接翻墙而入,打晕了一名添油点灯的下人,只花了十息工夫便伪装成了此人。 一路点灯,一路查探冯启年被关在哪个房间。 第204章 傻子不傻 宅院很大,王九儿颇费了一番工夫,居然真找到了冯启年。 被捅开的窗户纸洞内,冯启年正歪着脑袋坐在一张方桌旁,伸手扒拉着桌上摊开的绿豆,一边扒拉一边数数,同时还不断的流着口水。 看来是真是痴傻呀…… 王九儿叹了口气,房间内还有个下人,可能是专门看管冯启年的,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了。 大好机会,便在这一刻。 王九儿取出一个小竹管,缓缓的伸进窗户洞,竹管内有飞针,轻轻一吹,那带着迷魂药的飞针便扎入下人的脖颈中。 这下人忽感刺痛,浑身一震,尚未叫出声,便腿一软缓缓栽倒。 王九儿推开房门,又缓缓将门关上。 艺高人胆大,关键的时候丝毫不乱,这是王九儿经过多年残酷锤炼才有的素质。 “冯二,还记得王九么?” 冯启年歪着脑袋,愣愣的看着王九儿,一张嘴便是口水,口水之后只剩下了傻笑。 再度叹息一声,王九儿迅速扒掉了倒在地上的下人的外套,然后不容分说就给冯启年套上了。 “一个……嘿嘿,还有两个……” 冯启年只管傻笑,说着听不懂的疯话,但王九儿一瞬间便愣在了当场,手臂像石化一般,浑身的汗毛乍起。 房门缓缓打开,一名面色阴狠的黑袍老者堵在了门口。 “冯家哪一房的?”老者问,语调十分冰冷,显然早就发现了王九儿,并将其当作了冯家人。 “小人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王九儿的反应奇快,木然回着话却突然转身,不是攻击那老者,而是迅速向后退去,咣的一声便撞开了隔间的门板。 同时啵的一声,三根飞针呈品字形射向老者。 如此逃遁的手法和速度在一般的武林高手面前很可能就成功了,但这堵门的老头不一般,纹丝不动的吹了口气,三根飞针就歪了准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隔间也站着一个人,王九儿刚倒飞出来,此人挥拳便打,拳头带着劲风,势大力沉,王九儿难以应对,只能顺势回肘格挡。 嘭的一声,王九儿的臂膀差点被砸断,强横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又给砸回了原来的厅堂。 王九儿身躯落地,却又像弹珠一般迅速弹起,以更快的速度朝另一个方向飞掠,咣的撞碎了窗户后飞身而出。 堵在门口的老者并不动手,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王九儿从眼前飞了出去。 因为院中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王九儿身形尚未落地,他便抬起腿横扫,一脚将王九儿给踹回了堂屋。 王九儿的身躯砸翻了桌子,受伤不轻,身躯扭动着爬不起来,把痴傻的冯启年看的目瞪口呆。 摔在地上的王九儿猛然醒悟,刚才冯二说,“一个……嘿嘿,还有两个……” 他不傻? 三大高手,均在天级大宗师的水准,那老者可能更厉害,应该摸到了武王境界,没想到,王九儿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依然跳进了圈套中。 人家挖的坑可能并未想着等待王九儿,但最终还是王九儿自己跳了进来。 王九儿被生擒,当着冯启年的面给吊了起来,面目凶狠的黑袍老者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审问。 之前两名高手却未进屋,不知道躲在院中的什么地方去了。 “你是如何摸到此处的?”老者沉声喝问。 “受何人指使?” “你不说,老夫也有的是办法。” “……” “来呀,将此人的衣服给扒了,上火烙。” 兹拉,露出一片雪白…… “啊……嘿嘿,啊哦……”王九儿尚未如何,一旁的冯启年却已经流着口水,满嘴怪叫,手舞足蹈,手上不知何时攥了根断了的桌腿,咣的一声就敲在了黑袍老头的后脑勺上。 谁会想到一个傻乎乎的家伙,力道竟如此之大,桌腿都被敲断了,老者却纹丝不动。 冯启年扔了木棍就跑,还跑的飞快,顺着刚才王九儿撞烂的窗户洞就一跃而出。 当然,就像是皮影戏被重复了一遍,冯启年尚未站起身,就看见了院中那个人,然后腮帮子上狠狠挨了一脚。 但冯启年并没有被踹回厅堂,关键的时候,一个螭龙摆尾让躯体的重心歪斜,借着强劲的力道,整个人划了个奇怪的弧线飞向了庭院的门口。 “咦?” 那高手大为诧异,这傻子居然不傻了?锻阳术也果然邪门,他大喝一声一个跨步便追上了冯启年,五指虚张,照着他的后心便抓了下去。 斜刺里一道劲风袭来,那高手反应极快,立刻舍弃冯启年,变抓为拳的同时拧腰转向,迎着劲风轰出,却嗷的一声,叫的惊天动地。 他砸中的是一柄柴刀,手上的骨节都被砍断了。 按说天级大宗师的修为,已经拥有了强横的真元护体,堪比金钟罩铁布衫,寻常的兵器根本伤不得他,可偏偏被一把飞来的柴刀砍断了三根骨节,这只右手便废了。 “什么人?” 另一个高手出现在房顶,显然他发现了偷袭者的位置。 一个倒吊在房檐下得麻衣蒙面人。 只见此人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然后缓缓走向捂着手跳着脚咆哮的对手,根本都没搭理房顶上那人。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冯启年早跑没影了。 这么不仗义? “站住!”房顶上的人一个空翻,悍然落地。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那黑袍老者也从厅堂里走了出来,凶狠的面庞十分阴沉。 “阁下是何人?何故夜闯民宅?” “你是赵家人,还是白家人。”麻衣蒙面人不答反问,此时他已经被三人呈品字形包围,却毫不惊慌,还偷闲看了一眼厅堂里被吊着的王九儿,确实眼熟。 “原来是来找茬的?!” “不不不,老人家不要误会,我只是来杀人的。” 麻衣蒙面人话音未落,便身形一弓,嗖的扑向那断手的家伙,此人最弱,又受了伤,先下手为强。 “好胆!”老者暴喝一声,斜跨一步想拦截蒙面人,哪想到对方的速度远超过他的预判,他拦住的只是残影,耳边却同时传来了同伴的惨叫声。 一个照面,那断手的家伙便被蒙面人一拳砸飞了,胸口被捶了个大坑,鲜血狂喷。 黑袍老者一招用老,迅速转身时眼皮直跳,这蒙面的家伙竟然也是武王境,怪不得口气如此之大。 但他明显感觉到对手的实际战力要比他的境界还要强大。 第205章 随便哪里 更让黑袍老者心惊的是,看着蒙面人刚才的身法和发力方式与冯启年十分相似,这才是冯家人! “润林,发信号!” 黑袍老者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一面高声断喝,一面扑向了蒙面人。 蒙面人冷笑着飘然后退,突然抬手一扬,一把石子如飞蝗一般发出嗤嗤嗤的声响,无差别的射向黑袍老者和那个叫润林的高手。 老者身形一晃,祭出天人法相,是一尊高达数丈的阴司神祗,左手持黑面鬼旗,右手握着一杆血淋淋的三股托天叉,凶恶狰狞。 此相一出,整个宅院都阴气森森,狂风四起。 蒙面人打出去的石子有一大半都石沉大海,但另几颗石子却逼的润林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掏出信号焰火。 偏偏在此时,宅院前方突然冒起了浓烟,有人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蒙面人却一声不吭的挥拳冲向了那高大的天人法相,老者面目狰狞,迎着蒙面人狠狠挥手一劈,天人法相的三股托天叉也几乎同步狠狠的叉向了蒙面人。 “只是个初级傀儡而已。”蒙面人冷笑,抬手便握住了那足有一口水缸大的大叉子,另一只手挥拳就砸在叉柄上。 巨大的力量居然将叉子震断为数截,法相也被震的明暗交错,晃动不已。 黑袍老者面色大变,天人法相说白了是真元内力结合神魂的化形,已经有了实质,但蛮力攻击对法相通常不会奏效。 可眼前这个蒙面人居然能攻击法相并击毁了法相的武器,简直是匪夷所思,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冯家的玉阳心经? 黑袍老者在大骇中面露贪婪,怎奈法相在晃动中愈发暗淡,他知道真元不济,也非此人的对手,只可恨白家老爷子和兄长纷纷出去了,否则三人联手,何愁拿不下他? “润林!”黑袍老者赵老六大吼催促,收了法相扭头就跑,必须要把这个蒙面人缠住,厅堂内还有个同伙,自是拿来要挟一番。 一道焰火冲天而起,那个润林终于发出了信号,但于此同时前院也火光冲天,火势起的极快。 蒙面人自然是郑九,几乎紧跟着赵老六冲进了厅堂,但哪里还有王九儿的身影。 赵老六气急败坏,回身便是一掌,此一掌为虚,他想要借力迅速摆脱郑九。 但郑九的动作太快,借着冲劲儿举掌相迎。 轰隆一声,真气鼓荡,赵老六直接被震飞了,整个厅堂也稀里哗啦的塌了半边。 郑九也被震的气血翻涌,暗道这老头手上也确实有些厚底子,他们求援之人实力只会更强,耽误不得。 他原本想直接杀了赵老六,可冯启年还没着落,那个叫润林的家伙又忽然间不见了踪影,他迅速撤出了烟尘弥漫的废墟,朝前院而去。 庭院虽大,但到处浓烟弥漫,很多地方都开始过火,此时郑九的感知力超过目力,很快就锁定正前方不远处有人恶斗。 是润林,一个人独斗冯启年和王九儿,依然略占上风,主要是王九儿有伤在身,冯启年竭尽全力也自顾不暇。 郑九加入,两拳一脚,润林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进了喷吐着火舌的浓烟中。 “走!”郑九拉住冯启年的手臂,扭头就跑。 “还有,还有她……” 郑九并不说话,也不反对冯启年回头去拉王九儿,松手后闷头在前面开路,这把火必然是冯启年放的。 “前面被大火封了出不去,走后面角门。” 是王九儿的声音,郑九一皱眉头,但并未说话,也未质疑,转身就绕过二人继续开路。 再度杀回来,赵家老六也是个极滑头之人,知道打不过郑九,尝试偷袭冯启年,却不得已又和郑九对了一掌,这次飙了数口鲜血后跑的无影无踪,再未露面。 三人从角门冲出宅院,郑九一声长长的口哨,街巷拐弯处传来马蹄声,不大一会儿工夫便有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奔来。 郑九早有准备,却只准备了两匹马。 倘若能顺利找到并救出冯启年,那是刚刚合适,却没想到多了个王九儿。 郑九二话不说,纵身跳上了前面领头的黄骠马,扭头冲冯启年道,“跟着我从南门出城。” 此时,宅院的大火已经惊动了四周的邻里,有人呐喊敲锣,有人提着水桶救火,再耽搁片刻可能会有官衙的人赶来。 已经快到戌时,必须要赶在关闭城门前冲出团州。 魏人刑典极严,城郭之内入夜后禁止任何人纵马奔行,被官衙逮住要挨板子的,郑九哪里管那么多,一路狂飙,但凡有拦路的衙役,一鞭子抽翻。 冯启年和王九儿共骑一匹马紧紧跟在后面,在许多衙役的大呼小叫中冲出了城门。 在官道奔行了五六里路,郑九便改变了方向向西疾行。 一口气又跑出去二十多里,到了团州远郊,郑九方在一片林子便停了下来。 冯启年也勒住马儿,与王九儿先后跳了下来。 孰料,郑九并不下马,而是突然探臂,一把将冯启年拎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直视着王九儿冷冷道,“大家不是一路的,就此别过。” “哎,不对不对,他是王九啊。”冯启年大感奇怪,王九虽然易容,但三人在府军朝夕相处,谁还认不出谁呢? “我不认识什么王九,若你还有话说,便抓紧时间说清楚,迟了我们谁也跑不掉。” “等等,我这脑子还有点迷糊,难道你们俩不是约好了一起来救我的?” “鸡同鸭讲,你说还是不说?不说便走了。”郑九不耐烦。 “不是,你俩之间究竟发生了啥呀?为何搞的形同路人?” “不要难为冯二,既然不愿相认,那便不认。”王九儿在心底叹了口气,师门搞的这一出戏码貌似对郑九没用。 “走了!”郑九多一个字都懒得说,拨转马头,抬手便是一记极为脆生的响鞭,黄骠马唏溜溜一声,迈开四蹄绝尘而去。 “哎,哎哎……”冯启年着急的哎哎声还在风中回荡。 被丢下的花斑马有些着急,不知道是继续跟着还是等待着这个新主人的决定,只能在原地转圈撩蹄子。 “玩儿冷酷么?居然还知道给我留匹马。” 王九儿伸手抚摸花斑马的马鬃安抚,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然后一跃翻身上马上,用江湖上最豪爽的腔调娇斥一声,“走了!凭你带着我随便哪里。” 第206章 猜错意图 大周国都皇城内。 正德殿。 李戴士一脸愁苦的望着殿下跪倒一片的群臣,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担心,这煌煌大殿中不要再度血流成河。 罗方山一句,稍待,便腾空而去。 谁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皇子李延更是面若死灰,瘫软在地上。 西北战事基本结束,大周国虽然名义上守住了大部分疆土和主要边镇,但丢掉了伏龙镇以北,矮马岩以西的丰茂草原。 这片草原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却是一块赤裸裸的伤疤。 失去了草原,便等于失去了与浩瀚国之间重要的缓冲带,未来边镇防务更为艰难和凶险,伏龙镇也直接被置于胡人三面兵峰之下。 这些恶果已经让大周蒙羞,但更为刺痛人心的是,西征大军被打崩了,八万大军,能保留下来的建制不足六个营,两万人。 造成这一切的恶果的便是两个混账家伙,李辉和李延。 隐阁已经查明了此次系列战事所有的来龙去脉,战事失利,皆因李辉、李延内斗、内耗所导致,有令不行,行令拖沓,故意延误战机,目的与动机荒唐可笑,最终还把三军主帅史文冲给活活累死在乱军中。 这并非隐阁一家之言,还有公主李默鱼自凉州城以八百里加急发来的奏折,严丝合缝的印证了隐阁调查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这份详细的案牍一经公开宣读,立刻让正德殿上下一片哗然,不止李戴士与群臣哗然,就连躲在翠薇堂里的罗方山也坐不住了,十分罕见的旁听朝会。 有言官慷慨激扬、措辞激烈,弹劾李辉和李延,罢免两位皇子一切职务,交由宗庙惩治,贬为庶民。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对,皇子之事皆由大宗正司管辖,你一介言官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凌驾在宗庙之上,置当今圣上与皇族于何地? 此人为礼部侍郎,毫无疑问在为李辉开脱。 马上又有言官跳出来,指责礼部侍郎,言官可言天下之事,皇族也概莫能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如此急切的跳出来,莫非想把一切骂名都甩给当今圣上? 言官的言辞犀利,逻辑清晰,就连三朝老臣都不敢轻易与之正面交锋,更何况是个站队站的如此明显的小侍郎。 两名言官之后,顿时又有五六名言官跳出来破口大骂,吹胡子瞪眼已属礼貌,跳着脚指鼻子痛骂实在正常,还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更有甚者,干脆低着脑袋冲向出来劝解的户部尚书,要一头撞死明志。 一时间朝堂上混乱不堪,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有高人耳语指点,李延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痛陈自己一直在府中读圣贤书,努力提升的同时,常到郊外看看农事,体恤民情,绝未与西府军旧部有过任何联系,就连老将军罗光裕都已告老还乡,何谈其他云云。 宇文通那厮就不是个好东西,有罗将军压制时还算老实,此番出征西北无人管束,便目空一切,自己作死,咎由自取……总之把自己与西府军之间摘了个干干净净。 边角站着的五皇子李希只是冷笑看着,一言不发。 冷笑只是表象,他很想哈哈大笑,原以为没戏了,两位兄长实在作死啊,上天怎会如此厚待我李希呢,啊?哈哈哈…… 面对如菜市场般的朝堂,李戴士很痛苦,他很想在怒火中发泄一番,挥剑砍几个人,可身为一国之君,又哪里能如此失态。 李戴士必须要稳住大局,同时不得不认真考虑仙师罗方山的某种暗示,一旦成真,今日之朝堂便可能会载入大周国的史册。 好在仙师罗方山并没有让大家稍待太久,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白衣飘飘的自天空而落,飞入正德殿内,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李戴士的身旁。 吵闹非常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胆大的人偷眼仰望,不由得面色大变,仙师走时好像没有背剑,此刻肩头斜背着一柄大剑。 最为恐怖得是,仙师手里还挑着根竹竿,杆头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包,里面不知盛着何物荡来荡去,扫一眼便觉得极为不祥。 “仙师辛苦了,但不知边关状况如何?” 李戴士更是眉眼乱跳,罗方山就坐在他身边,竹竿上的血腥味儿飘来,他如何不慌。 “还行,李宏和尉迟长明不错,能够稳住边镇,我按陛下的意思告诉李辉,只带几个随从回京复命,西征大军残部及西府军均留在阜城,由王川配合几位将军就地整编。” “这就好,这就好,仙师幸苦啊。”李戴士心中苦笑,我何时有这些意思的,但今日仙师难得的话多,看来不至于一怒之下拔剑。 “顺道去了趟凉州城看看,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凉州城之惨状不亚于当时临仓,但令人惊讶的是,如此短的时间,它已焕发出勃勃生机,公主不错,凉州百姓之幸。” “如此就更好了……” 两个人高高在上,自说自话,那竹竿挑着的布包似乎晃荡的越来越厉害,殿下群臣一个个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此战失利,乃大周之耻,但不破不立,又让人看到了希望……” “能不能等辉儿回来之后?”李戴士将声音压的极低。 “你我皆可等得,但天下百姓、满朝文武,大周气运都等不得。” 罗方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戴士如何还能继续装聋作哑,看来国运如此,他再优柔寡断,便糟蹋了这江山社稷。 于是李戴士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西征战事失利,是寡人之过,刚愎自用,又用人不查,当记首过。” 李戴士话说到此处,多数大臣君是心里一松,如此大的战事失利自然是要有人背锅的,圣上自己主动揽责,看来是想尽快把事态平息下去,朝会后再下个罪己诏,几位皇子也就保住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周也的确经不起再折腾了。 熟料,李戴士话锋一转,“然,前线指挥的重大失职,李辉难辞其咎,自即刻起,罢免一切职务,交大宗正司审问治罪,府军先锋官宇文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怠慢军令,致使青风甸合围计划失败,最终导致整个战局不可收拾,着有司即刻拿下,打入天牢。” 嗡,大殿一下子躁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猜错了李戴士的意图,更猜错了李戴士只是泛泛说两句就定性散朝了,孰料情况急转之下,当今圣上要客串大理寺审案了? 第207章 扫清障碍 “李延,你可知罪?”李戴士拔高语调,这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恨其不孝,怒其不争。 刚刚还稍微宽心的李延闻听,吓得扑通一声又瘫在了地上,“儿臣不知,儿臣一直中规中矩,老老实实……” “自己去大宗正司吧,贬为庶人,还是可以活命的。”李戴士神色黯然,懒得再废话。 “陛下,万万不可。”大学士卢孟陵扑通跪下,以他为首,一下跪了一二十名大臣。 李延虽然人缘极差,也难成大事,但此刻保李延便是保李辉,都被打入大宗正司治罪,李戴士已经明示贬为庶人的最终结果。 这还了得? 两名皇子一下就废了,难不成就剩下个李希? 之前的队都白站了了么? “并无明确证据证明三皇子指使宇文通如何,仓促之下打入宗庙有失公平,望陛下三思,此事应宜详查,方可服众。”卢孟陵大声奏道,三朝元老,也是时候拿出来拼一把了。 “老臣可作证,三皇子长日来在府中读书自省,偶尔出去走动也是在郊外的田间地头询问农事,断无可能和西府军旧部有染。” “臣亦可作证。” “……” 这些臣子似乎一下子就都豁出去了,平日哪敢在朝堂上明着说这些争国本的事情,但今日命悬一线,没办法。 李延也在不停的磕头,大呼冤枉。 这些烂场面对于李戴士来说见怪不怪,搓一搓,揉一揉,再拖一拖也就应付过去了。 但今日不知为什么,他异常暴躁,一拍龙椅就要喊禁军进来把这些趴在地上蠕动的家伙统统给拖出去。 可是尚未喊出声,旁边的罗方山便把那竹竿抖了一抖。 竹竿上挂着的布袋便自行落地,嘭的一声沿着镶金缀玉的台阶滚落,滚着滚着便散开了,首先滚出来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宇文通。 宇文通一直滚到了卢孟陵的眼前才停下来,两颗灰白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卢大学士,死不瞑目。 把老卢大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直接晕了过去。 布袋子还在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它,到了李延面前又滚出一颗人头。 这个人对很多大臣来说都陌生,但跟李延走的极近的人却知道,此人叫李成现,是李延心腹中的心腹,比李延府中管家的地位还要高,此人出现在西府军中就不奇怪了。 布袋子稀里哗啦的还倒出了一些东西,两只死了的雀鹰,还有几个传递情报专用的小竹筒,如手指般粗细,便于绑在雀鹰的腿上。 雀鹰很难驯服,用其长距离传递消息的成本也很高,通常只有军队、特种机构和皇家使用。 “诸位,不妨将竹筒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读一读。” 地上趴着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敢拿起竹筒,心知仙师亲自出手,一切自然都坐实了,不免让所有人都想起了一月前那场血溅永安城的恐怖场面,有多少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都死在了罗方山的剑下。 难道还要重温一次? 同样是一个死字,政治生命死也就死了,固本的老命还是要保的。 大殿上安静的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很多人想打个嗝或放个屁都要拼命忍住。 李辉兄弟二人完了。 李戴士叹了口气,接着说,“在此番西征中,南府军统领李默鱼孤身入凉州城,与该城军民上下一心,固守待援足足五日,几乎拖垮了胡人多纳尔部,力保凉州城始终在我大周治下,甚得朕意,当奖。” 至此,李戴士的真正意图表露无疑,下面的臣子们没有傻子,一个个幡然醒悟,表情各异,有愤怒、有绝望、有不解,还有极少数无所谓,但没有一个表达支持的。 开什么玩笑,公主虽然聪慧,万金之躯,可这大周国数百年来何时有过女主的? 面若死灰的是李希,李戴士讲了半天,未提及他一个字,本以为作死的两个兄长倒下之后,怎么轮都要轮到他,可没想到李默鱼居然入了这该死的修士的法眼。 再无指望,李希便恶从胆边生,他并不敢直视父亲和罗方山,但咬牙切齿之下,十指已经把双掌给抠烂了。 在罗方山的全程监督下,李戴士不得已加了个班,连续下诏,将李延当场拿下押往宗庙,派禁军统领带兵离京在路上劫拿李辉。 调李宏进京,接替王川任兵部左侍郎,王川升任空缺已久的兵部尚书,原双峰要塞镇守使潘久年升任雅儿台将军,凉州守卫战一战成名的董飞予接任潘久年之职。 其余上谷、伏龙、高台、云山四大边镇的镇守使全部替换为南府军年轻将领。 原西征大军残部、西府军和南府军余部合并为府镇军,统领一职由原来的正三品升格为从一品,由李默鱼担任,领辅国将军衔。 经此一战,西北各郡的主要文官职位都要补充、撤换,由户部在一日之内拟出名单,除呈报李戴士批准外,还要抄送一份给李默鱼。 由此可见,李默鱼在大周朝堂的地位一下子跃升到了什么程度? 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李戴士居然轻开金口,“卢孟陵老大人年事已高,可以告老还乡了。” 之前被吓昏过去的卢孟陵刚刚醒来没多久,闻听此言当场又喷出去一口老血,他若是有些文人风骨,豁出命来痛骂李戴士,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可惜他不敢,他怕罗方山当晚就杀了他的十族。 卢孟陵一倒,预示着原太子李辉一党土崩瓦解,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 三皇子李延本就为人差劲,党羽没几根,一旦被贬为庶人,就如沉入沉潭中的砂子再无声息。 唯有老五李希,李戴士一整天都没提及过他,也没有借此机会出手修理他身边的党羽,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正德大殿内,李希反而全身而退。 这给很多臣子造成一种错觉,圣上难不成与仙师有了极深的矛盾?迫于压力,才不得不一再行那破格之事,只是虚以委蛇,但故意冷落李希,实则是在保护他? 很多愤愤不平的老臣中着实有几个不怕死的硬骨头,正在暗中酝酿一场风暴,不介意用鲜血染红这大殿,未料想,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于是这场风暴又在无形中烟消云散。 此次朝会从早上开到了晚上,一直到亥时方散。 罗方山居然陪到了亥时,必须快刀斩乱麻,逼着李戴士给李默鱼上位扫清一切障碍,今日方是小成,明天还有更多的事。 第208章 林中遇袭 通往方城的官道上,黄骠马跑累了,一路歪着身子,得得得的磨洋工。 郑九的耳朵也听出了茧子。 冯启年自然是一路喋喋不休,诸如,为什么这样对待王九儿?华山之事,大家坐在一起,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王九儿,人家也是舍命来救人的,怎能让她如此寒心? 你再沉默不答,老子我便要跳下去了…… 然而气话说了一路,冯启年终究是没跳下去,因为他没能力,郑九将他的穴道封的死死的,这让冯启年非常恼火。 选了一片生长的比较密的林子,郑九策马而入。 人、马都要吃饭休息。 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冯启年把话说开。 在地上铺了块布,郑九像变戏法一样取出来一坛子酒,一包卤牛肉,一包花生米,五六张烙饼。 冯启年瞪着眼珠子看着郑九,愣是没看出来他是如何取出这些物件的,只是看他在手指的那个玉扳指上抹了一下,他立刻把郑九的手抓过来左右翻看,问题好似就出在扳指上。 以前就好奇,现在就更好奇。 他忽然想到了爷爷讲过的一个传闻,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大都有一种法宝叫储物法器,能装很多东西…… “吃饭,吃饱了还要赶很长的路。”郑九塞给他一张烙饼。 “我们去哪里?” “回大周。” “为什么?” “……”郑九不答,只顾吃喝。 “你先把王九儿的事情说清楚。”冯启年虽然经常走神,但不会忘了主要的事儿。 “我不信她,她太神秘,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郑九实话实说。 “感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能用来对待一块出生入死的朋友吧?” “以前在大漠上,我们常常靠感觉活命。”郑九指的是在土匪窝子里当漠鼠的时候,冯启年自然不懂。 “糙!能不能说点实际的?比如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在华山的遭遇很蹊跷……” “我说过了,跟她没关系,是我通过一个老道发现了我六叔,从头到尾王九儿都不知情,反倒是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跟到了玉虚宫呢?” “我当时找你,她对我撒了谎,或者说误导了我,其实从擂台赛第二轮你没参加开始,我就应该直接去后山找你。” “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还有,你非要逼着我说,那就千万不要再发癫了?” “你说,我扛得住。”冯启年狠狠的咬了一口烙饼。 “杀了你六叔的人,来自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叫大泽,我怀疑王九儿与大泽有关联。” “切,你是说那个婆婆么?我也很好奇,他杀了我六叔而又放过了你我,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但你心里很清楚,是什么人会找大泽的人对你和你六叔下手,对吧?” 冯启年沉默了。 “为了这个。”郑九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本羊皮册子,直接扔给了冯启年。 冯启年接在手上扫了一眼,大吃一惊,冯家的祖传之物,古武一门的圣典《玄阳心经》,藏在华山派,被改名为《玉阳心经》,为了这东西,冯家死了多少人? 怎么会在郑九手里? 又是那婆婆? “别特么胡思乱想,你家的东西,我物归原主,但这东西害人,你千万藏好,别再显露出来,或者把它送到该送的地方去,否则你我小命不保。” 冯启年激动的浑身发抖,既喜又惊,手上就像捧了个火炭…… 突然,郑九神色一变,一把就将玉阳心经抓过来在手上一抹就不见了,冯启年正莫名其妙,数道劲风袭来。 郑九已经拉着冯启年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堪堪躲开从四面八方飞击而来的长鞭。 其实那不是长鞭,而是带着倒钩的皮索,纵横交错的在树与树之间穿梭,顷刻间便编织成一张网,似乎试图将二人困在下面。 冯启年拔刀想砍了皮索脱困,被郑九阻止,示意他跟紧自己。 然后他就看见郑九四肢并用,飞快的向林子更深处爬行,如同壁虎一般,还要躲着上面垂下的倒刺,却依然快的不可思议。 冯启年实在看的奇怪,可来不及多想,忽然有嗤嗤嗤的破空之声,不知道是什么犀利的武器,他立刻四肢并用疯狂爬行。 身后传来那黄骠马凄厉的嘶鸣声,显然已遭不测。 冯启年都不敢回头看,郑九爬的太快了,居然已经脱离皮索所编织的大网的范围,此刻正举刀对着皮索狠狠劈下。 一道的罡风从冯启年身边掠过,就像一把无形的大刀劈过去一般,隔着布褂,冯启年都感觉到肌肤生疼,那些皮索应声断裂,就连树木、大地都被劈出一道深沟。 好凶悍的真元内力! 冯启年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自己痴傻了多久,但感觉是与郑九分开没有几天时日,这家伙怎得一下子变得如此之强? 头顶的树冠晃动,冯启年一走神,没看清有几道灰影扑来,腰间便挨了一脚,身子不由自主的横飞出去,耳畔传来一连串金属撞击声,比那铁匠铺大小铁锤的声音要激烈的多。 冯启年一个乌龙绞柱起身,知道是郑九一脚救了他,感觉蛮丢人的,正想上去帮忙,未料身侧又有两三个黑影扑过来,只得举刀相迎。 一时间,树林里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很显然,白赵两家反应极快,迅速调集力量围堵郑九几人,并准确预判了方向,或者说几人一出团州就被人盯上了。 这里毕竟是大魏国的地盘,天时地利,一旦二人被咬住,想要脱困就相当艰难。 刚刚恢复神智不久的冯启年一瞬间就想了很多,仿佛是迷瞪久了之后,脑袋瓜极度活跃迫切想要表达什么,反而在与对手的对战中不断走神,对付三个普通的地级武师都颇为费劲。 那一头,郑九已经一口气砍了七八个人,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一名武王境界的强者,年岁不大,约莫四十出头,身穿圆领窄袖短袍,足蹬踏云靴,一副大家派头。 此人来头不小,是白家二代中的顶尖强者,名叫白世玉,是当今武道天榜榜首白世庆的胞弟,在天榜中排名列第四十九位。 武王中境,至少在武道修为上压过郑九一头。 第209章 娃娃法相 面对白世玉,郑九心思几转,若是被此人缠住,要颇费些力气,在这个过程中,冯启年是撑不住的。 林中至少有二三十号人,虽然大多数是普通货色,但强手也不少,单单是天级宗师以上的就有五六个之多,每一个都与冯启年的境界不相上下,这些人一拥而上,冯二兄弟怕是当场就得跪了。 想到此处,郑九嗖的一下身形飞掠,居然避开了白世玉,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一名老者身侧,一刀攮进他的腰眼。 郑九的动作太快,老者无从反应,暴喝一声,一肘子便将郑九给怼飞了。 重创、暴怒,加上拼尽全力的一击,全都犯了保命的忌讳,老者元气大损,扑通栽倒在地。 郑九被对方一肘子给怼的飞出去两三丈远,却半空中突然拧腰折向,掠过一名粗豪的大汉身边,这汉子正要扑向冯启年,却忽然身形一顿,一道寒光闪过,他硕大的头颅便被齐齐切了下来。 扑通一声,郑九栽落在草丛中,旋即又如弹珠一般弹起,身形如振翅飞起的大雁,在舒展长臂的瞬间,再杀一人。 几个呼吸间,郑九便将冯启年附近的三名高手尽数杀掉。 “散开一点!” 白世玉大吼,他原本以为郑九挨了那老者的垂死一肘,就算不重伤,也要战力折损,可哪知道这家伙是装的,立时懊悔,对手毕竟是武王初境,哪有那么好对付的。 郑九再想故技重演已不可以,迎着扑来的白世玉硬上,双方身形骤然撞到一起,霎那间便迅速分开,郑九砍了对方九刀无果,白世玉同样砸出九拳,最后一拳命中郑九的右肩。 于是,郑九又如投石般飞出,所过之处寒光连闪,顷刻间又被他宰杀两人。 白世成的脸都气绿了,此刻方才真正认识到郑九的实际战力,刚才那一拳击中郑九,他至少使了七八成力,居然没有伤到这货? 如何能伤得? 郑九眼下是金丹期中境的修士,身子骨的强横程度不是一般武道高手所能想象的,没破境前,他都敢跟身为武帝巅峰境的呼延诺和拼命,何况你一个武王中境。 当然,呼延诺和对郑九缩手缩脚,始终不敢下死手,那是有原因的,郑九虽然搞不明白啥状况,但至少领教了武帝巅峰强者究竟有多生猛,他肯定打不过,可至少不会在几个照面之内就被秒杀。 “先抓住他!”白世玉伸手一指正在几人围攻之下苦苦支撑的冯启年,然后身形一晃便祭出了天人法相。 暂时杀不掉这难缠的家伙,就各个击破。 白世玉的天人法相是一尊高一丈左右的银甲天王,就如同道观里的那种泥塑天王一般,方面虬须,环眼圆睁,手中没有武器,只握着一方玉印。 虽然看上去,这银甲天王只是有点邪性,没有赵家六爷祭出的天人法相高大凶猛,但明显气场更强大,那方印也有讲究,被称作五方鬼印,又称镇魂印。 被此印正面击中,无论武道修为有多高,只要未突破武帝境界,十死无生。 这种法相十分罕见,与白家的武学渊源有关。 白家向来以武学正道自诩,亦被江湖上称之为玉阳门,但实则与远在西域的玄阴宗同源,都出自昆仑圣武殿。 昆仑宗的确是名门正派,但圣武殿却并非如此。 数百年前一名昆仑宗高人因屡犯门规被逐出宗门,此人一气之下在西昆仑自立门户,开创了圣武殿,发誓要以自创的武道打回宗门去。 可惜,这位高人穷极一生都没有打破原宗门武学的桎梏,自创的武道技法却剑走偏锋,变得阴邪毒辣,甚至还揉入了鬼道一门。 两个天资极佳的弟子又把这种亦正亦邪的功法各自发扬发挥,晚年时反目分家。 杨姓师兄留在西昆仑圣武殿创立了玄阴宗,白姓师弟远走东土,创立了玉阳门。 这便是白家玉阳门的由来,白世玉的天人法相如此强大邪门也就不奇怪了,郑九不知这些渊源,但很清楚不好招惹。 尤其是法相握着的那方大印给郑九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他突然折向远遁,翻身抬手便打出一把石子。 不是攻击法相,也非白世玉,目标是围攻冯启年的其他同伙。 石子发出尖啸声,手腕的劲力之大,就连白世玉听闻也直皱眉头,但他此刻却管不了旁人,一个斜跨步拦截郑九,法相则向另一侧兜圈子封住郑九退路。 本体与法相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一心二用,神魂自如。 这才是真正的天人法相,不像赵家六爷,那法相祭出后就像个傀儡,只能模仿本体的动作,虽然也是武王境,但赵老六与白世玉相比相差太远。 郑九无路可退,还是选择攻击白世玉,一口气劈出数十刀后突然一跃到了半空,他也祭出了自己的天人法相,一个白白胖胖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肚兜的娃娃。 娃娃手里拿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看上去像个玩具。 不被逼急,郑九绝不会轻易祭出他的天人法相,因为面皮薄,如同报喜娃娃一般的造型,哪里像是出门打架的,实在不好意思。 在凉州时,郑九遭遇呼唤诺和的徒弟达夏尔,就曾尝试祭出过法相,可惜出来一半就被对方的剑气罡风给捣毁了。 当然,郑九也没指望娃娃打架,硬扛对方一印就好,以换来郑九给白世玉的法相结结实实一拳。 一捶便将法相的头颅给砸歪了半边,而郑九祭出的娃娃挨了一印之后当即崩碎。 受此影响,郑九神魂受创,好在有大天王鼎护体,能撑得住,但白世玉则不然,当即面色铁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白世玉万万没有想到,郑九不但能攻击法相,而且还能伤及根本,简直闻所未闻,看来赵老六并未胡言乱语。 同时,白世玉感觉此子强横的真元内力中蕴含着一种未知的压迫感,尽管他的境界强过郑九,可当那种压迫感扑面而来时,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恐慌。 稍一失神,郑九便如泥鳅一般溜走了。 他没工夫跟白世玉纠缠,两个纵跃便冲到了冯启年身边,挥刀砍翻一名凶徒,伸手一拎冯启年的脖颈,扛起来就跑。 冯启年这家伙身上至少已挨了三刀,再耽搁下去,小命不保。 郑九逃命的速度在大漠上就练出来了,土匪窝子里的漠鼠能扛过一两年不死的,都有顽强的生命力和逃命本领。 那时没什么武道修为,现在的郑九早已脱胎换骨,扛着冯启年跟玩儿一样,照样奔跑如飞,钻进密林深处,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第210章 老朽姓黄 “以为这样就能跑了?天真的娃娃。” 白世玉冷笑着收了法相,也不急着追,抬抬手,便有随从对空放出了好几道焰火。 这里是大魏国的地盘,从某种角度上说,也是白家的地盘。 郑九只管跑,很快冲出林子,在丘陵荒地上狂奔了四五里,前面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一脑袋钻进去后,先找地方给冯启年治伤。 冯二先生的伤并不算太严重,但流血颇多,全是刀伤,不及时救治,流血多了也会死人。 好在郑九的玉扳指里瓶瓶罐罐颇多,很快就找到了上好的外伤药,一抹便止血了。 这种药可不是江湖上普普通通的金创药,而是修士用来疗伤的上品丹丸,用水化开涂抹,三息内止血,十息内伤口开始愈合,凡人哪里见过如此牛掰的外伤药。 “你是不是偷了哪位大能仙师的宝贝呀?”冯启年再也忍不住好奇心,他确信郑九手上那枚玉扳指就是储物法器,而给他使用的丹丸一定是仙药。 “小爷我曾经帮土匪抢过东西,但绝不偷。” 郑九一边冷冷回道,一边整理药瓶,顺手又从玉扳指里面取出了一截枯木枝。 冯启年讪讪道,“别介意哈,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我才不介意呢,你家的宝贝是放我这里,还是你拿着?” 冯启年犹豫,《玄阳心经》对于整个冯家来说极其重要,当然是自己拿着放心。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且不说在府军中一同出生入死,单论郑九数次出手救他,这份情谊都难以偿还,只好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不想去大周?”郑九突然问。 “委实如此……”冯启年的声音小的如蚊子哼哼,但确实是心里话,此番西行非但没有完成使命,反而让六叔送了命。 冯启年自感罪孽深重,但意外找回了《玄阳心经》,也算将功赎过,他想尽快把此物送还到冯家老祖手上,只恨自己本领不够,保不住这个东西。 “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 啪的一声,那本泛黄的羊皮书又砸在了冯启年手中。 “藏好它,现在回大周也不现实了,白赵两家人可能已经把汾阳河所有渡口都封死了,要去哪里痛快点,我们耽误不起。“ 郑九说着话,突然伸手把那根枯树枝给掰断了。 “去齐国。”冯启年看着那断树枝,没由来的眉眼一跳。 “那就去齐国。” 齐国在大陆最东端,与大魏国之间隔着宋国和赵国,甚至还要穿过部分吴国的土地,一趟就要数千里路,郑九没有丝毫犹豫。 “此去路途遥远,未知的凶险太多,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冯启年倒还真不是虚情假意,欠了郑九太多,以后拿啥还?大家萍水相逢,冯启年若是个女子,恨不得以身相许算了,可惜,他现在啥也不是。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我护送你是为了还债,《玄阳心经》是我从那个大个子的尸体里找出来的,已经翻看并学了其中的心法,本应该尽早跟你说,可那时你疯疯癫癫,又身处凉州,所以……情况就是这样。” 郑九十分光棍,偷学了《玄阳心经》毕竟不是太光彩的事情,非但不能隐瞒,还要物归原主,这是他跟着苏老夫子读圣贤书,所能懂得的起码道理。 可郑九也绝不会拘泥于迂腐的江湖道义,无论锻阳术还是《玄阳心经》,都算是机缘巧合,学便学了,没什么大不了。 更何况,若是没有那婆婆动手脚,有意将《玄阳心经》留给郑九,此物恐怕早就落入了大泽,哪有机会物归原主? 所以,虽然偷学一事不太好,但郑九毫无心理负担,欠下的东西,还了便是,十分简单,他在大漠上讨生活从来都是这般简单。 冯启年却听的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郑九也是天生玄阳体,否则如何能够修习《玄阳心经》? 不是天生玄阳体的凡胎想要修习此术,那必然要破了武帝境界方可,郑九显然不是,但也强的让冯启年自惭形秽。 《玄阳心经》之所以很难顺利传承,便是对人的要求太高,郑九能得到这样的机缘,冯启年打心眼里替他高兴,他不是冯家话事人,没有权利,也没有意愿去指责郑九。 能让此术不断了传承,岂不是大好事? 而且,在此之前,小叔叔冯默声早已和郑九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了了,算是半个自家人,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那便麻烦郑兄了。” “好。”郑九很开心,“抓紧时间歇息,我们需要一些朋友的帮助,用些手段才好东去。” “朋友?” “嗯,快来了。” 冯启年并没有注意到,郑九手上的枯木枝已经化成了粉末飘散。 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张烙饼,树林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忽然出现在前方。 “是……什么?”冯启年吃了一惊。 “不要紧,朋友来了。”郑九朝那团事物招招手,那东西才快速移动过来。 “不知仙师召唤,有何吩咐?”老山精鬼鬼祟祟,看见郑九身边的冯启年,有些不好意思。 “柳树精呢?” “它也在左近,但有吩咐,仙师只管说来。”老山精还有些惴惴不安,但听郑九如此问,更难得要表现一次。 “你的法术我大概知道一点,柳树精怎么样?” “仙师的意思是?” “幻形和迷魂术,装扮成我们俩的样子。”郑九伸手一指冯启年。 冯二公子早就双眼发直,看的石化了,他小时听说过山精鬼怪的传说,没想到这辈子能亲眼见到,更没想到,郑九还有这样的朋友? “这个完全没问题。” “那好,你要做的便是与柳树精一起伪装成我和他的样子,一路向西去,最好是走走停停到汾阳河岸,再转折向北,只要撑过一个夜晚就好。” “如此简单?” “当然不简单,这一路都会有追杀,不仅有白家、赵家的武道高手,还可能会有把戏门、鬼道门的凶徒,非常危险。” 老山精倒吸一口冷气,心道仙师究竟做了什么案子,会把整个大魏国南部的门门道道都给招惹了? 时间紧迫,郑九也不啰嗦,当即从玉扳指里掏出药瓶,倒出四枚醒魂丹,“此事不用勉强,能拖一段是一段,实在不行以保命为优先选择,丹丸拿去,你与那柳树精分了。” 见了丹药,老山精浑身都哆嗦,哪里还会迟疑,立刻伸出枝条把四枚丹药裹的严严实实的收起来,“仙师放心,绝不辱命。” “就从此处的林子开始。” “老朽省得。”老山精身子一抖,那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枝条迅速向四周延展而去,“仙师尽管放心离开,不过老朽提醒一下,那小东西姓柳不假,老朽姓黄。” “好吧,柳小怪、黄老怪,就此别过!” 郑九哈哈大笑,已经带着冯启年向林子深处遁去。 第211章 天南地北 李默鱼近几日异常烦躁,尤其是返京的日程日渐临近,做什么事都定不下心,刚到阜城第二天,她便把新组建的府镇军副统领尉迟长明臭骂了一顿。 也不为个什么事儿,就是烦躁。 阜城的战后重建要比凉州城差很多,当然不能责怪这帮丘八,文官尚在赶来的路上,阜城也实在是穷的没银子,十室九空,等逃难的百姓陆续归来,也需要时日。 可李默鱼就是生气。 郑九留下那么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走了,再也没有丝毫音讯,这算什么? 现在李默鱼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身边一堆幕僚智囊,却没有一个像郑九那样合适的人。 连着两道诏书给李默鱼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有点后悔当时脑袋瓜一热,连夜写奏折,痛陈李辉和宇文通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给西征大军带来的巨大危害。 现在可倒好,弄的皇兄被押入大宗正司,基本会被贬为庶人,已无挽回余地。 倘若回京,李默鱼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还有,一下子升为府镇军统领、辅国将军,李默鱼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如何做将军,怎样治军,怎么打仗,她都是见过看过的,可只是个旁观者,或者是插科打诨的小角色。 小角色自然是毫无压力的,可现在一下子由小角色变成了主角,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李默鱼感觉接不住,有种要逃的冲动。 还没有回京,从京城涌来的各种传言就已经塞满了李默鱼的耳朵,最主流的是,仙师看中了她,将成为日后继承大统的最重要人选。 是仙师看中了,而非父皇李戴士,他只是迫于压力才不得不做出了让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为此,两位兄长都付出了被贬为庶人的代价。 是否冤枉和惨痛,李默鱼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极为复杂的情感、政治等多重压力。 身边除了四名护卫,李默鱼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这些不知道何时一股脑跑来的幕僚、智囊都是父皇派来‘辅佐’李默鱼的。 但李默鱼很清楚,父皇委派只是一个幌子,里面杂七杂八,不知道混进来多少皇亲、权臣中的耳目。 李默鱼一个都不信任,也无话可说。 她忽然发现,经此一役,她与父皇之间似乎也有了距离。 四名护卫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很多话,李默鱼是没办法讲给他们听的,干脆一狠心、一跺脚,全把他们打发出去寻找郑九。 找不到郑九,就统统不要回来了。 这对胡宗道来说,很伤心,也很纠结,擅离职守,万一殿下出了点事儿,他该如何交代? 去找郑九,天下之大,又该到哪里去寻? “去找冯二、找王九,找到他们两个,自然就能找到郑九。” “可是殿下,冯二又要到哪里去找?” “你们问我,那要你们何用?滚!” 于是,胡宗道和他的三个伙伴哭丧着脸出了阜城,四个人,正好天南地北,各去一方吧。 老胡选择向东,先去郑九待过的含山看看。 胡宗道选择的方向没错,可惜,此时的郑九离着含山城已远。 老山精看起来是忠实的履行了承诺,成功的将白赵两家人给引到了汾阳河岸,郑九和冯启年向东走了半个白日,外加一个晚上,没有再遇到拦截和追兵。 此时他们已经绕过了团州城,向东再走一日就会抵达魏国中南部的一座大城彭州,过了彭州就等于正式进入魏国的东部地区。 两人重新乔装,都扮作中年行商的模样,冯启年给自己贴了两撇八字胡,又在额头上弄出些皱纹褶子,郑九更干脆,直接弄了一脸络腮胡,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 除此之外,又买了三匹新马,空马的马背上驮了两大袋麸子,行头就算全配齐了。 一路走来,除了辛苦一些,算不得颠沛,二人不会在任何大城休息住宿,只有路过小集镇时才会打尖,补充食物和草料。 按理说,离着团州越远,就会越安全,但是郑九和冯启年总是无法踏实下来,好像太顺利了,按照这种走法,不出十日便可离开魏国进入宋国。 宋国同样不安全,但毕竟是冯启年的老家,他熟门熟路,知道如何避开宋家的势力范围,只要快速通过宋境,此行就成功了一半。 两人在一处小集镇打尖,郑九一口气把小摊上所有的烙饼和包子全部包圆买下,两块碎银在手,店老板乐的嘴都咧到了腮帮子上。 清晨的集镇十分热闹,各种做小买卖的极多,行当也是五花八门,客人摩肩接踵,这便是魏国南部常见的早集。 如此热闹祥和的氛围下本应让人安心,可冯启年却端着面汤小声问郑九。 “你有没有一种心里慌慌的感觉?” “慌倒没必要吧?就是说不上来的别扭,所以多备些吃食。” “人就是奇怪哈,没人来找麻烦,咱俩自寻烦恼。”冯启年自嘲的笑笑。 “那是你,我没有,该倒霉的时候,我的预感向来准确……” “呸呸呸,乌鸦嘴,别胡说八道,走了走了。”冯启年被郑九一说,愈发的心慌,面汤也不喝了,做贼似的四下望望,连声催促。 郑九坏笑,起身将包裹好的吃食捆绑在马背上,可是一转脸便愣在了当场。 不远处一名牵着马的年轻人朝着早餐摊子行来,不对,应该是冲着郑九二人而来。 是王九儿,尽管她又易了容,可就像冯启年说的那样,三个人一起在府军出生入死,无论你怎么装扮,谁又能认不出谁呢? “走了。”郑九低声催促,冯启年此时背对着王九儿,起身活动了两下臂膀,正要牵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二,还有什么吃食?” “哎呦,客官,好巧不巧,都卖完了,实在对不住,前面还有。” 冯启年转身,张大了嘴巴看过来,王九儿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郑九。 “啰嗦啥呀,快走了。”郑九一脚就踢在冯启年的屁股上,冯二先生那个王字还在喉咙里没蹦出来,就被郑九一脚给踢回去了。 “小二,听说这集镇向东三十里便是林仔埔,匪人很多?”王九儿再问。 “客官说笑了,向东三十里外是林仔埔不假,可这已经是彭州地界了,一向太平的紧,莫说林仔埔,就是再往东去的张家崖也不可能有什么匪人呀。” “哦,那就是讹传喽。”王九儿点点头,然后非常认真的看了郑九一眼,又看看冯启年后,微微一笑,一个字没说,牵马离去。 第212章 互打哑谜 “什么情况,她难道没认出咱俩?”冯启年瞪眼睛问郑九。 “你看像么?她还冲你笑呢,没把你的魂给笑飞了吧?”郑九打趣道。 “胡说八道啥呀,说正经的,我们俩这身装扮是不是很逼真?” “我想说正经事儿,是你偏偏不正经,难道你没留意到她跟那摊贩的对话么?” “说什么了?林仔埔么?” “她是不是在提示咱俩,三十里外的林仔埔会出问题?” 嘶,冯启年一回味儿,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可这到底是为了啥呀?你俩好不容易见面,一个装作不认识,一个除了装不认识以外,还打暗语提示? 最滑稽的是,俩人还偏偏相互间心里有数,吃饱闲的么? 打哑谜也就算了,那我堂堂冯启年算什么? “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我是吃饱了撑的?” “要不然呢?” “你想多了,冯家公子,我只是不想再让她缠上咱俩,好像她也有自知之明。” “可是你还领她的情?接受她的提示?” “那是你的认为,可我实话告诉你,我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现在很强烈。” “你大爷的……”冯启年唾骂。 “我没大爷。” “那我们怎么办?” “说不上来,我在想是不是要绕过林仔埔?” “那就绕呗……” “可我又一想,行商不走官道走小路,甚至走荒郊野岭,是不是很不正常?” “那你到底要闹哪样?”冯启年头大。 “不绕了,直奔林仔埔。” 郑九说完,一甩鞭梢,策马当先而行。冯启年翻翻白眼,只好跟上。 三十里路并不算近,却也不远,两人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才远远的看到了前方渐渐出现的建筑物和集镇。 两个人一路警惕,马速不快也不慢,眼看就要到达林仔埔,似乎又是一切顺利。 可偏偏在拐过一道弯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带着后车棚,车棚被黑布裹的严严实实,横亘在道路中央。 郑九知道事情来了。 官道的左侧是土坡,右侧是田野,再远处便是农田了。 若这便是白赵两家人精心挑选的拦截地点,说不上有多大好处,但足以说明他们很自信。 郑九轻轻拨了一下马头,嗖的抽出了弯刀,这是一把来自多纳尔部标准的圆月弯刀,郑九在凉州收集了多把,手中这把是一名千夫长的佩刀,用起来非常顺手。 马儿改变方向顺着弯道的斜坡而下,沿小径直奔田野,身后的冯启年也看出问题,自然紧随其后。 忽闻一声断喝,如炸雷一般。 “两位还想去哪里?” 官道上的马车车棚炸开,一名灰袍人跃升到半空,如同苍鹰博兔般直接扑向落在后面的冯启年。 冯启年扭头间也抽出了宝剑,心里暗骂这人在官道上装了半天大蒜装失败了,一蹦出来就拿小爷我撒气。 “闪开!” 郑九一声大喝,同样飞身而起,挥刀迎着那扑来的灰袍客砍去。 这是一名实力不在白世玉之下的高手,至少也是武王中境,冯启年不知死活,一招之下就可能吃大亏。 当! 金属撞击声十分刺耳,对方居然用手腕挡住了郑九的弯刀,同时一拳砸出,郑九也出拳相迎,嘭! 强劲的气浪将冯启年连同胯下的马儿都给掀到了一边,郑九更是噗通一声被狠狠的砸落在地。 灰袍人则在半空倒翻了几个跟头卸力,又稳稳的落在了官道边上。 一个照面,似乎高下立判。 郑九弹身而起,差点忍不住要喷出一口鲜血,这灰袍人果然强的离谱,至少高出白世玉一个小境界,应该是武王境巅峰了。 仓促应对之下,郑九吃了个暗亏,他并不惧怕。 但可怕的是旷野上陆续出现了三个身影,一个个步履沉稳,气场强大,皆是武王境强者,其中就有前日里见过的白世玉。 白赵两家一口气出动了四名真正意义上的高手,志在必得。 若在平时,郑九对付其中一个勉强应付,遇到两个肯定打不过,遇到三个扭头就跑,何况是四个? 这简直就是在拿着斧头砍蚊子。 这是必死之局,冯启年的脸一下煞白,他试图靠近郑九,就算是死也要抱团死在一起,但令所有人都错愕的是,郑九扭头就跑。 跑的非常之快,几乎在几个眨眼间就只能看到扬尘中那个很渺小的背影了。 “东西在他身上,麻烦二位世兄去抓那小子,我和世玉守着这个家伙。” 灰袍客发话,看上去很有权威性,两名身着黑袍的老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身形晃动,顺着郑九逃窜的方向急追而去。 冯启年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关键的时候,郑九说跑就跑了,这难道就是他口口声声的承诺?这难道就是之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不不不,郑九绝不是这样的人,可为什么…… 咚,咚咚。 连续三声令人心颤的震动声传来,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十分沉闷,直接冲击着在场的每个人的心神。 冯启年受不了,伸手捂住胸口,浑身气血翻涌,似乎心脏都要炸开了,而胯下的马儿更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直接把冯启年给掀翻了。 灰袍客和白世玉二人也是勃然变色,如此沉重犀利的声音直击神魂,他们已是武王境界,不仅体魄极是强横,而且还有多重手段防护身心,却依然感受到了凶险和痛苦。 “不好,难道那小子身边有仙师守护?” 灰袍客猛然警醒,能在如此之远的距离发动这般恐怖的声音,并能攻击他人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武道高手用真元内力催动了某种可怕的器具,其二,便是修行界的仙师了,他们有很多手段能在超远距离轻松干掉一名武道高手。 “世玉,带着这小子先撤,我去看看。” “二哥一切小心。”白世玉也不犹豫,一把抓起还在地上抽搐的冯启年转身就走。 灰袍客从袍袖里取出一副面具,缓缓的戴在脸上,面具两侧有耳塞,关键的时候可以闭气,这种东西面对仙师,基本无用。 但聊胜于无。 灰袍客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 谁知道才走了百十余步,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个身影,走的同样缓慢,甚至脚步还有些踉跄。 是那个刚刚逃走的家伙,可是赵家两位世兄去哪里了? 灰袍客狐疑,突然间瞳孔微缩,这少年抱着一尊十分诡异的金属娃娃,边走,还边擦拭着嘴角的鲜血。 第213章 莫要乱来 两人间的距离很快拉近,灰袍客的神情凝重,那个被抱着的金属娃娃忽然间就十分刺目,等等,它还拿了两个鼓槌…… 灰袍客反应过来的时候,郑九已经伸手在律法傀儡的额头上连按了两下。 咚……咚…… 灰袍客面色大变,感觉心脏和脑仁同时被狠狠的揉搓了两下,一个扭曲的虚影浮现在面前,眼看就要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撕裂了。 那不是法相,而是他的神魂,灰袍客双手抱头,拼命祭出天人法相试图替代这种伤害,可惜…… 咚! 又是一声,刚刚成型的一尊黑面金刚在灰袍客头顶出现,便瞬间破碎了,灰袍客口喷鲜血摇摇晃晃的狂奔而去。 郑九再也支撑不住,噗通栽倒,律法傀儡滚落到一旁。 前后,律法傀儡足足敲击了六下,郑九对自己的评估大致是准确的,他最多也只能承受六七下,实际上若是没有大天王鼎的保护,他在第六下说不定就会把自己给敲成痴呆。 此番遭遇是郑九不知道多少次以命相搏中最为凶险的一次,豁出去了一切,也暴露了自己。 法槌的杀伤力和范围,与催动者的能力有直接关系,郑九只是以灵石这种最低端的方式激发,属于杀伤范围最小的那种。 若是真正的金丹境修士以自身灵力催动,一捶便能将灰袍客的神魂震碎,杀伤范围可能达到百丈方圆而不伤及自身。 就算是个小小的律法傀儡,也是法器,这六声敲击,寻常人在范围之外是根本听不到的,可这声波却能被百里之外的修士捕捉。 尤其是青阳道门的修士,他们对出自自家山门的法器更为敏感。 一名恰好在左近的巡界修士闻听后飞速赶来,看到了那滚落在地上的律法傀儡不禁大吃一惊,果然是本门的法器,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躺着的家伙明显是个凡人,居然能扛住律法傀儡的攻击? 修士的眼睛异常锐利,一下就看出郑九是被律法傀儡所伤,是哪个同门在此处催动了法器? 可是,对付个凡人用得着么? 现场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需带这凡人回山门询问,修士一招手便要收回那法器,却忽然发现灵力滞涩,宛如石沉大海,那法器纹丝未动。 “什么人?敢在暗中窥视!” 修士厉声断喝,不远处的蒿草丛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分暗淡的身影,在艳阳之下,端的如同白日见鬼。 “此子有趣,那小玩意儿你也最好不要动。” 影子居然答话了,声音十分正常,明显有活人气,这哪里会是鬼? “何方高人?在我青阳道门治下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修士终于看清了这个影子,非神魂具形,也非分身,而是一种十分强大的意识拟相,不知道本体藏在何处,但仅凭这分手段,修为便远在自己之上。 他是巡界修士,修为虽然只有金丹期巅峰境,但异常警惕,说话间便要在空间法器里取那示警的玉简。 “朋友最好不要乱来,我也无意招惹你们道门,但奉劝你也莫动这娃娃,否则你会很倒霉。” 修士飞速后退,同时掏出了示警的玉简,但已经无法发力捏碎了,修士的脖子被半空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给捏住,浑身的力量也被瞬间锁死。 “算了,还不是和道门翻脸的时候,且饶他一命,扔远一点。” 蒿草中的那道虚影吩咐完便缓缓消失,大手则拎着修士的躯体迅速腾空,钻入云端。 郑九很快就醒来,他只是神魂受创后出现的暂时性昏迷,有大天王鼎的保护,创伤在可控的范围内。 第一眼看见律法傀儡就躺在不远处,郑九连忙将其收起,然后挣扎着爬向不远处的蒿草丛。 此时,郑九的内心着实有些慌乱,不知道公开使用律法傀儡会有什么后果,尤其是在大魏国境内,青阳道门的修士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面前。 好像这次的运气还不错,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降临,经过催动真元内力,短暂的自我治疗,郑九终于恢复了一点力量,站了起来。 之前的战场除了两匹伤马外,什么都没剩下。 冯启年一定是被掳走了,两名黑衣老者被律法傀儡给当场宰了,他们离着郑九太近,受创自然相当严重,灰袍客逃之夭夭,那么掳走冯启年的就是白世玉了。 郑九抽出刀,结果了两匹伤马的性命,被傀儡重创后,与其痛苦的挣扎在死亡线上,不如了断。 仔细观察一番后,郑九依然选择林仔埔方向,因为灰袍客逃走的方向也是林仔埔,他猜测白赵两家人临时汇合和集结地点就在这里。 除此之外,郑九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线索,哪怕是头铁撞上去也在所不惜,大不了再搬出律法傀儡敲两下,无非兑命。 一想到那可怕的敲击声,即便是郑九也控制不住的浑身战栗,太痛苦了,从精神到肉身的撕裂感,比他曾见过或经历过的任何创伤都痛苦百倍。 怪不得这个不起眼的小物件能成为青阳道门律堂的执法法器,着实霸道。 一边步行,郑九一边调动真元内力反复修补损伤的经络和机体组织,渐渐的,身体便越来越有力量,那种撕裂般的痛苦折磨也越来越缓和了。 直到郑九看见路上躺着的一匹死马,这种很富效率的自我治疗才中断,马是王九儿的,怎么会死在路边上? 郑九不会认错,两个时辰前还在之前的集镇上见过。 放眼望去,道路左侧是良田,所有景致一览无余,路右侧是一片野地荒滩,长满了杂草,再往深处去便是生长茂盛的高粱地,一眼看不到头。 郑九抽刀靠近死马,其死状颇惨,整个形体是扭曲的,粗大的脖颈与躯体之间呈不自然的角度横陈,脖颈大概率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给扭断或直接砸断的。 在死马附近的路边上有杂乱的脚步,有几个很浅的脚印延伸到野地里,然后被杂草覆盖很难找到踪迹了。 郑九静立良久,全身心的捕捉四周的声响,然后也步入长满杂草的田野里,走走停停很快又发现了植被被踩踏倒伏的痕迹,一直走了数百米之遥,前方便是高粱地。 这是成熟的高粱,植株有两人多高,而且生长的十分密集,郑九依然保持均匀的步幅,钻入高粱地后便看见了第一具尸体,黑衣黑裤,圆领短袖。 这是白家人,或者是白家的家奴,郑九在上城郊外的林子里见过,当时白世玉的手下多是这种打扮。 此人被一刀割断喉咙,下手之人的手法十分果断。 第214章 圣贤书有云 第214章 圣贤书有云 再往高粱地的深处摸索,郑九很快发现了第二具、第三具尸体,都是白家人,随后,他便看到了王九儿。 她没死,而是受了伤,身体蜷缩在地上。 呼唤两声后没有反应,郑九便轻轻扳正她的身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其左前胸有明显的凹陷,多半是被拳头或掌力在正面重击造成的,没有刀剑外伤。 王九儿痛苦的浑身颤抖,躯干痉挛僵硬,嘴角有血沫溢出。 “王九,王九,还能说话么?” 郑九简单审视王九的伤势,估量着胸肋骨至少断了两三根,连忙轻拍她的面颊,试图唤醒她。 “……” 气若游丝,此伤之严重,不仅累及血肉和脏器,怕是也伤到了魂魄,郑九连忙取出小玉瓶,倒出一枚醒魂丹给塞进王九的嘴巴里,又取了水囊,一点点的喂水帮她咽下。 但似乎作用不大。 于是郑九又在玉扳指里翻找,找到了一支翠玉的瓶子,里面装的是专门治疗内伤的黑玉生机丸,又用清水喂下。 这回明显起了效果,王九儿苍白的面孔渐渐有了血色,微弱的气息也很快有力均匀了。 当她缓缓睁开眼睛时浑身一震,右手下意识的在地上划拉,好似要摸刀,待看清楚是郑九后又立刻安静下来。 “现在好些了?” “好多了,我可能骨头断了……” 郑九点点头,塌陷的位置可能是胸大骨,很不好伺候,他以前因为冯启年突然痴傻曾翻过一些医书,这种伤若非拥有武道修为,寻常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是,断了的骨头,郑九没办法摸索检查。 男女授受不亲嘛……是圣贤书里说的,但苏老夫子又说,有些书里啰嗦这样的废话,纯属放屁。 是不是有些矛盾?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九摒弃杂念询问。 “我,我看见冯二了,他被人拿了,于是就跟过来了,没想到被发现,然后……就这样了。” 如此巧合?郑九很不愿意相信,可好像又不得不信,因为王九只要同向去林仔埔,大家又在前后脚的时间,有一定几率会碰上刚才那场在官道上的凶险搏杀。 或者远远看热闹,或者避开、尾随,都有一定机率看到冯启年。 可疑点和矛盾也很多,掳走冯启年的白世玉九成九会去林仔埔,怎么又会突然蹿到野地里? 难道说白世玉碰上了对头? 又是一个巧合? 刚才看到的那些死尸,说明白赵两家的援兵到了,白世玉应该更有底气才对,怎地反而在自家地盘上做起了缩头乌龟。 除非这个对手强大到让白家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否则没办法解释。 还有,王九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不早也不晚,偏偏是白世玉掳走冯启年的时候…… 咳咳咳……噗~ 王九儿忽然间剧烈咳嗽,喘气不匀,喷出一大口鲜血。 郑九大皱眉头,王九儿的伤如果不及时救治,弄不好会要命,他虽然怀揣着吕正平老道相赠的救命丹药,但太金贵了,不是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不能随意乱用。 况且,王九儿伤势的关键在于接骨,而被断骨刺破的脏器,郑九有的是丹药可以帮其滋补修复,但是接骨么…… 当务之急,冯启年怎样了也要尽快先查出个头绪。 没奈何,郑九再取出一颗黑玉生机丸给王九儿服下,可以慢慢修复她破损的脏器,然后迅速在四周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阵法。 “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找冯二,很快回来。” 王九儿轻眨眼睛,示意郑九她没事儿,注意安全。 沿着高粱地里踩踏出的痕迹,郑九继续深入了数十丈远,再次见到尸体,同样是黑衣黑裤的白家人。 离着尸体不远处有大片的高粱倒伏,间或还有尸体横陈,郑九粗粗数了一下,一共五具尸体,有四人从穿戴上判断可能是白家人。 另一家伙,一身麻衣,脚蹬笀鞋,而非魏国南部地区流行的布鞋,说明是个外乡人,可奇怪的是,此人的面孔居然被人用刀剁的稀烂,完全看不出相貌。 显然是两伙人在此处激战,并没有看见白世玉和冯启年,可能高粱地的更深处还有战场。 郑九一口气向前搜索了四五里地,几乎要出了高粱地,除了偶然看见的倒伏的高粱秆,没有新的发现,因为记挂着王九的伤病,他暂时放弃返回。 这会儿工夫,王九儿显然又吐了几口鲜血,怕是耽误不得了。 “你这个样子需要正骨、接骨,那个,我也不太会,但有医书……” “……”王九儿面色惨白,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貌似在笑,却又很痛苦的样子。 “如果不接,你随便动动就可能反复戳伤你的脏器。” “接……你接……” 简单三个字,王九儿拼尽气力,随即便再度剧烈的咳嗽、吐血。 “好好,你等下。”郑九从玉扳指里取出那部医书,翻到正骨、接骨的相关篇幅,扫了几眼之后立刻开始准备药物器具。 按书上所载,王九这种情况属于非常严重的骨断裂,需要先固定胸廓,并给王九服下乌头散以减轻痛苦,还要确保王九清醒,以呼吸来配合。 郑九实际上在那山城就有过一次给自己接骨的经历,可依然显的有些慌乱,不停的跑来跑去。 将死人的衣服扒下来,扯成布条做绷带的软衬,又匆忙砍了一些粗壮的高粱秆子,削掉凸起、尖刺和枝杈,然后劈成一条一条的,做固定的绷带备用。 没有乌头散,没办法,只能忍一忍。 郑九告诉王九儿,并揉了个布团想塞进王九的嘴巴里,可对方笑着摇头拒绝。 然后,郑九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除王九的衣衫,还有亵衣,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总是控制不住的抖动…… 颤颤巍巍、慌张混乱的这一步非常艰难,但总算完成。 当手指触碰到对方肌肤的那一刻,如同触碰到火烙一般,郑九腾的一下便面红耳赤,心中狂跳。 眼睛不要乱瞄,手要稳…… 圣贤书有云,“若欲拯救疾厄者,需无欲无求,不拘泥于世俗陈规……不得问其贵贱贫富。” 这是在扶伤救人,你没毛病…… 嗯,要救这人的性命…… 吧嗒,郑九的额头上居然有汗水滴落,他很不好意思的一抬头,王九儿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眸清澈,满含鼓励。 好吧,医书中亦有云,“夫大医之体,欲得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 救人,观病,需先观己。 郑九迅速自观,躁动的心绪终于缓缓平静下来,驱使真元内力运行大小周天之后,立刻灵台清明,心中再无杂念。 第215章 简单行事 尽管医书上的接骨术十分高明,可郑九毕竟是现学现卖,又没有乌头散止痛,一通毛手毛脚的折腾下来,王九被疼昏过去两次,郑九自己也是累的满身大汗。 耗费了两个时辰,郑九总算磕磕巴巴的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治病救人。 趁着王九儿熟睡,郑九匆匆去了一趟林仔埔,大半夜的砸开车行老板的店铺,买了一匹马,一匹骡子外带一辆骡车。 因为银子给的足,事情办的还算顺利。 搞不清楚白赵两家人的动向,贸然跑到林仔埔当然也很冒险,但是急从权,郑九也管不了那么多。 吃食是买不到了,好在玉扳指里还有些包子、烙饼,也能凑合。 但接下来何去何从,郑九必须要认真计较一番,找到冯启年是首要,只是在魏国的地盘上,行事难免艰难一些。 接骨术貌似是成功的,至少一直到清晨,王九儿都没有再剧烈咳嗽和吐血,甚至还能说话了。 “我睡了很久么?”清晨的暖阳下,王九儿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身旁不远的郑九,很开心。 “断断续续的吧,后半夜踏实一些。”郑九也熬了半个晚上,但并不辛苦,打坐自观,反倒让他神采奕奕。 “谢谢你……” “谈不上,我救你的目的是想知道真相,知道更多。”面对王九儿,郑九似乎永远不懂得客套。 “你想知道什么?” “你怎么事先清楚林仔埔会有危险?还有,在这片高粱地袭击白世玉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郑九说话的时候,死死盯着王九儿的眼睛。 王九儿却连眼睛都不眨,目光依然清澈,“有把戏门的人在跟踪你和冯二,我抓住一个,那家伙供述说,白赵两家人可能会在林仔埔汇合,所以在昨日清晨的那个集镇上,我便找机会提醒你们。” “你怎么知道把戏门?” “江湖同道,人人都知道把戏门好吧,而且在大魏国,把戏门可是除了白家玉阳门之外的第二大门派,你不知道?” 郑九一愣,关于把戏门,他最先还是从老山精那里听说的,不久前还亲手弄残一个分舵的舵主,王九儿的回答,逻辑上没问题,看来自己对武道江湖还是知之甚少。 “好吧,说说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人袭击了白世玉,你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还是在怀疑我、想审问我,对吗?” “我只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我不认识他们,发现并打伤我的也是他们,他们的装束很奇怪,至少不像彭州本地人。” 郑九紧锁眉头,这番回答,同样没什么明显的逻辑漏洞,可说了跟没说一样,不太像真话。 “还有什么问题,索性你一次问个清楚。”王九儿眉毛一挑,也是气了。 当然还有很多问题,可现在郑九反而不想问了,于是取出烙饼和冷包子递过去,“将就吃点,一会儿出发。” “去哪里?” “彭州。” 王九儿不再说话,也没问为什么去彭州,安静的吃了几口烙饼便吃不下了,郑九胡吃海塞了几个包子,立刻套车出发。 去彭州,自然是要去找白家人麻烦。 在线索缺失,扑朔迷离的情况下,郑九一贯喜欢简单,把白家人打急眼了,自然就会有线索。 彭州城是魏国中南部地区的第一大城,玉阳门又是大魏国第一大门派,当然会在彭州城苦心经营,诸如分舵、武馆、商号、银号等等。 去彭州,林仔埔是必经之路,郑九赶着骡车特意在林仔埔停留了一段时间,采买了很多吃食和生活用品。 却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发现白赵两家人出没。 那么,干脆吃饱喝足了再赶路。 简单的想法,往往能直击要害。 彭州城内的尊武会馆为玉阳门分舵所开设的一个武馆,广招门徒,除了在大魏国扩大影响力外,也是为了保护玉阳门在当地的产业。 此时,武馆内宅的一间大厅里,坐了七八个老头儿,气氛很沉重,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难以消解的悲情和怒容。 经过连夜收集、汇总消息,基本确认白世玉失踪,赵家老四、老六被杀,白家老二白世经遭受重创后人已经废了。 四名武帝境界的高手,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一票人马接应,不仅差点把事情办砸,还几乎折损了个干净。 幸亏有赵家老二再度带人接应,否则连冯家公子都抢不回来。 在大魏国的地盘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帮行为凶蛮彪悍的强手? 在座的的七个老头,有四个白家人,两个赵家人,还有一个看上去一脸清冷孤傲的家伙,他是把戏门的六大护法之一,叫随灭。 除了赵家老二赵无畏之外,其他人都是听闻噩耗后一大早匆匆赶来,谁也没想到为抓两个小崽子,会出此大事,遭此厄运。 “他们的武道技艺很驳杂,不能算顶尖高手,但一个个够狠,无畏惭愧,没能找到世玉兄弟,也没能抓住一个活口。” 赵无畏是在座唯一一个与那帮陌生人交过手的人,他可能只拦住了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人或许杀了白世玉,也可能掳走了白世玉都只能靠猜了。 庆幸的是,赵无畏截住的这三个人中就带着冯启年,至少两家家主交代下的事情能够勉强交差了。 可怕的是,这三人的狠辣程度,被杀死后,一个个忽然面部腐败溃烂,形同恶鬼,好像事先就吞服过什么秘密的毒药。 “但不得不说,对方一定有一名武帝境强者存在,否则以赵家两位世兄的能力,谁又有能力一口气杀掉?” 随灭突然插话,意有所指,你赵无畏当然运气好喽,没碰到那位高手,否则焉能神气活现的坐在这里说话。 赵无畏立刻对其怒目而视,他知道随灭的意思,冯启年便是赵家人给弄丢的,此时找回来也算不得什么。 况且两个胞弟新死,你个王八蛋嘴里就没轻没重,当真不怕赵家与你们把戏门翻脸? 而随灭也痛恨赵家人无能,徒弟覃奇凯接了你们的单子,就无缘无故失踪了,他的怒火自然不敢轻易发给白家人,但发给赵家人倒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另一个娃娃的下落可有线索?”一名坐在左首的白家老者发话,连忙把矛盾转移开来。 “还在查,估计被那帮人随手杀了或掳走了也不好说。” “不见得,老朽认为还是谨慎些好,麻烦随护法动员下一帮中弟子留意那个少年,他们非常擅于易容伪装,而我们与赵家兄弟把精力的重点方在那帮神秘人身上,他们不是大魏国人,做完这一票必然着急逃离魏境,要快。” 在这个老头眼里,当然是寻找营救白世玉更重要。 第216章 三票大案 两日后,郑九骑着高头大马,引领着大骡车抵达了彭州城。 入城后便找了彭州城内最豪华的金镶玉酒楼入住,正如白家老者猜测的那样,郑九和王九儿又做了易容改扮。 与以往不同,此番郑九装扮成了富家公子哥,连骡车和马匹都按魏人上流社会的习惯做了奢华的装饰点缀,行头全是在林仔埔置办的。 主意却是王九儿出的,说是反其道行之,越是摒弃江湖味道,就越为安全,郑九觉得有趣,便没有反对。 实际效果还真的不错,两日旅途平平安安,美中不足的是事后才想起来临时雇个车夫,外加两个丫鬟婆子。 不过在彭州郊外亡羊补牢,也算是小完美。 这一招,至少让把戏门的那些只知道把眼睛盯在江湖人身上的家伙瞎了眼,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郑九至少已经在彭州城内做下了三起大案。 洗劫了白家在城内最大的钱庄,银票一把火全部烧掉,白花花的银子怕是有数十万两,全部装入玉扳指内。 这种事儿,郑九轻车熟路,以前在银州就干过。 第一票,轻飘飘来,轻飘飘走,郑九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消停了五天,王九儿的伤情已经好了大半,除了发力困难,基本上已经不影响正常行动。 但按照二人的计划,王九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用度全由两个丫鬟婆子伺候,一副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做派。 郑九倒是每天正常出入酒楼,偶尔还会带着几名衣着光鲜的商贾回酒楼吃饭,谈生意。 还真谈成了一笔,大手笔买了十大车生铁运往方城,约好十日后提货,郑九一口气付了订金,纹银二百两。 郑大公子明显的人傻钱多,又是从西边方城来的,本身就愣,大有机会在其身上捞油水,于是围在郑九身边的商贾越来越多,如同苍蝇一般,每天都要应酬,轰都轰不走。 第六日夜,一身黑衣的郑九,将白家四爷在彭州开设的最大的妓院给砸了,从花厅砸到后院,从楼上砸到楼下,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整个妓院如同被拆过一遍。 第二票,尽显江湖味道和江洋大盗习气,言明与白家有仇。 两票大案,整个彭州城并没有因此风声鹤唳,因为矛头皆是直指白家,与旁人无关,除了官府和白家上下紧张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很有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又歇了几日,王九儿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八成,可以出门走动了,于是每天都带着丫鬟婆子在彭州城里闲逛,采买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同样出手阔绰,郑家少奶奶也名不虚传。 官府出动了大批衙役开始严查外来人口和客商,查到金镶玉酒楼时,郑九正与一帮商贾喝酒,座上的客人里居然还有州府老爷的大公子,差役们自然是走过场,草草了事。 于是吃完了酒,郑九做下第三票案子,把白家大爷最小一房小妾开的绸缎庄给烧了。 第三票,匪气十足,已经挑明了半个身份。 同时,王九儿也已查明冯启年曾被关在白家人开设的尊武会馆内,两日前被转移出城,很可能去了魏国都城洛邑。 次日一早,郑九便遣散了车夫、丫鬟和婆子,除了工钱,每人额外给赏银十两,拿到钱立刻从西门出城。 被雇来的人都是彭州郊外的农人,平白无故的在大城里享受了半月有余,又得了丰厚的赏银,一个个欢喜的不得了,出城后步行半个白日便能到家,真希望郑家公子年年来。 而郑九和王九儿则骑马从南门出城,现在城门洞虽然盘查的极为严格,但架不住银钱的魔力,富家公子带着少夫人出城郊游很寻常的事情,又有赏钱拿,谁会去胡想八想。 从南门迅速绕道北门外,郑九二人打马扬鞭一路向北直奔魏都洛邑。 “从彭州到洛邑,近千里路,寻常车马大概要走十多日,白家人为了迅速转移冯二,一定会快马加鞭,我们未必能在对方到达洛邑前追上他们。” “尽力而为。” 其实郑九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必须要在抵达洛邑前的路上动手才有一点点胜算,否则一进入洛邑,事情就会变的非常困难。 彭州城再如何大,无法与魏都相比,至少在彭州城混迹的半个多月里,郑九没有发现修士存在的痕迹,但洛邑一定有。 到时候万一惊动了青阳道门的修士,莫说救冯二,就连他和王九都难活命。 一口气狂奔四十余里遇到一个大镇子,郑九在一家大的车马行里重金买下四匹快马,一路轮换着骑行,除了吃喝拉撒,昼夜不休。 终于,在第五日夜,郑九二人于一家客栈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有一票人马曾在此住宿,大概十来个人的样子,全部穿着灰色素衣,一看就是江湖人,虽然没有任何大门大派的徽标,可举手投足的气派就像白家人。 由此可见,白家人在魏国的影响力有多大,随便一家客栈的小二都能说出白家人寻常是何等秉性做派。 这票人只住了大半晚,亥时末刻来的,次日一早便结账走人,行色匆匆。 大概就是这帮人了。 此地距离魏都洛邑已经不足三百里。 连日奔波,总算在这家客栈安安稳稳吃了顿饭,累的脱相的马匹也能补足草料。 休息足了,再度上路,只奔行了不到十里地,郑九骑着的马儿便突然前蹄发软,在疾行中跪翻在地。 郑九腾空而起,一身武道修为自然是摔不到的,他身子还未落地,王九儿的马匹也腿软扑倒了。 “被暗算了。” “是那家客栈。” 身后跟着的几匹马也先后扑倒,在地上悲鸣抽搐,眼见是不活了。 这药下的很有水准,而且狠辣,不是巴豆之类的泻药,纯粹的毒药。 这一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或者凭双腿跑回去买马,或者步行向前,怎么着都很难赶上前面的白家人了。 身份已经暴露,回去没有意义。 那便前行。 王九儿也是这个意思,但她直言,无论前行还是后退,既然暴露了,危险便随时会在身边。 “不如就此别过,你犯不着跟着我陷入险地。” 郑九冲王九儿一拱手,他早有此意,碍于一起在彭州伪装方便,便没有提出来,现在正是时候。 “我不止和你曾是袍泽,冯二也是。”王九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拒绝了。 郑九正要说话,官道前面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仔细一听是集市上货郎使用的拨浪鼓,只是在夜晚,声音格外大一些。 两人抬眼望去,果然有一个货郎推着一辆二轮车迎面而来,一边走,一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 第217章 四方杀局 很怪异,大半夜的在官道上摇拨浪鼓? 尽管你是个货郎。 郑九二人的第一反应便知道已经踩入了杀局当中。 这还没完,身后传来了梆子声,紧接着是一通密集的鼓点,咣才咣才咣咣才……两声大镲后便响起了胡琴声。 有人张口咿咿呀呀的唱起戏来,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可是很快,郑九便在月光下看见了人的影子,影子是动的,一会儿轻舒水袖,一会儿左右摇晃、搔首弄姿,像极了真人在唱戏。 紧接着又有锣鼓声,一阵阴风卷起,在官道的右侧出现了一面白旗,在旗面的两侧有招魂幡挑起。 “是把戏门。”郑九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还有百道门。”王九儿在江湖上的阅历要比郑九丰富的多,右侧出现的白旗便属于百道门,最早被称之为百鬼门,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为自己脸上贴金,改名为百道门。 不经意间,官道左侧出现了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袍,袍袖上镶着刺目的银边,披头散发,怀抱一柄木剑。 他的两侧有两个黑色的影子伴随,一大一小,形体不似人,大的如熊,小的像狗。 “这人是走鬼门的高手。” 王九儿小声告诉郑九,嗓音有些微微发颤。 此人咧嘴冲着郑九和王九儿一笑,便盘膝而坐,随手一扬,一把闪光的细沙洒落地面。 说来奇怪,这些落在地上的沙子会自行运动,而且会影响四周的泥土,使之渐渐变为亮晶晶的砂子。 砂子在飞速流动中很快形成了高达数寸、由底到顶一共九层的六角平台。 “这是走鬼门高手的起坛手段,会召唤强大的鬼怪神灵攻击对手。”王九儿继续悄声给郑九解释。 第一次听说并亲眼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门派,郑九在心底暗叹,莫要小看这草莽之间,居然如此纷繁复杂,藏龙卧虎。 这偌大天地,何其有趣? “两位客人,走过路过,可要看看四方美物?” 不经意间,货郎已经推着他的二轮车来到了郑九二人身前,说话的时候也不忘记摇两下拨浪鼓。 货郎的装扮很寻常,以裹了不知道多少圈的头布代替帽子,粗布短衣,面相和善,除了嘴唇肥厚略显另类外,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邪派人物。 郑九刚要答话,王九儿却轻碰他的胳膊肘,示意等等。 货郎的推车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商品,锅碗瓢盆、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糖丸泥人,冰糖葫芦…… 咚咚咚,拨浪鼓再摇两下,货郎笑嘻嘻的冲着王九儿开唱了,“彭州的胭脂团州的粉,擦了脸蛋赛桃花,姑娘小姐莫害羞,买个香囊赠情郎……咚,咚咚……” “我要这冰糖葫芦。”王九儿指着插在货柜草垫上的那串红色山楂葫芦道。 “还是姑娘好眼力,咚,咚咚咚,我这葫芦透心儿甜,山楂红,冰糖脆,咬上一口满嘴香,咚咚,咚咚咚……两个大子儿,谢谢您嘞!” 货郎唱完,拿下葫芦递给王九儿,王九儿也早已准备好了铜板塞给对方,“两个大子儿。” 两人此时全身心戒备,尤其是郑九看似笑眯眯的,实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随时被触发紧绷状态。 情况有些诡异,在货郎和王九儿的买卖过程中,其他三方很安静,连刚一出场时的杀机都淡去了许多。 王九儿刚一接过冰糖葫芦,便大吃一惊,上面被插着的六个浑圆的红色山楂忽然变成了人面,全是娃娃的面孔。 这串娃娃都是尚未足月的婴儿,眼睛和鼻孔全在流血,被竹签串着的一张张面孔,十分痛苦扭曲,扯着喉咙哭喊。 莫说王九儿被吓的差点把冰糖葫芦给扔了,郑九也是在一惊之下呛啷一声抽出弯刀。 “客官莫非要打劫?”货郎人畜无害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上下两片肥厚的嘴唇,殷红的似乎要喷出鲜血一般。 一道阴风吹过,其他三个方向的杀机陡升。 那起坛者从怀中摸出一束香,迎风一晃便瞬息点燃,双手一搓后分成了三股,啪啪啪分别插在了砂坛北侧的两角和正中央。 落香镇坛,一柱青光直冲天际。 咿咿呀呀唱戏的影子忽然间变成了真人,穿着青衣的戏装,面孔却画的如同厉鬼一般,水袖一抖,稀里哗啦的掉出来很多骷髅头…… 打幡一侧也发生了变化,旗下忽然黑烟缭绕,渐渐的出现了一个黑洞,洞内腐臭咸腥的气息弥漫,深处似有恶鬼在嚎叫。 此时王九儿的,手在颤抖,双目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呆滞起来…… 郑九大皱眉头,心思几转,他虽不了解把戏门的这些门门道道,但毫无疑问,都是强大的阴邪之力支撑下的各种手段。 倘若四方一起动手绞杀,他有金丹境修士的身体,应该能扛得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王九儿不见得,说不不定在第一拨攻击中就能让她挂掉。 联想货郎前后态度的剧烈反差,郑九压制住心里躁动,收起弯刀,然后笑着冲货郎道,“小哥误会了,可有上好的折扇?” 货郎一愣,因凶厉而皱起的面庞渐渐舒缓,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笑容满面的样子,随手从货架边上抽出一把折扇,“客官风雅,瞧瞧这把可好,一两银子。” 郑九接过折扇,手腕一抖,啪的打开,扇面上是一幅人物叠加风景画,工笔绘景,白描画人,田园风光,草堂之内是榻上斜卧之人。 此人袒胸露乳,以手托腮,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可是随着郑九的目光看过来,这人竟然醒了,缓缓坐起身,微胖略显憨厚的面孔变得呆板木然,却目露凶光。 “什么人敢吵我清梦?!” 画中人居然说话了,语气极为不善,断喝后左右环顾,好像在找家伙事儿,立马要从画中冲出来的样子。 “此画画工尚可,但刻意模仿《草堂春睡图》的手法较为呆板,八成是刻板赝品,值不了一两银子。” 郑九不理那画中人,而是开口与货郎讨价还价。 “呵呵,客官好眼力,八百钱如何?” “五百钱,若卖便卖。” “成交。”货郎笑嘻嘻的伸出了手,郑九也不二话,啪的一声合上了纸扇,掏出一两银子,以指为刀将银子精准切成了两半,然后伸指头夹起一半放在货郎手上。 第218章 勾魂养魂 银子落在货郎手心,可那分切割银子的指力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暴增数倍,含有玄阳之火的真力几乎洞穿了货郎的手掌。 货郎面色大变,可在动作上似乎有些迟钝,忘记了甩手,也忘记了疼痛躲避? 轰! 货郎的手心、双眼、鼻孔、嘴巴竟然同时喷出火焰,郑九手上的扇子在剧烈颤动,他冷笑一声,啪的打开了折扇。 一道青光闪过,一个人形虚影从扇子中跑了出来,在半空中对郑九张牙舞爪,郑九并不理会,猛摇折扇,那货郎身上的火焰轰的一下窜起了丈许高。 之前看上去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此刻在熊熊大火中迅速扭曲变形,很快被烧的不成样子。 噗嗤,货郎缩成一团瘫在地上,被烧的黑乎乎皱巴巴的,竟然是张人皮。 那人形虚影大骇,转身就要遁去,却一头撞在了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身上。 梳着羊角辫的娃娃浑身都是肥嘟嘟的嫩肉,白里透红,笑嘻嘻的十分喜庆。 但这副形象对虚影来说却是可怕的紧,它刚要转向再逃,娃娃手挥手间,那根像木棍,又像刀剑一样的东西,敲击在虚影上。 砰!虚影瞬息崩碎。 正前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一个藏在黑暗中的家伙,面孔上的血肉全部被炸飞了,郑九眼前的二轮车连同车上的货架也同时四分五裂,有无数的腥臭的血水、肉块飞溅出来。 原来,正主藏在了暗处,货郎只是个人皮傀儡。 控制傀儡的一道生魂就藏在折扇中,这生魂应该是把戏门高手用自身的神魂来奴役和圈养,两者联系极其紧密。 郑九的天人法相敲碎了生魂,同时也重创了把戏门高手自身的神魂,这便是老山精曾提及的幻术和养魂术相结合的把戏。 养魂便要缉魂,若要缉魂,往往便会害人,这把扇子就是想要勾走郑九的生魂,可他哪里知道郑九是修士,不仅神魂强大,而且还有道家的大天王鼎在体内,所以折扇一打开,那画中人便相当排斥。 勾魂养魂都是反人伦、反天纲的恶行,而且阴邪之极,只是碰到了郑九这样的克星,这种阴邪之术便变得低级而粗陋。 一瞬间,郑九的脑子里便理解和感悟了很多。 啊的一声尖叫,被迷惑住心魄的王九终于清醒过来,骤然看见眼前的乱象,还有手里竹签子上几坨十分恶心的腐肉,一向沉稳的她都有些没控制住。 忽然间手腕一紧,郑九已经拉着她跃过坍塌的货架,向前纵跃了数丈之远。 因为身后的戏子暴怒,水袖连甩,唱腔也瞬间变得尖利高亢,之前被她甩出来的骷髅、枯骨居然像流水一般向那一大摊血肉冲来。 控制人皮货郎的家伙还在捂着脸嚎叫,郑九冲上去一刀便砍下了他的头颅,直觉告诉他,灭杀此人能够削弱戏子的能力。 眨眼间,更为荒诞可怖得一幕呈现在眼前,地上的碎肉、污血一遇到涌来的骷髅便如活过来一般沾染、缠绕在其上。 有了血肉,混乱的骨骼也开始相互拼接,吧唧吧唧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很快这些乱七八糟的血肉拼接成一个个不成人形的怪物,摇摇晃晃的向王九儿扑来。 原本心理素质十分过硬的王九儿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加之之前魂魄受创,尽管她已经抽出了钢刀,可似乎反应不过来。 戏子的唱腔越来越激烈,吐词之快根本分不清楚在唱啥,却促使着这些血肉怪物的行动能力也越来越凶猛。 一个怪物已经到了王九儿身前,举着四五条流着脓血的肢体一起砸向王九儿。 王九儿迅速后撤,却忘了举刀还击,于是旁边的怪物一起扑了上来。 郑九一声断喝,声如铁石撞击,回音远远荡去又如龙吟山涧,那咿咿呀呀的唱腔骤然间被打断,戏子浑身一震,喷出一口污血。 围着王九儿的血肉怪物一个个呆立当场,这个时候的王九儿方才真正清醒过来,一口气挥出数刀,血肉怪物旋即纷纷崩碎,散落一地。 而郑九已经瞬息到了戏子身侧挥刀就砍,却不料一道寒光乍现,不知名的兵刃从道路右侧飞来,直奔郑九的后脑。 郑九只能放弃杀人,反手回砍。 当的一声,兵器撞击声十分清脆。 郑九被震的手臂发麻,可那兵刃并没有被他的弯刀砍落,而是翻转几下后划了个弧线,又从另一个方向以更为迅猛的速度冲来。 这回郑九看清楚了,兵刃是一把月牙轮,约有半个脸盆大小,十分犀利,而且被人隔空操控,就如同剑宗修士驱使飞剑一般如臂指使。 郑九一惊,以为到底招惹来了修士,没想一抬眼看见一尊如天人法相般的银甲甲士,高达数丈,手持宝剑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步伐很僵硬,却沉重无比。 是了,这是那走鬼门高手起坛召来的鬼怪神灵。 只听那走鬼高人正在飞快的诵念着什么咒语,不仅仅是在驱使甲士攻击,而且还在继续召唤,那九层方台正闪烁着色彩不一的光芒。 不远处的半空咔嚓一声,似乎有琉璃被打碎了,紧接着一只大脚破空而出,粗壮的腿上似有一圈圈鳞甲的痕迹。 第二个出来的怪物似乎比第一个还要厉害,郑九挥刀再次击飞了扑来的月牙轮,红光一闪,他的天人法相正面迎战银甲甲士。 胖乎乎的娃娃真打起来十分勇悍,扬起手中的棒槌朝着甲士头颅砸落,动作之快,下手之果决都有点像郑九。 而郑九直接冲向了走鬼高手,擒贼擒王,干掉这个家伙,一大半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忽然面前一黑,守在走鬼高手身侧的那个大如毛熊的黑影拦住了郑九,一股阴风扑面,郑九横刀格挡,却不料挡了个空。 心中暗道不妙,郑九尚来不及变招,胸口便如遭锤击,对方的速度同样快,力量也是异常刚猛,直接把郑九砸的倒飞出去。 落地后郑九尚未起身,那月牙轮第三次俯冲而来。 再次砍飞月牙轮,郑九感觉到这东西一次比一次力量大,若是被这个东西纠缠下去,不仅疲于应付,还会眼睁睁的看着那走鬼高手召唤出来更多的神怪,形势就会越来越被动。 眼看王九儿突袭那戏子失手,而自己的天人法相亦被银甲甲士挥剑震飞,郑九大吼一声,自己扑向了甲士。 “四方杀局,一旦陷入,很难善终啊,小子。” 黑袍走鬼人哈哈大笑,眼看召唤的阴司行刑兽已经露出了小半个身子,再有个十息左右的时间,差不多就胜局在握了,就算你出其不意的杀掉了把戏门高手,也难逃一死。 第219章 四去其三 咣的一声。 郑九与银甲甲士刀剑相撞,并未激荡出多么汹涌的力量,他本人却被迅速弹飞,如流星般掠过一侧王九儿与戏子的战团。 寒光一闪,戏子的头颅高高飞起。 郑九突然选择攻击银甲甲士是真,亦是假。 测试对方的反应和力量,其次是借力尝试宰杀戏子,力量、角度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 一击奏效。 干掉一个对手,总要轻松一些。 下一刻,缓过劲儿来的喜庆娃娃配合郑九冲向走鬼人,几乎与此同时,那月牙飞轮也放弃了郑九,转而攻击王九儿。 当的一声轰响,王九儿连人带刀被砸了一个跟头。 在力量、身体强度方面,她没有郑九的那些逆天优势,整体要差很多,被郑九随手一挥便能砸飞的月牙飞轮,王九儿硬扛一次就差点要掉半条命。 当月牙飞轮带着呼啸声再度发动攻击时,郑九不得不放弃袭击走鬼人的念头,飞身来救,而喜庆娃娃却被那形似大熊的黑影给砸飞了。 这样下去还是不行。 但郑九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走鬼人身边两个像护法一般的黑影并不能离开法坛一丈远,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郑九心念一转,再度扑向银甲甲士,作为天人法相的喜庆娃娃与郑九之间心意相通,拎着棒槌从另一侧攻击甲士。 王九儿也瞬息明白郑九的意图,同样加入攻击甲士的战团。 目标一致,围着甲士猛打,郑九偶尔会抽刀砸飞月牙飞轮,一通叮叮当当的暴揍,果然起到了效果。 银甲甲士尽管甲厚力大,但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后,躯体上的光泽在迅速暗淡,挥剑的速度也明显减缓,就连那月牙飞轮发动攻击的间隔也被明显拉长了。 可惜,就在郑九准备一鼓作气击溃银甲甲士时,半空中传来一声霹雳,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只形如山魈般的怪物砸落地面,落地后便是一声慑人心魄的嘶吼声。 走鬼人起坛召唤的第二个鬼怪神灵现身,阴司凶兽。 此物体型巨大,四肢粗壮,看着像山魈,可脑袋似虎非虎,似狮子又不是狮子,浑身光秃秃的没有毛发,全身鳞甲,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就连郑九熟知的大荒拳经中都没有记录过这种东西。 “哈哈,小子,死到临头了,反抗已经毫无意义,何不束手就擒?以免得皮肉之苦。” “走!”郑九决定立刻遁走,一个银甲甲士应付起来都很吃力,再来一个阴司凶兽,他能撑多久都没有信心,何况还有个王九儿? 最重要的是,道路左侧那面白旗下的黑洞,似乎一直都处在静默状态中,既然是四方杀局,岂能缺了一方? 凶险很可能还在后面。 主意拿定,郑九一把抓住王九儿的手腕连续倒纵,同时自己的天人法相却扑向阴司凶兽。 宁可牺牲天人法相,也要争取一线机会。 于是,憨态可掬的娃娃很突兀的出现在了阴司凶兽的身侧,手中的棒槌狠狠的敲击在凶兽的头顶。 咚~ 声音也很喜庆,如同演戏时的第一声鼓响,阴司凶兽貌似毫无反应,只是翻了下眼珠,露出更多的眼白。 于是,娃娃便咚的一声,敲了第二下。 其实两次敲击的力量都堪比郑九对对手的倾力一击,力量之强横就连白世玉那样的武王强者都不愿正面承受,可那凶兽居然纹丝不动,皮糙肉厚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郑九已经借此机会砸飞了一次月牙飞轮,并跑出去了数十丈远。 可当娃娃第三次举槌时,凶兽一双强壮的上肢如同闪电般一把抓住了娃娃,然后一口将其吞入嘴中。 郑九忽然全身刺痛、头皮发炸,神魂仿佛被人蛮横的撕扯掉一大块,当即控制不住,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连带着王九儿亦是摔了个滚地葫芦。 好在那银甲甲士行动迟缓,而且形体越来越暗淡,就连那月牙飞轮也飞不起来了,眼看就要崩溃,否则郑九连喘息调整的机会都没有。 “可惜。”黑袍人暗自叹了口气,不过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悠哉悠哉的看戏,阴司凶兽连武王巅峰强者都吞噬过,何况是已经受了伤的两个年轻人。 有阴司凶兽在,恐怕都用不到百鬼门出手了…… 凶兽呆坐在当场,似乎还在消化刚才吞下肚子的美味,这让黑袍人不得不心生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厉害了么?区区一个天人法相都需要凶兽消化这么久? 可下一刻,黑袍人面色大变,不是因为郑九再度弹身而起,而是凶兽在嗷嗷的张嘴呼号,很痛苦的样子。 更为可怕的是,法坛上的三炷香在飞速燃烧,原本还有七成多的长度,一瞬间便掉下去了一半。 这是什么情况……不好! 噗~ 法坛上的三支香烛率先熄灭,紧接着,阴司凶兽张大了嘴巴,一道肉眼可见的火线由此兽的小腹缓缓而上,越来越清晰…… 嘭! 阴司凶兽的肚皮居然炸开了一个大洞,火焰从洞口喷出,整个躯体开始燃烧,几乎就在同时,那九层法坛也咔嚓一声裂开。 黑袍人当即喷出一口老血,惊呼道,“玄阳真力!” 一阴一阳,相生相克,可这走鬼一门的高手远未料到郑九的玄阳真力竟会如此霸道,阴司凶兽已经是至阴至邪之物,居然在这小子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天底下居然还真有天生玄阳体的人存在…… 其实黑袍人忽略了一个字,邪。 至阳至阴原本可以调和平衡,但是有了邪,便落了下乘,天下邪派邪教永远都明白这一点,却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一点。 四方杀局,已破三方。 郑九在狂奔中忽然止步,王九儿也是如此,二人前方居然是那杆高高的白旗,两侧一黑一白两个招魂大幡。 旗下黑乎乎的大洞已经犹如实质,再往前冲恐怕会一头撞进洞中。 这第四方的百鬼门有些邪门,迟迟未出手,却能像狗皮膏药一般跟着目标随时变换位置。 如此近的距离,二人已经能看到洞内有浓稠的黑烟在缓缓往外溢出。 跑! 郑九扭头改变方向,王九儿亦是如此,两人的反应几乎一样快,若不是在最初遇到那个货郎时,王九儿的生魂受创,她应该可以给郑九分担更多压力。 然而,二人没跑多久,那一旗两幡又出现在了正前方。 溢出洞口的黑烟也越来越多,并开始缓缓旋转。 莫非它不是要放出什么鬼怪? 这个念头在郑九脑子里一闪而逝,他和王九儿几乎步调一致,再度转变方向逃命。 第220章 未知才可怕 孰料,连续转换了数次方向,郑九二人都无法摆脱百道门祭出的一旗两幡的陷阱。 这必然是陷阱。 不仅郑九这样认为,王九儿也同样。 虽然从未与对手接触交手,但这种东西引而不发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它不是没有攻击性,而是很可能已经发动攻击,但郑九二人不知道后果而已。 对手再如何强大都不可怕,未知才可怕。 郑九突然拔地而起,挥刀斩向那面白旗,孰料旗子和两根招魂幡的移动速度更快,郑九已经跃起了数丈之高,那个冒着黑烟的大洞依然对着他。 更离奇的是没有跃起的王九儿面前,也有一个冒着黑烟的大洞,大洞中心漆黑如墨,好似深渊,贸然闯入很可能就是两个世界。 王九儿被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那黑烟吸进去后进入地府,从此阴阳两隔。 在她的认知里,黑洞便是百道门打开的进入地府的通道,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通道入口便是最犀利的武器。 招魂幡就算不能把生魂吸入,但也能把活人困死在其中,她与郑九左冲右闯,始终找不到出路便是明证。 百道门这个神神秘秘的邪恶门派原本就是以炼尸养鬼而凶名盛于江湖,若说其与阴司地府有勾连也是实属正常,虽然遭武林同道的憎恨、唾弃,可寻常的武道门派很难与之抗衡。 所以,数百年来,正道门派曾数次联合起来围剿百道门,但其一直死而不僵,没过多久便会卷土重来,看来也是有底气的。 因为郑九忽然跃起攻击,那面白旗和两杆招魂幡也瞬间出现半空和在四面八方,把郑九二人所有可以腾挪的空间全都封死。 黑黢黢冒着黑烟的空洞一个接着一个,如同黑暗中一群凶兽的嘴巴将二人围了整整一圈。 “糟糕了,接下来,这些该死的东西会不断挤压,直到把我们吸入洞中。” 王九儿罕见的心慌,手上空提着一把大刀,却是满满的无力感。 而紧锁眉头的郑九反而冷笑起来,他虽然书读不算多,但都是圣贤之书,没有丰富的江湖阅历,却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认知高度。 除了苏老夫子,后来的木华道长对郑九的影响尤其巨大,老道曾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修行世界里的很多秘辛。 天门都关了,难道地府还能独自开门? 逻辑上就不对! 倘若之前只有一道白旗倒也罢了,郑九是很难下定决心做出选择的,现在为了吓唬人,满世界插的都是白旗和招魂幡,如此搞法就装的太过头了。 郑九甚至可以猜测对手的目的,就是困死他们。 之前因为有三方的配合,百道门可能真的藏有所谓的最后杀招,但现在还有没有就两说了。 只是这黑烟确实有毒,是尸毒。 普通毒素包括尸毒在内对郑九都没用,王九儿却是不行,虽然她之前吃过醒魂丹,可能还有些效果,但现在明显出现问题,或许再过片刻她就撑不住了。 “吞下去,撑住。” 随口交代一句,郑九身形一晃便冲入了其中一个洞口。 “哎哎……”郑九突然间的举动把王九儿吓了一跳,手里已经多了一颗黑乎乎的丹丸,可眼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中,王九儿几乎没有犹豫,也紧跟着冲了进去。 前一刻,她对死亡是那般恐惧,可是眼看着郑九闯入地府,王九儿哪里舍得他一个人去赴死,所有恐惧和犹豫顷刻间全都崩碎消失。 洞中的确很黑,一股阴冷腐臭之气扑面,王九儿看不到郑九的身影,甚至听不到前方的步伐,但耳边却传来了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这便是厉鬼的哭嚎? 这种嚎叫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杀伤力,不断的冲击着王九儿的耳膜、神经、灵魂,甚至浑身都会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 王九儿连忙将郑九给的丹丸塞入嘴巴里,迅速嚼碎以唾液咽下,一股清凉之意涌来,让她近乎混乱的意识迅速清醒了许多。 她只知道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的摔跤,脚下是松软而又森冷的泥土,虽然摔的不太疼痛,但却冷的令人打颤。 这就是黄泉路么? 王九儿不敢呼喊,只怕给郑九造成麻烦,忽然有一个冰冷的东西拂过面孔,冷的直透灵魂,王九儿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 于是,那种由内到外的冰封与麻木再度浮现,并逐渐开始向全身蔓延,王九儿有些跑不动了,于是发狠,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烈的疼痛,刺激她又清醒了不少,不知道是眼睛出现幻觉还是真实状况,前面居然有了光亮。 非常暗淡的光芒也能让在黑暗中的人产生希望,王九儿精神大振,迫切盼望在下一刻就能看到郑九的背影,然而现实很快让她失望。 眼前有很多影子,多到如过江之鲫,周身也同样如此,若不是有光,王九儿根本看不到这些影子。 她似乎就是在这些影子的簇拥下前行。 如此密集的影子都是飘浮着的,再看仔细一些,王九儿差点惊的叫起来,这些影子都是一个个死人的灵魂,只是面孔过于黯淡。 多数影子没有躯干和四肢,一颗脑袋在微弱的光芒中拉出一道更为暗淡的轨迹,非常的诡异,这不禁让王九儿想起小时候在故乡的溪水边看到的争相前游的蝌蚪。 但身边的影子要远比那些蝌蚪密集的多,百道门简直罪大恶极,怎么会弄死如此之多的人?这些灵魂难道不进入地府轮回么? 或者说,难道这里根本就不是地府?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王九儿便悚然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惊讶,就是感觉很不对头。 更诡异的情况出现了,王九儿感觉自己前行遇到了阻碍,就像是前面挤不动了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心态,可明明她之前能在这些影子之间穿行,大家毫无妨碍,怎么就会挤不动了? 很快,王九儿就感受到了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强烈,前面挤不动,后面又有数不清地影子不断向前涌来。 此时的王九儿感觉自己真的死掉了,或许从进洞之后,她就自以为是的认为有血有肉、有真实感受和思维,她便是个活人。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与周围的影子并无区别。 挤压感越来越强烈,所有的影子都在嚎叫,之前听着很刺耳,可现在王九儿似乎习惯了,这种颓废的情绪和感觉越来越明显,她忽然伤心欲绝,就这样死了,郑九也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轰隆…… 前方似乎有什么屏障一样的东西崩塌了,密集的影子如潮水般向前涌去,王九儿忽然浑身一轻,也不由自主地随波前行。 前面的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俯冲般的前行并没有持续多久,似乎又遇到了障碍,好在不是完全被困在原地,还能缓缓向前挤。 好像路过一扇高大的石门,至少轮廓是这样的。 然后又不能前行了,但王九儿看到了令她十分震惊的一幕,石门里面已经挤入了很多影子,可在深处有一方高台,所有的影子都不敢靠近。 高台上,郑九刚刚砍下一颗头颅,一颗羊的脑袋,而无头的尸身居然是人体,人身羊首? 第221章 渡阴之路 不仅如此,郑九的脚边还横陈着三颗头颅,都十分狰狞凶恶。 可仔细一看,一个是猪头,一个是狗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最后一个是人头,除了光头谢顶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而郑九的对面站着三个高大的身影,一个牛头,一个马面,当中间还有一个老者,赤裸着上身,虽然此人瘦的皮包骨头,但骨架奇大。 双方并未进一步动手,似乎在对峙。 王九儿欣喜不已,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郑九,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高台上,还斩杀了对手…… “做笔交易如何?保守秘密,可以放你等出去,吞下此丸便好。” 老者对郑九说话间,不知道从哪里一摸,居然摸出一颗黑色的丸状物,皱皱巴巴看上去十分恶心。 “我想出去,随时都可以,你能拦得住我?”郑九可不会受任何威胁。 就算是此刻他动手杀了对面三个家伙,估计也没人能拦得住,就是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一进入洞口后不久,郑九便遭到了狗头人的偷袭,一肚子火,便一路追着狗头人砍杀,若是百道门只有这点手段,郑九不介意将此处搅个天翻地覆。 谁料想,追了一半又遭到猪头人的拦截。 这两个家伙虽然诡异阴狠,但远非郑九的对手,加之玄阳之体对阴邪之物有天生的克制作用,一路打杀过去,居然将此处的阴封的屏障全部破坏了。 让郑九始料未及的是,这些屏障全是囚笼,囚禁的是数不清的冤魂,多到难以计数。 冤魂乌泱泱蜂拥而出,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四处寻找出路,郑九感觉自己可能闯下了大祸。 这里奇奇怪怪,像阴司,而又非阴司地府,把郑九给搞懵了。 没办法,只能继续追着两头怪物打,能逮住一个活的,方能了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打到方才那座石门处,郑九先杀了狗头人,没奈何,这两个家伙太阴损,却不料又碰上了第三个家伙羊头人。 双方在恶斗中震塌了石门,猪头人被杀后,羊头人跑回高台乞求援手和庇护,未能如愿,随后被赶到的郑九斩杀。 但那个秃头男子却非死于郑九之手,而是他面前的老者。 “老朽自然是信的,可你对抗不了这背后的势力,若老朽没有看错,阁下亦是背靠高山,应懂得并存之道,这渡阴之路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天门已闭,地府封路,只得如此。” 郑九皱起了眉头,这古怪老头的这番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也验证了师父木华道人所说实情,这掐头去尾的人间,恐怕早已不是原来的人间了。 “这里本是黄泉路?”郑九问。 “非也,世间早已没有了黄泉路,阁下莫要再拿话套我,应速速离去才好。” “被你们平白无故揍了一顿,然后你告诉我说,可以走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郑九冷笑,右臂缓缓下垂,雪亮的弯刀泛出森冷的寒光,任何人面对郑九时,都绝不会怀疑他下一刻会突然暴起挥刀。 “阁下何必苦苦相逼?试图用渡阴之路害你的人并非老朽,而是他。”老者说着话,伸脚踢了踢那秃头的尸身,“老朽承认,你的突然出现的确帮了一个大忙,老朽也承你的情,不计较你破坏了所有阴封,杀了我的下属……” “停,这狗头人、猪头人和羊头人都不是你的下属,若不是我杀了它们,你哪里敢暴起杀这秃子?阴司的牛头马面我是知道的,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么……”老头很尴尬,但脸皮也足够厚,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继续道,“阁下眼光犀利,它们是被生造出来的鬼差,意图模仿地府的官制取代黑白无常以及其他司职,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那么百道门又是怎么回事儿?” “百道门早就没了,二百年前就被灭的连渣滓都不剩了,现在所谓的百道门是这渡阴之路背后的势力所为,老朽也深受其害……” “不对吧?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百道门的传人,只是羞于依附他人而不肯承认罢了,你说的背后的大势力也不难猜……” “阁下打住,到此为止。”老头慌忙发声制止,连连摇手,被郑九再度戳破谎言后,也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和淡定。 “用这粒破药丸来代替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有违人间常伦的事情么?你当真以为天门永远不会开了?一帮疯子。” 郑九怒斥,劈手就将那丸药抢过来,刀刃架在老者的脖子上,一把将丸药塞进了老头儿的嘴巴里。 老头儿捂着喉咙又惊又怒,伸手指着郑九说不出话来,左右的牛头马面想要动手,郑九伸指一弹刀锋,发出清越的金属颤音,宛若龙吟。 “二位失去了昔日的大部分神通,倘若真要动手,必然是它们的下场,何苦来呢?” 郑九轻轻松松一句话便让蠢蠢欲动的牛头马面失了锐气,它们可能才是阴司真正有司职的主儿,但不知道为何滞留在了所谓的渡阴之路上,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不是在地府? “我可以离开,也可以承诺你,暂时不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但我要知道一个事实,这渡阴之路之下,是不是就是黄泉路?” “小子,我什么都不会说,要走便走,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与我等为伍,也不会辱没你,哈哈哈……”老头儿连吐了几大口,方把那丸药给吐干净,嘴巴倒是死硬。 郑九微皱眉头,目光看向石台后面更黑暗的深处,隐隐有一顶峨冠在晃动。 这个鬼地方居然连司晨都能再生造出一个,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的?心知老头儿所言非虚,若是被困在此处出不去,就算是杀了老头儿也是无用。 主意已定,郑九忽然挥刀劈向老头,吓得老头哇哇怪叫,郑九趁机一把夺了老头儿腰间挂着的一枚铜钱,转身就走。 “还给我!该死的……”老头儿气急败坏,跳下石台便追了上来,却不料脑袋瓜当的一声,不知道撞在了什么硬物上,老头儿的双腿当即就软了,噗通栽倒。 一刀把敲翻老头儿后,郑九连续几个纵跃,抓住呆若木鸡的王九儿顺原路返回。 从头到尾,王九儿的脑袋瓜都是木的,被郑九拽着飞速前行,沿途有很多冤魂在叫嚷,各种腔调和情绪,吵得人头皮都要炸开。 记忆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郑九收刀,羊头落地的时候。 第222章 又遇捕快 第222章 又遇捕快 王九儿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骑行在颠簸的马背上,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柔和温暖。 郑九就在前面,王九儿忽然意识到她的双手搂抱着对方,腰间还有绳索与之捆绑,可能是担心马匹颠簸才做了这样的固定。 昨夜,那凶险的一幕幕很快从记忆里涌现出来,即便是很早就开始闯荡江湖的王九儿也感到后怕和不可思议。 可没想到,就在最为凶险和万分无奈的时候,却又稀里糊涂的脱离了困境。 马儿奔跑的很快,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景致很美,但策马前行的郑九似乎心事重重,一声不吭。 王九儿干脆什么都不想,缓缓闭上眼睛,面颊紧紧的靠在郑九的后背,舒服而又踏实。 就这样,情愿一直如此跑下去。 可惜,愿望总是很美好,但可以寄托温情的时光却很短暂。 不到一个时辰,郑九开始吁吁的让马儿减速,满眼的农田消失了,道路两侧取而代之的是农人、零星的地摊和骡车,原来进入了一个大镇店。 “醒了就松松手。”前面郑九提醒,他早已解开了绳索。 王九儿闻听,面色腾的一红,连忙松开手,坐直身子,心中暗嗔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醒了。 郑九选了一家简陋的酒肆,就像银州城里那样半敞开式的园子,要了酒菜歇息,打打杀杀了一个晚上,只对付了两个包子,实在又渴又饿。 “我们这是在哪里?”王九儿小声问。 “这里应该属于行州地界,离着洛邑还有两百里。” 王九儿恍然,行州在洛邑东南部,郑九避开了官道,绕了一个大圈了从东边入洛邑,可是要截住白家人恐怕来不及了。 “昨夜,那是地府么……”王九儿把声音压的更低了。 尽管坐在这熙熙攘攘的大集上,王九儿还是有点恍惚,昨夜在渡阴之路的经历,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 “是,也不是。”郑九不愿意多谈,昨天的凶险经历对他来说可以放在其次,在渡阴之路了解到的真实内情,却是让郑九惊骇和难以接受,他需要花些时间消化。 王九儿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反正渡阴之路与她从小听过的阴曹地府的故事不一样,没有黄泉路,没有望乡台,没有十殿阎罗等等,满眼却都是乌泱乌泱的冤魂…… “四方杀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凶险要胜过昨夜百倍,你实在没有必要随着我冒险,吃了这顿饭,咱们好聚好散。” “我?不不……冯二也是我的袍泽兄弟,我不怕凶险,只是在战力上有点拖累你,你若嫌弃,我们便分开行动,可我绝不会退缩。” 王九儿一番话让郑九无话可说。 菜饭上齐,二人吃的非常快,风卷残云后,郑九去买了一匹马,想了想,放弃多买几匹换乘的打算,那样太显眼。 重新上路,郑九不再急着赶路,与王九儿并肩骑行,装作富家子弟游山玩水的样子,倒也不算惹眼,反正已经追不上白家人,索性轻松一些。 但是这样的轻松也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身后的官道上忽然传来奔雷一般的马蹄声。 郑九回望,道路上尘土飞扬,居然是一票疾驰的骑队,而且数量不低于百骑,除了官兵,没人敢在官道上如此蛮横。 “大魏法度森严,就算是官兵也不敢在官道上这般肆无忌惮……”王九儿提醒。 “你是说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防着一点儿好。” 郑九四下看看,摇头苦笑,笔直的官道两旁全是良田,地形简单的根本无处遁逃,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我们先避让,说不定是衙门里执行公务。” 二人拨转马头让在路边,马队轰隆的很快冲到面前,就跟预想中一样,马队放缓速度却没有停下来,在一名领头的喝令下变换队形很快将二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全是捕快打扮,但绝非寻常捕快,从行动整齐划一和满身的杀气来看,说他们是正规的主力骑军也不为过。 这让郑九想起了去年在银州城郊外遇到李默鱼后所碰到的捕快,几乎如出一辙。 “两位可是从彭州来?”领头的大声喝问,中气十足,居然还是个有些武道底子的家伙。 但哪里会有那么简单?真正的高手都藏在了捕快当中。 郑九至少在这帮假捕快中发现了两名武道大宗师,一名武王境强者,看来从渡阴之路脱困后不久,自己和王九儿的行踪就再度被对方发现,他们就算是临时凑出来的阵容也很强大。 “不是,我们从团州来。”郑九回答。 “废话,从团州来,难道不要路过彭州么?” “那么,官长有何指教?” “接上峰令,凡是从彭州而来的一男一女,无论老幼皆要带倒行州衙署严加盘查,二位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我们绑起来?” 郑九被气乐了,上来就动手多简单?还非要假兮兮的问这些鬼话,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既然对方喊动手,那郑九便不客气了,手腕一翻,弯刀出鞘,迎着中午的烈阳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寒芒,一股血红飙起丈许高,领头的捕快人头落地。 太突然,就连一旁的王九儿都没有想到郑九会如此之快的出手。 还在愣神间,郑九已经如大鹏一般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直接扑向众捕快中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 这位藏在人堆中的武王境高手惊怒交加,与所有人一样没想到对手会如此凶狠暴戾,仓促间断喝一声,举起手中的朴刀格挡。 咣~ 一声差点刺穿耳膜的脆响,惊的周围的捕快纷纷后撤,郑九全力施为,十足十的暴力,那名捕快不但刀断了,胯下的战马也噗通一声跪卧在地上。 武王境高手狼狈不堪,弯刀凌厉的罡风将他的头皮都划破了,也幸亏此人临阵经验丰富,就在战马跪倒之际一个滚地葫芦躲开了郑九随之而来的第二刀。 但是郑九接下来的刀锋连绵不绝,逼着这位武王境高手连滚带爬一路躲躲闪闪,莫说还手,连祭出天人法相的机会都没有。 与此同时,马队中惨呼声不断,王九儿也大开杀戒,趁着人多混乱,刻意避开那两个天级大宗师,专挑软柿子下手,几个呼吸间便干掉三个人。 王九儿的境界并不高,堪堪摸到天级大宗师的门槛,但却是十足十的杀手,杀人的手段简单而高效,只要出手,往往都是一刀便取了对手性命。 对方徒有两名大宗师,在人堆中围堵王九儿却是缩手缩脚,急的哇哇大叫,“都散开,散开,给老子散开……” 王九儿立刻改变战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她很清楚,只要郑九能干掉对方的最强者,其他的都不足为虑。 但武王境的强手毕竟难杀,尽管郑九抢了先机,而且毫不保留的连下狠招,也只能在对手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刀痕。 若是能祭出天人法相,郑九还有些把握,可是昨日法相被阴司凶兽给吞噬后,他的神魂受创,至少在三日内都无法再用真元和神魂凝聚出那个可爱的娃娃。 第223章 惊天秘密 第223章 惊天秘密 不好杀,也必须杀了! 郑九忽然舍弃了弯刀,龙行虎步,大荒拳经最后一式疾风骤雨爆发,追着那名武王境强者一通猛捶。 这式疾风骤雨,一旦发动便会延绵不绝,不将对手捶死在当场都很难止住,对身体强度和真元内力要求极高。 在那山城的勇士擂台赛上,郑九曾经使用过,当时面对的是比他战力强出不止一个等级的部族勇士托尔图。 疾风骤雨打的托尔图四处乱窜,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托尔图为了勇士荣誉,以兑命的方式击伤郑九,他迟早会被捶死在擂台上。 但托尔图最终还是因为脖颈被打断,死了。 此后,郑九很少再使用过疾风骤雨,眼下以他武王境的修为再度施展出来,与一年前完全不同。 不仅拳式气势如虹、动作快若闪电,而且很难让对手找到招式转承的丝毫痕迹,那种一气呵成的江海之威,令任何一个对手都心升胆寒。 郑九的拳锋迸射出的罡风如利刃般犀利,激荡出的气流让战团四周骤然掀起了狂风,武道修为差一些的都很难靠近。 那武王境强者见郑九舍了弯刀,本以为可以喘口气,哪知道更猛的在后面。 本就疲于应付的他勉强格挡数拳,心下骇然,如此快的速度,对方拳头的劲力却愈发刚猛沉重。 这简直就不合常理,得需要多么强大的真元内力才能支撑起如此可怕的消耗? 对对,他撑不了多久…… 武王强者安慰自己,咬牙扛一会儿,等对方消耗过度,自然就会垮了,可是心一虚便在动作上有所反应,只是慢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右肩便挨了重重一拳,一股凶猛的力量直灌胸腹,瞬间击碎了他的真元护体屏障。 拳轨! 大荒拳经中独有的杀伤技巧,拳锋击中的目标点往往不是主要受力点,爆发力可以随着攻击者的意图改变方向,明明肩膀挨了一拳,但力量击碎了受者的脏器,便是拳轨的作用。 武王境强者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但依然强撑着仅退了一步,作为一名真正的武道高手,他感觉太丢人了。 一上来便被对手摁着打,连天人法相都没办法放出来,人家舍了刀比拳脚,他却依然还在挨打,实在丢去不起这个人…… 如此想法,便让这位武王强者失去了最后的活命机会,郑九的疾风骤雨不会因为击中对手一拳就会轻易停下来,雨点般的拳头继续捶落,罡风如利刃割面。 嘭嘭嘭…… 武王强者一连挨了十数拳终于没扛住,硕大的身躯如同破布袋一般飞出去了数丈之远。 本以为郑九就此收手,因为那一边的王九儿在两大武道宗师的夹攻下已经连遭凶险,情况岌岌可危。 哪料想郑九似乎就没看到,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手身上,瞪着猩红的眼睛一个跨步冲上去,手起刀落,堂堂一名武王境强者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 这是郑九自边塞来中原、锻阳术小成之后,亲手宰杀的第一位武王境强者,此人来自白家,武道天榜排名第五十八位。 白家一共有十七人上天榜,此人一死,变成了十六个,再加上白世玉失踪,白家老二白世经疯了,白家一口气折损了三名强者。 这就是郑九要的效果,他现在自己都搞不清楚遭受了哪方面的刺激,一定要使劲儿捅白家的肺管子。 随着王九儿一声惊呼,郑九拎着刀如杀神一般冲了过来,虎入羊群,一番激烈的砍杀,锻阳术山海篇的落花漫天反复使用了两遍,郑九身边已经躺了一圈尸体,最起码有二十多人。 武道修为越高,被郑九宰杀的概率就越大,一名大宗师,三名天级宗师一个都没跑掉。 另一名鸡贼的大宗师看见连武王境强者都被杀了,早就做好了跑路准备,仅仅是快了一步,他便侥幸捡了一条命。 “滚!”郑九一声断喝,其余人等皆作鸟兽散。 王九儿又受伤了,伤的还不轻,至少六七处刀伤,皮肉翻卷浑身血污,简直是旧伤未尽又添新伤,但好在没有严重到影响行动,郑九有的是丸药,一颗黑玉生机丸就能解决问题。 经此一役,郑九北上洛邑的行动就完全公开化了。 两个从大周国来的不知所谓的狂徒,要到洛邑找白家人麻烦,江湖上很快就有了这样的传闻。 重点是从大周来的,杀了很多人。 于是郑九很快就被描述成从外邦而来的邪派魔头,迅速激起了大魏国武林同道的同仇敌忾。 都用不着白家人出手,所有武道门派都动员起来寻找和围堵郑九二人,再加上官府亦有实际理由拿人,更是可以在全魏境内调动一切力量截杀二人。 郑九与王九儿的处境立时就变得无比艰难。 “怕是到不了洛邑了。”王九儿叹了一口气,他们距离洛邑已不足百里,藏在一处山坳里,哪怕是夜晚也不敢点火取暖。 郑九沉默不语,几日下来暴躁的情绪渐渐平缓,他很清楚现在的凶险又与前几日不同,再往前走,十死无生。 他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之所以如此执着的要营救冯启年,除了要兑现朋友间的承诺,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便是与渡阴之路有关。 郑九现在终于完全搞明白了,冯家在一年前就开始被针对,被白赵宋三个大家族在列国范围内追杀,不惜代价。 不仅仅是因为一本锻阳术,一部玄阳心经,更重要的是,冯家人很可能知道了渡阴之路的秘密,以及地府封路的缘由。 这背后可能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郑九甚至开始怀疑那个逻辑是否成立,天门已闭,难道地府就一定要封路么? 如果真封了路,亡魂无处投胎,何谈六道轮回? 这简直就是一个十分荒谬而又可怕的恶果,可郑九见识过渡阴之路,那些难以计数的亡魂,不是随便就可以用幻境伪造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很不真实,莫非连师父木华道人也被欺骗了? 郑九不敢往下想,毫无疑问,白家就是渡阴之路的幕后势力,而且绝不是唯一一个,甚至白家都不是真正的幕后大势力,单凭他们一个武道世家,哪有勇气和实力蒙蔽地府? 第224章 买路早说嘛 第224章 买路早说嘛 “想办法离开魏国。”郑九终于下定决心。 明知是死,非要一头撞上去,不是勇武,而是愚蠢。 郑九可不想现在就这么轻易死了,不挖出白家背后藏着的秘密,他必然会跟那些飘荡的冤魂一样,难以轮回也无处安身,来这人间白走一遭,毫无意义。 “现在想离开也很困难。”王九儿并不奇怪郑九态度的改变,她认识的郑九从来不是一个认死理的愣头青,但事实情况是,他们已经深陷重围。 “试试吧。”郑九伸手掏出一枚铜钱。 这是他从那个古怪老头儿身上抢来的,被老头儿贴身戴着,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枚铜钱与大魏国现在使用的任何铜钱都不一样,也与郑九见过的其他铜钱有明显区别。 它不是圆的,而是九边形,正面四个字:亡域死境,反面亦有四个字:酆都通宝。 说白了,这是地府的钱,这种铜钱在阳间都是纸钱,按一定规矩祭祀烧了,寄往地府之后方是阴间可用之钱。 所以阳间一般看不到这种阴间的铜钱,但也不是没有,专门司职阴阳之事的人往往需要穿梭阴阳之间,所以他们会有。 此钱便是进入地府的买路钱,或者通行腰牌,只要找到进入地府的入口即可。 最常见的入口便是各地方百姓供奉的土地庙,必须要常年香火不断,还有,就是城隍庙了。 他与王九儿潜藏的这座大山边上就有一座土地庙,而且一直是有香火的,诸事具备,还有两个大问题。 其一,如何使用买路钱? 其二,若是黄泉之路已封,这买路钱便失去了作用,但郑九感觉可以一试,因为他并不相信那个老者的话,否则此人也不会把这枚铜钱当宝贝一样看待。 王九儿听着挺新奇,却也不反对,试一试又不掉块肉,但事情的关键是,就算两个大问题都解决了,他们会进入哪里? 渡阴之路?还是真正的黄泉路? 若是去了渡阴之路,那还有机会,毕竟郑九已经在其间杀进杀出过,没任何心里负担,可若是去了黄泉路,还有活的机会么? 郑九也觉得荒唐,但是苏老夫子在道门杂记里讲述过买路阴间道的事情,就算是老头儿闲的无聊杜撰,也要硬着头皮信一回了。 借着夜色,说试便试。 二人很快来到那座歪歪斜斜的小土地庙门前,香火味儿很浓,香盆里还有大把的香在焚烧,狭小的正殿内的案台上还有火烛摇曳。 殿内供着土地公的塑像,泥塑斑驳,已经看不清衣衫的颜色,土地公的面容在火烛映照下显得颇为阴森和诡异。 明明胖乎乎的看着挺富态,但眉宇间尽是衰样,不知道是立塑的匠人有意为之,还是土地公本就长成了这样? 也不知道这位土地公之前是何方修士,在证道之前应该算是一方霸主,没想到渡劫之后只证得个地仙之位。 守着这一方荒山野岭,土地公可曾后悔过?孤独的修行之路结束之后,又来了一次孤独的轮回。 倘若上天再给这位修士一次机会,他还想渡劫正道么? “嘴上没毛的无知小儿,从进得庙门便一再腹诽于本仙,不想活了么?” 一道声音在郑九的耳边炸响,郑九一惊,迅速后撤一步,浑身脊肉紧绷,感知力不放过小小正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王九儿则被吓得呛啷一声拔出了长刀,死死盯着案台一侧。 其实王九儿是听不见这道声音的,但她看见了案台旁边的一个黑影,似乎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睡觉,可惊悚的是,她迈入正殿时曾仔细看过整个殿内的情况,案台两侧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怎会突然多了一个人? “小子郑九,只是感慨这人世间的多变与无奈,无意中冒犯了土地公公,您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郑九自然也看到了那躺着的人影,仰面朝天,四脚八叉,伸着懒腰,率性的不能再率性,不是土地公又是谁呢? “区区金丹境的小修,还是道门中人,别以为你在体内弄个炉子罩着就能遮人耳目?现在的修士都这般丢人现眼了么?” 郑九被识破并不惊讶,一位堂堂地仙,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于是他十分慎重的朝那身影施了一礼。 “晚辈郑九见过前辈,为刚才肚子里的那几句不合适的话向您道歉。” 郑九和那身影一问一答,把王九儿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惊骇不已,她不敢相信躺着的那人就是土地公公,而郑九居然是修士?怪不得…… 黑影伸了个懒腰坐起,然后就开始伸手在全身挠痒痒,微眯着眼睛,一脸陶醉,挠的非常投入和专注,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 此人一身粗布黑衣,破烂的到处都是洞眼,隐隐的还有一股酸臭味,比那城隍庙前蹲在地上行乞的乞丐还不如。 王九儿瞪圆了眼睛,偏偏看不清此人的相貌,手里拿着刀相当尴尬,而郑九则微微欠身表示对前辈修士的尊敬,并没有丝毫不耐烦。 终于,土地公长出一口气,十分惬意的享受了这个愉快的活动。 “不过你说的也对,假如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就算再给老夫一次机会,老夫恐怕还是难以选择,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人世间的无常吧。” “前辈可是又去体会了一番人间滋味?”郑九打趣又问。 “不错,很过瘾,每每烦躁无聊,便四处溜达溜达,可惜,这大好凡尘也是越来越不对味道了……我说你拿着这枚买路钱想要入地府么?” 土地公眼睛毒,一下便看到郑九攥在手心里的铜钱。 “情非得已,被仇家追杀,恐怕连这大山都走不出去。” “小子,你该不会是在道门内犯下了大恶吧?倘若真是如此,你钻入地府都没用。” 土地公自然看穿了郑九用道门的大天王鼎掩盖身份的事实,敢在大魏国公然追杀他的人,那也只有青阳道门自己人喽。 “非也,小可只是与道门中的两位真人有些缘分,并非道门中人,甚至与之有很多龌龊,所以想来土地庙碰碰运气。” 郑九与青阳道门之间有太多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简而略之。 “那你岂不是麻烦了?”土地公双手一摊,“莫说现在地府进不去,就算能进去,凭道门的本事,甩甩手就能把你再抓回来。” “前辈也知道地府封路了?” “啊呦,你看我老人家这个大嘴巴……哈哈,买路么?买路就早说嘛,钱拿来。” “等等,前辈……” 郑九的话还未说完,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枚铜钱便被土地公一把抢去,然后面前便腾起一团烟雾,什么也看不见,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在飞速移动,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紧接着周身阴冷,土腥味十足…… 之后,郑九很快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无数冤魂的嘶嚎声。 第225章 再聚鸾鸢峰 第225章 再聚鸾鸢峰 扫了一眼,郑九便知道又来到了渡阴之路,四周满是晃来晃去的冤魂,好在看到了不远处的王九儿,她还提着刀,一脸迷茫。 这土地公虽然很是神叨,可做买卖还算讲点信用,不亏人。 郑九一扭头,一个牛头人慌里慌张的一闪而逝,多半也是看到了郑九后,赶紧躲的飞快。 这里没啥可看的,若是强行往深处去,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风险。 尤其是郑九来过这里,白家人一定会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郑九一拉王九儿的手,快速向那熟悉的洞口遁去。 一路除了密密麻麻的冤魂,毫无阻碍。 而那老头也没追过来索要那枚铜钱,出得洞口,郑九四下打量,确定就是在那天晚上遇到四方杀局的现场。 果然,入口并非是可以随便移动的,这附近必然有一座土地庙,或者供奉阴司神祗的地方。 但眼下顾不得这些,白家人肯定知道郑九已经发现了渡阴之路的秘密,怎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拉着迷迷瞪瞪的王九儿一通狂奔,才找到一处非常隐蔽的野林子,以后恐怕都要昼伏夜出了,直到离开魏境。 大周国,萃华宗。 沉寂已久的鸾鸢峰晒剑台,终于迎来了些许生机。 一名身着白色长袍,披散着长发的年轻修士自悬空石板铺就的小径缓缓登上晒剑台,然后背负双手眺望远方。 他是鸾鸢峰峰主,付清风,闭关三十年,终于突破了合体期中境后出关。 出关后仅仅三日,事情便像前后脚一样的找来了。 因为谈真人闭关,天一真人又回了影峰自我囚禁,由太上长老召集各峰主、洞主、谷主在鸾鸢峰晒剑台议事。 此番遭遇的全是大事,太上长老张庭佑虽然不想管,但实在无人召集,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只得硬着头皮上。 大事之一,在盘龙山坐镇的裕德真人密报,去年数条跃过盘龙涧瀑布的大红鲤鱼,前几日全都莫名死去,原因不明。 第二件事,在韩国帮着收拾烂摊子的张维年长老发来消息,该国遇到奇事,很多足月怀胎的妇人,诞下的婴儿是死胎,不少是畸形。 这样的事情在早些年就有些端倪,今年尤其之多。 同样的怪事在齐国、燕国乃至大周国也有发生,但还不算太严重。 最后一件事情也着实头疼,青阳道门派来使者,要见谈真人,要推行他们的寻龙之说,倡议所有隐世宗门彻底退出凡人列国的征伐之事。 使者声称,十四家隐世宗门已经有十家同意,就差萃华宗、燕国锦瑟堂、齐国的东州派,以及南楚国的烟雨阁四家。 只要萃华宗点头,其他三家也不是问题。 而七大宗门中,也就剩下了萃华宗,所以必须要商量出个章程。 随着付清风站在晒剑台上,陆续有气息强大的修士到来,几乎每个人都要拱手恭贺付峰主顺利出关,尽管三日前都已经贺过了。 就连坐镇在大周国都的罗方山也不得不赶回来。 太上长老张庭佑是最后一个到的,不是倚老卖老,而是在来之前,他专门去影峰看了看天一真人,情况不是很好,所以老头子兴致也不高。 第一件事很糟糕,预示也颇为不吉,但有裕德真人亲自坐镇在盘龙山,有妖人搞破坏的可能性极小,只能理解为是天意。 因为罗方山在永安城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印证了这种极端情况,从李辉到李希,三个皇子皆不堪辅佐,算是早早的退出了权力中枢。 那么剩下一个李默鱼呢? 落日峰竭力赞同李默鱼,铁剑峰自然也没什么话,其他各峰各洞各谷,除了萃华峰、鸾鸢峰之外,大多没有明确发声反对。 萃华峰主段经飞是方晓的师弟,亦是谈真人的亲传弟子,在众多峰主中,他与罗方山都矮大家一辈,但为人十分谨慎老成,不主张立刻扶正李默鱼,至少要有十年的观察期再做定论。 鸾鸢峰峰主付清风因为一直在闭关,不了解眼下的情况,他闭关时,李戴士还是皇子,同样因为谨慎,赞同段经飞的意见。 “女子又如何?凭什么做不得皇帝,十年太长了,大周经不起折腾,早作定论便能早稳人心,本座认为三年足矣。” 皓月峰主谢芸梅之言符合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态,毕竟修士的思维与凡人不同,法力高绝的女修士多的是,谁说真龙一定是男的?在场的哪个不服,打一架便是。 当然,架是万万打不得的,谢峰主的火爆脾气连方晓那种二杆子都怕,吵还是可以吵的嘛。 大家一番争吵后,其实也没什么卵用,李戴士生不出来了,不考虑李默鱼,难道只能将就还没被废掉的李希? 可是失去了落日峰的支持后,五皇子李希在整个萃华宗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有份量的靠山了。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五年之内,保持现状。 第二件事就沉重多了,以大周为首的几国都出现了成规模的死胎、怪胎事件,这绝不是简单的妖人施法破坏的问题,而是六道轮回可能有了麻烦,持续下去会亡国灭种。 “难道真如三十年前道门声言的那样,天门已闭,地府迟早也会关门?” “不对不对。天玄真人窥天机后,道门之言便不可信,他们通常会把真人的话掐头去尾。”太上长老张庭佑摇摇头,叹了口气。 “比如说,天门已闭,实际针对的只是我等修士,与凡人没有直接关联,而且真人还有的话是被故意歪曲了,说什么地府迟早关门,这是屁话,天玄真人的原话是,地府迟早会是修士的禁地,但并不影响凡生世界,亦不会破坏六道轮回。” “不错,太上长老之言是正解,太平子和广平子这两个家伙在刻意扭曲一些真相,从三十年前开始,道门的话便没有几句是真的。” 好几个峰主、洞主均点头赞同。 “那么,这些死胎、怪胎的现象又作何解?”青云峰峰主梁勇问。 “不如选派精锐,下地府一探究竟。”付清风建议。 “付峰主恐怕尚不知晓,十年前修士便下不得地府了,通天洞洞主贺天裘亲自尝试过,贺洞主不妨说说看?” “委实如此,不仅本座尝试过,其他宗门也有人尝试,当时还没有这些死胎怪象,主要是察觉到有六成的土地庙断了香火,大周尤为明显。 “于是本座奉谈真人之命一探究竟,便选择了永安城内的城隍庙,哪知遭到无形的屏障的拦截,地府重地,贺某哪敢造次,无奈之下寻找城隍大人,可那位地仙前辈也不止所踪。” 贺天裘是炼虚境强者,而且颇擅遁地术,他都下不去地府,那么绝大多数修士肯定也下不去。 第226章 天兆暴雪 第226章 天兆暴雪 第二件事情讨论了半天,太上长老张庭佑认为必须要管,兹事体大,不可不察,便决定鸾鸢峰峰主付清风与通天洞洞主贺天裘联袂出山,务必将此事查明。 众人无异议,付清风更是跃跃欲试,主意是他出的,自然要卯足劲给宗门一个交代。 闭关三十年,自然要四处看看,这妖娆江山到底还剩几个英雄。 在整个萃华宗,付清风比方晓还要孤傲,除了谈真人和天一真人,实在找不到他可以服气的第三人。 贺天裘则恰恰相反,捏着鼻子一脸苦哈哈相,他知道事情难办,但不能不给太上长老一个面子,只能配合好付清风,争取能有个好结果。 但太上长老过于谨慎,圈定的调查范围只能在周境和韩境,不得越境生事,否则严惩不殆。 这就过分了,但见付清风不辩不争,贺天裘也只好闷下一肚子话不说,可那种不祥的感觉很快充斥在大脑中。 多数人还是能理解太上长老的一片苦心。 临仓城一战,萃华宗的确打出了威风,震慑了无数宵小之辈,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不仅力压青阳道门,还吓的小宗门噤若寒蝉,魔门装聋作哑,就连一向嚣张跋扈的修罗门都立刻将徘徊在北胜关附近的修士悉数撤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萃华宗已经疯癫了,青阳道门居然不自量力的陪着发疯,结果折损了近三百名修士。 谁能跟这两个庞然大物对耗?脑子烧坏掉了。 实情是萃华宗同样损失惨重,折损了一百多位修士,峰主陨落两位,洞主陨落一位,这对任何一个大宗门来说都是断骨掉肉的大伤之祸,也只有萃华宗能承受的起。 大家都在恢复元气,舔着伤口的时候,太上长老的要求不过分。 第三件事,就很扯淡了,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青阳道门使者,已经来了有些时日了,就是赖着不走。 见?还是不见?还真要拿出个章程。 否则,各大宗门乱嚼舌头,会严重影响盟友的信心,比如锦瑟堂、烟雨阁,还有筹划重塑山门的凌云宗。 “见便见一面,但什么都不答应,除非道门承诺两件事,其一,废弃旧有的天榜排名,从明年起重新开始,其二,让云山离火门传书天下,欧阳菁华退位谢罪,还皇位于凡生郁姓,否则扯什么都是放屁。” 青云峰峰主梁勇的建言,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于是,此事也算议定,因为青阳道门的使者是太平真人的首徒,叫于承平,按照地位对等,太上长老便指定萃华峰峰主段经飞去见一见,阐明两点理由,无论对方如何狡辩,一概不予理会。 诸事议定,但没有一位心里是踏实的,尤其是太上长老张庭佑,目送各峰、洞、谷离去,他没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影峰深处最低矮的一座土丘。 影峰群峰林立,皆如斧劈刀削,气势森然,唯独这不起眼的土丘十分另类,这里便是谈真人的闭关之所。 土丘不过数十丈高,远观像个浑圆的馒头扣在群峰中间,此处距离天一真人自我囚禁的剑冢不过三里地,但两位真人似乎互不干扰。 “真人明鉴,今日议事,老朽颇感不踏实,便随意与你叙叙。” 张庭佑坐在洞府门口,自顾自的说话,将三件大事,以及讨论的经过和决定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也没指望谈真人有什么回应,就是一吐心中惆怅,拉着谈真人一起分担下压力。 作为太上长老,这个举动似有不妥,可张庭佑不在乎。 他虽比谈修年长一辈,但视其为忘年交,因为修为始终卡在合体期中境,很难再行突破,所以寿元所剩无多,能勉强帮着谈修年压压阵脚已实属不易。 孰料,一个小物件从土丘中飞出,啪嗒摔在了地上,张庭佑仔细观瞧,不由的一愣,竟然是一把断了的木头小剑,只有巴掌大小。 张庭佑拾起观瞧,毫无特别之处,又抬头望望群峰掩映的天空,忽然间明白了,于是取出手帕将断剑仔细收好,腾身而去。 宁折不弯,不仅是谈真人一生的写照,也是萃华宗一贯风格。 随后,这把断了的木头小剑被递到了天一真人的手上,他正翘着二郎腿抬头望天,拿着木剑怔怔的出了半天神。 “真人没有其他话说?” “没有。”张庭佑摇头叹息。 “我担不得此任,人云,木曰曲直,‘曲’屈也,‘直’伸也,乃蓬勃生机之意,师兄看中师侄方晓,而非段经飞,我尊重师兄的意见,你们长老之间再议吧。” “可方晓还在闭关中,何日出关都是个未知数,但萃华宗却是等不得……” “那就要看此木何时能逢春了。”天一子说着话将木剑递还张庭佑,干脆闭上了眼睛。 “其实很多事情不需要师侄你去费心,各峰主……” “休要多言。” 张庭佑苦劝无果,只得作罢,匆匆忙忙离开,必须要尽可能地做些准备,否则萃华宗会有灭顶之灾。 历时整整十六日,郑九和王九儿果真做到了昼伏夜出,躲过重重凶险,终于来到汾阳河畔,过了河,方算真正离开了魏境。 原本以为在河畔还会费些周折,没想到夜晚狂风大作,初冬的季节倒也不算太反常,可是这风吹了整整一夜,气温骤降,咆哮奔腾的汾阳河居然冰封了。 如此极端天气,就算在荒漠呆惯了的郑九也闻所未闻,忽然间,他的心底一颤,不自觉的涌来了一股莫名的悲恸。 不知为什么而难过,虽然这种情绪很快过去,可就算他与王九儿很顺利的过了汾阳河,也始终无法开朗起来。 盘龙山的一处崖洞内,正在调息打坐的裕德真人忽然长叹一声起身,向西边的萃华宗遥施一礼,不禁潸然泪下,“师弟走好。” 燕国北地的锦瑟堂,锦瑟夫人正在暖阁中翻阅典籍,忽然心中不安,伸手取茶盅,未料想手居然伸错了位置,茶盅砰然摔碎在地上。 锦瑟夫人蓦然一惊,抬头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血红,飘起了鹅毛大雪。 “师父,发生什么了……”一名年轻的女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地下摔碎的茶盅,不明所以。 “没什么,一位故人离去。”锦瑟夫人满面惆怅。 大魏国青阳道门,经堂。 几名长老正自围坐,看着楼阁外漫天的飞雪,短短半个时辰已经让群峰尽染银装,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雪。 “谈真人去了,这是天兆。” 经堂长老秦钟长叹一声,几位老道皆是神色肃然。 几乎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宋国华阳宗,齐国东州派,吴国越女仙门、南楚烟雨阁、晋国云山离火门、川蜀国峨眉顶等等各大隐世宗门的修士们都在观雪,观这天下罕见之大雪。 人人神色肃穆,或沉思、或叹息、或凝听雪声,期望能领悟到一些东西,几乎无人嬉笑开怀,就连魔门老祖,以及远在北国的老对手端木长阳和费律经也都扼腕叹息,似乎心有戚戚焉。 第227章 莫名警惕 第227章 莫名警惕 踏上含山县的土地,郑九第一件事就是在雪坑深处把老山精给挖了出来,藏在哪里都没用,郑九总能找到它。 “躲着我作什么?”郑九厉声喝问。 “没有啊,您老回来了,老朽激动还来不及呢,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老朽年老体弱……” “你是如何出卖我的?” “冤枉啊,仙师,就是借给老朽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卖仙师,仙师您有所不知,为了给您做掩护,那小柳儿都被白家人把树心给生挖出来了,呜呜……” 郑九一愣,松开了薅着的烂树枝,“小柳儿死了?” “小柳儿道行不过五百年,可惜呀……” 原来如此,倒是错怪这两个家伙,又是白家人干的,再添一笔新帐,“你可知杀了小柳儿的白家人,他叫白什么?” “老朽不知,太混乱了,老朽无用,只顾逃命……” “算了。”郑九掏出一枚醒魂丹递给老山精,“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含山县城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不知仙师是指?”老山精连忙把那丹药收起来。 “县城比较奇怪的事情,或者与我有关的。” “有有,有一位高人曾四处打听过仙师,就在前几日,但老朽感觉不像是白家人。” “什么样的高人?” “一位武道高手,是个老头,留着八字胡,矮矮矬矬的,一看就是那种凶狠之辈。” 难道是他?郑九立刻想到了胡宗道,不过他在县城没有留下什么真实有用的痕迹,胡宗道怕是打听不到什么。 “除此之外呢?” “好像没什么了,就是这雪下的太大……” “我记得县城外有一座土地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那土地庙早倒了,就在周魏两军交战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着就被人给推倒了。” “你在此处日久年深,有没有见过此处的土地公?” “那哪里能见得到?躲都来不及,不过老朽听说此处小庙的庙神远在昌林县,不常来这里,反正老朽没见过。” 郑九点点头,不再多问,叮嘱老山精,若是再发现那个姓胡的武道高手,及时通知他。 曾经的山洞边上早被白雪覆盖,王九儿却已砍了成捆的干柴,这几日可能不会去县城,便要在山洞内暂住。 虽然看不出这里会有山洞的样子,但王九儿现在对郑九的话深信不疑,而且自从知道郑九是修士以后,她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和隔阂感。 眼睁睁看着郑九扒开几处积雪,露出下面的岩石,他东搬一块,西扔一块,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能容纳两人并排的洞口。 简直太神奇了,这就是阵法,王九儿知道,可是从未学过。 打着火折子,点燃一堆枯草,试了试山洞内空气的流通状况,还不错,可以点燃火堆取暖。 玉扳指里备下的吃食也可以拿来烤着吃,一路颠沛非常辛苦,吃饱喝足,郑九在洞口布置了简易阵法后,二人便各自休息。 一觉醒来,洞外已经天光放亮,老山精居然在洞口徘徊。 郑九撤了阵法,唤老山精进洞,一问方知那胡宗道居然还滞留在县城里,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郑九决定去见一面,把王九儿也带上了。 见到郑九,胡宗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大运说来就来了,找不到郑九,他无法回去复命,呆在县城里又无所事事,心里虚的慌,正经事儿什么也做不了,正自烦闷之极。 “胡大人寻我,是不是殿下有事儿?” “正是正是,凉州一战,郑兄弟不辞而别,大家甚是想念,眼下殿下她有重要任用,身边缺人,尤其缺少像你们二位这样的干才,所以急着派人来寻,实不相瞒,老朽来此已有月余了。” “哦,难为胡前辈了,但不知后来凉州战事如何?” “一言难尽,但总算是把胡人给赶跑了。”胡宗道虽然不擅言辞,但还是很认真的将后来的战斗过程以及战后很多人员的变化都描述一遍。 “董将军居然做了双峰守备使了,可喜可贺。” “大周屡遭战火,时局艰难,上上下下都是用人之际,像董将军这样守土有功的干才,朝廷总是看得见的。” 胡宗道以为郑九有些眼红董飞予、潘久年这样升迁飞速的将领,不免要暗示两句。 郑九微微一笑,“胡前辈不如先回去复命,就说郑九与王九有些私事要办,不日便会去永安城寻殿下,如此你我两不耽误,如何?” “这个……”胡宗道有些失望,见一旁的王九儿总不说话,心知两人以郑九为主,也没办法强求。 “胡前辈放心,郑九说话算数,而且有重要事情请殿下示下。” “如此也好,那胡某便在永安城静候二位大驾了。” “告辞!” 与武林同道交谈就是爽快,一柱香的工夫,郑九二人已经来到了含山县城东北郊外的土地庙。 果然如老山精所说,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了,大雪覆盖之下是一片废墟,令郑九惊愕的是,连土地公的泥塑金身都被砸了个稀烂。 回县城,路上王九儿亦是无甚言语。 郑九只管四处溜达,在茶馆里泡上一个时辰,之后又去酒肆吃饭喝酒,酒足饭饱后还是四处溜达,跟人搭讪聊天。 于是,王九儿心中全新认知下的郑九,仿佛忽然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喜欢闲言碎语的八卦闲汉。 几乎全程,王九儿都保持沉默,很快就知道郑九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了解含山县城内新发生的奇闻异事。 随便拉住一位醉醺醺的大叔开始嚼舌头,为了确认街边传闻的一些怪事的可信度,比如,四间巷里一个妇人是不是诞下了一个怪胎,兔头人身,会像夜莺一样替啼叫? 再比如,东门头怎会连着三家在办丧事? 如此四处打听、东游西荡,郑九足足折腾了三天,面色越来越冷,眉头也越发皱的厉害。 “去昌林吧。”郑九如是说,王九儿自然也无意见,她大概猜到郑九寻找土地庙的原因,自然是与在魏境遭遇渡阴之路有关。 昌林县在含山县东北,两县相距三百余里,说走便走。 大雪封路,行走艰难,两人足足耗时五日,方才到达昌林。 一路上郑九的话不多,王九儿似乎也习惯了沉默。 二人各有心事,一回到大周,郑九就会不自觉的想到凉州之战,就会想到与明慧的约定,他要拿着王九儿的人头去兑现承诺。 在魏境时,郑九偶尔也有类似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可现在不同了,一年之约,说长不长,这让郑九烦躁。 其次,如何找到真正的黄泉路,以揭开白家人深藏着的阴谋,郑九毫无头绪,只能从各个地方的土地庙开始着手,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艰难。 同样回到大周,王九儿的心态也发生了明显变化,突然就对郑九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心里,不仅仅因为郑九是修士,而是一种天生对危险的恐惧,她不喜欢大周国。 第228章 要你何用 第228章 要你何用 然而,郑九却深深的喜欢大周,没办法用言语说清楚,如果实在要找缘由,那便是母亲,还有他在荒漠中可怜的童年时光。 与王九儿更为相反的是,郑九厌恶魏国,尽管他的父亲是魏国人,实际的师承关系青阳道门也在魏国,他也难言喜欢。 不知是不是基于上述原因,在漫长的五日跋涉中,他与王九儿之间可以沟通交流的事情越来越少,甚至长时间一个字都不说。 昌林县城很大,也比含山县繁华的多,但与多数的县城一样,偌大的昌林县土地庙也在城郊。 这所土地庙看上去还算正常,至少要比含山县的那座土地庙气派,建的也算规整。 庙门前还有门匾和对联,门匾三个字,福德庙,对联的上联为:神恩施大化,下联为:厚德载群生。 只是,庙内香火不旺,正殿里大炉鼎的香灰积了很厚,可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沉积多少年了,鲜有新灰。 供奉土地公的案台上也无贡品,两侧烛台更无火烛。 这是一座冷冷清清的土地庙。 土地公的塑像还算完好,虽然偶有斑驳,但不失整体的庄重,四方脸,一字卧蚕眉,鼻正口方,一脸正气,土地公穿的不是官服,而是文士长衫。 难道这位陆地神仙在飞升前是个读书人? 郑九只是小小的腹诽,还是规规矩矩的正衣冠,取出香烛、贡品,自有王九儿焚香、点烛。 “小可郑九,拜见土地公。” 郑九恭恭敬敬施礼、叩拜,奉上三柱香,然后开门见山,“恕郑九冒昧,含山县土地庙崩毁,不知土地公可曾知晓?另有一问,此处通往阴司之路可算正常?” 话音落下很久,庙内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郑九又问,“此前,郑九也曾暗访过含山、昌林两县,发现怪事频发,无病无灾暴毙者有之,妇人诞下怪胎、死婴者有之,前几日大雪,雪后艳阳,初冬时节,却暖如初夏,恐有瘟疫灾变,不知土地公可有察觉?” 声音在小小的正殿内回荡,却依然安静的可怕,且毫无反应。 郑九的话虽然直白、尖锐且无礼,但句句实情,他不喜什么繁琐的礼数,有话就说,哪怕是面对一位正神又如何? 即便你是证道的仙家,总要靠这些香火供养吧? 百姓之苦,你可曾体察关心过? “土地公恐怕不在此处。” 良久之后郑九确认,他虽然不知道这位陆地神仙姓甚名谁,证道之前是哪个门派的修士,但作为货真价实的金丹境修士,郑九有某种感应,此处缺失了土地公。 “既然不在,留它何用?” 一道声音从庙门外传来,郑九二人吃了一惊,一起回头看去,一名身披灰色大氅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跟班。 来人气场强大,郑九浑身的汗毛瞬时竖了起来,这看似主仆打扮的二人均是高阶修士,高到郑九都无法一眼看出来在什么境界,不由的后退一大步。 王九儿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手按住刀柄,身躯微弓着,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伤人,她没有修士的眼力,但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极度强大且危险。 公子倒是很有气度,冲郑九点点头,又朝王九儿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土地公的塑像,气宇轩昂,毫无敬意。 片刻后,公子朗声道,“适才这位小哥说的很好,也很清楚,身为一方土地,理应体恤民情,两县出了如此之多的怪事,你又跑到哪里去偷闲了?” 若是说郑九之前的话已经非常无礼,这位年轻公子的话就叫放肆和嚣张了,敢公然质问一位陆地神仙,狂的没边了。 然而接下来,年轻公子的举动更让郑九二人目瞪口呆。 “要你何用?” 年轻公子随手一挥,那栩栩如生的土地公塑像便轰然崩碎,没人注意到公子身边的那位中年跟班,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旋即又恢复如常。 按照郑九的脾气,这土地公失职也是该骂,但不至于毁了他的金身吧? “小哥一身正气,深得我意,不知可愿意与付某坐下小酌两杯?” 公子哥居然还有兴致相邀人喝酒,郑九躲都来不及,连忙摆手道,“我兄妹二人只是路过,家中还有要事不敢耽搁,公子好意心领了……” “哎……”公子随意一伸手,啪的一下便扣住了郑九的手腕,动作一点也不快,可郑九就是躲不开,怕露馅又不敢发力相抗,一时间很尴尬。 “原来小哥也是同道,居然还是个道门修士,区区一个金丹境也敢四处乱跑,这胆子也太肥了吧?” 郑九的面色一下子煞白,在魏国千万小心,就算是豁出去用了那律法傀儡之后也是运气好到没露馅,怎地一回大周反而就被轻易给识破了? 公子哥硬拉着郑九在殿前席地而坐,随手一挥,提着刀冲上来的王九儿便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昏睡过去。 那个跟班动作更快,像变戏法一样,手一抬就是一张方桌,另一只手随便抖抖,三五盘好菜,三副碗筷,一壶烧酒便落在了桌子上。 这可不是从什么储物法器里拿出来的,而是至高的法力,把远在数十里之外某家酒楼里刚做好的酒菜给连锅端了。 “小哥不必紧张,既是受了我方师兄的恩惠,那便不是敌人,放松一些,小酌两杯又不打紧。” 说着话,公子哥已经放开了郑九的手腕。 但几句简单的言谈便透露出此人的可怕,随意握下手腕,便已将郑九体内的内息灵力摸的一清二楚。 功法来自青阳道门不假,还有罕见的大天王鼎护体,最叫绝的是大天王鼎内居然还有方晓师兄留下的剑罡,好像护住一个符种类的灵力内核,呵护之意满满啊。 出于对方晓师兄的尊重,公子哥付清风便没好意思继续深究。 三十年的闭关时光,对于修士来说只是弹指一挥,可是眼前的郑九才十七岁不到,哪里知道便宜师父在他体内种下了什么,以为北胜关那次简短的见面,方晓一怒之下一掌把他打飞后,从此恩断义绝了。 “你们是萃华峰修士?” “然!”付清风很高兴,小子不傻,就是有点惊慌失措。 “我……我那个方……” “我不管啊,你与我方师兄之间是个什么情况,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儿,今日只喝酒,只谈一件事,你为何留意这县城里的蹊跷?” 付清风说着话,伸手便抓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巴里,吧唧吧唧的大口咀嚼,哪里有半分高阶修士的威仪。 第229章 那就飞过去 第229章 那就飞过去 对方确实没有敌意,郑九能感觉到,所以渐渐放松了戒备。 他们既是萃华宗修士,也关注到了这件事,看付姓修士对待土地公的态度便可知晓,虽然嚣张跋扈了一点,似乎大家的方向也是一致的。 基于上述判断,郑九索性把心一横,将他在大魏国遭遇到的渡阴之路描述了一遍,这或许是个天大的秘密,权当是赌一把了。 若是萃华宗同样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秘密,他很可能会横死当场,但若是大家目标一致,那无疑便获得了一个强援。 郑九很清楚,只凭他个人现在的能力,白家都能捏死他,更何况后面很可能还藏着更大的势力。 “果然如此!” 付清风啪的一拍桌案,勃然大怒。 可惜这上好的桌子,在盛怒的修士面前当场化成粉末,还有那些美食亦是同样如此,满脸胡茬的大汉一脸懵逼的拿着筷子,他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小子有没有胆量跟我们走一趟?去魏国,本座倒要看看那个什么渡阴之路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依小可看,此事不亦蛮干,那渡阴之路背后应该是白家,白家身后还有势力,我们应该先搞清楚他们究竟做了什么,通往地府的黄泉路是不是被他们用某种方式隐藏了,目的又是什么……” “不不,小子年纪轻轻想法太老成了,太老成往往什么事都干不成,现在就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付清风说话间便已站起了身,拉着郑九就要走,胡茬大汉实在憋不住了,“付峰主且慢,莫要忘了太上长老的所设下的范围,只在周境和韩境,这魏国就莫要去了。” “贺洞主,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大周境内的土地庙,咱俩已经跑了七七八八了吧?你找不到端倪,就算再去韩境也是一样,倒不如直接去魏国,想那青阳道门元气未复,哪里能摸清楚你我的虚实?” “付峰主,恕贺某说句不客气的话,真人刚刚故去,宗门不宜再招惹事端,就算真要去魏国,也应先向宗门知会一声。“ “小题大做了不是?既然贺洞主坚持,你我二人便分头行事,我且向魏国慢慢行去,你回宗门一趟,大家两不耽误,岂不更好?” “不至于这般着急吧?”贺天裘也是无奈的直搓手。 “走了走了,有劳贺洞主了。”付清风哪里会听贺天裘的,生拉硬拽着郑九就往外走。 “小可也认为,这样太着急……” “小屁孩懂个什么?”付清风冷哼一声,拽着郑九一步便是十多丈远,这便是他说的慢慢行去,若非如此,便是御空入云端了。 庙门口的贺天裘知道凭自己是劝不住宗门第三疯子的,旋即腾空而起,直没云端。 贺天裘心里默认的三个疯子,第一当属天一真人,第二便是方晓,第三非付清风莫属。 可怜王九儿,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过问,好在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突然间惊醒,整个殿堂内一地狼藉,除了她自己,早就没有其他人了。 ……不对! 王九儿突然翻身跪下,颤声道,“徒儿见过师父,徒儿无用……” 大殿门口一个灰色的影子,忽明忽暗,“确实不堪大用,但好在那娃儿那也没有再对你起疑,算是勉勉强强合格吧。” “徒儿觉得,他对我其实……” “其实如何?” “其实还是有很深的芥蒂,尤其回到大周以后,他对徒儿有一种难言的……距离感。” “难言便不言,为师不想听任何借口。” “师父,这次他似乎要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徒儿心里没底。” “的确是件大事,为师都感到头疼,不过很期待呀,哈哈。”一向对徒弟冷面无情的灰影居然当着徒儿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继续待在他身边,保持现状。” “但是,他是修士,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修士便修士,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个还需要为师教你?”灰影立刻冷声训斥,光线明暗之间,一样事物啪的摔在了王九儿身侧。 是一个看似像香囊一样的小布袋,散发着十分难闻的气味,王九儿却浑身一颤,一把抓住香囊,解开系着绳子,倒出三粒红彤彤的丸药,一把全塞进嘴里。 抬眼再看时,大殿门口早就没了那灰影。 向东百里之外,付清风牵着郑九的手不紧不慢的徐徐而行,一步数十丈远,完全兑现了他给贺天裘的承诺,且慢慢行去。 但这般走法实在招摇无比,已入魏境,相信青阳道门的巡界修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很快看到。 郑九苦不堪言,付清风却怡然自得,谈笑风生,“你猜,你我这般走着,那些道门的牛鼻子会作何感想?” “……” “差点忘了,你小子好像跟道门也能扯上关系,大天王鼎是谁给你的?这人大气,至少能稍稍改观我对那些牛鼻子的鄙视之心。” “……” “不过,你这样脚踩两只船可不好,萃华宗或者道门,你最终只能选一个,我还是觉得你跟在我方师兄身边靠谱些,那家伙肚子里有真货,认真考虑哈,小子。” “……” 郑九一个字都不想回答,被付清风扣着手腕,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心里也是暗暗吃惊,他已经是金丹境修士,在修行界也算是登堂入室了,可在真正的高阶修士面前,屁都不是。 “咦?还真有不怕死的?” 突然,付清风眼睛一眯,拽着郑九腾空而起。 郑九刚对耳边呼呼的风声感到难受,呼啦一下又落地了,付清风并非一惊一乍,正前方委实站着一个人,一身道袍,须发皆白。 “武堂还是经堂的?站在这里拦路,不怕死么?”付清风沉声喝问。 “贫道武堂长风子,不知道友深入魏境所为何事?” “哦,原来是武堂长老,失敬失敬。小可付清风路过此处,不知你所谓的深入魏境是何意呀?” “大魏国境内亦是我道门庇护之地,付峰主既是路过,可曾在我道门事先通报过?” “路过便要通报?”付清风佯装不懂。 “你我两宗早就有过约定,凡两宗修士要路过对方境内的,需事先通报,付峰主乃一峰之长,不会不知道吧?” “哦,没有事先通报,路过是不可以的?” “然。”长风子斩钉截铁。 “那就飞过去。”付清风说着话,拉着郑九嗖的一声直上苍穹。 第230章 莽人蛮干 第230章 莽人蛮干 道门的武堂长老长风子一脸错愕,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委实没有对飞过去做约定。” 摇完了脑袋,长风子便施施然走了。 他不是不想拦截付清风,而是拦不住,适才几句话的工夫,他便已经看清楚对方的修为境界,没想到对方闭关三十年,居然破境了。 合体期中境,在整个道门也能排进前六了。 打不过。 而且,临仓一战之后,道门元气大伤,两个最强者都在闭关,据说掌教太平子伤的尤其严重,没有个几十年都很难缓过来。 第三高手,武堂大长老坐镇在魏都洛邑,轻易不会动的。 接下来就是律堂长老秦钟,此人最受排挤,太平、广平二位真人闭关以后,他根本不会鸟任何人,目前正在放飞自我,吟诗作画,踏雪赏梅,醉卧山岗,才不会没事儿跑来打架。 丹堂、术堂、剑堂和法堂长老等人,均因为不满广平子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先后闭关。 当然,以青阳道门的底蕴,至少还有七八位老掉牙的师叔、师祖级的人物,最短的一位都闭关一甲子了,他们是真正的镇派大物,不是宗门生死存亡的时候,谁好意思去喊他们? 这点小屁事,省省吧。 还有天玄真人,那是与谈真人并驾齐驱的当今两大至强者,可惜境界跌落,人也疯了。 所以,只要不拆了魏都洛邑,不管。 不管? 果然是有眼光,够聪明! 付清风对长风子自然是赞口不绝,没想到一向倔强认死理的牛鼻子老道居然也学聪明了,看来临仓城一役把他们收拾的够惨。 “可惜呀,真人看不到了。” 付清风一声长叹,心中对谈真人愈发佩服的紧,此战为萃华宗、为大周国赢得了多么难得的宝贵时光。 “我等岂能跟个乌龟一般缩在山洞里自怨自艾,可惜谈真人之后再无真人。” “……” 付清风一路絮絮叨叨,自说自话,郑九也只能瞪着眼睛干听着不说话,没过多久便开始从云端向地面垂直俯冲,郑九的魂儿都快飞出去了一半。 轰隆一声,二人砸落在地面,沙石乱溅,尘土飞扬,官道一侧被踩出了一个大坑,郑九被震的浑身发麻,气血翻涌,紧接着各种疼痛袭来,他真怀疑骨头给摔断了。 “放心吧,金丹境修士,又有大天王鼎护着,摔不死。” 付清风嘻嘻哈哈,松开了郑九的手,“这就是你说的洛邑南二百里的长丰渡?” 郑九努力调息一番,他自以为身体强度在武道高手当中是很厉害的存在,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简单的从高空俯冲而落,差点就摔个半死。 左右看看,郑九点头确认不错,这里正是他和王九儿遇到四方杀局的长丰渡附近的官道。 但是那个黑洞入口却是找不到了。 付清风闻听郑九确认,便四下远眺,东侧是平原良田,西侧是原野山林,往北去,山林渐渐延伸成为高山峻岭,地势收窄,往南地势开阔,以平地为主。 这个地方之所以叫长丰渡,便是因为官道西侧有一条大河,自西北向东南流淌,向西数里地便有渡口,向东南十里还有一座集镇。 那座不知名的集镇便是有人向郑九的马匹下毒的地方。 如此一个地形,说普通也不普通。 付清风虽然不是太懂什么堪舆之术,但也能看懂这是气吞山河之势,就是东边差了点意思,若是再有一条山脉,那便凶的很了。 眼看付清风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郑九看不懂,却也不会闲着,按着当时的记忆寻找黑洞出现的方位…… 轰隆~ 一声沉闷的轰响,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晃动,郑九很诧异的扭头,原来是付清风一脚跺在了地上,这一跺之力何止千钧,以他为中心,四周的土地都裂出了大口子。 这姓付的修士怎地如此火爆? 郑九正自腹诽中,付清风人影一晃已经没入前方的山林里。 找到了? 郑九也不敢迟疑,急忙追了上去。 穿过一片林子,约有一里地左右,前面便是起伏的山岩石崖,都不成气候,最高的不过数十丈,但一大片向那大河边延伸过去。 付清风驻足在一块巨岩之下,脚边是一片废墟,看不出原来的轮廓,但从砖石的颜色,还有其他物件看,这片废墟原本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此庙看上去毁了有些时日了,但随着付清风随手一挥,那些砖石烂木头统统被清扫干净,露出了一个扁平的黢黑洞口。 郑九的眉眼一跳,果然在这里,可为什么他两次从渡阴之路冲出来都一跤摔在官道边上? 这付清风付峰主也是莽到没边了,照着眼前的巨岩就是狠狠一拳。 轰隆一声,看似十分结实的青灰色巨岩居然被他轻松的砸开了一个大洞,郑九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阴风从洞内冲了出来,随后便传来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随着声音的轨迹,升腾起肉眼难以辨别的袅袅青烟。 距离洞口还有数丈远的郑九都感受到了一股冰寒,非常熟悉了,之前的一瞬间不知道跑出来多少冤魂,全在烈阳先化为虚无。 “便是这里了。”付清风已经一头冲了进去。 跟在这位猛人身后,郑九实在忐忑不安,也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这疯子怎地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事情毕竟是郑九说出来的,地点也是他提供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漆黑的洞道里是熟悉的森冷气息,但奇怪的是,除了洞口处挤满了冤魂,越往深处,冤魂反而越来越少。 付清风跑的很快,郑九几乎听不到前面的声响,连之前冤魂各种凄厉的叫声都很少,前方渐渐有了亮光,郑九很快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石门的轮廓,没来错地方。 还没来及看向门内更深处,忽然间脑后劲风,有重物袭来,郑九一惊,暗道这东西来的太突然太快,根本无从躲避,只能竭力拧腰转身,同时双手迎着劲风一架。 嘭! 郑九双臂发麻,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巨力震的倒飞,掠过了石门,掠过了一片黑暗,扑通摔到了石台上。 眼睛出现了短暂的失明,郑九的脑瓜里不断的重复着一个画面,一条巨大的锁链扑面而来,每一个链环都有头颅般大,上面生着铁锈…… 那或许不是铁锈,而是经年的积血。 第231章 牛头马面 第231章 牛头马面 第二道劲风来袭,更为凶猛,郑九的反应却有些迟缓,脑子里还在想着大锁链的画面。 “不要去想,把眼睛睁开!” 耳边传来付清风的断喝声,紧接着郑九便又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那条带起罡风的锁链与郑九擦身而过。 这是幻觉么? 郑九想努力睁开眼,但眼皮沉重的难以控制。 劲风再至,他猛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疼痛的强烈刺激让他嚯的一下睁开了眼,一个巨大的牛首就在眼前,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眼眸里是一双骷髅。 而那道劲风从郑九身后掠过,是一个大如磨盘的拳头,嘭的一声击打在牛头上。 恐怖的气浪将郑九再度掀飞,几乎同时传来了那牛头痛苦的呼号,硕大的头颅也被那一拳给抡飞了。 郑九的脖子突然一紧,被一只大手拎起,堪堪躲过另一条锁链的横扫,然后他的身躯第三次飞起,划出一道弧线,后背重重的撞在洞壁上。 查看左右,郑九居然被付清风一把甩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距离地面高十丈有余。 直到此刻,郑九才有机会看清混乱的战团和现场,太快了,原本他在武道一途的速度天赋放到这里,简直不够看。 三个硕大的身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交错,时而重合又乍然分开,猛烈的气浪和罡风拂面,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付清风的真身与虚化分身合体,返璞归真后居然高达四五丈,他的对手牛头马面则更高,怕是有六丈有余。 但是双方的速度和力量都堪称恐怖,尽管地下空间很大,可依然有大量的岩石不断被震落,郑九甚至感到偌大的空间整体都在晃动。 若是震塌此地会有怎样的后果? 郑九突然就有了一种期盼,或者这也可能是付清风的目的呢? 如此刚猛的战团,以郑九眼下的修为很难参与。 牛头马面今日的凶悍,让郑九有种记忆上的错觉,这两个家伙远非上次他来时那般孱弱,甚至没有丝毫法力。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上次见到的牛头马面是假的? 否则对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郑九轻易斩杀猪、狗、羊三个怪胎后,还能从容抢走那老者的铜钱。 胡思乱想间,付清风忽然断喝一声,一道绿色的荧光耀眼,只是一闪便径直洞穿了正面扑来的马面的咽喉,同时,付清风一拳扫飞牛头人,动作十分突然,却又一气呵成。 牛头人硕大的身躯倒飞撞在后面的洞壁上,直接撞塌了半截洞道。 而马面则用那蒲扇大的双手死死捂住喉咙,转身就跑,几个纵跃间就没入洞道更黑暗的深处。 那道绿光是柄碧绿的小剑,又从洞壁里穿了出来,在半空划了一个圆弧又冲向牛头人,却被牛头人手中残留的半根锁链砸飞。 这个粗鄙的家伙倒也光棍的紧,眼见马面受创逃走,自知独斗非付清风的对手,将那半根锁链狠狠的砸过来,自己也跑路了。 付清风躲开锁链并不追击,待那牛头人没入黑暗中,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盘膝坐下。 然后伸手一招,那柄远远落在地上的小剑又嗡的一声飞了起来,飞到付清风的身侧悬停,被他一口吞入。 这便是萃华宗高阶的驭剑术,没有极高的境界和天赋是很难练成的,因为修士的佩剑在炼出剑胎后等会逐渐消失,然后涅盘重生在修士的体内,与修士的神魂相通。 平常,剑体会藏于修士腹中温养,经受丹田炉火的淬炼,战时会出其不意的飞出伤人,这是高阶剑修的标志。 驭剑术与御剑术两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境界和意义相差十万八千里。 同样都是飞剑御敌,但御剑术,低阶的筑基期修士都能修炼,至少可以御剑飞行,到了金丹、元婴境,可以飞剑数十里外伤人,但面对同样的修士时,无法做到出其不意,杀伤力也很有限。 若不是近距离正面击中,御剑术下的飞剑往往很难破开元婴期修士的躯体,就遑论更高阶的修士了。 但是驭剑术不同,它的出其不意仅仅是一种威慑,但小小飞剑的杀伤力却极其强大,能远距离轻松洞穿元婴境修士的躯体,甚至在上百里外一剑便杀了大乘期的修士也常有的例子。 此战,若非付清风突然释放飞剑伤了马面,再打下去,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你伤的严重么?”郑九问。 “玛德,出师不利,第一架便如此倒霉。”付清风自负孤傲惯了,不会撒谎骗人,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郑九嗖的一声从那岩石上跳了下来,简单查看了一下付清风吐出的血液,判断不是机体受伤,而是神魂。 于是他在玉扳指里一通猛翻,找到一个墨玉的瓶子,这是非常珍贵的凝神混元丹,普通的混元丹和醒魂丹对高阶修士是没用的。 “呀呵,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付清风自然是不客气,一口气倒出三颗全吞到肚子里才有点不舍的将墨玉瓶还给郑九。 “虽然本座讨厌道门,可这帮牛鼻子炼制的丹药没的话说,小子,看样子你藏了不少好东西,可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知道,但总藏着不用也没意思。” “哈哈哈,有道理,这一点你比我看的通透。”付清风大笑,气色也明显比刚才好多了。 “刚才的牛头马面,真是来自阴曹地府的么?” “那是自然,只不过它们似乎缺失了一部分法力,否则单单对付其中一个,我都够呛。” 付清风这样说倒不是谦虚,牛头马面虽然是鬼差,却也拥有大法力,甚至堪比小仙,只是未经过正神册封而已。 在地府中,无论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都是执行缉拿、司刑命令的大鬼差,地位要比普通鬼差高很多,可以勉强看作是等同于土地一样的小仙。 若是对方法力齐全,不受任何压制,付清风打不过其中任何一个。 所以,付清风判断此处所谓的渡阴之路并非真正的地府,否则牛头马面的法力绝不会被压制,也就验证了郑九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 “那就是说地府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还不能这么说。”付清风摇头,他也想不明白,既然此处不是地府,牛头马面跑来作什么? 第232章 祭坛残迹 第232章 祭坛残迹 “你说之前到这里的时候,满眼都是冤魂?”付清风问。 “不错,但这次少了很多,那个百道门的老头也不见了,完全不一样。” “看来此处应该被废弃了。”付清风长嘘一口气,站起了身,犀利的目光望向黑暗的深处。 “前辈何出此言?” “敢不敢随我一起去看看?”付清风不答,而是伸手一指前方。 “前辈的意思是说,此处被白家人放弃了,想验证一番?” “不错,小子的脑袋瓜还算灵光。” 话音方落,付清风已经迈步前行,在洞窟内行走已经谨慎了许多。 现在郑九已经完全可以把此处理解为一座巨大的洞窟,而非什么渡阴之路。 前行一段,离那巨大的石台渐行渐远,光亮也渐渐淡去,前方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对于修士来说倒也无所谓,神识撒出去如同视觉一般敏锐,郑九的神识无法外放,但感知还算凑合,至少能避开障碍物,在疙疙瘩瘩的道路上行走如履平地。 洞窟很深,走了约有半炷香的工夫,付清风停下了脚步,阴冷穿梭的气流变得相对柔和,一股似臭非臭的气味传来,说不上难闻,但令人厌恶。 嗤~ 付清风抛出了一颗小珠子,力度刚刚好的嵌在洞壁上,于是四周立刻明亮起来。 眼见为实,肉体感知毕竟比神识差了很多,郑九惊讶的看到了一个更为巨大的洞窟,以及正前方一地的乱石。 付清风的脸色不好看,甚至很严肃。 “这是灰饼石,在被抽取所有灵力之前,它是白云晶石,也叫白水晶。” 付清风的话让郑九摸不着头脑,他的双目正盯着这一堆一堆的乱石看,显然与洞窟内的石质截然不同,它们可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整体,遭到了暴力破坏。 虽然乱,但依稀还能辨别曾经的轮廓,好像是六边形形状,而且由外到内还不止一层。 “看出什么来了?”付清风问。 “应该是六边形图案,由外到内逐渐嵌套,好像是有人在此处起坛?可这样的坛很奇怪。” “不错。”付清风赞许的点点头,“是有人起坛,而且是炼制生魂的邪恶之坛,现在或许能够解释你之前看到那些生魂去了哪里。” “啊?”郑九大吃一惊,他推测渡阴之路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没想到会如此邪恶。 炼制生魂是人神共愤的大恶,苏老夫子的青阳杂记中有过简单的描述,有邪修为了获得额外法力,大肆杀人祭炼生魂,有的为了得到有邪恶力量的法器而炼制生魂等等。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害人性命,让死人煎熬,祸乱六界轮回,是要遭天罚的极为严重的恶行。 “白云晶石很特殊,虽然本身没有任何灵力,却能够吸收和存储灵力,而且能够保存很久让灵力不流失消散,可一旦把灵力再度抽走,晶莹剔透的白水晶便会变成非常难看的灰饼石。” 郑九完全听懂了,这帮势力分工明确,有人利用这处洞窟囚禁生魂,有人起坛祭炼这些被囚禁的灵魂,然后获取灵力。 那么这么多的生魂从何处而来? 附近并没有大规模的战场,也没有杀戮现场,就连一个小小的破败土地庙也倒塌了,难道是被人驱赶过来的? “可以猜的再大胆一点,为什么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十去九空?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把这洞窟营造的像黄泉路一般?” 付清风一眼便能看透郑九此刻的想法,他实际已经有了答案。 “你是说,有人截断了黄泉路,把死去的灵魂诱骗到这里?” “大差不差,不过我想这帮家伙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断了黄泉路,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搞出一个渡阴之路,把死去的生魂全部诱骗到此处。” “而且,他们起坛炼魂绝非为了获取灵力那么简单,一定会有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企图……” 付清风说到这里,郑九都已经头皮发麻,这或许也解释了如此祸乱轮回的恶行所导致的结果,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死去,新生的胎儿减少,或者多为死胎、怪胎。 虽然细节还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但已经足够可怕。 “再往深处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多发现。”付清风为自己的发现大为满意,但这远远不够,关键他们是如何瞒过地府的,这还需要看到更多的东西,说不定就在更深处呢? “到此为止吧。” 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来自九幽,冷的让人毛骨悚然,语调中又充满了惆怅、无奈、遗憾、怨毒等等情绪纠葛在一起,十分复杂。 “什么人?!”付清风面色一变,抬手便将那颗发亮的珠子给打灭了。 “区区一介修士,何苦来哉?” 另一个声音传来,语调同样的冷,但要冷酷的多。 “付某不知两位何意,倘若行为唐突了,还望二位谅解,但令付某不解的是,堂堂酆都卫统领,怎地跑到阳间来了?” 郑九闻听,汗毛都炸了起来,付清风显然已经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酆都卫统领?那是个什么? 来自幽冥酆都的正神? “小子有些见识,但猜错了。此处是阳间还是阴间也不由你说,只是可惜修行了数百年还无法磨掉好奇的秉性,那只能一死喽。” “等等,二位若是在阴间有司职的大人,看到这令人神共愤的一幕,作何感想?阴司地府的法度戒律何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祸乱三界的恶行发生……” “你话太多了。” 那冰冷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在这偌大的空间蹿来蹿去,回音一道接着一道似乎永不衰减,但郑九却瞪大了眼珠子,分明看到了一轮一轮的黑芒飘向付清风。 在极致的黑暗中,这种黑芒十分特别,居然能用肉眼轻松捕捉,郑九深知其中的凶险,他不清楚付清风如何,但自讨自己肯定扛不住,哪怕有大天王鼎护体都不行。 然而,付清风却不躲不避,已有五六道黑芒没入他的身躯,突然他嘴巴微张,一道绿芒一闪而逝,郑九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哼。 可那道绿芒再也没有出现,郑九的身侧却突然多出来一个付清风身影,躯体高的吓人,直接顶到了洞顶,轰隆隆的响动不断,碎裂的岩石块像冰雹一般持续不断掉落。 “跑!”付清风暴喝,形势再明朗不过,付清风自知不是两个家伙的对手,但硬撑着便是为了给郑九创造跑路的机会。 此刻郑九的心情极度复杂,留在此处毫无用处,他根本参与不了这样级别的战斗,就这么走了……但愿还有些意义。 一个奇怪的影子突然跳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大斧子,不由分说对着付清风祭出的分身就是一斧头。 咔嚓~ 眼看要把洞窟的穹顶要顶穿了分身,应声碎裂,那道消失了好一会儿的绿芒嗡的一声再度出现,瞬息洞穿了持斧的黑影。 黑影晃了一晃,似乎没有被伤到什么,随即再度挥起大斧对着付清风的本体砍下。 此刻的付清风根本没有能力招架,被那五六道黑芒伤到了根基,浑身经脉早已断了,连头带身子被对方劈成两截,一个白衣娃儿从躯体内跳出,迅速向洞内更深处飞去。 “唉,这修士的性子倒是烈。” “你去杀那少年。” “杀个屁,老子的神胎被戳了个大洞,要去你去。” “你特么的……”在郑九与付清风的元神之间,持斧黑影选择了付清风。 第233章 拔剑杀人 第233章 拔剑杀人 郑九憋着一口气一路狂奔,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付清风必死无疑,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都来不及想,只管跑。 直到郑九从那巨岩上的大洞冲出来,阳光刺目,他都不敢相信真的逃出来了,此时的他脚下发软,双腿像灌铅一般沉重。 自从破了金丹境后,郑九还从未有过如此感受,狼狈外加窝囊,是被吓的窝囊,从未见过真仙,这一次见了个够。 无论牛头马面,还是后面出来的那两个更厉害的家伙,按照付清风的说法,他们的法力受到了限制,可郑九在面对他们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便是真仙,哪怕是法力受限的地府仙家。 尽管跑不动,脑袋瓜里更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可郑九一刻都没敢停下脚步,努力强迫自己调整气息,跑的越远越好。 果然好了起来,躯体内涣散的力量逐步凝聚有序。 直到此刻郑九方明白并非真正的被吓晕乎了,而是承受不住仙家的威压,那种很难描述的无形力量,会轻易让一个人的意志崩溃。 一头冲进之前路过的那片林子,郑九的神情立刻一变,刚刚恢复的感知力就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周围至少有四五道强大的气息环伺。 全是修为强大的修士! 郑九想要扭头再跑,却是来不及了,一柄利剑从树冠处激射而来,是一把泛着青光的小剑,居然也是驭剑术! 此人的修为不在化神境以下,而且没有丝毫警告,一出手便是夺命,多半是得到了洞窟内的消息前来灭口的。 郑九竭力拧腰躲避,却还是被那小剑从肋下划过,带走一大片血肉,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之声,什么也没有,却是有修士对着郑九遥遥一指,无形剑气! 区区一个金丹境的小修士居然被四五名元婴境以上的高阶修士围攻,明显是为了对付付清风准备的,可那强大的萃华宗修士并没有活着从洞窟中跑出来。 噗! 无形剑气洞穿了郑九的左肩。 咦? 两名修士皆感惊讶,不仅仅是因为郑九避开了他们的必杀一击,至少是躲开了要害,他们分明感受到了青阳道门独特的气息…… 以强凌弱,两记必杀都没有对郑九造成致命伤,已经很丢人了。 第三名修士出手,伸掌翻腕儿,五指极为柔软的在空中缓缓一摆,一股猛烈的罡风化作无形的剑雨向郑九激射而去。 “什么人?!”有人断喝。 似乎又有高阶修士赶到现场,半空中有异样的气息波动。 可眼下的郑九哪里会感知到这些,他已经躲无可躲,忽然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断喝,“好不要脸!” 声音果然来自半空,强劲的气流不仅将林中的树木震的摇曳婆娑,也将那蓬无形的剑雨给震散了。 一道黑影直接从树冠上方砸了下来,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烟尘散去,坑中站着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正是萃华宗通天洞洞主贺天裘。 半空中还有数道身影依次坠落,嘭嘭嘭的落地,分别砸在了郑九周身,一个比一个凶狠,树林被砸的尘土和杂草乱飞,离得近的树木也被砸断了。 一共四个人,除了贺天裘,还有青云峰主梁勇,萃华峰峰主段经飞,皓月峰峰主谢芸梅。 萃华九峰一共来三位峰主,外加一名洞主,修为最差的段经飞也是炼虚期初境,一经亮相便把林子里藏着的几名修士给惊的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 他们本来想弹指间杀了郑九,然后等付清风一出现便一拥而上杀之,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而且一个比一个蛮横。 “道门的几位,让老子怎么说你们?老大不小了,围杀一个娃娃不觉的丢人么?还特么没杀掉,难道是在等着我们哥儿几个?“ 贺天裘发声毫不客气,而且很有底气,他们只是第一拨人,后面还有一拨,付清风如果闹出大动静脱不了身,那就不介意在大魏境内豁出去打一架。 “原来是贺洞主,失敬失敬。” 林中之人藏不住了,纷纷现身,为首的一位蓝布道袍,鹤发童颜正是郑九见过的长风子。 “武堂长风子见过梁峰主、谢峰主,哦……这位想必就是段峰主喽,不知道什么风把几位大能都吹到了我道门地界,有失远迎,大家不如到山门一叙?” “客套话就不说了,长老这么多人围攻这位小兄弟,不知有何过节?”梁勇故作奇怪的问。 “这倒没有,只是任何人非经许可,不能擅闯我道门禁地,这位小兄弟不听……” “哦?何谓道门禁地?” “梁峰主这话问的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任何宗门都有自己的禁地、圣地,乃至一些秘密,萃华宗也不例外吧?” “哈哈,既然长老摸不着头脑,那就换个问题,可曾见过我宗付峰主?” “贫道委实见过,之前是在数百里之外的马家店,当时贫道还曾询问过付峰主,到访我道门事先可曾有过知会?付峰主说没有,只是路过,贫道说那就不好办,要先知会一声才好,付峰主便回我,飞过去就不用了,于是便与这位小哥撇下了贫道……” 长风子一边解释,还一边拿眼睛瞟了一下郑九。 这老道老奸巨猾,事情的经过说的大差不差没夸张,可之前一上来就给他和付清风扣了顶擅闯禁地的帽子却是随口就编,看来做贼心虚。 “据小可所知,那土地庙并非道门禁地,而是一处妖人横行的祸乱之地,付峰主便在里面,此刻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你说什么?”皓月峰峰主谢芸梅性子最急,一把便将郑九拽到身边,看上去是发狠,实则是先把郑九护住。 “小可亲眼所见,与付峰主一同进的那山洞,洞中有无数冤魂,不知道道长所言的禁地是指那些冤魂么?” 郑九直指要害,顿时让萃华宗人都警惕起来,犀利的目光如剑全部盯着长风子,似乎能在对方身上扎出个三刀六洞。 长风子面色一僵,可很快便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付峰主要探那渡阴之路,却不与贫道明说,不知是何故?正因为那洞里有妖邪作怪,害人性命,我道门才将此处划为禁地,等探明情况后,再行应对之策。 “不料付峰主不知听了哪里的流言蜚语,居然就直接闯了进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付峰主的命魂还在,但非常微弱。”段经飞悄声告知梁勇。 梁勇点点头,冲长风子道,“道长应该也听到了,付峰主命悬一线,我等要进去看看,既是贵宗禁地,好歹也算给你打过招呼了,我们走。” “且慢!”长风子一下就急了,横身拦住梁勇,“贫道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望梁峰主不要为难我等,即刻随贫道去宗门找代理掌教说报备一番,再去也不迟?” “放你妈的屁!一去一来耽误时间,付峰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你来抵命?” 谢芸梅破口大骂,呛啷一声拔出宝剑,这不是虚张声势,皓月峰的人都知道,谢峰主拔剑,肯定要杀人。 第234章 突然失踪 第234章 突然失踪 “大胆,你怎敢污言秽语骂人?” “是他姓付的自己跑来的,不是我们请来的,你有剑,难道贫道的手里是烧火棍么?” 青阳道门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剑,跃跃欲试,都被人找上门打架了,谁能咽下这口恶气?道门也是要脸面的。 “不知死活!”谢芸梅立刻爆发了,一剑劈出,万道光华乍现又迅速敛于一线,目标自然是第一个敢拔剑的对手。 其他道士想要出手,却被梁勇、贺天裘和段经飞各自出手拦住架开,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 萃华宗不动则已,一动必然群起而上,这便是传统,被人说霸道也是可以的。 轰! 那名拔剑的老道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手中的剑已断,周围数棵大树也被剑光劈成了刨花,万道光华再现,又迅速敛于一点后消失。 皓月峰的月华剑法,动起手来不仅十分绚烂好看,而且相当霸道狠辣,一招便让对手吃了个大亏。 原本谢芸梅的境界就比老道高出一层,加之动手又毫无顾忌,杀伤力自然犀利无比。 老道则不同,本身就是被动挨打,而且还担心伤及他人把事情闹大,如此缩手缩脚,自然吃亏。 “住手!”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爆发,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两道身影并排飞来,缓缓落下。 其中一人全身麻衣,白眉白发,正是萃华宗太上长老九离真人,另一太上长老张庭佑要留在宗门看家,没来。 九离真人身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一身粗布道袍,浓眉大眼,须发还都是黑的,却是人不可貌相,他是青阳道门的门内三清阁大长老池风泰,道号无崖子。 道门的三清阁长老一共五人,修为不见得是顶尖的,可学识十分渊博,辈分和地位要高于各堂长老,他们一般不会离开山门,但今日事大,池风泰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双方都有领头的到场,这架多半是打不起来了。 “师叔,对方出手伤人,还要硬闯我宗门禁地。”长风子立刻抢先说话。 还未等两个老头儿应答,梁勇便道声,“事急,抱歉。” 言罢,探手一拎郑九的脖领,嗖的一声已然冲出了树林…… “站住!” “我看谁敢阻拦?” “无尘、不山,还不速速收剑。”池风泰喝令。 “师叔,您这是……” “先见过萃华宗九离真人,没礼数的东西,成何体统?” 长风子几人尽管心里很是不忿,可还是收了剑,勉强向九离真人施了一礼。 九离真人也摆摆手让谢芸梅等人收了兵器,言道,“因我宗付清风突然遇险示警,所以行事匆忙,也没来及跟贵宗打个招呼,言语行为上有什么唐突之处,望各位海涵。” “真人客气了,不如一同去看看?”池风泰行事一向干脆磊落,来的路上便大致了解一些情况,只是他也紧锁眉头,长风师侄何来的禁地一说? 其中必然有隐情,眼下当着外人的面自是不好戳穿,事后定要问个清楚。 “那是最好。” 九离真人自然不会耽搁,一帮人浩浩荡荡向那林外的岩石山而去。 不多时便来到那方巨岩边上,被拳力砸出来的大洞约有一人多高,里面黑乎乎的看着就有点瘆人。 并未见到梁勇和郑九,想必二人已经进洞了。 此时洞口的阴冷之气已经不那么严重,可大家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明显能够感觉到这种阴气并不正常。 尤其谢芸梅,面色不善的看向长风子,而长风子故作不知。 “糟糕了,付峰主他……”段经飞突然一声惊呼,他手里拿着寄托命魂的琉璃灯塔,代表付清风的命灯灭了。 “什么?”所有人闻听都大吃一惊,九离真人更是面色一变,二话不说便要抢先冲进洞口。 便在此刻,一声震动大地的爆响传来,巨岩后面的山石冲天而起,好似洞窟中间的位置自己崩裂了,一道身影嗖的直冲高空,正是梁勇,郑九则紧跟在梁勇的身后摔了出来。 几个跨越,梁勇便赶了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布袋,面色十分难看。 “付峰主归天了。”梁勇说罢,扑通一声跪在九离真人面前,手中的布袋自然是付清风的尸身。 “池长老,这该作何解释?”九离真人厉声喝问。 不止是他,萃华宗人呼啦一下便将池风泰给围住了,长风子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抽出佩剑妄图血拼。 更有人已经暗中向宗门示警,不多时便会有大批的同门赶来,就凭这几个人想要在道门地盘闹事,活得不耐烦了,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算。 “真人可愿听贫道一言?”池风泰并不知情,但面对九离真人却是言辞恳切的。 “说!” “这个长丰渡以前安安静静,并无任何异常之事,贫道虽然不知付峰主为何执意要来此处,有传闻说这里有冤魂聚集,又有传闻说有邪教在此处设立据点祸害路人,但这未免……无论什么原因,付峰主毕竟死在这个地方,贫道承诺一定会调查清楚,给萃华宗上下一个交代,三十日为限可好?” “三十日太长,最多十日。”九离真人故意避开了梁勇等人仇视的目光,此战不能轻言开打,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也罢,十日就十日,但那个少年需留在我道门……嗯?”池风泰说着话忽然像卡壳了一般,双目愣愣的看向山岩后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还跟在梁勇身后的郑九不见了。 梁勇是从巨岩后面的山石上跳下来的,郑九虽没有跟着下来,却就在不远处,可现在不但踪迹皆无,连气息也消失了。 “那少年呢?” “刚才还见到他的……” “马上找,他是关键人物。” “散开来找,长风、无尘跟我进山洞。” “……” 双方剑拔弩张,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把最为关键的证人郑九给弄丢了,在场的都是高阶修士,神识撒出去随随便便就是几十里远,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脱他们的感知,可那少年千真万确不见了。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于是,双方从仇视、谈判变成了一起找人。 第235章 严厉警告 若是从高空俯瞰,数十里之外的荒野上,郑九正在信步前行,一步数十丈之遥,就如那付清风的能力一般高绝。 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郑九的动作十分僵硬,整个人也毫无生气,就是机械的走着,木木登登的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没有生气,修士的神识就很难发现,郑九便是如此一路走出了修士们搜寻的视野。 一天之后,郑九回到了昌林县的那座土地庙里,躺在大殿内沉沉的睡去。 随着他进入梦乡,郑九僵硬的肢体开始软化,渐渐有了心跳和正常的呼吸,整个人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一场梦,或许会改变很多。 整个过程,都有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伴随,若是被陌生人不经意的碰到,都以为那灰色的影子就是郑九在日光下正常的身影。 郑九此时委实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每一场梦都惊险无比,九死一生。 夜色笼罩下的山林里,郑九在疯狂奔跑,有修士在追他,拿他回去审问,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打不过,就只能跑。 可是,区区金丹境修为,又无法外放灵力,就算是跑也跑不过对方,郑九很快被抓住。 这是一个面相慈眉善目的老道,下手却十分阴狠,一把捏碎了郑九的琵琶骨,然后一拳打碎了他的气海丹田,两下就把郑九的一身修为给废掉了。 失去了修为,对郑九来说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他无力咒骂,只恨自己还是太弱了,可下一刻,一蓬热血溅了郑九一脸。 那可恶的老道居然被人一刀捅穿了胸膛,然后老道的头颅便高高的飞到了半空,杀了老道的人更恐怖,郑九依稀有些印象,他好像是萃华宗的某位洞主。 这位洞主大人一把握住了郑九的脚踝,然后像拖死狗一般带着郑九腾空而起,耳边是呼呼的冷风,压迫的人难以喘息,再睁开眼睛时,郑九发现已在云端。 但这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周围突然出现了三个身影,清一色道袍,手持一样的青钢剑,呈品字形将洞主围住。 双方开始大声争吵,好像是为了抢夺郑九这个证人,洞主显然争吵不过,居然一抬手,直接把郑九从云端扔了下去。 耳边又是呼呼的风声,郑九被惊的魂都快要飞出体外,可奇怪的是偏偏在这梦中无法被惊醒,眼看他要被活活摔成肉泥,斜刺里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拦腰一把将郑九掠走。 这位要比那粗俗的洞主强多了,至少是扛着郑九在御空飞行,郑九对这人也有些印象,可就是记不起姓名。 好景不长,前方又有人拦路,这回是身穿百洁布的一个糟老头子,若不是此人头戴道冠,还以为是个乞丐,此人笑眯眯道,“峰主慢行,可愿把这小儿留下?” “我留尼玛!” 峰主大人破口大骂,于是双方大打出手,可怜郑九,又像个破麻袋片一般被扔到了一边,从半空中打着旋的往下栽落。 然后,郑九又被一人抢到了手……如此,反反复复,郑九就像草原上最鲜嫩的羊羔,在春季牧场的赛马会上被众多骑手争抢。 羊羔最后的结果,往往会被那些勇士们扯成碎片。 如此激烈的争夺,郑九已经陷入昏迷,感觉自己不断的在往下坠落,似乎身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终于,郑九的身躯一震,好像摔在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深坑中,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在窃窃私语。 迷迷糊糊中的郑九断续听到几句,“……难辨真伪?那是以讹传讹,莫信莫信。” “可现在轮回之路已然混乱,谁能负责?” “有各殿阎君在,你操哪门子的心?而且有阎君敕令,就算挑理也挑不到你我头上不是?” “说的也是,可是用敕令代替判官文书,总是不合规矩……“ “……” 声音戛然而止,郑九猛然睁开眼睛,四周很亮,白光刺目,模糊中有两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逝。 牛头马面? 郑九正自惊愕间,光芒一暗,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身材曼妙,像个女子,“你终于醒了。” 是王九儿! 郑九怀疑自己听错了,伸手使劲儿揉揉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原来外面日头正盛,久在黑暗下的双目也渐渐看清了四周。 来人确实是王九儿,她手拎着一个竹篮,用棉布裹得严严实实,可依然从里面飘出了诱人的饭食香味儿。 而郑九自己,正横躺在土地庙的破殿里,身下垫着干燥暖和的稻草。 王九儿改变了以往江湖男儿的硬朗做派,扔掉了天天裹在身上的麻布短衣,穿的是女孩儿家的短袄套裙,身姿婀娜。 “我怎么会在这里?”郑九很诧异,这个土地庙自然是熟悉的,他和王九儿来寻土地公,便在这里碰上了萃华宗修士,对方十分鲁莽的将土地公的塑像给砸碎了…… 后来去了魏国,对应该是魏国,再去探那渡阴之路……怎么又会回到了这个地方? “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那两个修士呢?”郑九四下看看,他记得与那付姓修士交谈吃酒,对方突然大怒,一巴掌拍碎了桌子,可现在土地庙内清扫的很干净,唯有那土地公的塑像确实是碎了。 “走了呀,他们只是路过,我当时被打昏了,醒来他们就不在了。” “不对呀,我记得还与他们一同吃酒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兴许你在做梦?”王九儿一边答话,一边揭开盖着竹篮的棉布,从里面取出三样精致的炒菜,还有两碗糙米饭,香味扑鼻,沁入心扉。 “做梦?”郑九却愣住了,回想之前的确是做了不少梦,简直是噩梦连连,到现在还是一脑袋浆糊,总也理不顺。 的确是饿狠了,郑九吃的狼吞虎咽,饭食下肚后人便踏实了,安静的坐着,默默的想着事情,越想越心惊,越想也越心凉。 虽然有些事情尚无法区分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可都实打实的给了郑九最为切实严厉的警告,渡阴之路一事处理的太鲁莽。 因为付清风的死,他已经处在了整个事件的漩涡中心,还不仅仅如此,无论道门还是萃华宗都发现了他的身份,或者说发现了他体内隐藏的秘密,从证人之争变成了奇货之争。 是什么力量让他突然脱离了纷争的险境? 郑九始终想不明白,可越是想不明白,他就越感到心惊肉跳,感觉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窥视着他。 或者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看似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他帮助,可实际上是在不着痕迹的左右着他命运的轨迹。 这太可怕了,耳边又响起了木华道长和吕正平的叮嘱,怀璧其罪。 “你藏成功了,就至少达到了木华师兄期许的一半。” 郑九猛然睁开眼睛,已经浑身冷汗,刚才还在忙着收拾碗筷的王九儿并没有打扰他,早已拎着竹篮又出去了。 第236章 天下初乱 等王九儿回到土地庙时,郑九不见了。 起初她没在意,以为郑九只是散心,四处走走,因为她看得出来郑九的心情很不好。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却依然未见郑九归来。 郑九失踪了,或者离开了。 什么也没留下,哪怕是几个字、一句话,或者是一件廉价的信物。 王九儿没有难过,她能理解郑九现在的心情,甚至认为郑九已经猜到了什么。 如此决绝的做法谈不上对错,可王九儿还是很惆怅,郑九可以潇洒的随便去哪里,开心或是不开心,可她却不能。 收拾好心情,王九儿连夜离开了土地庙。 她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对着夜空的星星许愿,希望郑九顺利,也希望她还能活着再看到郑九。 冬去春来,一晃两年,万物复苏。 可大地上的生机勃勃第一次与被她眷顾的人类产生了严重分歧,这个春天对凡生来说很不友好,简直比遭遇了严冬酷寒还要可怕。 大周国爆发了罕见的瘟疫,从北到南,疫情几乎蔓延了整个国土东部最富庶的地区,波及了十一个郡,死了很多人。 不仅户部赈灾的官员无法统计出准确的死亡人数,就连各郡县都只能做个粗略的估算。 这些数字一加起来,着实在吓人一跳,就连正在皇宫里吃早饭的李戴士都被惊的连筷子都没拿住,咣啷摔在了地上。 整整一百万! 紧接着是燕国,瘟疫疫情虽然不如大周国严重,但却反反复复不断,一个郡接着一个郡的爆发,如同接力赛一般,搞得燕国朝廷上上下下疲于奔命,最后死亡数字也超过了二十万。 燕国的疫情波及到了旁边的晋国,还有南边的大魏国,甚至向南延伸到宋国、韩国,向东蔓延到了赵国、齐国。 此番瘟疫之严重,东州大陆百年来都未曾有过。 相比凡生,修士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噩耗传遍天下隐世宗门,修罗门困守的、大陆上仅存的一座灵石脉彻底枯竭。 关键它还是一条母矿脉,顾名思义,在一些严苛条件下,若是上天垂怜,这样的矿脉会衍生出支脉,不管它属于谁,这也是天下修士的极少有的希望,可眼下这个希望破灭了。 以至于各个宗门纷纷传书大骂修罗门,无度的贪婪葬送了大陆最后一条灵脉。 这条灵脉,修罗门是有过承诺的,五十年不开采,或确保此脉衍生出新的支脉后再行开采。 便是这个承诺,各宗门才没有结起伙来围攻修罗门,当然,也怕修罗门被打急了,破釜沉舟毁了这条灵脉。 这下可好,除了寻龙一条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紧接着又传来一条令天下修士兔死狐悲的消息,齐国东州派唯一一位渡劫期大能修士张玄功坐化,这也是继谈真人之后第二位因无法飞升而陨落的通天大物。 张玄功也是当年随着天玄真人一起窥天机的五修士之一,随着他的陨落,当年的五人就剩下已经疯了的天玄真人和在峨眉顶闭死关的罗天化。 如果说谈真人的离去让天下修士皆黯然,那么张玄功的陨落则让所有修士都有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这个影响非常之大,中高阶修士开始想歪心思,想尽一切办法巧取豪夺修行资源,低阶修士则完全放飞自我,前途无望,到凡尘中尽情享乐,或者被高阶修士杀了。 从凡生到修行界,天下再度混乱的征兆已现。 当然也有好事情,至少对萃华宗来说,总算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些许亮光。 五月初八,大疫大灾刚刚过去。 这日一早,被太上长老张庭佑一直当宝贝一样供着的那柄小小的木头断剑,居然抽出了一条绿枝,长出了一片绿叶。 早上发现这个欣喜的异象,下午便传来好消息,一直在闭关的方晓破境出关了,他不仅修复了损伤的根基,更是一举突破了合体期巅峰境,一脚踏上了渡劫期初境。 天下新晋一位通天境大物,萃华宗的掌门之争也算是尘埃落定。 这两年萃华宗在两位太上长老的苦苦支撑下总算没有分崩离析,磕磕绊绊的把掌门之位交到了方晓手上,也算是对得起谈真人了。 但,已经物是人非。 方晓万万没有想到,闭关的这三年中,宗门内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师父撒手人寰,宗门砥柱九峰峰主,除了谢芸梅、段经飞,居然全都换了新人。 曾经熟悉的面孔,付清风、梁勇、李修长、徐世刚等等,不是战死便是闭关,六洞三谷,也几乎是同样的状况。 这些陨落的同门,大都是与青阳道门的火拼有关,尤其是付清风的陨落实在令人唏嘘,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件事居然与郑九有关。 为了给付清风报仇,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冲突不断,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数十场,两个宗门在人员和修行资源的消耗上都相当惊人。 除此之外,萃华宗内部的派系争斗也在迅速抬头,若非两位太上长老压阵,萃华宗可能已经崩盘了。 不能再消耗下去,无论内耗与外耗。 方晓暗下决心,上任之初,必先以稳住宗门为首要目标。 既然谈真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便绝不能辜负师父的殷切期望。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郑九也在暗下决心,不能让这样可怕的瘟疫再度发生。 他刚刚跟着一帮同道将一批因瘟疫死亡的人的尸体在郊外作深坑掩埋处理,心情很沉重,尽管他已经参与了无数次这样事情。 现在的郑九化名郑阿义,在魏国洛邑的一家大医馆做学徒,每每都要跟着医馆的郎中深入疫区奔忙,虽然很辛苦,却也很充实。 白天忙碌,晚上入定自观,勤勉修行。 两年多来,一直是这样。 郑九并非特意选择了洛邑,而是随着这家大医馆的郎中从大周国来到了洛邑。 魏人还是很有眼光的,早在大周国疫情爆发之际,这家医馆就派了郎中去大周的疫区观察疫情,尽管两国因临仓之战断绝了很多往来,但商路和郎中之间的交流却一直没有中断。 郑九便在那时跑前忙后,结识了这家医馆一位老先生,名叫白新安。 第237章 白云苍狗 白新安白老先生,毋庸置疑是白家人,但却是很远的旁系,而且白老先生对白家人一向敬而远之。 虽然他从未说过白家人的任何不是,可一沾到白家的事情,他必然会躲的远远的。 这是个非常聪明的老人,一生致力于医术的研究,治病救人,郑九很敬重他。 跟着白新安走南闯北,郑九学到了很多东西,见识了瘟疫的残酷和可怕,认识了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体味了人间的冷暖。 随着郑九的见识与阅历在不断的成长与沉淀,淤积在心里的疙瘩也就自然的解开了。 两年多来,郑九一直因为没有完成两个承诺而耿耿于怀,其一,陪着冯启年去齐国,结果冯启年被白家人抓走后生死未卜。 其二,承诺过明慧,会在一年之内带回王九儿的人头,以换取凉州城外三千难民的性命。 第一件事在于能力,而非意愿,能力不足,空许愿望是个大教训。 第二件事,在于是非曲直,而不是信用。 郑九所谓的交易,是在明慧以三千条人命相胁迫下不得已提出的缓兵之计,而非真正的承诺,对于侵略者也无需履行什么诺言。 三千人获救,便已达成了目的。 日后,或许大家还会在战场中相见,何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而且,郑九也不想在毫无道理的情况下杀了王九儿,尽管他始终提防着对方,所以在离开那间土地庙时,郑九索性做的决绝一些。 相忘江湖岂不更好? 倒是对于明慧,郑九做足了预防手段,两年前就曾回过一趟魔音谷,除了看看大伙儿,也是告知危险,建议搬家。 未料想冯启运给郑九吃了定心丸,他们在魔音谷深处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不仅物产丰饶,而且通路的地形复杂,大家都会搬进去居住。 此处还有着十分险要的天然关卡,将魔音谷内分成了内外两个区域,目前冯启运正在做阵法防护。 如此,有了魔音谷谷口有一道阵法,再加天然关卡的阵法,谈不上固若金汤,也足以让人放心了。 当然,来到洛邑对郑九来说非常危险,所以他对自己进行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伪装,成天蓬头垢面,只知道低头做事,很少说话的年轻学徒。 白新安是个实在人,非常喜欢郑九,就是看中郑九说话少,做事多,吃苦耐劳的实诚的性格。 凡是行医问诊,到疫区处理棘手问题,白新安都要带上郑九,有问必答不厌其烦、甚至手把手的教他基础的医理知识,观病手段。 混小子、闷葫芦是整个医馆对郑九的评价,这样的评价注定是无法继承白新安的衣钵的,始作俑者便是白老爷子的几名高徒,除了羡慕嫉妒恨,他们从骨子里是瞧不上这个憨憨少年的。 可是无论怎么评价,都无法阻止师父对郑九倾囊相授,二人没有师徒名分,却早已胜似师徒。 于是几位高足想方设法找郑九的麻烦,克扣工钱,在饭菜里下药,给郑九的被窝里倒凉水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郑九始终笑呵呵的化险为夷,从不抱怨,也不在白新安面前告状,每一次风轻云淡,让几位高足既感吃惊,又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倘若,几位高足如是知道前日里,林州巡检使卢将军是如何死掉的,他们一定会整日睡不着觉,天天做噩梦。 林州郊区瘟疫久拖不决,大有向城内蔓延的趋势,林州巡检使卢为用将军为了快速控制疫情,向上面邀功,蛮横下令封锁了二十多个村庄,决定一把大火烧掉,如此便干净了。 此举遭到很多人反对,甚至上书到林州府和洛邑,孰料这些反对的人统统被各种罪名拿下,扔进了大狱。 二十多个村庄,超过万人,在一个清朗的白日统统被烧死。 这种人神共愤的做法似乎无人来管,于是就在前日夜,卢为用将军死在了家中,全身赤裸被吊自家正堂的房梁下,被割了二十三刀,血流干净后死了。 二十三刀,代表着二十三个村庄。 行刑者,洛邑一过客。 还留有附言:祸乱人间,死不足惜。 林州府属于京畿地区,林州巡检使至少也是个从四品的武官,外放到前线作战,起码是个万夫长,就在天子脚下,被人给活刮了。 据说惨叫声持续了半个晚上,也不知道林家上下五十八都中了什么邪术,如此惨烈的嘶喊声,居然一个个瞪着眼睛跟傻子一般,没人施救,没人呼喊,没人报官。 此案轰动了整个京畿地区,也惊动了大魏天子,下诏严查。 但是查来查去,除了找到半截不属于卢家的熏香外,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 这半截熏香非常特别,能够醒神,稳定人的魂魄,就算这人遭到了异常惊吓,熏香亦能让他保持清醒,确保魂魄、尤其是命魂不脱离身体。 白新安听到这个消息后被吓了个半死,这是他一年前提出的一个构想,目的是为了治疗阴气入体而中邪的病人。 本次瘟疫的首发特征便是阴邪入体,病人持续发寒抽搐,继而高烧不退,稳住魂魄,用药施针将阴邪逼出体外是最直接的治疗方法。 施针的过程中,因为病人会产生严重幻觉,还要想办法控制他们的行为,至少不要乱动。 倘若无法稳住魂魄,直接用药,八成病人扛不住最初的病症就会生魂脱体,很快死去。 为了实现这个构想,白新安七七八八的实验了很多次,所耗用的药材非常繁杂,而且有一味还异常珍贵,很难凑齐,最终放弃了。 没想到成品居然出现在了卢将军府中? 这也就意味着,卢将军的家人包括护卫下人,都非常清楚的听到了自家大人在惨叫声中死去,却没有一个能做出施救的行为。 这是何等可怕? 这个构想只有大徒弟和跑腿帮忙的郑阿义知道,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白新安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很快就被捕快拿走,被关进了大牢。 大徒弟告了密,得了赏钱,白新安年老体弱,恐无法将一员武将吊起来凌迟,于是郑阿义便是下一个要抓的人。 偏巧郑阿义当天不在医馆,似乎躲过了这一劫。 但是当晚,林州府的大牢就被人劫了,白新安失踪,连家眷也一起不知去向,而告密的大徒弟在当晚横死在街头。 一个月后,两辆大车风尘仆仆出现在大周国凉州城的回春堂,郑九把白新安一家人一口气送到了这里,同样治病救人,在大周国也是一样嘛。 第238章 自在与煎熬 这次出手杀了卢为用,郑九并非是完全出于一时之愤,还有几点考虑,其一,借着混乱,潜入翰林医官院,查询瘟疫资料。 郑九所要找寻的重点是瘟疫源头,在白新安所在的大医馆虽然也能看到一些一手数据,但只是冰山一角,很不全面。 这些医馆的资料都要上报到各州、县医政学官,再由他们汇总到朝廷的翰林医官院。 按照白新安平常一些隐晦的说法,瘟疫源头不止一处,魏国的疫情也绝非来自大周国。 换句话说,列国的疫情都有明显的独立性,不是通常所说的传染。 白老先生还有一个更为大胆的推测,瘟疫实际上不是疫,而是灾。 但这番话,白新安是绝不敢直白的说出来,否则要惹出大祸。 因为魏国天子已经向列国发出国书,邀约各国国君共同声讨大周国,正是因为大周屡屡倒行逆施,才引出天罚,爆发了瘟疫。 之后,大周朝廷又管控不力,有祸水外引的嫌疑,所以才导致列国在短时间内相继爆发瘟疫。 声讨不一定意味着战争,但往往会给大周国的声誉带来巨大的打击,还可能会索要巨额赔偿,这一招,魏国做的很毒辣。 瘟疫最早在大周爆发,之后逐步向列国蔓延,这似乎就已经很有说服力了,不需要更多例证和解释,周朝也百口莫辩。 可郑九却从白新安的日常言谈中听到了很多不一样,似乎更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判断,渡阴之路的隐患正在逐步爆发。 所以郑九还是有非常强烈的意愿,找出真相。 但这一回,绝不能那般鲁莽了,追随着白新安四处奔波,郑九也一直在默默的收集病例、证据。 特别是跟着白新安学了很多医理之后,郑九很快就发现了苗头,病人的症状相似,但若是无法得到救治,死亡的时间惊人的一致,均在染病的第五日。 这个现象不符合常理,因为千人千面,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怎可能会出现一致的死亡时间? 还有,因瘟疫死去的病人,其形体有一个共同特点,消瘦而又扭曲,额头会有大块的黑斑,在医理上讲,这是病情恶化迅速导致,很快抽干了病人躯体了血肉养分。 黑斑虽然很难解释,但郑九毕竟是修士,能够感应到人的生魂在生命最后一刻被抽离了,可惜他无法外放灵力,不能用眼睛看到的事实来验证那种感觉。 在洛邑翰林医官院,郑九有大收获。 至于因瘟疫而死之人的额头上出现的大块黑斑,也在翰林医官院的资料里找到了答案。 其二,杀了卢为用,郑九也是想看看白家人的反应,因为卢为用是白家三爷的儿女亲家。 可是杀了他以后,白家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反应,郑九有些沮丧,却也就此熄了寻找冯启年的念头,一切以安全为重,小心行事。 来到凉州城,郑九并未离去,与白新安话别之后,便出城晃了一圈,摇身变成了一个更加土气的乡村少年。 花了半日时光,郑九在北城寻了一份儿扛麻包的苦差,每日赚几个铜板,便在凉州城安顿下来。 给白新安惹下了祸事,至少要护得人家周全,郑九计划至少要在凉州呆上一年,因为他又要准备突破了。 金丹境巅峰,踏上这一重台阶,伸手便可触及元婴境了。 相比于郑九,面对重重压力到内心重新开辟出自在天地,远在永安城的李默鱼则过着如同蹲监牢一般的痛苦生活。 连日来,李默鱼都很煎熬,从瘟疫爆发开始,她就没有像样的休息过,父皇李戴士又逐步把担子压过来,让她监管户部。 在疫情期间,户部恰恰又是最为劳力劳心的部门,李默鱼每天要忙到深夜,即便如此,各地死人的消息也如冰冷的皮鞭一样狠狠的抽打着她,难以停歇。 疫情刚刚过去,李戴士又把礼部、兵部的担子也给扔了过来,因为老皇帝扛不住,病倒了。 那么,李默鱼就必须要扛,各国的国书便纷沓而至,因为瘟疫,声讨大周,索要赔款。 内忧外患,李默鱼气的差点要撂挑子。 但放眼整个皇族,这挑子似乎无人可撂,两位皇兄已经成了庶人,李希闭门思过,很多臣子都不敢与他接近,总不能把这些破事儿一股脑的再扔还给躺在病榻上的父皇。 战争的威胁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众多国书中,魏国的措辞还不算最恶毒,来自晋国和赵国的国书就颇为凶残了,除了破口大骂,隐隐有了开战味道。 如何应对,外交技巧其实已经很苍白了,国力军威才是最为坚硬的拳头。 可惜,大周国在短短的十多年间就把这两样给逐渐消耗光了,一直无法喘息。 或者说从更早开始,大周国有一半的国威是靠萃华宗在撑着,现在的萃华宗也因为谈真人的逝去而渐渐势微。 “拿什么来面对?!”李默鱼双手抱头,在心里呼喊。 “殿下不必烦恼,国书可以一个不接,使臣也可以一个不见。” 有近臣安慰李默鱼,正是王九儿,她来到永安城两年了,一直在等着郑九出现,可惜事与愿违。 这两年过的很安静,也很提心吊胆,可奇怪的是,就连师父也没有出现过一次,她仿佛被人遗忘了。 郑九杳无音信,按王九儿推测,师父很可能也找不到他,否则早就来做安排了,这很有意思,天底下能逃过师父眼睛的人可不多。 但愿就这样平平淡淡下去…… “那成何体统?!大周礼仪何在?国威何在?”立刻有臣子发声反对,是礼部侍郎陈天旺。 “接了国书便要讨价还价,见了使臣便要遭受对方的诘难和质问,若是这样,还讲什么狗屁礼仪?” 王九儿立刻反击,她其实很不适应做官儿,偏偏李默鱼见了她如获至宝,硬要封她一个防御副使兼忠训郎的五品官。 她也很讨厌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僚,一到议事的时候便不吭声,别人想出办法,这些人又跳出来喷口水,总是不会解决问题,却总是能够口沫横飞。 王九儿江湖草莽惯了,眼下不能一刀剁了,却通常忍不住会爆出粗口。 “你怎知会讨价还价?还未见面,便要坠我国威,岂有此理?想我大周在近些年抵御外辱中屡战屡胜,怎可做缩头乌龟?连个国书都不敢接?” “那好,你去接,但若赔了一个铜板,你提头来见殿下。” “凭什么?”陈天旺尖叫起来,他对眼前这位所谓从府军成长起来的殿下近臣十分鄙夷,一个丘八,也敢威胁天子门生。 第239章 难说清楚 “好,不接国书,不见来使,晾着他们。” 李默鱼下定决心,虽然心里还是发虚的,但潜意识里认为王九儿的这个办法最为可行。 “殿下,这万万使不得,有失体统,有辱国体,臣认为应按礼仪接了国书,然后当众斥责这些使节,方显我大周知礼、磊落……” 又有大臣发声反对,其他几个蠢蠢欲动者虽然没吭声,但一个个正衣冠后纷纷站在此人身后,大有誓死一拼的架势。 “礼个屁!架都打过不止一两次了,扯什么有的没的?殿下方才的话,你们的耳朵聋了,都装听不见么?” 王九儿怒斥,她是内臣,又是借着李默鱼的身份说话,所以毫无顾忌,一帮蠢材孬种,还特么饱读诗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就这样,还是那句话,谁愿去谁去,但凡是折了我大周一丝颜面,赔了哪怕一个铜板,提头来见。” 李默鱼在王九儿不断的暗示鼓励下,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然后拂袖离去。 就要这样嘛,王九儿呛啷一声将腰刀拔出来一半,雪亮的寒光一闪,晃的几位臣子心惊肉跳,方才忘了,这位姓王的丘八据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别真让这个二杆子给自己来上一刀,那就大大的划不来了。 见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哑口无言,王九儿这才咔嚓一声将刀还鞘,大踏步离去。 “这成何体统?” “这可万万使不得呀,我大周何曾这样无礼落魄过?” “不行不行,一定要面见皇上,不能由着殿下的性子胡来……” “王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圣上龙体欠安,从月初开始就不见外臣了。” “啊?这该如何是好……” “……” 外殿一帮臣子乱哄哄的吵闹,跟苍蝇一般,内殿的李默鱼则紧锁眉头,心里头还是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刚才的决定告诉父皇。 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国体,甚至影响整个大周的运格,原来做皇帝这么难呀。 李默鱼幽幽叹气,现在的她非常理解自己的父亲,看似高坐龙庭,无比威严,实则那种烦恼和苦闷只有自己能知道。 “殿下何必长吁短叹?”王九儿已经跟了进来,她算是内臣,又是女流,可以时刻伴随在李默鱼左右。 “你说刚才那个决定究竟行不行?万一引发刀兵,怕是我李默鱼的罪过了。” “殿下放心,绝对不会。”王九儿还是很有底气的,“若是接了那国书,反而十有八九会引发战乱,不接、不理、甚至不吭声,方能让列国捉摸不透,不敢轻言战事。” “愿闻其详。” “接了国书,看似磊落,实则会被别列国视为心虚,倘若在这个过程中又遭受使节诘难,那就更麻烦,一个回答不慎,便会被对方摸准了命门,无论你忍气吞声,还是大声反击、驳斥,都能被人仔细观察来判断你究竟是心虚,还是欲盖弥彰,变数和风险都很大。” “便是如此!”李默鱼听到这里,以拳击掌,方自安心下来。 “看不出来,你虽然出自府军,居然有这样的眼光和胆识,比起那些读书人可要强多了。” “与郑九比起来,九儿还差的太多。” “不要提这个混蛋,他究竟死哪里去了?说好的来帮我,整整两年了,杳无音讯,究竟是没把我们当作当年的袍泽,哼!” 李默鱼一挥拳,一跺脚,径直便往后园去了。 王九儿摇头苦笑,顺口谦虚一句,居然就戳中了公主殿下的腰眼,这个郑九,呵呵。 连拐几处连廊,穿过两道宫门后,李默鱼进入内廷的农舍草庐,这里已经改名叫草心堂,新来的仙师叫李云露,人称紫云仙子。 两年前坐镇京师的罗方山早已回宗门闭关去了,这位接班的李云露是谢芸梅的大弟子,也是皓月峰未来峰主最有力的人选。 李云露原本是不够资格到永安城坐镇,但是轮到谢芸梅,她不愿意来,一直闭关修行,便打发了她的大弟子凑数。 公然抗命,方晓无奈,再派一名得力的修士隐居在永安城内,以便随时应对危情发生。 现在列国的情况很微妙,也很容易发生极端的事情,指不定会有哪个发疯的宗门派修士跑到敌国宫廷里大杀一通,那就麻烦了。 论实力,李云露还差点意思,距离炼虚境还有段距离,这样的修为不上不下,万一遇到强横的对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把小命搭进去。 现在的方晓已经把性子收敛了很多,若是按三年前的秉性,就算不找谢芸梅打架,也会责令谢芸梅闭死关。 你不是想闭关么?成全你,干脆就不要出来了。 现在必须把孤傲和火气死死的压在心底,方晓会把那柄长了绿叶的小木剑带在身边,随时提醒自己,无论做什么,师父就在身边看着,一定要以整个宗门的大局为重。 虽然不能以霹雳手段惩治谢芸梅,但额外派出的这名修士便是出自皓月峰的长老,炼虚期中境,足以应付局面了。 你谢芸梅若是好意思,脸够大,那就让老前辈替你擦屁股,反正丢的是你皓月峰的人。 所以,凡事都要多动动脑子,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李云露虽然修为只在化神期中境,但为人在修士中算是难得的和善,与李默鱼相处很好,凡是有不顺心的事,李默鱼总愿意跑到她这里诉苦,聊上几句。 “嗯,这种应对方式最聪明,让对方摸不着头脑,你大可放心了,不用告诉你父皇,就算开启战端,萃华宗又岂能坐视?” “唉,可惜,身边像王九儿这样的人太少,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便是白读了一肚子书的草包。” “呵呵,要么说人才难觅,良将难寻嘛,不着急的。倒是此番瘟疫,你还是要多花些气力调查,宗门内认为这件事方是大周的心腹大患,若是不查清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是何方妖孽,居然以残害性命的方式来削弱我大周的国力,简直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你能看到这里,已是难得,宗门已经在着手查,但总不如你们更方便,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李默鱼感到心累,若是身边多几个王九儿就好了。 如此感慨,便又让她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的凉州城之战,那是多么危险和惊心动魄的一段时光。 但是一点也不痛苦,每每回忆甚至能让人荡气回肠,有了郑九和董飞予在,哪怕凉州城丢了一半,李默鱼也没有感到丝毫恐惧,有的时候,心境和底气很难说清楚。 第240章 可怕的发现 列国使节在吵闹等待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耐心耗尽,一个个卷铺盖卷回国。 未料想更气人的事在后面,临要走,大周国都未安排礼部官员相送,只派了一名女将,骑着高头大马,手提着大刀,带领五百虎贲军保护出城。 这五百虎贲军显然都是特意挑出来的,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人人手握锯齿大环刀,目光凛冽,浑身杀气蒸腾。 女将一言不发,对使节的任何问题都以晃动手中的大刀作答,一晃动,刀齿上的铁环便哗啦啦作响,唬的使节们人人变色,不敢再说话。 与其说保护,倒不如说被押解出城。 使节们一个个愤怒不已,回望永安城,跳着脚的大骂,誓言回去以后要如实禀报国君,定要让这个不知所谓的大周国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使节多半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哪有能力影响朝廷大局,回去以后便没有然后了。 郑九的活计很简单,每日卯时上工,搬运砖石、沙土,凉州战后城内的重建已经基本完成,这些材料是专门用来修补城墙用的,是李默鱼多方筹集,抠出来的银子。 整个凉州城城墙的修缮工作要持续几年,工程量太大了,只能断断续续的来。 午时收工,吃中饭,未时再开工一直忙碌到酉时歇工。 很辛苦,这便是苦力的活计,郑九无法外放灵力,也不会使用武道技法,就是凭气力踏踏实实的干活,那种气血完全活动开以后汗流浃背的感觉非常之爽。 也正因为这样,郑九与普通苦力毫无区别,此刻除了冯启年、王九儿之外,任何曾经见过面的熟人,即便是站在郑九身边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 夜晚的郑九是完全自由的,除了打坐修炼,他会尽量抽出时间暗查凉州城附近的土地庙,已经是金丹境的修为,郑九成天不睡觉都不觉得困乏。 凉州城周围有五座县城,还有七七八八的大集镇若干,土地庙加起来有十七座之多,却没有一座香火旺盛的,也没有发现任何一座土地庙内有土地公近期存在过的痕迹。 郑九本就拥有一双修士的眼睛,又曾跟付清风学习过如何辨识土地公活动轨迹的秘术,所以扫一眼便知道情况。 这十七座庙供奉了三位土地公,分别为为君申公、张山公和罗玉公,也即是说整个凉州地界都由这三位土地公划片管理。 只是这三位地仙大人放着好好的香火不享用,跟昌林县的土地一样,不知道跑到哪里浪荡去了。 郑九有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些土地公失踪背后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被什么事物吸引、诱骗走了,或者得到了更高一级神明的敕令,去办什么差事去了 这就应该牵扯到土地公的上一级神祗,城隍。 凉州地界只有一座城隍庙,所有的土地公、山神和龙王庙都归属城隍管辖,城隍大人一声令下,这些小神小仙都要奉令行事。 除了城隍,在凡生界不会再有其他高位者可以号令他们。 但是想要见城隍,郑九的能力差一些,就连付清风也不敢说想见便能见到,不是能力和修为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去见城隍说事儿,只能徐徐图之,郑九的手里至少要掌握足够充分的证据,但下一个更为大胆的推测却让他难有那般轻松的心态。 按照之前与白新安老头的交流,郑九受到启发,有一个新发现,凡是爆发瘟疫的地方,都是当地的土地公销声匿迹很久了。 这个很久是多长时间,很难衡量,一年?两年?或者更长,倘若这个推测正确的话,那么大周国的很多地方都危险了。 于是郑九把活动范围扩大到阜城、银州,这些都是大周国西北方的重镇,也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方,一旦爆发瘟疫,损失极其惨重。 一个月下来,情况很不乐观,郑九没有见到一位土地公。 无法预测瘟疫爆发的准确时间,也无法阻止瘟疫,更不能去见城隍,倘若调离土地公的命令便是出自城隍,那郑九去了也无疑是自投罗网。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周国的各大医馆做好充分的准备,备足各种应急药物,大规模炼制定魂熏香,还要让很多郎中熟知救治的办法。 事不宜迟,郑九马上开始行动,直接给李默鱼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并附上救治方法和定魂熏香的炼制配方。 任何人都不可信,郑九夜行数百里跑到了双峰要塞,见了董飞予,让他以军驿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永安城。 “真有如此可怕?”董飞予惊魂未定。 “信不信由你。” “没有战事,擅自动用军驿可是要掉脑袋的。” “在凉州城作战时,你远不是如此官僚吧?” “你何不亲自送去,就凭你与殿下的私交,想那永安城也无人敢拦你。” “我另有要事,事关无数百姓的性命,董将军你自行斟酌。” 郑九说罢便跳窗户走了,他本就是跳窗户进来的,把秉烛夜读的董飞予吓了一大跳。 正要问郑九这两年都跑到哪里去了,哪料想郑九根本不和他叙旧,掏出一封信件便讲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郑九又跑了,董飞予哭笑不得,果然疯疯癫癫的样子有苏老夫子的风范。 但是言归正传,若是郑九所述事情属实,那就是天大的事。 董飞予是受不得言语相激的,只考虑了数息时间便下了决心,立刻安排快马军驿,八百里加急。 信任往往是在并肩战斗中培养出来的,哪怕董飞予与郑九两年多没见面,他也是信郑九的。 白新安也已经在回春堂立稳了脚跟,其高超的医术得到了大东家的赏识,被正式聘为坐堂大先生。 就在老头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这一天,医馆收到了上面的命令,按下发的清单备足药材,按配方炼制定魂熏香,越多越好,所有医馆及所辖分号必须依令执行,胆敢有抗命拖延者,按战时反叛者论处。 “又要打仗了么?”医馆的很多人都感到惶惶然。 唯独白新安先是面色惨白,随后又回过味来,默默的点点头,那定魂熏香的方子本就是他研究出来的,知道配方的人除了他,就只有郑阿义了。 没想到郑阿义跟大周朝廷有关联,还是说他把方子献了上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阿义是有手段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朝廷搭上线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本因为是魏人身份,白新安在凉州处处谨小慎微,未料想阿义居然是个大粗腿。 第241章 刘村溯源 夏去秋来,郑九终于再次突破,一脚踏上了金丹境巅峰,眼前已经隐隐能看到一道金光背后的恢弘。 气海中的那颗金丹又扩大了一倍,而且愈发凝实。 金丹内核有一轮深色的轮廓,郑九很快捕捉到了与之的感应,断断续续,却又非常微妙,他似乎有种久未谋面的感觉,而那轮廓亦好像期盼已久。 这就是传说中的元婴?另一个自己? 不知不觉,郑九居然与之交流了整整一个晚上,是与自己的对话,也是在开启另一个世界时的情绪宣泄,好奇、兴奋与彷徨。 这便是修士的快乐,也是认识新世界的亢奋。 原来凡生看到、听到、认识到的一切事物表象,都有内在的共性,比如,生命的本质是存在和轮回,财富既是占有,权力是欲望,而修行则是在纷乱的凡生世界中涅盘,本质却打破了轮回。 如是等等,郑九在这一个夜晚的领悟超过了很多修士数十年的苦修,所谓勘破才是真正意义的登堂入室。 谈真人做到这一步是在走入剑冢的时候,那年他三十岁,而便宜师父方晓领悟到这些时,已经是化神期修士了。 郑九不自知,他在这一刻已经走在了大陆上绝大多数修士的前面。 换句话说,虽然他的修为距元婴期尚差一线,但对大道的感悟程度已经远非元婴期修士可比。 以至于,郑九原来看不懂的符文,现在已经能看懂很多,而藏在重重剑罡之内的道元符种居然也能随着他的意志随时可以呈现在眼前。 符种脆嫩的枝条上依然只有两片叶子,但在第二片叶子的根部出现了芽孢,很快会有新枝和第三片叶子诞生,郑九很期待。 随着金丹境小境界的突破,郑九于次日正式突破了玄阳心经的第三重虚化聚神魂,武道修为也有了明显提速。 他决定稳固两日后正式修习锻阳术第三篇,风雷篇。 然而,这个计划随着一条令人沮丧的消息被迫中断了,凉州府下川县爆发瘟疫,已有村庄出现大批因疫致死的人。 郑九决定立刻去看看,干脆辞了苦力的活计,日后回来再说。 预测成真其实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下川县是第一个,绝对还会有第二、第三个等等。 找到第一个瘟疫爆发的源头,对追踪瘟疫后续发展的轨迹有重要意义,这种思路也是白新安教会郑九的。 郑九很快成功的被回春堂在下川的分馆招录,成为临时杂役,立刻开赴疫区。 为了避免被白新安识破,郑九再次做了易容。 这次的易容术连郑九本人都差点没认出自己,无他,对道法感悟的大福提升,福至心灵,皮囊本无质的区别,皆可任意雕琢。 这种在意志驱使下,辅以灵力的易容方法,化神期的修士是可以轻易做到的,郑九差着整整两个大境界,却也勉强可为,最多再添补少许易容丹药即可。 瘟疫首先爆发在白甸集镇下面的五方村和刘家村,两村共有六百余户,两千多人。 从因瘟疫丧生的第一个村民算起,仅仅过了两天,就死了三百多人,非常可怕,如果用五天一个时段计算,用不了一个月,两个村的村民几乎会全部死光。 假如溯源往回推,瘟疫应该在三日前就已经爆发了。 郑九忙前忙后,对疫区的活计十分娴熟,不经意间问了一个刘家村的村民,第一个死于瘟疫的是一名年逾三十的刘姓男子,父母已经出现了染病的症状,但妻儿没有问题。 这是一家普通农户,栅栏围成的小院,三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刘姓男子就停尸在院中。 因为天气渐渐炎热,尸体已经开始腐臭,但是按官府敕令,因瘟疫死了的人,只有经医馆的先生看过以后方可入土埋葬。 郑九借着医馆杂役身份看了这人,印堂的黑斑很大,明显是在死亡的那一瞬,命魂先被抽走了。 了解了刘姓男子父母发病的具体时间后,郑九决定主动出击,就守在其父母身边,看命魂是如何被抽走的。 为此,郑九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小物件,叫银盏子,一个像小伞一样的银质碟子,只是没有伞柄,此物能够扑捉到灵力、鬼神的痕迹,甚至是相貌。 类似这样的小物件,玉扳指里有七八个之多,几乎都来自青阳道门的术堂。 道门术堂专精的就是请神捉鬼、望术寻龙、点穴堪舆,在道门九堂中的地位最低,却是最为古老悠久的一门。 木华道长收集的这些小物件都是术堂中的精品,以前郑九根本没碰过这些东西,主要是没有时间和精力。 师父留下的典籍、物件太庞杂,他只是泛泛涉猎了的道门正统的修行术和医术,最多翻看了不到三成,若不是经历了渡阴之路,以及上次瘟疫爆发,他还真不会关注到被道门自己都瞧不起的术堂。 其实术堂的很多东西与武道江湖中的百道门和走鬼门相似,但术堂要比之系统和高端的多。 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江湖上很多邪派的一些装神弄鬼的手段,都是术堂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被某些大聪明学了,然后胡乱修改后成了一派的镇派技法。 这便是道门术堂,其实是非常恐怖的存在。 原本配合银盏子的还有一个物件叫兜网,类似于神仙大能手里的法宝捆仙绳之类的,但要低端的多,只能兜住寻常的邪物和鬼怪。 只可惜郑九无法外放灵力,用不了。 还有一柄小巧的桃木剑,专门斩鬼除妖的,尽管郑九没学过符箓术,但还是将其攥在了手上。 估算到刘姓父母抗不过今晚,下午,郑九忙完学徒交代的事情就早早蹲在刘家了,医馆杂役尽管地位低微,但身份特殊,别人不会轻易过问驱赶。 一直熬到亥时三刻,忙碌、混乱了一整天的的村庄终于寂静无声,银盏子忽然就有了反应。 光滑如镜面的盏底先是出现了黑影,很快影子就越来越清晰,是一个面色白的像面粉一般的娃娃。 扎着羊角辫,红嘴巴、红眼睛,五六岁的模样,走路是一蹦一蹦的,手里拎着个葫芦状的琉璃瓶,一看就是个被养的小鬼。 小鬼的身后还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无法辨识其相貌,郑九只是凭感觉认为,那是鬼差。 鬼差驱使着小鬼作什么? 娃娃鬼很快给出了答案,葫芦瓶口对着老翁的额头一摁,老翁的生魂被瞬间抽走,进了葫芦瓶,紧接着是老妇人,同样如此简单的动作,前后不过一息之间,两位老人的生魂皆被抽走。 第242章 总要有人管 顺着银盏子对应的方向,郑九在摇曳的烛火下看到了两个极其暗淡的影子,这是修士的能力。 但不是每个修士都有这样的能力,只有可以遁光飞行的元婴境以上的高阶修士才具备洞察秋毫、看到鬼神的目力。 郑九也基本具备了,这便是对大道领悟的力量,是可以超越境界层级的。 只有一息的犹豫,郑九最终没有出手,尽管手中的桃木剑可劈可砍,但现在动手为时尚早,会打草惊蛇。 郑九需要继续向上溯源,那个模糊的影子究竟是不是鬼差?倘若是,情况会非常麻烦,倘若不是,那又会是谁? 亦可以向后追踪,这些被攫取的生魂会被送到哪里去? 两者相较之下,郑九选择后者,于是他很快跟上了两个离开的影子,原本不用如此麻烦,但有大天王鼎守护的郑九放不出神识,只好亲自跟着。 在黑暗中,那两个影子更为清晰,这是在刻意遁形的情况下,倘若不遁形,两只鬼乍然冒出来会把人吓疯掉。 郑九虽没办法遁形,但可以隐匿所有生人气,两只鬼并没有察觉到他。 恐怖的是,郑九忽快忽慢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的乡村里行走,倘若被他人撞见,同样会被吓个半死。 两只鬼又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家收取生魂,随后是第三家…… 郑九跟在后面始终压制着冲动,他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此时出手已经没有意义,倘若在发病之初没有得到救治,这些染疫的人一定会在第五日死去。 就算现在出手相救,也活不过几个时辰。 在足足收取九户人家的生魂后,这两只鬼方才离开村庄向野外而去,郑九始终不急不徐的跟着,沿途又碰到了两只小鬼,似乎是从另一个村庄出来的。 幸亏郑九比较谨慎,没有跟的太近,否则保不齐就会撞上,四只鬼汇合以后继续前行,速度越来越快。 郑九惊讶的发现,对方行进的方向居然是凉州城,心里不免咯噔一下,难道就是预想中最坏的结果? 果然,跟进城以后,这几只小鬼全部飘进了城隍庙。 郑九一身冷汗,瘟疫背后,亦或是渡阴之路背后隐藏着同样一个惊天秘密,而且全程看上去似乎并不违背什么。 因为在普通百姓看来,这便是人死之后,灵魂进入地府的过程。 可是只有注意到这一点并懂得轮回法则的人才清楚,人死后,天魂脱体,但生魂、地魂依然存在于肉身,其中地魂存在的时间较短,大概在一日之内便会脱离。 而生魂则伴随着死去的肉身,一直到肉体腐化后才渐渐消亡,所以生魂又称为守尸魂,这通常是对意外身故的人而言。 只有寿终正寝的人,生魂和地魂才会合二为一,在七日后被引导至土地庙入地府。 而意外身故的人,生魂和地魂便分开了,无法再行合二为一,魂魄残缺不全,便不能进入地府轮回,只可能成为孤魂野鬼。 这是一个局,是以瘟疫的方式让人意外身故,并以极端手段把生魂抽离,人为的破坏轮回,却刻意营造出引魂入地府的假象,实在心思缜密且恶毒。 面对凉州城的城隍庙,郑九看到的不是煌煌之气,而是阴翳之黑烟,他几乎没有犹豫,迈步拾阶而上,推开了沉重的大门,然后便傻了眼。 前面依然是城隍庙的台阶和颇有气势的门楣,仿佛刚才迈过的只是一道门,于是郑九上了台阶再度推门…… 状况依旧,还是石阶和大门,第三次再推开,郑九便明白了,城隍不会见他,便给出了无穷道门,任你推到天光放亮,明日、后日,依然有无数道门在前方。 这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小小的仙术。 城隍不愿意相见,甚至已经知道了郑九的来意。 如此,便只能知难而退,并非是怕了他,而是郑九有自知之明,与真正的仙家相比,他差的太多。 而且原本计划不打草惊蛇,现在也已经算是摊牌了。 隐忍了很久,郑九终于压不住怒火。 那便走着瞧。 次日夜,郑九凭借一把桃木剑斩杀了十六只小鬼,并且临时抱佛脚,用刚学的术堂的符箓术烧死了所有跟在小鬼身后的黑影。 于是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些高大的虚影不是鬼差,而是百道门的一个手段。 小鬼是豢养的,虚影则是百道门召唤来的野鬼伪装成的鬼差,可能是为了骗开某个关隘,也可能是欲盖弥彰。 第三日晚,郑九扩大了截杀小鬼的范围,一夜走遍了整个下川县,为医馆的郎中们治病救人争取时间,一共又杀了三十多只小鬼。 掐指算算,按照现在瘟疫的规模,下川县境内的小鬼应该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第四日一早,郑九开始疯狂赶路,奔向萃华宗方向,他手里已经集中了五十多个琉璃小瓶,里面装着数百个生魂。 连续两个晚上杀小鬼,肯定已经激怒了对手,报复随时会来,不知道是谁,百道门?白家?道门?亦或者是城隍驱使的鬼怪? 不管是谁,总之是逃不过的。 在动手杀小鬼之前,郑九便已做了心理准备,扛不过去,便去找萃华宗,这人神共愤之事,总要有人管吧? 倘若最后的下场,郑九真要被当作奇货哄抢,他宁愿栽在萃华宗手里,付清风给了他起码的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毕竟这是在大周境内,无论道门还是白家都投鼠忌器,根本无法与萃华宗相斗。 但愿上天垂怜,能再给郑九一次不做羔羊的机会。 在半路上,郑九便察觉到跟踪而至的百道门高手。 郑九索性盘坐在旷野中,身边摆放着律法傀儡,能够群杀,就不必浪费体力和精力了,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大概能扛得住傀儡的鼓点十来下。 倘若杀不过,这可能是呼唤萃华宗修士的唯一方式。 一共四名百道门的高手,几乎同时出现在四个方向,距郑九二十丈远便停下了脚步,他们似乎并不急着动手。 四人刚一驻足便阴风四起,正西方一个穿黑袍的家伙,头戴着一顶无常高帽,整个面庞都被黑布所包裹,手里举着一面白色的三角小旗,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便有数十杆更小的三角旗飞落,看似非常凌乱的插在地面。 紧接着大地便开始震动,泥土翻卷,陆续有枯瘦的手臂从地下伸出,在拼命的挣扎往上爬,全是死去已久的骷髅。 第243章 好运气 这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幻境,而是控尸术。 百道门的专长便是玩儿这些阴损的东西,把沉睡在地下多年的老尸都给硬拽出来,祸害活人,也让死人不得安生。 东边那人穿了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褂子,额头上扎着一圈白布条,浓眉大眼,看上去憨厚老实,右手拎着一把九眼大环刀,左手握着一方三角黑印。 只听他嘴里不停的唠唠叨叨的念个不停,不知道是什么咒语,阴风却越刮越为猛烈,卷起了漫天的呜咽声,十分凄厉。 再配合那些不断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骷髅,摇摇晃晃的走向郑九,给这个诡异的现场平添了诸多恐怖的气息。 呜咽声最盛的时候,大汉把手中的三角印朝天举起,东方随即出现了状况,一大片绿色的荧光出现在视野中。 郑九的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出来那些绿油油的荧光是密密麻麻骑着战马的骑军虚影,不是真人,而是阴兵。 看来,越是浓眉大眼的家伙,往往越是有些手段,能够召唤阴兵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正北方那人,披着个白色大氅,双手握着一杆硕大的招魂幡,此刻也有了动作,双手将那幡儿高高举起,居然开始摇头晃脑的跳了起来…… 但郑九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冷眼旁观了这些阴不拉几的东西,心里早就不爽到了极点,而且那些骷髅和阴兵已经近在咫尺,他可不想陷入一番苦战中。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压制住了四野的喧嚣,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静止了一瞬。 西边戴高帽者,东边的壮汉,北边的妖人,还有南边那个最为沉默且毫无动静的矮子全都被这一道恐怖的声响搞得撕心挠肺,面色大变。 四个人的武道修为都不算低,至少是天极大宗师,但强项是玩鬼控尸,没有练过什么护体保真命的天罡硬功,说到底都是凡人,哪能抗的住如此霸道的神魂攻击。 最弱的是东边的那位浓眉大眼的家伙,面色惨白中噗地喷出一口黑血,干脆豁出来了,大吼一声,把手中地三角黑印直接捏碎。 阴兵骑阵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冲过来的速度骤然加快。 咚,咚咚…… 郑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引导傀儡连敲五下。 这五下,莫说天级大宗师,就算是筑基期修士都会被重创,金丹期修士肯定听不到第五下,扭头就跑了,根本扛不住。 于是,东边的大汉最先爆体而亡,眼睛珠子都全突了出来,随着他的身死,那些疯狂冲锋的阴兵呼啦一下纷纷破碎,随风而散。 其次是拿着那个招魂幡的家伙,以幡拄地强撑着不倒,其实五脏六腑已经稀碎,他还没有完成对地狱凶兽的召唤便咽气了。 第三个死去的,是最先动手的戴高帽者,身躯化成了一摊血肉,不是律法傀儡攻击的效果,而是此人修炼邪功,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掏空了,人死便原形毕露。 最后一位,没有动手的矮子实际上是四人中的最强者,还有能力转身跑路,只是跑了不足三十丈远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 郑九面前出现一幅鬼面,龇牙咧嘴,眼眶、嘴角、鼻孔等全在流着殷红的鲜血,在矮子倒地的一霎那崩碎。 随即,郑九的脖颈处一阵刺痛,玄阳心经第三重应激爆发,一轮刺目的白光自郑九体内迸射,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被烧成黑灰。 矮子很牛逼,死了以后,释放出来的鬼面和蛊虫还能伤人,是个厉害角色,但是碰到了郑九,也只能呵呵了。 四周成千上百的枯骨骷髅全部停止了行进,然后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旷野上重新陷入沉寂。 郑九飞快地收起律法傀儡,尽管自己也头眼发花,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但比之上次对傀儡鼓点的适应性要强多了。 这次的运气,似乎又好到了不可说的程度,六下鼓点激发出来的浑厚灵力,外加百道门驱鬼时的肆虐喧嚣,居然没有把萃华宗的修士招来也是大奇怪。 运气好到没话说是不假,但萃华宗的修士也没那么好糊弄,只是察觉到异常的紫云仙子被事情耽搁了,中途不得不返回永安城。 紫云仙子原本正在赶往疫区下川县,宗门正在暗中调查疫情,她作为派驻在永安城的修士,在明面上至少要做些相应的动作。 在快要抵达凉州地界时,李云露捕捉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正要加快速度,却收到了师叔祖的示警召唤,不得不回返。 永安城来了两名散修,在城内一露头便被发现,隐藏在皇宫附近的萃华宗修士祝心兰感觉情况诡异,为了谨慎起见,她一面向李云露示警,一面迅速进入皇宫戒备。 祝心兰是谢芸梅的师叔,自然也就是李云露的师叔祖,炼虚期中境修士,目前是萃华宗最年轻的长老。 而另一名真正抵达下川县的萃华宗修士却被一名蒙面高手拦截,对方二话不说,上来就挥拳,两人在旷野打了一架,那蒙面客佯装不敌,向东北方遁去。 萃华宗修士并未轻易上当,而是立即赶往郑九之前所在的位置,只发现了几具残尸和一地的枯骨,其他什么也没有,来迟了一步。 以上的事情,郑九根本不知道,行色匆匆的赶回刘家村时,天光已经蒙蒙亮了。 作为杂役,他来不及休息,需要与其他杂役一起汲水,劈柴生火,用大铁桶熬制汤药。 还要搬运物资,甚至被一些同样熬夜的先生呼来喝去的干活,没办法,杂役么,就是边角料的各种事情都要做。 一间被临时清理出来的小院里,几位医馆的大先生正小心翼翼的围坐,向凉州府来的医官道学汇报情况,而那位医官道学同样的小心翼翼,他身旁上首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官,面色冷峻,但还能耐着性子倾听下去。 情况要比预想的好太多,第一拨染疫的人死的比较多,但第二拨就有了明显改变。 至少瘟疫爆发进入到了第七天,疫区的核心区只有零星的死亡者,这说明董飞予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瘟疫警示、治疗方法和定魂熏香的配方都是非常有效的。 郑九这家伙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又是怎么准确预测到瘟疫会爆发的? 女官沉思,她正是王九儿。 第244章 故人相逢 瘟疫的再度爆发让整个周人都很紧张,皇宫大内的当政者那更是不消说了。 李默鱼很着急,可诸事缠身,暂时无法离京,只能先派王九儿代替她到疫区了解情况,并监督当地医政官员处置疫情。 可以说,王九儿此番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李默鱼还给她一个额外的任务,把郑九找回来,她相信郑九应该在凉州,否则不会找董飞予发出八百里加急。 只可惜郑九似乎不愿意抛头露面,王九儿一到凉州便问过几个大医馆的主事,有没有听说过郑九其人,主事们均言没听说过。 想想也不奇怪,郑九若是刻意想藏匿起来,绝不会用真名,甚至会频繁易容,这一点王九儿当然很熟知,她与郑九一路从魏国回到大周就是这么干的。 只能多派人手,多留意,暗中寻访。 当然,王九儿并不知道,眼下的郑九正在与小院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户农家忙碌。 起大锅,熬制熏香的材料,这个方法是白新安教的,方法和配方都已经被郑九公开化,杂役们都可以按照医馆先生的指点熬制。 日出东方,几位大先生说完事,都陆续离去忙碌了,唯独白新安被留了下来,原因是那医官道学向王九儿耳语了几句。 “听说先生来自魏国?”王九儿问。 “回大人话,老朽的确来自魏国福寿堂。” “好好的,因何来到我大周国?” 尽管白新安惴惴不安,但在官爷面前还是不敢隐瞒,于是将自己如何祸从天降被打入囚牢,又如何被自己雇的跟班相救,一路颠沛到大周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郑阿义?”王九儿听到这里笑了,“此人倒是胆大妄为,敢打劫官府囚牢,而且还是在魏天子的脚下洛邑?” “呃……是的,小人当时也没看出来郑阿义会武功,更未想到只是相处一段的缘分,他居然会出手救我,实在是,是……” “是什么?”王九儿追问。 “是,是侠义之举。” “那么,你因何会祸从天降?”王九儿撇撇嘴。 “这个老朽也不知……” “还不从实招来!”王九儿突然一拍桌子喝道,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白新安更是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何得罪了官府,反正平常乱七八糟的说话不注意,总感觉会有祸事,尤其是对瘟疫的言论,曾被人点过不要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当然,白新安的心底还是有些感觉的,可能是那定魂熏香成了祸事的引子,他听说是大徒弟告的密,说有差役在死了的卢将军家里发现了熏香,这对白新安来说就太离奇了,熏香他都没有做出成品,此物怎会出现在卢将军家中?这不是祸从天降么? 如果剔除大徒弟,能做出熏香的只有可能是郑阿义……一直以来这个推测和秘密都藏在心里,不敢问,更不敢去求证。 老头儿怀疑,卢将军便是被郑阿义给杀掉的。 “说!” “是这样……”白新安伸手一抹满脑门的冷汗,不说瞒不过去,说不定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丢掉,说了又对不起郑阿义,万一眼前的这位官爷是受了魏国的委托来拿人,那就麻烦了。 “究竟是哪样啊?白新安白老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是白家人吧?虽然同姓未必同族,但一定同宗。” 白新安闻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恕罪,小老儿虽然是白家人,但却是旁系远枝,从小老儿祖父那代起就出了五服了,小老儿虽然常在洛邑行医,可从未踏入过白家主脉的宗祠,没进过白家的大宅,一生兢兢业业,只为行医治病……” 白新安之所以如此害怕,便是因为白家在列国的名声极臭,老百姓可能无感,可在官家,还有一些行道里,白家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家族,比如商行、武道、医馆,都是尽量避白家远之。 尤其是魏国的敌对国,比如大周、燕国、韩国的官方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将白家视为最危险的敌对势力,一旦抓住,客气一点遣送回魏国,严重了,可能就宰了。 白家之所以混的如此名声狼藉,与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是紧密相关,尤其近几年来在商路上的霸道,在武道上对冯家人的赶尽杀绝,都激起了列国同道的严重不满。 “既然不是,又何必遮遮掩掩?”满面怒容的王九儿又恢复了风轻云淡。 白新安无奈,长叹一口气,眼下只好把郑阿义卖了,但愿阿义千万不要回凉州。 “原来定魂熏香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倒是本官错怪老先生了。” 王九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面春风的站起身,亲自把瘫在地上的白新安给搀扶起来,“老先生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当赏。” 吩咐完这一句,王九儿便信心满满的走了,郑九一定在下川,她就不信找不到。 当然不用找,出门右拐,郑九就等在那里。 隔壁,王九儿审问白新安的全过程,郑九都听的清清楚楚,他是金丹境巅峰修士,莫说一墙之隔,就是数里之隔,想听也能听见。 “王大人挺威风啊。” “你终于肯舍得出来了?” 骤然见到郑九,王九儿也不意外,笃定他在下川县,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 “奉劝一句,以后千万莫要打听我,否则容易误会。” “有什么误会?公主殿下可是想你想念的紧。” “你我不是一路人,想象不到的误会多了去了,另外,请转告公主,最好请萃华宗修士查明瘟疫源头,重点在一地的城隍,普通人做不了这些。” 郑九说完,掏出一个布袋子扔给王九儿,里面有几十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的全是生魂,“尽快把这个亲手呈交给李默鱼,这是此次瘟疫背后原因的一些线索,交给萃华宗修士更好。” 言毕,郑九转身就走,他要马上离开下川,自然不会给王九儿多余的说话机会。 新来的杂役里有一个瘸腿老头,看着可怜巴巴,他没有认出郑九,可郑九一下子便认出了他,被魔修抓走的冯默声。 第245章 往事如风 冯默声现在的样子就像个饱经风霜的田间老农,皮肤黝黑,两鬓斑白,一身瘦骨嶙峋,一条腿还是瘸的。 看上去混的很惨,实则也是如此。 自从和郑九分开后,冯默声就被多杰献给了魔修,又被当作血肉大补给圈养起来。直到那山城叛乱,魔门内部火拼后才迎来了转机。 “那天,那个白衣修士将魔窟上下杀了底朝天,魔修至少死了十七八个,端的是刚猛无比……我就是趁着那个机会跑出来的,总算捡回一条老命。” “那白衣修士……” “一定来自萃华宗,举手投足便有开山覆海之能,是我等凡人万万不及的,对了,这些魔修也是不长眼,害谁不好,偏偏害了他徒弟,那不是找死么?” “他徒弟?囚禁你的是魔门牧魔人一脉?” “昂,就是那个该死的敏华的师弟,叫个啥记不得了,反正那修士让他们所有人给他徒弟偿命。” 郑九越听越不对味儿,感觉冯默声说的是方晓,难道那山城之变后他一直在找自己?不能吧? “那萃华宗修士叫啥呢?” “不知道,反正那些魔修喊他疯子。” “……”郑九摇摇头,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在北胜关见到方晓的那一幕,大家应该已经恩断义绝了吧? 因为长期被囚禁和虐待,冯默声的修为被废了,腿也被打断了一条,侥幸逃出升天后,一路向东行,实在饿的不行,便到附近部落的牧人家行乞,后被一个好心的牧人收留。 牧人帮他医好了腿,他便暂时留下来帮牧人家放羊,如果能碰上过路的行商,他便会跑过去搭讪,打听一下边关以及中原的情况。 一个废人,何谈前途?倒不如老死在此处也是一种选择。 如此,在牧人家一待就是一年。 有一天碰上一支大商队,是大周有名的金门镖局行镖护送,从其中一名混江湖的镖头口中得知,冯家已经被白赵两家联手给灭门了。 闻听此言,冯默声哪里还能坐得住,决定立刻返回中原。 谁料想刚走到双峰要塞便碰到了战事,根本过不去,倒霉催的冯默声等了半个月,两边好像也没打完,只好绕道。 可是,北边的上谷打的更凶,侥幸混过关口又被当作奸细给抓了起来。 一关关了一年半,后因为新上任的镇守使是个明白人,把这些被人遗忘的疑似奸细一个个拎出来过堂审问,认为冯默声非奸细,也无甚罪行,便给放了。 然后这位命不该绝的武学大行家冯默声便一路乞讨,一路一瘸一拐的从上谷走到了阜城,再从阜城走到了凉州。 饿了,便留下来给人家做几日短工,挣俩铜板做盘缠,一路屈辱甘苦,也只有冯默声自己知道。 如此遭遇,让郑九唏嘘不已,他与冯默声可谓亦师亦友,只是因为在阴阳甸里为了活命而产生了一些龌龊,那山城之乱后,郑九便没有再去打听他的消息,现在想来,颇不应该。 如果说苏老夫子教他读书做人,那么冯默声便教会了郑九开拓眼界,亦有启蒙引导之恩。 往事如云烟,就让它随风去吧。 郑九随后把他所知道的冯家的事情讲了一遍,眼下冯啸声和冯启运兄弟都在魔音谷,如果冯默声想见见这些家人,郑九即刻可以陪他走一趟。 “不去,我要去齐国见老祖,他们活着就好。” 冯默声的要求让郑九头大,冯启年当时也是这么个要求,结果许下的承诺成了空泡泡,眼下冯启年生死未卜,郑九是有心结的。 而且瘟疫爆发,也很难说走就走。 “不方便也不要紧,借我些盘缠,我亦可自己以去。” “还是我陪你吧,按你这种走法,怕是要走上一年也未见得能到齐国。” “你莫要嘲笑我,实话跟你说,眼下的瘟疫,或许老祖能知道些端倪。” “哦?果真如此?” “呵呵,信不信由你。”冯默声还是那般狡猾、市侩,但郑九宁可信其有,因为这与他之前的推测,在逻辑上相符合。 白赵宋三家联手要灭掉比他们更为古老的武道大世家冯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单单只为了两本秘籍? 至少郑九认为这个说法还是有些牵强,其中一定还藏着更深得秘密,从冯启年的像便秘一样的行事风格便能看得出来。 冯家老祖一定是知道什么武道大世家的什么秘辛的。 说出发便出发,两人立刻脱掉杂役穿的粗布短褂,换上了质地不错的长衫,扮作行商模样,出了下川县,在一处集镇买了三匹快马后一路向北而去。 按照郑九的规划,不再走经含山、相城和彭州这条危险的南线,而是改走北线。 在大胜关向东北离开大周,擦着晋国和魏国交界地带进入燕国,在燕国的汝城转道南下,向东南一路横穿赵国,进入齐国北境。 北线比南线明显绕远,但相对安全,而且此次只需要注意保持低调不惹事,谈不上有多大风险。 上次与冯启年一道之所以危险重重,主要是因为营救冯启年后暴露了行踪身份,之后郑九又杀了把戏门的一名分舵主,导致被白家人盯的死死的,才会麻烦不断。 而冯默声已经在中原地区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不少人早已将他遗忘,远没有冯二公子引人瞩目。 事实证明,北线确实好走,毕竟是在大周境内,二人不急着赶路,边走边聊,也是边看,每日保持百里左右的路程即可,不到半个月,已抵达北胜关。 北胜关已经没有关隘了,只有扼守南峪的军营,大周在此处常备守军多达五万人,压力是非常巨大的,银子花出去如流水。 罗刹国这两年很老实,哪怕是胡人在西北进攻大周的时候,罗刹人也没有趁火打劫,主要还是第二次北胜关大战,把他们打怕了。 直到现在,郑九还记得萃华宗那位豪气干云的修士,他一刀劈开了取代北胜关的围墙,然后说的那句话,“画地为牢,如何能打得赢对手?” 这番话气贯长虹,不仅鼓舞了当时所有参战的萃华宗修士,也给大周将帅当头棒喝,实力强横的国家,从来不需要筑起什么关隘来防御国土,胆敢有来犯之敌,杀了便是。 就连郑九,也深受这句话的影响。 可是,现在的南峪口还是筑起了围墙,这似乎是周人、乃至中原列国共同的传统,或者说是一种心结,总以为在边关有个城墙围着更踏实一些。 其实,还是缺乏实力和自信,现在的大周国内忧外患,也不好指摘什么。 但那位修士的豪言最终践行在临仓城之战,杀的青阳道门不敢再生是非,杀的魏赵宋三国主动派使臣跑到大周求和,只恐这是大周国最为辉煌的时候。 遗憾的是,无论是谈真人之后的萃华宗,还是现在的李戴士或李默鱼,他们还能记得多少,又理解多少? 一番感慨,郑九和冯默声二人在夕阳的映照下离开了大周国,正式进入魏国北部边境。 第246章 夜间截杀 夜晚。 甘凉道上,一队马队风驰电掣的奔行,马上之人清一色的黑色锦衣,背背箭囊,腰挎长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朝廷的府卫军。 府卫军连夜赶路,且出现在甘凉道上,自然是王九儿要急着回京复命,她虽然无法阻止郑九离开,可其交代的事情关系到追溯瘟疫的根源,马虎不得。 既然郑九还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至少说明郑九对她还是有一定的信任,这便是好事情。 这票府卫军共二十六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军中好手,一人配两匹快马,七日内定能赶到永安城。 王九儿一马当先,刚刚拐过一个急弯便感觉不对,身后背着的背囊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紧接着开始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发出。 背囊里便是郑九托付的琉璃葫芦,虽然王九儿不知道郑九交给她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可一入手便感觉阴气极重,知道不是好东西,却很重要。 很快,王九儿就看见道路前方坐着一个人。 虽然看时隔着很远,但快马冲锋眨眼便至,直到此时她方才看清对方居然是一个形同血肉骷髅般的老者。 此人身上裹着破布随风敞着,露出骨瘦如柴的躯体,基本上是皮包骨头。 关键是那张脸,根本没有皮肤,全是红白黑相间的血肉筋膜,眼睛珠子都是凸出来的,没有眼皮! 大晚上的,这副德行出现在官道之上,那是要吓死人的。 呛啷一声,王九儿便抽出了长刀,高高举起。 她没有呼喝对方,而是把马头轻轻向旁边一拨试图绕过这个怪物,并提醒身后的同伴。 马儿轻松绕了过去,王九儿刚要松口气,却不料前方又坐着一个人,跟刚才的老怪物一模一样。 身后有同伴发出惊呼,多数人有样学样的绕开了老者,但也有走神的,待看清前面是个鬼一样的东西后,倒吸口凉气,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胯下马的前蹄已经重重的踩在了那老者的头上。 让那名府卫军终生难忘的是,那血肉模糊的老者居然还冲他咧嘴一笑…… 老者的身体应声而倒,紧接着是马儿的两个后蹄又重重的踩了上去,老者消瘦的身躯如同气囊般砰然炸开。 无数血肉和黑乎乎的东西被溅飞,却不落地,而是在风中化形,化成了长着四肢和头尾的黑色怪物,吱吱吱的狂叫着扑向骑兵。 怪物很快就爬满了骑兵的全身,然后在他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中被怪物啃食干净。 王九儿已经避开了第二个老者,听闻惨叫声猛然回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已经有两三名随从和马匹被那些个头很小却极其凶残的怪物给附身,就像饿死鬼一般的啃食随从和战马的躯体。 她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是百鬼门就是来自阴间的阴物,百鬼门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她甚至能猜中缘由,与她背后背着的琉璃小葫芦瓶有关。 郑九交给她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之所以没有排除对阴物的怀疑,是因为郑九的一句话,瘟疫与当地的城隍有关,倘若如此,那真不是凡人可以对抗的。 “不要管身后,紧跟着我。” 王九儿大喊,反而扬鞭催促马匹加快速度。 前方没有第三个老者了,却赫然蹦出一个黑影,迎面撞来,速度太快,王九儿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好本能的挥刀砍向黑影,却被轰地一声连人带马给撞飞了。 王九儿自己飞出十多丈远,而她的马儿却将后面的同伴撞倒了一串儿,几个黑影轰轰轰的落地,每个都是光头,一身黑衣短打,好像都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几个黑影抽出长刀一起扑向已经混乱不堪的马队,开始大肆杀戮,剩下一个黑影径直走到了王九儿身边,伸手捡起摔在一旁的包裹,然后挥刀向王九儿的脖颈砍落。 当! 一声脆响,黑影这一刀居然砍在了石头上,已经昏迷的王九儿的身躯居然横着滑出去一丈多远。 黑衣人的瞳孔急缩,自己扮鬼却如同见到了真鬼一般。 毫无征兆,却又相当诡异,黑衣人下意识的后退一大步,喝问道,“什么人?!”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以及身后激烈的打斗和惨叫声,再看王九儿依然处在昏迷中,黑衣人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将抢到手的包裹牢牢的捆在自己身上。 此时,打斗止歇,二十多名府卫军在很短时间内全部被杀,几名黑衣人一起围拢上来,大家便有了底气,其中一人屈指一弹,一枚毒镖激射而出,王九儿中之必死。 然而下一刻,毒镖只是在王九儿的身上轻轻弹了一下,便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回来,直接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突然变故,骇的所有黑衣人都急速后退,然而已经晚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邪风,扬起了地上的枯树叶。 树叶飘飘荡荡的飞来,几名黑衣人浑不在意,都在警惕四周,他们现在相信,暗处一定藏着一名高手。 然后,枯树叶人畜无害的拂过了他们的咽喉,鲜血四溅中,那些带着血迹的枯树叶还在风中飞舞、落地,几名黑衣人方才接二连三的栽倒。 清朗的夜幕下,只有月华。 而在这月华之下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目力欠佳的人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是根本看不到这影子的,需要凑近了仔细看。 当然,看不到也不要紧,只见那个仰倒的黑衣尸体忽然自行翻了过来,随之他背后捆得很紧得那个包裹,自行揭开,缓缓飘起,悬停在了半空。 包袱被打开,一个小巧的葫芦形琉璃瓶自行竖起,瓶塞也自行弹开了,然后整个葫芦左右晃动,从里面冒出数道淡淡的雾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影子居然在说话,只是感慨了一句,随手便把那小葫芦给捏成了粉末。 影子将那包袱重新系好,扔在了王九儿身边,随后缓缓消失。 约有数息的功夫,地上的一把长刀突然跳了起来,狠狠的照着王九儿的大腿扎下…… 一进入魏国北境,郑九便有意识地加快了行进速度,冯默声几乎也是同样的心思,二人似乎都对大魏国的印象和感观不好。 只要加速通过魏晋交界地带,进入燕国就相对安全了,剩下一个赵国不足为虑,大不了绕着走。 可是魏晋交界地带很长,延绵有近千里,二三日内是走不完的,只能把每日的行程计划增加五成以上,争取六日内通过。 但是,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很奇怪,二人越是低调、越是不想惹麻烦,麻烦偏偏就会自行找过来。 旷野上,视野极为开阔,郑九未料到魏国北境也有大漠一样的辽阔荒滩。 忽然一抹红色进入视野,是一个人在狂奔,穿着大红色的裙袄,长发飞扬,是个女人。 其身后约有两三里地远,有大批的快马急追而来。 第247章 头脑发热 避开? 郑九下意识的就要拨转马头,可偏偏那女子正朝着他和冯默声跑过来,而且速度不慢,一看便是怀有武道修为。 再看后面追赶的那些人,并不是什么边军,穿戴也与魏人有些区别,羊皮短袄,马头挂花,同样也都是武道中人。 郑九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但冯默声却知道,悄声说,“是晋国人,看武道修为是韦驮门。” 冯默声虽然一身修为尽失,但眼力还在,而且十分锐利,一看那几个策马扬鞭的家伙在马鞍鞒的坐姿,便猜了大概。 “不好惹?”郑九低声询问。 “最好别惹……” 可特么的,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子仿佛看见了救星,拼尽最后的气力加快速度,口中大呼,“两位侠士救我!” “怎搞?” “快走!”冯默声立刻拨转马头就跑,他生怕郑九一个脑袋发热就来个英雄救美,他是受够了罪的人,深知江湖险恶,绝不能怀有一片傻乎乎的热心,否则一定会有大苦头吃。 然而,郑九并没跟上来。 简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冯默声一回头,脑袋瓜瞬间大了三圈,只见郑九挥刀将那匹备用马的马背上驮着的棉布、吃食全部扫落,招呼那女子上马。 “这个傻缺呀……” 冯默声在心头暗骂,可是为时已晚。 那女子既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哪有客气的道理,翻身上马,身形矫健,若不是有伤在身,那贴着地皮忽然跃起的姿态便宛若仙子。 冯默声忽然大皱眉头…… “站住!” “什么人,敢劫马爷的女人?!” “给老子站住!” “……” 身后急追而来的人纷纷喝骂,他们马快,而郑九三人的马儿还没起速,很快被赶上,其中两个领头的家伙更是凶猛,从斜刺里冲过来便要硬撞最前面的冯默声。 老冯虽然御马娴熟,但气力与寻常人无异,对方不仅撞过来,手中的皮鞭也同时也劈头盖脸的抽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鞭非但没有抽中冯默声,自己的鞭子反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击飞了,紧接着手臂剧痛,突然出现的鞭梢在他的臂膀上一弹又翻卷腾空。 郑九出手了,这些人蛮横霸道,不教训一下,手痒痒的要命。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郑九反手便将另一侧冲过来的家伙给抽翻在马下。 露了这一手,这帮嚣张的家伙才明白碰上了硬茬子,于是这些人纷纷拉开与郑九的距离,但并不是离开,而是从两侧包抄围堵。 更有人从怀中掏出烟火就要发信号,但郑九眼观六路,哪里容得他耍手段,抬手一样事物砸了过去,直接砸在此人的太阳穴上,这人哼都没哼一声,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是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郑九有很久没有在身上备些石子了。 但即使接连重创对方的三名硬手,郑九依然没有吓跑这帮人,反而被他们远远的拦住,看起来蛮横惯了,有恃无恐。 “朋友,可知道晋南马家堡?劝你招子放亮点,莫管闲事。” 一个头裹黑巾,面长如马脸的家伙缓缓越众而出。 “哎哎,马家堡不好惹呀……”冯默声小声提醒,挤眉弄眼,急得不得了,郑九却佯装没听见,朗声道,“不知,我只知道这里是魏国,识相的闪开!” “哈哈,看来朋友是个雏儿,魏晋世代交好,惹了马家堡便等同于惹了白家,你会死的。” 郑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对方不提白家还好,提了白家便等同于在他刚刚燃起的火苗上浇了一瓢热油。 “抬出白家?那么诸位一个都不要走了。” 郑九话音刚落,人已经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如大鹏展翅般直扑马脸男子,在半空中呛啷一身长刀出鞘,太阳分明已经落山,但刀身泛出的光芒却异常清亮与森冷。 很多人只是眨了一下眼,一颗人头便已飙起了老高。 区区一个地级武师,郑九如同砍瓜切菜,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他已如狂风般从无头尸身边掠过,扑向下一个对手。 冯默声的嘴巴张开老大,眼见对方的人头接二连三的飞起,实在难以置信。 郑九真的如同砍瓜切菜,杀一个人的动作极是简单,毫不拖泥带水,一刀下去的同时足尖随意在对方的什么部位点一下,身形便出现在另一个对手身侧。 身后那个家伙的人头还没落地,另一个家伙的人头又飙到了半空。 如此杀伐效率,即便是天级大宗师也做不到,这让冯默声对郑九产生了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几个呼吸间,十一个骑手被郑九杀掉八个,毫无还手之力。 另外三人终于反应过来,发了一声喊,各自拨转马头朝不同方向逃窜。 郑九哪容他们逃走,无非是费点手脚而已。 借着刚才的冲势,郑九单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躯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很快赶上了同向逃窜的对手,一刀杀之,然后摘下此人背着的弓弩。 嗖,嗖,两箭。 换来的是两声惨叫,之后,便安静多了。 不对,还有前面最先被郑九打伤的三人,一个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恐的不知所措,另外两个还在哼哼,郑九也不厌其烦,非常认真的一一补刀。 这才彻底安静了。 “不留个活口么……”冯默声哑着嗓子问,不知道是风沙导致还是被吓着了。 “留不留都无甚意义。”郑九还刀入鞘,并不上马,而是歪着头盯着红裙女子沉声喝问,“你是赵家人?” 莫说冯默声看了出来,郑九也看出来了,他与赵家人交过手,很清楚那手贴地飞起的轻功是赵家绝技,赵老四就是死在郑九手上。 刚才他动手,此女子既不逃走,也不帮忙,眼神淡漠,可表情却又是一副惊恐状,有些做作。 又或者说,她因为担心暴露什么而刻意装出惊傻的模样? 少女面容姣好,若非刚才惊慌逃命外加受了伤,一定十分靓丽脱俗,见被郑九识破身份,只好尴尬的冲着郑九一抱拳,“小女子委实是赵家人,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虽然对方故作大方的承认了身份,可明显是担心害怕的,甚至双臂都在微微颤抖,绝非是伤情的原因。 难道凶名与白家不相上下的赵家人也看不惯刚才那种杀人的场面? 当然,女孩家家的可能是怕见血的。 “世人皆知赵家与白家是世交,而那马家堡的人又说与白家交好,你们这是自己家人在窝里斗么?” “不是……小女子确有难言之隐。”少女不敢直视郑九的眼睛。 “不说也罢。”郑九直接动手,在一具尸体上扒下了羊皮短袄和马裤,扔在了少女身边,“把这身换上。” “感谢少侠救命之恩,我,我想就此别过……” “呵呵,开什么玩笑?嚷嚷着喊别人救你的时候,就应该事先想好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郑九的话不仅让少女勃然变色,也把冯默声给惊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记忆中的郑九不是这样的,难道头脑发热救人,是为了劫色? 第248章 你是哪位 “呵呵,看来少侠也是个俗人。”少女一边说话一边不着声色的后退,寻找一切可以马上逃走的机会。 虽然郑九刚才表现出了惊世骇俗的杀人手段,但少女却暗讨若是自己不受伤,应该能够跟郑九拼他几十个回合,可眼下的情况,只能攻其不备,靠运气了。 “自然是个俗人,吃喝拉撒样样不会少,把衣服换了!” 郑九厉声喝令,意在警告对方千万莫要想着钻空子。 “我若是不换呢?”少女的脸色一寒。 “我可以帮忙。” “你……” 不是……小子你来真的? 冯默声由目瞪口呆瞬时变成了猥琐的旁观者,甚至伸着脖子轻夹马腹悄悄往前蹭了几步。 郑九确实没在开玩笑,也不会给少女任何磨蹭的机会,一把将其从马背揪了下来,狠声道,“你换?还是我帮你?” “果然是个小人、淫贼……” 兹拉,郑九一把扯掉了少女的长裙,抓起地上的马裤便蛮横的硬给这女子套了上去。 郑九如此粗鲁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少女,一拳砸过来,同时双腿发力试图一个乌龙绞柱踢开郑九,哪料想气力还未完全爆发出来,脚踝便是一麻,整个人一下瘫软了。 若是拉开距离对打,郑九未见得能在三招两式内拿下对方,可是在近距离,郑九手上的动作奇快,而且大荒拳经中的近战手段克制其他拳法,莫说是天级大宗师,就算是同境界的武王初境强者也会被他迅速拿捏。 于是在冯默声再一次在目瞪口呆中,直愣愣的看着郑九三下五除二的将少女的外套全部扒掉,然后换上羊皮袄子,很是刺激…… 少女则全程愤怒的瞪着郑九,双目像要喷出火来,又羞又恼,此刻她杀人的心都有,却偏偏反抗不得,难有作为。 郑九直接将少女给绑了扔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扬手中的皮鞭喝道,“马上离开。” 冯默声一愣,方自从‘刺激’中惊醒,此地杀了这么多人,如何能久留? 三匹快马绝尘而去。 郑九重新调整行进方向,向南进入魏国腹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马家堡的人若是发现现场,必然会沿着魏晋交界地带搜索。 只能进入腹地,暂时避开锋芒。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会联合白家人一起搜寻,但这种可能性不大,越是有名头的家族越是要脸面,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自揭家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郑九在前面开路,冯默声与驮着那少女的马匹并行,一路不停的奔行了近三个时辰才找了一处僻静处休息。 郑九取出食物与大家分食,顺手拍了一把少女,解开了对方被封着的穴道,他倒是不怕这女子会有如何激烈的反应,但总要让人家吃点东西。 少女横眉冷对,十分硬气,根本不接郑九递来的食物,倒也没有暴跳如雷的搞事情,只是坐着狠狠的瞪着郑九。 吃不吃随便,郑九更是无所谓,反而又取出一包卤牛肉和一坛烧刀子,与冯默声对饮吃肉。 烧酒、卤牛肉和烙饼是长途跋涉做好的充饥解乏食物,郑九在沿途备了足够的份量。 冯默声自是来者不拒,有酒有肉,可能还有戏看,当然是好的。 但是他对身边多出来一个赵家人还是颇为忌惮,郑九心大,他现在是个废人,绝对要小心谨慎, 没搞清楚郑九为什么非要救这女子,救了也就罢了,还非要带在身边?难道真是贪图对方美色? 倘若真是如此,那我老冯岂不成了碍人好事的多余货色? “韦驮门是不是释教的门下?”郑九还真的心大,闷着吃喝无聊,不如说说话,聊几句,端起酒碗遥遥冲冯默声意思一下,一干而净。 “那是以前,韦驮门的确是佛门弟子开创,后来分成了两派,一派承袭韦驮门正统,被视为佛门正宗,另一派由一位天才的俗家弟子所创,离经叛道走邪路,与正统渐行渐远,被称为新一派,后在云山离火门的扶持下,不断的挤兑正统派,逐渐在晋国做大。” “原来如此,你说咱们惹了韦驮门,会不会招来云山修士的报复?”郑九再端起一碗酒,又是一干而净。 可是这句话不但让冯默声的面色难看、忧心忡忡,也招来了那少女的冷笑讥讽。 “还不至于吧,那些小鱼小虾的还不值得让修士出手……”冯默声咽了口唾沫,碗中的美酒似乎也喝不下去了。 “不见得,修士自然不会替普通的小角色出头,可若是被杀的那些人里有大鱼呢?” 郑九说着话伸出臂膀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韦陀杵徽标,雕琢的非常精美,一看就是不俗之物。 韦陀杵是韦驮菩萨降妖伏魔的武器,其外形有点像战阵中的兵器金锏,前端略尖一些,但整体要比金锏粗壮,而且手柄更厚实,上面镶嵌着一颗色泽十分绚烂的宝石。 冯默声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是韦驮门新一派核心人员的信物,怎会在郑九手里? 回想之前,郑九一口气杀掉的那十几个人中,武道修为最高的是一名青衣男子,此人外罩裘皮坎肩,在那帮人中算是个贵人,也不过是个天级宗师,这点能耐哪里算是核心人物? 啊呦不对! 那青衣男子固然没啥大本事,可是他的爹或者祖宗万一是韦驮门的高人,那就惹下大麻烦了…… 想到此处,冯默声猛然看向郑九,郑九却已经笑嘻嘻的把那枚金色徽标给收了起来,正在给自己倒酒。 三年未见,简直变成了个小疯子! 冯默声心中叫苦不迭,若是单单得罪了韦驮门,只要能逃出魏国和晋国的势力范围就好,可若是修士出面,你逃都逃不掉。 “赵家小姐,你不地道。”郑九端着酒碗慢慢小口地喝着,话锋却指向了少女。 “人是你杀的,因何说我不地道?”少女反唇相讥。 “事情却因你而起。” “那又怎样?” “也是。”郑九点点头,放下酒碗后缓缓开口道,“赵家九房,你们这一辈一共三个女子,赵永乐、赵永兰、赵永玥,你是哪一位?” 此话一出,少女勃然变色,脚尖一挑,一捧黄土扑面,少女已经跳起来夺路而逃。 她蓄积气力已久,若不是郑九拿话试她,她或许还会等下去,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能亲手宰了眼前这个淫贼才好。 第249章 五行墙御术 郑九蹭的一声跳起来,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冯默声想要提醒一句都没来及,开始慌里慌张的收拾吃食、物件,此地不宜久留。 还没收拾好,郑九便回来了。 “人呢?”冯默声见郑九空手而归,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又把人给宰了? “跑的比兔子还快。” “哦,那,那……” “离开这里,换个地方。” “不如直接赶路吧?”冯默声心惊肉跳,人跑了,这赵家女人很麻烦,指不定什么时候白赵两家人就会找上来。 “不急,这回麻烦大了一点。”郑九摆摆手,俯身开始捡石头,这个地方全是土山包,地形复杂,偏偏石头少,只能捡拾大点儿的土块儿。 冯默声看着奇怪,也不便问,收拾好东西就看着郑九拿着这些土块儿摆来摆去,心里虽是焦急的,但越看,似乎越看出点门道,这小子好像正在摆一个阵法。 等差不多了,郑九喊冯默声跟他一块离开,而三匹马则被圈在了土块围成的圈子里。 说也奇怪,一离开这圈子,三匹马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块大的土坷垃,很神奇。 郑九选择在此处将马匹藏好,说明他暂时不会远离,甚至还要搞出什么大动静。 难道…… 冯默声江湖经验丰富,联想到郑九刚才说的那句话,猜测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绕过前面那个小土包,后面全是一人多高的荆棘和矮林子,咱俩先藏到那里面。”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咬上咱们了?” “对,很可能是马家堡的人寻着味儿过来的。” “那个姓赵的呢?” “管不了了,不过她也逃不掉。” “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呢……”冯默声抱怨,早知道如此,当时就不应该头脑发热救那女人,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 “此一时,彼一时。”郑九不愿多解释,拉着冯默声快速前行,手上自有一番力道确保对方不会跌跌撞撞摔跟头。 所谓矮林子就是北方常见的荆棘丛和沙枣树之类的灌木,长不高却还算密集,适合藏人,二人刚刚钻进来不久便听到了马蹄声。 由远及近,初时只是踏踏踏的不大声响,很快就如爆豆一般,再近一些,马蹄声便似奔雷了。 “这得来了多少人?”冯默声面色发白。 “一两百人吧,不过这里面有几个很厉害的角色。” 郑九倒是风轻云淡,随着距离不断拉近,他的感知力也越来越清晰,发现这一大票人马中面居然还有武王境强者,看来杀了那个持有韦陀杵信物的家伙,还真是捅了马蜂窝。 尚有一个时辰多天亮,莫要看这么多人,郑九却并不如何焦虑,动作快点,天亮之前也是能杀完的,他担心有修士在附近。 魏晋之地毕竟不是大周,触怒了不该招惹的人,他们根本不会跟你讲什么规矩,云山离火门的欧阳菁华敢杀了晋国皇帝自己坐龙椅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可以说,若想在这些人手中逃出生天,绝不能手软,也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马蹄声渐渐止歇,有火光闪烁,那是对方举着的火把,他们似乎发现了更多痕迹,足以确信郑九三人就曾在这附近待过,于是在几声喝令之后,追兵开始散开搜索。 如此,倒是郑九想要等待的结果。 他抽出一把匕首,开始在荆棘丛中悉悉索索的开挖,连根挖出那些荆棘重新插放位置,然后在新插的荆棘四周撒上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只是插了几丛,郑九便拉着冯默声继续前行,然后又开始挖,嫌挖的费事儿,干脆连根拔起,又胡乱摆了几丛,撒下粉末,拽着冯默声往更深处去。 “我说,你究竟要干嘛呀?” 冯默声对郑九搞出的动静很是不满,更为不满的是,藏的好好的,干嘛总挪地方?难道生怕人家听不见、看不见? “嘘~”郑九冲冯默声做了个手势,大拇指向更前方指了指。 “啥意思?” “姓赵的就藏在那个位置。” 郑九的解释让冯默声彻底无语,原来你并不是抓不住那女的,是想拿人家做诱饵么?可是如此一来,老冯我就更纳闷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可气人的是,郑九不再解释,继续忙碌着他的挖土工作,老江湖冯默声算是看出来了,郑九摆的阵法不是砸死迷惑对手,倒好像是在指引对手?或者是其他什么用途? 连续转移的四五次位置,周围已经风声鹤唳,好像到处都是杂乱的声响,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甚至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对手已经离的很近,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郑九却让冯默声呆在林子里别动,掏出一枚臭烘烘的丸药直接塞进了冯默声的嘴里,“含着它保命,千万不要乱动。” 吩咐完,郑九又在冯默声周围撒了一圈粉末,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冯默声一声叹息,若是自己武道修为还在,也不至于被这浑小子给耍弄的团团转,人穷便气短,武林人失去了修为,啥也不是。 他已经大致猜出来了,郑九想在天亮前团灭这些人,野心很大,人也够狂,但不得不承认,郑九的做法是对的,一旦被这样一支庞大的马队盯上,怎么都是逃不掉的。 不止郑九深谙草原上猎杀的规则,冯默声也是知道的。 只是,他还是没搞明白郑九留下赵家丫头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不远处传来惨叫声,战斗已经开始,随即便有很多脚步声向同一个方向奔去,然而吵吵了一会儿便沉寂下来。 安静往往是恐怖杀戮的前奏,冯默声只是换了个蹲着的姿势,另一个方向又传来惨叫声。 郑九这一出手居然持续了很久,一会东边,一会儿南边,忽远忽近,连续不断的惨叫,立时让这片黑暗的荒野热闹起来。 很多火把燃起,有人愤怒的大喝道,“把林子给老子点了!” 很快,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冯默声暗暗叫苦,有心跑出去,可是没有修为,一旦露面很快会被砍死,不跑吧,又面临着被呛死、烧死的风险。 眼看浓烟已滚滚飘来,冯默声两次起身又两次蹲下,并不觉得呛人,好像嘴里含着的丹药起了作用。 他注意到,四周的荆棘都陆续开始燃烧,唯独他待着的地方,还有被郑九捯饬过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根本烧不起来。 咦?这小子还会这一手? 冯默声听说过道法的五行墙术,是一种简单且有效的防御术,利用五行相克的原理,按照地形和方位布阵。 材料可以就地选取,不同的阵形可以起到不同的防御作用,防水、防火、防神识穿透,看似简单,实则强大无比。 找不到阵眼,便破不了此术,郑九仿佛布下的是土墙克火术。 如此,冯默声的惊魂渐渐安稳下来,而在这段时间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基本就没间断过,声音源的方位依然杂乱,飘忽不定。 老冯哪里知道,他就是阵眼,只要他不动,这个土墙阵法就不会破,除非遇到了懂行的修士。 第250章 声东击西 至于懂行的修士,有没有不知道。 可是郑九的预感却是极为准确的,这附近委实有一名云山离火门的修士。 此人并非巡界修士,而是一个自知修行无望,自甘坠入凡尘的低阶修士。 修士名为任千山,筑基期巅峰,刚刚摸到金丹境的门槛,便被宗门断了修行资源。 不仅仅是他,宗门内所有金丹境以下、并且从未为宗门立下战功的修士,全都被断了资源。 莫说丹药,就连灵石都不会再给半颗,除非甘当没有脸皮的舔狗,成为某位长老或实权人物的炮灰打手,否则自生自灭。 任千山还算聪明,至少不当舔狗,也不会卷入宗门内斗,而是在凡生中找乐子。 无非就是利用修士的身份为那些凡生世界里的实权人物或富甲一方的大户撑门面,摆平事端,倒也混的有滋有味。 可是,近一两年,有更多的师兄弟入了凡尘,那种撑门面,随便往哪里一坐便能摆平事情,挣得大把金银的事情不好干了。 山门里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师兄弟们,抢起生意来如狼似虎,丝毫不给面子,弄不好还要打上一架。 本身大家就没什么修行资源,万一打伤了,损失的灵力恢复起来极为艰难,大概率会掉境界,所以任千山果断不干了。 后经人介绍去了马家堡当大供奉,每月都有奉银拿,有享用不完的佳肴美女,如此混着也可以了。 修士,哪怕是再低阶的修士,在凡尘中也是绝对高高在上的存在。 任千山居然很知足,不再满脑子去想着证道长生,而是一口气娶了六房姨太太,快活的不得了,已经半年都不回宗门了。 这一日正在房中与六姨太快活,家主差人通知有大事发生。 吃人家嘴短,况且任千山是大供奉,不好怠慢,匆匆赶到议事厅后,方知家主唯一的嫡子被人杀了,就在刚才不过一柱香的工夫被发现的。 家主已经气昏过去一次,誓要将凶手拿住活剐,以抚慰丧子之痛。 任千山二话不说,立刻出发。 不过他不屑于与那些凡人在一起,而是独自行动,混吃混喝半年多了,好歹要立他一个首功,带着那么多所谓的武道高手,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累赘。 能够快速找到郑九几人的踪迹,自然也是任千山的手笔,毕竟是修士,神识撒开,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可是令任千山生气的是,这些凡人太不讲究,他刚有什么发现,这些可怜的爬虫便一窝蜂的拥上去。 尤其是那个叫卞志坤的武王境强者,也是个供奉,嗅觉极其敏锐,始终追着任千山跑。 武王境的修为不低了,至少在凡人中是出类拔萃的高手,可是耍这些小聪明,显然让任千山恶心。 同是供奉,但任千山毕竟是大供奉,你区区一个小供奉算老几? 生气的任千山立刻把卞志坤给甩了,他很快就发现了前面的山林里有生人气,至少有两个人。 奇怪的是,之前发现的是三个人,现在变成了两个,另一个去了哪里? 而且这两个家伙相隔很远,至少差着一里地,这是为什么?哪个是主谋?哪个又是真凶? 任千山想不明白,最好一股脑儿都抓回去,可就当他犹豫着是不是即刻动手时,郑九已经开始神出鬼没的杀人了。 这个举动倒让任千山感到有趣,居然又是一个武王境,看来此人便是杀了家主嫡子的真凶了,他决定先抓住另一个人,回来看看热闹再动手。 如此一来,藏在林子里很深处的赵姓女子便躲无可躲,被任千山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现场外围。 然后,任千山便很后悔自己的举动,似乎过于冒失和肤浅了。 因为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刚才神出鬼没、已经被他锁定的郑九也没了动静,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失了生人气,任千山便很难用神识找到对手。 任千山甚至认为自己小看了这个凡人,区区一个武王境,难道真的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便是低阶修士的悲哀,他固然在很多方面远超凡人,可一旦停止修行,不能踏入高阶修士的行列,很快便会凡俗化。 倘若随便来一个元婴境的高阶修士,如此近的距离,郑九绝对难以摆脱掉被对方锁定的厄运。 若是任千山不出手去拿住赵家女子,郑九无法确定这个疑似修士的修为境界和准确位置,因为神识无法外放,他只能凭借单纯的感知力,还是很勉强的。 现在郑九已知此人的存在,便很快调整应对方法,藏着不动寻找机会。 同时从玉扳指找出一个巴掌大点的玩偶,是木华道长做星盘推演时专门用来搬动指针的,以灵石催动。 放出玩偶,声东击西打时间差,然后不惜代价暴起,以重创那名武王境强者,或者是这名修士。 倘若真能做到这一步,郑九便能最大限度的扳回一些劣势。 第一次对修士产生杀念,郑九多少有点紧张,但是与修士对战却不是头一次。 三年前在阴阳甸,郑九就曾与魔修灵宁子有过交手,还曾坏了灵宁子的法器飞梭,但那时候是为了活命,不拼命又哪能活命? 而且当时的武道修为也远非现在可比,只是运气好罢了,眼下的情况,客观来说胜算应该更大。 大火在熊熊燃烧,马家堡的一众高手都在火圈外紧张的戒备,刚才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已死了十来个兄弟,藏着的人,手段太过凶狠诡异,最好能被烧死在林子里。 当然,有修士坐镇,他们还相当有底气的,只是不愿意被莫名其妙的干掉而已。 突然,远远观望的任千山长身而起,御空飞行,直奔东北方向而去,淡蓝色的大氅如仙人飞过,端的很有气势。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都暗道刚才那个凶狠的高手居然悄无声息的跑了,当真是狡猾,幸亏有仙师在,他自然是跑不远的…… 可是下一刻,所有人都未料到,一个黑影突然冲了出来,速度快的仿若火焰中的一缕黑烟,一闪而逝。 武王境高手卞志坤的身躯陡然飞起,他大吼着努力挣扎,却依然无法扭转身躯跌落的轨迹,扑通一声栽进了火堆里。 很多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极个别人看见卞志坤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卞志坤随之出现状况。 可是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卞志坤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刀刃已直没胸腔。 “那家伙就在这里……”另一名武道高手猛然感知到郑九就在身后,可惜只顾着喊,手脚却慢了半拍,被郑九一拳击中后心,此人狂喷鲜血,噗通栽倒。 短短两息不到,郑九便重创两名武道最强者,就算卞志坤猛然又从火堆中一跃而出,也构不成多大威胁了。 第251章 自找麻烦 一团人形火球扑向郑九,卞志坤受创极重,自知今日难有善果,死之前也必然要拉着郑九垫背。 郑九哪里会理会,扭头就跑,将死之人的威胁再大也只是暂时的,躲开便是。 那一刀,郑九灌注了凶猛的真元内力,就算武王境强者拥有强横的后天罡气护体,也很快会耗尽。 更为遗憾的是,这位被捅了一刀武王强者为了一时保命,忘记祭出天人法相,如此,便彻底丧失了对郑九攻击报复的最后机会。 郑九这一跑便跑出去了好远,虽已远离那片火海,可还嫌距离不够,依然在勉力狂奔。 但修士任千山的反应速度比预判的要快,身侧有劲风袭来,郑九连头都没回便向另一侧一个鱼跃,落地便是一个驴打滚。 虽然动作狼狈难看,但完美躲开了任千山的一次致命攻击。 那是一截树枝,嗤的一声扑空了目标便钻进了硬土地里,劲道十分犀利可怕。 一根不起眼的枯树枝,在寻常人手里便只是枯树枝,在武道高手手里,就是很厉害的武器,对于武道巅峰强者来说,所谓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便是这个道理。 在修士手里那就更了不得,以灵力激发的枯树枝,在一定距离内比强弓硬弩还可怕,郑九才不会硬碰。 在修为上,郑九已经稳压任千山整整一个大境界,身体强度和反应速度都是任千山难以望其项背的。 可吃亏就吃在无法外放灵力,只能以自身的武道真元内力对抗对手,与之搏命,鹿死谁手很难预料。 所以郑九十分小心,将战场拉的足够远,避开那些马家堡的杂碎便是他的目的。 任千山则是非常意外,郑九避开了他致命一击,可能是侥幸,但他手里拿着的玩偶却不是俗物,尤其是这个玩偶的腹部藏有一颗灵石,那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区区一介凡人,哪里来的玩偶和灵石? 任千山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慢慢泛出了贪婪的情绪,他很快看到了郑九手上戴的玉扳指,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空间法器,今日居然碰上了一条大鱼? 不得不说,任千山的观察能力可谓细致入微,但眼力劲儿还是在低阶修士的范畴中,若是元婴或化神期的修士,此刻恐怕已经看出郑九同是修士的身份。 可任千山非但没看出来,还做起了美梦,这傻小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背后也必然得到了某个修行宗门的关照,否则怎可能会有这些不俗的物件? 所以在没有搞清楚其身份之前,杀是万万杀不得的,任千山只是个低阶修士,得罪不起任何宗门,也没指望云山离火门为自己撑腰。 可若是活捉了这傻小子,便是奇货可居,看看玉扳指里都有什么货色,皆可笑纳,人么,自然也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说不定态度放谦卑一些,还能搭上某个大世家的线也未可知。 实在不行,把这傻小子献给宗门,是不是也算立了一功、换些灵石用用呢? 非常好,很美妙…… “小子,这东西从哪里来的?”主意拿定的任千山当然不会急着动手,捏着玩偶询问,若是现场就能套出话来,何必费劲儿? “什么玩意儿?布娃娃么?”郑九瞪眼反问。 “那是自然!”任千山很生气,再次把手中的玩偶扬了扬,简直就是个傻缺么,如不是家门有雄厚的资源供养,你小小年纪哪里能修得武王境? “我怎么知道?” “小子,老实说话,莫耍滑头,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 郑九被任千山给弄迷糊了,刚才还在下死手,怎么转脸就攀起亲戚了? 可是脑袋瓜多转一圈后,郑九立马想明白了,这货突然码不准他的身份,完全是因为那个玩偶和藏在其中的灵石,所以想套话。 万一惹了那个惹不起的势力,他一个低阶小修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由此,郑九大胆的判断,眼前这位修士不但修为不咋地,而且没什么靠山,何曾见过修士对蝼蚁如此有耐心的? 而被贪欲作怪的任千山完全摸不准郑九在想什么,否则他会马上痛下杀手,或是转身就逃。 郑九要杀他,而且绝不容失手,否则他会面临身份再度暴露后的可怕风险。 唯一的难点是郑九追不上可以御空飞行的修士,所以必须稳住此人,甚至利诱此人。 于是,郑九故作激动的点点头,“老先生说的不错,的确是有些误会在其中,小可都不知道如何招惹了马家堡的人,便遭到他们围追堵截,不得已才自保杀人,老先生您是仙师,定然能明察秋毫。” “呵呵,一面之词,就算奉承恭维老朽也是无用的,除非你能讲清楚事情的原委,表明自己的身份,老朽再行判断,是不是可以帮你。” 任千山故作高深,风轻云淡。 “仙师明察,小可乃大魏国行商世家,带着几样要物去赵国,孰料半途遇到一女子呼救,我与同伴便停下问其缘由,却被马家堡人误会了,要拿我等盘问,小可自然不服,便争斗起来。 “实不相瞒,小可出身虽远不及白家,但亦是隐世名门,早年曾受道门仙师的关照,从不与世人争斗,哪里受过此等窝囊气,所以意气用事,伤了马家堡的人,可那是迫不得已。 “若是老仙师能够从中调停,化解了这番恩怨,小可愿意奉上酬劳。”郑九一番话,倒是说的十分恳切。 任千山捋着胡须故作沉思,心里却哈哈大笑,这傻小子还真是个雏儿,几句话便能唬出实料,倒是有意思,若是真能从这小子身上榨出丰厚的油水,马家堡的大供奉不做也罢。 况且,这小子的家里与道门有关系,那是绝不好惹的,也犯不着去作死,只要能证明这小子所言非虚,那便可以接着往下走了。 “既是魏国隐世家族,那么姓甚名谁,家主又是何人?既受了道门恩惠,可知道长仙名上下?这些都不说,老朽又如何判断你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小可姓郑,既然是隐世,家主的名讳当然不敢随意乱说,还望仙师谅解,至于道门的那位仙长,我只知其道号长风子。” 啊?!任千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长风子是道门武堂的二长老,亦是眼下权柄很重的于承平的师兄,算下来便是广平真人的亲传弟子了,这个身份太高了,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哪里能得罪的起? 且不论这番话是真是假,任千山已经先在心里狠狠的庆幸了一把,幸亏谨小慎微,否则要闯大祸。 他怕是忘了刚才掷出的那根树枝,若是真把郑九给弄死了,那也便弄死了,哪有如此啰嗦,不知者心比天大,早就开开心心的回马家堡交差了。 人,往往会给自己找麻烦,有时候会把命给找进去。 第252章 盒穷匕现 “不愿提及家主名讳,这就让老朽难办了,不过,既然长风仙长恩惠过你家,除了这玩偶之外,可有其他信物?” 任千山还在佯装矜持,不见兔子怎能撒鹰? 郑九并不迟疑,大大方方的从白玉扳指里取出一样事物,是一条长尺,通体暖玉,下方有握把,是青阳道门最寻常的法器,被称为跬步尺,专门用于测试弟子修为层级的器物。 跬步尺由道门九堂中的器堂所炼制,曾作为小礼物赠送给很多宗门,是以,就连任千山这种小角色也认得。 “跬步尺?” “正是。”郑九老老实实的将跬步尺近距离递给任千山查看,对二人来说,前一刻还是非常危险的距离,可瞬间就变得毫无敏感度。 这还不算,郑九又掏出一个小盒子,长条状的檀木盒,像是放置名贵熏香用的。 可是一打开盒盖,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数十枚高品阶的灵石,浓郁的灵力波动,瞬间就把任千山的脸都看绿了。 “这是长风子仙师赠与小可的,勉励小可自行修行,等跬步尺测量小可突破筑基期后,方能正式成为仙师的不记名弟子。” 尼玛玛的,任千山此刻在心里头破口大骂,人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这小子若非出身在世家,哪里会有这等造化? 想我任千山,一甲子前以优质灵根慧骨进入山门,兢兢业业修行,整整一甲子啊,除了偶得一件其他师兄不要的法器之外,所得的其他修行资源也不过就是眼前这小子拿出来的这点东西。 人比人岂止是气死人?? 曾有那么一瞬间,任千山想出手将郑九毙于掌下,将眼前看到的一切据为己有,可这个念头随即一闪而逝。 他不敢冒险,万一这小子身上藏有神识追踪的法器,那就捅了大漏子了,不用怀疑青阳道门制作各种法器的水准,既然这小子被长风子道长看中,便如同得了一张护身符。 也罢…… 任千山恨归恨,嫉归嫉,但还是有理智的,笑如春风道,“如此甚好,既是长风道长的高足,这说和的活儿,任某便揽下了,呃……可是那马堡主毕竟有丧子之痛,这个好歹……” 其实任千山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就算是青阳道门的一个不记名弟子,也绝不会惧怕区区一个韦驮门下的马堡主,可这小子就是愣啊,油水就在眼前泛着光泽,如何不试试呢? “小可省的,若是仙师能够化解恩怨,这灵石便作为筹资,至于对马堡主的补偿,小可也想好了。” 郑九说着话,很是恭敬的将那小檀木盒双手递给任千山。 这下把老任给乐的有些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眼看郑九作势又要开启玉扳指便不疑有他,麻溜的收好檀木盒子,正欲伸长脖子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突然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弯刀凭空出现。 “这是……” 任千山只说了两个字,那寒光便如闪电般在眼前划过。 咔嚓! 郑九手中的弯刀已经砍在任千山的脖颈上,刀刃深入肌体骨骼两寸有余,差一点就把脖颈砍断了。 筑基期修士的身体强度早已远超凡生,寻常的兵刃居然没能完全砍断任千山的脖子,不是郑九气力不够,而是刀制太差,任千山的骨头太硬,堪比顽铁,就算灌足了真元内力,刀刃早在脖颈内翻卷了。 虽然郑九在动手前也有心理预期,想用那把叫雷霆的破铁片,但总感觉太招摇,一念之差选择了胡人的圆月弯刀。 嘭! 郑九没来得及补第二下,身躯就被任千山砸的倒飞出去。 任千山垂死前一记重拳犹如困兽搏命,一击便砸断了郑九的三根肋骨,他恨!他想咆哮! 可是,他不敢动,神识已被重创,一腔精血在飞速流逝,肌体的活力随着灵力被快速抽空也在迅速萎缩。 任千山知道他很快便会死去,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一颗鲜红的珠子。 这是云山离火门的独门大杀器,被称作离火雷珠,杀伤力极为恐怖,有人形容堪比雷劈,可群杀,亦可单独对付目标,稍加灵力催动,触及目标即炸。 离火雷珠在修行界令人闻风丧胆,对于高阶修士的作用不大,但对中低阶修士可称得上是追命符。 可眼下的任千山,意识正渐渐模糊,能凝聚的灵力实在少的可怜,他只是咬着牙在拼命。 郑九也一样,对方一拳不仅将他的肋骨打断,五脏六腑也挪位了,若不是金丹期修士的强横身体,普通的武道高手承受这一拳,躯体都可能被打碎。 两人看似在互拼意志,其实郑九要显然好的多,灵台清明,神魂强大且没遭受任何创伤。 于是,任千山的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胖娃娃,笑嘻嘻的很喜庆,拿着像棒槌一样的物件,照着任千山的脑袋便来了一棒槌。 任千山的脑袋便随着这一棒槌彻底断了,耷拉下去,仅靠一点皮肉粘连没有掉在地上,手中那颗离火雷珠最终没能催发成功。 现场十分恐怖血腥,任千山到死前明白了一件事,郑九也是修士,而且修为比他高,不打那一拳,仅凭他的目光和神识探查是看不出来的,这很悲催。 第一次与修士面对面的搏命,郑九过于小心,难免缩手缩脚,但总算有惊无险,而任千山则太过自我感觉良好,外加贪婪,以至于失去了起码的警惕,也算死得其所。 郑九收了天人法相挣扎着起身,迅速将跬步尺、檀香盒子和玩偶等一股脑收起来,然后盘膝坐下正骨疗伤。 既已识得体内道元符种的符文,郑九便可引导其迅速治疗,但是这些符文无法冲破方晓所设的剑罡囚笼,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只得放弃。 忽然心念一动,丹田气海下方的真元丹有异动,自从练成玄阳心经第三重虚化聚神魂后,真元丹最大的变化就是凝实,浑圆如玉。 此刻异动似乎与郑九的心意相通,于是他尽量放松观察,而不做任何引导。 只是片刻间,急速转动的真元丹表面便有一股乳白色的烟气蒸腾,很快便将真元丹包裹,越聚越浓,真元丹也越来越大。 等真元丹大到快撑满整个下丹田的时候,表面的浓雾悄无声息的碎了,化作无数小小的飞兽,小到肉眼都很难辨识,以至于郑九也分辨不清这小小飞兽究竟为何物,像燕子又像山雀。 这些飞兽密密麻麻的振翅高飞,飞到丹田气海的边界,居然越过了大天王鼎封堵灵力的边界,然后飞到断骨的位置,开始缠绕徘徊,片刻间便将骨头的断口覆盖。 原来玄阳心经突破了第三重后也可以治疗外伤,郑九恍然大悟,再看真元丹已经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只是暗淡了许多。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郑九的疼痛就大为减缓,亦可以正常活动了,他立刻起身,仔细检查了一番任千山尸身周围,确信没有任何遗漏后回返现场。 第253章 急与不急 此时的山林现场浓烟滚滚,火势眼看渐止,整片山林都被烧的差不多了,烧不透的草窝子便起了浓烟。 马家堡的人马还在,但数量上远没那么多了,只有几十个人稀稀拉拉的站在火线周围,不知道是等待大火彻底熄灭再行搜查,还是只为了值守。 对于郑九来说,杀了这些人不是什么难事,但宰了任千山后再行杀戮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他选择在暗处打昏了一个家伙,换上此人的装束,再戴个面罩混进火场,效率更高一些。 并未见到赵家女子,不知道她是跑了还是已被抓获送走了。 郑九更担心冯默声,那个简易阵法在大火中不知道能撑多久,他自己也没尝试过,但愿没事儿。 算算时间,从离开到回来,郑九差不多花了两柱香的工夫,拖的太久,第一次正面宰杀一名修士,还是太过谨慎,以至于浪费了大量冗余时间。 两个马家的打手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郑九倾听片刻,大致了解了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借着郑九和仙师先后离开的混乱,赵家女子突然暴起伤人,然后跑了。 他们分出一部分去追赶赵家女子,之后又分出一部分人去寻找仙师。 聊天中并没提及冯默声,或者发现了什么新情况,这让郑九悬着的心稍稍踏实了一点。 郑九花了些时间在火场周围悄声游走,在滚烫的火炭中穿行,他已经找不着之前重新插埋的荆棘,差不多都烧光了,心再度悬了起来。 扒拉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些之前撒落的特殊粉末。 确切的说这粉末叫荒土,呈银灰色,它不是真正意义上荒地上的土壤,而是用香炉里的炉灰与黄土按一定比例混合后翻炒,然后再在炼丹炉里炼烧后的粉末,专门用于布阵五行墙术。 再沿着粉末残留寻找,终于确定了之前阵眼的方位,一大坨黑灰让郑九心惊肉跳,连忙扒开还有火星子的黑灰,下面是烧的滚烫的熟土,再把土扒掉,是一层快烤成糊糊的羊皮袄,冯默声就在下面。 人昏过去了,但还有脉搏,冯默声很聪明,在身上裹了不少鲜嫩的枝条,等于又做了一层缓冲防护。 可以想象冯默声硬撑了很久,只是到后来阻隔火焰的粉末渐渐失去了效用,五行墙术自然也挡不住大火了,若不是有那粒保命的丹药,冯默声估计是撑不下来的。 简单救治,又塞了一粒丹药在冯默声嘴里后,郑九扛起他就走。 如此大摇大摆,自然是难以离开的,但是谁挡路便杀谁,郑九一口气连杀了十多人之后,无人敢再上前,他抢了两匹马,绝尘而去。 至于之前买的那三匹马,自然是顾之不及了。 王九儿带伤返回永安城已经是七日以后了,此去凉州虽然折损严重,还差点把命丢了,但有了郑九的消息,又带来一大堆瓶瓶罐罐,李默鱼还是满心欢喜的。 安抚一番王九儿之后,李默鱼匆匆忙忙去见李云露。 草堂内两位仙师都在,上次发现两名不明身份的修士后,祝心兰便等于是明牌了,索性也就不藏了。 李默鱼与李云露之间相处的已经十分融洽,甚至可以随口开上几句玩笑,但面对祝心兰,李默鱼极不自在,甚感到压力重重。 这位师祖级的人物不苟言笑,一张冷脸如同冰山一般,而且高阶修士周身弥漫的威压就算如何收敛,普通人亦是感到不安和难受。 李默鱼把王九儿此行的经历讲述一遍,末了,将那一包袱琉璃葫芦全摆在桌面上,“郑九说,此事与城隍有关。” “这是什么?”李云露问。 “不知道,王九儿说阴气很重,乃不祥之物。” 祝心兰扫了一眼便生厌恶,“何方妖孽如此大胆,敢生造接引瓶,里面装的都是凡人的生魂,果然是有人在炼魂。” “师叔祖,钱师叔不是正在凉州么,他都没有查出这些来么?” 祝心兰狠狠瞪了一眼不会说话的李云露,然后问李默鱼,“你刚才所说的郑九是什么人?” “他也是我南府军里出来的将领,能力要远高过王九儿,曾协助我在凉州与胡人作战……” “等等,这个郑九是不是曾在含山、昌林一带四处寻访土地庙的那个姓郑的少年?” 李云露不明所以的看向李默鱼,李默鱼也稀里糊涂,郑九倒是在含山县待过,胡宗道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可她哪里知道郑九寻访土地庙的事情。 “他倒是在含山县待过……”李默鱼不知道该怎样向面前这位气场强大的修士解释。 “此人现在何处?凉州?” “王九儿就是在凉州见到他的。” “喊那王九儿过来说话。”祝心兰冰冷的面孔出现了罕有的焦躁情绪。 “王九儿她……” “也罢,你带路,老身便随你走一趟。”祝心兰根本不容李默鱼分辩解释,袍袖一扫便将那些瓶瓶罐罐收了起来。 李默鱼和李云露根本不知道郑九对于现在萃华宗的重要性,他是针对青阳道门的利器,只有郑九作为证人站出来,萃华宗方能在道义上力压道门,也是为更大规模的复仇行动做舆论铺垫。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郑九体内拥有罕见的道元符种,其珍贵程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郑九怀璧一事虽然没有公开化,但萃华宗与道门的核心高层彼此心照不宣,谁拿下此人,道元符种便属于哪个宗门。 这也不是简单的宗门实力提升的问题,看看那个愚蠢如猪的广平真人便知道了,据说他私窃了玉皇顶内殿的一枚符种后,居然一飞冲天,踏入了通天大物的巅峰。 一个小小的道门窃贼,得了道元符种以后居然成了整个东州大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符种的诱惑力和威慑力可见一斑。 虽然这则传说被道门斥责为无稽之谈,但没有不通风的墙,越是高阶的修士反而越相信这番话是真的,从而也就不难推导出,当年天玄真人莫名其妙的疯癫,其背后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惊人内幕。 如此,身为宗门长老的祝心兰如何不急? 但是她急,多数长老也急,九峰的峰主更着急,可偏偏新任门主方晓不急,非但不急,他还反感在宗门长老会议上讨论此事。 方晓为人冰冷高傲,很难与旁人相处,但在整个宗门也有几个可称为兄弟的同门,比如裕德真人,还有罗方山等。 他们似乎知道方晓这种古怪做法的缘由,似乎与他在西北边关巡界时收了一名弟子有关,但至始至终,没有人见过方晓的这位弟子。 总之,事情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但眼下抢在道门之前拿下郑九是多数人都赞同的头等大事。 第254章 当家难 王九儿被突然出现的一位老仙师一番呵斥盘问,从莫名其妙到惊骇万分,虽然自问回答的滴水不漏,可还是后怕。 若不是李默鱼就站在一旁,她恐怕会被老仙师给当场揪走。 那老女人浑身弥漫出来的威压虽然不如师父可怕,却也是很少有的气场强大。 王九儿相信,就是因为担心老女人会乱来,李默鱼才坚持呆在一旁的,对于一个普通凡人来说实在难得。 “他们要抓郑九,为什么?”李默鱼对祝心兰很不满,当那道恐怖的气息缓缓压上来时,她一度呼吸困难,浑身的骨骼都在嘎吱吱作响,血肉肿胀,感觉血管都要爆掉了。 这是异常无礼的行为,萃华宗早有规定,任何时候,除了被抓住反叛的实锤,任何修士不得对大周皇族及嫡亲血脉有无礼行为,违者按严重破坏门规论处。 老女人祝心兰显然是犯了这一戒,但丝毫不以为意,问了该问的话后,拍拍屁股就那么走了,这让李默鱼产生了十分严重的危机感。 “可能他身上藏着一些秘密,不止萃华宗在找他,白赵两家人也在找他,我们在魏国境内就被他们追杀过,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 “你们去魏国做什么?” 李默鱼皱起了眉头,这些事情王九儿从未提起过,之前随口问过几句,王九儿便另找个话题,聊些其他的事情就滑过去了,今日看来是被祝心兰给吓出了真话。 “最早是寻找冯二,他被白家人抓了,郑大哥被迫与白、赵两家冲突,反正是彻底得罪了他们。 “后来的遭遇就跟在大周一样,早在瘟疫爆发前,郑大哥就好像有预感,一直在查魏国的土地庙,很可怕的是,我们还看到了一条叫渡阴之路的黑暗所在,就像是进入了黄泉路,到处都是冤魂,当时差点就死在里面。” “魏人可恶!”李默鱼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看来郑大哥的追查有些眉目了,若不是他提前让董将军示警,凉州城的瘟疫一定会损失惨重,甚至很快会向全国蔓延。” “看有什么办法能保住郑九,最起码让他知道现在很危险,不能,不能……” 李默鱼也很矛盾,她想表达让郑九暂时不要回大周,萃华宗在大周的势力太强大,又希望能很快见到郑九。 可笑又可悲的是,堂堂大周的皇族,手握政令大权的公主殿下,想要保一个人,居然都是个很困难的奢望。 “对他来说,周魏两国都不安全,基于前面的原因,道门,还有白家都对他恨之入骨。” 李默鱼闻听后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还被道门盯上了?这郑九究竟想闹哪样啊?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居然一口气把列国最强大的几方势力都给得罪了? “那该怎么办?” “倘若殿下信得过,九儿愿意走一趟去找到郑大哥,运气好的话找到他,竭尽全力说服他不要贸然去魏境,等风头稍微降一降,劝他去西北边镇,这样,他不但随时都可以和我们联系,遇到危险也可以快速离开大周。” “到了胡人的地盘岂不是更为麻烦?”李默鱼还是担心。 “塞外辽阔,有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他若想存心藏起来,胡人也拿他没办法。” “好!那就辛苦你一趟。” 尽管眼下有很多事情需要依靠王九儿,但为了郑九的安全,李默鱼便毫不犹豫,让王九儿休息一晚,次日一早出发。 萃华宗影峰。 方晓在剑冢外围站立良久,终不得见天一师叔,只得摇头作罢,转身离去。 沿着冰寒而孤冷的小径独行,方晓走的并不快,因为脑子里在想事情,不做门主,便不知道当家难,师父已经离去两年,宗门陆续出现了种种问题。 很多问题并不是新产生的,而是老问题被强力弥合后随着岁月的消磨,那股力道已经消散殆尽,它总有重新裂开的时候。 眼下最大的困难便是九峰与六洞三谷之间的矛盾,这便是老问题,现在重新抬头,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其次是九峰内部的矛盾,在这两年间也被逐渐放大,而且这个矛盾的矛头直指方晓。 以皓月峰为代表,认为无论从德行、辈分和声望方面考虑,方晓都不是门主最佳人选,谈真人传位于方晓,可能是伤病后期思维意识出现了混乱,现在应该纠正这个错乱。 支持皓月峰的有鸾鸢峰、青云峰和紫霄峰。 另一派以铁剑峰为代表,坚决支持谈真人的遗愿,支持方晓,为此,罗方山差点与鸾鸢峰峰主米秋华在影峰内打一架。 若不是熟睡中的天一真人被惊醒,一声雷劈般的断喝把这俩人给吼跑了,这一架打起来,最难堪的还是方晓。 与铁剑峰持同一立场的有落日峰、赤霞峰和萃华峰。 九峰中最为低调和默默无闻的是神隐峰,这座常年笼罩在云雾中的孤独山峰,位于九峰的最西北角。 全峰不过三十名弟子,峰主上官十二自两年前升任宗门长老后,神隐峰便交给了新任峰主李不二。 一个十二,一个不二,师兄弟二人很有意思。 神隐峰最硬核的传统就是懒,各种懒,各种不关心,我行我素,连带着谈真人在世的时候都懒得管他们。 这位李不二据说也是李氏皇族,好像还是李修长的族叔,选他做峰主是上官十二的推荐,此人就俩优势,修为不错,懒也懒的有特点,峰内弟子皆说懒出了新高度。 至于修为不错,除了上官十二自说自话外,也没人知道,因为懒,李不二从不参加宗门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也不参与九峰两年一度的试剑日。 如此奇奇怪怪、懒懒散散的一个家伙,长老会居然同意了上官十二的推荐,李不二成为萃华宗九峰有史以来第一个修为境界模糊不清的峰主。 于是,神隐峰在李不二的带领下,继续保持着一贯的不管不问、天塌下来都不关我屁事的调调。 记不得神隐峰有多少个年头没有弟子下过山了,除了峰主难得的到鸾鸢峰晒剑台参加一次议事外,整个神隐峰似乎就没人存在一般。 从某种角度讲,神隐峰的态度,决定了方晓在九峰中的最终地位。 五对四,当然要好过四对四。 所以,就算方晓再如何孤傲、冰冷,也要争取一下神隐峰,这已经与颜面无关了,而是干系到整个萃华宗的未来。 连九峰都摆不平,如何面对六洞三谷? 第255章 以懒为荣? 沿着小径兜兜转转,方晓已经离开了影峰的范围,仿佛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就已经历了冬春夏秋。 影峰内气温与风景的变化就如同方晓现在的心境一般。 似有感悟…… 怪不得师父谈真人没事儿就会在宗门内四处走动,原来风景终究是不一样的。 小径前面便分叉了,左边去西北方的神隐峰,右边去鸾鸢峰。 很陌生,方晓踏上左边岔路,不由得在心里算了算,自己大概也有五十多年没来过了,最后一次来,好像是刚突破合体期初境,找上官十二打架。 打架不准确,应该是试剑。 没成功。 上官十二不见,找了一个奇烂无比的借口,偶感风寒,需要睡觉。 修士会染上风寒? 当然不是,当年的李不二笑嘻嘻道,“打架最无聊了,师侄不妨喝杯清茶,听支小曲打发时光?” 方晓铁青着脸离开,清茶自然没喝,小曲更听不下去,居然是李不二的徒弟、长得山猿一般的王自七清唱一段蓝山调。 “神隐峰里都是一帮疯子。” 这话不是方晓说的,是裕德真人早年的评价,方晓在下山的路上深以为然。 当年萃华宗的疯子或许还真不是天一、方晓和付清风。 “居然是李不二亲自接待的你?你还当真有面子。” 听了方晓诉苦,当时的谈真人难得的的哈哈大笑。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居然已经快一甲子了。 神隐峰极险,也极陡,两个石阶之间往往是垂直的,因为终年浓雾,所以台阶相当湿滑,攀爬起来便不似之前的小径那般闲庭信步了。 但是外表神秘的神隐峰却出乎意料的友善,一路到山顶都不会有剑罡守山,不像其他八峰,若是未受邀请登山,一路凶险。 狭窄的小径时不时的会突然射出一道凌厉的剑罡,稍有不慎,即便是高阶修士也会被剑罡洞穿肌体。 当然,以方晓现在的宗门之主身份,完全有资格御空飞临神隐峰洞府前的神台,可是想起往事,以及表达对李不二的尊重,方晓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神隐峰峰巅。 沿途风景美不胜收,方晓无心观赏,其实走到一半,便有一只浑身金毛的泼猴来迎接门主,双爪抱着作揖,甚至还行了跪拜之礼。 这泼猴长的雄健肥硕,让方晓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当年的王自七,在水桶一般的腰间系上一块花布就要哼唱蓝山调,把方晓恶心下山了。 当时的方晓自以为受到了羞辱,还是谈真人哈哈一笑解开了他的心结,现在想来,恐怕不是。 至于为什么,方晓捋不明白,以他现在的身份可以直白的询问上官十二,可是他没这么做,自己寻找答案可能更能亲近神隐峰。 泼猴一路引领,时不时的回头吱吱呀呀,方晓听不懂,就权当猴子殷勤有礼吧。 洞府前,一个五大三粗,形同山猿的粗壮汉子正守候相迎,正是王自七,泼猴吱的一声,一跃便跳到了王自七的肩膀上,实在…… “王自七拜见掌门师兄。” “免礼,我来寻你家师父聊两句。” “师尊正在午睡,睡前便吩咐我说,掌门今日可能会来,让我招呼好,两盏清茶后,他也差不多就醒了。” 还是清茶? 方晓暗暗苦笑,但还是从容的坐在了猴子搬来的破木凳上,这凳子实在难以形容,四条腿上长满了苔藓,绿茸茸的,屁股底下总感觉到湿滑…… 王自七端来了茶盘,茶壶茶盅倒是精致,一股暗香扑鼻,当年的茶似乎没有这样的香气。 “掌门师兄请慢用。” 方晓点点头,端起茶盅,看着茶水中几片翠绿色的叶子,忽然心有所动,浅尝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茶水入口极苦,忍不住就想吐了,方晓一贯是不喜喝茶的,认为山间的清泉最好,无色无味,入口甘冽便是最好的饮品。 可是眺望眼前云山雾罩的群峰,方晓还是把这口茶咽了下去,随即舌底生津,回甘爽妙,那股之前闻到的暗香瞬间溢满口鼻。 这茶也是不错的,方晓暗暗称奇,正要询问茶叶的名字,未料守在旁边的王自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心中再有所动,方晓干脆一小口接一小口的将整盅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未再续第二杯,而是起身便走。 都走出数百级台阶了,未再见王自七,更未见到神隐峰的其他弟子,倒是那泼猴嗖嗖的攀着山岩一路冲来,冲方晓拱手作揖,然后跳到前面引路相送。 一直到山脚,却见两名年轻弟子背着包袱等候在那里,见到方晓后一起俯身行大礼,“见过掌门师兄。” “免礼。”方晓自然没见过这俩人,但也不奇怪,见过神隐峰弟子的人也不多。 二人的装束恐怕是九峰中最为寒酸的,一身劲装短打,外罩粗布的灰色短袍,袍子上补丁不少,缝补的歪歪斜斜,唯独神隐峰的徽标十分醒目,一把利剑,剑身有青烟缭绕。 “师尊命我二人伴随在掌门左右。”左边那名弟子说。 “这是何意?”方晓皱起了眉头。 “师尊说,掌门需要看到神隐峰的态度,他说他太懒,但态度是一定要有的,于是把最不懒的派下山,便等同于替他伴随在掌门身边。”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方晓哭笑不得。 “我叫张十九,他是孙十八,以后请掌门师兄多多关照。” “等等,李不二、王自七我是知道的,宗门弟子名册上也登录的是这个名字,倒是你二位,本名难道也是这般称呼?” “那倒不是,我本名叫张宗府,因上年被师尊评定为懒惰倒数第一,所以叫张十九,他倒数第二……” 方晓听的瞠目结舌,连忙再打断,“神隐峰不是二十七名在册弟子么?怎么一下子就剩下十九人了?” “其余师兄弟皆在洞府中以闭关为名行偷懒之实,破坏规则,便被剔出了排名。” 方晓实在听不下去了,堂堂萃华宗九峰,居然还有这样一处荒唐的剑锋所在,以懒为荣? 师父谈真人当真不知道么? “师尊还说,现在是五对四,但青云峰只是碍于已故师伯梁勇的面子才站在了皓月峰一边,是可以去聊一聊的,六对三,情况就会好很多。” 这位张十九还真是实诚,把九峰面临的复杂而严峻的形势说的直直白白,彻底把方晓给整不会了。 第256章 故技重施 孰料,青云峰之行并不顺利,梁勇死在了青阳道门,新接任的峰主是梁勇的师弟叶知秋,对方晓来说又是一个师叔辈的峰主。 叶知秋的名字虽然听着诗情画意,但为人极是正统刻板,他回应了方晓三句话,反而让人觉得很摸不着头脑。 第一句话,青云峰上下不会违背谈真人的遗命,但有前提。 第二句话,在为梁勇报仇之前,青云峰不明确站队,可是精神上依然支持皓月峰的观点,门主人选必然要服众,在修为、声望、德行和辈分四项被广泛得到认可。 四项评价,目前的方晓只占一样,那便是修为,能不能服众不知道,但至少不能让皓月峰等认可。 可同时具备两个以上条件的宗门门主候选人,萃华宗怕是至少有五六个。 皓月峰推荐的是裕德真人,还有人建议天一真人,长老会中包括上官十二在内,也有两三个人是至少满足三个条件的。 甚至有人提出了凤凰谷谷主林采菱,凭什么每一任门主必然出自萃华九峰?难道六洞三谷就低人一等,天生就该被排除在外? 第三句话就莫名其妙了,基于第一条不违背谈真人遗命,在方晓不具备其他三样条件的前提下,至少收个徒弟。 所谓承前启后,你方晓能不能继承谈真人未完成的使命尚不知道,可总要收个徒弟、有个传承和交代吧? 从青云峰归来,方晓的心情再度糟糕,叶知秋这个老顽固提出来的问题全部戳中了方晓的短板,没声望,辈分低,没徒弟。 辈分低,这个是改变不了的,方晓是三代弟子。 也就是说,从开山祖师爷那一辈起,方晓是第四代门人,放眼整个萃华宗,第四代、第五代门人最多,所以,连师父谈真人都不能算辈分有多高。 但是声望低,方晓就不服了,自从踏入合体期后,他为宗门立下的战功,大大小小,两个巴掌翻三遍都数不过来,放眼同辈弟子中有谁能与之相比? “你人缘不好呗。”张十九说。 “这个战功还真没办法放到台面上比较,那些阵亡、陨落的同门找谁喊冤去?”孙十八说。 两个神隐峰的懒汉说话憨直到令人发指,方晓被这俩人给气差点当场吐血,你们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拆台的?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二人的话不无道理,声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为宗门立战功,你在立功后,宗门给了你更多的资源倾斜,已经有了一定的回报,而那些战死的同门,才更值得大家尊重。 第三个问题,没弟子,没传人。 这个是方晓实实在在的短板,他一心修行,渴望不断的突破,在自己最好的黄金时期没有考虑过收弟子,现在想收也不现实了。 因为没有资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萃华宗数千年沉淀下来的灵石资源恐怕连完全的守山大阵都开不起了,哪里还能挤出培养一名核心弟子的资源? 其次,方晓眼下也没有培养的精力,唯一个所谓的徒弟,还是个犟种,居然不认他? 这也是为什么一到议事的时候,但凡有人提及收徒这件事,方晓就非常反感,至少他认为对方的目的是不纯的。 现在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了,那个憨小子体内所隐藏的秘密已经暴露,长老们反而绕过了方晓,决定在列国范围内对郑九实施抓捕。 这让方晓非常恼火,但也无可奈何,这样下去,他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会不会被长老会架空。 九离真人已经闭关,唯一能支持方晓的太上长老张庭佑在面对十几张嘴巴的时候也是孤掌难鸣,一切还是要靠方晓自己。 比起自己的便宜师父,郑九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韦驮门的马家堡不足以留住他,但任千山的死还是招来了云山离火门的修士。 这位同样是宗门的边缘修士,是任千山的王姓师兄,金丹期初境。 他在仔细勘察了现场以后,得出一个结论,凶手至少是武王中境,而且穷凶极恶,杀了人不算,还搜刮走了师弟身上的所有财富,此仇必报。 为了稳妥,这位修士还找来一名筑基期修为的师弟,两人联手,莫说武王中境,就算是武王巅峰的高手,也必杀之。 财富并非是被郑九洗劫的,他也不稀罕任千山身上的仨瓜俩枣,只是拿了几粒离火雷珠而已。马家堡的打手却占了大便宜,把任千山浑身上下摸了个精光,随后的脏水自然是乱泼了。 金银珠宝,修士们多半是不会看的太重,可有一样法器却是任千山的心头肉,被郑九疏忽了,王姓师兄惦记的就是那件法器。 郑九和冯默声是在离开那片火海现场的第二日被对方追上的,二人的特征明显,而且抢来的那两匹马也暴露了很多东西。 只能说,郑九在对敌策略和心态上有短板。 对付凡人武道高手,同级别或者更高级别,郑九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但是对付修士,郑九的心态和经验都明显不足。 关键还是心态,郑九受到了怀璧其罪的严重影响。 这次是没办法再使用任何缓兵之策了,只能硬碰硬。 一旦打起来,冯默声便是个累赘,郑九把他藏好后,便开始了大范围的长途搏命之旅。 正面硬刚是打不过的,但是拼意志拼耐心是郑九的强项,如果还是耗不死对手,郑九就只能考虑使用律法傀儡这最后一招了。 可一旦动用律法傀儡,各种不可预测的风险便会纷沓而至,郑九眼下也很清楚这一点。 很难想象,在长达四天三夜的不停狂奔中,郑九兜了一个近千里的大圈子,沿途与两名修士正面交手不下数十次,对方给郑九放血,郑九也给他们放血,看谁能耗得过谁。 其实两次交手之后,对方已很清楚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郑九也是修士,而且还是金丹境修士,二人顿时骑虎难下,之前的信心至少掉下去三成。 第二十三次交手之后,双方都已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二人已有了放弃必杀郑九的想法,因为他们基本判断出郑九是道门修士。 离火门与道门虽然算是关系不错的盟友,可是这种边缘修士心里很清楚,他们根本得罪不起道门。 只是,这白白辛苦一趟岂不倒霉透顶? 于是王姓修士远远喊话提条件,郑九只要归还任千山的法器,再随便赔点什么,他们就把这笔命帐一笔勾销。 对方突然间态度变化,让郑九很快猜到了其中的原委,果然,贪婪是所有人类的弱点,不管你是修士,还是凡生。 于是,郑九满口答应,但在态度上便佯装傲慢起来,就像看待乡巴佬一般当着二人的面从玉扳指里取出了一盒灵石。 这个小檀木盒子算是二次道具了,不仅如此,郑九还从玉扳指内额外拿出了一颗魔渊千年雪蛤的内丹,算作赔礼。 两样物件,在现在低阶修士的眼里都是价值连城好东西,两个家伙的眼睛里顿时都冒出了绿光,仿佛忘记了那件法器,心道这道门真特么豪横,区区一个金丹境小修手中就有如此丰厚的财富,没天理了! 郑九随手将那雪蛤内丹抛给对方,却又有意扔不准,王姓师兄很警惕,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抢。 内丹刚落入另一名修士之手,郑九又把檀木盒子给抛了过去,依然是故意的,盒盖没盖好,高品阶的灵石撒落…… 王姓师兄终于忍不住了,因为身边的鸟师弟压根不自觉,难道还真敢跟老子抢么? 他一个跨步拦住自己师弟的同时,郑九也是一个跨步,莫名其妙的一道黑线从眼角滑过,郑九手中的破铁片捅穿了对方的气海丹田。 第257章 耍你没商量 这次绝杀,郑九对对方命门的把握相当精准,王姓修士刚结成的金丹被捅碎,气海被捣毁,他就算不死,也成了废人,连垂死中的反击都做不到。 倒是另一名修士的反应很快,风云突变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危险,扭头就跑,边跑边将手中的青钢剑往半空一扔,左手掐了诀,便要御剑遁走。 一旦对方御剑遁空,郑九休想再追上。 郑九早就想好了后手,哪里会让此人跑掉,连着两枚离火雷珠砸了出去,先后命中这名修士的后背。 紧接着便是两声爆响,在晴日里就像旱地惊雷,强劲的气浪冲击着四周,就连郑九都被震的耳膜发胀,可见此物恐怖的杀伤力。 云烟散尽,那名修士被炸成了数截,惨不忍睹,就连抢到手的雪蛤内丹也被毁了,有些可惜,却也没办法。 这回郑九学聪明了,将自己的物件全部收好后,开始仔细清理战场,摸走两名修士的所有随身物品,然后挖坑将二人埋了,最后扫除一切打斗过的痕迹。 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郑九方自离开。 在方家营集镇外围与冯默声汇合后,二人立刻走人,连那两匹马都不要了。 经过两次凶险的战斗,郑九总算积攒了一些对付修士的手段和经验,脑袋瓜里立刻有了很多感悟,对冯默声的唠唠叨叨一概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一个集镇,郑九重新买了两匹健马,这才加快了东进的速度。 此后三日,一路太平,二人顺利离开了魏境,正式进入赵国。 “若非我冯家遭受灭顶之灾,此时便可以发出消息,很快就会有赵国分馆的人来迎接了。” 方过了三天太平日子,冯默声便开始唠叨抱怨了。 “你冯家何须再提当年之盛,能平平安安到齐国见你祖宗,就算是上天对你冯家的垂怜了。” “小兔崽子,你是安慰我,还是在诅咒我?”冯默声怒道。 “哈哈,你就当是安慰。” 郑九没事儿就会时不时的扔出一两句损话来逗逗冯默声,以消除他胡思乱想,在进入赵国后,他观察冯默声整个人都有些变化,既紧张,又有某种期待。 这一路上,随着郑九对冯家的了解越来越详实,对此行护送冯默声最初想法有了微妙的变化。 冯默声的上一辈有兄弟三人,冯默声的父亲是冯家老大,自幼被定为冯家嫡传主脉。 而冯默声的爷爷便是冯家老祖,谈及这位老祖宗,冯默声满眼都是崇拜之情,近一百一十岁高龄了,精神矍铄,身体强健,如何如何。 可是郑九一旦要问及更为实质的事情,比如武道修为如何,为什么会选择齐国避祸等等,冯默声便闭口不谈了。 郑九并非八卦,而是想旁敲侧击的了解冯家老祖突然做出遣散家族嫡亲子孙的决定,是基于什么来判断风险的? 从而可以推测出一些其他的猜测和结论,比如冯宋两家恩怨如何把白家赵家牵扯进来的,冯家是否知晓炼生魂一事?又是如何看待的等等?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最初的想法或目的有了很大变数。 甚至,郑九对此行的目的不再抱有任何的乐观情绪,冯家人在生死存亡的重压下已经变得相当冷漠,几乎不再顾念情亲,唯独对老祖宗还保持着敬畏和某种狂热。 无论提及冯启年的遭遇,还是冯琦声的惨死,冯默声都只是沉默的点点头,不做任何评价,这让郑九无法适应。 冯家七兄弟,已经死了四个,活着的有冯默声本人、远在魔音谷的冯啸声,另一个则断了联系,生死未卜。 这一切的信息对于眼下的郑九来说忽然就有了某种无法言述的危机感。 在赵国的行程很顺利,三天四夜,没有遭遇任何危险,第四日零晨二人越过了齐赵边境,正式进入齐国北部。 齐国是东州大陆最东边的大国,东临大海,国力并不比魏国差多少,其背后的修行隐世大宗门东州派亦是当今七大宗门之一。 除此之外,齐国土生土长的泰阳门也是当今武道大世家中很有实力地位的门派,并不亚于古武门和太极门。 可以说,在综合国力上,齐国是大陆上仅次于魏国的大国。 从某个角度说,冯家老祖很早就选中了到齐国避祸,就是因为齐国的强大,魏国人在大陆中西部地区不断的搞风搞雨,却从未滋扰过齐国,原因也在于此。 午时,二人抵达蒙城,再有三百里就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济康城。 这是冯默声在路上向郑九吐露的为数不多的准确消息,冯家老祖就隐居在济康城。 如此小心谨慎到令人心寒,郑九也不以为意,鉴于冯默声的请求,一路风尘仆仆,实在困乏,郑九亦同意在蒙城住宿休息一日。 选择了一间很低调的客栈落脚后,郑九便迅速改装易容外出,在附近溜达。 这是一路走来养成的习惯,一旦打尖露宿,郑九便会在四周游荡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观察有没有尾巴跟来,如此习惯也是小心谨慎到了夸张。 可这一次偏偏小心过头了,因为蒙城郊外一个村子办丧事,一口气同时办五六家,郑九撞上就多看了两眼,未料想是疑似瘟疫爆发。 郑九没有控制住好奇心,干脆跑到了附近的土地庙,香火还算不错的小小庙龛里还真的没有土地公存在的迹象,撞上这种事情,便不能不管。 一路想着对策回到客栈,冯默声却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冯默声留的亲笔,“小子,就此别过,感谢你一路的照应,多事之秋,原谅老冯的不厚道。” 尼玛蛋的,这个老东西,郑九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才压住怒火,算上阴阳甸,此番郑九已被冯默声摆了第二道,怪不得非要在蒙城停留,这老混蛋早就做好了准备,这里必然有冯家所谓的分馆或者什么其他可以联络的方式,耍你没商量。 冯家老祖岂能轻易见外人?郑九苦笑。 这次被耍,郑九要比上次在阴阳甸被耍愤怒的多,他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途中经历的凶险就不提了,关键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一个月,若是留在大周,说不定城隍庙的事情就有眉目了。 最不济也能帮着白新安救治很多人,冯默声,你该杀! 第258章 法相启神桥 发了一通牢骚,郑九稍加思考,在追踪冯默声还是就地调查瘟疫一事之间,他选择了后者,离开客栈后直接去了郊外那个办丧事的村子,听村里人闲聊,了解情况。 冯家人若是存心躲你,郑九能找到他们的几率非常之小。 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多做些事情。 至于何时回大周,郑九还真没多想,若是齐国的环境合适,他便多待一段时间,反正是藏,在哪里藏都一样。 殊不知,阴差阳错的被冯默声耍了一把,郑九至少躲过了被两大宗门在周魏两国及周边大范围寻找搜查的厄运。 甚至连王九儿也错判了郑九的去向,她调查过冯默声的背景,得知又是一个冯家人后,便把目标放在了魏国南部,甚至去了宋国,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远的范围。 最令王九儿想不通的是师父,她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师父却没了消息,门内的师兄弟也没有给出任何指引,陷入迷茫的王九儿在宋国滞留数日后,只得回返。 郑九当然想不到这些情况,眼下他只关心两件事,一件是自身修为的提升,另一件就是追查瘟疫爆发的根源,已经被他抓住了尾巴,哪可能半途而废。 这次的齐国之旅,虽未能达成最初目标,可郑九自己也承认收获不小,修为的增长让他意想不到,尤其是玄阳心经,他已经隐隐看到前面的风景,第四重,法相启神桥。 所谓神桥,就是通往另一个高阶领域的通路,只有过了神桥,才会领悟到真正的武道。 神桥之前所说的那些武技、武术、武道等只是叫法不同,实际上都只能被统称为术。 在以上三种叫法中,技最末之,术要高出很多,道则最接近大道,最起码能天人交感,凝聚出天人法相,但仍未进入大道范畴。 由术到真正的大道,是一个可怕的质的迁跃。 以法相启神桥,便是用天人法相引神魂进入道途,绝大多数门派都将之称为破府门上神桥,玄阳心经则更为细化和直接。 神桥是武道修为过程中非常关键的一步,武王境强者能不能够向前迈出一个大境界,成为武帝,关键是能不能开启神桥。 倘若不能,终身修为的天花板便是武王,哪怕在武王巅峰卡上一百年也不可能突破,可若是能开启神桥,那么修为的天花板至少在武帝境,越早开启,天花板越高。 而现在的郑九已经能在重重迷雾中看见如同天梯般玄妙而宏大的影子,那便是神桥。 未来不算漫长的时间里,郑九要破开这重重迷雾,这便要借助天人法相,难点在于要不要将大天王鼎中的那缕神识一起引入,他还没有想明白。 神识是相对独立的,是在修行中诞生于主魂的一种识念,是更高级意识的升华,是拥有强大穿透力和解析力量的精神之力。 所有筑基期以上修为的修士都有神识,而郑九的更为复杂,因为他的神识还糅合了道元符种中的道韵与符文。 神识暂时被困于大天王鼎内,眼下就算是想把它一起引上神桥,似乎条件也不成熟。 这究竟吕正平吕老道的远见,还是他老人家担心武道一途与修行迟早会起冲突,才用大天王鼎牢牢的锁住了神识的缘故? 郑九知道急不得,必须要找一个心境相对平和的机会认真想一想,他总觉得把神识一同引上神桥更符合自己。 眼下郑九也不会闲着,他正忙着修习锻阳术风雷篇,这一路上已经领悟了六式。 在与那两位修士的缠战中使用过,效果出乎预料的刚猛,一招雷霆引,曾出其不意将那筑基期修士砸了个跟头,若是十成力道,说不定就能重创对手。 武道技法也能打伤修士,虽然打的是低阶修士,却也货真价实。 除此之外,郑九有空还会翻看云山离火门的修行之法和控火术。 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好奇,郑九想观摩一番其他宗门的修行技法和道法逻辑,旁引博证,另一方面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以后就冒充云山离火门的弟子行事岂不更方便一点? 几本修行秘籍都是从那个王姓修士身上搜出来的,这家伙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一个空间法器黑铁镯子,还有些害人用的毒药、毒丸以及不少离火雷珠。 单单这一个修士身上的财富就价值不菲,但没有灵石,一颗都没有,另一个修士就相对穷酸了,除了离火门的一两部修行功法,就剩下金银之物,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就更别提灵石了。 由此可见,即便是云山离火门这样不算小的隐世宗门,修行资源也是十分匮乏的。 算是发了一笔横财,金银之物对于世俗有大用场,而黑铁镯子很有价值,虽然比起玉扳指的空间容量要小很多,莫说在凡生世界可遇不可求,就是在修士眼里也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简单评估一番,武道与修行之路齐头并进,眼下并没有看到更大的隐患,郑九还算满意。 那么剩下来的一件事,藏,却面临着大问题。 想要查清楚瘟疫,总是要遭遇风险,会与未知的对手冲突,这与藏是明显相悖的,可是为了藏而藏,也不符合与郑九的心境,只能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一步。 “这裴家昨日也得了怪病,一家人上吐下泻,到了晚间就卧床起来不了,一家六口都这样,怎么看都像是得了瘟疫,是不是烦请里正大人往上面报一报啊?” 一个老者望着送殡的队伍在凄婉的唢呐声中出村远去,忍不住摇头叹息,上次在列国范围内爆发的瘟疫虽然对齐国影响不大,但老头活了一把岁数,深知这东西的可怕。 “没请郎中么?” “怎么没请?人家来不了,隔壁的西王庄也出事儿了,咱这几个村就这么一个郎中,哪里能忙的过来?” “这是要起大疫的征兆啊。”另一个老者忧心忡忡。 “谁说不是呢?要不咱们就摁手印联名上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等死吧?” “依我看不着急,裴家与里正家只有一墙之隔,到时候裴家真出了什么事儿,你看他慌不慌?” “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真出事儿了,就晚了……” “敢问老先生,这郎中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郑九远远的站着听了半天,这时候方才走近了问话。 “呦,小哥是外乡人吧?为何也要请郎中?” “小可的确从外乡来,到济康城寻亲,走到这里,我家少爷生病了,本欲到蒙城里面请先生,正巧听各位在说郎中的事儿,便想碰碰运气。” “那还真不巧,那郎中连本乡本土的人都忙不过来,哪还能顾得上外乡人,听老朽一句劝,若是你家少爷病的不重,直接去蒙城吧,反正就几十里路,若是在这儿耗着,你耗不起。” “告诉你也无妨,那郎中叫廖有庆,家住上河村,就是与我们村东面紧挨着的那个村,但现在你恐怕根本找不到他。”另一个老头更热情一些。 郑九道了声谢,疾步离去。 第259章 大手笔 短短半个月,蒙城地区周边的数十座村庄都爆发了瘟疫,并迅速向县城内蔓延,一时间整个蒙城州府都人心惶惶。 最初,因瘟疫死亡的人很多,每天都有数十个,乃至上百个,按有经验的大医馆的先生估算,照这个趋势发展,再过半个月,死亡的人数将会每日数以千计。 不仅蒙城州告急,齐国数十个州中有一近半都陆续出现了疫情,朝廷震动,这才手忙脚乱的调集医政医官,拨付银两,组织各大医馆郎中开赴蒙城治病救人,控制疫情。 然而吊诡的是,瘟疫并没有按照医馆大先生的预判发展,数日之后,蒙城疫情最核心的地方,死人的数量忽然减少,甚至有一两日都没有上报死人数量。 医政学官们只好管捏着鼻子深入疫区调查,情况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一看不得了,情况果然是真的,瘟疫源头的核心区,好几个村子已经接连两日没有新增死人了。 原因也很快查明,小小的乡野之地出了两个野路子神医,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对抗瘟疫的治疗办法,其中一人叫廖有庆,另一人叫许之安,一个擅针灸,另一个擅长用药。 两人配合,很快便把凶猛的瘟疫给压了下去。 面对官老爷询问,二人倒也不怵,将治疗医理缓缓道来,廖有庆声称祖传的这套下针方法愿意无偿献与朝廷。 许之安也声称廖家针法必须配合他的家传草药以及一种特殊的熏香同时进行,否则即便是针下对了,人也救不过来,同样愿意无偿献与朝廷。 医政大喜,命二人写下草药方子和下针方法,召集一帮医馆大先生研究一番,尝试数日后效果奇佳,立刻下令在全国推广,并上书朝廷为两位乡野郎中请功。 疫情因为这两个神医的存在,很快在蒙城被压下去,各级官员和朝廷还没来高兴两天,蒙城各地又发生了很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事件。 很多地方的土地庙被拆了重建,有人花大价钱重塑土地公金身,置大香炉,供奉三牲六畜,率乡里四邻来拜,香火极旺。 花钱的都是当地富户,说是晚上睡觉有故去的亲人托梦,他们找不到土地庙,无处可去,入不得地府,只有四处游荡。 几乎所有出钱的富户做的的梦都是雷同的,并没有人深究去辨其真伪,都感觉神奇的很。 于此同时,有些边远的山神庙莫名其妙的失火被烧,神奇的是,前脚被烧,后脚便有当地的大善人甘愿捐巨资重建。 事情诡异,但往往都是以惊悚为开端,又以皆大欢喜收场,这让当地的官府摸不着头脑,但总之没有出大问题,便不管不问了。 有心人做过粗粗的统计,仅蒙城一带所辖的九个县,被拆掉重建的土地庙有三十多座,被烧毁重建的山神庙、河神庙也九座之多。 整个蒙城一方被供奉的小仙小神的香火之地已经完全被重塑了一遍。 随着这些事情告一段落,蒙城全境的瘟疫居然就消失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那个有心人暗自赞叹,背后的操控者不是一方神明,便是像董家那样的大世家,甚至董家的力量都不够,应该还有朝廷的支持。 董家在齐国,等同于白家在魏国,赵家在赵国一样,不仅历史悠久,家族实力强大,而且也是泰阳门真正的掌控者,在齐国可以说是除了朝廷皇族以外,董家是凡俗势力最强大的世家。 一时间,董家的善举被传的沸沸扬扬,齐国百姓皆四处称颂,董家却竭力否认,莫名其妙的帽子是戴不得的,尤其是高帽,戴了会招灾。 而戴给董家高帽的郑九,此刻一脚蹬开了蒙城城隍庙的大门。 门后污垢乱溅,尘土飞扬,有很多黑黢黢的影子惊慌失措,四散而逃,郑九看也不看,昂首阔步,直奔头道门后的正殿。 原本在香火和烛光衬托下的煌煌大殿突然变得昏暗、阴森。 香案上方供奉的城隍金身似乎亦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斑驳,栩栩如生的面庞也显得隐晦莫名。 此地城隍供奉的是千年前的大司空罗玉,曾为齐国治理水患立下赫赫功劳,告老回乡后又忙碌于治理蒙城当地的当阳河,因年老体弱累死在堤坝上。 此等功绩被百姓所敬仰供奉,亦被天庭正神位,封为蒙城城隍。 终能见城隍,郑九也总算松了口气,证明路子找对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反复推敲尝试,还有了符文的指引,初窥于道,方知鬼神之事。 推倒山神土地庙重建,是重塑香火的行为,不仅可以荡涤浑浊,清理污垢,也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整饬行动,用官话说叫反向诘责。 土地公再小亦是被册封的正神,香火重新旺起来也是召唤土地归位,如此大的动静,城隍装看不见是不行的,也没办法藏,所以郑九上门,便不能再用法术避之不见。 “小可郑九,见过城隍老爷了。” “……” 大殿内并无声音回应,但城隍金身塑像的面部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展现出惊讶、震怒、鄙夷、不屑等复杂情绪。 “小可为那些死去的冤魂而来,枉死之人入不得地府,不知您治下的那些土地公们都去了何处?总要给这些孤魂野鬼指个去处吧?” “……” 城隍的表情有了新的变化,鄙夷的情绪缓和了很多,但不屑和震怒更甚。 郑九沉默,似乎在凝神倾听,片刻后又道,“您的意思是说地府越过了您的权限直接来拿人?那么明知如此,您为什么还会给那些并非鬼差的小鬼让路?” 城隍的表情渐渐凝固,那种震怒的情绪也褪去了,似乎有难言之隐,郑九继续作倾听状,好半天方听明白了。 “就算有十殿喻令,那些山神土地总不归地府管吧?他们因何会在出现瘟疫之前离开香火之地?作为一地城隍,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您说呢?” “有酆都帝君相邀,又有谁敢不去?” 城隍终于开口说话,把郑九吓了一跳,酆都帝君算是地府最大的主事了,统领酆都和十殿阎罗,主掌阴司地府。 若按仙品来算,那至少是金仙了,当真招呼一声,莫说这些山神土地,就连城隍都不得不听从号令。 如此地位的大仙家召集这些山神土地做什么? 莫不是这些因瘟疫产生的生魂与酆都之主有关?郑九忽然就有了一种很荒唐的想法。 可若非如此,逻辑上便说不通啊。 第260章 反噬之苦 “还有何事要问?无事便速速离开。”城隍喝令。 “且慢,烦请城隍爷告知,这蒙城的瘟疫因何而起?” “水旱灾厄,皆由天定,生老病死,亦早有命数……” “不是天门已闭了么?”郑九冷不丁反问。 “既知天门已闭,你又啰嗦些什么?!”城隍大为不悦。 “也就是说,上天不再垂怜这片土地,今后岂不是灾厄无常?又或者说有妖人借着天门已闭这个幌子,想在这凡世间兴风作浪?” “你这小子无礼之极,本尊已经不再计较你擅闯之罪,此等事情岂是你一介区区小修所能过问的?速速走了!” “若是城隍爷不便相告,那么烦请指引一条去地府的通路,小可斗胆去问问那十殿阎罗。” “胆大包天的小子,怕是你有命下地府,却无命回得来,滚!” 城隍发怒,一道无形的力量袭来,如排山倒海,郑九根本挡不住,那是上位层级的力量,他的身躯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扑通一声,狠狠的摔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已是清晨,有不少人起早的人在街上行色匆匆,忽见一个人从城隍庙的大门里摔了出来,便以为是窃贼,于是纷纷破口大骂,要拿郑九去见官,随之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也招呼上来了。 被摔的头晕眼花的郑九自是无法争辩,只好扭头就跑。 跑的慢了还不行,居然还有人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郑九自己想想都感觉好笑。 这些早起的人本就过的清苦,瘟疫爆发又被吓掉半条命,有的失去亲人,有的失了生计,有的自己在鬼门关外晃了一圈。 好容易老天爷开眼,土地爷、城隍爷显灵给人间派来了两名神医,这才让瘟疫退去,居然还有这样混账无耻的人?敢到城隍庙里偷东西?岂不该打该杀? 跑到郊外的郑九,看着眼前的土地庙,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忽然间就悟到了些什么,城隍老爷有难言之隐。 但城隍老爷并非什么都没有说,比如,土地、山神不是自己偷懒不见了,而是被阴司召走了。 还有,城隍爷承认了那些攫取生魂的小鬼并非鬼差,但有十殿阎罗的敕令,他也无能为力。 这其中似乎少了些什么,真正该干这份儿活计的生死判官和鬼差都在做什么? 虽同掌生死之事,判官才是具体的执行者,阎罗殿定轮回,一场瘟疫带走无数条人命,阎罗殿却绕过了判官、绕过了城隍与土地,直接拿人,动用的也非鬼差,这就是大问题。 哪里失控了? 郑九质问城隍老爷,恐有妖人借着天门已闭为幌子在人间兴风作浪并非没有依据的乱说话,白家人搞出来的渡阴之路便印证了很多问题,其中还有道门参与其中,遮遮掩掩。 怪不得城隍不愿跟郑九沟通下去了,因为没办法说,便直接把郑九给轰了出来。 想说没办法说便是有压力,这个压力不仅来自背后兴风作浪的势力,也来自与生俱来的约束力。 前者是祸事,后者希望,既然约束力还在起作用,那么这座土地庙必然会有反应。 想到这里,郑九信心大振,干脆就蹲在了土地庙。 魏国,连绵的大青山深处。 有一处山谷,群山环抱,极为幽深,其地理位置也十分独特,位于整个大青山的最中心。 山谷偏东有一眼深潭,名为天魔眼。 水潭表面看着只有数亩见方,实则深不可测,虽然潭边绿草如茵,古树参天,但这个水潭却终年不见日光,冰寒之极。 堂堂青阳道门的福地中央居然有一处被称为天魔眼的景致,听上去十分突兀不雅,实则名字由来已久,是千年以前一名飞升的道长镇压号称天魔的修罗门大魔头的囚牢。 这位大魔头也大有来头,差一点渡劫成为,最后还是被命中注定为克星的这位道长给打伤后废除全部修为,囚禁于此。 当然,此处也并非只囚禁了一个大魔头,还有几个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妖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与这几个高级货关在一起的还有曾经执掌道门牛耳的天玄真人。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道士由远处缓步而来,是刚出关不久的广平真人,只身来到天魔眼,自然是有重要事情。 此前连番受伤的广平真人,虽然闭关了两年多,可面色看上去远不如前,红润而略显发福的面庞已经明显消瘦,多了些皱纹,皱纹边缘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黑斑。 这不仅仅是伤病后遗症,而是元神不稳导致的法力肉身出现了问题,如果控制不好,则会导致法力大损,肉身撕裂,跌境是小事,元神崩损,就是根本性的大事了。 修行之路,本应一步一个脚印,倘若为了追求境界的快速攀升而靠外力干涉,则要做好被反噬的心理准备。 这是师尊临死前说的话,不仅仅是针对广平子,也是对门下所有弟子的忠告,现在想起来,广平真人感慨万千,只有真正体会到切肤之痛,才能醒悟,可往往为时已晚。 今日来寻天玄真人,便是为了解决吞噬道元符种后留下的隐患。 窃取玉皇顶镇派仙物道元符种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其后在短短的二十年间,广平子从化神期巅峰连破炼虚、合体、大乘三个大境界,一跃成为渡劫期的通天大物,简直是创造了修行界的神话,也是真的。 否则,以天玄真人之能,断然不会轻易被太平、广平联手重创,对外宣传的天玄真人因窥天机跌落一个大境界,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实际就是被二人打伤后跌落的。 令太平、广平二人始料未及的是,师尊的遗言应验的是如此之快,只有短短二十年,强烈的反噬便凶猛如虎。 让二人更加想不到的是,传闻中,天玄真人练废了的道元符种居然又有了后续,他成功了,道门居然真的会出现第三枚道元符种,虽然比不上前两枚仙物,但也实属是个奇迹了。 悔不该当初放走了郑天雄后没有全力追杀,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能炼出道元符种,自然是知道被符种反噬后的解决办法。 广平真人庆幸自己命不该绝,师兄太平子还在闭关,他至少可以捷足先登。 第261章 潭底囚牢 站在潭边向水中凝视了一番,广平子伸足踏入潭中,一步接着一步缓缓而下。 就如同下石阶一般,清冷的潭水很快没过了他的道冠。 像广平子这般通天修为,当然不需要什么避水法器,也无惧寒冷,周身自然有一道灵力形成的屏障护体,走在水里也好、火中也罢,无需任何顾忌。 沿着看不见的石阶一路旋转着下行,至少有数十丈的高度后出现了变化。 水底下居然布满了冰晶一般的颗粒,呈半悬浮状态,却又不上浮到水面,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 悬浮的冰晶颗粒带厚度达十丈有余,再往下便是千年不化的玄冰了,这就是颠覆了普遍规律的天魔眼下的秘密,令人无法解释的奇观。 玄冰表面被人工开凿过,数条湛蓝色的、如同宝石铺就的透明冰窟横向深入不同方向的土层岩体。 广平子选择了正东向的冰窟前行,前方渐渐有了光亮,冰窟的质地也慢慢由玄冰向坚硬如铁的黑岩转变。 前行不算太远,便是洞窟的尽头,一道石门横亘,上面开凿了一扇孔洞般的窗口,尺许大小,后面便是囚牢。 石门两侧各立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傀儡,手持利剑,头顶顶着一盏形似油灯般的照明物件,光亮便由此处发出。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道门法器,专门用于看守囚牢,脚下两丈范围内有阵法,有身份不明的人闯入踏错方位,便会遭到凶猛攻击。 不明就里的人绝不会想到两个傀儡的战力有多么恐怖,至少现在的郑九在它们面前撑不过几息。 广平子走到了门前,把目光投向孔洞内。 囚牢里的空间很大,亦有照明的法器,一个身穿淡蓝色道袍、中年模样的男子枯坐在冰寒的石床上,浑身的大关节全被陨铁锁链锁着。 此时,中年男子也正在向孔洞望过来。 他便是名震的天下的天玄真人,面容素雅,三绺长髯,丹凤眼卧蚕眉,倘若这样的相貌放在凡世间,多半是个官儿,再不济也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与道法通玄的天玄真人完全对不上号。 “师伯一向可好,广平子来看望您了。” “不好,有屁快放?”天玄真人被囚禁久了,无人说话,一开口便嗓门沙哑,但音量极大,震得整个洞窟都在嗡嗡作响,他行事向来直接,对待这种忤逆的师侄更无需客气。 “这个地方……委实委屈师伯了,小侄即刻会想办法给师伯换一个更好的去处,此番前来,有事相求。” 反正坏事儿干过了,广平子也光棍的很,有事说事,他也码准了天玄真人的脾性。 “面有黑斑,印堂死气缭绕,法力肉身要被掏空了,师侄好造化,啊?哈哈哈……” “呃,师伯莫要说笑,要命的事情,广平子还是怕的紧。” “莫怕莫怕,你连道元符种都敢偷,向师伯下死手时还面带微笑,你怕个卵子?” 天玄真人笑嘻嘻的“劝慰”,却把广平子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实在是难看,他脸皮再厚,眼下也是要低下头求人的。 “是这样,师伯,您恐怕不知道,您的孙子现在已经大出息了,不仅做了萃华宗一尘子的徒弟,还在您的道元符种的加持下一跃成为金丹境修士,假以时日,笃定能一飞冲天。” 广平子说到此处,一面观察天玄真人的表情变化,一面搓着双手一副替故人欢喜的样子,尤其面部表情细致入微到无可挑剔。 “我有孙子了?”天玄真人翻了翻眼睛,似乎无动于衷。 “那是那是,真人出事后,师弟便远赴大周塞外,可能也是一时意气用事,我们派了数批人马相邀师弟回山,却终未有下文。孰料前年,长风子几人在处理一桩事情的时候意外与一少年相遇,因为误会交手,未料想那少年体内居然有藏有道元符种,那一定是您孙子,我的大侄子了。” “你脸皮厚不用向我证明,到哪里都认侄子,希望你有命认。” “这叫什么话?师伯您瞒的我们好苦啊,道元符种炼制成功是整个山门的幸事,早知如此,之前的事情又何苦来哉?您又何须遭这么多罪……” “谁说我遭罪了?我开心的很,更开心的是,就等着看你们两个蠢货的肉身变成腐肉,元神崩碎,多好的事儿啊。” “师伯这样说就没意思了,眼下我大侄子正在遭受萃华宗那些妖人的追杀,危险的紧,想想看,您一脉单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娃娃就这样完了吧?那您炼制这道元符种又有何意义?” “是怪可怜的哈。” “那是那是,广平子恨不得飞身前去保护,怎奈前两年连番受伤,一直没好全,恐不是那天一的对手,加之这娃娃到处躲藏,恐怕也很难轻信他人,倘若师伯您不计前嫌,赐我道露,大侄子的安全和未来便由广平子一力承担,若他日大侄子愿意回我道门,这掌教也可虚位以待……” 所谓道露,是孕化道元符种的精血,郑九体内的道元符种最早便是由天玄真人在体内孕化的。 因为天玄真人未能渡劫飞升,所以他炼制的道元符种无法与两位飞升前辈所留下的符种相媲美,那两枚符种几乎是完美的仙品,而天玄炼制的这枚多少有点瑕疵,难以斩断血脉联系,而且后天也有未知的风险。 可正因为道元符种最初是由精血孕化,天玄真人的法力肉身中的精血在理论上是可以解决广平子所遭遇的问题,至少可以控制住反噬的恶化。 广平子来之前,自然是把这一切都想明白的。 “这么慷慨?” “都快要命了,有何舍不得?”广平子苦笑。 “太平答应吗?” “太平他与谈真人一战,遭受重创,加之又受符种反噬,已经毁了根基,他这一闭关,恐再难出来。” “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看来为了我的大孙子,还不得不屈从于你喽?” “师伯折杀我了,广平子干过错事,哪里还有颜面再行相挟之事,况且到了这个地步,也要为宗门的未来考虑,我与太平师兄一念之差犯下的错事,对我道门影响甚巨,解铃还须系铃人,广平子往后的余生当为道门的中兴肝脑涂地。” “此话当真?” “当真,如由半分虚言,广平子甘愿被劫雷劈个粉身碎骨。” “那么,你进来吧。” 啊?这个不好吧? 广平子呆了呆,虽然天玄境界跌落,却依然是道门内一等一的强者,他虽然是通天境的顶尖强者,可眼下的战力与几年前相比差了不少,不怕一万,就拍万一呀。 第262章 自娱自乐 仔细看看天玄真人淡然的样子,从来时就如此,一直未变过。 广平子的嘴角抽了抽,似乎也说不上什么来,精血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血液,修行者说的精血是心头血,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刺破手指就可以取的。 最好的取血方法是拿空心银针,沿左胸神封穴斜着刺入,约入肌肤一寸后针头转下,刺破血管,即破即收,停留久了不行,银针的空心尾部血质就杂了。 心头血就那么一滴,取了之后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虽然天玄真人全身的大关节都被铁链锁着,行动不便,但以他的修为,取血这种小事自然是难不住的,可问题是广平子能否信得过? 咬了半天牙,广平子还是决定不冒险,于是言道,“师侄便不进去了,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师伯您尽管吩咐,取血一事还要麻烦师伯您了。” 话音方落,广平子屈指一弹,一道银色毫光从孔洞中飞入,那是一根空心银针,约手掌般长短,缓缓的划出一道轨迹来到天玄真人面前,居然就悬空停在了那里。 “胆小如鼠,怎指望你能庇护我的大孙子?为我道门肝脑涂地恐怕也是一句空话了……” “师伯明鉴,广平子委实胆小,更不敢在您面前下手用针,二十年前就错过一次,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已成了师侄的一个心病,希望师伯能体谅。” “也罢。”天玄真人不再说话,哗啦啦一连串铁链子的撞击声,他已伸手拿下那枚银针,拈在指尖看了看,另一只手撕开衣襟,针尖对准了左胸的神封穴缓缓刺入。 广平子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玄真人的一举一动,直到银针尾部镂空的位置出现一抹鲜红,这才算松了口气。 这滴精血取下,天玄真人的面部顿时有青气浮现,褪去后,面色变得煞白无比,整个人都萎顿了一圈。 这一切细节亦是被广平子看在眼里,整个取血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心道师伯此番还真是对他的大孙子牵挂到不行。 年老将死,似乎一切都已勘破,却骤然间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嫡亲子孙在这世间,那种心境是可以理解的。 人,总是有弱点的。 “你可知道炼化吸收之法?”天玄问。 “略知一二,只是远不如大师伯有见地,还望不吝赐教。” “两个时辰内以我门内浮生露稀释,两滴就好,辅以还元丹研成粉末混合均匀后,再以掌力吸收,直到混合后的粉末成为黑色即可。” 方法很简单,但用的东西都异常珍贵,天玄真人娓娓道来,与广平子所了解的方法大差不差,但有两个关键点,一是两个时辰内,二是浮生露只需两滴。 这两个细节是广平子所不知的,幸亏厚脸皮问了一遍,否则还弄巧成拙了。 “多谢师伯赐教,待广平子依法施为伤情略有好转后,便去寻找大侄子,好歹要请回来先看看您。对了,据说他化名叫郑阿义。” 银针再次飞起,缓缓地划出一条银色轨迹,飞过窗孔,悬停在广平子面前,他偷眼看了看天玄真人,似乎没有气力搭理他,此刻正自闭目调息。 广平子咽了口唾沫,将银针仔细收好,道了一声,“师侄这就去了,不日还会再来。” “天玄老杂毛,你这回亏大发了,人越老越特么糊涂啊?” 洞窟内有旋风刮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听上去并不凄厉,反而有种抑扬顿挫的节奏。 其实这不是风,被千年玄冰封堵的洞窟也没有这么大的气流,而是另一间囚牢里的大妖在说话。 不知道多少年来,为了缓解寂寞,找些可怜的乐子,被囚禁在这天魔眼中的囚徒便自行创造了这种交流方式。 天玄真人是后来者,呆在这里不过二十来年,其他的几位老前辈最少的也被关了上百年了,既是后来者,当然要尽快融入这个圈子,哪怕天玄当年曾是这里的主宰。 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玄真人就掌握了这种交流方式,稍稍鼓荡真气,发出有节奏的气流就行。 “贫道有孙子了,糊涂些又何妨?诸位羡慕不?” “羡慕?为何要羡慕?本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做什么做什么,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自由个屁,连离开这天魔眼你都办不到,吹嘘啥呀?” “邙山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咱们聊天是为了解闷开心,除了这囚笼,什么都可以说,警告你第一次。” “算算这阳寿老子还有一千年好活,可是在这深潭地窟中,简直度日如年啊。” “警告你第二次……” “所以嘛,贫道有了牵挂,这空落落的心里就实在多了,与诸位相比,儿孙的自由便是贫道的自由,只是躯壳在这牢笼中,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老杂毛,你不用在兄弟几个面前吹嘘,那厮分明是骗了你的精血,等伤痛尽去,就是你那大孙子的死期。” “不止是你那大孙子,还有你这个老杂毛,届时也一并会死翘翘。” “那岂不是随了诸位的愿了?啊,哈哈哈……”天玄真人忽然间纵声大笑,一改之前气息虚弱的颓势。 “咦,老杂毛看上去有恃无恐啊。” “这副德行看样子不是被人耍了,而是他把别人给耍了。” “当真?” “嗨,杂毛,你究竟玩儿了什么手段?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山人自娱自乐,与诸位何干?睡觉睡觉,贫道明日起床还要想孙子呢。” “切!” “滚……” 郑九在土地庙中等到了第七日,这天夜里,忽然一股冷风拂入大殿,郑九心念一动,便看见了土地公的虚影。 这虚影正贪婪的吸食着贡品和香火,好像是许久都未享用这等美食了,并不在意殿内还躺着一个人。 寻常人,哪怕是低阶修士都无法看见土地公,但郑九能看见,不仅能看见,还能精准的捕捉到土地公的面部表情,以及随他而来夹带的一丝阴气。 尽管这股阴气很快消散,但郑九判断土地公应该从地府而来。 看来之前的做法是对的,重塑金身,再续香火,便可以让土地归位,这不是随便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而是出于对礼法不可废这种至简道理的理解。 读的是同样的圣贤书,现在的郑九和三年前的郑九,理解是不一样的,三年前知其意,三年后便由意闻其道了。 “土地公,这一去怕是饿了很久吧?” 土地闻听,似乎也不奇怪,对着香炉使劲吸了一大口后,皱皱眉头道,“你在寻我?” 第263章 买路钱 “小可在此地已经等待了七日。”郑九很认真的回答。 “所谓无功不受禄,既然你有重塑我香火之义,老朽也不能白白受用,不知你有何要求?” “小可斗胆请土地公指条明路,送小可去地府。” 郑九这一次改策略了,绝不能像七日前在城隍庙那样一板一眼,今日一上来便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莫要以为有那么一点点修为就可以肆意妄为,下了地府,你很难回来。” 若是寻常人这般要求,土地公会以为是个疯子,一脚将之踢出大殿了事,可是眼前这少年不同,且不论独特的体质及修为,能大规模重塑香火、又做的不着痕迹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能不能下去,是要看土地公肯不肯帮忙,至于回来的问题,则是小可自己的事情。” “呵呵,言之有理,可惜老朽没这个能力。”土地公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这是为何?” “老朽一非判官,二非地府阎罗,三又不是鬼差,如何敢送一名生人下去?” “没有其他的办法?”郑九不死心。 “有,手头有足够的买路钱。” “买路钱?”郑九立刻想起了在渡阴之路上抢的那名老者的古怪铜钱,那便是阴间的钱喽。 “那是自然,不仅要有去时的钱,还要备好回来的钱。” 地府都这么现实了么? “敢问买路钱从哪里可以弄到?” 土地公被气乐了,心道你一个铜板都没有,还想去地府? 不过前面允诺的话说出来,不好太敷衍,于是道,“那老朽便随口说两句,你全当乐子听听。 “阴间的钱只在阴间用,但并非只在阴间有,这大千世界,古怪的行当本就多,尤其是天门关了之后,走阴阳路的行当便多了起来,大多都是邪门歪道,比如,捉鬼养鬼、炼尸炼魂、配阴婚、架阴桥改运势的,都很常见,这年头还兴起了摆渡阴阳间的行当,简直是乱七八糟。 “无论是哪一行,无论多么邪门,穿梭阴阳间都是生死大忌,弄不好就会丢了小命,如何保命?拿钱来买!地府与阳间不同,就是实在。” 说的如此直白,郑九自然很清楚了,只是腹诽道,阳间其实也很实在。 “多谢土地公指点之意,小可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土地公一口回绝。 “那便不问,”郑九早有准备,连城隍都不敢说的事情,小小一个土地公又哪里敢说,“只是小可也有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说出来也当个乐子,不枉我在这里睡了七日。” 土地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小可去过一个地方,被称之为渡阴之地,里面阴冷黑暗,冤魂无数,最初小可以为误入了黄泉路,之后碰见了几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妖物,与之一番拼斗后还抢了一枚铜钱,方知妖物是百道门的手笔,想必这便是土地公所说的走阴阳的邪门歪道。” 话说到这里,郑九顿了顿,大大方方的观瞧土地公的脸色,对方木然的像块石头,不过也无所谓。 “可是,此后的怪事就多了,小可发现了炼生魂的阵法,其目的在于用生魂炼化灵力,可惜,那些东西都被毁了,否则带出来给您老掌掌眼,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土地公又是冷哼了一声,倒也不避讳被郑九看出来。 “于是,小可在思索,如此之多的生魂从哪里来?百道门炼生魂吸取灵力,要作什么?难不成要自己修行?但道门岂能容他?可偏偏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大魏国,你说道门的人都是睁眼瞎么?” 土地公的脸再度石化。 “后来,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便有了,列国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您知道死了多少人么?数百万之巨,仅大周一国就死了一百万,如此之多的枉死者如何轮回,谁人来管? “可偏偏这些枉死的生魂都不见了,去了哪里?听了前面的故事,料想您老恐怕跟我有了一样的答案。” “还有更离谱的事情……” “莫说,莫说……”土地公明显听不下去了,双手乱摆。 “好吧,说说我的猜测,因为天门已闭,无论修士还是武道强者都无法渡劫飞升,于是有大野心者另辟奇径,妄想用无数生灵再造灵界,试图越过高高在上的黑镜,成为永生的仙家。” “以上,对与不对,您全当是个笑话听,小可告辞!” 郑九说吧,非常正式的向土地公施了一礼便飘然而去。 “这小子真特么的胆大包天,不过真被他说对了,只是猜测的结果还太显保守,他们何止想再造灵界?” 土地公的虚影目送郑九远去,自我呢喃了几句后飘向那塑像,与之融为一体。 “随我去四处走走吧。”方晓刚从鸾鸢峰下来,与峰主米秋华聊的不甚愉快,想离开一段时间,到外面散散心。 身后的哼哈二将张十九和孙十八就像两块狗皮膏药一般,若不是方晓有特别交待,二人能从早上一直跟到晚上。 不过,这几日带着二人到各峰转了一圈,方晓明显感觉到几个刺儿头的态度有了变化,哼哈二将往身后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便表明神隐峰是完全站在方晓一边。 五对四,不仅仅是数字优势,也是心态和实力优势。 宗门内的事儿暂时就这样了,方晓感觉到心累,九峰如此,就更不愿意去想六洞三谷的事情。 那便出去走走,除了散心,方晓还有两件事要做,去看看自己的便宜徒弟,倒并不是非要见上一面,听听看看就好。 其次,去青阳道门走一趟,一个非常辣手却又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三年前青阳道门一手拉起来的所谓寻龙联盟。 打着尽量避免生灵涂炭的幌子,以最有效的方法寻找真龙。 核心要点是各修行宗门退居幕后,三年内不再插手凡生列国的事情,以武道天榜三年的累计排名定输赢,哪一国连续三年是榜首,哪一国便是潜龙。 若是没有任何列国可以三年位列榜首,便由道门术堂出面,在所有大宗门的监督下,公开在列国范围内堪脉点穴寻龙,被选中者,亦是潜龙。 潜龙者,当为列国之首,可以号令诸国,也可以以自身武力征讨不服者,以三十年为限,直到东州大陆完成一统。 这个看似很露骨、野心极大又很白痴的联盟,实则就是道门想牵头其他宗门联合起来对付萃华宗。 按照当今列国的实力,大周国恐怕连二流都算不上了,一旦失去萃华宗的庇护,五年内恐怕就会被干掉。 正因为如此,当年的谈真人才破釜沉舟,一口气连续重创修罗门、青阳道门,让他们各自安生点,绝不承认寻龙联盟和所谓武道天榜。 可如今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恐怕萃华宗也很难再坚持强硬。 第264章 天兆不祥 此去青阳道门,算不得谈判,顶多只能是一种非正式的接触或拜访。 因为谈真人很早就有交代,一旦他离开,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身死道消,实乃寻常之事,修行者更应该洒脱一些。 基于恩师如此低调的态度,方晓更是一脉相承,在继任门主的时候也没搞什么大典,没有邀请任何宗门前来观礼,只是自己门内搞了个非常简单的仪式。 即便如此,传统的伙伴比如锦瑟堂,还有韩国的新恢复祖庭的凌云宗都派了长老前来道贺。 扫兴和令人难堪的是,反而是自家人拆台,方晓即位仪式那天,九峰有两位峰主缺席,六洞三谷也只来了一半。 方晓虽不以为意,但内心还是有些苦涩的。 如此算算,自临仓城大战后,萃华宗与青阳道门已经断绝了任何往来,架倒是没少打。 所以方晓此番以门主的身份去道门拜访,规格是很高的的,被视为是一种主动和低姿态,很多隐世宗门感觉萃华宗变了,也都非常关注方晓此行。 但是宗门内部批评者甚众,有规劝方晓不要鲁莽行事,万一身陷道门,吉凶难料,更有性子烈的家伙骂方晓刚刚当了门主,便像癞皮狗一样断了脊梁。 “这货有病。”这是张十九对那骂人者的评价。 “要不,我去揍他一顿?”孙十八立刻就开始挽袖子。 “两位若是不聒噪,我便自安。” 方晓冷冷的喝止,再如何不爽都要忍耐,他是高傲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何对付青阳道门捣鼓出来的寻龙联盟,他早有打算。 倘若大周国真的被打烂,他便干掉摩天宗或者华阳宗,抢下赵国或宋国的地盘,大家不都是在抓瞎寻找所谓的潜龙么?各自砸烂,岂不各得其所?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驱狼吞虎之策,且极富野心。 所谓驱狼吞虎,方晓也有盘算,挑起道门和其他两宗的矛盾,萃华宗有的是手段,就看心黑手辣的程度,如何去用了。 真要到了那一步,都打烂了,看你青阳道门如何自处? 所以,方晓这次道门之行,一是摸对方的底,二是视情况摆出一副强硬姿态。 倘若道门不让步,那么大家就往烂里打,若道门滑头让步,第一步先废了举办了三年的武道天榜,至少不承认所谓的榜单排名。 这三年来,大魏国的白家已年年蝉联榜首,魏主已经在以潜龙自居了,白家也是日益膨胀且嚣张。 除了第一年,大周的华山派和其他武林同道参加过天榜挑战,后两年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参加,关键是以萃华宗为首的几个隐世宗门根本不承认。 用紫霄峰峰主戴风岚的话说,只要萃华宗不承认,管你什么潜龙、隐龙还是爬虫,一剑杀了便是。 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武林人士可能感觉不深,但修行界的隐世宗门便炸锅了。 若是戴风岚的态度代表整个萃华宗,那就是瞄着列国皇帝的脑袋去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修行宗门之间先干一架算了。 其实各个宗门都有类似戴风岚这样的贼大胆、大嘴巴。 以前只是想想而已,或者做最糟糕情况下的备选项,从来没人会公开站出来嚷嚷,戴风岚这一嗓子把列国皇帝全吓尿了,十个人有九个人整夜睡不着觉。 不坐上门主的位置,方晓不会去想太多,但现在不得不去认真思考,而且还要全局通盘思考。 结论是,东州大陆的时局在加速崩塌,已无秩序可言。 修行界在准备干架,紧锣密鼓;武道大世家在谋划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他们往往与某些修行宗门捆绑在一起,难以连根拔起;列国皇帝有野心极大者,亦有胆小如鼠之辈,实力对比极不平衡,凡人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还有野生江湖上的各种魑魅魍魉全都蹦出来了…… 这个世界,终究要有人站出来,不管扛不扛得住,总要试一试。 方晓不才,愿意抛砖引玉,做第一块试剑之石。 于是,在青阳道门玉皇顶的大殿内,面对道门的一众高手,方晓居高临下,用俯视的目光断喝,“愿意鱼死网破,打烂这方土地,还是重新坐下来再聊一聊,全在诸位一念之间。” 当然,方晓不是一个人站着,他背后还有哼哈二将,一个正在挽袖子,一个鼓着腮帮子随时准备口吐芬芳。 方晓以门主的身份来访,道门上下自是不敢怠慢,掌教太平真人在闭关,只好由广平真人出面,为了身份对等,道门地位最高的三清阁五长老全都出来相陪。 若较起真来,三清阁五长老的地位仅在掌教之下,比广平子的身份要高,其余作陪的,九堂大长老也来了五位。 道门至少在面子上已经给了萃华宗足够尊重。 “方门主此言差矣,三年前我道门便有意与贵宗商量寻龙一事,特派了长老级的代表商洽,结果在贵宗待了整整个一个月,被贵宗的段峰主三句话就给轰了回来,是我们要谈,而贵宗不谈,事实要搞清楚再说话。” 说话是三清阁首席长老洪生全,一位大乘境的高手,道法修为玄通,在道门内极有地位。 “此一时彼一时,况且三年前贵宗的做法欠妥,寻龙如此之大的事情,道门只派个长老来谈,能谈出什么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反过头来再看贵宗,不顾我宗反对,执意要搞什么武道天榜,既成事实,让我宗捏着鼻子认账,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方晓也是拼了,不善言辞的他在三年前,几句话说急了便要拔剑,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有了巨大转变,不仅话锋犀利,而且逻辑上也不差,至少挑不出明显的大毛病。 “门主既然如是说,必然是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妨细细说来,我等洗耳恭听,看看能不能接着谈。” 三清阁三长老柳之相为人老到,言辞含蓄,但话锋间往往都藏着后招。 “有,也不用细说,道门倡议大家退出列国世俗之事,三年不可取,至少二十年起步,且十年内列国之间不得相互征伐; “其二,萃华宗不承认武道天榜,如果道门一定要搞什么寻龙之策,那便推翻了重来,由七大隐世宗门共同派出代表监督赛程,而不是由一两个大家族把持; “第三,各宗门虽然退出了世俗事物,但有一样事情必须要联合起来做,追查近几年反复出现的瘟疫,天兆不祥,必有妖人兴风作浪。” 第265章 主场之利 方晓的话音落下,在座的道门中人皆是愣了一愣,心道这哪里是谈判的态度? 寻龙之事,三年的缓冲期被方晓一下子拉长到了二十年,而且十年内列国不得动刀兵,那道门辛辛苦苦撮合这寻龙联盟有屁用? 武道天榜推倒重来也难以接受,早料到萃华宗是这个态度,道门也做了一些让步的预案,可方晓明确说不承认、重来,岂不是让外界认为道门当真怕了萃华宗? 方晓这是在狮子大张口啊。 至于这第三条,倒是得到了不少老道的认可,瘟疫这般肆虐,一定是有根源的,任由其发展下去,死的人太多,对谁都没好处,既然萃华宗愿意牵这个头,道门应该没理由反对。 三条中有两条不能接受,倒也不是完全谈不下去,众位老道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他,居然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接话。 最后没办法,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从一开始就沉默寡言的广平真人。 今天的广平子有点反常,半垂着双目好像在闭目养神,之前的话不管是紧要还是不紧要,他似乎都没有认真在听。 实则,广平子听的很仔细,只是心中在盘算若是突然暴起,能把方晓留下的概率有多大。 自从得到了道露后,广平子着实下了番功夫,一开始小心翼翼,生怕天玄真人蒙他,所以在完全吸收道露之后,他只在体内隔离温养观察,并没敢立刻炼化融入元神中。 待了几日,他感觉道露是安全的,才开始一丝一毫的炼化,并试图解构道露,只是以广平子的悟性还差了点意思,始终无法理解道露中蕴含的道韵,太复杂了,折腾了两天最终放弃。 道露全部融入元神,开始迅速修补他破损的道基,布满细小孔洞的元神也被逐一充实,效果出奇的好。 看来天玄子还真是个实诚人啊。 这些日子,不仅是道元符种反噬的恶果被修补的七七八八,连之前几次受伤留下来的老毛病也在慢慢恢复中。 广平子从未感觉有这么好过,即便现在的战力依然不如巅峰时期,可是对付刚刚踏入通天境的方晓,似乎还是有七成胜算的。 嗯,似乎这个词儿有点发虚…… 那便六成! 可是六成么,还是差点意思,广平子半垂的双目只有下眼睑反射的微不可察的余光缓缓扫过在座的诸位长老,他还是下不了决心。 一旦动手,三清阁五长老中至多二长老洪生全会出手,五堂中只有武堂和术堂两个长老算是心腹,如此算起来还不够游刃有余。 不清楚方晓身后这两个家伙的实力如何,修为到了通天境,他自然能一眼看出来对方的境界,都是炼虚期巅峰,就是比洪长老还有所不如。 可是境界这玩意儿有时候虚的很,敢跟着门主只身闯道门,哪有那么简单的货色? 所以,广平子没有绝对把握。 门内其他人虽然跟广平子不是一条心,但毕竟同是道门中人,就算不动手,也不会拆台,真打起来若有同门受伤,他们说不定同仇敌忾而不得不动手。 这就是主场之利。 裹挟,向来是很有用的手段。 当然,当场格杀一个大宗门的门主,道门要承担非常严重的后果,全面开战恐怕不可避免,广平子同时也在盘算善后的事情,很躁动,却也很兴奋。 “诸位如此安静,难道不屑于回答方某?” “哈哈,方门主这是什么话,如此重大的事情,与我等想象的差距甚大,被惊到了。比如说这寻龙之事,二十年?长的过分了吧?还有全面推翻武道天榜,站在道门的角度,怎么都是不可接受的。” 广平子终于笑眯眯的发话了,对于方晓说的前两条全部拒绝,至于第三条,他连提都不会提。 “如此说来,没得谈喽?”方晓的脸一沉,已经感到了危机。 玉皇顶所在的山峰周围有异样的气流声,道门在悄无声息中已经开启了数重防御大阵,一旦绞杀出现了失手的情况,方晓也很难逃出去,而且还可以阻隔对方的援军。 广平子终于有底气了,拍拍手笑呵呵的站起了身,目光直视方晓道,“方宗主,你这是在跟道门出难题呀,而不是谈事情,既然谈不下去,你想怎样啊?” “真人,您这是在做什么?”长老柳之相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他哪能不知道防御大阵突然间开启到了最高级别,这是要杀人! “真人,万万不可,方门主若是在我道门出事,后面极可能你收不住的,真人三思……” “很多事情都可以再谈,一次谈不成,可以多谈几次,万万不可意气用事,真人,若是太平真人在场,绝不允许你这样做……” “住口!”广平子断喝,“都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你等怎会如此软弱?这是在我道门,而不是萃华宗,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何不痛快一些?” “广平子!你踏马真是个疯子,你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负责,道门在你的折腾下迟早会毁了!” 律堂长老秦钟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广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其他几位长老只好纷纷站出来相劝,把广平子气的七窍生烟。 方晓一面戒备,一面冷眼的看着眼前的这帮道门高层的表演,暗道还是张庭佑有远见。 可偏在此时,端坐在当场一声不吭的三清阁二长老洪生全突然出手了。 他没有冲着方晓,而是身形一晃在一堆老道士之间闪了一下便到了孙十八身侧,抬掌拍落。 而在此之前,三清阁的五长老潘生,一个箭步便一把拦腰抱住了正在跳脚怒骂的秦钟,如同金刚抱怀般,居然将秦钟抱的挣扎不得,三晃两晃便跑出了大殿。 潘生号称怒面金刚,不但生的十分魁梧,而且满面虬髯,没做道士之前就是打家劫舍的,他虽然只是合体期初境,境界不如秦钟,真打起来也不是秦钟对手,但一身巨力,又出其不意的锁柱了秦钟的关窍,这才得手。 如此乱糟糟的状况,就在潘生后脚跟刚离开大殿,忽然一声沉闷的轰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颤,整个玉皇阁都如同地震了一般,一个人影飞上了穹顶,撞断了数根柱头,那是二长老洪生全。 而孙十八则被其一掌拍到了地下去了,极其坚固的黑曜石板如同软泥一般。 孙十八浑身只露出了腰部以上,被气哇哇大叫,居然中气十足,好像一点事儿都没有。 第266章 以身化剑 方晓随脚一踏,咔嚓一声,整个大殿都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如同一面琉璃墙被打碎了。 以孙十八为中心的地面出现了若干条粗大的裂缝。 “哈!”的一声大喝,孙十八嗖的一下蹿了出来,在半空中骤然折向,直接扑向二长老洪生全。 随意的一脚,守护玉皇阁内殿的阵法便被破坏了,这绝非是单纯的力量冲击,而是对这道门阵法了解到可以随意解构的程度。 于是,这边还在围着广平子劝说、吵架的几位长老突然间大打出手,武堂长老长风子,不知被谁一脚踹飞,滑过方晓头顶后诡异的一个翻身,手中多了一把十分暗淡的短剑,一剑刺向张十九的脖颈。 张十九正在运气,他最大的特长便是吵架,此时不但腮帮子鼓成了一个球,肚皮也明显的浑圆起来,哪有工夫理会这一剑? 于是,本应该先发制人的方晓暗叹一口气,随手一挥便将长风子给砸飞了,既然广平真人要亲眼评估一番自己的实力,那就让他看看仔细喽。 只是在方晓向后摆手一拳的同时,有两名长老突然转身冲了过来,术堂长老刁望春如滚地葫芦一般从方晓身边掠过,带起一股青烟。 三清阁四长老王昕化则挥拳从四面八方砸向方晓,一出手便是七个分身,四长老不动则已,一动手就是拼命。 方晓皱眉,那股青烟瞬息间便化作数丈高的四大天王,居然都是镇守天庭的仙人形象,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各持法器如山岳般压来。 这绝非简单的灵力虚影,而是术堂的乾坤术,抽取曾经储备过的仙人法力,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动用了仙箓,一上来就要干翻方晓。 仙箓是青阳道门独有的镇派仙器,与两枚道元符种一样都是数百年前,乃至千年前道门飞升的仙人留下来的,以庇护宗门。 可以说,除了道门,没有任何一个隐世宗门拥有仙器,仙箓的品阶以及蕴含的力量都要远高于那两枚道元符种。 四面八方皆是凶猛到令人窒息的力量,非但如此,王昕化七个分身外加一个本体的八道重拳,居然后发先至,越过了天王虚影。 张十九还在身后,方晓只是稍有犹豫,便已躲无可躲。 四大天王压缩了方晓所有可以遁开的空间,以确保王昕化的八个拳头重创方晓,两位长老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 但真正的杀招在后面,广平真人似乎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躲? 只是在方晓脑海里闪了个影子便消失了,真正的萃华宗人在对敌时从来不躲,即使死去,也必然面朝对手。 但现在用不着死,方晓自从踏入通天境以来还没有与真正的高手较量过,也从未使用过那一招,便是天一真人独创的剑法通玄。 通玄是道门说法,又叫化剑,以身为剑。 没错,这一招便来自道门,天一真人在加入萃华宗前便是个道门的小道长,所以他道号天一,而他还有个闻名天下的师兄,道号天玄。 但放眼天下,没有比天一更为痛恨道门的人。 化剑是个天才而又疯子般的想法,这是谈真人的评价。 因为天一真人自创的这一招实在太过凶险,他本人也只用过一次,在大泽对付大泽之主,回来后就疯了。 后来谈真人帮其改良,一边改良一边跟方晓聊,认为剑道剑道,如今天下还没有一个能真正通玄剑道的人,天一算半个。 方晓不服,于是也要练,谈真人不反对。 但是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方晓没练成,可是越来越把自己看作是一柄斩金断玉又卓尔不群、如谦谦君子般的利剑,御空飞行,从来都是嗖的一声直冲天穹。 心境到了,但还是没能领悟。 在谈真人闭关的最后时刻,心血来潮用千生藤削了一柄木剑,最终悟出了化剑,然后丢出来给了张庭佑。 千生藤,顾名思义是诸多藤蔓植物中最耐活的一种,无论刀切斧劈,哪怕烧成了碳,只要中心位置还未完全炭化,遇到合适的环境它依然能长出新芽,再度涅盘。 向死而生或者涅盘,便是大体的意境了。 所以,无论是躲在四大天王之后的术堂长老,还是倾其全力攻击的王昕化,甚至是准备发出必杀一击的广平真人都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方晓还是那个方晓,只是周身多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色泽,说出来的感觉,那袭白色长衫似乎更白了,面孔更清晰…… 忽然光线一暗,轰隆一声巨响,刚刚冲出的孙十八以更快的速度砸了回来,好巧不巧的砸在了王昕化的一个分身上,直接将其砸翻了,而孙十八本人也被巨大的冲力再度弹了出去。 整个玉皇顶内殿一瞬间光芒大盛,所有人都感到罡风凌冽,包围圈中央,方晓腾空,仿若一把巨剑横空出世,剑芒闪烁,直接将正面的西方广目天王和王昕化的第二个分身给削成了数块。 迎面正撞上广平真人砸来的一拳,这一拳在击出时毫无声息,可在发力时犹如山呼海啸,引动天地之气,整个玉皇顶四周的山峰之间都发出了凄厉的呼啸声,仿佛群峰的气流被瞬间抽空。 正面相撞,刺目的光芒无声的爆闪,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失聪、失明,尽管这个时间短到难以反应,可玉皇顶的大殿彻底崩碎了,殿外还有一座防御阵法,根本防不住如此等级的力量,也在一瞬间崩塌。 那道强光闪过,方晓落地后踉跄着连连后退,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广平子则如泥塑一般站立不动,他虽然受创不重,但此刻正在竭尽全力催动真元灵力消弭被方晓灌入体内的剑罡,不是好面子,而是真动不得。 最惨的是四长老王昕化,在剑光爆闪的一瞬,他的另外五个分身全被剑罡搅碎,分身悉数被毁的反噬让他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倒霉催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孙十八粗壮的身躯犹如顽石般砸落,直接砸在了王昕化的身上,紧接着又弹身而起。 至于王昕化被砸断了几根骨头就不得而知了,孙十八与洪生全打的不亦乐乎,双方你来我往的互殴已经变的非常难看,因为打急眼了,开始又抓又咬,二人完全没有高阶修士的章法,比之街边的泼皮打架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十八!” 方晓断喝一声,身躯已经腾空而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趁着广平子还没缓过劲儿来,趁着池风泰等没动手的几人还未改主意,能跑多快跑多快。 轰隆一声,方晓连人带剑撞在一道无形的大网上,强横的力量虽然将这道防护屏障撞出了裂缝,但还不足以撞破。 青阳道门的防御屏障也远不止这一道。 被弹回来的方晓准备再度发力,却闻听还在缠斗中的孙十八大呼小叫道,“王八蛋十九,你还等什么?” 第267章 全是怪物 这声无厘头的大喝,除了方晓之外无人在意。 倒是一片混乱中不时的有其他山峰的道门子弟御空而来,他们发现了山门周围的危险,却不知道玉皇顶又出了什么大事。 张十九的体型已经形同蛤蟆,鼓胀的嘴巴忽然大张,四周迅速出现了沙沙的声响,如同飓风来临的前奏让人心里发慌。 多数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激战中的孙十八忽然间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然后被洪生全一脚踹飞了…… 山呼海啸的声浪乍起,并迅速放大,如大潮般涌起,然后飞速腾空拔高,整个天地间仿若被一只大手揉成了一团,那是耳朵所能感受到的声音的极险,瞬间又被聚合成了恐怖的尖啸声,如同锥子一般刺穿了耳膜。 恐怖的声波仿佛无坚不摧,一名离着近的长老未来及作任何防护,双目和耳孔均流出了鲜血,人在摇摇晃晃中扑通栽倒。 这位修为较弱的经堂长老,根本没动手也遭受了这个无妄之灾。 莫说是这位长老,玉皇顶周围御空赶来的弟子,但凡修为稍弱一些的也被这声波刺激的受不了,瞬间失聪,呼吸困难,继而面色煞白,从半空中直接栽落山涧。 咔嚓一声,方晓没冲破的首道防御屏障居然就碎了。 简直匪夷所思。 “快干掉他……”尖啸声稍缓后,一名中年道士指着再度鼓气的张十九怒喝道,他是广平真人的嫡传弟子于承平,修为不怎么样,年纪轻轻却掌握着道门的部分重要权柄,此时的他头晕胸闷,如同喝了迷魂汤一般也控制不住的摇晃。 几名运功抵抗的长老原地未动,并不是受了多严重的伤,也不是瞧不上于承平,而是感觉今日行事不吉,杀不得方晓,把目光一起投向广平子。 广平子道法通玄,并未受这啸声多大影响,竭尽全力绞杀体内的剑罡,已经接近完成,这一次正面对决,毕竟是他占了上风,既得意又惊愕万分。 得意是那滴道露索要的及时,就连老天和祖师爷都在帮他,而且方晓受伤比他重,只是强行压着而已。 令广平子惊愕的是,方晓比他预估的要强,之前所谓的六成胜算好像还是水分多了点。 尤其是刚才那一招化剑实在是强横无匹,若非有术堂的四大天王虚影和长老王昕化的全力攻击,替他分担了很多压力,否则谁伤的更重还不好说。 这还了得? 广平子有种感觉,这招化剑有股道门的玄韵,方晓明显运用的不纯熟,加之初入通天境,想要悟道圆润通达尚需要时间沉淀,若是到那时,这招化剑用出来就可怕的多了。 还有方晓带来的两个怪物也出乎预料,明明境界一般,却各有独特专长,一个打不死,被洪生全揍得满世界乱窜,却根本没伤到哪里,反倒是洪生全挨了对方两拳后,战力明显受损。 倘若再打下去,洪生全多半会倒霉。 另一个是大嗓门,广平子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听见过如此尖利可怕的啸声,配合真元灵力突然释放,简直无坚不摧。 萃华宗九峰何时多出来这两个怪物? 如此,今日难得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这三个人活着离开? “杀!” 广平子断喝,身形冲向方晓的同时,一道形同薄冰似的罡风从他掌心毫无征兆的飞出,直奔张十九。 “躲开!”方晓大喝,随手一招便多了一把利剑。 此剑是悬挂在于承平腰间的道门名剑霜露,一到方晓的手中便发出了嗡嗡的颤鸣,并非此剑不服,而是那种跃跃欲试想要杀人饮血的冲动爆发。 从方晓举剑到迎着广平子挥下,整个玉皇顶凉意逼人,仿佛一瞬间就从盛夏转入了深秋。 剑光绽放出炫目的光华,宛若深秋的日光滑过镜面,足够清亮却毫无温度,广平子手腕一翻忽然多了一枚古铜印,迎着剑光砸去。 这是方晓与广平子第二次正面碰撞,依然无声,但十分疯狂,被激荡起来的强劲气浪把周围的一切都扫荡干净。 在场的道门长老、弟子们早就料到凶险,纷纷遁空而起,跑的慢的肯定倒霉。 两位通天大物打红了眼,连玉皇峰的山顶都能随手削平,哪管得了那么许多,在场的诸多高手也只有池风泰等寥寥几人可以凭借强横的肉身硬扛,但划不来呀。 可唯独张十九没走,非但没走,还在古荡运气,恐怖的气浪并没有伤到他,连广平子的那道罡风偷袭也没能奈何他分毫,因为他身上挂着一个人,替他挡住了两次可怕的攻击。 孙十八。 那道必杀的罡风切开了孙十八的后背,一道红白血肉翻卷出可怕的大口子贯穿全身,唯独骨头没断,否则他早就被切成两截了。 随之而来的气浪直接把孙十八给震昏,就那么直挺挺的挂在张十九的身上。 二人的表现不仅让一众道门高手吃惊,也让广平子大为蹙眉。 方晓更是想起了离开山门时去拜访张庭佑的场景,谈及此行的危险,张庭佑也不赞成方晓如此鲁莽,如果执意要去,必须备足手段。 手段倒是有,备足就无从谈起了,道门毕竟是修行界的庞然大物,隐藏的东西很多,方晓总不能怕危险而把宗门内的高手悉数带在身边吧? “我此去只带张十九和孙十八。” “他俩?” 张庭佑瞪圆了眼睛想了想,只回了两个字,“也可。” 这个回答,当时把方晓搞得也是一愣。 若是他知道哼哈二将在神隐峰的过往便不奇怪了,孙十八性子憨直,偶尔有点二,年轻时被师兄弟们戏耍,声称若是想在偷懒中还能让修为突飞猛进,唯一的好办法便是坐在山顶遭雷劈。 玩笑话,竟被孙十八当真,他真跑到山顶等雷劈去了…… 第一次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奄奄一息的孙十八被众师兄给抬下山,等缓过劲儿来,几个恶搞的师兄弟一再给他赔礼道歉,都暗自后怕,幸亏这家伙命大,没被劈死,否则被责罚是小事,内心恐再难安。 未料到,伤好全了的孙十八又跑到了山顶等雷劈,几个闯祸的师兄闻讯后大惊,连忙上山劝说,可孙十八怎么都不愿意下来,说上次被雷劈了以后,修为大增…… 这一劈就劈了足足一个甲子,孙十八被劈的浑身金刚铁骨,莫说神隐峰,就是整个萃华宗也找不出肉身比他强横的。 而张十九更夸张,因为嘴碎,整个神隐峰没人搭理他,于是他没事儿便找山中的飞禽走兽说话,互相间听不懂,便争吵,跟山猿吵、跟仙鹤吵、跟山鹰吵,跟各种鸟吵…… 有很长一段时间,幽静的神隐峰被他搞的聒噪无比,被暴躁的师兄轰下山好几次,后来张十九学乖了,跳到深潭里跟鱼说话,最后也是吵…… 张十九最得意的杰作,便是把一汪深潭中的鱼给吵的翻起肚皮一片。 可以说,神隐峰中的懒鬼们全是怪物,这句话张庭佑没明说。 第268章 各自让步 方晓一剑并未能斩开那枚古铜印,但再度迸发出来的剑罡在广平子周身十丈之内乱窜,也迫使他放弃了立刻反击的打算。 剑宗的人就是讨厌,动不动就用剑罡暗算,好在这回是方晓,若是谈真人或者天一,一两次正面硬碰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剑冢飞剑,那特么才叫让人抓狂。 带不出剑冢的方晓,就算踏入了通天境又有何惧? 广平子正自盘算,忽见方晓的身影发虚,一瞬间便在他眼前出现了十个方晓。 通天境大物的分身达到十个并不稀奇,厉害的有数十个、上百个乃至更多。 但是修士一般到了这种顶级层面,很少在战斗中使用分身,消耗太大,而且战力不见得能提高多少。 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广平子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忽然间猜到了什么,萃华宗三大镇派必杀技,剑冢、剑网和十方剑阵。 难道方晓能用分身摆出十方剑阵? 不得不说广平子的反应足够快,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当他扯起嗓子大喊,“布天罡大阵……”时,十个方晓已经将其团团围住。 每一个方晓身后都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虚影,大致的轮廓各不相同,每个虚影都散发着慑人心魄的可怕气息,似乎比更为清晰的分身还要强大的多。 十方祥瑞一旦组成剑阵便是十方杀神! 萃华宗的十方剑阵本是需要十名修为差不多的剑修组阵,方晓便是当时十方剑阵中的最强者,也是整个剑阵的中枢。 但是一名修士以分身独立组成十方剑阵,闻所未闻。 这座剑阵是真的,至少被围在其中的广平真人切实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一旦发动后果难料,毫不怀疑方晓是奔着拼命来的,大概率各自完蛋。 “方门主,可否就此收手?”半空中有人高声道。 众人大为惊讶,纷纷循声望去,来人正是青阳道门掌教太平真人。 掌教真人出关了?! 一时间极度紧张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缓和,方晓未动,而广平真人则明显错愕,只在一瞬间,他的面孔便换作了一副既惊又喜的模样,干脆侧身收了古铜印,垂手道,“恭喜掌教师兄出关。” “方门主,可否另寻他处坐下来一叙?” 太平真人并未理会广平子,他的气色明显不太好,但说话还算中气十足,对待方晓的态度也足够客气。 “这广平子要杀方某,真人让方某停手?” 方晓才不会客气,伸手指着广平子的鼻子反问,莫要看老子围着他,可是你的宝贝师弟先动手的。 想要留下方某的命?那大家只好一起完蛋。 “混账东西,还不退下,去真君堂面壁,容后发落!” 太平真人大声呵斥广平子,转脸又道,“本座因伤闭关,未能迎侯方门主,实属情非得已,广平子的所作所为已有门人向本座禀报,实在惭愧之至,还望方门主谅解。” 太平真人如此好脾气? 方晓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也并未打算就此罢手,道门这俩师兄弟的名声太臭,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们的道儿。 广平子此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太平当众呵斥,尤其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不留颜面,在他们师兄弟之间还是极为少见的。 一道怨毒的目光一闪而逝,广平子抬头道,“掌教师兄好脾气,但莫要真以为萃华宗的人就能领你的情。” “你当真以为去了那眼深潭就万事大吉了?师弟最好每日自观自省。”太平真人冷冷回道。 广平子闻听一愣,心头好似被锤头狠狠敲了一下,这番话只有他师兄弟二人能听懂,师兄的意思……明显是指天玄不可靠。 想什么呢?难道是嫉妒老子得了道露? 开始疑神疑鬼的广平子并未再发声反驳,自知今日已杀不了方晓,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方晓的一个分身,御空而去。 “如何?方门主也无需这般如临大敌了吧?” 方晓点点头,撤了剑阵收了分身,今日这一架虽然凶险,孙十八伤的严重了点,总算没有更大损失。 搏命演变成一次互相试探,也算说的过去,说到底,三个人在人家地盘想翻出什么浪花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收了大阵。”太平真人进一步吩咐,然后一抬头看向远方提气长声道,“张长老何不一起?” 张长老? 方晓举目望去,果然看见了张庭佑,他居然带着人来了,而且一口气来了五位长老,三名峰主。 这架势自然是张庭佑准备的后手,一旦方晓被困在道门内,他们便会玩儿命干架,砸烂道门的山门救人。 两拨人汇合,萃华宗实力大增,道门如临大敌,太平真人则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呵呵的陪在方晓身边引路,倒也真有几分大派掌教的气度。 易地再谈,双方的氛围就改观了很多。 方晓从侧面了解到,对方死了几名低阶修士,都是被声波震死的,那位在张十九的啸声中七窍流血倒地的经堂长老并未死去,情况比想象中好一些,至少可以在谈的过程中不会总想着报复。 再看孙十八,其实伤的最为严重,但反而不用担心他的性命,渡劫期的修士都不敢被天雷那般乱劈,孙十八就敢,他扛过伤情自然不在话下。 拉锯扯锯般的谈了整整一日,萃华宗与青阳道门总算勉强达成一致。 方晓提出的第一条,萃华宗原则同意修士在二十年后彻底退出世俗事物,改为十年,且在五年内列国不得互相征伐,同意道门的寻龙倡议,但不加入所谓的同盟。 第二条,道门同意武道天榜推倒重来,从明年起再战三年,重新评定天榜的累计位次,以配合道门术堂的寻龙术。 道门同意萃华宗的提议,由七大隐世宗门派出代表共同监督武道天榜之战的公平性,并剥夺白赵两家做为主评人的评榜资格。 至于第三条,道门原则赞同萃华宗的提议,联合各大宗门调查瘟疫的根源,但未谈及具体如何操作,太平真人明显精力不济,因突发事件强行出关,对修士来说还是有很大隐患的。 这一点方晓也理解,不再过分苛求。 如此,第一条是萃华宗让步,第二条是道门让步,双方算是互相妥协,不是什么理想结果,却也各自达到了目的。 萃华宗总算为大周争取了一些时间,十年实在不多,却也不少。 道门总算把他们的寻龙术给强行灌屎一般的推而广之,能得到所有隐世宗门的认可,未来寻龙,道门已经隐隐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 作为交换,萃华宗拿到了追查瘟疫根源的主动权,这其实才是方晓此番前来最想要的东西。 第269章 送酒杂役 韩国,大宛城。 夜风清凉,盛夏之夜给人的体感竟有一丝微寒。 这种感觉对于大宛城这座多灾多难的古城来说似乎也算正常,毕竟刚刚经历了战乱,又连遭两次瘟疫,原本有近三十万人口的大宛城在第二次瘟疫后期,只剩下了不到十万人。 而这十万人则是不均衡的分布在大宛城内,以及城郊的两座小县城,用人口凋敝、满目疮痍都不足以描述整个大宛城的凄凉景象。 凄凉的古城,十室九空,入夜后便显得格外阴森。 不止大宛城如此,韩国的多数城垣也是类似。 三年前,魏国对韩国发动的战争并非单纯为了抢地盘,而是为了灭国,对魏军来说,灭国就是杀人。 杀光了,便是真正的亡国灭种。 若非大周国和萃华宗强势介入干预,魏赵联军这一战便成了。 但是躲过了战乱的百姓,却没有躲过瘟疫,两次大瘟疫,韩国死了八十万人,虽然总人口没有周国死的多,但韩国毕竟国力弱小,这个死亡数字对韩国来说也是相当巨大的。 死人一多,阴气便重,阴物滋生,各种妖孽开始横行。 大宛城百废待兴,可除了殡葬白事之外,没有一业能兴盛起来。 因为吏治积弱,又没有银两,官府几乎都没有存在感,反倒是不少新冒出来的门派、宗府说话办事比官府厉害。 原本在韩国国土上说一不二的凌云宗早已元气大伤,宗门内的高手有十之七八都在三年前与道门的对战中战死或被俘,连祖庭地脉都被人家挖走搬到大青山去了。 重新恢复的凌云宗,那一点点有限的资源和人手都集中在韩国都城附近,即便如此,还需要萃华宗派一名长老来坐镇,哪里还顾得上位置偏远的大宛城。 武道世家昆阳门的罗家稍好一些,战争之初就把家族的一半产业和人手都搬到南边的南楚国去了,到现在也没弄回来,也没什么精力顾及大宛城,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三不管地带。 越是三不管,就越有邪魅横行。 郑九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查到了百道门的总坛,居然已经偷偷摸摸搬到了大宛城,在这段时间里,他连挑五处百道门的分舵,杀了四个分舵主,抢了三枚买路钱。 但据土地公说,三枚是远远不够的,一趟单程都差远了,就算土地庙入口免费,黄泉路上至少花一枚小钱让游荡鬼莫声张。 绕过望乡台,可给钱,也可不给钱,看运气,但千万莫登望乡台,登上去就回不来了。 在恶狗岭至少要给守山鬼一枚小钱,此后的迷魂殿、酆都城门都要花钱,而且一枚小钱是不够的。 进了酆都城,花钱的地方就更多,看门鬼、打更鬼,再进阎罗殿,同样的流程至少再走一遍。 算算看需要多少小钱钱? 这还只是单程。 郑九被气的翻白眼,难不成还真要抢了百道门总坛? 当然,除了百道门外,还有很多与走阴阳相关的邪派有鬼钱,比如说把戏门、控尸、走鬼一脉等等,甚至还有阴市可以去换鬼钱。 郑九之所以摁着百道门捶,除了渡阴之路的经历外,还缘于这个门派最邪恶,几乎不干什么正事儿、好事儿。 最重要的是,百道门与白家有扯不清楚的关系。 一边抢钱,一边干它,就算逼不出白家,也要打的百道门哭爹喊娘,元气大伤。 当然,阴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再抢些本钱便去试试看。 阴市与鬼市不同。 鬼市其实是夜市的一种,因为货源来历驳杂不明,又通常在夜晚交易,所以被称为鬼市,但毕竟交易的主角是人,货品也都是阳间用的物品。 阴市交易的则是阴间物品,根本无法在阳间使用,参与交易的主角可能是鬼,也可能是人,自然也是在夜间交易。 百道门的总坛不在大宛城内,而是在郊外,一座很大的庄子,被称为蒲家堡,是一位蒲姓大户所建,不仅面积大,而且内部复杂,房屋众多。 因为庄子四周都有高墙和暗堡,所以被称为蒲家堡。 三年前因为战乱,蒲家举家逃到了南楚国,蒲家堡实际上是无主之地,渐渐被很多逃荒要饭的占据,两年前来了一帮神秘人,将堡中寄居的闲杂人全都赶走,占据了蒲家堡。 这帮神秘人便是百道门的门人。 经过两年多的经营,蒲家堡比原来更大,更结实,也更为阴森,百道门总坛已悄然落户蒲家堡。 连日里,郑九乔装成不同身份在蒲家堡外围转悠了很多圈,渐渐改变了最初抢劫百道门总坛的想法。 原因是不好对付,尽管这半年里郑九与百道门打交道极多,几乎每隔半个月或更短的时间就要与之碰撞交手,但也无法吃透这个邪恶的门派。 或者说,郑九还没有碰到这个门派里的顶尖高手。 而且,随着几个分舵被挑,百道门自然也会异常警惕,并会关注背后的推手,从一路的轨迹都不难分析出这个推手有很大的可能性到了韩国。 从齐国向西南方向,经吴国的西北部,到宋国,横穿宋国后,再向西南到韩国,郑九就是这么一路挑过来的,也该消失一段时间再说。 还有更重要的,蒲家堡里可能藏着郑九最关心的秘密,与其急着打劫,倒不如静下心来,耐住性子观察。 又晃悠了两三日,郑九干脆跑到城里一家官办的酒坊当了杂役。 除了日常的苦力活儿以外,郑九最重要的工作便是跟着车老板送酒,其中每周都要给蒲家堡送上两大车,郑九的活计就是搬酒坛子。 每周都要消耗掉两大车烈酒,一车三十坛,两车就是六十坛,说明蒲家堡的人丁很多,至少一百五十人往上走。 第一次进入蒲家堡,郑九没有看到太多东西,但了解到了蒲家堡的复杂,高墙内外各还有一道墙,实际上是三道墙,就算是皇宫大院也没有如此夸张。 中间的高墙上居然有步道,还修有望楼,当时的蒲家人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养支军队,关起门来过日子,就算宛城将军集合所有的兵力恐怕也攻不下他们蒲家堡。 堡内的杂工、仆役也普普通通,看不到什么阴森怪诞的气息,可惜,烈酒卸货只让搬到第二道墙内,郑九便无法深入了。 车老板倒是能够进入第三道墙,要拿着账簿找管事儿画押兑银子。 此后数次送酒,郑九都没办法进入到第三道墙内,直到有一天,车老板急着要去小解,让郑九直接拿着账簿找堡中陈管事,他才得以见到真正的蒲家堡。 第270章 良苦用心 迈入第三层围墙的大门,一股阴气扑面。 若是在白天,普通人可能感受不深,但郑九是修士,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与渡阴之路里的气息完全相同,阴森中含有一丝特别的腐臭味,蒲家堡中恐怕也有渡阴之路的入口,或者另一条渡阴之路。 其次是门内的景象,那一栋栋鳞次栉比的房屋被粉刷的十分洁白,几乎一尘不染,给人很不真实的感觉。 而且每栋房子没有屋脊,没有飞檐,都被改造成了圆顶,最奇特的是,房子的门窗全都紧闭,像是被画上去的一般,盛夏暑天居然不开门窗? 这里的建筑风格不仅与大宛城周边的民居不同,而且也与中原列国有很大差异。 仔细观察,每个屋顶都在冒烟,寻常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郑九却能看见,这是蒸腾的阴火之气,脚下明显有阴火在蒸烤东西。 毕竟近期与百道门频繁打交道,郑九多少是有些见识的,连蒙带猜,连带着推敲,对走阴阳这个大杂烩也了解的越来越多。 而房间里面不知道是藏着什么玩意儿,郑九不自觉的就联想到了那些被他抓住的小鬼,手里都拿着的琉璃葫芦。 “干什么的?”一名青衣男子如同鬼一般的冒了出来,对着郑九冷喝。 “小人是富春酒坊的,找陈管事,这是今日送酒的账目。” “王自用呢?他怎么打发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坏规矩!”青衣男子的脸色也如其衣衫般发青,往面前一站就像戏台上扮鬼的戏子,浑身弥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惊悚味道。 “他闹肚子,便打发小人了……”郑九装作很胆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哆哆嗦嗦的把账簿递了上去。 青衣男子劈手夺过账簿,随便瞧了两眼便扔还给了郑九,“下次让王自用自己来,一起结账。” “走走走……”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喊人轰郑九出去,咣当一声直接把院墙门都给关了。 郑九心里咯噔一下,暗讨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青衣男子小心谨慎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他似乎非常恐惧郑九,恨不得立刻让郑九在这世间消失。 是了,郑九想起来自己刚刚突破了玄阳心经第五重,浴火望玄门。 此刻浑身的阳火极旺,那个青衣男子多半是走阴阳的老手,整个人已经半只脚踩在了阴间,对阳火十分抗拒和害怕。 看来只收敛气息是不行的,要想办法消弭掩盖身上的阳火。 玉扳指里有的是典籍,回去慢慢翻了。 王自用得知郑九被轰了出来,有点慌神,抱着账本又跑了进去,很快就一脸沮丧的出来,银子没兑成,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下次你就不用来了,你究竟是怎么得罪陈管事的?” “小人只是站在那里,也不认识谁是陈管事,所以……”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反正蒲家堡你是不能再来了。” 郑九无奈,回到租住的狗窝里开始用功。 一方面查找消弭身上阳火的方法,一方面想自己做一只类似飞鸟的法器,以后在空中有一只眼睛可以盯着蒲家堡的一举一动。 上次那只飞鸟非常好用,可惜还没到临仓城便被道门的人发现并击毁了。 好在,制作这种小法器的专着有整整两部,都是道门术堂数千年来智慧的积累,多达十一类,三百多种,简直就是一座宝库。 越是翻阅这些典籍,郑九就越是感慨,师父木华道长的良苦用心,他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预见到门中迟早生变,为道门保留这些可堪称为瑰宝的传承。 一看便迷了进去,直到天亮去上工。 郑九故意打碎了两坛陈年老酒,被掌柜责骂一顿,连工钱都没结就给轰出了富春酒坊。 两个时辰后,换了一副装扮的郑九便成了城西头李记粮油杂货铺的伙计,基于同样的原因,每半个月,杂货铺要到蒲家堡送米面粮油。 数日之后,郑九不仅成功的做出了一只可以与自己神识相通的飞鸟,还找到了遮蔽身上阳火的方法。 其实不用查找典籍,他自己就具备这个能力,只是在道门经堂的一本专述中得到了提示,方知道正确激发的法门。 郑九自己都不清楚何时具备了这个能力,能瞬间掩盖自身的生人气,无论说话走路,都如同行尸走肉,倒是极方便在地府行事。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是在昌林的土地庙里做的一场大梦之后就有了这项能力。 之后在对付百道门四大高手的时,当时情急之下曾被莫名其妙的激发过一次。 可郑九明明记得入梦前还和付清风在大魏国探索渡阴之路,后来付清风遭受来自地府鬼神的攻击,他跑了出去,随后的记忆就变得混乱不堪,有很多道门与萃华宗对杀的场景。 唯独没有他是如何回到大周国昌林县的过程,半点印象都没有。 若是郑九能亲眼目睹自己回到大周国的全过程,他一定会惊悚莫名,因为有一个灰暗的影子一直跟着他。 这道灰影不仅出现过一次,每每在特殊时刻,就会出现。 比如说现在,灰影又出现了,在蒲家堡五里外的一座小土丘上。 灰影依在一棵小树边,就如同小树的影子,静静的望着西南方的一处乱草堆,偶尔,影子会把目光投向另一侧,东南方十里外一座更高的土丘。 乱草堆里,郑九正撅着屁股趴在那里测试他的飞鸟。 虽然是按照术堂绘制的图纸照葫芦画瓢做的,但因郑九缺乏很多基础知识和技艺,飞鸟飞的歪歪斜斜,与自己神识感应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五六里。 这些缺点都是硬伤,飞鸟在飞抵蒲家堡上空时很容易被发现,还需改进,可若要改进,便要不断的尝试。 而郑九并不知道,他和他的飞鸟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一侧是灰影,而灰影关注到的东南方向十里外的山丘上,还站着两个身影,那倒是要比灰影磊落大方多了。 “那就是你徒弟?” “怎么跟个傻小子似的?” “……” “他在玩儿道门的把戏么?不务正业……” 张十九啰哩吧嗦、絮絮叨叨,说的方晓也很烦躁,尤其一提到道门他就来气,不理会这个嘴碎的家伙,只是默默的看着郑九。 离开道门后,张庭佑一干人带着重伤的孙十八先回萃华宗,方晓执意要四处走走,当然是要看看郑九。 未料想张十九并不关心孙十八,反倒像狗皮膏药一般跟在了方晓身后。 第271章 破天荒 郑九将那飞鸟放出去飞一圈,又收回来,改一改再放飞出去,体会神识与飞鸟之间的感应,一直无法达到最佳状态。 飞鸟飞掠过的景物,郑九大体都能看到,只是有时模糊,有时候清晰,飞鸟腹部的小小阵法还需要调整。 再实验飞翔的距离,比如远远的绕蒲家堡一圈,再远一些,神识感应就非常微弱,于是收回来继续调整。 如此,放飞飞鸟,又收回飞鸟,郑九不厌其烦。 张十九都看得直打瞌睡,连唠叨的心情都没了,可方晓却一直看的很认真,十里之外对对面的小土丘上,那个灰影也纹丝未动。 眼看就要天亮,郑九才收了飞鸟回城。 张十九如同做了一场极其糟糕的梦,不让睡觉,不让唠叨,站着睡不如回到宗门里睡,这下终于可以放开嘴巴了,“不是我说哈,门主,这小子资质不行,弄个小物件都如此笨拙,至少这样的根骨是上不得我们神隐峰的……” “朋友,看了这么久,可否一叙?” 方晓根本不理会张十九,突然提气高喝,把张十九吓了一跳。 十里之外,一道黑烟直上云霄。 如此远的距离,如此黑暗的环境,张十九的修为虽然差了些,看不见对方,却能用神识捕捉到一道令他心惊肉跳的气息。 没想到对面居然藏着一个修为恐怖的高手。 单单是那道收敛之后的气息,恐怕只在门主之上…… 嗖! 张十九只感觉耳畔像刀刮了一般疼痛,一道极亮的白色光芒冲天而起,瞬息间没入云端,未消散的光迹依然照亮了半个夜空。 “门主行事就是大气……” 只是你打不过他……张十九赶紧捂住嘴巴,丧气的话千万不能乱说,看看能不能上去帮帮忙吧。 一朵铅云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山丘上,然后摇摇晃晃的上了天空,张十九不愿意御剑,虽然他是剑宗弟子,但剑法在神隐峰中是最差的,羞于拔剑。 黎明的天空,东方已经泛起了白光,看那光泽中带着红晕。似乎又是一个大好的艳阳天。 头顶的天空突然间乌云翻滚,响起了炸雷。 看似清朗的清晨,难道先要来一场大暴雨?这老天爷也太莫名其妙了,被雷声惊醒的人们实在摸不着头脑,如此天气相当罕见。 哪知道头顶的雷声轰隆隆不断,一会儿出现在西边,一会儿又在南边,一串闷雷远去后,人们以为打雷就此结束,没想到头顶上再次有雷声炸响,震得屋顶尘土飞落,貌似天都要塌下来半个。 “难道被通天大物盯上了?” 蒲家堡得一处厅堂里,数名黑衣老者聚集,他们不是被惊雷声吵醒的,而是早在方晓一声断喝后,他们当中就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头。 “是否要通知门主?” “慌什么?这个时候如何打扰门主?若真是被通天境大物给盯上了,蒲家堡早被夷为平地了,还用得着在天上打来打去?” “难道是碰巧?” “老朽猜测多半是碰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即刻起先停了阴火,看看动静,禁止任何人外出,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蒲家堡。” “那些送物资的车把式呢?” “一律不许靠近,让他们过两日再送,这个关键时刻,谨慎是必要的,但也无须紧张过头。” “是。” 天上的雷声终于消停了,东方有一抹红色喷薄而出。 太阳要出来了。 方晓跌坐在一处不知名的山巅,披头散发,神情十分萎靡,看起来受伤极重。 这一战是输了,自出道以来,方晓碰到过无数强手,今天撞上的这一位无疑是最强的,强的离谱,恐怕连师叔天一都打不过他。 这样一位高手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绝非出自道门,也不是魔门和修罗一族,放眼天下,无论是华阳宗还是峨眉顶,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通天大物存在。 功法看似诡异和邪恶,可真元灵力运用起来暗合大道,更可怕的是他的元神竟然能引动黑境中的力量,这一点恐怕连谈真人都做不到。 他为什么会盯着郑九? 想到这里,方晓既感到不安,也有些莫名的懊恼。 “门主?你没事儿吧?” 张十九从山下爬了上来,整个人看上去比方晓还狼狈,摔的到处青紫,衣衫也快成了破布条。 之前在黑境的战斗中,他本想冲上去帮忙,结果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就被那人拳头带出来的罡风给扫飞了。 谁能想象到一名炼虚境的强者竟然连一道罡风都扛不住。 张十九第一次感到很丢人,在黑境中他完全没有发挥的机会,那个环境下声音是很难传的开,而且面对那样的至强者,哪里会给他鼓荡运气的机会? 其实方晓知道,那不是拳头带出来的罡风,而是对方的元神引动的黑境的力量,莫说张十九扛不住,方晓正面应对也很吃力。 那人的元神居然是黑的,张十九根本看不见,可方晓却看得清清楚楚,敢在如此凶险的对战中单独放元神出来打架,实在够嚣张,说明对方游刃有余。 “我还好,旧伤没好全。”方晓之前在道门就受了伤,一直没来及认真调理和治疗,此番又添新伤,感觉元神不稳,再不闭关疗伤,恐怕要跌境。 “那是个什么怪物?” “不知道,天外有天,今日长见识了。” 方晓一贯高傲,可是继任门主位后第一次出山便连遭两场恶斗。 在道门,他至少还保持着斗志和自信,广平子若是没有道元符种加持也不过如此,可是今日碰上这个无名强者,竟生出了一丝挫败感。 “我们去不去大宛城,或者找个地方歇息治疗一番?” “不必了,回宗门。” “啊?那你徒弟呢?” “他很好。”方晓站起身,主意已定,即刻赶回宗门,不能因为意气用事真栽到那个怪物手中,那不但是他个人的麻烦,整个萃华宗都会受到重创。 至于郑九,确实表现不错,他发现了百道门的总坛,至少一心一意的在做正确的事情……为什么偷摸趴在那里捣鼓飞鸟,方晓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不过,道门的那些破玩意儿,最好少碰。 “万一那个怪物对你徒弟不利?那不就麻烦了?” “不会,他要真找麻烦,早就宰了那傻小子,甚至都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张十九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感觉方晓能说出这番话来,那实在是破天荒的大事。 第272章 新变化 大宛城内,郑九坐在他的窝棚旁边仰望天穹。 天空越来越明亮,郑九躁动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下来。 他当然知道云层深处有高阶修士在打架,打的惊天动地,倘若这场架发生在大宛城,恐怕已经把这里夷为平地了。 本以为高阶修士的这场架于己无关,郑九只是静静的看着。 可忽然间丹田气海内那座剑罡组成的囚笼开始猛烈晃动,并发出意义难明的猎猎之声,似有崩解的迹象。 郑九惊骇莫名,担心剑罡混乱后会伤及道元符种,一直小心翼翼的自观,同时分出另一道精神力时时关注天穹深处的战斗。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状态,或者说新冒出来的能力。 郑九的神识虽然被大天王鼎拦住了,但可以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在有限的空间里去捕捉和解析所关心的事物。 这并非简单的一心二用,而是修行界中极难达到的高度,叫做众观,或者叫借心境。 真正的一心二用是不存在的,因为意识的关注点不可能同时停留在不同目标上,但是借助某个标的去观察另一个标的可以轻松做到,以某个标的同时观察多个标的,便要借助神识去解构。 这种精神力法门很玄妙,类似于释教佛门的观自在,有一段非常透彻的描述,“观,是遍观,是为而不有,是用心若镜,是万物与我为一,是人一智而融万物。” 以心为镜,映照的万物是为诸相,诸相为法便是神识的一种解构。 每一道被分出去的神识都可以自主观察和判断,甚至发动攻击。 郑九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莫名奇妙的心态跨入了修行界中只有极少数高阶修士才能触及到的神识解构的领域。 猛烈的暴风雨终于过去,剑罡囚笼最终没有崩塌,但每一道剑罡上都出现了十分细密的裂纹。 “他受伤了?”郑九一瞬间明白谁来了。 “他又在跟谁打?” “他是来寻我的么?” “难道我又暴露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九陷入了极度不安中,他甚至做好的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 可是,直到天光大亮,并没有谁来找他,倒是店里的大伙计远远的在街边扯了一嗓子,“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来干活?” 于是郑九收了飞鸟等物件,屁颠屁颠的跑去干活。 杂货铺里的活儿不多,人口少了,生意清淡,若不是老掌柜失了俩伙计,又有几个大户需要维持,他是绝不会再雇伙计的。 加之郑九的要价低,人实在,也就勉勉强强收下了。 近段时间内都不会去蒲家堡,主家有通知,让半个月后再去,郑九也不着急,正好借着这个时间多试试他的飞鸟。 就算日后飞鸟成熟了,郑九也需要有一个身份,不会断然辞了工。 今日的活儿尤其少,跟着车老板到乡下的仓口把收的粮拉回来,两大车,一个上午就干完了。 从中午到下午没活干也不能闲着,清扫库房,打扫院落,能在眼睛里看到的活儿,郑九都要干,看不见的,也有大伙计不断的吆喝提醒,因为烦躁的掌柜近几天脾气极大,见不得闲货。 整个杂货铺的里里外外被郑九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能说一尘不染,但至少看上一眼就觉得十分敞亮,心里舒服。 “搞得这么透亮干嘛?老子这里是杂货铺,是卖粮油的,不是瓷器店、胭脂铺,这一个个吃饱了撑的,不让人省心。” 掌柜的出来转了一圈,一通骂骂咧咧,又气呼呼的背着手走进了后堂,实在是找不着茬,便硬发一通火。 “莫往心里去,掌柜的不是说你,他是有苦难诉。” 大伙计姓马,对郑九倒是很满意,活干的利索,人又好指挥,比之前那两个小伙计要省心多了,所以很难得的出言安慰郑九。 “知道,不往心里去,只是掌柜的碰上啥难题了?” “唉,这话本不该跟你说,看你实诚,我就随便聊两句。”马伙计左右看看,干脆把郑九拉到院子外面。 俩人蹲在一棵槐树下闲扯淡。 “掌柜的丫头……呃,千金,千金小姐哈,李小姐前几日病倒了,找郎中一直看不好,但私下有人说,李小姐的病症很像前几个月咱们大宛城爆发的瘟疫,连郎中也吓的都不敢来了,所以,掌柜这是心里有火,难过,还不好随便跟外人说。” “咱这话哪说哪儿了,你千万不能乱传出去,听见没?” 郑九点点头,旋即便皱眉道,“听说上次瘟疫之后,城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有瘟疫症状的人都要送到镇邪宗府?” “没错,这个镇邪宗府养着一帮道法高绝的道士,专门除秽驱邪杀鬼斩妖,很厉害的。” “哦,那有没有被送过去后治好的?” “治好的?”大伙计挠挠头,他还真没听说过,“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这条街还没有被送进去的。” “明白了,掌柜的是担心李小姐被送到镇邪宗府,对不对?” “那当然喽,本来就病歪歪的,若是被送过去,家人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万一治不好,再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怎么搞?” “你是不是想说这镇邪宗府的名声并不好?” “也是哈……”大伙计再度挠挠头,他也听了些有关镇邪宗府的一些传闻,确实不太好,而且很多人怕那地方。 “人呢?春生!都死哪儿去了?!” 院内传来掌柜的吼叫声,大伙计春生吓了一跳,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就跑,郑九也连忙跟上。 院中掌柜的一脸焦躁,后堂更有呼喊嘶叫声传来,见到春生,一把拽住他往后跑,嘴里吆喝着,“快快快,帮忙……” 郑九想都没想也跟了进去。 后堂的小院很局促,迈进院门,抬眼就能看见半敞着门的正房里面的状况。 一个老妇人瘫坐在门边的地上,一名穿着素白长衫的少女正手舞足蹈的嚷嚷,如同郑九曾看到过的乡里跳大绳的疯婆子。 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脸色白的吓人,同样披头散发,嘴里面不断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很像是鬼附身。 这不是瘟疫的典型症状,难道发生了新变化? 第273章 就他了 一瞬间,郑九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少女的体内蠕动,像个缩小版的树妖,这让他联想起含山县郊外的柳树精。 但这显然不是一种精怪,而是魑魅魍魉中的最后一种,魍魉,也即疫鬼,传播疫病的鬼怪。 凡生世界中所说的疫鬼并非瘟神,瘟神是正神,而疫鬼不是神。 疫鬼就是单纯的鬼,这种东西有两种来源,被人为炼化出来,或者在十分阴暗污秽的地方自行滋生。 有一点可以肯定,疫鬼绝非出自地府,也不受地府管控。 可怜这李家小姐不是被鬼附体,而是被疫鬼奴役了。 “压住他的腿脚,帮老夫抬到床上捆绑起来……” 掌柜的手忙脚乱,抓了一块布揉成团就塞进了女儿的嘴巴,然后试图控制女儿的双手。 但少女的气力出奇的大,老掌柜居然压不住,扭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春生扑上去死死的抱住少女的双腿,郑九也只好上去帮忙,在下手前收敛了所有气息,就是一个笨手笨脚,只知道干力气活的傻小子。 郑九不得不十分小心,他现在就处在百道门的核心地盘里,任何阴邪鬼魅的东西都有可能是百道门的眼线,稍有大意就暴露了。 三人合力,总算将李家小姐控制住捆在了床上。 但是没用,女孩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可怕声响,四肢也在剧烈的挣扎,搞的床板咣咣作响。 老掌柜气喘吁吁,扶着床栏唉声叹气,实在没办法,若是这般闹腾下去,迟早会被邻里知道,被人告了官,或者什么宗府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不可避免的要送到镇邪宗府,去了那个地方,就基本完蛋了。 而坐在门边的老妇人便是掌柜娘娘,李家小姐的母亲,此时神情呆滞,似乎体力透支,陷入了一种半昏厥状态。 郑九稍用目力观瞧便暗叫不好,这掌柜娘娘的体内也有了疫鬼,只是还没有发作。 如此,郑九基本判断,更猛烈的一波瘟疫很可能马上就会到来。 他尚不清楚,仅仅是韩国这样,还是其他列国都有同样的情况发生,若不及时出手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如何阻止?这是郑九面临的难题。 动手杀死李小姐或者掌柜娘娘身体里的疫鬼,郑九哪怕不用灵力也能随便想出数十种办法,可他一个人,能照顾到的地方实在太有限。 这个便宜师父也真是没头没脑,既然来了,难道就没有发现蒲家堡存在着很大问题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就跑了? 现在萃华宗恐怕指望不上,哪怕宗门内还有付清风那样的明白人,郑九也不敢冒险回去。 青阳道门就更不用说了,有了上次渡阴之路的经历,郑九早已经将他们打上了同流合污的标签。 大周国又太远,他们自己恐怕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 想了一圈,郑九发现还是要靠自己。 “东家,如果没其他事儿的话……” “等等,你再跑一趟,跟包先生好生商量一番,我多加银子,看看能不能让他辛苦一下,来看看云翠?” 掌柜的叫住了春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差不多有五两重的大锭银子,塞在了春生的手上,尽管一脸肉疼,可自家的女儿还是要下血本的。 春生好为难,但东家的信任他没法拒绝,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跑,郑九想想不急在一时,留下来也不合适,就要跟着出去了。 “你站住!”掌柜的喊住郑九。 “不知道东家有什么吩咐?” “今天的事情,你但凡往外说出半个字,我便打断你的狗腿。” “小子记下了。”郑九很认真的回答,转身时多了句嘴,“我观掌柜奶奶神情萎靡、气血不调,似有邪气入体,不如用沉香、当归和苍术研成粉末,以四成、三成和三成的比例混合……” “住嘴,小小一个苦力,你懂些什么?还不下去。” 掌柜的心情烦乱,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家伙倒是挺能显摆,令人讨厌。 郑九无奈,转身离去,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个中年妇人,马春生喊她红姨,是掌柜奶奶家中的随嫁丫鬟,待久了也是半老徐娘了。 妇人慌慌张张拿着张黄纸,“老爷,郎中说这副药赶紧抓了给夫人吃,要连吃三日不能停……” 闹半天也是请郎中去了,看来掌柜的虽然暴躁的很,可还没有到抓瞎的程度,至少知道自己妻子的情况也不对劲儿。 郑九不再耽搁,快步离去。 包先生是这大宛城里有点名气的郎中,原本这城中还有一座医馆,现在已经散了,只剩下了包括包先生在内的几名野生郎中自行开个小门脸坐堂行医。 还没到地儿,郑九便看见了垂头丧气的马春生。 “怎样?” “不来,死说活说都不来,说急了让我转告掌柜的准备棺材。” “我刚才碰见红姨,她好像也去请郎中了?” “请不来的,人家不敢去家里。” “可我看她手上拿了方子。” “就是随便糊弄一下掌柜的,也比姓包的好不到哪里去。” “这人是哪位先生?” “好像姓邵,家住东市口,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还有先生能隔空诊病。” “没跟你说嘛,就是糊弄掌柜的,骗几个钱花。” 二人回去复命,掌柜的一把抓住郑九,指着柜台上的黄纸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刚才是瞎蒙的,还是偷看过这方子?” 郑九一看,纸上写的方子与他之前告诉掌柜的几乎一模一样,沉香、当归、苍术研成粉末,按四、三、三的比例混合,以小火熬煮服用。 “回掌柜的,这不是小可蒙的,也非偷看过方子,小可的家乡但凡有人中邪了,便是以此方驱邪。” “这么巧?”掌柜的有些不信,可似乎又找不到任何漏洞,一时半会没了说词。 “我家乡那方子上还说了,连服三日后,将苍术去掉,换成三七,还是原来的比例,再服用两日就好。” 掌柜的将信将疑愣在了当场,看郑九离去后,连忙找笔墨把刚才郑九的话记下,然后喊马春生去采买三七。 晚间刚入夜,郑九便找到了邵先生。 此刻的郑九已经换了一副容貌,身着考究的长衫,头戴四方巾,面部也打扮的沧桑了一点,还贴了两撇胡子。 一副中年乡绅模样,又好似经常外出见过世面的行商,总之让人感觉有些来头,一上门便把邵老先生给唬住了。 几句话就让老头承认了,李记杂货铺掌柜家的方子是他开的。 “未曾谋面,便敢开方子,你倒是胆子大的很啊。” “这位老爷有所不知,面自然是见过的,前日里老朽路过杂货铺看见了那妇人,一脸阴气,与老朽手边的几个诊例一模一样,便问那妇人,近日可是茶饭不思,夜有噩梦?妇人答曰,是。 “见那妇人躲躲闪闪,不愿老朽问诊的样子,那只好作罢了。” “胡说,那李掌柜四处求医,并没有郎中愿去他家。” “话是这般说,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邵老头苦笑,“包先生以前是大医馆的,与我等这样的野生草莽地位天差地别,他不去,我等哪敢去?若不是前日里凑巧忍不住,老朽还真没那个胆子。” 郑九点头,这才知道来龙去脉,掌柜的恐怕只信任那包先生,别的人他不敢请,因为家中还有一个病人,弄不好就要被送到镇邪宗府,这便是矛盾所在。 “那么,你因何得知这种病是阴邪入体的?” “老朽何止经历过两次瘟疫,哪里能看不出来?这种瘟疫起的急,弄不好就死人,绝非普通病疫,老朽甚至怀疑背后有妖人作祟,但具体不得而知。” 有些见地,就他了。 第274章 道门传承 郑九与邵老先生聊了半个晚上,虽然还没到相见恨晚的程度,但在很多方面达成了共识。 于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郑九的脑海里成型,他也要成立一个宗府或者一个门派,混迹在这些臭鱼烂虾成堆的地方,行事会方便很多。 宗府都有靠山,比如那个镇邪宗府背后的靠山就是蒲家堡。 祈神宗府的靠山是走鬼门的某一支脉,更有意思的是一个叫天威宗府的,靠山拐弯抹角的居然是白家。 郑九也为自己的宗府找了个靠山,就是远在韩都的凌云宗,反正有萃华宗的长老坐镇,拉虎皮做大旗呗。 所以宗府的名称就叫凌云宗府。 郑九提议,由他出钱,邵老先生召集志同道合的野郎中,先搞一个医馆。 “若是没有官府和世家势力的支持,我们这个医馆恐怕存活不了多久。” 邵老先生很了解眼下的情况,也很担心,之前城中的那个大医馆就是被几个宗府联手在暗中搞垮的。 “老先生放一百个心,我敢开医馆,背后就站着你想象不到的大势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郑某人确保你身家性命安全,未来医馆的所有郎中,郑某人亦是这个承诺。” 郑九说完,取出了大批银两,分作两部分,加起来怕是有上千两之多,放在桌子上白花花的一堆。 一部分用做开馆选址、招募郎中等,另一堆是加急采购药材,郑九已经列出了清单。 “钱不够还可以补,直接找我要。” 郑九说完这句话就走了,邵老先生礼貌的将郑九送到门外,回来后看到桌上的采购清单,顿时大吃一惊。 清单所列物资全都针对此次瘟疫的特点,有好几味药材,邵先生之前还犹豫不决,可看到那些药材组成的方子后,他一下恍然大悟。 邵先生回忆,他只是把手头几个诊例介绍了一番,郑九便很快给出了清单,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单凭这一点,郑九若非先知先觉,便是在其他疫区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和专业认知。 之所以能跟郑九谈这么久,邵老先生也是基于对郑九对瘟疫的熟知程度的钦佩,没想到这张简单的清单竟然具备了一个医馆大先生的眼光。 双方虽然并没有点破阴邪入体造成瘟疫背后的东西,但二人相互间心知肚明,这便是知己。 不管郑九的真实身份是官爷,还是富商,单凭这份魄力,邵老先生就愿意跟着郑九干,所谓人以类聚,亦是如此。 回到那间窝棚里,郑九换了一身夜行衣,很快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李记粮油杂货铺。 后半夜,一般是邪魅横行最活跃的时段。 郑九就蹲在了后堂小院的杂物堆边上,身上的生人气在跳进院子之前便已消失了,现在看上去,郑九就像是一根立着大扫把。 正房的门已忽然缓缓打开,能清晰的听到老妇人发出的鼾声,因为女儿生病,母女睡一间房,掌柜的睡在偏房。 没隔多久,一个黑影溜进了院中,四下张望一番飘进正房,只是喘息的工夫就又出来了,习惯性的环顾四周后跳上院墙飘然而去。 郑九熟知这种黑影,就是被圈养的小鬼,他在凉州城不知道杀掉了多少个,小鬼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性的问题,可稍加思考,郑九选择不动。 很快,正房门口又白影晃动,李家小姐李云翠出来了,是非常正常的行走,没有想象中蹦蹦跳跳。 但随即,李云翠的身子便发虚了,连白色的衣衫都黯淡到只剩下轮廓,然后,李云翠便飘了起来,沿着之前黑影离开的轨迹前行,跃上墙头,消失。 如此情况,郑九便没办法淡定了,连忙冲进正房,靠内侧的大床上挂着蚊帐,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李云翠母亲,还有她本人。 只不过此时的李云翠比白日里见到的样子要消瘦很多,面色发黑,整个人已经没有了生人气。 郑九立刻醒悟,李云翠的生魂已被夺走,形式和表象上均与凉州城时见到的有很大不同。 此时不能再犹豫,郑九立刻退出房间,随后跳上小院的围墙去追那生魂。 小巷幽深曲折,李云翠的影子就飘在前方,郑九放缓了脚步,不急不徐的跟在后面,此时的他心情复杂,不知道使用道门的拘魂术能不能挽回李云翠的生命。 如果可以,郑九也在矛盾中思考是不是放弃这次探查。 在李云翠的影子即将飘出巷口时,郑九选择先救命,哪怕如此行事会打草惊蛇,让对方警觉,也只能如此选择。 只要想明白追查瘟疫的意义是什么,那就不会再纠结。 郑九从玉扳指里取出了一张符纸,一根红绳,一柄桃木剑。 符纸上已经画好了拘魂符,红绳是引魂线,而桃木剑则能轻易斩断小鬼对生魂的牵引。 只是这一斩,郑九便有可能暴露自己。 “玄灵节荣,永保长生,太玄三一,守其真形,三魂七魄,各保安宁。急!敕令!!” 郑九口念玄灵拘魂咒,一个跨步冲上去将那黄符贴在了李云翠的影子上,同时手持桃木剑向一旁斩落。 再喝:“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李云翠的影子立时顿住了,看似很寻常,但看不见的一里之外的另一条巷道里,一个黑影突然战栗如雷劈,砰然炸碎。 还不止,另几条街道上的数个黑影亦是如此,纷纷在尖声中炸碎,一道桃木除业令,干掉了大半个宛城中游走的小鬼。 郑九更不迟疑,将红绳在李云翠的身上一绕,牵着就走。 数息便回到李记杂货铺的后堂,那李母还在打鼾,睡的正自香甜。 郑九与李云翠的生魂便站立在大床前,若是李母突然醒来,一定会被生生吓死。 如此站立了半炷香的工夫,郑九算算时辰差不多了,先念一道甘露咒,然后再掏出一张黄符,这个没事先准备,干脆咬破手指按记忆现画了一道符,口念,“先天先地,元始祖。落死注生,生在此。三清祖师,鬼神皆避。急急如律令。” 那李云翠的生魂缓缓飘了起来,化作一道荧光没入帐幔,然后钻入李云翠的躯体中。 直到李云翠有了正常呼吸,恢复了生人气,郑九方自松了口气。 这是郑九第一次以道家法堂的法门救人,心情很复杂。 被他一贯讨厌的道门,实际在传承上博大精深,客串了一把牛鼻子老道……不,我郑某人也是道门传人。 第275章 不是一路人 城北的一座大宅院,一道黑影翻墙而入。 落地后踉踉跄跄,但不管不顾的沿着小径狂奔,接连穿过两进后来到中进大院。 院中正房还有火柱亮着,此间主人到了凌晨还未睡去。 黑影放缓了脚步,扑通一声跪倒门前,“左护法大人,闻天心有要事禀报。” “进来。”随着这声回应,房门自动开了。 闻天心起身紧走几步,跨过门槛,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尚未张口便喷了一地的鲜血。 “何事搞的这般狼狈慌张?”左护法亦是此间的主人,神情温怒。 “启禀护法大人,属下正自施法聚魂,未料想遭到了道门之人的攻击,猝不及防被他伤了,还请护法大人替属下做主。” “道门中人?你脑子没抽吧?” “委实如此,事干重大,属下不敢胡言乱语。” 那护法大人阴沉着脸起身,一巴掌拍在了下属的天灵盖上,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这一掌自然不是要拍死下属,而是查验下属受伤的缘由。 这一试不要紧,果然是道门的力量,尚有三清玄灵的法力残留,错不了。 “道门如此做事是何道理?”左护法沉声喝问。 “属下也不知道啊。” “看清来人了么?” “没有,此人法术高深,恐怕是隔着几条街施法伤了属下。” “你先下去养伤,通知另外几个这两天暂停施法,待我报与总坛长老后再行定夺。” “是。”闻天心垂头丧气的离开,本想报信外加诉苦,怎么着也能混两粒神妙炼魂丹吃吃,没想到毛也没有。 眼看下属离去,左护法连忙关了门,走到屏风后面,伸手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的某处摁了一下,旁边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门内黑黢黢的,一股阴风冲出,左护法身形一闪便进了门内。 色泽形同墙壁一样的暗门又缓缓关上了。 黑暗的甬道内噗噗的亮起了火烛,左护法拾阶而下,甬道很深,一直走了很久才到底,面前是一条宽大的长廊,左右都有类似于房子一样的隔断,幽深到看不到头。 没错,这便是另一条渡阴之路,左右类似于房子的方格虽然没有门窗,但被一道看不见的禁制封的严严实实。 里面全是生灵,密密麻麻的如萤火般的小亮点看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原本像狂风一般的呜咽声在左护法到来之后戛然而止。 整个通道只能听到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左护法走的不快,但一步丈许远,也是有着相当深厚的武道修为的高手。 如此又走了很久,前方出现一座大石门,左右两边有护卫把守,见到来人,一起低头施礼,“见过左护法。” 左护法应付性的哼了一声,径直而入,前方的高台上有石桌石椅,有一黑衣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十分魁梧,面相狰狞凶恶。 “王苗见过方长老。”左护法跃上石台,抱拳行礼。 “王护法此时过来有何吩咐?”黑衣人以拳头托着腮帮子,看上去有些疲惫。 “有道门的人来到了大宛城,不知方长老可曾知晓?” “那又如何?”黑衣人不以为然。 “这位道长似乎不是一路人呐,居然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我的下属,今日聚魂恐怕难以完成。” “哦?还有这等事情?”黑衣人依然提不起精神。 “这个时候来找你,我哪有心情开玩笑。倘若这位道长接下来继续对着干,你我可都难以完成向坛主承诺的任务。” “不至于吧?道门的事情全由白家协调,兴许就是个路过的道长,不搭理他就完了,再说道长云游,四处乱窜,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或者人家明日没兴趣就离开也未可知。“ “恐怕没那么简单。” “若是王护法不放心,正巧白家有人到了蒲家堡,不如就去见一见?” “也好。”王苗没心情继续跟黑衣人聊,跳下高台继续向通道深处走去,沿途是一个接一个用雪白晶莹的石块搭起来的六边形石台,由底层向上,一层一层垒成了近乎六棱锥的形状。 上方倒悬着一个硕大的琉璃葫芦,正自缓缓的喷吐着白烟,隐隐还能听到十分凄厉的呼号声。 若是郑九见到这些便知道是什么东西,用生灵炼化抽取灵力的阵法或者祭坛,下面的六边形石台,材质全是白云晶石,这还是付清风告诉他的。 如此大规模炼化,每一个葫芦里最起码都有数万生魂,一排看过去,十个巨大的琉璃葫芦,加起来的数量是几十万之众。 莫说是别人,就是王苗每次路过此处都会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抽一抽嘴角,此处怨气极重。 天光放亮,郑九结束了自观,又恢复了店铺小伙计的装束,起身去上工。 自观,同时也是严阵以待,夜里用道门法术救人杀鬼,一定会惊动对手,但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敌不动,郑九便不动,用道门的法术除祟杀鬼,他倒要看看对方如何反应。 李掌柜今日的精神头不错,说话也不粗声粗气了,对待郑九的态度要比对待大伙计还客气。 原因当然也简单,女儿李云翠第一次没有在早晨犯病发癫,醒过一次,见到李掌柜还知道喊声父亲,把李掌柜激动的热泪盈眶。 夫人昨日服下了按那方子抓的草药后,也有明显好转,虽然虚弱的难以起床,但说肚子饿了。 一早晨起来就听见院中大树上的喜鹊嘎嘎叫,果然有好事情。 可是,李掌柜家有好事,城内有上百户人家却面对着生离死别,瘟疫还是爆发了,虽然刚开始的规模不大,但恐慌的情绪迅速在大宛城内蔓延。 一夜死了一百多号人,大家原本信息互不相通,但镇邪宗府的人就像闻到了腥味的恶狗,挨家挨户开始搜查,声称哪家胆敢私藏病人,一律严惩不怠。 这番闹腾,全城如何不人心惶惶? 郑九很懊恼,昨日杀了鬼,却没有把其他生魂带回原主,便造成了如此之多的死亡,他是有责任的。 责任并不在于没有及时出手救治,而是一直以来对道门的偏见,郑九并未多修习一些有用的技法,比如专门针对鬼魅邪祟的群杀群治的法术,导致一个人分身乏术的尴尬。 道门九堂,从经堂、法堂、术堂、丹堂到道堂等等,每一堂都有独特专精的法术,因为师父木华道长的缘故,他只修习了入门的修身炼气法,属于道堂的专长,也是道门最基本的根基。 直到遇见渡阴之路的事件,他才临时抱佛脚,猛翻术堂和法堂的典籍,虽然修习了一些皮毛,但离登堂入室还差很远。 第276章 镇邪宗府 只是,高兴了没多久的掌柜的脸又绿了。 外面的小街上吵吵嚷嚷,镇邪宗府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居然还裹挟了官府的人一同行事。 有个衙役敲着锣在前面扯着喉咙喊,“诸位街坊邻里,为了防止瘟疫再度爆发,确保我大宛城安康平顺,知府老爷有令,各家各户但凡有生病者一律送往镇邪宗府集中诊治,严禁私藏,但有隐瞒不报者,吃牢饭、罚银子,全家送往天威宗府教化。” “这该如何是好?”李掌柜急的直搓手。 “不如先送掌柜奶奶和小姐从后门离开?”马春生建言。 “后门走不掉,也有镇邪宗府的人。”红姨也是很慌神。 “啊?”李掌柜闻言便更跳脚了,眼看那敲锣的衙役已经走到了小街的中段,再有个五六丈远就到家门口了。 这个时候想逃是不可能了,就算是插上翅膀飞也能被人看见。 “掌柜的便回那官爷说,回乡下娘家了。”郑九说。 “什么意思?”李掌柜不解,难道不成这小小的杂货铺还真能藏人?哪能藏得住? “小人家乡有个藏人的障眼法,掌柜的若是信得过,不妨一试?” 李掌柜闻听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管他信得过还是信不过,事到临头了,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那便试一试,快快快,你……你尽量施为。” 郑九也不啰嗦,示意掌柜得守住后堂的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连红姨也不行,自己进了后院的正房准备一番。 花了几息的工夫,郑九便利用正房里的陈设摆了一个简易的迷魂阵,挪动了几样家具、院中的几盆花草而已。 “好了没有啊?快点儿啊……” 掌柜的在前面喊,那衙役的锣声已经敲到了家门口。 “好了。”郑九很快回到前厅,叮嘱李掌柜,“千万不要露怯,告诉官爷家眷回娘家了。” “好的好的,行不行啊……”李掌柜一脑门子冷汗 “掌柜的尽可宽心。” 咣当,杂货铺虚掩着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除了敲锣的衙役,还涌进来了几名身着劲装的大汉。 “李掌柜莫非是耳朵不好使么?还是嫌我这锣声不够响?” “洵爷是哪里话来,西城的翟大老爷一早要送油,我这正安排下人准备,怠慢了怠慢了。” “废话少说,近两日你家可有生病之人?” “托洵爷福,一家老小还算安康,没有生病之人。” “哦?人都在这里吗?” “都在都在……” “都看看,看看牙口,家眷呢?都叫出来。” “回洵爷话,前日里乡下来人捎话,说我得老泰山大人想念外子的紧,所以带着女儿回娘家了。” “这么巧?”衙役的眼睛一翻,厉声喝问。 “也不巧啊,前日里就走了……”掌柜的吓得浑身哆嗦,却还是把心一横,咬牙坚持下来了。 “进去到里面看看。” “且慢且慢,内堂……” “让开!”一名劲装大汉抬手就把李掌柜给推到了一边,几个大汉呼噜一通全涌进了后院。 李掌柜的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郑九,然后哆哆嗦嗦的跟了进去,马春生和红姨当然也不例外。 郑九没动,而是故作被吓的不轻的样子左顾右盼,实则盯着门口,因为外面站着的一名道士,想必就是镇邪宗府内所谓的高人。 这位高人并非修士,有那么一点武道修为,还可能懂一点野路子法术,此人应该长期和祟物待在一起,浑身都弥漫着阴臭的气息。 若是此人硬闯,说不准能勘破郑九布下的迷魂阵,那么郑九也就不介意关门杀人,所有进来的,一个不留。 好在,那帮冲击去的人很快又呼噜呼噜的出来的,领头的衙役手心里有几块碎银,笑咪咪的掂来掂去,怕是刚得了好处。 蠢货! 郑九在心里暗骂李掌柜,使银子打发人,不是在证明心里虚么? 一帮人终于走了,那道士也随之而去没进来,想必就是个压阵的,遇到麻烦才会出手,至少李掌柜这里没啥麻烦。 “哎呀,我说阿义,你可是帮了老夫大忙了,无以为报,从今日起,老夫决定给你的工钱加五成,不,加一倍!” 李掌柜满头满脸的冷汗还挂在上面,拉着郑九的手也是真情表露,靠着郑九躲过一劫,再如何都要有所表示。 可是,一天的工钱就三个铜板,只够买两个烧饼加一倍也不过六个铜板,但好像勉强能吃饱了。 掌柜的绝非小气,而是长期被压制后,只知道以狗眼的角度去看人,给人家衙役的碎银若是换了铜板也至少两串大钱。 当然,郑九绝不会去想这些,他玉扳指内藏的银子都快堆成山了,挑掉一个百道门的分舵,顺手就抢他一票,最富有的一个分舵居然藏着纹银数百万两,不拿白不拿。 只是郑九时常感慨,在德行上,他比师傅木化道长差远了,老道一辈子为了炼制那个法器,才积攒了几箱子银锭,自己随手一抢,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师父毕生的积累。 这个不太好哈。 不过,以后还要多抢一点,让这些银子发挥用场才是最重要的,这便是郑九读过圣贤书后,自己理解。 “多谢掌柜的。” “只是……只是你把老夫的内人和小女藏到哪里去了?” “还在房中,障眼法而已。” “真的么?”李掌柜将信将疑。 “小子胆子再大,也不敢欺瞒掌柜的。” “那便去看一看……” “不急。”郑九摇头。 “为什么?”李掌柜愕然。 “倘若掌柜的不给那衙役好处,此时已经没事儿了,可现在很难说,再等一等。” “这这这……” “掌柜的,一大早来,饭没吃,活儿没干,我等肚皮饿的发慌。” 郑九不理会李掌柜,而是往地上一坐,耍起了赖。 马春生在一旁看着着急,眼神中还有点鄙夷,你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小伙计,一听掌柜给你加工钱,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就算凑巧帮了老掌柜一把,也不能说变脸就变脸,如此无赖了? 李掌柜也气,可是为了尽快见到妻女,只能使眼色让红姨去端饭。 早饭无非是杂粮、馒头和稀饭,外加一些小菜,李掌柜无心饭食,随便应付了几口便不吃了,红姨也是如此,马春生是干力气活儿的,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馒头,喝了两碗稀饭,但也是速战速决。 唯独郑九吃的慢条斯理,人家马春生都三个馒头了,郑九连一个都没吃完,还用筷子在咸菜酱挑黑皮渣滓。 就在李掌柜忍无可忍的时候,咣当一声,大门又被人一脚给踹开了,之前的衙役,还有那帮人又冲了进来。 “哟,吃饭呐?见谅见谅哈,掌柜的,某好像有个物件落下了,不介意找找吧?” 那衙役虽然如此说,几个劲装大汉早已经冲入后堂。 这一招真把掌柜的给吓尿了,哪敢阻拦,马春生也是惊的瞪眼了眼睛看向郑九,郑九还在跟那碟子酱菜较劲儿。 第277章 梳理脉络 等那帮人空着手、垂头丧气的离去之后,郑九去后堂的房间里撤了阵法,随后向一脸复杂情绪的李掌柜告了假,说有急事要办,便离开了李记杂货铺。 一直以来,郑九因为势单力薄,始终找不到既能攻击百道门,又能最大限度不暴露自己的平衡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顾忌太多,往往办不成事儿。 回到窝棚里简单易容一番,郑九去了圆山街口。 那条街朝东的第一间大宅院,原本是一家大商贾的宅邸,两年前被一帮人霸占,然后就变成了现在镇邪宗府。 这与百道门总坛搬到大宛城的时间是一致的。 绕着宅子转了一圈,郑九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放飞了那只亲手制作的飞鸟,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把宅院里的一切都看得差不离。 之后,郑九去了宅院斜对面的街口,那里零零星星有几个小摊贩,叫卖针头线脑和小吃。 还有一帮形同乞儿的流浪汉,郑九就蹲在人堆中。 随着飞鸟飞到上空,宅院儿的详细情况尽收眼底。 这是一座五进宅院,从第三进开始,两侧厢房的位置就加盖了两条回廊和很多房舍,第四进的庭院被缩成一条长溜子,被挤占的地方同样也盖满了房舍。 郑九猜测,这些加盖的房舍都是用来囚禁那些所谓的病人的。 有一个问题很矛盾,郑九一直没想明白。 既然百道门有能力养小鬼夺走病人的生魂,为什么还要搞出一个镇邪宗府出来,收治那些所谓因瘟疫生病的人? 岂非多此一举? 难道说这些还没被夺走生魂的病人,有更高的利用价值? 或者说,镇邪宗府的存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给什么人一个交代?比如当地的城隍和土地公,再比如说明确反对此事的大势力? 这种可能性有,但还是很勉强。 直到前日里,郑九翻看了道门法堂一位大能者的随笔《驭鬼说》,其中有一两篇提到了魍魉致疫的事情,他才恍然大悟。 被豢养的小鬼道行极浅,根本没有能力夺走的人的生魂,就算那些无法轮回、飘荡日久的野鬼,哪怕具备了一些粗浅的道行,也要花费很大的气力才能夺走一个人的生魂,比如附身,比如魅诱等等。 所以,郑九所看到的被小鬼轻易夺走生魂的场景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制造一场可让生魂随时脱体的瘟疫。 这恐怕才是列国各地频发爆发瘟疫的根源之一。 但是培养和动用魍魉制造大规模瘟疫是很难消除痕迹的,莫说那些道法高深的修士,就是野路子的凡生道士都能轻易发现,并能很快找到应对的法子。 所以,百道门为了隐藏痕迹,绝不会直接动用魍魉。 今日里,郑九便是要认真看一看,镇邪宗府究竟在干什么。 府中最隐蔽的是第五进宅院,不仅大树参天,而且所有房舍的门窗紧闭,被盖的严严实实,飞鸟就算冒险降低高度,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有一个非常古怪的建筑引起了郑九的兴趣,就在原本属于后院花园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透明罩子倒扣着。 之所以能看出这里是后花园,除了两边的抄手回廊外,还有假山凉亭和盆景,最重要的是这个巨大的透明罩子下方就是之前的池塘。 池塘里的水漆黑如墨。 黑水之中是什么?如果不实地亲临,郑九是没办法判断的。 镇邪宗府中的守备并不如何森严,但人不少,借着飞鸟,郑九还真看见了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整个府中并无修士。 当然,以百道门的恶臭名声和那点可怜的家底,也请不起修士。 干掉这样一个小势力,甚至将其连根拔起对郑九来说都毫不费力。 但首要的还是搞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其次,还要勘察清楚另外两家较大的宗府,做的是不是同样的事情。 忙了整整一个白天,郑九总算摸清楚了一些情况,大概勾勒出了事件发展的脉络,或者一个逻辑。 有人、或者某个势力需要大量的生魂,目的是什么尚无法精准判断。 但不外乎有三个方面,其一,需要足够的灵力提升修为,或者制造什么可以迅速提升修为的重宝;其二,再造灵境,以避开眼下寻龙的乱局和凶险,这是付清风说的。 第三条就有点异想天开了,同样是付清风的猜测,有人想突破黑境升仙,哪怕天门已闭,他也有方法避开劫雷,直接冲出黑境。 以目前的状况看,郑九倾向于第一个目的,争抢最后的灵力资源以提升实力,在真正的修行末日来临之前,做最后一个苟延者。 说不准那时候的天门又开了呢? 随着修罗门把持的最后一条灵脉消亡,各大隐世宗门可持续发展的灵力资源被彻底断掉了,谁都缺资源,只是程度不一样。 最可怜的是凌云宗,不仅被道门干掉了祖庭,实际上也被狠狠的洗劫了一把,重回韩国重立足时,他们连保护山门的大阵都建不起来,没有灵石及各种材料。 还是萃华宗看在传统盟友的份上拨付了一些贮备灵石,付清风当时闲聊时,毫不避讳的爆粗口说,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群神经病! 由此可见,各隐世宗门资源匮乏到何种程度。 矛盾尖锐到白热化那是自然而然的事,要么打架吞并其他宗门,要么另辟蹊径,总之是等不得寻龙了。 这时候,还真的有修士开始动起了歪脑筋,开始收割凡人的生魂炼化灵力,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这种争抢不能公开化,直白化,只能采取见不得光的隐蔽方式闷头偷偷干,用凡人中的败类炼化绝大多数同类,一般不会被轻易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很难被其他宗门找到有力的证据。 其手段极其卑劣和残忍,从某种角度看,也是在自掘坟墓。 但又有一个新问题出现,集合大陆上的十五国,其凡生人口的总和不过数亿,按现在的消耗速度,即便供养一个宗门,又能供养几年? 想出这种邪恶办法的家伙不会如此短视,除非他能预见未来数年可能有毁灭性的大事发生,只能抢先下手。 郑九想的脑瓜子生疼,感觉虽然第一个目的最贴近现实,但第二、第三个目的也不能完全排除。 总之,眼下频繁爆发的瘟疫,始作俑者一定是某个人或某些修行大势力,他们怕的不是被凡人知晓,而是怕遭到比他们体量、实力更强大的修行宗门的反对。 第278章 动若雷霆 理顺了事件脉络,郑九的目标便明确了,在打掉对手的爪牙的同时拿到切实的证据,交到有实力的隐世宗门手上。 眼下最佳候的选目标是萃华宗。 说来也怪,郑九非常敬重木化道长,却偏偏讨厌道门,而萃华宗的行事风格最符合郑九的心境,比如付清风,比如在北胜关和临仓城见到的那些舍生忘死的修士,都能让他心升敬意,热血沸腾,可郑九偏偏不太喜欢方晓。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但在如此重大的事件面前,该见那个便宜师父的时候,还是要见。 入夜,郑九专程去了一趟邵先生的家里,老头儿正兴致勃勃的请一帮子人喝酒,一桌的野路子郎中,大概有五六个。 见到郑九来了,邵老头十分高兴,向大家介绍这便是东家。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郑九也落座与大家聊了几句,感觉还不错,从聊天中,只能对郎中们的学识和能力有个初步印象,感觉良莠不齐。 但这些人愿意做事,愿意跟邵老头一起搞医馆,立志消除瘟疫。 当然也是冲着钱来的,可是地位完全不同了,在大医馆里按月领奉银要比蹲在街边饥一顿饱一顿的强多了。 其间,邵老先生提了个醒,办医馆要得到宛城医政的许可,否则官府会找麻烦。 这个事儿其实不好办,郑九想都不用想,宛城当地官僚已经被百道门给裹挟了,怎么会允许在几个宗府把持的地盘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正正经经的医馆呢? 但郑九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十日内拿到医政衙署的许可。 这件事说难,的确很难,但说简单也简单。 次日,郑九便搞明白了另外两家宗府是干什么的,祈神宗府垄断了殡葬业,红白喜事,天威宗府专门干堪舆,风水和祭祀。 整个大宛城,百业凋敝,也就剩下这点行当还凑合,均被被三个大宗府给垄断了,行医这个行当便是由镇邪宗府把持。 说句难听点的话,百道门为了它或者它身后主子不可告人的目的,包揽了宛城百姓的生老病死,就像院子里圈养的鸡鸭,该生该死,该多该少,全凭需要。 诸事基本勘察妥当,郑九决定行动。 不动则已,动,便若雷霆。 当晚,镇邪宗府有两名道士走失,整夜未归,次日有人在郊外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两个家伙死的非常安详,每颗人头旁放了一朵白色绢花,形同洁白的云朵。 凌云宗的徽标。 人的面庞虽然安详,可是死的太惨,浑身骨骼被掌力震的粉碎,因为这两个道士常年养鬼驭鬼、摆弄邪祟的缘故,阴气极重的肉身几乎是一滩恶臭的黑水。 于是现场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惊悚的场景,一颗头颅下面是一摊臭烘烘的黑泥,头颅边一朵洁白的绢花。 就在两名道士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祈神宗府莫名其妙的燃起了大火,火势很大,大的几乎没办法扑救。 大白天的着火,很多百姓远远的观望,就在火势最旺的时候,高空中出现了一名修士的虚影,存在了良久才缓缓褪去。 这名修士便是凌云宗历史上唯一一个晋升通天境的顶尖强者,飘渺真人。 不少百姓纷纷下跪,甚至有人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 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把整个祈神宗府给烧了个干干净净,毛都没剩下。 郑九之所以选择对祈神宗府下手,因为他们霸占了城中最好的位置,原来的城隍庙旧址,四周没有民居,烧这里不会波及普通百姓。 其次,祈神宗府名义上垄断了殡葬和红白喜事,实则还在为百道门提供从各地抓来的邪祟,以供养鬼之用。 至于飘渺真人的画像,韩国很多地方都有,民间早已将其供奉为神明。 烧了,便干净了。 前两件事情都推给了凌云宗,郑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他只是代劳而已。 基于凌云宗的修士的自私和怯懦,郑九不介意以后多代劳一些事情。 第三件事,郑九决定替道门代劳。 蒙面提剑,直闯镇邪宗府,光天化日之下关起门来杀。 此时正是镇邪宗府上下因为刚发生的两件事而人心惶惶的时候,所以郑九杀起来特别有感觉,一柱香的工夫解决问题。 杀干净了里面形形色色的术士、方士、道士还有打手,暂时留下了宗府府主的狗命。 郑九当然不会无脑杀,他准备了很多小瓷瓶,杀一个要害人物,便用法堂的拘魂术将此人三魂全部拘了,霸道的很,这些人三魂中的记忆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而杀人所用剑术皆为道门道堂的入门剑法,掌力震死之人的体内残留着道元余韵,遗憾的是放不出灵力,否则就没有任何瑕疵了。 宗府府主实际战力也有天级宗师的水准,可在郑九手里就像个小鸡仔,此人并不硬气,当看到满地的尸体后,哭丧着脸跪求饶命。 尽管可以拘魂,但郑九还是想听他亲口说,问完了所有想问的问题,郑九挥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一个不留。 对于邪恶之人,郑九从不会与之讲道义。 一日之内,大宛城接连发生了三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三个大宗府倒了两个,还有一个也在瑟瑟发抖中。 当晚,郑九却穿着一袭白衫,斜背宝剑,施施然走进了宛城医政丁学官的家中。 如此打扮,把丁学官当场吓了个半死。 这可是凌云宗的修士,杀人不眨眼的仙师,在宛城做下大事之后居然还没走? “我想开个医馆。” 仙师的话莫名其妙,丁学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仙师何须要开医馆?而且开在凡间? “就在这宛城中。”郑九说着话,缓缓坐在了丁学官的旁边,取出了两碟小菜,一壶烧酒。 “仙师但有吩咐,丁某哪敢不从,只是,只是这酒菜……” “不要紧,你慢慢写了官碟与我,我可以等。” 郑九拿起酒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碟子中的酱牛肉味道很香。 原来不是邀我喝酒啊,丁学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起身屁滚尿流的去写允许开设医馆的官牒。 “馆名,就叫凌云医馆。” “下官明白,明白……” 一壶酒下肚,碟子中的几片酱牛肉也刚好吃完,郑九不花一文钱便拿到了官碟。 第279章 凌云壮志 之所以没动天威宗府,是郑九之前就计划好的。 天威宗府的背后是白家,郑九这次雷霆出手,不仅是为了取证和打掉对手的爪牙,也是为了制造混乱,给对手造成困惑。 表面看,有凌云宗和道门的人同时出手,说明可能有人做局针对百道门,也可能表明大宛城眼下的局面,让两个隐世宗门的某些修行者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动手惩治。 这很好理解,很多修士的性格都是特立独行的,狂放不羁的也不在少数,宗门也不见得完全能管得住。 而且此事麻烦的是,凌云宗背后站着萃华宗,处理不好,又是萃华宗与道门两大领袖级宗门之间的碰撞,影响太大。 据传闻,两大宗门因为寻龙一事刚刚达成妥协,暂时结束了三年多的敌对关系,这么一搞,岂不是要重燃战火? 迷魂阵,猜去吧。 但是郑九心里也很清楚,用不了多久,矛盾的焦点肯定会落到新开张的凌云医馆上,因为无论医馆名称还是出现的时间点都太巧合。 所以,趁对方还没有想清楚、想明白,郑九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做的再绝一些。 于是在第四日晚,一身道袍的郑九直接闯进了蒲家堡。 经过连续重创,蒲家堡内的人早已经风声鹤唳,可在这个节骨点上,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道门的仙师怎会气性如此之大。 没完没了了么? 慌乱中也不知道来了几位仙师,百道门的帮众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便四散而逃,莫说是帮众,就连护法都跑了。 宰杀了两名不知死活的长老后,郑九索然无味,干脆再放一把火。 这把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偌大的蒲家堡成为一片废墟。 第五日一早,郑九蹲在掌柜家的堂屋门口喝稀饭的时候,马春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不得了了,蒲家堡被人烧了,可惨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掌柜的闻听大怒,一巴掌扇在了马春生的脸上。 开什么玩笑?咒自己么?蒲家堡的买卖占到杂货铺生意的两成以上,要是没了这两成,怕是一年到头非但赚不到钱,还要亏本,到那时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马春生被抽的两眼发花,莫名其妙,却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李掌柜可绝不信那个邪,扔了碗筷就跑外面去打听,没一会儿就哭丧着脸回来了,蒲家堡被烧,千真万确,邻里间正在津津乐道,拍手称快。 何止蒲家堡被烧令人开心,前日里被烧的祈神宗府,被仙师屠杀干净的镇邪宗府,哪一件不是大快人心呢? 听到百姓的正面反馈,郑九便踏实了,紧着哗啦碗里的稀饭,吃饱了干活。 李掌柜愁眉苦脸,使劲儿扒拉算盘,脑子里在权衡到底是把大伙计给解雇了,还是开掉小伙计。 貌似哪个都舍不得。 大伙计跟着时日久了,贴心,小伙计虽然才来没多久,但管用。 也不能苛责李掌柜,立场不同而已。 想了想,郑九便告诉李掌柜,“早晨路过同仁街的时候,听说新开张的凌云医馆在招厨子,咱家的粮油是不是可以跟人家谈谈?” 一句话惊醒了纠结难过的李掌柜,啥话没说,使劲儿拍了拍郑九的肩膀,拎着小包就急吼吼的出门了。 该来的事情总会来,消停了不到五日,凌云医馆来了两名不速之客,两位仙风道骨的修士,一男一女,极是年轻。 修士的风采如同画中人,远远的引来了一堆人围观。 邵老头亲自接见,但无奈,高傲冰冷的修士并不搭理他,只说了一句话,“让你们东家来见我。” 言毕,那名如仙子般的女修士便将医馆门匾摘下,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那巨大厚重的门匾便轰隆一声摔到了地上。 郎中和打杂的伙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一个动作,哪个一个字招惹了仙师便人头落地,看热闹的更是不约而同地齐齐向后退了一丈远。 邵老头急得搓手跺脚,非常后悔,之前光顾着聊事情,连东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没搞清楚,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东家? 两名修士像门神一般怀抱宝剑,一左一右的站在医馆两侧,哪里还有人敢来寻医问诊。 “两位仙师,恕小老儿冒犯,病人的病情耽误不得……” “呃,眼下大宛城里闹瘟疫,虽然苗头起的不大,但绝不敢掉以轻心……” “……” 邵老头壮着胆子陈情,但没说两句半,便感到后脖颈发凉,那是森然的杀气,老头子虽然不怕死,但如此掉脑袋,着实冤枉。 正在僵持间,忽有一名身着华服、头戴员外八方帽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到了医馆门口,邵老头一看心中暗呼谢天谢地,可算来了。 “小老儿邵时运见过东家。”邵老头连忙迎了上去行礼,美滋滋的喊了一声后,扭头看向男性仙师,“这位仙师,我们东家来了。” “你就是这间医馆的东家?”男修士冷冷的盯着郑九问。 郑九也很平静的看着对方,一男一女,男的金丹期巅峰,女的金丹期初境,果然传言不虚,凌云宗现在很穷酸,实力弱爆了。 这若是换作萃华宗或青阳道门,明知是恶性事件,派出来勘察的人一定是高阶修士,太弱的非但起不到作用,还会轻易被折损掉。 就算是云山离火门这样的中等宗门,至少也会派一两个元婴境的家伙出来平事情,凌云宗已经明显掉队了。 “郑某便是此馆的主人,找我有事儿?” 既然来撑腰,郑九便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同样是金丹境巅峰,玄阳心经已经突破到了第五重,真打起来,若是出其不意,男修士未必是他对手,至于那女的,放在下一个收拾就好。 以前没有正面与修士交锋,郑九缺乏这种自信,自从连着干掉云山离火门的修士后,他无论在经验、实力上都不怵眼前这两个人。 “谁让你用‘凌云’二字做门匾的?” “我呀,我自己给起的?有问题吗?” “胆大包天!凌云乃我宗门名讳象征,你一介小的凡人怎敢挪用到自己的医馆上?” “不会吧?郑某开医馆,便立下凌云壮志,欲治病救人,灭那瘟疫有何不妥?” “不妥便是不妥,立刻把这二字去掉,否则某砸了你的医馆,拿你去宗门领罪。” “哦,这么霸道?不知凌云宗上下如何看待这大宛城的瘟疫?” “小子,某耐心有限,休要在这里东拉西扯,换还是不换?” 男修士尽管言语上霸道,但早就看出来郑九身怀武道,且是一个武王境强者,不是随手一拍就能拍成肉泥的软柿子,所以心里并不轻松。 “那么,敢问仙师贵姓啊?” “关你屁事?!我数三息,若是不乖乖换了牌匾,便拆了你的医馆。”一旁的女修士听着不耐烦了,一跺脚,呛啷一声便将怀中宝剑拉出了一半,森然的寒光慑人心魄。 第280章 知大义者 剑拔弩张,观望的人和一众郎中都替郑九捏把汗。 议论声便嗡嗡而起,都道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家,虽然看上去也有些气度,可毕竟是凡人,敢对仙师如此不敬,背后不是有更大的势力,便是脑子不好使。 仙师在凡人眼里自然是无敌的存在,那位女修士虽然面色冰寒,但听着凡人口中这些敬畏的说词,自然是非常受用。 然而,这位看上去像富家大户的郑老爷却依然风轻云淡,甚至还笑嘻嘻的。 郑九心中其实也矛盾,一股原始的嗜血冲动总是压不下去,便是这几日行事造成的惯性反应。 他很想借着这股劲儿揍两个修士一顿,但现在不是时候,一则暴露太早,以后会很被动,二则,原本被他搅浑的水,因为打一架反而有了脉络可循,岂非前功尽弃? “既然对凌云二字如此介意,那不如烦劳二位辛苦一趟,回宗门说见到郑某手中此物,问问萃华宗的程旋踵程长老,凌云二字用得还是用不得?” 说着话,郑九从怀中摸出一样事物,一枚锈迹斑斑的金属器物,如同大铁钉一般,比十指略长一截,虽然看着难看,但隐隐还有灵力残留。 剑修的剑胎残骸! 虽然已经被毁了,却也是十分罕有之物。 飞剑修士将本命剑炼成剑丸温养在丹田气海,随着修为的增长以及不断的淬炼,剑丸会渐渐演变成小剑的形状,这便是剑胎。 剑胎进一步淬炼后会成长为真正的飞剑,平时在腹中温养,战时出其不意的飞出伤敌,十拿九稳会宰杀、重创对手。 这便是飞剑修士的可怕,这把剑胎残骸就是付清风的。 郑九当时慌慌张张的从渡阴之路跑出来,唯一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便是付清风的飞剑,此人虽然行事鲁莽,甚至有些疯癫,但却是知大义之人。 尤其在自己性命攸关的最后时刻,还竭尽全力用飞剑保护郑九。 无他,付清风平生最仰慕的人是谈真人,爱屋及乌又脾性相投,他和方晓的关系极好,自然对郑九有呵护之意。 如此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又如何敢忘? “这个是……”那女修还未说话,男修却抢先询问。 他怕同伴贸然动手,搞出大问题,飞剑剑胎可不是一般修士所能觊觎的,至少也是化神境巅峰以上的高手,否则是练不出剑胎的。 这位姓郑的凡人居然藏有如此稀罕的物件,便表明身份不凡。 修士当然也有惹不起的人,比他们修为高的修士、顶尖修士。 “这是萃华宗付峰主遗物,有劳二位。”郑九说完,麻溜的又把剑胎给收了起来,话不要多,点到为止。 可这般晃了两下便收起来的举动还是惹毛了女修士。 “呵呵,仅凭一枚生了锈的钉子便哄我说是什么剑胎,当真以为我等好骗?既是付峰主遗物,那便随我们走一遭吧。” 少女修士说话间突然探臂,一把抓向郑九。 堂堂修士哪里能被凡人的几句话给吓退?没有当场把那剑胎抢去是慑于萃华宗的威名,否则哪会给你好脸色。 郑九没料到对方说动手便动手,腰身一挺,整个躯体便向一侧滑出,尽管反应已经非常之快了,可是哗啦一声,大好的袍子被扯了个稀烂。 “姑娘这是要强抢?”郑九的脸唰的一下拉了下来。 “无知狂徒,你适才叫我什么?” 女修士也未想到一抓之下居然没抓住,而且对方喊她姑娘,既感陌生,又带着恼人的回味,清修一甲子了,姑娘一词早已离她远去。 但毫无疑问,郑九的话没有丝毫敬畏之意,这如何了得?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刹那间寒光凌冽,亮瞎了了所有人的眼。 女修士下不来台,急眼了,举剑便刺,剑身平出的刹那间,漫天光华,如金蛇狂舞一般将郑九笼罩。 凌云宗剑法的特点便是大开大合以势见长,上来便煌煌大气,先压住对手取得主动后,再出奇制胜。 这类剑术风格特别适合身体强壮、真元浑厚的男修士修炼,女修士修习之后总是不伦不类,难以发挥出此剑法的巨大威力。 后来凌云宗有一名天才女修士结合自身特点创造了一套剑法,既有宗门传统的大气,又有女修士阴柔多变的特征,剑术的名字便叫金蛇狂舞。 男修士张张嘴想劝一句,可他的反应没有师妹的动作快,索性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杀杀这凡人的狂妄也好,哪怕你真的是受过萃华宗付清风的恩惠,今日也要让你尝点苦头。 郑九在对方眼花缭乱的剑锋中忽隐忽现,这是寻常人眼中看到的场景,实则非常凶险,郑九躲避的动作至少不能比飞速游走的剑锋慢。 这也就是郑九,换作普通武道高手就算有如此灵活的身法,也会被剑锋带出来的罡气所伤,那是灵力,而非凡人认知的内力真元。 郑九虽然毫发无伤,却委实感受到了压力,女剑修在灵力的加持下无论力量、速度都远超武王境的强手。 果然,修士与凡人之间还是有着巨大差别的。 但战团掀起的狂风还是昭示了此战中两人的不凡,围观者纷纷后退,扛不住那种如刀刮面的可怕感觉。 一套金蛇狂舞的绝妙剑法已经使出了一大半,郑九没急着还手,扛过了最开始难过的一段后一直在观察对手,试图找出她的弱点。 此时的女剑修已经有些着急了,迟迟拿不下一个凡人武师,太过丢人,问题是刚开始她还有留手,现在已经使出全力,居然还是拿对方没办法,莫非要使出师门的必杀技? 必杀技便是必杀技,杀了这凡人,真得罪了萃华宗该如何交代? 就在女剑修心有犹豫时,郑九忽然迎着剑光挺身抬臂,手中多了一根黑铁片,当!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如晨鹤嘶鸣。 女剑修顿感手臂发麻,差点没拿捏住手中的宝剑,大骇之下,郑九已经抢步欺身一拳轰了过来。 嘭! 女剑修被砸的倒飞出去。 当场,郑九挺身而立,周身电弧劈里啪啦的缭绕,他也未能避免受伤,放不出灵力便以身躯硬扛、以蛮力撼敌。 女修士摔的很狼狈,砸穿了窗户,飘飘欲仙的长裙裹住身躯如同被甩出去的棉被包袱,一路滚到了医馆内看不见的地方。 即便如此,郑九傲视对手的身姿居然让那男修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至少郑九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有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第281章 最坏打算 现场一片安静,偌大的街口,几百号人,除了郑九身上残留的电弧还在噼里啪啦的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凡人把仙师给揍了?! 这怎么可以? 围观的百姓,脑袋瓜怎么也转不过弯儿来,看错了? “他是修士……” 女修从医馆内被砸烂的一堆瓷罐堆里爬起来,浑身乏力,感觉气海丹田里的灵力被那一拳给震散了,怎么都难以收拢控制。 但是这一拳也暴露了郑九修士的身份,就如同之前死在郑九手上的云山离火门的修士一样,没尝到反击滋味之前,便无法判断郑九的真实身份。 直到二人狼狈的回到山门后,才发现他们的判断依然肤浅,不够准确。 郑九不但是修士,而且是一名身份复杂、且非常敏感的修士,因为从萃华宗长老程旋踵紧张的反应就能判断,郑九与萃华宗的关系极为密切。 话都没说完,程长老便御空而去,半路上还不忘给宗门发了个警示消息。 砸烂的医馆重新修缮,所幸损失甚微,能正常接待病人,郑九将包括邵老先生的所有郎中集中起来安抚一番,便施施然离去。 完全暴露了,没办法。 郑九也不想如此,可要敲山震虎,并逼迫萃华宗和凌云宗全力出手,也不得不这样做,每日因瘟疫死去的大批百姓也等不得了。 在小卫街的街角,郑九撞见了一位走路摇摇晃晃的老者,好像是中了风没恢复好的样子。 虽然未曾谋面,但郑九一眼认出这老头是萃华宗的高人,说不定就是程旋踵。 于是,郑九转身在前面慢慢走,老头儿一摇一摆的跟在后面。 二人很快出城,郑九走进了一处破败的土地庙,这里看上去早就断了香火,正殿都快要坍塌了,对郑九来说反而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老头儿果然跟来,郑九垂首便拜,“小可见过程长老。” “何必如此呢?搞得这般声势浩大?” “形势所迫,这里每天都在死人,魑魅魍魉横行,长老身为大宗门长老,又坐镇凌云宗,不能纵容他们这样袖手旁观吧?” “小子,你在教训我?就连你师尊方晓也不会这般对我说话。” “程长老见谅,我这人说话直,只就事论事。”郑九才不管他什么长老长少,说着话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小小的剑胆。 “此乃付峰主之遗物,此剑在渡阴之路为了救小可,一直伴随在我身后。” 程旋踵顿时神色肃然,伸出双手接过剑胆,凝视半天差一点老泪纵横。 与付清风一样,程旋踵也出身自鸾鸢峰,论辈分,付清风要喊他一声师叔,未料想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 萃华宗与道门之间夹缠不清的复仇争斗持续了两年多,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付清风的尸身,这下总算有了件遗物。 “当时,在那渡阴之路,你是否亲眼所见付峰主离世?” “没有。”郑九摇头,他很清楚这种事情一定掺不得半点虚假,否则就是血雨腥风。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郑九便将他与付清风如何探索渡阴之路的细节完整描述一遍。 只要是郑九能记住的,没有遗漏,至于之后做的噩梦,实在难辨真假,自然一个字都不能乱说。 “酆都卫?”程长老大皱眉头,这种东西是地府的拱卫者,正神,怎么会跑出来袭击付清风? 看这小子不似撒谎,难道青阳道门真被冤枉了? 或者说真的如传闻那样,地府的一些家伙与某些隐世宗门勾结在了一起?倘若如此,那便所图巨大。 “事情便是如此,百道门的总坛虽被烧毁,但余孽仍在,小可认为,若要查清楚百道门的所作所为,以及背后的真实目的,必要先查白家、赵家,乃至道门中的一些人。” “兹事体大,需要宗门商议。” “那么小可便无事了,希望尽早能有个结果。”郑九说着话便要拱手告辞,能通过程旋踵把意思表达清楚最好不过,省得担心去了萃华宗后再闹出什么意外。 “且慢,至多是一柱香的工夫吧,宗门会有人来,你且随我等一道回去,宗门长老会会有些问题询问,另外,门主近些时日虽然闭关了,你回去,他一定会很高兴,也总算等到了与那些老杂毛算账的时机……” “恐怕程长老没听懂的我的意思,刚才所述之事,宗门没有明确答复我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郑九正色道,在数日前下决心动手之时,他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被萃华宗抓回去,他也不愿意落入道门之手。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眼下,果真落到这个结局,郑九也不会束手就擒,先发声威胁,表明态度,不顶用就打,打不过再说。 “这恐怕不行,宗门寻你很久,事关与道门的很多纠葛,况且作为门主的记名弟子,宗门也不会放任你在外面这般飘荡如浮萍。” 郑九正色发声没用,程旋踵的态度更为严肃,意思也相当明确,正因为你是门主的弟子,才不会放任你在外面瞎折腾,四处闯祸。 这番话让郑九立刻警觉,程旋瞳作为长老,地位、权力都有资格将他带回去,但是甩出了门主弟子的由头,这有些不正常。 郑九当然不知道萃华宗内部的复杂,只是凭直觉感到程长老对他隐瞒了什么,抬眼不着声色的看了一眼满是斑驳的土地公塑像。 这位土地公生前是韩国当地的有名的医官,出生在宛城,叫韩茨,六百年前悬壶济世,一生医治病人无数,大多都分文不取。 告老还乡后,韩茨一直游走在乡间行医,死前因为总结梳理了疠风病的治疗方法,被后人称颂,立祠,尊为韩圣公。 此后韩茨正仙位,被封为宛城土地。 郑九第一次见到韩茨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形同叫花子一般的土地爷。 因抗命未去地府赴宴,这位土地爷混的很凄惨,被人为断了香火,连城隍爷都不待见他。 因为瘟疫的事情,郑九与韩茨聊的不错,提出花买路钱下地府的事情,韩茨不敢答应. 随后,郑九承诺为他重塑金身,再造香火,这位土地爷才勉强应承,但绝不保证郑九能活着回来。 干掉蒲家堡、镇邪宗府和祈神宗府后,郑九手上已经有了二十六枚买路钱,盘算一番,马马虎虎也够了。 塑像被郑九看的好像不好意思,微不可察的晃动了一下眼球。 程旋踵虽然盯着郑九的一举一动,但自持身份并未靠的太近,更不会想到荒废多年的土地庙会有什么幺蛾子。 但若换作付清风或者道门道堂的人,一眼便能看见土地公的真身在庙中,程旋踵不是那种经常往外跑和好奇心重的人,缺乏这种观察力和警惕性。 “我若是不去呢?”郑九笑呵呵的看着程旋踵,右手已经扣着一枚阴司铜钱。 第282章 你奈我何 “恐怕这由不得你……” 程旋瞳眯起了眼睛,察觉到了不对,他猛然抬头,便看到了神龛上方的一个黑乎乎的虚影,于是沉声喝道,“你是此方土地?” 土地公韩茨并不理会程旋踵,已经飘下了神龛,甩甩手挥舞着他的破烂袍袖,一股阴风涌出,歪歪斜斜的墙角居然出现了一个黑洞! 黑洞初时阴风呼号,小小的正殿中鬼气森森。 可片刻后在视线里迅速放大,有了立柱、门楣、门框,顷刻丰满起来的高大石门巍峨壮观,一块巨大的牌匾横陈,压迫感极强,上书阴司之门,地府的大门洞开。 “你莫非不怕毁了金身?!” 程旋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大喝,可还没下决心动手,毕竟对方是一方土地、陆地神仙,真要动起手来犯很多忌讳,而且未必能打得过。 尽管土地公在面对凡人时,法力被压制很多,可依然要比很多修士强大,程旋踵没有把握。 就是这般短短犹豫的工夫,郑九嗖的一声冲向了那黑洞,动作快若闪电。 “竖子,尔敢耍花招!” 程旋踵忍无可忍出手,五指虚张遥遥一抓,一股强横的拉扯之力瞬间将郑九的躯体给钉在了当场,此时郑九的脚还没踩进大门中。 这是龙象之力,炼虚境的强者怒极出手,实在是恐怖。 “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 土地公韩茨也怒了,这可是阴间的大门,如此搞法,郑九会被阴阳的冲撞之力给撕碎,他猛的袍袖一甩,小小的庙堂里划出一道黑色的闪电,咔嚓一声像是劈碎了什么东西。 程旋踵一个收势不住,腾腾腾连退三大步,差点一屁股坐到殿外面去,他的龙象之力居然被土地公给轻而易举的切断了。 郑九的躯体骤然脱困,嗖的一声钻进了石门之中。 “老夫多出力了,钱要加倍……” 地府之门在缓缓弥合,土地公韩茨还不忘大声招呼一番,这亏本的买卖不知何日能补上。 “兀那土地!你好大的贼胆,敢私开阴界之门,当真以为老夫不敢拆了你的庙门?!” 程旋踵跳着脚的唾骂,可即便如此,他终究不敢向土地公直接出手,没有付清风的狂放和胆量,也没有方晓的能力和锋芒,若是换作这俩人在,土地公早就被揍的连城隍都认不出来了。 “老夫就是开了,你奈我何?打我呀,告我呀,你怕是连庙门都找不到……” 韩茨在阴阳怪气声中嘿嘿嘿的消失不见了。 轰隆一声,韩茨既消失,小小的土地庙便没了任何保护,被切断的龙象之力的余威骤然释放,直接将土地庙给轰成了一堆碎石烂瓦。 烟尘弥漫中,程旋踵也不得不退避三舍,正自喘着粗气,忽闻身后有破空之声,有数道身影自天空而降,一个个仙风道骨,全是萃华宗的高阶修士。 “程长老,人呢?” 领头的是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却白眉白发,是萃华宗长老赵权公,资历、地位都略高于程旋踵。 另几位,青云峰峰主叶知秋,鸾鸢峰的代峰主陶飞度、凤凰谷谷主林采菱、神隐峰愣头青张十九。 “去了地府。” 程旋踵的话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有萃华宗长老在一旁看护,这都能死了?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害我宗门弟子?”赵权公怒喝。 “不不不,这小子还未入宗门,未行正式的拜师之礼,自然不算我萃华宗人。”张十九立刻纠正。 “你怎知他未行拜师之礼?”叶知秋反问。 “门主的说的呀,这小子倔。”张十九回的更快,在这几位中,他的辈分、地位都是最低的,但身份特殊,是门主身边的人,也是出自神隐峰的怪物,并不好招惹。 “那也……” “好了好了,程长老,你怎么说?” “不是被他人所害,是这小子自己跑地府里面去了,想来与此间的土地早有预谋。”程旋踵将之前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可恼,小小年纪,居然花花肠子不少,门主如何能看得上这等货色?”林采菱跺脚抱怨。 “什么货色?你倒是说说仔细,说不出来便是藐视门主眼光。” “欺瞒宗门长辈,早有预谋便说明他厌恶萃华宗,这些不够吗?” “谁是他长辈?你?我?还是你们几个老头儿?早说了,人家还不是宗门内的人,装什么长辈?早有预谋,那是不假,说明这小子聪明很,哈哈,连程老头都被耍了……”张十九的嘴巴快的很。 “张十九!我们至少是你的长辈,若非看在门主和上官十二的份儿上,凭你这番胡言乱语,足可以惩戒。” “咦?我犯什么门规了?赵长老要惩戒与我?” “目无尊长,藐视我萃华宗威仪。” “那她呢?”张十九伸手一指林采菱,“她藐视门主怎么说?比我还严重吧?” “张十九!你疯了不成,对本座指手画脚,乱扣屎盆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门主……” “好了!都少说两句。”赵权公怒极,兴冲冲而来,居然竹篮子打水,心情糟糕,“回山门再说。” 甩下这句话,赵权公腾空而起,眨眼没入云端。 “不回山门,难道还要钻进地府找人么?”张十九还在叽歪嘟囔。 “行了行了,知道你嘴臭话多,没想到多到我都想抽你。”陶飞度呵斥一句,也腾空而去。 嗖嗖,萃华宗的众修士来的急,去的也快,转瞬间便走了个干净。 没人敢下地府找郑九,那里对修士来说是个禁地,对郑九来说也同样如此,下去了,大概率回不来了。 有人遗憾,也有人很遗憾。 张十九就很遗憾,门主方晓恐怕失去了唯一的弟子。 赵权公、林采菱也遗憾,失去了一个在未来斗争中可以看作是抓手的人物。 叶知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最后一个离开,跺脚的同时掉落了一样事物,被藏在废墟里装死的韩茨抓在了手上。 一个小小的木牌,约有两根十指并排大小,黄褐色的漆底,正面刻有一颗圆润的珠子,背面刻着一根锡杖。 看这就似在寺庙或道观上香祈福时贩卖给香客的纪念物件。 “居然是被法力加持过的。”韩茨暗道这小子实在人缘不错,有了这东西,保命不难。 正所谓,明珠照彻天堂路,金锡振开地狱门。 第283章 初入地府 一入阴府,郑九便立刻收敛了生人气。 最初的黑暗十分不适,脚下似乎也不踏实,踉踉跄跄的跑了一段路后,前方渐渐有了亮光,好像也不是真的亮光,应该是眼睛适应了环境。 除了阴冷之气,这里与曾走过的渡阴之路完全不同,脚下踏实,四周开阔,而不是一条看似宽广,其实是长廊的空间。 跑了半炷香的工夫,郑九居然没有碰到一个游魂,不似在那渡阴之路上随处可见的生魂。 黑暗无边,完全没有方向感,郑九怀疑到了这里,与生俱来的某些能力便失效了。 身后有异常的气息波动,郑九扭头,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阴风扑面而过,眨眼间便毫无声息了。 手中多了一个物件,像个小木牌牌。 “欠我三个钱,小子,活着回来。” 耳边响起了韩茨的声音,黑暗中几乎没有光线,郑九也无法看清手中的小木牌牌究竟是什么,若非在地府,他一定是能感知到的。 这老家伙千辛万苦的追上来,就为了送个小木牌? 毫无疑问,这东西十分重要。 可以确信,强大的感知力以及神识在地府都是被限制的,怪不得修行界有条铁律,地府是修士的禁区。 任你修为如何强大的修士,到了地府,灵力神识统统失效,明明身怀强大的功法,用不了,几乎与普通凡人无异,就算是顶尖强者谈真人来,也是这样。 只要你没有超凡入圣,没有渡劫升仙,统统如此。 这便是规矩,亦是法则。 所以,现在终于可以完全证实渡阴之路是个虚假的造物。 但地府对郑九来说,还是要仁慈很多,至少武道修为还在,比普通修士多了一样保命的手段,勤修武道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收好了小木牌继续前行,毫无方向感的奔跑初时很刺激,但渐渐就变得无奈和心慌,甚至有点恐惧。 按照郑九这种速度,跑了近一个时辰,四周环境毫无变化,换作普通人,很快会心生绝望,可郑九还行,在塞外荒漠上迷路了,两三日见不到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前方终于有了亮光,非常微弱,但茫茫一片,如同漆黑的远方起了带着光幕的大雾。 郑九确信这次不是幻觉,实打实的光点越来越清晰。 是彼岸花,一眼望不到边的彼岸花,每条似龙爪般的花瓣都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方向没错,也错不了,因为从各个方位进入地府之后,游魂最终都会走到这里来,这便是黄泉路。 而大片彼岸花后面那静静的水流,想必就是奈河了。 郑九放慢了脚步,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晃动的影子,三三两两在花丛中,是游魂,在此处荡来荡去,不知道为何不前行? 一个荡来的游魂拦住郑九,因为没有生人气,对方自然将郑九当作了新来的亡魂。 确认对方不是阴司的差官,郑九也无所谓的平视着游魂。 游魂与寻常所见的凡人并无多大区别,只是五官轮廓有些模糊,而且一身寿衣让人心感别扭。 “新来的?” 这似乎是废话,郑九却微笑着点点头。 “如今的阳间之人都很长寿么?怎么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几个下来的新魂?” “不知道,大概是长寿吧。” 郑九耸耸肩膀,当然不能说实话,上面的冤魂多的是,少了生魂难以入地府,都被邪恶之徒拉去炼灵气了。 “这叫什么话?” “小可家住偏远,实在不甚了解。” 游魂没了兴趣,正自飘走,郑九却又问,“你们为何逗留在此处?不前行去望乡台么?” “呵呵,小子你有所不知,上了望乡台,便无法再回头了。” 郑九奇道,“为何顾忌回不回头?难道诸位被这彼岸花的美景所吸引,不想轮回?” “呵呵,我为何要告知与你?”游魂冷笑。 郑九看着对方并不像是马上要离去的样子,他便恍然大悟,想要得到答案,便要花钱。 身上的买路钱很紧张,郑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舍本逐末,冲对方点点头,飘着离去。 武王境修为再加上玄阳心经第五重,郑九想飘也能飘的起来,还飘的随心所欲,脚尖耷拉着,标准的游魂。 很快郑九就知道了答案,前方过了望乡台之后鬼魂成堆,从迷魂殿到望乡台一路塞的满满当当,过了望乡台的鬼魂又无法回头,所以这一路上越挤越多,与其待在那险恶之地受罪,倒不如不过望乡台。 至于什么原因,这些荡来荡去的游魂自然不得而知。 若非不得已,谁不愿意尽快到酆都过那一套流程后投胎转世呢? 搞清楚了后郑九继续前行,走了很长时间才看到前方一道黑影耸立,平地上很突兀地出现一方巨大的石台,那便是望乡台。 石台上居然还有凉亭,倒是搞得很有意境。 郑九是绝不能登望乡台的,必须绕过去,否则同样回不来。 可无论从哪个方向绕路,都有鬼差把守,逮住不守规矩的游魂,不问青红皂白,一律让其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所以,想要偷着绕过望乡台,对普通游魂来说无疑风险巨大。 早有土地公给郑九提过醒,唯一能过去的办法便是付出买路钱,而且要给的主动及时,动作慢了,怕是来不及。 有点小惊险,郑九撞上的是一个面如脸盆,身如水缸的胀肚鬼,此鬼的五官像极了被卤煮过的猪头,横躺在路边看似在睡觉,两股托天叉就斜搭在胀肚鬼浑圆的肚皮上。 郑九刚一露面,这鬼便嗖的一声跳将起来,抄起那大叉子就挥向郑九,声势极是骇人,郑九绝不会在此处做无意义的争斗,单手高举一枚铜板,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 扑面而来的罡风戛然而止,那两股托天叉说停就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随后郑九手中的铜钱便被拿走了。 然后这位鬼差又躺下呼呼睡觉,郑九再度前行时便不予理会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不虚。 等郑九转到望乡台另一面的时候,又撞上一名鬼差,同样一枚小钱钱轻松摆平,前方是乌泱乌泱的游魂。 第284章 迷魂殿 极目远眺,前面远处有山包的轮廓,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的恶狗岭。 恶狗岭、金鸡山都是洗礼和惩治亡魂的地方,生前有过恶业的都会遭到恶狗岭中恶狗的撕咬,金鸡利爪的惩戒。 一些恶业极重的亡魂过不了这一关,不是被咬的奄奄一息,便是被鬼差抓了直接扔进野鬼村,去不了酆都,自然也无法轮回,孤独苦寂到永久。 倘若真是如此,这野鬼村该有多大? 郑九是不信的,但一关一关的总要过,瞅准了一个缝隙,郑九便钻入了亡魂堆中,这个地方没办法飞起来,只能往前挤。 拥有武道修为、又不是真正的亡魂,郑九的肉身强横便占了大便宜,左冲右突,那些轻飘飘的亡魂如同被劈开的水流一般,纷纷向两侧荡开。 身后是一片咒骂之声,现在还能骂的出来,等过了迷魂殿便失了人声,只会鬼叫了。 一路畅通,郑九一口气莽到了恶狗岭下,发现这里的亡魂比之前更为密集,不远处的山坡上恶狗成群,周围却没几个亡魂。 原来如此之多的亡魂踌躇不前,显是怕了这些恶狗。 亡魂生前有恶业,便会被恶狗盯上,传闻做过几件恶事,便会被恶狗咬上几口,恶业越多,便会被咬的越为凄惨,罪大恶极者甚至会被恶狗撕碎吞噬。 这便是恶狗岭的可怕之处。 但凡是普通人,多少都有点恶业,可绝大多数不至于被恶狗撕的遍体鳞伤,吓唬两下,被咬上那么一两口也就过去了。 但稍微观察了一番,郑九便皱起了眉头,几个胆大的亡魂已经被恶狗围上了,一通疯狂的吼叫撕扯后,全部被恶狗吞噬。 也即是说,一个亡魂都没有过去,其他的亡魂被吓坏了,在喝骂骚动中,却没有亡魂再敢上去。 郑九不知道他来之前有多少亡魂冒过险,但猜测绝不是一两批。 这便是众多亡魂裹足不前的原因,胆大的都被吞噬了。 郑九越众而出,向山坡飘去,所有亡魂都停止了怒骂,注视郑九及众多恶狗的动向。 说来奇怪,郑九已经飘到了几条恶狗面前,狂吠的恶狗却不叫了,瞪着猩红的眼睛盯着郑九看。 郑九不予理会,继续向前,终于有一条恶狗忍不住,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或许是杀人多了,郑九身上的凶煞之气太重,即便是没有生人气的血肉之躯,恶狗也不会放过。 此狗非凡物,郑九亦早有准备,一脚踢在了恶狗的心脏上,武王境的力量就算不使用玄阳心经,这脚下去也能轻松开碑裂石。 恶狗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飞出去老远,摔在山坡下面一动不动了。 一个亡魂踢死了恶狗? 这显然颠覆了身后所有亡魂的想象,原来恶狗也是可以被打死的?于是茫茫多的亡魂又开始骚动起来。 有几个胆大的亡魂很快飘出,试图跟上郑九,却不料那些恶狗纷纷舍弃郑九扑向了这些亡魂,只消片刻,几个胆大的亡魂便又被吞噬干净。 郑九皱了皱眉头,暗道这些恶狗怕是被施加了某种手段,专门为了封锁恶狗岭。 虽然只是个猜测,逻辑上还要靠后面的事情验证,但按照眼下的情况,一个亡魂都不放过,还如何轮回? 因为急着赶路,郑九也没办法顾及太多,加快速度向山顶飘去。 沿途的恶狗见到郑九纷纷避让,不仅仅因为刚才杀鸡骇猴的那一脚,而是恶狗发现了郑九并非亡魂,似乎便不是目标了。 轻松翻过恶狗岭,前面的金鸡山一下子清爽起来,看不见一个亡魂,全被堵在了恶狗岭。 郑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金鸡岭对他来说更为轻松。 但是刚下了金鸡岭,郑九便碰上了一个体型如山岳般的鬼差。 郑九知道这是巡山鬼差,但凡有恶业深重的亡魂侥幸过了前面两道关卡,也会被这位鬼差给抓进恶鬼村。 抱着能不打则不打的想法,郑九递上了一枚买路钱。 铁律便是铁律,鬼差收了买路钱便转身离去,似乎连踢死恶狗的事都不用追究,简直绝了。 下一关,迷魂殿。 道路变得狭窄,两边依然有零零星星的彼岸花,但郑九却走的非常孤独,没有鬼差,更没有亡魂,只有他自己。 前方一座阴气沉沉的高大建筑,有灯笼发出昏暗瘆人的白光,左右各一串,中间黑乎乎的想必是大门。 郑九很快来到了这座建筑前,紧闭的大门居然缓缓打开了,嘎吱吱的声响像是关闭已久了。 门内雾气缭绕,但是有烛火,反而比外面更为明亮。 郑九正欲飘进去,忽感身侧有异常的气流波动,下意识的扭头,一团黑影呼的一声从他眼前掠过,直接没入前方的大门。 门内雾气涌动,光影交错,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好像是一个人,动作太快,郑九根本没看清对方的形体容貌,诡异的是,在这条十分孤寂的黄泉路上居然会有跟他一样的生人? 无法捕捉到对方的生人气,但郑九笃定那影子不是亡魂。 郑九的脑袋瓜里警惕意识瞬间拉满,索性在大门边停了下来,回想之前与两位土地公的沟通,反复推敲“迷魂殿必入,是躲不开的。”这句话。 凭什么必入? 每一个亡魂都必然会在迷魂殿内喝下迷魂汤,供述自己一生的过往,且事无巨细,这一点郑九其实是不接受的。 身体中的秘密太多,郑九在凡生世界便已经藏的很辛苦,没道理在阴曹地府忽然不藏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包藏祸心者或更邪恶的存在? 那么,便不入。 郑九迅速后退,然后向左侧一闪便离开了黄泉路,寻找绕过迷魂殿的方法,即便很困难也要尝试。 熟料,一离开黄泉路,郑九便好似一脚踏入了淤泥之中,非但没什么着力点,身躯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吸住了一般忽的下坠。 幸亏郑九反应快,又有一身武道修为,猛然提气拧腰,同时双掌运足了气力向身躯两侧拍下。 身躯果然止住下坠,虽然双掌拍出后无声无息,但有效果,可倒霉催的是,郑九感觉双脚的脚踝处一凉,似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给缠住了,居然拔不出来。 双掌再拍,这回同样没有生息,但刚猛的力量传导是清晰的,那冰冷的东西明显受了刺激,也悍然发力,郑九的身躯反而猛然下坠。 喝! 郑九暴喝,抽出那根黑铁片朝着双腿下方狠狠的斩落。 一声凄厉的嚎叫在这地府的旷野中回荡,下面果然有鬼怪,郑九借着脚踝一松之际再度发力,躯体如旱地拔葱一般冲出了困境。 低头一看,郑九禁不住头皮发麻,脚踝处有一只被斩断了的手,依然牢牢的挂着,惨白如雪,而下方不知何时也冒出了许多白手,在那漆黑的、不明为何物的上面疯狂挣扎。 第285章 思路清奇 齐国,昭野县。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斜陈于县城远郊,南北两端均望不到头。 自南向北有一苦行僧踽踽独行,背后背着半人多高的经笈,里面塞满了经书、油灯、斗笠等远行必备的物资,走的十分辛苦。 从北朝南,来了一位头戴紫阳巾,手持拂尘,身披八卦袍的道士,此人蚕眉凤目,面色红润,三缕长髯,一派仙风道骨。 道士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道士,眉清目秀,年纪不过十八九。 三人在小径中相遇,均是愣了一下,各自端详对方。 “阿弥陀佛,道衍师父别来无恙。”僧人先认出了对方,自然双手合十先开口。 “福生无量天尊,原来是普渡禅师,一别数十载,一向可好?” 道士随后也认出了和尚,连忙行作揖礼。 “原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孰料造化弄人,禅师可是要参加寻龙天榜盛会?” “正是,道衍师父为何要南去?”老和尚问。 “禅师有所不知,明日道门的道堂长老云浮仙师,将在真武观讲经,贫道心向往之,听了之后也不耽误后日的盛会。” “哦,既是如此,贫僧便不耽误道友了。” “好说好说,后日,咱们在盛会上见,一叙别来之苦。” “阿弥陀佛,这天时要变,一切随缘。” 说罢,老僧人普渡和尚施礼后便继续慢慢前行,而道衍则目送老和尚远去,这才转身与年轻道士继续赶路。 “师尊,这位老禅师是自哪里来?”年轻道士好奇。 “吴国,普陀寺。” “哇,这么远啊。” “这哪里叫远?吴国便在齐国南边,两国紧挨着,从普陀寺到齐国济康城不过千里,哪里比得上大周、川蜀之遥?甚至还有更远的浩瀚和罗刹国。” “浩瀚国呀,他们不属于中原吧?” “那是自然,但本次盛会,百年难遇,大陆十五国均会参加,就连一向不掺和东州事务的南月国也会派代表参会。” “那这次齐国作为东道主,可谓风光无限啊。” “这等风光算得了什么,哪能与我青阳道门相比,若非道门凭着强大实力迫使萃华宗让步,这盛会如何能开得起来?天下注定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归会大一统。” “可我们毕竟不是青阳道门……” “肤浅。”道衍冷哼一声,“天下道统均出自一脉,青阳道门的荣耀便是我等的荣耀,开枝散叶的道家各支也必然会在未来一统的大道上重新聚合。” “人家是隐世修行宗门,我们是道士,是凡人……” “你知道甚么?!修士又如何?不是一样修行?一样供奉三清祖师?” 道衍气的拂尘乱甩,立刻就没了那股仙风道骨的仙气儿,背着手抢步前行,小道士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乱说,紧赶几步跟上了师父。 天上有两朵浮云飘过,云团里是道门的道堂长老云浮子和华阳宗长老戴天德,下面两个道士的对话自是被二人听的清清楚楚。 “看来大一统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啊。”戴天德故作感慨,清清楚楚的拍马屁。 “虽是我道统中人,但毕竟只是肉眼凡胎,见识有限,权当个笑话听听吧。” “哪里是笑话?萃华宗此番让步便是承认了道门的领袖地位,这难道不是大一统最强有力的信号?” “呵呵,道友乐观了,萃华宗表面让步,骨子里是不肯低头的,方晓不可小视。” “道友莫长他人威风,谈真人在的时候,天下宗门还让他三分,而且萃华宗内部前所未有的团结,如今真人已去,便大不同,九峰六洞三谷,哪一个不是刺头?方晓既无真人之能,又缺真人的威望,萃华宗内部大乱是迟早得事儿。” “说的也是,到现在萃华宗都没有确认是哪一位长老或峰主来参与盛会,着实令人头疼,看来内部是乱。”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是不是可以在此番天榜评判的规程上做些变通,一方面给萃华宗施加点压力,以期试探,另一方面也可以安抚一下白家和赵家。” “你想把宋家提上来?”云浮子哪能听不出来。 “有何不可?” “没必要。”云浮子摆摆手直接否定了戴天德的提议,“现在断然不能让萃华宗在任何明牌上找借口,当时太平真人是如何跟方晓谈的,便一个字不差的执行,争夺在下面。” 浮云子说着话,伸手很隐晦的朝下指了指。 “难不成萃华宗真要牵头找白家和赵家的麻烦?” “那倒没那么快,但是借着外部危机整合内部,一向是谈真人的拿手好戏,方晓依葫芦画瓢罢了。” “如此说来,方晓那个传说中的记名弟子真的入了地府?修士下了地府岂不是形同于找死?” “难说,内线的消息不会错,他能下去,难道我们就下不得么?” “道友此话怎讲?”戴天德闻言吃了一惊。 “道友就莫打听了,此事牵扯极大,咱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寻龙天榜盛会办好,另外谨防修罗门和南月国的九幽门闹事即可。” “那是那是,南月九幽门还好说,修罗门委实头疼。” “一南一北两个边夷,都不好对付啊,费律经前日里传话给太平真人,修罗门愿意加入七大隐世宗门,言下之意是废掉一个现有宗门,怎么样?是不是牛气冲天?” 戴天德听了,唯有苦笑,修罗门拥有两大顶尖强者,委实有这个资本,以前不愿意掺和中原的事情,所以七大隐世宗门中有没有他们都无所谓。 可眼下形势不同了,灵脉断绝,寻龙被认为是是大陆上唯一一件切实可行的自救举措,修罗门怎可甘人之后?而且关系到天榜的监督和评判权,那自然是要加入进来的。 修罗门若进来,干掉谁? “那当然是干掉凌云宗,可惜,若是这般搞法又牵扯到了萃华宗,头疼啊。” “不能搞个八大隐世宗门么?” “笑话,评判监督多半是以投票方式定是非,历来是奇数,偶数怎么搞?” “干脆来个九大隐世宗门吧?” “哈哈哈,道友可谓思路清奇,心宽体胖啊。”云浮子居然哈哈大笑,因为出门时,广平真人也这般说。 第286章 矛盾爆发 萃华宗内部还真没把代表宗门去参加寻龙天榜盛会这件事儿放在眼里,却又实实在在的因为内部矛盾,派不出人。 九峰六洞三谷之主,以及未闭关的长老都可以代表,也都不失身份,却无人能去。 这些人都是宗门中的中流砥柱,自谈真人去世后早就分成了两派,支持或反对方晓,居然很难找到中间派。 若是硬要说谁是中间派,青云峰勉强算一个。 因为之前与青阳道门谈判的事情,暗流涌动的两派终于将矛盾拿到了台面上,反对派第一次在长老会上发起了弹劾门主的提议。 理由很明确,他们没有看到新任门主有任何令人信服的德行,恰恰相反的是,方晓居然向青阳道门低头、示弱,有辱宗门,辜负了谈真人的期望,如此无能弱懦,没有资格担任门主。 也是基于上述理由,反对派没人愿意代表宗门去齐国。 之后,又因为瘟疫和方晓记名弟子的事情,两派的矛盾加深,甚至出现了激烈的冲突。 萃华峰峰主段经飞与三省洞洞主穆青书为此当众打了一架,穆青书因轻敌被重创,瞬间就使双方的矛盾白热化。 随后不久,孙十八就在影峰后面的无名峰发现了由剑冢中飞出来的三柄残剑,剑身上还残留血渍,并在无名峰峰顶的洞府附近发现了被斩断的铁羽若干根。 铁羽是赤火烈鸟的大羽,因被斩断后火焰熄灭,颜色像生铁,所以称之为铁羽。 赤火烈鸟是萃华山独有的物种,十分凶煞,攻击性强,也是萃华宗护山神鸟青鸾的追随者,或者护卫。 因为灵气淡去,神鸟青鸾的消耗巨大,在百年前就已经沉眠,而始终跟随在青鸾左右的赤火烈鸟还能偶尔见到,可惜近些年来也绝迹了,各峰、各洞谷都没有任何再见到过赤火烈鸟的传闻。 剑冢的飞剑和赤火烈鸟的断羽同时出现在无名峰,可以被视作一种严重警示,有人擅闯或攻击过无名峰。 方晓便在无名峰洞府闭关疗伤。 无名峰不属于九峰,也不在影峰范围内,却是萃华宗很特殊的存在,因为这里一直是谈真人的居所。 谈真人去世后,方晓便搬过来居住。 方晓没有接任门主之前,在门内的地位和归属都非常尴尬,他是谈真人首徒,出自萃华峰,按说居住于此峰,未来也会顺理成章接任峰主位置。 可是,谈真人却让另一亲传弟子段经飞担任萃华峰峰主,对于方晓并无明确说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晓既不是峰主,也非门内长老,却又是门主的首席子弟,在萃华峰住的实在不尴不尬。 方晓继任门主位后,便真的不合适继续留在萃华峰了,只好搬家,无名峰是最好的选择,却也容易招惹闲话,何德何能据有之? 无名峰虽然无名,却太特殊了。 萃华宗有三个地方未经允许,不能擅闯,否则很可能会引发剑冢和守山神鸟的攻击。 一处是影峰内中心区的囚牢,第二处便是无名峰峰顶洞府,还有一处便是鸾鸢峰的晒剑台。 未经谁的允许? 答案是门主,或由剑冢和神鸟自行判断。 所以,飞剑和赤火烈鸟的同时出现,让萃华宗内的矛盾变得更为复杂,反对方晓一方的人并未被吓住,反而是加快了废除方晓门主的动作。 支持方晓的人则自发的守在无名峰附近,以防有个别癫狂的家伙趁方晓闭关,铤而走险。 萃华宗从来未有如此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关心什么寻龙天榜? 可是,不但青阳道门方面,还有华山剑派都多次派人催问,萃华宗究竟是哪一位大德长老参会? 被气的心情糟糕到极点的张庭佑直接甩出一个人名交账。 张十九。 这个决定居然也成了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反对派自然是坚决反对参会的,声言不承认方晓与道门达成的任何谅解和协议,哪里还会承认什么寻龙天榜盛会。 反对派阻拦张十九成行,声称胆敢出去,便不能再回山门。 张十九哪里理会什么峰主长辈,立刻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把所有阻拦他的人都臭骂了一顿,逻辑缜密,思维清晰,吐字极快,嗓门又特别大,如同喜鹊般嘎嘎的的声音在九峰之间回荡,一波又一波的,根本停不下来。 骂的这帮人满脸通红,邪火上窜,恨不得能冲上去把张十九给活活生撕了,尤其是刚刚出关的谢芸梅,拔出宝剑就要杀人。 这边佯装劝不住谢芸梅,那边冲出来的一个更猛的,落日峰峰主千方越,日月碰撞,而非交辉,双方都憋着一团怒火,打的惊天动地,剑光闪动,让整个萃华群峰都色彩斑斓。 陆续有人加入战团,眼看太上长老张庭佑和临时征召回来的裕德真人联手都控制不住局面,忽然影峰附近发出了嗡嗡嗡的轰响。 所有干架的人这才陆续停手,一起望向影峰方向,那是剑冢的位置,这种情况极其少见,是剑冢要发动的征兆。 张庭佑还没来及派人去看看,成百上千道流光冲天而起,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忽然拐了个弯,纷纷尖啸着扑向无名峰。 “难道又有宵小之辈去了无名峰?”一直保持低调中立的青云峰峰主叶知秋也忍不住大声喝问,闹的太过火了吧?让剑冢两次示警,难道大家都疯了不成? 不对,此番不是示警,剑冢发飙了! 否则不可能一口气出动如此之多的残剑,张十九反应最快,嗷的喊了一嗓子,身躯腾空而起直奔无名峰。 其他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御空冲向无名峰。 无名峰山顶的洞府附近,除了洞口以外,四周插满了各种残剑,各式各样,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整个剑身都没入了坚硬的岩石中。 一片肃杀之气中,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 两滩血肉之物尤为刺目,这是两具尸体,被剑冢的飞剑瞬间绞杀,已经难以看出二人的形体、年纪,甚至连头颅都碎了,更遑论相貌。 但大致能分辨出服饰,通天洞府长老的暗红色长袍。 “公然刺杀门主,形同谋反!卢万霖,你该当何罪?!” 张十九立刻扯起嗓门大喊,剑冢发飙,震慑宵小,这个时候谁的嗓门大,谁占主动。 果然,这一声大喊让多数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通天洞府的洞主卢万霖,大家打归打、闹归闹、争归争,可刺杀门主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卢万霖明显一愣,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两滩血肉,大呼冤枉。 两年前,前洞主贺天裘在道门战死后,便是此人接任洞主之位,他虽然站在了反对派一方,恐怕还没有如此之大的胆子。 张庭佑给裕德真人使眼色,二人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扣住了卢万霖的死穴,“这种事情光喊冤枉是说不清楚的,请卢洞主配合。” “无论大家意见如何,有何种想法,门主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便不容任何人挑衅、觊觎和构陷,否则不用我说,剑冢便会给出答案。” 裕德真人说话间,目光冷冷的扫视着以谢芸梅、林采菱、赵权公等人为首的所谓反对派们。 这番话听着很平淡,但最后半句透露出了一个非常模糊的信息,剑冢可以自行判断敌人,也可以根据某种意识被动判断。 什么意思? 难道方晓已经可以召唤剑冢了?! 这条消息若是属实,无疑将十分震撼。 第287章 诛杀叛徒 张庭佑见这些反对派,也即所谓的废立派一个个闭口不言,多半都在琢磨裕德真人话中的信息,镇派大杀器突然启动,委实是震慑了这帮人。 于是张庭佑正正衣冠,朝紧闭的洞府大门微微颔首,朗声道,“门主,我等无能,让你在闭关时遭受到滋扰,实属不该。庭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否则提头来见。” 这番话就凶狠多了,尤其后半句,张庭佑第一次当众表示要玩儿命,哪个废立派胆敢跳出来再搞事情,老子砍不死你,就自己割脑袋。 所有人都心中一凛,各自掂量。 作为太上长老,张庭佑一直表现的十分中庸,很少在重大问题上发表倾向性的言论,做事还是相当客观、尽职尽责的。 三大太上长老,九离真人的战力最高,性格也最冷酷,三山长老的学识最渊博,但脾气古怪。 唯有张庭佑性格最好,却修为垫底,也最倒霉的一个。 任劳任怨惯了,烂摊子就全一股脑儿的都砸在了张庭佑手里,两个兄弟施施然闭关了。 痛并酸爽中,张庭佑也从未有过怨言,更是极少说出格的话,今日当着众人面,他说要玩命。 那便真的要玩儿命。 废立派的人闻言一个个悻悻然离开,张十九在洞府门口吼了一嗓子,“门主,我要去齐国了。” 便嗖的一声遁空而去。 “事情既然平息,裕德便也要赶回盘龙山了。” “不用那么急吧?不如到我洞府一叙。”张庭佑挽留,实在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 裕德真人叹了口气,也不好驳了张庭佑的面子,但委实不愿意听宗门这些夹缠不清的破事,一个人待在盘龙山,自由自在多好。 二人架起一朵小小的云彩远去,忽闻身后凄厉的啸声大作,二人回头望去,无名峰的方向流光溢彩,上千支残剑呼啸着飞回剑冢。 相信这一幕,宗门内的所有人都在观看,甚至包括神隐峰。 “这小子也是有脾气的。”裕德真人呵呵一笑,眼角中瞬间便有了浓浓的欣慰情绪。 “莫非你此前讲的话是真的?”张庭佑吃了一惊。 “八九不离十吧,我是这么琢磨的,剑冢全盛的时候,对于攻击禁地的反应是非常敏锐的,可现在的剑冢,被搬出去大战两场,实力损失严重,真正的杀伤力充其量是全盛时期的五成多,如此,这反应能力就很难说了。” “哦,有道理。”张庭佑一拍双掌,心里大是宽慰。 本以为谈真人离去,天一又躲在影峰里不肯出来,剑冢这样的大杀器弄不好就要名存实亡,宗门内每个人的底气都弱了几分,没想到方晓接下了这杆大旗,看来谈真人终究是没看错人。 “接下来总算能喘口气,当务之急是把分裂的苗头摁死,消除宗门内的对立,真人有什么好办法?” 裕德真人苦笑,双手一摊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师兄在的时候都没能力摁死,走一步看一步吧。” “难道到这次的事情便这么算了?”张庭佑忽然停下来发问。 “你还想杀鸡骇猴?”裕德真人奇怪的反问。 “不揪出来一两个,以后想闹事岂不是毫无底线和原则了?” “有道理,那就干他一个。慕青书还是卢万霖?” “慕青书吧,三省书院的这帮家伙自诩读书万卷,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最他妈恶心,做出来的事情还不如乡里的娃娃有良心,对宗门的贡献力几乎为零,干掉他,胆敢反抗,连根拔了。” “为什么不是卢万霖?” “贺洞主刚刚为宗门战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那便说干就干。”裕德真人同意,毫无心理负担,就算杀人或干掉一个洞府,都风轻云淡,他只是怕麻烦。 如此怕麻烦和懒惰,当年居然入不得神隐峰?遗憾。 说着话,裕德真人掏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食指在果子上续点数下后,直接从半空中抛了下去。 茫茫山林里忽然有一只浑身金毛的肥胖泼猴高高跃起,接了那果子朝裕德真人拜了一拜,很快钻入林中。 “没必要通知神隐峰吧?” “防止万一,你我雷霆出手,最烦谢芸梅那婆娘。” “哈哈哈……”张庭佑闻听仰面大笑,神隐峰那个李不二如果跑出来劝架,那可有乐子看了,谢芸梅那婆娘保管扭头就跑。 短短十来息工夫,二人就协调好了。 然后动手,动手用了五息,便把慕青书像小鸡一样拎走了。 两大合体期强者,岂是区区一个洞主所能对付的。 而且张庭佑以太上长老的名义下令,所有三省洞府的弟子,三个月内不许与离开府门半步,违者,杀无赦! 两个老头似乎在这一刻都有点疯癫了,拎着慕青书又跑到凤凰谷和通天洞府对此次谋反定性,声言,再有下次以下犯上,谷里上上下下一个不留。 “不会把人都给逼反了吧?” “求之不得。”裕德真人很开心,摇头晃脑,像是喝了十大坛子上好仙酿, 一把岁数了,飞升无望,此时不疯癫,更待何时? 方晓的成长很快,俩老头非常欣慰。 谢芸梅那婆娘终究没有出面,因为她气势汹汹的提着剑还没冲出皓月峰,便看见一只泼猴飞奔而来。 “晦气!”谢芸梅暗骂一句,跺脚又跑了回去。 倒是以赵权公为首的几位长老冲了过来,可一看俩疯癫老头的架势,浑身的怒火一瞬间便没了一半。 “赵长老有何指教?打一架?” 裕德真人远远的骂战,赵权公的嘴脸都在抽搐,但还是强行忍住了,朗声回道,“自相残杀,二位实在是好手段。” “诛杀反贼,没问题吧?”张庭佑笑呵呵回道。 “二位可要做好承担此番事件的后果?” “那是自然,大不了再宰了你。”张庭佑似乎放飞了自我。 几位长老握紧了拳头看着俩疯癫老头扬长而去,没有一个敢出头动手。 轰隆一声。 郑九重重的摔在了黄泉路上,气力耗尽,路两边全都尝试过数次,根本没办法过去,左边是没完没了的白手,右边藏着像牛粪一样的陷阱,是天底下最具毒性、最为恶臭的秽物。 地府果然不简单,那些手臂被砍光了,能迅速长出新的,像牛粪一样的秽物更狠,稍微走错方位便是一大滩,如池塘一般。 第288章 不可思议 郑九被折腾的实在没脾气,前方只有一条路,必入迷魂殿。 正当郑九迫使自己静下心来思考对策的时候,道路右侧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轮廓像一头水牛。 此物迅速靠近郑九,然后就停在了路边上,似乎不能踏上黄泉路。 郑九与之对视,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晦涩昏暗的眸子,这东西也不是牛,虽然长着犄角,但只有三条腿,异常粗壮,浑身没有毛发,肌肤不断渗出黑水,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这不是鬼差,更像是在地府里镇守一方的地主。 “敢问这位仙家,小可想绕过前面的迷魂殿,不知道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郑九张口询问,死马当活马医。 此物未发声,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硕大的眼珠子似乎变得更为浑浊了。 郑九干脆掏出了一枚买路钱,“不白帮忙。” 怪物眼睛有了变化,眸子里一种很难描述的情绪波动,紧接着又眨了一下眼睛。 一枚不够?郑九掏出了第二枚。 但是这头形似的水牛东西似乎只会眨眼睛,于是郑九再加一枚。 “不能再多了,实在不行,我只能进迷魂殿。” “上来吧。”怪物居然会说话,之前不断的眨眼,郑九也没会错意,就是讨价还价。 郑九一跃跳到了怪物的脊背上,坐是坐不成的,那些不断溢出的黑水都是剧毒。 孰料,怪物鼓起的脖颈处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毫无征兆,很突兀地就伸到了郑九面前。 郑九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把三枚买路钱都放在了那只手上。 黑黢黢的手握紧了买路钱很快缩了回去,又变成了脖颈处鼓包的样子。 对方看似合理又不寻常的举动,立刻让郑九警觉起来。 怪物开始行动,一步就是数丈之遥,在烂泥塘里如履平地,没有几息时间便来到迷魂殿一侧。 稍加停顿,怪物继续前行,仅仅是两三步便已到了迷魂殿后面,让郑九匪夷所思,如此快么?难道迷魂殿连点纵深都没有? “到了?”郑九问。 “到了。” 郑九正欲跃下,怪物居然又说话了,“绕过迷魂殿去酆都,会有不小的隐患,你确定?” “感谢提醒。”郑九明白对方的意思,现在后悔,它还可以把郑九带回去,只是要再掏一笔买路钱。 这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么?言毕,郑九嗖的一声跳了下去。 当脚掌踩到实地,郑九才松了口气,可再一抬头,不禁大吃一惊。 四周忽然出现了火烛、香案,烟雾缭绕,上方一尊尊高大的影子像是神祗的塑像,因为雾气太浓,看不清楚相貌。 “你乃未亡之人,因何闯入我这迷魂殿?”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就在头顶,郑九闻听当即就被气乐了,原来上了那头怪物的当。 郑九不由的回想起两个土地公的话,“迷魂殿是必入的,躲不掉。”可笑自己,挖空心思折腾了半天,居然不信人家的话。 “小可姓郑,误入宝地,有要事去酆都,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胡闹!生人怎可去的酆都?你胆大包天,本座不治你擅闯之罪已是好的,还不速速从原路返回!” “殿君有所不知,我是与之前的同伴一起来的,只因好奇路边那牛头怪物耽误了时间,所以他先入了,我此时方到。” 郑九的话音落下,雾气缭绕的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既然生人不可入,之前有个黑影闯入迷魂殿又怎么说?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交头接耳,郑九只能保持耐心等待,之前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的情形也是自找的。 “留下买路钱吧。” 讨论终于有了结果,郑九未料想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果然花钱办事是最直接的,他连忙伸手掏钱,只是多少很难把握,参考牛头怪,这里的殿君至少是三枚以上。 四枚买路钱并排在手心,然而郑九等了半天,对方并无反应,于是咬咬牙再添一枚,一共五枚。 一道清风拂过,郑九手中的买路钱消失,紧接着眼前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又回到了漆黑的黄泉路上,身后是巨大的建筑物背影,看来是真的穿过了迷魂殿。 好黑! 郑九愤愤不平,耍了一把小聪明,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了三枚买路钱,出发时一共二十六枚,现在只剩下十四枚了。 好在迷魂殿的殿君还算实在,至少拿钱办事,不似那个牛头怪,白白被其讹了三枚铜板。 稍稍调整心态,郑九看着深邃的远方,提气狂奔。 好在从迷魂殿到酆都城,这一路中间未再出现什么幺蛾子,奔行了半日,渐渐看到前方一片巨大的黑影,一眼望不到头,酆都城就在眼前。 此城之大超乎想象,也并非传闻中黑沉沉的死气一片,城内有灯火,有各色建筑,甚至还有居民。 简直不可思议。 花了一枚买路钱入城,郑九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城内居然有客栈。 在迷魂殿,殿君能轻易看穿郑九不是死人的身份,酆都城内,比殿君厉害的家伙的就更多了,可实际上无论是守门的鬼卒,还是坐在城楼上打瞌睡的鬼将,似乎都无所谓郑九是什么。 原本不打算住客栈,但为了尽快了解酆都城内的情况,郑九还是改了主意,尽管心疼钱。 一枚铜板居然能住上一个月,郑九对酆都城的物价实在无法理解。 店小二是个吊眼鬼,还是个话痨,正符合郑九的心意。 “客官是办事还是走亲访友?” “办事。” 小二第一句话就把郑九擂的差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好算还有办事这个选项,生人如何跑到下面来走亲访友? “客人可曾捐地钱?” “什么叫捐地钱?”郑九不解。 “在这酆都城置一间宅子,好在百年之后有个安居之所。” 郑九不淡定了,对方也看出了他是生人的身份,但好像很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关键是小二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居然有人死后不想轮回,在酆都置办宅院? 再偷眼看小二,烛光之下没有影子,而郑九自己好大一片身影,怪不得。 “为何要在酆都定居?难道不轮回么?” “轮回?那自然是要看个人的选择,以前是轮回的多,现在是不轮回的多,不过,下来的亡魂的确是少了。” 第289章 倒反天罡 郑九原本要跟小二描述一下在恶狗岭看到的情形,可转念一想,还是旁敲侧击的好。 于是郑九问道,“居然能让亡魂自由选择留在酆都?这与地府的法度不合吧?” “那是以前,现在大有不同,但凡是能过了迷魂殿的,只要交得起钱,亦可留在地府,在酆都捐块地,就可以留下来过日子了。” 还能这样?自从进入酆都以来,郑九发现之前很多想象和认知都被颠覆了。 “酆都有什么好?怎能与繁华人间相比?” “客人既然是第一次来酆都,不妨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比得过繁华人间不好说,但客人可能不知道,阳世间的好日子恐怕很快就要到头了。” “此话怎讲?”郑九再问。 “这个,小人说不好,但在酆都捐了地的大人物们都认为阳世间的日子越来越难了,打仗、饥荒、天灾、瘟疫等等,这些在酆都是没有的。” 嘶~ 郑九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这种说词恐怕不是什么大人物的真知灼见,更像是一种教化,听起来有些道理,实则是大大的违反了大道常纲。 轮回不畅,三界断绝,这天地岂不是要崩解消亡了? “客人需要用些什么?” “不用。”郑九看到不远处两位客人模样的亡魂,桌子上摆的菜品全是纸折的,心里立刻一股恶寒。 “麻烦再问下,像我这样的生人,来酆都的多不多?” “以前不多,很罕见,现在不稀奇了,隔三岔五就能撞见一两个,多半都是吃阴阳饭的,甚至还有提前到酆都替主子看宅子的。” “还有这等事?十殿阎罗难道都不管么?” “管?怎么管?”店小二一声冷笑,“他们只管定轮回的事,不愿意入轮回者,自然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这些亡魂统一由酆都府尹老爷管。” “酆都城何时还冒出了个府尹老爷?”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小的跟随我家老爷来到这里便有府尹老爷了。” 郑九还想多问几句,小二却被旁的客人叫走了。 无论天地人三界,还是一个王朝,甚至一个宗门,底层知道的真实消息都是极少的,可是仅仅听了小二的话,郑九都感觉倒反天罡了。 就如小二建议的那样,郑九花了近一天的时间,把酆都城前前后后,边边角角都转了一圈。 若非绝大多数人都飘着行走,酆都表面看上去跟中原多数都会一样,热闹、繁华。 可在郑九看来,这种繁华太过虚假,虽然街上的亡魂摩肩擦踵,但说起话来不是阴腔阴调,便是鬼声鬼气。 市场上交易的物品,绝大多数也都是纸折的,看上去五颜六色品类丰富,实则冷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但是,这些亡魂陶醉在其中? 偶尔会看见一两个走阴阳的人,他们行色匆匆,小心翼翼,绝不敢触碰这些亡魂,而且会在额头上贴一张小小的符纸,很好辨识。 那不是镇尸符,而是为了抵抗阴间之气用的,没有高绝的武道修为和特殊本领,普通人在阴间待不过一柱香的工夫。 郑九反而成了相对特殊的存在,找个僻静的地方,他也在自己的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纸,这样便不突兀了,然后选择了一个家伙跟上。 走阴阳的这类人有好有坏,那些捉鬼、除恶,替人消灾的道士、方士,可以归为良善一类,而那些以金银之物为目的的,大多行事都没有原则,只要能把钱挣到手,什么都敢干,则是恶的一类。 郑九跟着的这位,先去了一座门脸很小官衙,牌匾上书,容治衙署,待了一柱香的工夫出来,似乎请了一道黄表纸。 然后,这人手托黄表纸急匆匆的赶往酆都城中心的位置,那里不仅有十殿阎罗衙署,判官府也在那里。 那人进了判官府,很快就出来了,之前请的那黄表纸换成了一道令牌,继续急匆匆赶往下一个地方,酆都巡检司。 没多久便由一名鬼将领着一队鬼卒冲了出来,跟着那人一路冲向城北的某个位置,围住一间府邸叮叮当当一通打杀,擒住了一年老亡魂,然后押往巡检司。 那个走阴阳的家伙全程见证,似乎也完成了任务,没有任何犹豫的离开酆都,踏上回阳间之路。 而另一位全程见证者郑九,在消化了最初的震惊后开始冷静思考,这地府似乎越来越像人间,而人间却反而越来越像地狱。 地狱是阴司地府的一部分,自然不能简单等同,只是一个比喻,但这却是一个非常惊悚又令人无奈的视角。 不知为什么,一旦从这个角度深入思考,郑九就感觉心里异常沉重, 没多久,郑九便盯上了第二个走阴阳的家伙,此人头戴逍遥巾,身着皂布长袍,是个方士,正不紧不慢的沿街巷前行。 这便相当反常了,别的走阴阳的人都行色匆匆,片刻时间不敢耽误,这位方士似乎只是在散步。 这种人应该在地府里有依仗,也不是纯粹来办事儿的,所以有恃无恐。 郑九跟着此人走了很久才来到一所大宅院面前,此宅建的极是气派,七进的大开院,就算是酆都城也不多见。 府门正面的牌匾让郑九感慨这世界之大,又何其之小,白府。 但不知此白府,是否就是彼白府。 郑九忽然间就来了兴趣。 那人并未从正门进,而是绕到宅院后面,从角门进去的。 大户人家似乎都有这个毛病,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不会从正门入府,刚才那方士显然与白家关系十分密切。 郑九稍加观察这所宅院,选择了一处相对偏僻的院墙,也飘然而入,落地后四周是竹林和假山,都是纸扎的,看上去栩栩如生,实则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处园子,郑九听着四周无动静后便沿小径前行,七拐八拐的到了园子的入口,然后就看见几个亡魂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赏景吃茶。 其中一人被郑九一眼就认了出来,白世玉。 原来这家伙死了。 这算是郑九在酆都城撞见的第一个熟人,果然是白家,在阳间的大魏国只手遮天,在阴间居然也巨贾巨富。 虽然郑九十分警觉的刹住了脚步,可是在阴间,亡魂的反应更为敏锐,白世玉立刻起身向园子口冲来,其他几个亡魂也紧随其后。 第290章 阴差阳错 郑九逃离的速度极快,三两步便撞烂了周围那些用纸扎的竹子、盆景和假山,找最直线的距离越墙而过。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郑九确信白世玉看见了他,却未必认出了他的身份。 落地后,郑九一路狂奔,连续穿街过巷,离着他暂居的客栈越来越远。 在阳间,郑九可是领教过白家人只手遮天、嚣张跋扈的能耐,在地府估计也是如此,郑九可不想吃眼前亏。 盘算着已经甩开了追兵后,郑九迅速找了一个偏僻的所在换了一副装扮,然后绕路返回了客栈。 “呦呵,转悠了一整天啊,感觉如何?”话痨店小二正好就在店门口,见到郑九便热情招呼。 “不错不错……”郑九随口敷衍,但同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明明已经易了容了,这小二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 想是这样想,郑九并没有言语,而是冲小二点点头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如此,郑九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出门。 一日十二个时辰,在地府也是如此,待第三日一早,郑九才出门,在客栈下的厅堂又遇到了闲在一旁的店小二。 “客官,恕小人眼拙,您,您是……何日入住小店的?” 仅隔一日,小二居然认不出郑九了。 这就对了,郑九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阴司中辨别不同的人并非靠眼见的外貌,而是魂形。 所谓魂形,便是亡魂的外形,也即是人死时命魂所隐射出的肉身的最后状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黄泉路上,亡魂奇形怪状的原因,吊眼的、吐舌的、缺胳膊断腿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些极为细枝末节的阴阳界的常识,郑九似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只是没在意,当时扫了一眼,就忘在脑后了。 只好一本本翻阅,最终还是在道门法堂《阴阳篇》中的随笔《驭鬼说》中找到了出处。 上面不但魂形有详细的描述,还例举了几种‘骗鬼’的办法,最简单的便是制作一张符箓贴在额头,既可以短时间隐藏真实肉身,也可以根据需要变换魂形。 于是,郑九花了一整天时间画符,这张符实在复杂难画,在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张符纸后,终于画成功一张。 不得不说,道门牛叉,不可能被摆上大雅之堂的小小技法,对于郑九在阴司的活动给与极大帮助。 “来见一位朋友,某并未入住客栈。”郑九冲店小二打了个哈哈,以最快的速度离去,哪里理会店小二在后面鬼喊鬼叫。 眼下的郑九在地府众鬼的眼中是另外一副容貌,年少帅气,却又一脸不甘的冯启年,冯家二公子。 好像有点对不住朋友,但郑九没办法,除了冯启年,他把脑袋想通了也想不出第二个知道生辰八字的同龄人。 以前从小混迹在一起的土狼、同贵几人,别说郑九不知道他们的生辰八字,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天生的,穷苦贱命的人好像也不在乎这些。 自以为聪明的郑九,脑袋上顶着符箓方在大街上晃悠了半圈,还没拐个弯便听到身后有鬼打招呼,“冯兄,这一大早的要去哪里呀?” 郑九听到这句话,立时毛骨悚然。 这样也能被认出来?不对,冯启年死了?郑九再也忍不住的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个身着长衫的亡魂,正笑嘻嘻的站在身后。 “兄台认错人了吧?” “嗯?冯兄这是何意?前日里还在我家切磋棋艺,怎地今日装作不认识了?”那亡魂一脸不解。 “兄台借一步说话。” 郑九压低声音,然后不由分说,伸手一扯那亡魂便往背街的地方奔去,一口气七拐八拐的扯出了一里地,任那亡魂鬼喊鬼叫。 “得罪了,兄台,刚才你口称冯兄,指的是哪一位?”郑九强压惊怒交加的情绪询问。 “你神经病么?怎么好像突然中邪了一样,连我都认出来了?” “兄台最好直接回答问题,我脾气不好。” “我特么,你……自然是冯启年冯二公子啊。” “那么,请问兄台贵姓?”郑九再问。 “你究竟要闹哪样?若是再要开玩笑,这兄弟可没得做了?” “回答问题。”郑九不耐烦,手掌间忽然释放出了一缕纯阳之力,一丝一缕细如毫发,却是亡魂最怕的东西,一声惨叫响彻街巷。 叫声吸引了几个亡魂在巷口张望了几眼,然后又统统消失不见。 “你怎地变得如此无情、残忍,这这这这阳间之……” “再废话,还有更大的苦头吃。”郑九咬牙威胁。 “老子姓什么你不知道?姓宋啊,宋应东,这下满意了吧?” “姓宋?宋国宋家人?” “老子真是对你无语。”对方已经开始捶胸顿足。 “世人皆知,冯宋两家为世仇,你怎可能与冯二公子称兄道弟?” “那特么的是上辈子人的事情,关我们屁事?” “冯二他现在住哪里?” “拜托,你不要再唬我了好不好?你,来问我,自己住哪里?你觉得可笑不?” “休得啰嗦,还想再吃苦头?!” “……” 半炷香的时间,郑九在一处十分简陋的居所见到了冯启年和他的三叔冯海声。 果然,斯人已逝,郑九如遭五雷轰顶。 莫名其妙的冯启年小声询问宋应东,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带了一个与自己相貌相同的人?不是说好了没事儿不要轻易上门?如是云云…… 郑九扯掉了额头的符箓,冯启年观之,亦是惊的愣在了当场。 “我说你怎么又……哦呦,你居然是个生人?!”宋应东的反应明显慢半拍,自然也不知道郑九与冯启年之间的过往。 “郑大哥,你怎么回到地府来?” “谁杀了你?”郑九杀气腾腾,在他眼中,冯启年七孔流血,死的时候眼神里满含绝望。 “这不重要,天见可怜,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地府中与郑大哥见上一面。” “很重要,告诉我是谁?”郑九双拳紧握,牙齿都咬的嘎吱吱作响。 “……” “我说这位年轻后生,你就是启年口中常说的郑家公子,老夫冯海声,是启年的三叔,此事说来话长,你且莫要激动,这个……宋家小子,没其他事儿,你就先回去吧。” 郑九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只好强压一腔怒火。 而那宋应东见冯海声这般说,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心有余悸的拱手告辞,郑九欲动手阻拦,冯海声冲郑九摇摇头。 第291章 英雄故事 郑九猜不透冯海声的用意,眼看宋应东一转身飘然出门,他只扫了一眼冯启年,便嗖的一下冲了出去,一把将行之未远的宋应东又给抓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郑九手上就贴着拘魂的符箓,抬臂一张,什么样的亡魂都跑不掉。 在冯海声叔侄二人惊愕的注视下,郑九飞速掏出一张镇魂符贴在了宋应东的额头,紧接着取出一个瓷瓶,掐诀念咒,直接将宋应东收入瓷瓶中,封牢。 “郑家贤侄,你这是作什么?要闯大祸的。” 冯海声万万没想到郑九的胆子会如此之大,在地府中擅自使用道家拘魂手段是犯大忌的,而且这小子也太莽了,难道看不懂刚才的眼神暗示么? “我信不过这姓宋的。”郑九并不在意冯海声,而是看向冯启年,见冯二公子并不反对,而且还有一种释然的情绪,便知做对了。 “可是,再有何等理由也不应该把宋家小子拘起来呀,你这是在坏我们大事……” 冯海声也不高兴了,但话说了一半被冯启年打断,“三叔莫要这般说话,郑大哥与我是生死之交,为了侄儿,曾数度与白家人拼命,宋应东既然知晓了郑大哥的身份,无论他是谁,都不该轻易放任他离开。” “你好糊涂,如此一来,我们之前的大事岂不是白谈了?” “呵呵,叔父所谓的大事只不过是宋家人的一厢情愿,是真是假都难以辨别,不如借此机会从长计议。” “狗屁的从长计议,失去宋家人的照应,你我在酆都城恐怕都很难呆下去。” “堂堂冯家,怎会沦落如此地步?随时随地都想着得到他人照应?” 见叔侄二人争执不下,郑九之前已经压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又蹿了上来,此番言语极是不客气。 “郑家小子,我冯家如何,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我……” “好了,三叔,我与郑大哥许久未见,请给我些时间。”冯启年更不高兴,冷脸甩话,明着驱赶自家三叔。 冯海声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里的建筑都很狭小局促,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且远离酆都城中心,属于冯启年叔侄二人的空间,只有眼前的两间房,与前日里见到的白家大宅,简直没办法比。 未成想,阴曹地府的贫富悬殊也是如此之大,这里就如同阳世间的贫民窟一般,住着很多因各种原因未去轮回的亡魂。 “彭州一别,一言难尽。” 人鬼相对,十分诡异和安静,还是冯启年打破了沉默,开始讲起二人分手之后的遭遇。 他被劫掠到了洛邑之后秘密囚禁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地下生活,白家人对冯启年看管的十分严密,可以看出白家人是十分紧张的。 这种紧张氛围大概持续了半年多,冯启年过的十分无聊,除了吃吃喝喝便是睡觉,没有被审问,也没有白家的大人物来见他。 直到有一天,白家二掌柜,白世成自带酒菜来囚牢找冯启年喝酒,要他给冯家老祖写一封,遭到拒绝后,白世成并不着恼,开始给冯启年讲故事。 故事说的是四位英雄立志拯救苍生的事情,听起来很高大上。 因世道混乱,民生艰难,凡人不仅饱受官府掠夺,还要遭受修士欺压,人命贱如蝼蚁,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中凡人已经没有挣扎下去的空间。 四位英雄誓言要打破这浑噩世界,于是摒弃长久以来的家族矛盾联合起来对付修士。 经过协商,几位英雄制定了三条重要的秘密举措,其一,培养自己的武圣人,一举打破修士只手遮天的现状。 其二,以家族形式渗透到列国,把持列国朝政,为有朝一日天下大一统做准备。 第二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即便是前两条都失败了,几位英雄要倾其家族所有资源,改天换地。 所谓改天换地,便是利用天门已闭的机会,使用非常规的手段迫使阴阳互转,让阳间变阴间,阴间变阳间,让所有修士无路可活。 如此,方能为凡人打出一片新天地。 这三条举措可谓雄心勃勃,气吞山河,当白世成义正言辞、侃侃而谈的时候,冯启年都听呆了,他当然不是啥都不懂的公子哥,但仍感觉面对着一个疯子,说的都是疯言疯语。 白世成认为,这百年前开始实施的计划,第一条已基本失败了。 第二条只是部分成功,家族就算把持了某一列国的朝政,其强势地位依然无法与修行界的隐世宗门相提并论,所以,也不能算成功。 那么,第三条便是破釜沉舟了。 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有一位英雄背叛了另外三位同伴,决定不再投入家族资源折腾下去,并且拿走了逆转阴阳关键的一块拼图。 这块拼图,两本秘籍加一个药方。 说到此处,故事便结束了,或者还没有结束,但白世成不想说了,他阴恻恻的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冯启年,然后将杯中残酒喝干离去。 白世成讲的这个故事不仅让当时的冯启年目瞪口呆,也让郑九大感上头,疯人疯语听的多了,他发誓,这是听到的最疯狂的一个。 “后来,有长达近一年的时间,白家没有任何人再来找过我,每天在地牢中度日如年,没事儿我便琢磨这个疯狂的故事,越是琢磨,后脊背就越是发凉。” 郑九点点头,所谓四大英雄就是指白、赵、宋、冯四大家,而白世成嘴里所谓背叛的那一方便是冯家,所以,冯家遭到了其他三大加家族的疯狂打压,甚至到了连根铲除的凄惨境地。 更有一种可能,四大英雄可能不是泛指,而是真有的具体的人,比如冯家的老祖,会不会就是当年自诩为英雄中的一人呢? 两部秘籍,难道指的是《锻阳术》和《玄阳心经》? “一直到今年开春,白世成又来了,他说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不久以后,我便可以回家了。我说,哪里是我家?白世成得意的告诉我说,齐国济康城便是我的新家。”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老祖避难隐居的地方终究还是被他们查到了,可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问他,为什么?” “这家伙哈哈大笑,讥讽冯家人真的都很会演戏,但话锋一转又道,这时候演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刚收到了老祖的来信,让白家人带着我去济康城一叙。” 第292章 阴阳勾连 为去济康城见冯家老祖一事,白赵宋三家做了周密的安排,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可能再有。 冯启年打破脑袋也想不通,老祖宗藏的那么严实,藏了那么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自己突然冒出来了? 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他这条不怎么值钱的小命? 随着事情的发展,冯启年也认识到所谓约见绝非那么简单,因为双方约定的日期一推再推,从三月底推到了五月底,又推到六月底,最后才定到七月中旬。 这个日子定的十分古怪,恰好是七月半。 三家人因为时间的调整,也在不断调整布置,调动人手,最后被搞得筋疲力尽。 白家人忍无可忍,所有怒火都发在了冯启年身上,冯二公子因此遭了不少罪,但也仅此而已。 见面那一天,多数人都没想到这一天注定会是石破惊天。 冯家老祖找了个冒牌货现身,被白家人当场识破穿帮了,但这已经无碍于大局。 而三家人埋伏的众多高手尚未来及发难,便被突然冒出来的几名东州派修士宰杀的一干二净。 一直牢牢将冯启年攥在手上当肉盾的白世成也未能幸免,被一名修士击杀,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所谓人质。 倒霉的冯启年,被白世成垂死时一掌震碎浑身筋脉内脏,当场便没救了。 “可恼,可恨!”听到此处的郑九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三家无耻,冯家人更是冰冷绝情。 “这是一个很白痴的局,没想到三家人均会上当,不过也怨不得这帮蠢货,眼界不够,或者太自以为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的老祖宗能够说动东州派出手,准备了那么多人手也只是为了防董家,若是知道东州派会直接下场,打死他们都不会来。” “做你们冯家人,是不是人人都要供着那个老祖宗,无论对与错?是不是人人都要像他那般冷血无情?” “郑大哥言重了,老祖宗这样做也是万般无奈,若非他们逼人太甚,何至于此?至少在选择时日这一点上,老祖宗是考虑到我了。” “这话怎么说?” “七月半,鬼门开,老祖宗让三叔接我,也让三家折损的这些人在阳间活不成,在阴间更难立足,彻底消弭在这方世界里。” 还能这么干? “鬼门大开时,恶鬼村的许多恶鬼被放出来,将这些新死的亡魂全都掳到了恶鬼村,不是孤独终老,便是被一些有道行的恶鬼分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鬼差是不管事儿的。” “恶鬼难不成还能听你家老祖宗指挥?” “那倒不是,我六叔在恶鬼村。” 郑九闻听倒吸一口冷气,人老成精,这冯家老祖算计的如此精细,实在可怕,更可怕的是,冯家人似乎被逼的都不正常了,阴阳两界勾连杀人,闻所未闻。 听到此处,郑九居然无语。 “直接害死我的是白世成,他也死了,我便没什么好怨气的了,所以请郑大哥千万莫要激动,事情已经过去……” 郑九摆摆手,打断了冯启年,他现在一脑袋的问题,暂时还理不出个轻重来,只能先问最迫切想知道的,“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家老祖宗是那四位英雄之一,那么另外三个呢?还存活在世间么?” 这个问题中有个时间点对不上,按冯默声的说法,冯家老祖一百一十岁,而四家人搞的疯狂计划是从百年前就开始实施,难不成冯家老祖在十来岁时就是绝顶高手了? “实不相瞒,那三个人已经死了,都在这地府中,有着强大的势力,而我家老祖是唯一一个健在的。” 郑九点点头,未料想冯启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只有白家人把白家老祖的肉身给抢了回去。” “这有什么说道嘛?”郑九也觉得这句补充绝不寻常。 “我想,这或许也是你在苦苦追寻的答案。”冯启年便不再往下说了,因为三叔不知何时又来到这间屋中,正阴恻恻的盯着郑九。 “你不是我对手,我有一百种手段让你魂飞魄散。”郑九冷冷的警告冯海声。 “倘若如此,恐怕你也无法活着离开地府。” “三叔,郑大哥不是敌人,你千万莫要乱来。”冯启年发声相劝。 他知道三叔在地府呆久了,多多少少有点阴司的道行,但恐不是郑九对手,他很清楚郑九藏着的手段有多少,在这地府中最大的依仗还不是道术,而恰恰是他们冯家的玄阳心经。 或许是冯启年的劝说起了作用,也或者是之前郑九抓宋应东如同抓小鸡仔一般轻松,给冯海声以切实的震慑,他最终没出手,而是下了逐客令,“请你立刻离开,也莫要掺和冯家的事情,好自为之。” “想办法尽快离开地府,他们三家在地府的势力大到你难以想象,珍重,郑大哥。” 见冯启年亦如是说,郑九长叹一口气,拱手告辞。 走出这片晦涩、阴冷的区域后,郑九选择立刻离开酆都,冯启年的话再清楚不过,再待下去,三家人一定会发现他,也一定会将他杀死在地府。 说不定,郑九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也未可知。 郑九原本以为来地府的目的极难实现,却未料想会碰见已经故去的冯启年,那些看似像故事一样的消息,其收获远远超出了预期,只是没有条件继续留在地府去验证。 危机感迅速袭来,这是一种强烈的本能反应,郑九不敢怠慢,迅速冲向最近的城门。 可刚一靠近酆都的东城门,郑九便感觉被好几双眼睛给盯上了。 最为明显的是坐在城楼上打瞌睡的鬼将,此时这名鬼将已经站起身来俯视内城,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郑九,眼眸里分明有一双鬼火在跳动。 郑九已经用符箓将肉身隐藏,可现在看来并不能骗过对方,这种情况下就算拿出买路钱也没什么卵用。 论实力,郑九武王境修为未必能打得过鬼将,而且在酆都城中,对方有地利加持,动手必败,除非不计后果使用玄阳心经,可现在就玩儿命似乎为时尚早。 于是,郑九立刻扭头,很快钻入复杂的街巷中。 其他几双盯着郑九的眼睛也随之而动,这几个家伙实力如何不得而知,未在阴曹地府中真正打过架,郑九所看到的一切只能凭猜测。 现在已经基本确定,是冯海声出卖了他,可能冯启年也清楚,但还是想抓紧时间把重要的信息告诉郑九,冯二公子并非像多数冯家人那样疯狂偏执,他是正常的。 第293章 亡命酆都城 在酆都城的街巷中飞速游走,郑九不停的变换妆容,一会儿改回了刚来时的模样,一会儿又隐藏了肉身,反复测试紧盯着他的那几双眼睛。 最终确定有三个亡魂和两个生人。 郑九决定,趁着对方还没有大张旗鼓的攻击抓捕他,就在城内解决这几个尾巴。 于是,郑九开始绕着酆都城的中心区转圈,在闹市街巷突然拐进僻静处,然后突施杀招解决了第一个跟在身后的眼线。 这是一个亡魂,一张镇魂符,外加一剑,便让其彻底消失。 郑九已经在手中的桃木剑上贴了符纸,前后写满了灭魂咒,并以精血激发,一剑下去,普通亡魂根本挡不住,大抵飞灰湮灭。 绕道城北时,郑九解决了第二个眼线,一名在脑门上贴着符纸的生人,一掌拍在此人的后心,将其五脏六腑全都震碎。 迅速离开现场后,郑九直奔西门。 另外三个不太好对付,郑九亦能随时变换策略,能顺利出城最好,倘若不顺利,大不了再兜回来继续宰杀对手。 只要还没有惊动酆都城的官方,事情都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还没到西门,郑九便发现不对头,跟踪他的眼线消失了。 很快,耳畔便传来了奇怪的尖鸣声,街上原本悠哉游走的亡魂们看见郑九像是忽然见到了可怕的异类,纷纷躲避。 郑九暗道糟糕,不知道被他们用什么方法给锁定的了,关键是这种架势一定是惊动了酆都城官方。 危机时刻,郑九当机立断冲向就近的城墙,过不得城门就只得冒险翻墙而出,提气跃上房顶,郑九一路狂奔,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乎暴不暴露了。 然而,眼见城墙在望,郑九正欲加速,却陡然看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的鬼将,领着一群鬼卒出现在前方路口,拦住去路。 这名鬼将居然也是个熟面孔,使双刀,身长超过一丈,面孔就像是骷髅上贴了一张白纸,十分凶厉可怕。 前日里郑九还跟着看过热闹,这鬼将带着鬼卒围剿一所宅院,应该隶属酆都城内巡检司,今日便又冤家路窄了。 郑九驻足,与之对视一眼后转身就跑,暂时不想与酆都城内的官家人冲突,还是能跑则跑。 可是半炷香的工夫不到,郑九在下一个路口又撞上一名鬼将,这个外表看上去更夸张,足有两丈高,浑身上下若非罩着铠甲,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大骷髅骨架。 扭头再跑,当郑九遇到第三名鬼将时,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那便无路可选,郑九抽剑直接扑向对手,对面的鬼将一愣,万万没想到郑九居然敢冲过来,很少见到如此胆大的生人,瞬间暴怒。 这名鬼将的身高与普通人相仿,但是长的极为敦实,身上有不完整的血肉,也有暴露在外的骨骼,如此丑陋狰狞却并不罩甲,只是裹了一件短衫,手持双锤,抡圆了迎向郑九。 一道令众鬼心悸的毫光飞掠。 咔嚓一声,鬼将原地未动,郑九的身躯倒飞出去。 但是,令所有围观的鬼卒都没想到的是,不仅鬼将手中的大锤像被剖开的西瓜一样裂成两半,鬼将自身也同样裂成两半。 一剑斩杀一名鬼将? 确实如此,郑九也没想到,他只是一时兴起,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而已,在雷霆中灌注了玄阳之力。 没想到破铁片一般的雷霆与玄阳之力结合后,杀伤力会如此恐怖,虽然动手前郑九无法判断鬼将的实际战力,但揣测至少要也是个武王境,所以一动手便是十足十的力量,居然就把鬼将给杀了。 但这一杀便闯了大祸,这些巡检司的鬼将虽然只是小头目,却也是在酆都城正式造册的鬼差,此鬼一死,惊动了大鬼差之一,拱卫酆都城的利器酆都卫。 当郑九在另一个方向以同样的方式斩杀另一名鬼将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郑九身后。 郑九豁然转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座小山一般的恶鬼耸立在身后,此物青面獠牙,浑身上下都是圆溜溜的,圆圆的眼睛、脑袋,圆圆肩膀、肚皮,圆圆的大腿、膝盖、脚踝等,仿佛浑身上下都是用圆疙瘩堆砌起来的。 从来未见过如此肥胖的恶鬼。 也从未见过行动如此迅捷的恶鬼,当郑九还在端详对手的时候,这恶鬼已经一巴掌糊了下来。 一条浑圆的手臂带着浑圆的巴掌如一根特大号的肥硕蹄膀扑面而来,明明肥胖的不得了,却快如闪电。 尽管郑九凭借敏捷的速度躲开了这如雷霆般的巴掌,但没躲开其夹带的劲风,随即掀起可怕的风暴,阴风怒号如鬼狐狼嚎,直接把郑九给甩出去数十丈远。 在半空滑行的过程中,被震的头晕眼花的郑九,忽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身躯陡然下坠,又一名高大的酆都卫正张着硕大的嘴巴等着郑九落进嘴里。 周身腥臭味弥漫,身躯火辣辣的,郑九瞪眼一看,居然是一条长舌缠在了腰间,眼看就要落入那深不见底的嘴巴,郑九挥剑疾斩,一道刺目的白光飞掠,如同在昏暗的酆都城划过一道闪电。 紧跟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呼号,响彻整个酆都城,郑九一剑斩断了下面那个酆都卫的舌头,玄阳之力完全爆发,那酆都卫被伤的不轻。 要命之际,郑九哪里还敢有丝毫保留。 挣脱那舌头的羁绊,郑九掐诀先念一道净身咒,随即身躯在半空连续翻滚,尽量拉开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同时掏出了一张符箓。 落地后,郑九便立刻口念敕雷符咒,“天精天神,移敕角,井鬼柳星,神助敕,疾疾至。急急如律令。” 随着符纸燃烧,黑暗的空中果然出现了滚滚闷雷之声,两名准备围堵郑九的酆都卫惊骇莫名。 可只是片刻间,闷雷声便消失了,原本放出微光的半空又骤然恢复了黑暗。 “呦呵,毛都未长齐的娃娃,倒是个硬茬子,但也仅此而已。”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黑的根本看不清相貌,调侃一句后朝着郑九遥遥一指。 第294章 往生净土 半空出现的声音让郑九心头一震,似乎在哪里听过,几乎瞬间便能挑起他的恐惧与仇视,以至于一条黑线袭来都忘了躲避。 只是武王境的修为还是让郑九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的做了一下挣扎,黑线洞穿了郑九左胸,差一点击穿心脏。 以郑九金丹境巅峰的身体强度居然扛不住对方的遥遥一指,这黑影战力之恐怖已经远超之前的那些所谓鬼将和酆都卫。 对方咦了一声,惊讶的看到郑九非但没死,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以剑杵地对其怒目而视。 “还是个熟人呐,小师傅命大的紧,这回看你死不死哦?” 黑影居然也认出了郑九,在渡阴之路,他与同伴对付清风痛下杀手,就是这个小家伙,居然给他逃了,也怪那卫头丙被付清风的飞剑伤的太重,无力追击,今天冤家路窄。 “你口气之大,不知道在谁人名下做狗啊?” 郑九运足中气回怼,此时周围聚满了围观的亡魂,还有鬼将、鬼卒形形色色,这句话围观的众鬼大抵听不懂,但黑影一定能听懂。 “小鬼头,死到临头还敢张嘴乱咬,也罢,本座索性就给你个痛快的……” “等等,你敢不敢把渡阴之路的所作所为当众说出来?” “找死!” 黑影大怒,左手掐诀,右手凌空虚抓,翻腕儿间一颗黑色的火球砸向郑九,火球呼啸,黑焰猎猎,看似毫无温度,实则可以瞬间焚灭灵魂。 而郑九也绝非只光顾着说话,除了手心里攥了很久的小木牌,他还掏出了律法傀儡,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管不管用,尤其后者靠灵石催动,在地府可能不是那么靠谱。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干脆同时激发。 郑九突然扬手,迎着黑色火球将小木牌砸出,不管土地公韩茨是不是在吹嘘,他心里是有一定期待的,之前疯狂将玄阳之力灌注其间,木牌丝毫没有损伤,便证明此物不凡。 木牌脱手后瞬间化作一团白色光球,一黑一白两颗火球迅速相撞,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黑色火球在难以反应的瞬间崩碎,而白色光球则直接冲向那黑影…… 几乎于此同时,咚,咚咚! 接连三声律法傀儡的敲击声,在这酆都城中如同被放大的炸雷一般,震的地面晃动,附近有些脆弱的建筑都被震塌了,更何况站在近处观战的亡灵和鬼卒,顷刻间飞灰湮灭。 半空中那黑影的尖叫声被律傀儡的敲击声淹没,虽然很狼狈的躲过了白色光球的轰击,却也被炙热的玄阳之火灼伤,可是黑影居然没有再度反击,也没敢逃走,而是冲着郑九遥遥下拜。 因为现在的郑九,头顶一颗浑圆的白色光珠,散发着圣洁肃穆的光芒,背后背着一杆金色的锡杖,如同下凡的真神一般神威不可冒犯。 四周的亡魂也都瑟瑟发抖的纷纷跪下,在地藏王的神辉面前一切都是尘埃浮云…… 终年昏暗的酆都城从未有过如此光亮,很多亡魂都承受不住这样圣洁的光芒,纷纷消散于尘埃中,城中所有官衙都陷入到死寂一般的沉默中。 好在光亮没有维持多久便暗淡了,一切又恢复到之前的黑暗中,那被众鬼和亡魂跪拜的中心点,那个持有地藏王双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韩国大宛城,土地庙。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贴在一棵小树上,就像是被大风刮来的破衣烂衫挂在那里一般,黑影随风而动,但一双眼睛是相当明亮的,死死的注视着面前破烂不堪的土地庙。 土地公韩茨已经在此处盯了足足三日,时间如此之久,那小子下去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会不会死在下面,实在不好说。 但今晚天象异动,恐怕土地庙要出事…… 幸亏老夫有先见之明,留着那小门没封死,韩茨正在胡思乱想间,忽闻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土地庙都炸开了,连带着这棵小树都晃动不止。 在碎石烂瓦乱飞中,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然后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直愣愣的摔在了地上。 “哎呀,老夫的金身……” 韩茨痛苦的嚎叫了一嗓子,赶紧跑了过去,地上挺尸的小家伙果然是郑九,一查鼻息,好算还活着,可就是伤的太重了,胸口一个大洞,四周的肌肤如同被烧焦的锅巴。 卧槽,这小子在居然在地府招惹了酆都卫的统领斗卫甲,那就不用说了,这样都没死成,一定是用那地藏王的牌牌保命了。 韩茨连忙用法力替郑九续了些真元,然后抱起郑九去山里。 齐国,济康城。 大钟寺内一间简陋的禅房里,临时挂单的普渡和尚刚刚完成晚课,忽然心有所感,便起身来到禅房外。 看着无边的夜空,普渡和尚忽然向西方拜下,“我佛慈悲,往生净土,一定要真信,千信就是千生,万信就是万去,法并无不在,法无处不在。” 言罢,大和尚自嘲的笑了,回身到禅房收拾行囊,准备连夜离开,尽管明日便要召开寻龙天榜盛会,那又如何? 济康城东城的凌云阁,是整座城中除皇宫以外最宏伟的建筑,此处是专门迎接国宾的皇家馆驿,近几日戒备森严,有极为尊贵的客人入住。 上云阁住进了九位修行界中的仙师,代表着当今最具实力的九大隐世宗门。 中云阁接待的是当今列国最富盛名的七个武道大世家的家主或代表。 下云阁客人的身份也不简单,均是列国最具实力的武道大门派的掌门或代表。 此地庄严、华贵,而又肃穆,能有资格入住凌云阁的,绝对是一方豪强和大佬,能在这寻龙盛会中被邀请入住的人,绝对有资本够回去吹一辈子。 然而,此时上云阁的仙音露台上,有人在吵架,不但吵得激烈火爆,而且嗓门大的惊人,不仅凌云阁上下都能听清楚,而且凌云阁之外数里地也都能听到。 奇怪的是,吵的如此热烈,居然没人敢上去相劝。 似乎所有人都喜欢竖起耳朵聆听仙师之间互喷吐沫,其中一方明显处于劣势,而且节节败退,很多人不用抬头看,便知道是华阳宗的长老戴天德。 因为其嗓音独特,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非常富有磁性。 而另一方口沫横飞、喋喋不休,几乎指着戴天德鼻子骂的便是萃华宗修士,张十九。 第295章 深藏不露 自从昨日入住凌云阁,张十九已经发挥了两场舌战。 第一场,因为魔门代表出言不逊,有影射天一真人是神经病的嫌疑,张十九便追上去大骂,骂的这位魔门长老数次豁出去要跟张十九拼命,但由于东州派安保措施周密,没打起来。 紧接着,今日一早,因为傲慢的修罗门代表羞辱凌云宗长老,被张十九撞见又是一通谩骂暴击,搞得原本齐国君主来凌云阁与众仙师共进早餐的计划也给取消了。 修罗门与萃华宗原本就势同水火,张十九这一骂便引发了战端,尽管东州派出动了五六名高阶修士,硬是没拦住。 张十九跟这名修罗门长老一通好打,打的惊天动地,若非东州派早在此处设下了强大的法术禁制,否则灵力乱飞,凌云阁真有可能被二人给拆了。 直到双方被完全拉开,张十九居然还占了点表面便宜,掰下了对方一根手指头。 今日夜里是第三场,没有任何理由,张十九就是单纯看不惯戴天德,说他像狗一样成天跟在云浮子身后摇尾巴。 这便让戴天德的老脸挂不住了,怒斥张十九是疯狗,萃华宗的人全是疯狗,见谁咬谁。 两人这通骂,一直骂了一个多时辰,反而没人劝架了,人人都希望两个家伙打起来,早点打死早超生,实在头疼。 偏偏二人不打,搞得东州派一帮修士紧张兮兮的围了好大一个圈子,以便隔开战场,随时上去劝架。 没想到修士们都站的快打瞌睡了,二人还是在互喷口水,只是戴长老要比开战之初差远了,理屈词穷加之中气不足,往往被骂了四五句,他方能勉强回上一句。 “萃华宗派这么个玩意儿来,纯粹就是在恶心人,想把盛会搅黄,找个机会将其除之算了。” 修罗门代表沙利门眼睛里冒火,他早就拿定了主意,若是今日不能说服其他几派代表,等明日盛会结束后,他一定要在回去的路上弄死张十九。 “那又如何?盛会顺利召开已经势不可挡,萃华宗这点小伎俩还真就下作了,且看他表演,一切等盛会之后再说。” 云浮子冷笑,沙利门与之想法不谋而合,盛会之后杀了张十九,再看萃华宗的反应,当然不是白痴一般的直接杀了,而是要做个局,以验证萃华宗内部发生大规模内讧的消息是否准确。 “这般吵下去,岂不是让凡人看热闹?你我修士的颜面何在?” 摩天宗长老莫非云也有此意,但他为人滑头,绝不会在话里话外明着出头,只是在一旁煽风点火。 “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莫长老以为你我修士的颜面应该放在哪里呀?” 莫非云冷眼扫过去,说话的是锦瑟堂的长老,是地位仅次于锦瑟夫人的大高手,赤天圣手火雷仙子,此人的修为怕是已经摸到了合体期,不是此人对手,莫非云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有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嚷嚷道,“都散了吧,没球个意思,回去睡觉。” 此人是川蜀国峨眉顶的高人,少有的和尚,生冷不忌的那种。 于是,人们三三两两离去,被装点布置成天庭仙宴的凌烟仙池顷刻间只剩下了青阳道门长老云浮子和东道主东州派的内门大长老段承望。 不远处的叫骂声依然不绝于耳,段承望冲着云浮子摇头苦笑,“未料想弄成这样,段某有负所托了。” “哎,段长老哪里话来,萃华宗就这副德行,贵派与之交往不多,不似我道门与之交好了百年后又打生打死,那种感觉才叫做酸爽。” “哈哈,云浮道长风趣,明日盛会不知贵门两位真人中,是哪一位到场?” “广平真人,还请段长老见谅,到此刻方才确定下来,并非我道门矫情,而是太平真人原本想亲自来,可是上次因为萃华宗方晓突然登门造访,不得不强行出关,落下了些病根,实在勉强不得,对不住了。” “既是广平真人来,我即刻禀报我派掌门,也好做些准备,也请云浮长老转呈,东州派上下对太平真人的问候。” “好说好说。” 云浮子目送段承望离去,堆满笑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阴冷的眼神看向仙音露台,挖空心思琢磨了一番才拂袖而去。 对于张十九来说,有没有听众,吵起架来都一样神采奕奕,而对于本就处在劣势的戴天德来说,没了听众,尤其连云浮子都走了,顿时感觉失了依仗,自己像被耍猴一样戏弄,要么杀了眼前这人,要么转身就走,省得继续丢人现眼。 戴天德自诩还有点自知之明,选择马上走人,他才不会做出头鸟去直接面对萃华宗的剑锋,都在一旁拱火,让老子杀人?门都没有! 望着灰溜溜逃遁而去的戴天德,张十九实在无趣,仰望星空,孤独求败。 “张长老慢行。” 正欲拾阶而下的张十九吃了一惊,回头观瞧,一名妙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仙音露台上,他居然没有察觉,这份身法妙不可言呐。 是了,刚才一番陶醉,自我吹嘘了两句自然放松了警惕,才让这女子趁虚而入,嗯,不可自满,不可自傲…… “张长老在想些什么?”少女见张十九发呆,好奇又问。 “啊?没有什么,敢问姑娘是……” “小女子何东荷,奉家父之命特来看望张长老。” “原来是何掌门千金,幸会幸会,某,只是萃华山中一匹夫,担不得长老之名。” “家父说,来参会的都是高修大能,都是长老……” “好吧好吧,不知何掌门有何事赐教?” “家父说,明日盛会开幕后,请张长老到东州派蓬莱顶一叙,自有我派贺、刘二位长老引路。” “就这个事儿?” “还有,家父问,方门主的伤情可好些了?” “那是好的棒棒的,目前正在闭关探索开天之大道。” “如此甚好,小女子便告辞了。” 望着何东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张十九皱起了眉头,中州派果然深藏不露,何掌门更是高人,派了女儿来问好,实际上是警告,警告张十九管住嘴,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选择在如此高调的仙音露台上问候,也是有意让与会的各派修士知道,东州派非常在意张十九的安全,同样是警告,谁敢在大齐国杀人,便是跟整个东州派作对。 这是阳谋,被何掌门随手一耍,就玩儿的非常溜。 他为什么不随便派一个长老来说这番话,而是派了自己女儿,便是向所有人表明,他何长秋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同时也很明确的向青阳道门表明,东州派不站队,但绝不会与萃华宗为敌。 萃华宗的剑虽然犀利锋芒,但还是不能小瞧天下英雄啊。 张十九并不是只会吵架,没有孙十八在身边,他的头脑是相当清醒的。 第296章 说者有意 与上云阁明争暗斗、花样百出的吵架、打架不同,中云阁的七大武道世家则要沉闷很多。 偌大的馆舍、宴堂甚至安静的一天之内能保持数个时辰里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七大世家自然以白、赵、宋、董为主,外加大周国的李家、大燕国的胡家和南楚国的冉家,一共七家。 原本宋国冯家的地位便是被冉家所取代。 这是前三年武道天榜的总排名的结果,基本被武林同道所公认。 但这种公认是大有水分的,白赵两家人联手在天榜比赛前大肆打压异己,操弄比赛规则,已经引起公愤,这才是真正被公认的恶行。 好在修行界的仙师们不傻,传闻萃华宗的仙师大闹青阳道门,根本不承认之前三年的排名,于是推倒重来了。 这是武林同道的幸事,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总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不幸的是,这样的公道本应该由武林中人自己拨乱反正,而不是靠外力,而且说难听点,武林如何,与修行界的仙师何干? 但不管谁更讨厌谁,在现实中,修行界与武林又捆绑到了一起,非常无奈,对此,武林同仁不得不接受。 因为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传闻,是萃华宗与道门秘密冲突后传出来的,萃华宗扬言,如果不能推翻之前的武道天榜,其麾下修士便会将列国所有的武道大世家铲除干净。 言之凿凿,其凶悍霸道,让武林人士无不闻之色变。 此后,身为正道领袖的青阳道门坚决反对萃华宗的错误言论,并与之据理力争,不惜消耗大量资源与萃华宗斗智斗勇。 经过数次较量,迫使萃华宗收回其猖狂而不负责任的言论,作为交换条件,道门也承诺重塑武道天榜、公平赛事、取消白赵两家独大的裁判制,这才为新的武道天榜打开局面。 这便是在武道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故事,未经证实,但人们津津乐道,普遍接受,青阳道门是正道楷模,有它主持公道,一贯高高在上的冷血修士面目也变得非常正面和可爱。 萃华宗是嗜血邪恶的代表,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远在西域的魔门还要恶劣,人们应避而远之,比如说那个在高空仙音露台上喋喋不休的萃华宗修士就十分可恶,七个武道世家中有五个都在想着如何上去将之宰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还有令人开怀和鼓舞的消息,便是白赵两家被打压,这一点,青阳道门做的十分公正,大快人心。 可是,这个时候萃华宗又冒出来了,表示仅仅打压还不够,应该对白赵两家做出各种限制,并适时展开调查白赵两家近几年所作所为与瘟疫频繁爆发的关联程度。 都是打压,青阳道门的做法让人敬佩,而萃华宗则有沽名钓誉、趁火打劫的嫌疑,反而让人诟病。 这便是由修士牵头,涅盘再生的武道天榜,或者说列国武林眼下的生态,传统的七大世家中,只有冯家出局,但白、赵两家的日子眼下最不好过。 董家作为东道主,最为小心翼翼,李家和燕国胡家最为沉默,他们曾一直是被打压的对象,而且与萃华宗关系微妙,言行上稍有不慎便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只有新晋的冉家,似乎新鲜有余,人畜无害。 下云阁最为热闹,席宴上也最没规矩,人人喜笑颜开,端着酒杯四处寻朋唤友,吆五喝六,图的就是个露脸,图的就是个开心。 这些人中也以几个历史悠久的世家和名门大派为尊,比如华山派、韦驮门、昆阳门等等,因为无法挤进七大世家,倒也心态释然,在下云阁如众星捧月,乐在其中。 列国武林之大,门派世家多如牛毛,能被此次盛会正式邀请前来参赛观礼的不过六十家,都是实打实武林中出类拔萃者。 角落里三人,正边饮边谈。 “这济康城的热闹,似乎成就了道门和东州派,萃华宗反而成了人人唾弃的邪道宗门,是不是很滑稽?”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武人,一脸络腮胡子,生的十分威猛,此人便来自晋北韦驮门。 “顾兄此言差矣,这三大隐世宗门本就屹立在修行界最巅峰,不需要谁去成就,倘若说真有成就的话,自然是董家的泰阳派莫属。” 接话的是王九儿,照例是女扮男装,一身短打劲装,典型的少年豪侠,此番奉命再度寻找郑九,身份是华山派弟子。 “对对对,王老弟所言极是,咱们武林中人只言武林之事,修行界离着太远了,此次董家的确是大放异彩,虽然占了东道主之利,但潜在的高手之多,令人难以置信。” “董家本就家大业大,又藏在大齐国的羽翼之下,潜在的实力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倒是白家和赵家损失惨重,又连遭打压,恐怕连七世家的位置都难保啊。” 第三个说话的是来自南楚国琅琊派的长老,姓费。 “哈哈,费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赵两家损失不假,前一阵子还在济康城内吃了大亏,但惨重就远远谈不上了,两家表面上被打压,实则是道门在保护他们……” “这话又从何说起?”费长老奇道。 “若非与二位今日一见如故,下面的话,姓顾的是万万不敢说的。”言及此处,顾姓豪客四下里望了望,才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可能不知道萃华宗一直在查瘟疫的源头,听说不久前抓住白家的实锤。” 这个消息对费姓长老来说很震撼,可对王九儿来说稀松平常,郑九早在几年前就不要命的查了。 “萃华宗内部已经有了除掉白赵两家之心,可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毕竟白家背后的大树是青阳道门,所以才有了萃华宗与道门间的种种龌龊。” “原来如此……” “二位闯荡江湖,也应该是知道的,萃华宗凶名之盛,说干谁便干谁,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若非道门拦着,十个白家也被连根拔掉了,所以,为保白家,道门实则在武道天榜一事做了重大让步,否则为什么要推倒重来呢?为什么要剥夺白赵两家对赛事的主导权?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难道说白家人真在做那些天怒人怨之事?”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儿了,莫说顾某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敢瞎说,反正江湖上传言道门如何如何牛逼,听听就好,真正牛逼的是敢杀人的,而且杀了人拍拍屁股概不负责的那种。” “明白了,很多人都忘记了临仓城之战,傻子自然都是多忘事儿的,对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此刻,说者显然有意,就看听者是不是无心,王九儿端起杯中酒慢慢品着,当着华山派的面说萃华宗的事儿,你当老子当真便是你眼里的傻子? 第297章 蠢如猪狗 大青山,天魔眼。 太平真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水潭下的囚牢看望久未谋面的大师伯,天玄真人。 他要来确定一件事,大师伯何时会要了广平子的性命。 就如同上次广平子来时一样,太平子也是先隔着门洞观望天玄真人在做什么。 “你们师兄弟二人真是一丘之貉,怎么都如此鬼鬼祟祟?” 天玄真人没有假寐,也没打坐,就是单纯在发呆,自从水潭的水流有变化,他便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想到是太平子亲自前来。 “大师伯说笑了,小侄担心打扰师伯清修,自然不能轻易造次。” “哈哈,师侄越来越会开玩笑了,都能把大师伯囚禁起来,你还有什么不敢造次的?想做什么,尽管说来,不要装。” 太平子的脸皮自然是比城墙还要厚的,不辨不怒,唾面自干,“大师伯明鉴,广平子无知,向您讨了道露去,这一脚便踏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知道大师伯希望他何时去死?” “咦?大侄子这话可就有点血口喷人了,莫非好事做不得?”天玄真人异常恼怒。 “广平子贪婪无知,但小侄还是了解一些的,道元符种若非天生血气培养,后天植入的必遭反噬,用道露去解虽然是最有针对性的疗法,但若不事先毁去符种上的道果和败叶,道露便是毒丸,一时治标,却能毁了整个符种的根基,是不是这个道理,大师伯最清楚了。” 太平子侃侃而谈,见识和对道元符种的理解果然不是广平子可以比拟的,这也是为什么得知广平子得了道露后而骂其白痴的原因。 “贤侄很有趣,见地是不错呀,可老夫猜测,贤侄得来的这份理解是偷窥了广德先师留下了仙箓,对吧?” “是又如何?”太平子很坦然,反正道元符种也偷了,仙箓打开看看也无妨,反正整个道门我最大,谁人能奈我何? “啧啧,大侄子倒是脸皮厚,道理诚如你所说,便是那样,但只知皮毛的道理往往不是道理,是歪理。” 太平子笑了,故意正了正衣冠道,“愿闻其详。” “若是广平子只是初步被反噬,自然是按照你说的道理来做,在使用道露之前,毁了元神,迫使道果枯萎,再拔除所有败叶,这是个痛苦的过程,只要能承受的住,再用道露让符种重新生叶结果,便是根除之道,” “可若是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第一要务便是保命,直接使用道露是唯一破解之法,保命之后,符种会烂根,道树会枯萎,但还不至于要命。 “此时最为关键,要用我宗门最常见的吐纳术‘三清换气诀’配合散气丹丸,连续运功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剔除所有腐烂的东西,再用第二颗道露,但凡元神没有彻底散掉、符种在体内有一丝残留,都会重新生长,再结道术道果。” “此乃道露最正确的用法,贤侄可知?” “啊?”门外的太平子张了张嘴巴,一下子懵了。 来之前他是狠狠做了一番功课的,偷窥仙箓,查阅了宗门内所有有关道元符种的资料,又结合自身与广平子遭受反噬后的症状才得出了天玄真人利用道露杀人的结论。 结果被天玄真人如此一说,他竟一时间无法反驳,仔细回味天玄真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颇有道理,仙箓中也揭示过,符种毁而重生的道理如同涅盘,这便难辨真伪了。 “身为通天境高手,应已窥得大道真谛,就算你没有炼制过道元符种,也应该知晓阴阳相济的道理,所谓反噬,便是因为根基不稳而强行催生符种导致阴阳不调,而道露是唯一可以调和之物,亏你还是我三清弟子,怎地蠢的如同那猪狗一般?” 天玄真人厉声喝骂,根本不给太平子任何颜面,一是对这对忘恩负义的师兄弟表达愤怒,其二是讽刺两个蠢货妄称通天境顶尖强者,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还一个个贪婪的要命。 即便被骂的如此不堪,太平子也面无表情,他要比广平子有城府的多,反复咀嚼天玄真人的话,来推测这番阴阳相济的道理,究竟是真是假。 与广平子相比,太平子受符种反噬更为严重,他原本以为仙箓可以解决面临的麻烦,可惜无用,眼前这个让他又恨又怒的大师伯是目前唯一可以解救他的人,怎奈他疑心病太重,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大师伯所言,小侄受教了,只是太平子有一事相问,倘若广平子的符种烂根,大师伯会不会如之前所言,给出第二滴道露?” “呵呵,我凭什么要给?凭广平子长的俊俏?还是凭你师兄弟二人心狠手辣?” “如此说来,大师伯所言一切岂不都是虚言?” “错!不拿出让我老人家满意的东西,老夫又怎可能让你二人满意?你说虚,那便虚,好自为之呀大侄子。” “小侄懂了,广平子对您的承诺,一定能做到,他若做不到,由太平子来兜底,这下是否能让大师伯满意。” “别光说不练,老夫等着瞧。” 太平子倒也干脆,认真对着小孔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确认太平子真正离开天魔眼之后,洞窟内又热闹起来,气流乱窜,嘈杂声四起。 “啊哈,老杂毛,你的徒子徒孙真让老夫开了眼界啦,脸皮厚就不说了,死缠烂打到这种程度,还左一个怀疑右一个疑问?特么的,真让老夫怀疑,这是三清座下的弟子?” “是呀,贼老道,老子也怀疑是不被关错地方了,你这道门比贼窝还黑呀,什么时候欺师灭祖都这般气宇轩昂了……” “关你屁事!”天玄真人反怼。 “哈哈哈,贼老道心虚了,不如合作一把?你用那什么道露赚那广平子前来,老夫有一计,定让那蠢货心甘情愿的打开牢笼与你见面,到时候凭借天玄真人的手段势必将其擒下,老夫条件不高,只需要放老夫出去即可……” “不需要,你安心待着就好。” 天玄真人冷冷回了一句后便不再说话,脑子里却在盘算上次广平子来的时日,大概已三个月有余,还差些火候。 是夜,萃华峰旁的莲花台,是太上长老张庭佑的洞府。 一道剑光从青云峰飞掠而来,在洞府前显出人身,是青云峰峰主叶知秋。 “张长老可曾歇息?” “未曾,叶峰主可进来一叙。”洞门自动打开,叶知秋也不客气,闪身而入。 “不知叶峰主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张庭佑正在画画,他本不擅长丹青,但听了裕德真人的建议,画画磨性子,否则他真会忍不住杀人。 “为那麻烦的小子而来。”叶知秋在张庭佑的洞府中根本不客气,自己动手斟了一杯仙露,然后坐在石凳上翘起了二郎腿。 第298章 给他找事做 张庭佑闻言便坐了下来,‘那小子’,二人都很清楚指的是谁,难道说惹出了大麻烦? “你且慢慢道来。” “手环断了,说明那地藏王神牌被用过了,那小子在地府一定遭遇了大麻烦,我甚至怀疑他发现了什么非常要命的东西,从而被追杀,为了保命不得已使用神牌。” “然后呢?”张庭佑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那小子没死,只是被追杀而已,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长老糊涂。”叶知秋跺脚,一口气将杯中的玉液当白开水灌进肚子里,“那小子发现的秘密肯定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若是换作你该怎么做?” 张庭佑想了想,面色又渐渐凝重,“叶峰主的意思是说,他会来萃华宗寻师?” “不然呢?” “老夫想来……不会,试想之前,你们那么多人去韩国请他回宗门,结果这小子宁可入地府,都不愿意就范,说明什么?说明他怕呀,怕身上藏着的秘密被挖出来,小命不保,对不对?所以老夫断定他不会回来。” “此一时彼一时,若非地藏王神牌被启用,我也不会往这个方向猜,没在地府搞出大动静,何须动用神牌保命? “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子跟是方晓一个德行,咬住的东西死不松口,还记得两年前,他与付清风混在在一起跑到魏境搞事情,难道那时候他不怕么?” “说不定是付峰主当时挟持了他也未可知。” “你还不了解付清风?能用飞剑保他的小命,你管这叫劫持?” “这个……”张庭佑挠了挠头,感觉叶知秋的逻辑虽然有点勉强,但回萃华宗寻师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方晓就是如此,有的时候非常冷静精明,有的时候又蠢的让人看不懂,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看待某个事情的立场和态度。 “还有,瘟疫这件事牵扯面非常复杂,不是说你干掉一个白家或者赵家就能解决的,倘若这小子真为这件事找上门,请问你这个做太上长老的该如何处置?” 嘶~ 张庭佑皱起了眉头,只能暗道卧槽,现在宗门内的矛盾十分尖锐,就算他与裕德真人联手弹压,往死里踩两个洞府,可依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火药桶就摆在眼前,随时会爆发。 如果这小子找上门,那便是火星子。 且不提什么瘟疫不瘟疫,单单是方晓记名弟子这重身份便能让反对者找到无数个理由搞事情,再加上此子体内的道元符种,绝对是乱上加乱,给方晓扣一个与道门媾和的大帽子,浑身长满了嘴都无法说清楚。 “这小子现在在何处?”张庭佑问。 “不知道,我已经派峰中弟子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皓月峰那头有什么动静?是否知晓此事?” “那我哪里知道,那个疯婆子我是不会去招惹的。” “有什么办法拦住此子?” “打晕他,藏起来,要么就给他找事情做。” “藏起来是不妥的,毕竟是门主的弟子,日后的事儿不好说啊,那不如就给他找事情做?” “你是太上长老,你看着办,我只是来提个醒。”叶知秋说罢站起了身,欲拱手告辞。 “等等,你我都如此坦诚了,你就不能明着表个态支持方晓,让有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放弃幻想?” “呵呵,我叶知秋早已明确表过态了,在替梁峰主报仇之前,青云峰上下绝不站队。” 你大爷!张庭佑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正如叶知秋的判断,郑九刚醒来没多久,便开始做去萃华宗的准备,在地府里,冯启年透露出的消息非常重要。 所谓四个英雄,至少都是武道武尊境的大高手,已经死了三个,与过去很久前武林发生的事情相吻合。 三名武尊级强者被修士先后斩杀,这是轰动一时的武林大事件,郑九认为这三名武尊级强者便是白赵宋三家的老祖。 只是直觉,没有证据,但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有答案。 关键是,冯启年特别透露了一条消息,白家老祖的肉身被抢了回去,这看似人之常情的事情,里面却一定藏有大玄机。 因为冯启年知道郑九在追查什么,不会在那么有限的时间里说废话,白家老祖的肉身可能是未来破局的关键。 凡生世界里不是没有武尊级强者了,至少还有个冯家老祖,他为什么始终藏着,哪怕是自家儿孙被屠杀殆尽也绝不出头,如同千年的老龟一般。 正常理解是他担心被修士追杀,可在郑九看来还有更深层的问题,便是冯家老祖手中掌握的所谓药方与白家老祖的肉身有直接关联。 想要偷天换日,更改阴阳界,只有疯子才能想得出来,但现在这群疯子正在着手行动,郑九相信与频繁发生的瘟疫有关联。 如此一大串事件,郑九终于将之串了起来,但若想验证是否如猜测中那样,郑九目前没有这个能力,无论在地府还是凡生世界,他都人单力薄,必须找援手。 唯一可信任的援手便是萃华宗。 至少萃华宗内有一部分像付清风那样头脑清醒,人品正派的修士。 至于回去之后遭遇何种风险,在现在的郑九看来都无法比眼前这件事重要。 土地公韩茨自然是劝不住郑九的,也无需劝,这种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他只关心何时重塑他的金身? “这也不难,我写封信,你扔到宛城内的凌云医馆便好。” 把信交给土地公韩茨,郑九便上路了。 熟料,郑九还没走出宛城境,韩茨便火急火燎的追了上来,“大事不好,你那医馆被人烧了……” 郑九皱眉,暗道医馆被烧,无外乎是被百道门报复,重建就是了,但不能影响他去萃华宗的大事。 可是扭头后没走多久,韩茨又追上来了,“你那医馆里的郎中全被人绑走了,说若是幕后的家伙不站出来赔偿镇邪宗府的损失,他们便会把那些郎中全都杀了。” 郑九停步,觉得哪里不对头,可又说不上来,再紧急的事情没有人命重要,邵老头人不错,百道门该死。 一天时间,郑九不但把蒲家堡重新犁了一遍,还把残存下来的天威宗府给灭了,斩杀各类邪门歪道的妖人一百多,救出了邵老先生和众多郎中。 正当郑九拍拍屁股准备重新上路的时候,发现彻底走不了了,天威宗府一个为了活命的妖道供述,蒲家堡下还有一个地下世界。 第299章 投桃报李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条被废弃的渡阴之路,规模之大,比郑九在魏国见到的那个还要大。 这里显然已经被人为处理过了,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成堆成堆的灰石块表明,这里至少耸立过九座用来祭炼生魂的阵法。 郑九很懊恼,当时剿灭镇邪宗府和蒲家堡的时候没有认真细查,以至于留下了如此之大的遗憾。 初步估算,在这里被关押和祭炼掉的生魂数量至少超过了三十万,已经远超大宛城鼎盛时期人口的数量。 一定存在一条秘密通道,与宛城之外的渡阴之路相连通,郑九相信韩国国土下绝不会只有一处渡阴之路,就算对手为绝后患,把通路封死了,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当郑九犹豫是不是要花时间将之找出来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就直愣愣的站在石门之外,被郑九看见也毫无顾忌。 这是一名修士,而且还是化神境以上的高阶修士。 “你是谁?”郑九问,同时也非常坦然的抽出了他的雷霆。 “鄙人肖炎,来自萃华宗青云峰,你不必紧张。” 来人的直白和坦率并没有让郑九放松警惕,又道,“你们上次来了很多人,难道还没死心?” “不一样。”肖炎耸耸肩膀,“某奉峰主之命转告你一句话,莫要回去,尤其在这段时间。” 肖炎的话让郑九愣住了,之前那么多人来要蛮横的把他掳回去,这人又说不能回去,变化之快,让人无所适从啊。 “你不用吃惊,现在宗门内部情况很不稳定,门主他也在闭关疗伤,回去了,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对门主同样如此。” 哦,萃华宗内部闹乱子了,郑九反应很快,不用对方多费口舌,一两句就能听明白。 “我也不是非要厚着脸皮去萃华宗,只是上次有一位程旋踵的长老当面答应过,要彻查瘟疫事件,我曾建议先从白家、赵家查起,可是到现在好像没什么动静。” “所以,我本不应该露面的,但觉得有些话当面跟你说清楚比较好,省得你疑神疑鬼。” “洗耳恭听。” “叶峰主说,无论你在地府里遭遇到了什么,都暂时把它烂在肚子里,几个世家和瘟疫的关系非常复杂,牵扯到修行宗门,就算你要查,也需万分小心,最后一点,萃华宗也在查,但无奈,现在门内是非常时期,无法给你什么承诺。” “说这么多,意思还是不管不问呗?” “你若这般想,我也无话可说。”肖炎苦笑。 “方……门主的伤情如何?” “应该还好,我等也盼着他能够早日出关。” “我可以信任你么?”郑九忽然问,这句话听上去好像很白痴的样子,但肖炎能听懂,想了想,很慎重的冲郑九点点头。 郑九从玉扳指里掏出一个玉瓶,又取出足足一箱灵石。 “瓶内是之物是一粒还阳丹,请转呈门主,之前付峰主舍命救我,之后叶峰主又赠我地藏王神牌,无以为报,便以这箱灵石聊表心意。” 肖炎看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少年,就算是门主的记名弟子又如何?方晓自己穷的都快当裤子了,但凡他有大把的修行资源抓在手上,也不至于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可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家伙,居然会有如此大手笔的财富,这一箱灵石怕是有上千枚之多,玉扳指里肯定还藏了不少,不怕老子杀命劫财么? 简直就是个未出道的雏儿嘛…… 不过也不对,这些年,方晓对这小子根本不管不问,在外面被放任的野来野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恐怕不是个简单的奇迹,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是了,这还阳丹是道门之物,是这世上最顶级的救命丹药,哪怕只有一粒也比这整箱的灵石还有价值,果然道门还是肥呀,唉,这小子若非与道门不清不楚,也不至于让方晓如此被动。 总之是个乱。 “那肖某就却之不恭了。” 肖炎可不是什么矫情人,流着口水把东西收起来,递给郑九一枚玉简,正色道,“不要蛮干,遇到危险捏碎它。” 这等于是给了郑九一份额外的保障,日后若是郑九真的捏碎了玉简,不管其他诸峰如何,青云峰必然响应救援。 这玉简可不是随便乱给的,是给宗门内核心弟子外出执行任务时配备的,旁人哪有这等待遇,为了这箱灵石,肖炎也是拼了,擅自替叶知秋作了主。 这箱灵石,他都想好怎么分了,青云峰自然要留三成,鸾鸢峰三成,毕竟要有付清风的份儿,其余的上交长老张庭佑。 望着肖炎离去,郑九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玉简,这东西他多半不会用,却也算是人家一份还礼吧。 肖炎带话的意思,郑九已经非常明白,他所谓的重大发现,萃华宗现在无暇顾及,宗门内出现重大危机,恐怕就连便宜师父的日子都非常难过。 算球了,自己来。 有郑九坐镇大宛城,那些魑魅魍魉、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危害整个宛城的三宗府也被铲除,宛城连同其所辖三县的瘟疫很快褪去,全境再也没有发病的病例报告。 没有等来白家人的报复,凌云宗的修士也继续装死,郑九也无所谓,来了能谈则谈,谈不拢,打便是了,大宛城迎来了难得的太平安宁的日子。 老百姓发现,宗府的确是害人的东西,而官府似乎有没有也无所谓,人们有事习惯去凌云医馆倾诉,反正比官府管用。 诸事安定,郑九把目光瞄向了临近大宛城的邺城,那里瘟疫正在肆虐,他要求邵老头做好在邺城开分馆的准备,自己先孤身前往。 当郑九在韩国因为疫情忙的团团转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齐国济康城刚刚结束了首届寻龙天榜盛会,谁都没想到此番盛会会如此顺利,天下武林终于再次有了一张被广泛认可的百强天榜。 更没想到的是,盛会刚刚结束,便传来了修士混战的惊人消息。 第300章 末日火拼 此战,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甚影响,甚至说毫无意义。 即便是武道高手,他们也只能望着远端天空花团锦簇般的焰火感到惊骇、羡慕、恐惧和压抑,毕竟隔着太远,羡慕嫉妒恨都没用。 此战,但对于修行界的影响却意义深远。 参战者从双方到多方的升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高阶修士到巅峰强者之间的转换也是快到不可思议。 短短半炷香的战斗,参与各方便各自达到了目的,或者察觉到危险和难以收拾,然后迅速退却。 天空中,似乎真的只是好事者放了一通焰火。 修罗门长老沙利门兑现了他在之前的豪言,盛会之后要宰了那个令人讨厌的萃华宗修士张十九,突然发难的他至少在张十九身上捅了两刀。 然而沙利门却死了,被随行护送张十九的东州派两个长老合力斩杀,东州派也兑现了承诺,谁敢在齐国地盘上杀人,便是与整个东州派为敌。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华阳宗的长老戴天德,眼看事情结束,有东州派的人收拾残局,该治伤的治伤,该向两大宗门通报便通报。 谁知道戴天德发了什么邪疯,居然趁人不备偷袭生死不明的张十九,当时东州派的一名长老正在为张十九疗伤,完全没预料发了疯的戴天德悍然出手,将张十九掌毙于当场。 于是混乱迅速升级,东州派几名高手欲合力擒拿戴天德,却被云浮子无端干扰,东州派怒了,内门大长老亲自出手击伤云浮子,自己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广平子重创。 广平子前日里只在盛会开幕时与何长秋联袂露了个脸,多数人都以为他早就回了大青山了,没想到一直就没走。 广平子的蛮横彻底激怒了整个东州派,掌门何长秋出面指责广平子,二人一言不合,居然约战于黑境。 这便引发了轩然大波,修行界皆知,自两年前巅峰强者张玄功坐化后,东州派再无通天境大物,继任者何长秋虽然也能勉强列入顶尖强者之列,但与广平真人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明知如此,何长秋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甚至有人在想,何长秋为了一诺千金,上了道门的当,倘若广平子在黑境中杀了何长秋,道门会不会趁机一口气吞了东州派? 然而随后的战果让所有修士大跌眼镜,在滚滚惊雷声中,广平子居然负伤而逃,丢下了云浮子等道门几人不管不顾。 他的对手何长秋非但没有受伤,反而从云层中钻出,御空急追一名从空中冲下来的莽夫,“李世兄,且慢……” 此人绝对是个莽夫,五大三粗,破衣烂衫,须发蓬乱,仿佛是刚从山中跑出来的野人一般。 关键是此人的须发长的满头满脸都是,除了眼睛和鼻子,几乎将五官全部盖住了,活像一个大号的猕猴桃。 莽夫冲下来后,二话不说便拧下了戴天德的头颅,然后一脚将之踢向云端,可怜堂堂炼虚境强者在人家面前死的实在糊哩吧涂,窝囊之极。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莽夫举手投足又将道门剩下的包括云浮子在内的几人全部击杀。 手段简单却又异常狠辣。 最后,莽夫抢了张十九的尸体,扬长而去。 “李兄、李兄,你莫走,等等……”何长秋捶胸顿足,对方的动作太快,他根本留不住。 就在众人无比惊骇和意外时,天空中乌云翻滚,一名黑袍修士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砸在大地上,一把抢下了沙利门的尸体,然后扭头问何长秋,“刚才那厮是李不二?” “然。”何长秋答。 “这笔账,我会找你算。”黑袍人举起沙利门的尸体,冲何长秋冷声道。 “东州派不会不认账。” “嗯。”黑袍人点点头,旋即腾空而起,眨眼消失在云端。 一场修士混战到此结束,以道门的损失最为惨重,面子也丢的最狠,也直到此刻大家才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在修行界,拳头牛逼才是真牛逼。 谁都没想到短短一场混战居然炸出来了三名通天境大物,除了道门的广平子,和最后一位出场的修罗门的费律经外,萃华宗居然还有一位通天境强者,神隐峰的李不二。 很少有人认识李不二,能叫出他名字的都是百年前有过脸缘的,之后的李不二从未出过山门,甚至极少走下神隐峰,无人知晓他的修为如何,就连萃华宗内部的有些长老都不知道李不二究竟有多牛掰。 懒到令人发指的神隐峰,能出个什么狗屁通天境? 今日,又是哪个大聪明非要杀了张十九? 真特么聪明。 何长秋不住的摇头叹息,这个东道主做的太失败,平静的东州派从此以后无法再平静。 很多人以为随着寻龙盛会的召开,至少表面上道门与萃华宗握手言和,剑拔弩张的修行界会渐渐安静下来,武林亦会在摆脱白赵两家的阴云后走向正轨。 哪料想,盛会却拉开了隐世宗门之间末日火拼的大幕。 郑九对发生在济康城的修士大战自然是一无所知的,此时的他刚刚揭开邺城瘟疫黑幕的一角,便遇到了一位江湖豪客。 此人似乎也对瘟疫非常感兴趣,对郑九更是热心肠。 “小兄弟能有此高义,实属少见,不若你我联手,捣毁他的老巢如何?” 豪客便是豪客,似乎从见面第一眼起,他就认定郑九是同道,聊起如何杀死一名邪恶方士时,更是侃侃而谈,好像没有半点城府,见面就要掏心窝子。 郑九不是很适应,除了与冯启年在一起的那段岁月,他独来独往惯了,加之身体内的秘密,郑九也委实不容易相信什么人,连王九儿都拒之千里,何况是一个中年大叔。 奈河这大叔太热情,也太生猛,与郑九拍过胸脯后,当晚便去单挑人家走鬼门在邺城的分舵,无奈技艺还是差了一点点,被人家活捉后差点腌成肉干。 郑九实在于心不忍,才把奄奄一息的豪客扛了回来。 身后火光冲天,走鬼门这一分舵被郑九给灭了,其实,他还想等几天,等找到邺城地下的渡阴之路的入口后再动手,无奈豪客太猛。 如此,便打草惊蛇,邺城及周边的各种鬼祟邪魅全部逃的干干净净,还没等邵老先生把凌云医馆分馆建起来,邺城的瘟疫便出清了。 第301章 忽感寒凉 广平子气急败坏的跑回大青山后便下令关闭山门,开启防护大阵,然后自己一头扎进太平真人清修的正德宫。 两人大吵一架,广平子又面色铁青的飞回自己修炼的居所宁阳宫,然后闭关不出了。 “何以至此?” 无极殿内,几位长老聚集,刚刚收到消息,云浮子战死于齐国,随行四名道门好手也悉数毙命,皆死于萃华宗的李不二之手。 这起突发事件让道门丢尽了颜面,事情原委大家还未及了解清楚,但这毫无疑问会引发道门于萃华宗的全面冲突。 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就此崩掉了。 此时,大青山各峰各宫都在陆续敲钟集结本宫、本堂弟子,尤其是道堂,已经有几位长老在无极殿外等候,要求向三清阁长老呈情。 云浮子便是道堂长老,在道堂中排行第二,在整个道门也是辈分颇高、握有实权的人物,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道堂之人如何心甘? 倘若是平时,太平、广平二人闭关或不管事,三清阁长老和门内总执事便是道门最重要的决策部门,此时,六个人在无极殿内急的团团转,却一直没有太平真人的回音。 “罢了,真人或许不便,你我便勉为其难吧。”大长老池风泰搓了半天手,只能硬着头皮建议,拖不得。 “如何应付道堂的诉求,你我几人要好好合计一番。”三长老柳之相神色凝重。 “没办法,除非剑指萃华宗,否则道堂如何能接受?”四长老王昕化摇头。 “先安抚吧,最终拿主意恐怕还是需要太平真人。” “也好,先安抚,听诉求,然后我等计议一番再报与真人。” 于是,道堂的几位长老被让进了无极殿,谁成想,术堂长老刁望春领着几个人也硬挤了进来。 道堂大长老田希寿是个脾气相当火爆的老道,一直在闭关,前些日子突破了一层小境界才出关,留在宗门内打磨巩固,所以让云浮子代替他去了齐国,没想到,把二长老给推进了火坑里。 田希寿的要求简单直白,向萃华宗开战,为云浮子报仇,要打就打个大的。 池风泰出言安慰,被田希寿一通挖苦外加白眼给怼了回去,刁望春也在一旁添油加醋,于是吵翻了天。 一通吵闹,三清阁五位长老被吵的头都炸了,而身为宗门总执事的于承平也一反常态的不吭声,最后逼的六个人没办法,只好承诺田希寿,如实向太平真人转告诉求,一日后必给结果。 好容易把两堂的人打发走了,法堂、律堂的人又涌了进来,大有群情激愤的态势,于是又是一番拉锯般的吵闹,同样的承诺,同样的方式打发。 于承平在门框里瞄了一眼,头皮发炸,殿外站满了人,密密麻麻,人人怀抱青钢剑,剑光雪亮,这下恐怕是压不住了。 若说搞些阴谋诡计,害害人,于承平是有些手段的,也深得广平真人的信任,但在大事上拿主意,他就是个棒槌,尤其是向萃华宗开战这种大事,不用说建议和下令,光想一想,后脖颈都发凉。 开玩笑么?那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 大长老池风泰进了正德宫,很久都没出来。 出来时,已经夕阳西下。 “真人如何说?”众人一下就把池风泰给围住了。 “真人让等。” “等?就这一个字?” 池风泰点点头,不再言语,扭头选了张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一众长老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各寻座位坐下,但是躁动不安的心里根本无法平静。 极地,风霜城。 修罗门总坛修罗殿便在城中,门主赤炎修罗在密室正与门中几位核心人物密谈,包括左右修罗王,端木长阳和费律经,以及两位总坛护法。 “意即是说,道门与萃华宗开战是必然?”赤炎修罗问。 “按我推测,便在三日之内。”费律经答道。 “推测可不行,道门之人一向鬼的很。”端木长阳摇头。 “广平子的伤重不重?”赤炎修罗又问。 “不算重,但那李不二确实厉害。” “门主,刚刚收到消息,太平真人并没有安抚各宫、各堂,而是告诫门下一个字,等。” “不错。”赤炎天魔点点头,“等是好办法,但是他等得,我们就没必要等了,可以传令各坛,分批乔装进入大周境,不着声色的卡住萃华峰外围的要道。” “门主的意思是?” “一个等字,无非是在等萃华宗内乱,太平虽然阴险狡诈,但谋的本事并不高,他一定有确切消息,萃华宗在近几日内必乱,而且可以从逻辑上得到印证。” “愿闻其详。” “天榜盛会随意派人,并非萃华宗不重视,是没精力重视,此人被杀后,萃华宗完全没有解决问题的正常心态,而是错上加错,派来个李不二,想出其不意的展现萃华宗的底蕴,妄图用强势来震慑其他宗门,却恰恰暴露了他们的虚弱,太平子的判断没错。” “有道理。”端木长阳点头,不再有疑问。 而费律经直接转身出门,向各坛下令去了。 萃华宗,鸾鸢峰晒剑台。 由宗门长老会强行发起,九峰六洞三谷之主参与的宗门最高级别的议事会在晒剑台召开,此番议事的主旨只有一个,废除太上长老。 理由也很充分,三位太上长老,有两位常年不履职,唯一履职的张庭佑昏庸无能,残害同门,理应废除,把管理宗门的权利完全交给现有的长老会。 提议之人自然是以赵权公、程旋踵、林采菱为首的废立派。 原本应参会的有三十三人,但实际上有近一半人未到,除了仍然在闭关的方晓,还有李不二、段经飞、三名长老会成员,以及包括张庭佑在内的三位太上长老。 其余未到的还有两位被张庭佑、裕德真人联手镇压的洞主。 很明显,这场强行发起的议事会,矛头虽然直指张庭佑,实际上还是针对方晓,废立派改变了策略,优先剪除支持方晓的羽翼。 整个晒剑台上,支持方晓的只有两个人,铁剑峰主罗方山,赤霞峰峰主燕纷飞,至多还有一个中立派,青云峰峰主叶知秋。 其余的人,全是方晓的反对者,叶知秋忽感寒凉。 第302章 天下大乱 因为赞同者众,赵权公所谓废掉三位太上长老权利和地位的提议自然是轻松通过了。 表面看上去是废立派的自说自话,却也预示着废立派在分裂萃华宗的道路上走出了最实质性的一步。 “罗峰主、燕峰主能有勇气参会,赵某由衷表示敬佩,结果便是如此,二位可以通知张庭佑了,另外,也通知他立刻放人。” “赵长老想多了,我二人只是来看看小丑长的是何等模样,没义务替你传达什么。” 罗方山冷冷回应,今天的他要比以往冷静的多,但话锋极为犀利。 “嘴巴痛快能说,也于事无补,今日之结果将很快传遍萃华群峰,稍后我等便去无名峰向方大门主通告这一结果,大家各自散了吧。” 谢芸梅冷笑,但不安的眼睛却瞟向了远处被浓雾遮蔽的神隐峰。 赵权公更是笑容中面带讥讽,今天的事情、步骤,他早就在心里想的明明白白,废了张庭佑只是第一步,随后便去无名峰逼迫方晓出关,激怒支持方晓的各峰实权人物,然后便是混战,只要形成混乱的局面,萃华宗必然完了。 “赵长老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那么就预祝你心想事成喽。” 燕纷飞没有更多废话,朝罗方山使了个眼色,旋即腾空而起,飞向赤霞峰,罗方山今日极为克制,都没拿正眼看谢芸梅,便御空飞往铁剑峰。 很奇怪…… 忽然嗡的一声,正西方红光漫天,赤霞峰开启了最为犀利的防护大阵,紧接着又是轰的一声,正北方凛冽的铁色黑芒冲天而起,铁剑峰也开启了最强的防护大阵。 “什么情况?”有人惊呼。 “疯了么?” “他们哪儿来如此多的灵石?”更有人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大阵开启到至强状态,一天的消耗,百枚高品阶灵石打底。 “难道方晓还藏着一手。” “……” 唉! 一声叹息,叶知秋也走了,片刻后东南方青光弥漫,青云峰也开启了守护大阵。 “这踏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挖到灵脉了么?” “叶峰主不止于此吧?” “卧槽,这么放肆,都不过日子啦?” “不对头,诸位有没有注意到,除了罗方山和燕纷飞,方晓的那帮死忠好像都不在宗门内。” “怎么可能?” “去无名峰……” “不不不,去萃华峰,去看看姓段的那家伙,他若是不在,便表明朴长老的猜测是对的,我等要立刻拿出切实可行的应对办法。” 众人皆认为有理,赵权公想了想,看向谢芸梅。 “就去萃华峰,不管段经飞在与不在,索性就先拿下萃华峰。” “言之有理,便去萃华峰!” 赵权公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御空而起,直扑萃华峰。 未料想,萃华峰方向远远的传来一连串清冽的长鸣声,如同无数把宝剑依次出鞘,一道翠绿的锋芒以萃华峰为中心,迅速向四周弥漫。 “糟糕了,萃华峰也开启了守护大阵……” “这这这……” “小小伎俩,自以为能唬得了谁?”赵权公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去无名峰!” 于是,一行人又改变方向直扑无名峰,那个地方没有什么防护大阵,谈真人以前居住的时候,根本不屑于搞这些东西。 大周东北境,有数朵彩云正在缓缓飘来,云彩中是锦瑟堂的一众高手,虽然来人不多,但顶尖的基本都在了。 以锦瑟夫人领衔,麾下五堂主,外加两名护法,虽然就这么八个人,若要是去单挑凌云宗、云山离火门这样的败落宗门也勉强够份量了。 在如今危局之下下,锦瑟夫人力排众议,坚决支持萃华宗,支持现任门主方晓,便是支持以前谈真人领导的萃华宗,有多大力,出多大力。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并非是萃华群山,而是大周东北部的盘龙山。 今日的主战场很可能不在萃华宗门内,而是盘龙山。 如今之计,萃华宗的铁杆盟友中,能拿出像样阵仗的赶来支援的也只剩下了锦瑟堂,凌云宗自保都困难,哪有什么多余的力量去帮助萃华宗平叛。 至于南楚国的烟雨阁,还有一贯在精神上支持萃华宗的峨眉顶,均没有派出人手。 各个正道宗门中,就剩下了东州派,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可以影响此番因萃华宗内乱引起的修行界大混战。 但何长秋想了半晚上,最终决定沉默、观望。 而等了大半日,无极殿内的诸位长老没等到太平真人的只言片语,却等来了一条消息,真人离开正德宫,去了青山崖。 青山崖,是青阳道门三大禁地之一,除了掌教真人,禁止任何人踏足。 因为这里才是整个道门的基石所在。 整个青山崖如同天庭扔到人间的一方青石巨碑,高耸入云,笔直陡峭,巨碑之上有大小不一的崖洞,道门的老祖宗们便是在这里闭关或者长眠。 很多崖洞内生活的人都是已经坐化、兵解的老道士,只剩下一捧衣冠,或是一堆枯骨。 但至少还有五六个崖洞有活人存在,他们大抵都有数千岁的高龄,修为通玄,平日里绝不会离开青山崖半步,只有道门遇到大灾大厄的时候才会出手。 太平子前来,便是请一位太师叔祖出手。 “此乃我道门生死存亡之际,不趁萃华宗内乱出手,便无法夺回金龙地脉,在这随时都有灭世危机的时刻,弟子斗胆请太师叔祖出山。”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洞窟内一个苍老的声音询问。 “奉孝十二年,也即我道历三千三百九十六年。” “是个混沌岁月。”苍老的声音感慨一句,便再无声音。 太平子恭恭敬敬的向洞窟内施了一礼,便飘然而去,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韩国,向南郡。 在韩国南部与郑九一起诛杀百道门余孽的周姓豪客,忽然辞别,并希望郑九能跟他一起去韩都庆阳城。 直到此刻,郑九方知道对方居然是韩国皇储,天下兵马大元帅周方,此去都城是为了整兵备战。 堂堂皇储,居然跑到偏远地方捉鬼杀妖,也着实令人无语。 “实不相瞒,有高人指点,说宛城出了一位奇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擅领兵作战,周某求才若渴,便乔装后一路南下寻来,天见可怜,郑老弟便是某要找的人。” 周方一通说词,郑九听的哭笑不得,“我想周帅是认错人了。” “哪那么容易认错?”周方哂然一笑,冲郑九抱拳道,“突发事件,魏军突然大兵压境,实属无奈,周人恐也难有援军至了。” “这是何时的事情?” “今日线报。” 郑九终未应允,却也没把话说死,他预感到真正的天下大乱来了。 第303章 好不阴险 目送周方打马远去,郑九立刻拨转马头直奔宁清县城。 宁清县是郑九与周方联手及击退瘟疫的第五座县城,加上之前的大宛城的一城三县,二人已在韩国西南部建立了事实上的瘟疫净土。 这里也是凌云医馆的第四家分馆。 郑九赶回来是要交代事情的,他要求邵老头花重金招募壮丁,就以凌云宗的名义,数量越多越好,不设上限,并给邵老头留下了大批的银两。 紧接着,郑九马不停蹄的把八位县老爷和大宛城知府全部请到一起吃饭,不愿来的直接抓过来。 郑九要求重组衙役、县属守备的兵丁,一共组建三个营,统一交凌云医馆指挥,并且打开府库,筹备军饷、打造武器铠甲。 “你特么算哪根葱?没有上峰和兵部命令,你区区一介庶民何敢对我等朝廷命官指手画脚、私自组织兵勇?” 当然有不服的,祁门县尉大人被郑九像拎小鸡一样抓过来,本就窝了一肚子,立刻拍桌子怒斥。 区区一个江湖郎中,组织了一拨野郎中的骗子,侥幸压住了瘟疫,就敢居功自傲,凌驾于官府之上?翻了天了你? 若不是看在凌云医馆还有点用,看在郑九手上有大把的银子,看在你们和凌云宗的仙师有点瓜葛的份儿上,哪个傻逼才会跑来赴宴? 当真以为官老爷猫起来后就不知道发威了? 然后,寒光一闪,一道血线喷溅到了天花板上,这位县尉大人的脑袋便骨碌碌的滚到地上,双目圆睁,不知道咋死的。 众人惊的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连最擅长说的‘大胆刁民’四个字都忘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胆子小的,裤裆里已经湿漉漉的了。 郑九原地未动,甚至都没人看见他出剑,这特么是妖术么?还是传说中他本就是位仙师? “我的性子有点急,再有出言反对者,我可不会只杀一个人,全家同罪。” “……”现场鸦雀无声。 “咳咳,敢问你一介草民,想治我等什么罪?”不怕死的硬骨头还是有的,向南郡守备使庞大人算是一名武将,这个时候他哆哆嗦嗦手握佩刀,硬着头皮发声,也算是极有胆量了。 郑九将杯中酒一口喝干,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正面一个帅字,下卧伏虎,背面一个周字,上飞金龙,兵马大元帅的周方的令牌。 “胆敢违抗军令者,杀!” 此牌一出,金光闪闪,所有官员都被吓的面如土色,他当真有生杀大权,这家伙是何时攀上皇家高枝儿的? “下官自然遵命。”还是大宛城的知府老爷最滑溜,立刻跪下服软,毕竟在大宛城有郑九挑战仙师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这回他手中的帅令可是真的。 搞定这帮土鳖官员,郑九立刻北上,随便算算,前后也花了近五日,北边修士的混战早就结束了吧? 自然是早结束了,但余波远未停歇。 从周方告辞那天算起,以萃华宗为中心的修士混战整整持续了三日,震动整个东州大陆。 在这三日中发生了很多事,凌云宗新建的山门再次被对手踩在了脚下,摩天宗与华阳宗联手,用两天时间彻底剿灭凌云宗。 魏军主力突然越过韩魏边境,对韩国不宣而战。 大周国天子李戴士驾崩,随之发生了宫廷政变,执掌军政大权的李默鱼被禁军将领出卖,一直暗中蛰伏的五皇子李希一朝翻身,完全是利用了萃华宗无修士坐镇的天赐良机。 李云露早就被谢芸梅给召回宗门,准备干架去了。 这一切都是郑九在半路碰见王九儿才知道的,至于王九儿为何如此之巧的出现在了韩国,郑九无暇去想,只想尽快与周方汇合。 时间回溯到五日前,当赵权公一众人气势汹汹的来到无名峰的时候,一下子傻了眼,通往洞府的山路上每隔二十丈便坐着一个人,一共二百丈刚刚好十个人,也刚刚到了洞府门口。 洞府依然紧闭着石门,说明方晓并未有出关的迹象。 可眼前的十个人却是让赵权公没由来的心惊肉跳,他偷眼一瞥身边的谢芸梅,貌似比他还不堪,紧锁双眉,一言不发。 洞府门口坐着的那位实在是不修边幅,叫花子般蓬头垢面,穿着身绿袄,腰间还系了个碎花布的蓝色围裙,如此不伦不类的打扮,莫说什么修士,就算说他是城里大街上要饭的,也是有人信的。 他便是王自七,来自神隐峰。 认识王自七的人不多,知道王自七底细的人更少,大多都是笼统的听说,王自七是李不二的首徒,神隐峰最懒、最变态的一个家伙。 因为王自七最大的爱好不是修行,而是唱戏,而且喜欢唱花旦。 王自七也为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但总是唱不好,被师弟们群嘲,也被李不二时不时的当猴儿耍。 坐在山腰最下方的是孙十八,大家都认识,除此之外,另外八个人一个个奇形怪状,几乎没人认得。 但毫无疑问,他们也都来自神隐峰,看排坐的顺序,这九个人应该都比孙十八厉害。 程旋踵倒吸一口冷气,看这架势,人家早有准备,神隐峰的这帮疯子不好相与,还不如呆在凌云宗,想到此处便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唯独没见到李不二,如此说来,他不在宗门内的传言有可能是真的。 “王师侄因何在此?”赵权公运了运气发话,他与李不二平辈,自然称呼王自七为师侄。 “神隐峰这两天雾气太重,身上都发霉了,所以到此处晒晒太阳。”王自七一边回话,一边伸手不住的在身上挠痒痒,看着都令人膈应。 “呵呵,既是晒太阳,不若去萃华峰,那里面朝正南,阳光充足,我等有要事寻门主,还望师侄让个路。” 若非李不二的威名,赵权公哪里会这般低声下气的跟一位师侄说话。 “你是谁?”王自七翻了翻白眼,他居然不认识赵权公。 “放肆,这位是宗门赵长老,我等有要事,还不快快让路?”万花谷谷主沉不住气,立刻发声呵斥。 “你又是谁?”王自七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向万花谷谷主柳如云。 “你……” “柳谷主莫要着急,既不方便,我等不上去就是,便在此处恭迎门主出关。” 到了这个时候,赵权公哪里还看不出来,王自七这帮人就是被李不二安排过来扼守无名峰的,他倒不在意,你守与不守,我等都要逼迫方晓出关。 “我等有要事禀报,恭迎门主出关!” 身后众人一起鼓荡真元呐喊,声震群峰,就算是道法通玄的大能高人在闭关的紧要关头,也会被这一嗓子给震伤心脉。 第304章 须弥芥子 “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可曾身体蒙伤损,是否风烟屡受惊……” 一声尖细的嗓音立时将那在群峰中回荡的声音全都给穿破,穿破只在一瞬间,等众人侧耳凝听时,所有的声音归于虚无。 那王自七已经站起身来,歪头凝目,左臂虚抬,右臂缓缓甩动,好似一名妇人在甩舞长袖,两手皆捏出兰花指状,扭扭作态,又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薰笼坐到明。 ……” 这是花旦唱腔中有名的《春闺梦》,被王自七这个粗壮的男人演绎起来,说不出的怪诞和可笑。 莫说赵权公一干人等大皱眉头,就连坐在下面的神隐峰的师兄弟们也颇感痛苦,听了这么多年,依然如此难听。 “唱词虽好,但这里不是师侄你唱戏的地方……”赵权公强忍怒火。 王自七并不理会,转身打了个旋儿后又唱,“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 “够了!”紫霄峰峰主戴风岚高声断喝,他忍无可忍,像王自七这种烂货,完全就是给萃华宗丢人,什么神隐峰的怪物?当真不怕死么? “这位师兄,莫不是不喜欢《春闺梦》?那自七便给你来一段《锁麟囊》可好?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尼玛的!”戴风岚已经被气疯了,拔剑就上。 已经摸到炼虚期中境的戴风岚在九峰峰主中虽然只是个中下游水准,但对付区区一个李不二的徒弟,应该绰绰有余吧。 一道寒光乍现,瞬间便让洞府四周都布满了冰霜,原本阳光灿烂的无名峰上空忽然布满乌云,隐隐有紫雷之火闪现。 上来就是紫霄剑法的必杀技紫雷天火,赵权公等人有意拉开距离,想看看王自七的斤两是假,不愿被溅一身鲜血是真,当然不会有人来劝阻戴风岚。 然而下一刻,做着青衣立姿的王自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手帕,随手便甩到了天上去,那手帕迎风便长,瞬息间长成一块遮天的幕布将那乌云和紫雷全给裹进去了。 而王自七腰间系的碎花蓝布围裙无风自动,呼的一声飞将过来,直接将戴风岚的头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我打……” 随着一声尖叫,王自七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戴风岚的胸口,直接把这位紫霄峰峰主给砸飞了。 当然,王自七不躲不避,这一剑也挨了个结实,被戴风岚的长剑在右胸上刺了个大洞。 从戴风岚动手,到被王自七一拳砸飞,整个过程也就一眨眼的瞬间,快的不可思议,也清晰的难以置信。 乌云散尽,冰霜消融,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不对,戴风岚在百丈之远方自稳住身形,至少被砸断了三根肋骨,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而王自七也在流血,胸口的血洞可不是假的,可谢芸梅很快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呼一声,王自七的伤口在缓缓愈合,简直是非人类一般的可怕。 此时的王自七还不忘摆个造型,伸手召回了那块手巾,碎花蓝布自然是不能要了,沾了戴风岚很多血水。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须弥锻身术?”有人颇有见识,是飞云洞洞主洪小天。 “不错,这王自七得了李不二的真传,须弥锻身术。” 谢芸梅自然是知道这种极为诡异的功法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涌上心头,让她恨不得立刻跺脚跑路。 所谓须弥锻身术,就是让躯体的创伤迅速复原,将浑身的血肉骨骼炼成须弥芥子,只要不是在第一时间将之完全毁掉,这身须弥芥子躯体便可以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恢复。 换句话说,只要无法将王自七一击毙命,他便打不死,非但打不死,他还有能力和对手拼命对耗,你捅他十刀,他都可以快速恢复,他给你一刀,便要了你的小命。 所以,王自七也好,李不二也罢,这师徒俩打架一般不会躲避对手,对砍对砸,最终倒下的一定是对手。 这就是须弥锻身术的可怕之处。 赵权公等人闻听,倒吸一口冷气,神隐峰里的人全是怪物,这话果然不假,戴风岚不信邪,一招便吃了大亏。 “各个击破,先把这姓王的怪物围杀了。”有人利用传音秘术在众人耳边建议。 “好,这是个办法。” 赵权公赞同,如今之计,有些骑虎难下了,不如冒把险,合十数人之力瞬间围杀王自七…… “老七,他们要合力围杀你,别唱戏了!” 山下立刻有人大喊,是坐在下方四十丈开外的一名白净小生,长的十分清秀干净,至少从外形看应该是神隐峰中极少见的正常人。 但特么也不正常,传音秘术是如何被他听到的? 根本来不及细想,赵权公甚至还未及协调统一众人,王自七便嗷的一嗓子,“这帮怂货要打群架,师弟们活动起来!” 于是那些稀稀拉拉坐在下面的神隐峰弟子,一个个如同飞鸟般窜到洞府附近,呛啷啷的声响不绝于耳,每个人居然都拔出了佩剑。 神隐峰众弟子的佩剑很有意思,几乎没有一把是直,不是弯弯曲曲,就是剑尖分叉,最搞笑的是孙十八,握着一把像锥子一样的铁签子,这特么也叫佩剑? 但是再一看这些神隐峰弟子的站位,谢芸梅不禁眉眼直跳,十方剑阵! 谢芸梅是剑法大家,在萃华九峰中对剑法剑术的理解是顶流的,她立刻意识到这这种站位方式是最古老的十方剑阵的起手式。 十方剑阵本就是开派祖师所创立,古朴且威力强大,而现在的十方剑阵经过了很多次改进演化,虽然杀机更甚,也更为复杂,可威力要比之前减了不少。 没想到神隐峰这帮怪物居然还能演绎出最原始的十方剑阵。 “十方剑阵?” 谢芸梅认得,很多长老、峰主也认得,此阵一出,必然见血,事情搞到了最不可控的方向,赵权公一头恼火,身后也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本来只是要逼着方晓出关,制造混乱,现在搞的要玩儿命,那就没意思了。 便在此刻,影峰方向传来了震动天地的轰响声。 剑冢感受到了某种召唤,而在山峦叠嶂的山门处也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轰隆一声撞开了萃华宗的山门。 第305章 齐聚盘龙山 “道门的灵舟!”有人惊呼。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这样?” “……” 在一惊一乍中,赵权公却长出一口气,终于等来了,他轻啸一声断喝,“诸位,今日道门前来帮助我等主持公道,大家莫要担心,先齐心协力干掉这些神隐峰的家伙……” “赵权公,你在说什么昏话?道门的人是你引来的?” 谢芸梅厉声质问,身为九峰之一的峰主,她反对方晓,但绝不可能反对萃华宗,今天之局,恐怕上当了。 “谢峰主,道门来主持公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尽快让门主出关,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放屁!你这是背叛,赵权公,你老实说,你事先是不是与道门有勾连?” 鸾鸢峰峰主米秋华也厉声质问,萃华九峰虽然内部分歧严重,但至少不会背叛宗门。 “事已至此,恐怕由不得诸位。”赵权公断喝一声,并不是号令往前冲,而是扭头就跑,事情也折腾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成与不成,都是要逃命的时候了。 “拦住他……” 远处影峰的高空有五彩斑斓的炫目光华闪烁,剑冢的飞剑已然破土而出,这次的飞剑规模宏大,密密麻麻的流光,最起码有数千把之多。 赵权公等人看着头皮发炸,跑的更快,而谢芸梅、米秋华二人仰望天空,心中悔恨交加,但并不惧怕,几乎是没有商量的一起转身直奔青阳道门的灵舟。 此时,这帮废立派完全乱了,有的只顾逃命,有的不知所措,也只有谢芸梅和米秋华在冲向对手的同时,先后发出信号,号令原本已经埋伏好的本峰弟子,掉头抗击青阳道门。 巨大的灵舟悬停在半空,有不少蓝袍道士已经从半空跃下,但须臾间也被天空中出现的剑流给吓的愣在当场。 或许是被飞剑的威能所震慑,道门的灵舟居然在悄悄后退。 而狂奔中的赵权公忽然被人拦住,穿着绿袄的王自七用兰花指遥指赵权公,用青衣的唱腔尖喝,“妖人,哪里走?!” 此时的赵权公哪里敢恋战,转身换个方向再逃,身后几个洞主和长老也惶惶然的跟着他瞎转,没想到迎头撞上孙十八和另外两名神隐峰弟子。 十方剑阵已将几人团团包围,在不远处佯装发愣、观察形势的戴风岚和程旋踵见大势已去,立刻分头跑路。 熟料,无名峰洞府忽然一声巨响,厚重的石门被恐怖的气浪给震飞,一袭白袍、披头散发的方晓破关而出,人悬停在半空,只是扫视了一眼周边状况,便一个跨步拦住了程旋踵。 “程长老欲往何处去?” “你你你……”程旋踵吓的不知所措。 方晓一掌已经印在了他的左胸,“反叛宗门,欺师灭祖,死不足惜!” 程旋踵的尸身像只破布袋一样从半空中栽落。 方晓的话在萃华山群峰中回荡,跑了很远的戴风岚被吓的差点从半空中栽下去,而已经与道门高手短兵相接的米秋华也听的心头一震,被对手一剑刺穿左肋。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天空中的剑流掠过群峰向北而去,目标根本就不是反叛者,也并非青阳道门的灵舟。 方晓的行为更奇怪,遥遥冲着王自七拱手道,“有劳诸位师兄。” 言毕,方晓的身躯如利剑般直冲天穹,居然追着飞剑而去。 “喂喂……是煎炒烹炸,还是清炖啊?”王自七仰头询问。 “杀……” 云端只飘下来了一个杀字。 于是,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长老赵权公、韩心觉、张梁、飞云洞洞主洪小天、天绝谷谷主隆化五人被神隐峰的十方剑阵绞杀。 眼见飞剑远去,道门似乎又有了底气,灵舟直接降落,从里面冲出大批的执剑道人,一部分选择最近的落日峰开始强攻,更多的道人乌泱泱的扑向正面迎敌的谢芸梅和米秋华。 两峰弟子也纷纷驭剑而来,再加上挟平叛余威的神隐峰弟子,双方异常猛烈的撞在了一起。 盘龙山六盘道的中心位置,是一汪水潭,位置虽高,却是山涧溪水一圈一圈给拱出来的活水,潭水清冽,水中有红色鲤鱼。 潭边绿树成荫,有石几石凳,李不二正坐在石凳上品茶,而裕德真人却撅着屁股在潭边观鱼。 真人每天都要看鱼,非常专注,至少要看三到四个时辰,潭中的鱼儿多达百条,自从上次头上长出犄角的鲤鱼先后死去,便再也找不到这种有龙种特征的鱼儿了。 但裕德真人是不会死心的,他每天都盼望着潭中会出现奇迹,却每天都很失望,每次失望后,就对着月光饮茶,第二天又充满了希望。 如此往复,转眼已经两年多。 所以,尽管裕德真人的人缘不错,却也很少有朋友过来坐坐,实在是无聊,茶要自己泡、自己斟,想要聊两句,却只能面对裕德真人的屁股。 今日的潭水莫名其妙的浑浊,这是两年多来不曾有过的,所以观鱼的很紧张,而喝茶的又心不在焉,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 “居然真的有了……”裕德真人忽然自言自语,难掩心中狂喜,潭中一尾红色小锦鲤,眼眶上方的额顶处长出了一对弯弯的月牙。 嗖! 一股莫名其妙的凛冽风声。 裕德真人浑不在意,只顾瞪圆了眼睛看那水中的鱼儿,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李不二已经消失不见。 等反复确认后,裕德真人开心的拍了一把大腿,小心翼翼的为这条小锦鲤设了一道防护禁制后,一抬头,看见不远处一袭蓝色道袍的太平真人,正施施然向水潭走来。 “真特么是狗尿苔式的丧门星,喂……” 裕德真人一扭头,这才发现身后的李不二不知所踪。 尼玛的,这是什么情况? 裕德真人嚯的一下站起身,浑身上下顿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本就身高体壮的他顿时如金刚一般伟岸,浑身流光溢彩,真元灵力硬生生锻造出了甲胄,随手一抓,一柄巨大的古铜剑便握在了手上。 “站住!”裕德真人断喝。 “福生无量天尊,真人别来无恙啊?”太平真人笑嘻嘻的招呼,并不止步。 “好的很,你跑来做什么?” “来挖这大好的龙脉呀,真人看不出来么?” “那你特么装个卵子啊?打架就是喽。” “你不是我对手。” “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裕德真人早就做了以死相拼的心理准备,从李不二来到盘龙山,他就知道今日是个极不寻常的日子。 “这天气可是说变就变呀,盘龙山的确特别。” 太平真人忽然仰面看向天空,一朵荡来荡去的白云也不再伪装,锦瑟夫人如画中仙子般飘然而下,冲着太平真人施了一礼,“天气嬗变,真人的气色好像也不太好。” “两个打一个,那差不多。”太平真人毫无惧色。 高远的天空深处,忽然有沉闷的滚滚雷声传来。 第306章 离间之计 裕德真人方才醒悟,李不二在上面的黑境里打架,他的对手是谁? 太平子一定是在周围动了手脚,否则哪里会有如此之差的感知力? “那就莫要啰嗦了了!”裕德真人对着太平子举剑就砍,巨剑大的就像陌刀,砍比刺要得心应手。 管他动的什么手脚,这种人存在于世就是危险的。 太平真人却纹丝不动,只顾盯着锦瑟夫人。 眼看巨剑挟滔天之威能斩下,一道银色匹链自远处飞掠而来,快的如同流星,咣地一声撞在裕德手中的巨剑上。 撞击出的火花比夜晚的焰火还要耀眼,巨剑被荡开,强劲的冲击力让裕德真人差点没有把持住,腾腾连退好几步。 “真人把这厮交与我,比比看看谁先拿下对手。” 半空中这才出现一个人影,初时模糊,就像是自带着一身雾气,可很快就清晰起来,黑衣劲装,是修罗王费律经。 费律经一抬手,空中一个银色的圆球便飞落掌心。 “好说。”太平子诡异的一笑,身躯缓缓腾空,而神色凝重的锦瑟夫人也随即御空而起。 论实力,锦瑟夫人不是太平真人的对手,但尚可勉强支撑一段时间,而裕德对上费律经就要差一些了。 如此一对比,在顶尖战力上,道门和修罗门联手恐怕是当今东州大陆上无解的存在。 更何况,对方还有两到三个顶尖高手没出场,端木长阳、华阳宗的灵宝真人,外加传说中受了重伤的广平子。 其中广平子最为奸诈无耻,谁知道他受的伤是真是假。 可以说,这次道门突然发难,选择了萃华宗最为脆弱的时候,时机拿捏的极准极狠,此前,道门在与萃华宗的冲突中一直处于劣势,也一直在示弱,这次举全宗之力,势必毕其功于一役。 但锦瑟夫人并不后悔此番前来驰援,锦瑟堂与萃华宗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实际上,广平子委实伤的不轻,当时在黑境中被突然冒出来的李不二偷袭,一拳震伤了元神,第二拳便直接把他的道基给打裂了。 广平子对李不二怨恨之极,发誓要将其挫骨扬灰,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疗伤,所以并未参与此番对萃华宗的行动,只是心不在焉的打坐了一日,便又去了天魔眼。 “你师兄弟二人均是口惠而心不实,除了吹牛,并未兑现于老夫任何的承诺,我的大孙子呢?” 天玄真人这次没那么好讲话,想要第二滴道露?门都没有! “师伯有所不知,眼下我道门正与萃华宗开战,大家都在生死相博、命悬一线之际,暂时腾不出人手,就连惠誉太师叔祖都参与了战斗,待小侄养好伤,便亲自把您的大孙子请回宗门,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全面开战,你们想要灭了萃华宗?”天玄真人一惊。 “然!” 天玄子忽然哈哈大笑,实则又气又莫名悲哀,这特么是哪个混账的馊主意?真以为谈真人不在了,萃华宗就变成了软柿子? 就如道门不是世人表面上看见的道门,而萃华宗也绝不是你们表面上所了解的萃华宗,两个底蕴极其深厚的大宗门这般拼杀,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 一场大灾难,简直愚蠢至极。这两个混账真的要把道门带到阴沟里去了。 “师伯因何发笑?” “我自笑我的,与你何干?”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天玄真人才懒得跟广平子谈什么道理,不在一条线上,鸡同鸭讲,天玄子发愁的是此番道门大祸临头,是否能避过这一劫? “哦,师伯,那道露的事……” “那太平子刚从我这里取走一滴,哪里还有?” “啊?”广平子吃了一惊,前日里他刚与太平子因为道露的事情吵过一架,怎么反过头来,他便从师伯这里取走一滴?这不是在明着欺骗与我? 可恼可恨! 最终,广平子没能从天玄真人这里得到第二滴道露,顶着一脑门子冲天的怨气离开。 “贼老道,看不出来呀,你在欺瞒你这个傻师侄呀?” “借刀杀人么?未想到你们这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高端修士玩起这一手来,比我们还要溜。” “哈哈,今日本座算是见识了,三清弟子若是坏起来,那可比我等坏多了,啊?哈哈哈……” “贼老道,日后咱们这地下洞窟可有热闹看了,这俩傻师侄会不会跑到这里来当面对质呀?” “那本王一定要告密的,坚决揭发贼老道耍诈,是不是可以换得一个自由身呢?” “哈哈哈……” “……” 无论这囚笼里的乱风怎么吹,有多少嘲讽和谩骂,天玄只是暗中冷笑,一声不吭。 你们能认清楚个屁,老道我若是坏起来,岂是你们能够想明白的,一帮活了太久的白痴,终究还是白痴。 实则,今日天玄若是给出第二滴道露,不出三个月,广平子的道元符种便会腐烂,导致道基崩塌,元神被毁,大仇便得报了。 可是还有一个太平子如何处理?见到广平子的惨状,他岂能再上当? 不将这对坏种一同修理了,对道门始终是个巨大隐患,天玄真人可绝不天真,从未轻易相信过广平子所说的有关他大孙子的事情。 这个大孙子存在与否,都不影响天玄真人先来这么一手离间之计,基于这对师兄弟自私、狡猾,却无大智慧的人性特点,再合适不过。 原本这条计策风险很大,而且在二人势力相当、互捏把柄的情况下,离间计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天玄真人也一直犹豫,可现在道门与萃华宗全面冲突,便有条件了。 相互猜忌的种子埋下,剩下的全看天意。 倘若此番两大宗门在全面冲突之后,太平子还能活蹦乱跳,那么先死掉的大概率是广平子,反之,太平必死无疑。 而现在的盘龙山上空,太平子却意气风发,独斗锦瑟夫人游刃有余,还有能偶尔欣赏两眼被费律经揍的惨不忍睹的裕德真人。 随后又有一则好消息传来,端木长阳东进,吓退了偷偷赶来支援萃华宗的越女仙门的魏老太婆,而且确信东州派没有任何异动。 而华阳宗的灵宝真人在宰杀了凌云宗的新任掌门之后,正在赶来盘龙山的途中。 那么,这番龙争虎斗,道门已初步胜券在握…… 高空深处忽然有爆鸣声传来,一连串的爆鸣之后,晴朗天空出现了一连串的黑色圆洞。 那些巨大的圆洞就像春日里附着在泥地上的白雪,被清水滴下的印渍,在日光下迅速融化、融合,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一声清亮的长吟声,极为悠远,仿佛从空洞中传出,然后缓缓向东南方敛去。 东南方向……太平真人猛然心头一震,暗呼不好。 第307章 百年前后 已经大占上风、正准备对裕德真人痛下杀手的费律经大蹙眉头。 他察觉头顶上的黑境中,道门的人似乎吃了大亏,一丝极不寻常的危险迫在眉睫。 费律经手中的银球呼的砸向裕德真人的同时,他已十分反常的跃向远端,抬头仰望时,那个硕大的黑洞已经弥合成了一条缝隙。 随即,咣的一声,那颗威能极盛的银球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就此静止不动,距离裕德真人的脑袋仅差寸余。 奇怪的是,银球像是面团一样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捏成了扁球。 半空中出现了一张十分邋遢的面孔,还有破破烂烂的衣衫,李不二正一脸疑惑的看着手中的银球,感觉这东西颇不简单。 李不二自黑境中归来,说明道门的高手完了。 费律经立刻就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几乎所有经历过百年前花飞渡之战的修士都忘记了萃华宗有一个叫李不二的家伙,非常凶残,当时只是昙花一现,此后百年再无此人的任何消息。 没想到李不二再度现世已是百年之后,而且一出现便杀了华阳宗的戴天德,还有道门的云浮子,这两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李不二就那么轻松的给宰了。 今日的李不二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如果费律经没有猜错,被太平子寄予厚望的黑境中的战斗,那道门之人的能力必然是超过太平子的…… 即便这样,也败了? 而另一端的太平子在呆了片刻后,忽然面目狰狞起来,周身真气飙涨,迎着冲过来的锦瑟夫人一掌拍去。 掌风发出了奇怪的呼噜声,仿佛满潭的清水被煮沸了一般,道门正统的须弥山掌,五指如山,挟天地之威,锦瑟夫人发来的一连串的蝴蝶针在须弥山掌面前全部消失不见,瞬间气化。 这一掌,锦瑟夫人是绝难承受的,她虽然祭出了平生绝学云海千重影来分散抵消力量,但依然不够看。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飞沙走石,盘龙山六道梁几乎被震塌了一半,未见锦瑟夫人的身影,太平真人却是喷出一口鲜血,狂退数十步。 原本锦瑟夫人的位置换成了同样口吐鲜血的方晓。 能承受如此凶猛的一击,方晓也是竭尽全力了。 在远端观望的费律经这才恍然大悟,黑境中那位道门高手应该是被方晓和李不二联手干掉了,怪不得太平子突然发狂。 这萃华宗的人果然疯癫的可以,顶尖高手都集中在此处,山门不要了么?还是说太平子只会吹嘘?怎么半天都没有萃华宗被攻克的消息传来? 一连串的问题让费律经心生不安,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脚底抹油时,一声怒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特么的疯了,老子杀了你!” 烟雾弥漫中,浑身浴血的裕德真人拎着古铜剑冲上来,对着太平真人挥剑就砍,却被太平子突然矮肩拧腰,一个倒肘给击飞了。 “我操你姥姥个牛鼻子……” 飞在半空中裕德真人还在骂,他是真急眼了,那汪潭水被倒塌的山石盖掉了一大半,便是因为刚才太平子和方晓力拼一记后造成的。 没人知道裕德真人为什么暴怒,半空中却突然又有一道身影直扑而下,目标是已经受伤的方晓,人如苍鹰,势若流星。 本已面色灰败的太平子见之大喜,而费律经也立时松了口气,灵宝真人终于赶到了。 而此时的方晓似乎气息不稳,整个人的反应也有些迟钝,眼看着很难躲避这致命一击,斜刺里忽然一道银光飞掠,居然发出了呜呜的轰鸣声。 宰杀了凌云宗掌门的灵宝真人今日心气极高,原本想挟杀人的余威来个出其不意,被突然飞来的银球吓了一跳,这颗银球在半空中居然变成了一个凶煞的修罗恶魔,狰狞的面孔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李不二果然厉害之极,只是在手中握了一把,便立刻知晓激发此种法器的方法。 灵宝真人不敢硬接,只好避让,方晓此时也反应过来,向反方向避开。 李不二掷出了那颗扁了的银球后,看也不看,人已如大鹏般扑向不远处的太平子。 太平子也在快速调息中,见狠人扑了过来只能闪身暂避锋芒,而费律经则悄然绕向远端,欲对受了伤的锦瑟夫人下手。 喘息间,场中的顶尖高手便飞速变换身位,捉对厮杀。 只有裕德真人似乎被遗忘了,他在与费律经对战中连遭重创,元神都快被打散了,自知在这些顶尖高手面前他还是差了很多,唯一的念想便是保护那条鱼儿。 于是,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水潭边,即便是死,也要用肉身牢牢护住这汪潭眼。 方晓应对灵宝真人的攻击很吃力,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自始至终没有拔剑。 不是不想拔,是没剑可拔,方晓的那把青钢剑被卡在了惠誉老道的骨头里,居然没拔出来。 其实方晓还有很多剑,只是在与惠誉老道的对拼中消耗太大,难以控制它们,神识始终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 今天能打出这个局面,方晓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若不是在出关前吃了一颗郑九给的还阳丹,他哪里能撑到现在。 不得不承认,惠誉老道的修为高的可怕,方晓与李不二联手,也只能勉强与之战个平手,若不是关键时刻动用了剑冢的飞剑,到现在都可能胜负难料。 问题是,数千把飞剑,莫说方晓刚刚领悟了驾驭方法,就是当年的谈真人驾驭如此庞大数量的飞剑也是相当吃力的。 “喂,你行不行啊?!” 耳边突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是李不二在提醒方晓,但这声提醒似乎起了副作用,方晓一个不留神被灵宝真人一拳击中左肩,整个人立时飞了出去。 灵宝真人大喜,今日若能宰了方晓,他便是一日连杀两个隐世宗门门主的大高手,必将名垂青史。 “一口气吃不下,吃一半不好嘛?!” 李不二暴跳如雷,除了方晓,在场的人均不知道他在嚷嚷些什么。 观战中的裕德真人却直咂舌,这李不二实在厉害到了夸张的地步,他与太平真人激烈对攻,还能时不时的腾出手来帮一把锦瑟夫人。 更奇特的是,他似乎有什么重要心事放不下,还有余力冲方晓喊一嗓子莫名其妙的话。 但很快,这种莫名其妙就有了答案,李不二突然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白痴行为,拼着白挨太平子一脚也要吓跑灵宝真人,却终于换来了回报。 天空中传来了嗡嗡的轰鸣声,费律经下意识的仰头观望,云层下方出现了一道飞速移动的流光,在日光下,五彩斑斓。 费律经面色大变,那是剑冢的飞剑。 第308章 不知真相 剑冢飞剑,名气太大,是萃华宗的第一杀器。 因制造过不少修罗场,让修行界闻风丧胆。 很多顶尖高手都吃过剑冢的亏,有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落下了严重的心病,在场的就有太平真人和灵宝子。 尤其是灵宝子,不但被飞剑戳过,还亲眼目睹过魔门老祖被飞剑重创后狼狈逃命的场景,那种被数百把飞剑紧追在身后的恐怖感觉是绝不想再体会的。 灵宝子原本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奸佞之人,所谓同盟之义,那要无风险有好处才行,没好处,还要命,他才不会傻乎乎的顾及什么朋友道义,立刻脚下抹油跑路。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灵宝真人就那么跑了。 “我去帮一帮端木老兄……” 这句话不说还好,远远的飘过来差点没把太平子恶心死,然而他却不能跑,他跑了,费律经必然也跑,那还打个屁? 千算万算,没想到那帮蠢货会把简单的事情搞砸了,处在闭关紧要关头的方晓,随便一个手段就可能致其重伤。 怎能让他跑出来? 跑出来也就罢了,他居然能驾驭数量如此之多的飞剑,那岂不是意味着方晓的修为再上了一个台阶? 这与之前获得的很多消息都严重不符,方晓是因为疗伤闭关,而非为了破境,可结果却恰恰相反。 当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想也无用了,太师叔祖在黑境突然归天时他早就应该想到,可惜可惜…… 倘若太平子知道事情的进一步真相,一定会当场吐血。 赵权公等人的计划其实是蛮成功的,方晓在闭关的关键时刻,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洞察秋毫,心思早已乱了。 那句“请门主出关”是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 方晓当即元神受创,幸亏提前服用过肖炎带回来的还阳丹,因急火攻心而淤积的血污得以快速出清,不仅紊乱的经络立时恢复了正常,元神也得到了迅速修补。 随后,还阳丹强大的补气和醒神效果让方晓心神守一,意外悟出了三花聚顶的另一种玄妙,三花实乃三阳,三阴三阳的瞬息转换便是道门一直倡导的贯通天宫的大道。 常年埋于剑冢的飞剑,是极阴之物,受地气温养,性属刚烈,若要与飞剑建立稳定的感应,必然阴阳相济,于是如何召唤控制剑冢的飞剑,方晓便自然有了心得。 道门的还阳丹之强大可见一斑,这种好东西可遇不可求,吕正平吕老道穷极一生也就炼了那么几颗,全都给了郑九,而郑九只是为了还个人情,赠与肖炎一颗,完全没想那么多。 堂堂的道门掌教太平子却没有这种好东西,不是丹堂对他的背叛,而是他与广平子的所作所为,让整个丹堂都远离二人。 与吕正平怀有同样心思的还有律堂的长老秦钟,他对广平子的憎恶不亚于天一真人对道门的憎恶。 所以,吕正平和秦钟都没有参与此次对萃华宗的行动,至于门下之人,愿意去则去,不愿意去便不去,大家聚在一起,喝喝茶,切磋一番技艺不是很好么? 只看到萃华宗闹分裂,其实道门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声惊呼,来自锦瑟夫人。 那头的费律经正暗叫倒霉,如果早有灵宝真人的反应速度,他此刻也已经跑了,现在居然被方晓给拦住,再加上锦瑟夫人抽冷子暗算一把,他顿时心惊肉跳。 而此时的飞剑已经陡然下坠,发出了呜呜的尖啸声,费律经知道到了关键时候,恶从胆边生,他佯装扑向锦瑟夫人,中途突然折向,直奔坐在那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裕德真人。 方晓的心血不济,元神不稳,战斗到现在其实已经很勉强,还要控制飞剑,无力在第一时间拦阻费律经,被其将裕德真人一把抓起抱在身前,总算找了个肉盾,岂能轻易放手? 投鼠忌器,方晓却没有丝毫犹豫,飞剑立时改变方向,纷纷扑向太平子,吃过大亏的太平子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倘若灵宝子不那么混账,在最短的时间联手绞杀方晓,哪来这么多麻烦? 太平子要跑,那自然是相当快的,化作一道青光飞遁而去,李不二无暇拦截,而是在第一时间堵住了费律经的退路。 “把人放下,放你一条路走。” “开什么玩笑?你当老子是被骗大的么?”费律经哪肯就范,这个时候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他,没有肉盾怎么保命? 李不二也不啰嗦,扭头冲着方晓道,“放过太平子,该打扫战场了。” 方晓明白,想要追上太平子,他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如回头打扫战场。 二人嘴里的战场,不是眼下的盘龙山,而是萃华群峰外围通往盘龙山的必经之路。 这里打的也异常激烈,对战双方是修罗门的一众高手和萃华宗的部分弟子外加锦瑟堂的高手。 费律经见李不二无视与他,立刻腾空而起向远处飞遁。 无数飞剑从空中呼啸而下,修罗门的弟子有不少听过飞剑的威名,今日真正见到顿生寒意,纷纷抱头鼠窜。 这便犯了战斗中的大忌,倘若与对手死磕,与萃华宗弟子混战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飞剑并不好宰杀目标,方晓也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精准控制的境界。 但对手一旦逃窜,便全是活靶子。 战场瞬间变成修罗场,飞剑如雨点般砸下,耳边全是嗤嗤的破空之声,随即便传来修罗门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被飞剑攒射的后果是相当凄惨的,很多人被数把飞剑同时命中,贯穿透体还算好的,不少人直接被切成了横七竖八的肉块,场面血腥之极。 修罗门人死伤惨重,却并未见到端木长阳,还有那个随口大吹法螺的灵宝子,李不二知道不妙,迅速回返萃华宗。 萃华宗门内,是三处战场中最为惨烈的一处,双方在此处投入的虽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人数众多,道门九堂三宫来了七堂,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 而萃华九峰经过最初的内讧后分出去一批人去支援盘龙山,剩下的人便被道门围着打,死伤很重。 萃华宗门内的旁系,六洞三谷,几乎没有派出多少人手参加战斗,因为洞主描绘了从萃华宗独立出去后的美好蓝图,却又突然变成了血雨腥风,他们无所适从,干脆躲起来。 幸亏有赤霞峰、落日峰、铁剑峰等开启了最强的守山大阵,残存的弟子们躲入诸峰中才得以幸免被围杀。 端木长阳是后来赶到现场的,一到场先斩杀了本已受伤的鸾鸢峰峰主米秋华,随后又重创谢芸梅,若非有神隐峰的十方剑阵与端木长阳周旋,后果就很难想象了。 第309章 没有赢家 率先赶回萃华宗的李不二只是扫了一眼,便对现场战况了解的清清楚楚,立刻缠住了正准备离去的端木长阳。 随后,十方剑阵便将端木长阳围住。 有了李不二的牵制,端木长阳再难游刃有余,想逃也绝非易事。 道门的众多高手还在强攻铁剑峰,落日峰的守护大阵已被攻破,而神隐峰根本无险可守,山峰中随处可见道士的身影。 几座剑峰几乎同时陷入混战。 大占上风的道门弟子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根本没注意到战场形势已经悄然在变化。 死神即将到来,萃华宗的剑冢将会再度创造一处修罗场。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术堂长老刁望春,但是太平子并没有派人发出警示和号令,侥幸加犹豫的心理便葬送了他逃走的机会。 夕阳下,有凛冽的寒光闪烁,随即便传来了嗡嗡的轰鸣声,飞剑回山了,抬头望去,流光溢彩十分壮观。 紧接着……便是屠杀。 在十方剑阵中苦战的端木长阳亲眼目睹了这场杀戮,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已血流成河,但凡有修为高深的家伙想逃走,无一不是遭到李不二的拦截。 原来萃华宗中杀业最重不是李修长,也不是方晓,而是李不二。 可怜,数千名道门的中坚力量,能逃走的不过四成,就连道门的重宝灵舟也被飞剑戳的千疮百孔,基本毁了。 风暴之后,数千把断剑、残剑插的漫山遍野,它们暂时无力再飞起,因为方晓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太惨烈,端木长阳心惊肉跳。 但越是慌乱,就越难以冲破十方剑阵,而李不二则在一旁拎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虎视眈眈,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站在了李不二的对面,等于封死了端木长阳的退路。 此人也拎着把断剑,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太上长老张庭佑为守护山门竭尽全力。 “有种你就自爆吧。” “不能给条活路么?”李不二的话让端木长阳心沉到了底,猛然看向身侧,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悬停在半空,是锦瑟夫人。 内有十方剑阵,外有呈品字形站位的三大高手,所有去路被封的死死的,虽然张庭佑弱一些,但不妨碍整个包围圈。 “今日放你去,他日也是个死,早死早超生吧。” 李不二面无表情,言词也十分冷酷,不但不会给端木长阳活路,而且明确表示,对修罗门会赶尽杀绝。 “哈哈哈,够狠,那就看看谁特么去超生!” 端木长阳虽非什么心高气傲之人,但堂堂一名通天境大物哪里会受这等窝囊气,猛然跺脚,大地龟裂,返身一拳砸向孙十八,身躯却斜纵着扑向张庭佑。 “散开!”李不二断喝,命令神隐峰弟子全都后撤,一名通天境强者倘若自爆,在场的除了他和锦瑟夫人,其他人根本扛不住。 随即,李不二便将一个银光闪闪的圆球砸向端木长阳的后心。 此物正是费律经的随身法器,逃跑时慌慌张张,居然被李不二给截留了,非但截留,而且用起来似乎得心应手,银球在半空便化身数个银色恶魔,张牙舞爪扑向端木长阳。 这个法器有个十分邪门霸道的特点,只要挨着肌肤,身上的精血和灵力便会被迅速吸走,李不二若非亲手抓过这玩儿意儿,也以为只是个寻常的银球。 此物还可以变形,可以变成一个凶狠的恶魔,也可以化作数个分身,比那专门打造炼制的傀儡要方便的多。 其实这并非是死物,而是一头来自修罗世界真正的魔鬼,被费律经捉住以后驯化和炼制,变成了这种不死不活的可怕法器。 如此看来,修罗门还是有些自己独特的东西。 所以,李不二要灭了修罗门, 忽然间天地变色,满眼的五彩斑斓,好大一片绢帛从天而降,飘飘荡荡的朝着端木长阳罩去。 锦瑟夫人摘下了身上的罩袍,也是一件法器,一旦被其包裹,就算是端木长阳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挣脱。 眼看对方并不顾及张庭佑的性命,而是连下杀招,端木长阳便绝望了,不躲不避,一把握住张庭佑刺来的断剑,另一只手臂突然暴涨,一下握住了张庭佑的脖子,咔嚓一声将其拧断。,自己的小腹也被张庭佑垂死前猛击了一拳。 扔掉了张庭佑的尸身,端木猛然冲向锦瑟夫人,却不料被一头银色恶魔抱住了他的大腿,端木长阳顿感体内的气血在快速流失,却又一时甩不掉这东西,随后另一个银色恶魔扒在了端木的肩头,让他彻底失去了逃遁和拼命的机会。 当锦瑟夫人的罩袍盖笼罩了端木长阳的时侯,李不二一刀捅在了端木的后腰,随后,一团光芒闪耀,极是刺目,无形的气浪四处奔涌,摧毁了周围的一切可见的障碍,就连锦瑟夫人也被远远的被抛向高空。 一代强者端木长阳最终还是以自爆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萃华宗与青阳道门的全面战斗打了整整一天,方告一段落,其中牵扯进来的门派多达六七个,双方最终拼的元气大伤,实力大损。 算起来萃华宗的损失最为惨重,一天之内失去了三位洞主,五位长老和两名峰主,还有一名太上长老张庭佑。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是死于内讧。 裕德真人生死不明,因为这件事,方晓与李不二爆发了激烈的言语冲突,不仅裕德真人,还有张庭佑,他对李不二为达目的而冷酷无情强烈不满。 而李不二并不争辩,却当着很多人的面三拳两脚拆了无名峰的洞府,然后回了神隐峰不再露面。 道门死了很多人,光是在萃华宗内丢下的尸体就有上千具,诸堂的长老死了十多个,虽然被称得上真正高手的没几位,但基石塌掉了一大半。 修罗门却最具讽刺味道,他们跑来占便宜,又想报上两次的血仇,过于自信,也过于信任道门,没想到损失了大批的人手,还让一名顶尖强者陨落,直接亏到了一蹶不振。 作为隐世大宗门的东州派因为足够狡猾理智,一直观望,毫发未损,但即使这样,他们也无法取代道门和萃华宗,领导修行界。 此役没有赢家,让整个修行界真正跌落到了末日时期。 第310章 收拢溃兵 郑九与王九儿在半路上碰上了一股韩国溃军,连忙拽住一名将领询问周方的去向。 将领见郑九二人气度不凡,并不敢造次,拱手道,“昨日大帅的兵马还在黄岐与魏军主力作战,我等抚州军作为侧翼在临兆被魏人冲散,奉我家董将军之命南撤,现在不知大帅的行辕在何处?” “都城庆阳如何了?” “恐已陷落……”那将领面有惭色。 郑九谢过对方,决定继续北上。 “搞不懂你,你是大周子民,公主李默鱼又对你极为看重,为什么不回大周去帮帮她,在韩国险地你难有作为……” 王九儿的话说一半,见郑九遥望北方滚滚烟尘,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沉思中冷峻的气度不怒自威,便说不下去了。 黄岐在庆阳东南三百里,距离二人所在的新甸县不足二百里,说明魏人的兵峰很快,韩军的主力应该是崩溃了。 沉默良久后郑九才道,“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天下之乱已起,恐再难遏制。” “但是公主殿下毕竟在牢笼中……”郑九的话听上去有些高深莫测,但王九儿还是试图说服郑九回大周。 “她暂时不会有事,西北边镇和府军的重要将领都是她的人,李希投鼠忌器,没那么大能量一口气把所有人都换掉。” “你怎么知道?李希绝对的心狠手辣……” “如果不出意外,浩瀚国也应该尽起大军了,李希可不傻。” 郑九的这番言论倒是让王九儿吃了一惊,她离开大周后,先赶去齐国参加寻龙天榜盛会,刚到济康城便传来李戴士死了的消息。 随后便是李希政变,囚禁李默鱼,还发下海捕公文要缉拿李默鱼身边的几个奸佞小人,其中就有王九儿。 没奈何,盛会之后,王九儿便迅速离开齐国,花费数日时间经宋国来到韩境,她倒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终于收到了同门线报,郑九在韩国。 前前后后算起来已经一个月有余,这期间虽然世事变化太快,但王九儿离京时见过边关奏报,一切正常,浩瀚国十大部族,跨域辽阔,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完成大军集结? 但见郑九不似在开玩笑,难道他会算卦了? 还真被王九儿猜对了,郑九还真会算卦,绕了很远一个圈子终于把师父木华老道最为本业的东西给拾了起来,卜算。 郑九其实不信这玩意儿,在与周方扫荡百道门妖孽的时候,只是经常翻看道门的各种典籍。 尤其是经堂的书,很多东西都现学现用,非常有效,其次是术堂的典籍,越看越有兴趣,以至于把每日修行打坐的时间都挤占了不少。 这些五花八门的知识和技法仿佛为郑九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之门,同样是修行,道门的方法最为正统,也最擅于总结规律,由此延伸出来的支脉技法多如繁星,堪称博大精深。 迷进去了,似乎就有些不务正业。 可郑九总是忍不住,每次尝试用新的技法寻找和击杀那些邪祟妖孽时,都让周方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以至于二人在后面的一段时日里所向披靡,罕有对手。 甚至二人刚刚抵达下一个县,百道门的人都已跑光了,邪祟也躲得远远的。 说来也怪,即便这般不务正业,郑九的修为似乎一点也没落下。 丹田气海中的那个耀眼的金丹已经完全暗淡,现在变成了暗紫金色,气海又扩大了一倍有余,金丹中央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 郑九知道,影子便是元婴的雏形,它成长的非常快。 道元符种没有明显变化,第二片叶子由翠绿变成了深绿,郑九感觉到这片叶子的成熟,预示着第三片叶子很快会生长出来。 还是玄阳心经的精进最快,眼看要突破第六重,玄门开阳关。 一旦突破这一重,郑九的武道境界也会随之提升,至少是一个小境界,只是锻阳术的风雷篇还差点意思,不务正业下只领悟了十六式,刚刚好一半,差强人意。 只要修为不落下,郑九便不会太在意,也正是因为这种顺其自然的心态,恰恰符合了道门道法自然、水到渠成的修行主旨。 道理谁都能说,但能真正做到的极其罕有。 博览群书,涉猎众多,郑九终于开始摸索师父的主业,卜算是术堂中最为精髓的学问。 这东西刚开始的时候太过晦涩难懂,牵扯的旁门杂学也极多,从易理易经到卦辞卦象,从星相运转到时辰对应,再到地理气象变化等等,郑九曾一度弃之不理。 某一次,在寻找一条渡阴之路的入口时,杂乱的旷野、田地几乎无迹可寻,郑九便不自觉的抬头观看天象,再结合地貌气运,用星相与时辰变化定方位,居然找的极准。 好像没什么道理,却又蕴含着星辰走向与天地变化关系的大道,由此,郑九便开了一窍,虽然离着完全顿悟还远,但总算入了门。 这些复杂的东西按一定方式归纳起来就是大道的逻辑,天下大乱的势已起来,只能顺势而为。 修行界最先火拼,紧接着列国中的魏人率先发难,就不难理解一直窥视中原的胡人会怎么做,再结合主要星宿位置的挪移顺序,大致能判断出浩瀚国何时起兵。 准与不准,郑九不知道,但时局演化的逻辑绝对错不了。 二人往北走了不到三十里,再度碰到了溃兵,而且一股接着一股,非常多,郑九找人询问后,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韩军主力崩溃,正向黄岐以南各自溃退。 那么,魏人的前锋部队便不远了,可能就在数十里之外。 如此情况,恐怕便没有继续观察的时间,郑九拦住了一股人数最多的溃兵,大概有二三百人,然后亮出了周方的帅令。 领头的将领苦笑,“大帅此刻都不知所踪,不知这位兄台拦阻我等有何意义?” “收拢残部,跟着我。” “敢问兄台官居几品?有没有上阵打过仗?见没见过魏人的兵峰?黄岐已经丢失,放我这些兄弟一条生路吧。” “某不喜废话,再敢啰嗦便扒了你这身盔甲。”郑九立刻冷言呵斥。 “哦呦,军爷今日便看看,你有何等本事……” 将领的话还未说完,王九儿已经动手了,一把将其从战马上拽下来,三下五除二便把此人全身甲胄给扒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这名将领全程毫无反抗之力。 很多溃兵被二人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只敢鼓噪不敢向前,也有忠心胆大的亲兵,双手举刀鼓动众人杀了莫名其妙的二人,抢回将军。 “我奉大帅周方之令,在黄岐以南收拢残兵,重新组织临兆到新甸的防线,何人敢抗命?!” 郑九举着帅令大喝,手里的金牌牌非常管用,绝大多数鼓噪的士兵都不吭声了,很多人还把举着的刀枪收了起来,一两个死硬分子被王九儿冲过踹翻,然后一刀结果性命。 如此,郑九二人便顺利收拢了第一支韩国溃军。 第311章 五鬼搬运 随后,郑九便带着这帮人马继续南撤。 但不是简单的向南逃窜,而是而是沿着新甸到临兆一路横向切过去,主要目的还是收拢残兵,顺便打听周方的消息。 不到一日,郑九二人便收拢了七八股溃兵,什么番号都有,人数一下子膨胀到了近两千人。 此时,郑九的这支杂牌军已经与魏军的前锋相距不到十五里,随时都有被对手咬住的危险。 郑九并不慌张,仔细研究了一番行军图后,写了一封信交给王九儿,让她送到大宛城,交给凌云医馆的邵老先生,他自会知道怎么办。 王九儿也没办法,为了赢得郑九的信任,只得打马而去。 随后,郑九继续领兵南下,不紧不慢,行至高家岭休整,也终于被尾随而来的魏军前锋咬住。 这支魏军全是骑军,约有三千五百人的样子,一路狂飙突进,但还是迟了那么一步,没有在郑九抢占有利地形之前,将这支溃军围住。 高家岭是个孤立的大石头山,一高一矮两座山峰,占地方圆不大,山高也有限,偏偏很险峻,骑军是很难冲上去的。 要么将这些溃兵围困,要么放过这支溃兵。 魏将是个急性子,他得到的军令不是攻城占地,而是最大限度的杀伤韩军的有生力量,整个韩国中南部大地上四散而逃的溃兵便是他的目标,如今有这么大一块肥肉吃不着,恨得牙痒痒。 于是,不信邪的魏将让士兵下马,徒步攻山。 一连两次冲锋,折损了两三百号人,士气大损。 魏将怒了,下令围困高家岭,必须把这两千多人活活饿死、渴死在山上。 倘若是一般的将领,坚持不到一日便举白旗投降了。 这些溃兵却要感谢上苍,跟了一位不一般的将领,根本饿不着,也渴不死,因为有吃有喝。 郑九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和尝试他的五鬼搬运术,山上那些蒿草灌木被他以法术点化,居然排着队下山去魏军营地搬运吃食、水囊。 此法在道门最正统的运用中是以符箓驱使五瘟搬运盗用他人财物,但被术堂扩展演化后,可以以符箓咒语驱使任何活物盗窃他人物品,不限于财物。 甚至还有更厉害的,不用驱使活物,也可以做到。比如说,使用傀儡,或者点化死物等等。 后者的难度极高,郑九的道行还达不到可以点化死物的能力。 夜黑风大,熟睡中的魏军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携带的水囊、干粮全被那些灌木给撸了个干净,而巡岗放哨的魏兵,似乎也变成了睁眼瞎,根本看不见那些婆婆娑娑的古怪之物居然能活动,还排着队上山。 两趟搬运,便将魏人的干粮饮水全部弄了个干净。 于是郑九更加兴趣浓厚,组织了第三次搬运,这回计划偷走魏人的武器,搬运之术见不得血光,无法杀人,弄走武器已是极限了。 可惜第三次搬运还是被发现了,当看见那些被砍到的黑影是成排的灌木时,魏将的眼睛都直了,立刻意识到山上的溃兵里有高人,可能是异人,也可能是修士。 这仗便不好打了。 魏军中也有修士,但前日里不知为什么那些修士全都离开不见了,因为凌云宗覆灭,韩军中已无修士,所以魏军并不在意道门修士的离开,但今天居然撞到一个,这是个大麻烦。 魏将虽然性子急,但是个会思考的将领,一边派人立刻向上峰禀报详情,一边决定连夜绕过高家岭继续南下。 这便遂了郑九的心思,次日一早便整军下山,继续横向游荡,而不是直接南下跟着魏军前锋。 又是一日,郑九收拢的队伍已经超过了五千人,同时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周方的残兵被另一股魏军追击到了韩国西北境的皋城,困守皋城已有数日了。 稍加思索,郑九决定南下,吃掉那三千五百魏军前锋。 韩军里有修士,这则消息若是放在以往,一定会引起道门的重视,可现如今的道门已经乱成一锅粥,各堂各宫的弟子纷纷抬着牌匾和大缸聚集在正德宫,要求太平真人站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 十拿九稳的所谓道统之战,为何会失败,为何死了那么多人? 更有情绪激动者要求太平真人交出掌教之位,向全宗谢罪,然后去青山崖孤独终老。 大缸里装的全是战死的修士,能够有资格封缸安葬的修士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十几口大缸实在太显眼,把守正德宫的武修也很伤心难过,没人站出来驱赶阻止,以至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三清阁五长老因为池风泰战死,也哑了声音,无人站出来管事,偌大的大青山玉皇峰乱作一团。 太平子此刻却并不在正德殿内,而是来到了天魔眼下的洞窟。 “你对那货说了些什么?” 太平子厉声质问天玄真人,他比广平子厉害那么一点点的原因便是脑袋瓜反应快一些,今天这个局面,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在暗中搞鬼。 可无奈的是,太平子把于承平抓起来百般拷问,也不知道广平子躲到哪里去了,反而一不小心失手弄死了于承平,便更加恼人了。 “老朽不懂大侄子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二人近一年到这里的次数超过了以往几十年的总和,除了要道露,还是要道露,还能有点别的事么?” “大师伯恕罪,只因我道门对萃华宗的战况不顺,小侄情绪上有些焦躁,广平子近几日可曾来过?” “来过,前日便来过。”天玄真人大大方方的承认,这天魔眼虽然是禁地,但四处高峰均有眼线,瞒是瞒不过的。 “他有何事跑的这般勤快?” “要道露啊,老朽不是说了吗?” “大师伯拒绝了他?” “那是自然,老朽虽然活腻歪了,但不愿意失血而亡。” “大师伯是否可以详细说一下经过?” “不可以,因为很无耻,老朽羞于再提。” “这就没意思了吧?” “贤侄何不自己去问?”天玄真人扔下这么一句话,便闭目养神,不再回答太平子任何问题。 太平子够狠,直接去了另一处洞窟囚牢,逮住一名大妖恶狠狠的询问广平子来到地牢后的详细经过。 第312章 自寻死路 大妖的脸皮足够厚,笑嘻嘻的与太平子讨价还价,“我若是说出实情,真人可愿放我出去?” “若所述之事属实,又有何不可?”太平很大方。 “那便划得来。真人听我细细道来,你那呆子师弟是前日里跑来的,鬼鬼祟祟,说话的声音极小,生怕我等听去,但没办法,这里风大呀,我们老哥几个都听的明明白白。 “那货问天玄牛鼻子要道露,被天玄拒绝,你师弟便拿天玄的大孙子相要挟,熟料天玄不在乎,将你师弟一顿臭骂,搞得你师弟很没面子,气呼呼的走了,我估计他是要动真格的,去抓天玄的大孙子,大活人摆在面前,不怕天玄不就范是吧?” “这便是实情?”太平子大失所望。 “那自然是实情,不信你再问其他老哥。” “呵呵,本座自然会核实清楚。”太平子居然扬长而去。 “喂,太平子,不该放我出去么?该问的你问了,该说的我也说了,难道不兑现承诺?” “太平贼道,你特么的怎地如此无耻?” “……” 任凭这大妖如何呼喊,都没有得到回应,太平早已出了天魔眼。 “看看吧,贼老道,这就是你的师侄,堂堂三清弟子,如此无耻无信?” “哈哈,你特么也没安好心,你说得那叫实情?倘若太平那傻子找本座核实,定然将你卖掉。” “你卖了老子也换不得自由身,看看太平这副德性便知道了,老子只是替天玄试他一试……喂,天玄,你听见了么?哥几个都在帮你啊,他日你若能夺回大权,还能记得哥几个好吗?” “对呀,贼老道,本座看你气度不凡,他日定然能东山再起,不若合作一把喽?” “……” 洞窟里热闹了一番,始终没有得到天玄的回应,很快就索然无味,大家也没了声音。 天玄真人却蹙眉暗叹,“做人都没有大妖活的明白,看来两个孽障必然会自取灭亡。” 魏军的先锋骑军被郑九追上后,持续不断的被袭扰,不仅失血严重,而且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只能在宛城北的三焦山下暂时休整。 而此时的郑九也终于等来了王九儿统领的三千宛城子弟兵,两军合围,对魏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激战,全歼魏军这支先锋骑队,缴获战马、盔甲和武器无数。 郑九临时拼凑的兵马也损失惨重,尽管魏军被包围,筋疲力尽,但毕竟装备精良,战力凶悍,若不是近两日没怎么吃饭,啃下这块硬骨头一定会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三焦山山顶站着一位身着百结布道袍的老道士,正是广平子。 就如那个大妖随口胡谄的一样,广平子是来抓郑九回山的,他倒不是因为没有获得第二滴道露来拿郑九相威胁,而是想抢占先机。 形势变了,道门不仅面临报复,还有内乱的风险,先把郑九弄到手再说,万一被太平子抢了去,那便麻烦了。 若在以往,刻意隐藏身份的郑九很难被找到,可近一段时间,郑九连续在韩国南部追剿百道门,名气都已经打了出来,只要稍加留意并不难找。 “幸亏来的早,此子体内居然有大天王鼎,看来门中吃里爬外的家伙可不少啊。” 远远的观察一番后,广平子便如下凡的仙翁一般飘然而至。 对方还未开口说话,郑九全身的汗毛便乍开了,感觉来人是他平生遇到的最危险的人之一,青阳道门的大能者,太平还是广平? 因为体内都有道元符种,这样的见面如同针锋相对的碰撞,郑九此时的糟糕感觉甚至比当年在野马滩遇见魔门修士敏华还甚。 “福生无量天尊,小友可是姓郑?” “道长怕是认错人了,小可姓李。”郑九压制心中的不安,自然不会白痴一般的说实话,不说父姓,说母姓,危机之下也并非不孝。 “哦?小朋友不老实。”广平子呵呵一下,突然出手,一把扣住郑九的手腕将其从战马上拽了下来。 面对通天境大物,对方随便动动手,郑九都难有反抗之力。 “啊呦,果然是我道门子弟,居然怀有纯正的道家心法,这大天王鼎是不是那个姓吕的老杂毛给你拍进来的?哎呀,你这符种很纯正嘛,难道老夫今日得了宝么?哈哈哈……” 看似白白胖胖的老道士,握着郑九的手腕一惊一乍,如此反应已经让郑九的心不断往下沉,今日怕是倒足血霉了,未料想落入这种人手,连带着把吕老道也给害了。 “这位道长,因何对我家将军无礼?” 王九儿也炸毛了,眼前这位道长的气场与他师父一样强大,偏偏是来对付郑九的,她就算想拼命也是白给,但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咦?你这个女娃儿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好像似曾相识啊,容老道我想想,你看看这上岁数了,容易忘事……想不起来了,不如跟老道我一起走一趟如何?” 说着话,广平子一把又握住了王九儿的手,一手一个便要腾空而起,但最终没有腾起来,头顶上悬停着一个人。 此人披头散发,一身蓝色道袍,若不是大白天的,简直就像个吊死鬼。 周围的兵卒原本都在吃瓜看热闹,半空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兵勇们哗然,真的如同白日见鬼。 “广平,你这样做合适么?”来人自然是太平真人,凌空俯视,冷冷的瞪着广平子。 “什么意思?你在跟踪我?”广平大为意外,这时候太平子不应该在正德宫焦头烂额么?他是如何知晓我来找这娃娃的? “此番争正统之战,你太让我失望,原本道门可以成功,可以取胜,就是因为你的自私缺席而功亏一篑,如今又挑唆门人弟子将这口失败的锅全都甩在我头上,我且问你,你这样做合适么?” “神经病么你?什么正统之战?难道是我逼迫你向萃华宗开战的?我在齐国受了伤,有没有跟你说过?现在事情搞不定了,想把屎盆子全扣我头上?当着如此多的凡人,对我横加指责,这师兄弟不做也罢了。” 广平子越说越气,老子还没质问你因何欺瞒于我,偷偷拿了那滴道露的事情,你特么反而恶人先咬一口? 邪火控制不住的广平子,猛然一跺脚,轰隆一声,大地在剧烈震颤中裂开了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缝,迅速向四周蔓延,被波及到的兵卒立刻七窍流血,活活被震死。 第313章 运气不错 “你疯啦?!”郑九看得睚眦欲裂,丹田之气猛然爆发,一团澎湃的纯阳之火冲天而起,广平子小不在意之下,居然被郑九给挣脱了。 “呀呵……” 广平子大怒,待要再把郑九抓到手中,半空中的太平真人猛然一掌拍下,顿时狂风大作,沙尘漫天。 “快退!快退……”郑九声嘶力竭,修士的战斗如果不避讳凡人,将何其可怕? 怎奈这些凡人士卒哪有修士的意识和反应速度?站的近的都死光了,站的远的还在发愣,能迈动双腿逃命的不过十之一二。 这一掌,广平子有意不接,而是腾空闪躲到一旁,掌力便落到了地面,大地再度龟裂,如水波般一圈一圈的荡开,凡是站在圈层范围内的士卒也统统被震死,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郑九眼睛红了,发了疯一般的扑向广平子,可惜身躯刚刚腾空,后脖领子便是一紧,被太平子一把抓住给甩飞了。 “这点微末道行,寻死么?” 郑九在半空中控制不住的不断翻滚,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身后地动山摇,不断的有炸雷声传来,广平与太平两位通天大物便在这凡生聚集的郊外大打出手。 狠狠摔在地上的郑九,顾不得伤痛,再度弹身而起,可是还没看清楚前面的战况,一股极其强劲的风沙迎面撞来。 郑九再度被甩飞了出去,这股力量之强大,郑九居然被扔出去了上百丈远,嘭地砸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止歇,狂躁的惊雷声也消失了,郑九呆呆的望着天空,夜幕已降临,他受的伤并不重,但内心却遭受了沉重打击。 并非是被广平子识破了体内的秘密,也不是因为在顶尖强者面前不堪一击,而是被这弱肉强食的混乱世界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刮子。 郑九一心探索追求的不是修行界所描绘的什么金丹大道,而是与木华老道一样,探索的是这方世界的存在之道。 同样是大道,层次还是不一样的。 木化道人毕生的心血都在为这个混乱的世界寻找一条更为合理并存的方式。 修士与凡生虽然追求不同,但不影响两者同时存在于世的合理性,前提是修士也要尊重凡生,而不是一味的压榨和奴役。 可是,越是追求,越是想试图寻找一条合理共生的逻辑,木华老道就越是绝望,尤其在灵力枯竭的末日,这种理想化的合理性看上去就是个笑话。 老道走入了误区,垂垂老矣,已经找不到方向,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意外而又惊喜的发现了郑九,便毫不犹豫地把接力棒交给了他。 起初郑九是迷茫的,但一直牢牢记住老道的话,多到尘世中走走看看,天下大道并非只有一条,修士所看到的长生大道其实是狭隘的。 由此,郑九始终不愿去道门,更不会遂了方晓的愿。 短短的数年间,郑九当过兵、打过仗,做过大盗,杀过贪官,甚至闯入过地府,唯独没有在修行宗门内待过,他承认不了解修士的思维,但他杀过贪得无厌的修士败类,自以为悟得了一种道。 凡生想要与修士和平共存,一定要强大,要像数百年前那样,以武入圣来制衡修士,这便是凡生的唯一出路。 这个思路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冯默声的影响,可是武道天榜的闹剧和渡阴之路的出现让郑九产生了迷茫,这个世界的刀俎可不仅仅只有修士,武道世家和皇权同样是血食者中的一员,贪婪更甚于修士。 多重身份的血食者勾连,才是这世间大乱的根源。 是贪婪的血食者们阻碍和破坏了东州大陆存在已久的共生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天门之上的仙界是否是更高层级的血食者呢? 郑九不敢再往深处想,但今日这一巴掌把他抽的足够狠,也看的足够透彻了,尽管那种挫败感如同幽灵般腐蚀着他的道心,可郑九还是咬牙站了起来。 四周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经没活人了,随处可见的是尸体,人的,战马的,两个顶级强者为了意气之争打架,杀死了数千人。 郑九骂不出脏话来,但忽然心中透亮,修士若想存在于这方世界,必须守规矩,否则一个都不能留。 这种想法比木华老道前进了一步,修士高高在上,怎可能尊重凡生?那便立下铁律,敢破铁律者,万劫不复。 前方的泥土微不可察的松动了,很快便隆起了巴掌大的一块,郑九紧走几步俯身扒开泥土,是一只手,有些熟悉…… 居然还有人活着?郑九连忙双手并用刨开上层泥土,一把将人拽了出来,竟是王九儿。 虽然灰头土脸,但毫无疑问,她活着。 郑九目瞪口呆,她又一次顽强的存活下来。 这让郑九联想起三年前,在临仓城远郊的山林里,王九儿便是从修士的掌下死里逃生的。 两次必死之局不死,便不是巧合了。 “运气不错。” “你也一样。” 这算是劫后余生的相互问候,郑九不知道接着说什么,干脆起身查找还有没有幸存者,脑瓜里却在想两个王八蛋打生打死,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非常奇怪的是,现在的郑九居然没有一丝惧怕心理,甚至期待能够再见到广平子,除了问候他的家眷外,更想问一问,他身上为什么会有一股奇特的腐臭味。 这并非突发奇想或个人好恶,而是两个同样拥有道元符种的修士之间的微妙感觉。 这种感觉对郑九来说非常强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和厌恶感。 太平身上也有,但不强烈。 郑九当然不知道,此时的广平子可没工夫理会这些,正在疯狂的逃命,甚至已经跑出了大魏国的边境,向北深入罗刹国腹地。 尽管如此,广平子依然认为不够安全,总觉得身后的尾巴没有被完全甩掉,这个尾巴当然不是指太平子,而是指一个未知的可怖对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对手似乎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是在一路驱赶他,广平子曾两次试图回返大青山都被都被对方拦截,只能往北跑。 再跑便是修罗门的势力范围,广平子管不了那么多,至少道门与之不是敌对关系,甚至还联手做过几次大事,避一避再说了。 这一避,反而避出了祸事。 修罗门内部大乱,为了所谓的修罗王之位,修罗各族、各分坛之间大打出手。 情况比道门还要乱。 第314章 自我膨胀 修罗门是个很奇怪的宗门,它并非是释教所指的阿修罗,而是指与阿修罗特性相似的一个修行族群。 他们因地域而组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门派,虽然也有组织,却不像宗门那般严密。 这个族群也有四个大分支,类似于阿修罗的四大修罗王一样,修罗族的每一个族群也有一个修罗王,由族群中战力最强者担任。 四个修罗族群分别为,素面修罗、金发修罗、极地修罗和魔鬼修罗,同样也是按地域和族群划分。 素面修罗分布在罗刹国南部,相貌特征与普通凡人无异。 金发修罗的传统领地在罗刹国中部,外貌特征也与普通凡人没有大的区别,只是人人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并自诩为地位高贵。 极地修罗分布在罗刹国最北部,个头矮小粗壮,皮肤雪白,头发黑而卷曲,是四个修罗族中最为嗜血好杀的。 魔鬼修罗也在极地,而且是来自极地中心的大雪洞深处,外形便于普通凡人有较大差别了,尤其是头颅,男性在额顶长着一根短粗尖锐的独角,面目发青,相貌狰狞凶恶。 女性与男性的区别在于额头两侧长着一对弯而细的短角,有红色的,也有雪青色的。 传说魔鬼修罗来自真正的魔鬼世界,是魔鬼的后裔。 为了证实这个传说,费律经曾深入大雪洞,活捉了一只魔鬼,不仅证实了传说的真实性,并花费巨量的财力物力将之炼成法器。 当然,这个独一无二的法器现在在李不二手上。 四个修罗族群产生于数量庞大的罗刹国普通凡人,每一个族群都有自己所对应的民族。 这一点与中原列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四个族群拥有四个大修罗王,费律经便来自金发修罗,而端木长阳则来自素面修罗。 另外两个修罗族已经很多年没有诞生过通天境的超级强者,各自的修罗王便成了摆设,至少不能再称为大修罗王了。 慢慢的,极地修罗依附于素面修罗,魔鬼修罗依附金发修罗,修罗各族不会相互融合,只能依附。 为了协调各方,又在修罗四族中选出一名辈分和威望极高者作为整个修罗门的总协调人,便是现在的赤炎天魔,他来自魔鬼修罗。 端木长阳的战死,对修罗门的冲击极大,只有费律经一名修罗王显然无法平衡四族利益,于是赤炎天魔建议另两族的修罗王晋升为大修罗王,费律经反对。 不仅反对,费律经还当众宰杀了赤炎天魔,他要将四个修罗族整合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修罗门,自己便是唯一的大修罗王。 就像萃华宗,或者青阳道门那样,一定要成为拥有强大实力和底蕴的真正宗门。 经过盘龙山一役,费律经被打出了心理阴影,有点神经质的担心随时会被萃华宗报复,所以快速整合修罗一族势在必行,这个想法本没有错。 有野心的人大概都是如此,一旦有点机会,必定会牢牢抓住,初衷是好的,然后便控制不住的自我膨胀,膨胀的高度与野心正相关,但往往与能力无关。 太平、广平都是这样的人,费律经也同样。 他没想到,一个冲动宰杀了赤炎天魔,便捅翻了马蜂窝。 修罗三族联合起来反对费律经,就连他的本族金发修罗也没有多少支持的声音,可费律经并不在意,杀几个人震慑一番,大概就没事儿了,他是唯一的通天境强者,谁人敢捋他的虎须? 可事实证明,费律经的想法着实天真可笑。 是夜,罗刹国国主被杀,皇亲国戚被人一窝端的绑走了。 与修罗门不同的是,罗刹国由众多部族构成,远不止四个修罗族,但统治罗刹国的却与金发修罗同根同族。 罗刹皇室还是费律经的本家亲族,这下把他惹毛了,一口气宰杀了其他三族的主要反对者多达数百人,还没喘口气,他清修的石室外便被扔过来上百颗人头,全是他的本家亲戚。 呆坐在一堆头颅中,费律经陷入了迷茫,继续杀下去,难道要杀成孤家寡人么? 便在此时,重伤之下的广平子赶来避难了。 对于太平、广平二人,费律经在内心是极度厌恶的,每次与之合作都吃了大亏。 但不得不承认,修罗一族有着严重的慕强心理,总是幻想着与最为强大的道门合作,不仅可以染指南方富得流油的宗门,还能一起瓜分资源。 所以,每当广平子抛出诱人的诱饵时,费律经和端木长阳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忍不住再咬他一口,之后的结局便更为凄惨。 没想到广平子也有今天? 道门也有被打疼的时候? 费律经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修罗门如今被搞的千疮百孔,何尝不是个笑话? 如今罗刹国也乱了,失去了皇族统治,大一点的种族都在暗中蠢蠢欲动,准备闹独立。 找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富有野心的膨胀者费律经想了很多,唯独没有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修罗一族的破坏,他非但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要找一个背锅和出气的。 这便是人性,费律经哪怕修为再高,也逃脱不了人性恶的一面的魔咒,所以,修士尽管被凡人称之为仙师,其实离仙差的很远。 费律经恶从胆边生,决定拿广平子换人头。 李不二能逼着端木长阳自爆,便一定会对修罗门斩尽杀绝,这是个想都不用想的逻辑,萃华宗一贯的做派亦是如此。 广平子外加裕德真人或许能够向萃华宗表达足够的善意,换取他们的谅解,哪怕缓和个几年也是值得的。 但是,费律经依然有严重顾虑,倘若杀了广平子,还有个太平子,这该如何应对? 谁能想到,一个绝世强者也有如此优柔寡断和烦恼的时候。 “不知真人如何伤的这般严重?” “一言难尽。”广平子一个劲儿的摇头,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家伙,追了他一整天,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那……不知真人有何打算?”费律经又问,他当然想弄明白能把广平子伤成这样的,是哪位高人? “先借宝地盘桓些时日,养一养,哈哈,多有打扰。” “真人何须客气,尽管待着,也让费某聊尽地主之谊。”眼看广平子嘴巴严的很,费律经也不多问,心里面又改了主意,先稳住对方,想办法让恶化广平子的伤势,以便随时都能拿捏。 在这个过程中,费律经会多派人手南下,一定能打听出个子丑寅卯,到时候再做定夺。 第315章 不着痕迹 广平子的到来让费律经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直处于高烧状态下的脑瓜子终于冷静下来。 他为广平子安排了最好的居所,和最符合道家修行条件的净室,还指派强大的戒灵师在这些场所周围设置了守护结界,安排大巫师为广平子疗伤。 甚至,费律经还弄了一大堆金发美女,每日聚集在净室外面等候广平子的召唤,至于唤还是不唤,那是广平子自己的事情,反正费律经尽了地主之谊。 这叫温柔杀,慢慢享用。 与此同时,费律经向修罗四族做出了重大让步,他愿意放弃大修罗王地位,去做四族的总协调人,但要改个名字,叫修罗门门主,准许各族选派一名大修罗王具体管理各族事务。 修罗门的大事,皆由门主与大修罗王共同商议决定。 费律经同时承诺,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尽快扶持新的皇族上位以应对越来越混乱的罗刹国现状。 甜言蜜语、允诺好处,外加大逼兜,费律经总算把混乱的修罗门连带罗刹国一起暂时安抚下来。 紧接着,费律经便派出最得力的亲信去萃华宗请罪,试探一下方晓和李不二的口风。 前脚刚把人派出去,之前出去的那波人已经陆续传回消息,打伤广平子的是太平子,而太平真人受的伤可能更为严重,目前正闭关疗伤,什么人都不见。 整个道门风声鹤唳,已经关闭了山门。 原来如此,费律经着实松了口气,道门恐已伤到了元气,事情便好办了。 其他附带的消息,韩魏两国交战,韩国大败,已经丢失六成国土。 奇怪的是,魏国的两个传统盟友赵宋两国非但没有助战,反而向北部集结重兵,目标显而易见的是燕国。 晋国驱逐了燕国派去的使者,拒绝燕国提出的联合应敌的要求。 燕晋两国都是罗刹国东南部邻国,若是战祸一起,必然威胁罗刹国。 危机时刻,燕国不去找大周,反而找晋国联盟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浩瀚国尽起大军三十五万,对外号称六十万进犯大周,双方已经在伏龙镇展开激战。 大周自己泥菩萨过河,很难再腾出手照顾小兄弟了。 真乱。 费律经头疼,以往凡人这点屁事他是根本不会去关心的,但现在作为修罗门门主就不一样了,门内的事要管,罗刹国的事情也推不掉,以前看不出赤炎天魔那个老愣货居然还是有些能力的。 盘龙山六道口。 罗方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全身麻衣,瘦高的个头,面容如枯槁,脚蹬笀鞋,看上去是个苦修的行者。 经过反复观察,罗方山确信行者是个凡人,但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神秘而又危险的味道,所以罗方山全身戒备。 这位行者站在水潭边看了好半天,才面露微笑,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是等此人走远之后,罗方山才惊讶的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四肢甚至有一种脱力感,就算与势均力敌的对手激战也不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 竟然被一个凡人吓成了这样? 罗方山感觉不可思议,连忙仔细观察水潭。 水中红色的锦鲤自由自在,那尾长出犄角的小红鲤鱼活泼健康,罗方山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的水潭已经恢复到了大战之前的模样,坍塌的山体都被清理修复,但顺着山脊远望过去,罗方山再也看不到裕德真人曾经所描述紫气缭绕的异象,来了有半个月了,一次也没看到。 看来李不二说的对,此处的龙脉已经被太平子给破了,那么这尾长着犄角的红色鲤鱼的出现还有何意义? 不管有没有意义,罗方山代替了裕德真人,看守盘龙山。 其实对于罗方山来说,这算是一件美差,真正领到苦差事的是段经飞,他接替谢芸梅坐镇大周都城,度日如年。 与宗门内的绝大多数修士一样,段经飞不喜欢李希。 但是讨厌归讨厌,宗门无意改变既成的事实,那就只好将就着过。 段经飞只管修行,对于李希,他只是来时见过一次,以后李希无论以何种理由求见,他都不见,只传出一句话,善待兄弟姐妹。 李希自然不是傻子,所谓兄弟姐妹,其实仅指李默鱼,至于李辉、李延,不仅萃华宗看不上,他也看不上。 于是,李希只得熄了杀掉李默鱼的念头。 但今日再度求见,又被段经飞拒绝,李希很是恼火,大周正面临着浩瀚国六十万大军的进攻,生死攸关之大事,这个白痴修士居然无动于衷?! 李希在皇宫内咆哮,满嘴脏话,痛骂萃华宗的蛮横无耻,然后便莫名其妙的挨了一个大嘴巴,左脸颊上五道十分清晰的指痕,却不知道谁打的,大臣近侍在周围站了一堆,一个个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一般。 但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什么叫修士?那是大家嘴里常说的仙师,却早忘了仙师的可怕,于是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磕头才好。 尽管王九儿想不通郑九为何如此倔强,但还是鞍前马后的帮着郑九忙碌,收拢残兵,难道就不怕那两个老道再找上门来? 一边收拢残兵,一边打仗,成了郑九近两月来唯一忙碌的事情,两个月来,郑九带着麾下的士卒辗转韩国南部十几个郡县,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次,虽然无力阻挡魏人主力的兵峰,但成功的办成了一件事,让远在皋城的韩军主力存活下来。 因为韩国南境一直存在着一支活跃的抵抗队伍,魏人不得不被迫抽调兵力围剿,这就让皋城的压力大为减弱。 月黑风高的某一天,大元帅周方率领韩军主力突围,与从北方南下的另一支主力汇合后实力大增,开始切断魏人的补给线,并猛踹魏军主力的屁股。 直到郑九的队伍被围在老汉山,王九儿才明白郑九的用意,他如此执着,并不单单是为了替皋城的周方分担压力,更重要的是为了阻止魏人西进,或者延缓魏人西进的时间。 这一点,郑九做的不着痕迹,又完全达到了目的。 魏人西进,一旦越过汾阳河,便进入了周境,大周在浩瀚国和大魏国的双重夹击下,断然是没有活路的。 第316章 临兵斗者 老汉山,顾名思义,就像一位暮年的老汉坐在那里,遥望夕阳,在黄昏后的意境中回味一生。 蹉跎、感慨、无奈,却又有一种释然之意,这便是老汉山。 郑九麾下的士卒一共不到五千人被围困在老汉山已有两日,最开始吃喝不愁,五鬼搬运术还是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从第二天午后,五鬼搬运术被突然破掉了,郑九知道魏军中来了高人,不是修士,就是有些法术的道士、方士。 郑九决定杀了此人,或者这些人。 入夜,郑九折了很多纸人,然后从玉扳指里取出几个瓷瓶,里面关押着不少邪恶的百道门门人和邪祟的灵魂。 在王九儿瞪着眼珠子观看下,郑九用道门术堂的附灵术,给每个纸人都附上了恶灵,然后还不忘在自己额头贴了张符纸。 然后便闻听郑九开始神叨叨的默念咒语,“煞空,天威其中。仁赦赤子,伐魔。五方五雷,赫赫威雄……天大象,入下,辟碎妖孽,威焰先。急急如律令。” 于是,王九儿的视线里,这些纸人变成了奇装异服,狰狞无比的巨大邪祟虚影,一个个煞气冲天,而郑九则摇身变成了一名头戴乌纱的天官,红袍加身,被一众虚影簇拥着冲下山。 这个举动把山下的魏兵魏将吓了一跳,锣鼓梆子声乱响,羽箭纷飞,但是根本伤不得这些虚影。 一众虚影一路前冲破数道防线,方见到魏军的中军大帐一侧有白色的煞气冲天,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猛然跃出,张牙舞爪的扑向郑九指挥的邪祟虚影。 “杀!” 这声断喝如同雷劈,最前方的两名邪祟一个抡锤,一个挥刀便将这头猛虎宰杀,死去的猛虎化作一道青烟消散,郑九籍此立刻捕捉到了对手的位置,抬手一挥,一道金芒飞出。 便闻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四野,躲在中军大帐一侧的一名老道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仰面栽倒。 郑九索性指挥着这群神将虚影冲进了中军大帐,里面有不少人,除了将领军卒,还有几名道士,正手忙脚乱的画符做法,郑九再喝一个杀字,邪祟各使手段,几个呼吸间便将这些人全部杀光。 退出中军大帐,郑九毫不犹豫的回返,他道行尚浅,法力不够,渐渐难以控制周围的邪祟,回去还要将这些东西镇压起来,以免跑出去为祸人间。 来去如风,魏军被打懵了,郑九一路冲出魏营,几乎没有遭到什么像样的阻拦。 “你会的法术手段很多啊。”两个月来,王九儿只见过郑九使用五鬼搬运术,觉得挺好玩儿,没想到还有其他手段和花样。 “没事儿瞎琢磨。”郑九忙着将附着在纸人上的魂魄重新镇压,收到瓷瓶中封好,心道这算什么,道门这种小伎俩多如牛毛,自己只是凭兴趣学,还没摸清楚一成呢。 这种不入流的阴阳法术在道门没有被划入修行范畴,只能介于武学和修行之间,但随便几样唬唬凡人都绰绰有余。 明日便给你一个大场面看看。 郑九倒是没吹牛,魏人遭此惊吓,若是短时间内不敢报复,那么肯定连夜后撤,行军打仗,这种反应是一种谨慎的戒备方式。 于是郑九连夜忙碌起来,让王九儿找人一起撕扯了很多布条,郑九摸出香烛,寻一平整大石开始起坛做法,借山精之气聚阳力,成捆的檀香在法坛中央焚烧。 郑九口中亦念念有词,“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如此,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随后,郑九命人将布条在香灰中揉搓,只要沾点灰就行。 从未见过主将这般打仗,几名快混成郑九亲兵的家伙嘻嘻哈哈,没多一会儿便搓好几百根布条。 “还不够,还不够。”郑九敦促,又命王九儿找两队精干的兵卒,拿着这些布条,见到一人多高的植被,不管是灌木、蒿草、还是小树,都系一根布条,要系的牢固。 “你这是要仗还是捉鬼呀?”王九儿实在看不下去,既是调侃也是劝解,堂堂军伍中搞的如此神神叨叨不太好吧? “速去速去,不要啰嗦。” 王九儿无奈,只得带人漫山遍野的系布条。 令王九儿崩溃的是,郑九这么一折腾,居然搞到了天亮,系了不下几千根布条。 “还是有点少。”郑九似乎还不满足,王九儿气的直翻白眼。 “探马斥候何在?” “将军有何吩咐?”立刻有亲兵抱拳出列。 “即刻去查探魏人兵营退至何处?莫要靠近,看看距离就好。” 亲兵不明就里,但还是立刻领命去传令。 “难道你想用捉鬼的方式击溃魏军主力?” “有何不可?”郑九信心满满。 “我觉得你一晚上都没睡,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呵呵。”郑九嗤之以鼻。 “呵呵。”王九儿亦是不屑。 没多久,斥候就回来禀报,魏军已经退出五里之外。 “传我命令,除晚间参与劳作的将士,其余人以旗为单位做好厮杀准备。” 郑九重新归拢的杂牌军有近五千人,哗啦啦的起身备战也颇有些声威。 “传令,骑军在前,刀盾和长枪兵混合居中,弓弩手在后,随我将旗集中在阳坡缓缓下山。” 立刻有数名亲兵上马,高举黄色飞龙旗在前引路,郑九手里拎着一柄桃木剑和王九儿并排在后,沿正阳面的缓坡缓缓下山。 郑九没有将旗,就以飞龙旗替代,跟着他的这些杂牌军都了解。 在山脚,郑九命令队伍呈矢锋阵列排开。 “对面可是魏军最能打的主力之一,一万两千人,你真打算让大家都去送死?”王九儿很头疼,努力做最后的劝解。 郑九只是冲她翻了翻白眼,然后将手中的桃木剑高举,朗声道,“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养育群生……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此言唱罢,忽闻半空一个霹雳,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北向南掠过。 所有人都惊骇不已,感觉那道光芒狠狠的在自己的脑门上撞击了一下,不自觉的就有一股纵马冲锋的冲动。 第317章 盛产犟种 王九儿也很惊讶,但见东方的红霞已经映照了半个天空,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撒满大地,又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很快身后就传来喀嚓喀嚓的脚步声,非常震撼,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又整齐划一。 王九儿很快就笑不出声了,她猛然回头,其实很多人也在回头。 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士卒,这些士卒个头高壮、甲胄鲜明、手持大刀长枪,从各个方向下山,渐渐向军阵前方汇集。 “这是你……”王九二观察的很仔细,她发现每个士卒的额头都扎着一根布条,不正是昨天夜里大家伙打着瞌睡捆扎的嘛?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郑九不答,而是高声喝令。 王九二这下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突然冒出来数千兵甲,如此大的规模,郑九居然也能用法术驱使,有点逆天了。 在郑九的喝令下,这密密麻麻的新锐战兵很快结成了方阵开始向前开拔。 这便是道门着名的法术,撒豆成兵,被术堂改进后,不止撒豆,点化任何活物皆可成兵,过程复杂了一些,设坛做法为点化的活物借来兵凶之气。 当然,郑九的法力尚浅,除了起坛做法外还要借助地精山灵之气,供奉了香火,借是好借,但不见得好还。 道法高绝者,比如说术堂长老刁望春,抓上两三把黄豆随手一撒,便可落地成兵,但是他那种玩法若是不起坛借兵凶之气,便毫无战斗力,最多就是摆出来吓唬人的障眼法。 以刁望春的水平,也不用费事起坛,只需损耗自身灵力便可借来兵凶之气,但刁望春这样的高阶修士是绝不会把自身灵力浪费在凡人的争斗上,一丝一毫都不会,想法和郑九是完全不同的。 整齐划一的步伐回荡在旷野上,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郑九抬起左臂,亲兵立刻心领神会打出旗语,号手很快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两短一长连续交替,郑九身后的矢锋大阵集体大吼,“杀!”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魏军,他们连夜拔营,又重新结寨,很多士卒还没睡个囫囵觉,便被各自旗牌、将佐喝醒,连打带骂,仓促拎起武器冲出营帐。 外面已经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敌袭敌袭的呼喊声不断。 魏军的应对非常无序,主要是两名主将在昨晚被郑九给杀了,副将临时接替指挥,虽然竭尽全力,可在地位、威望、临敌经验等方面差很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命令,让很多将佐不满。 于是,魏军很快各自为战,性子急的将领已经带着本部兵马冲了出去,三五里地转眼便到。 那将领向对面观瞧后大吃一惊,原本以为杂牌军的乌合之众,何时变得如此雄壮威武?而且人数看上去至少增加了一倍。 韩人有援兵! 将领很快得出了自己的判断,立刻命令后队变前队,撤! 此战不可硬拼,韩人一定有诡计。 这位将领带着麾下急退,却不料迎头撞上了第二批冲出来的兄弟,于是前面的兄弟向后面的兄弟解释,韩人势大,不可力敌。 人言相传,立刻传歪了。 韩人杀过来了,兵力是我等数倍…… “魏人已经自乱阵脚,我们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王九儿建议,郑九并不理会,只管催促前面的方阵加快速度。 等与魏军的距离拉近到两里内时,郑九果断下令冲锋,自己和王九二带着身后仅有的三百铁骑越过前方的军阵,如饿虎扑食般杀进魏军之中。 郑九已经将手中的桃木剑换成了一把大刀,如疾风般掠过对手,抬臂之间便斩杀一名魏将。 另一侧王九儿也同样凶悍,她杀人的速度虽然不如郑九,但似乎更为血腥,枪挑另一名魏将,直接将此人的尸体横甩出去。 冲出来的两股魏兵立时大乱,发了疯一般的往回跑,已经毫无斗志,溃兵冲击营盘是兵家大忌,但魏人已无力回天…… 此战,魏军大败,被郑九的杂牌军打的落花流水,只顾逃命的魏军一路丢盔弃甲,居然把逃命队伍延绵拉长到了十里地。 实际战斗中,被郑九以法术点化的兵卒发挥的作用不大,动作太过呆板和机械,难言有多少战力,但是威慑力巨大,便为此战的胜利奠定基础。 这是两个月来郑九的杂牌军打的最大规模的战斗,也是最为痛快,缴获战利品最多的一次。 之后,有近一个月,魏军主力未敢南进,并非完全因为怕了郑九这只杂牌军,而是魏军主帅改变了思路,相较于活跃在南方的杂牌军,西北方的韩军主力更危险,应该优先剿灭。 这便给了郑九休养生息的机会。 李不二却不愿给修罗门任何机会,与方晓怄气之后,他再次走下神隐峰,去了剑冢。 “你来见我,便是还有犹豫?”天一懒洋洋的晒太阳,剑冢西北角有那么很小的一片空地能被日光照进来,而且只有午后的两个时辰。 “算不上吧,就是来看看你。”李不二心不在焉,看着散布在四周密密麻麻的断剑、残剑,总是有些不舍。 “何必那么急呢?迟早都要完蛋的。” “那不一样,完蛋也要分个先后顺序。” “可你这般做法,岂不是打了方晓的脸?”天一懒得劝了,李不二这样的犟种,就算谈真人也劝不住。 “他是他,我是我,萃华宗是萃华宗。” 李不二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腾空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云端。 无名峰,方晓在被毁坏的山洞外搭了个草棚,作为暂时的居所,他还没想好在哪座山峰再寻一处洞府,其实心底是在怀念恩师。 叶知秋匆匆上山,面色有些焦躁,“李不二走了。” 方晓面如止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萃华宗盛产犟种,但像李不二如此之犟的,也实属罕见,劝是没有用的。 前几日,方晓接待了费律经派来的使者,原则上接受对方的道歉,并约定一个月后在北胜关交接,对方送还裕德真人,并把广平子交到萃华宗手里,以前的事情便既往不咎。 然而,李不二不理会这些。 “那便随他了。” “可是裕德真人还在费律经手上。” “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只能相信李不二。” “不如我宗点齐高手,一起杀向修罗门?” “不要忘了东州派,道门现在虽然动不了,东州派却是保存实力最完整的。” “区区一个东州派,张玄功升天后,怎能与我宗匹敌?” “你怎么知道没有第二个张玄功?”方晓反问。 叶知秋想了想,目瞪口呆。 第318章 有些过往 萃华宗现在也着实不易,战死的峰主、长老很多,战力突出又足够合适的人选极少,现在难以补充。 修行资源枯竭,新生代几乎无法成长,已经被打散的六洞三谷也亟待整合,方晓面临的问题太多。 萃华宗需要长时间休养生息,但显然现在的环境格局不会给萃华宗任何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方晓答应费律经求和的原因。 但李不二偏偏犟到无法理喻,他此去修罗门,无论是何种结果,都对萃华宗是一种打击和伤害,方晓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无解。 “他是受过刺激的,没办法。”叶知秋也不再强求方晓,只是喃喃道,“神隐峰的人真是不能放出来,否则后果难料。” 受了刺激?何人刺激于他? 难不成他百年未下山,一下山,看见啥都觉得刺激? “那倒不是。”叶知秋摇头,缓缓讲述了李不二的过往,经过此番大战,叶知秋也不那么顽固了,至少在内心承认方晓门主的地位,所以有些话也不避讳了。 李不二年轻的时候,神隐峰还不是这个样子,挺正常。 入了宗门没多久,李不二便与谢芸梅交好,渐渐对其产生爱慕之意,谢芸梅当时是皓月峰年轻弟子中的一姐,不仅相貌出众,而且修行悟性极高,偏偏对李不二的事情处理的不好,即若即离,便为日后之事埋下了隐患。 宗门的门规对男女之事管理非常严格,严禁化神期境界以下的弟子谈论男欢女爱之事,禁止各峰弟子以任何理由和借口男女双修。 男女双修、互为炉鼎,是邪派邪修的路数,萃华宗坚决反对。 这是开派祖师定的规矩,没有任何人敢于违背。 规矩如此严格,可当时的年轻弟子依然有相互爱慕,互生情愫的,但只要不被抓住实锤证据,宗门内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如此,也让李不二大为苦恼,每次找谢师姐聊聊天,都要冒被人撞见的风险,陷入情网的李不二却乐此不疲。 但有一次,李不二下山为宗门办事,回来之后便急着去寻谢芸梅,居然撞见了师姐与落日峰的大师兄王之青在一起缠绵。 那时候的李不二就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大骂王之青,随后二人动手,李不二并非王之青对手,被打伤后回峰里将养。 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九峰内的很多年轻弟子都知道,只是没人捅到峰主或长老那里去,才不了了之。 伤好后的李不二去寻谢芸梅,想把事情说清楚,却不料反被对方奚落一番,并明确警告李不二日后不要寻王之青的麻烦。 这下便刺激了李不二,他计划找个日子再去寻王之青的晦气。 十日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宗门内所有知道这件事的都摸不着头脑,李不二在落日峰后山脚下被王之青砍成重伤,而且是当着谢芸梅的面。 若不是终年在天心阁读书的三山真人无聊瞎转,路过落日峰后山,说不定李不二早就被埋尸了。 据说当时李不二浑身上下挨了数十刀,毫无还手之力。 这便是非常蹊跷的事。 宗门长老会经过一番调查,决定废除王之青修为,逐出宗门,对残害同门见死不救的谢芸梅,罚其在皓月峰面壁,二十年不准下山。 而对屡次生事的李不二却网开一面,伤好后同样面壁,三年内不得走下神隐峰。 这番处理,从表面看是不公平的,至少对李不二处罚过轻。 可事情过去了,真正发狂发癫的是李不二,别说三年不下山,三十年他都没有下过山,不参加宗门的任何活动,宗门长老会却偏偏能容忍下来。 人们以为当时神隐峰的峰主太强势,其实不然,内有隐情。 当时李不二去寻王之青的晦气时,已经误食散功丸,动起手来才发现,连平时战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自然时要被王之青惨虐。 而在去寻王之青之前,李不二和谢芸梅在一起,有人看见。 所以,不久后谢芸梅勾结王之青残害李不二的风言风语迅速传遍各峰。 但无论传言有多么夸张,长老会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正面解释。 这就是发生在李不二年轻时的一桩公案,开头很清楚,结尾却大出意料,之后稀里糊涂。 总之,男女之事,实在说不清楚,但李不二从那以后性格大变,而谢芸梅的名声也糟糕之极。 这件事过去了整整一甲子,才渐渐被诸峰淡忘。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一甲子的时光,神隐峰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峰主到弟子都异常冷漠,很少参加宗门内的活动,也不再招收新弟子,甚至发展到一连数年都没有弟子下山,仿佛这座剑峰根本不存在一样。 直到百年前,谈真人接了门主位后,亲自去了一趟神隐峰,这座长满了苔藓的剑峰才稍稍有了点反应。 新任峰主上官十二偶尔会去晒剑台上露露脸,甚至还派李不二随当时的太上长老九离真人,代表宗门去飞花渡参加隐世宗门的盛会。 因为魔门与道门联手做局,想要逼迫萃华宗让渡一部分灵脉的控制权,当时中原地区仅剩的一条灵脉,就在盘龙山西南。 阴谋被九离真人当众揭穿,双方言语不和大打出手,当时的魔门实力强大,有老祖麾下右护法坐镇,根本没把九离真人放在眼里。 但谁想到中途杀出来个李不二,一口气宰了魔门四名高手,还打伤了右护法和道门一位长老,又在后面的混战中与九离长老全身而退,当时被称为飞花渡之战。 那是百年前修行宗门的一场突然冲突,规模、烈度都无法与刚刚发生的盘龙山之战相提并论,但萃华宗李不二在百年前就扬名立万了。 回到宗门,李不二便把自己关在了神隐峰,再未下过山。 “原来如此。”方晓长呼一口气。 “所以……”叶知秋试探着问。 “我走一趟吧。”方晓起身,“宗门内部就拜托你和燕纷飞,至于神隐峰那帮人,不可强求,还有……大周的战事吃紧,魔门那一头一定要看紧一点。” “何不尽起高手……” 方晓摆摆手,身躯腾空而起,眨眼间没入云中。 第319章 一盘散沙 太平子每日都在净室里吐血,重伤外加道元符种的反噬让很他难再撑下去,只能冒险。 他召来柳之相和洪生全,交代宗门之事全权由三清阁长老负责,便立刻遁入了天魔眼。 “道门这一劫恐怕是过不去了。”群峰之巅,律堂长老秦钟遥望天魔眼,不由得发出一声慨叹。 “师弟何出此言?”身旁站着的是丹堂长老吕正平,他刚刚出关,便闻听道门剧变,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但不似秦钟那般悲观。 “太平和广平频繁出入天魔眼,你可知是为何?” “找天玄师叔?” “然,可你可知他们找天玄师叔又为何事?” “难不成,门中剧变后,二人对师叔心生忏悔之意?” “呵呵,要么说你是我道门中最为老实憨厚的一个,总是吃亏上当被人惦记。” “谁都惦记着丹堂里的那点丹药。”吕正平摇头苦笑,他出关后发现自己珍藏的多年的瓶瓶罐罐,几乎全空了。 倒不是被门内弟子行窃偷走的,而是盘龙山之战后,受伤的同门太多,纷纷到丹堂索要丹药疗伤,丹堂的弟子大多是老实人,扛不住各堂起哄撒泼,加之又有三清阁长老首肯,于是丹药被薅光了。 “你……说你什么好?”秦钟伸手指着吕正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二人若有忏悔之意,又何至于把我道门搞成这副惨状?” “那这是……” “据我猜测,二人有求于天玄师叔,多半是道元符种出了问题。” “哦,难不成天玄师叔能解?” “是否能解我不知道,但你认为天玄师叔能心甘情愿?” “说的也是,但二人既然都去求师叔了,说明道元符种的反噬是要命的,师叔可能也没把话说死?” “不知道,不过师兄也要注意了,二人一旦在师叔那里撞墙吃瘪,恐怕就会胁迫于你。” “为兄有什么好胁迫的?”吕正平双手一摊。 “莫忘了你曾炼制成功过还阳丹。” “呃……那只是讹传,此丹的炼制难度极大,我道门数百年来也只有惠新太师叔祖炼制成功过……” “莫要欺瞒与我了,师兄,你手里肯定有还阳丹,做师弟的只是提醒你谨慎再谨慎,如果形势不好,不如离开这是非之地隐遁起来。” 吕正平很感动,秦钟为人正派,性子耿直火爆,对他一直很好,可再如何感动,他也不敢承认,更不能说出丹药的去处,都给了天玄师叔的孙子郑九,兹事体大,一定要做哑巴。 “但就算太平子与广平子二人被符种反噬,也不能说是我道门的一劫吧?” “若在以往,诚如师兄所言,想我道门实力之雄厚断然不会因为这二人有什么灾厄而出问题,可此次不同,一来,盘龙山之战让我道门大伤元气,根基断了一半,二来,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逆反人伦纲常的事情,这件事已经被萃华宗抓住了把柄。” “哦?还有这等事情。”吕正平大吃一惊。 “眼下大势已衰,我也不怕跟师兄透个底,门内有身份颇重的人与凡人世家勾结,妄图逆转阴阳,改天换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撮人,话只能说到这里,师兄要做好准备,半年之内,门内必生大乱。” 秦钟说完,飘然而去。 到了这个地步,吕正平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秦钟在点他,尽快逃离,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可天下之大,在大青山生活了数百年的吕正平又该去哪里? 天魔眼下的洞窟内,太平子如愿以偿拿到了那滴珍贵的道露,兴冲冲的离去,充分依法吸收后,闭关半年,伤势必然痊愈,反噬的恶果也会被全面压制,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他手中还捏着一张底牌,尽管这张底牌阴森可怖,前途晦涩,但总比死了强。 “贼老道,你可真舍得下血本呀,如此一来,你大概是阴谋得逞了喽?” “放自己的血来杀师侄,你们道门可算是修行界中的奇葩,今日算是开眼了。” “哥儿几个莫开玩笑,你我兄弟见证天玄真人的无上手段,是不是不能白看着?” “对对,真人厉害,真人威武,我等绝不能白看着。” “……” “自古以来,所谓见证者多半没有好下场。” 天玄真人没有像之前那般保持沉默,这声冷冷的回应却让洞窟内所有妖魔都鸦雀无声。 其实,天玄的心情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经过几场硬仗,郑九终于在韩国西南境站住了脚跟,能够控制的范围包括三郡十六个县,还有大宛城在内的三个郡府。 面积虽然只占韩国国土面积不到两成,但牢牢的扼守住了通往大周国的南部通道。 周魏的边境线虽然很长,但多被高山和汾阳河阻隔,魏人想要入侵大周国,较为理想的有三条路,第一条从北部绕过盘龙山,沿北胜关东南部的狭长山谷进入。 第二条路是从中部临仓盆地西边的大峪口进入,但地形险要,且有周人屯重兵把守,第三条路便是西南部,以韩国为跳板,这条路虽然绕远,但便捷,且不用强渡汾阳河。 所以,未来不久,郑九所控制的地盘大概率会爆发大战。 郑九麾下的兵勇数量已经扩充到两万人,被他整编成了七个营,能够统兵打仗的大小将佐也有数十人,算是初具规模。 但这点人马想要守住这片辽阔的土地,还是显得过于单薄。 另外,郑九还收拢了几名韩国有名的谋士贤臣,都是随着乱军逃命四处流落,无奈之下才来投靠的。 “看来你想拥兵自重,称王称霸喽?”王九儿调侃郑九。 “有何不可?” “怪不得你不愿回大周,也不愿意北上勤王救周方,小算盘倒是打得很如意呦。” “你若愿意回大周,我不拦着。”郑九冷冷一句话就让王九儿闭上了嘴巴。 不能小看这些贤臣谋士,他们的到来一下子便拓宽了郑九的视野,让他很快站到了一个高度,以俯视的角度看待东州大陆列国的局势。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卖弄也好,想要递个投名状也罢,都对郑九去清晰认识整个中原战局有巨大帮助。 东州大地上的列国现在已经分成了三个阵营,实力最强大的是以魏国为首的一统派,包括赵国、宋国、晋国和浩瀚国。 自从修士在盘龙山一战之后,道门遭受重创,寻龙武道天榜已经名存实亡,魏主便不再掩饰要统一列国的野心。 怀有这颗野心的不仅仅是魏主,还有站他身后的大世家,以白赵宋三家为中心。 第二个阵营是以大周国为主的正统派,反对魏国,但不反对以武力统一列国,强调盘龙山的龙脉为正统,列国行事都应遵循龙脉的预示,但所谓龙脉的预示,近三十年从未有过。 紧跟着周国的盟友有韩国、燕国和南楚国。 这一阵营的实力要明显弱于一统派,而且地域分割太散,比如燕国在东州大陆的东北角,与大周国之间隔着晋国、魏国和赵国,同盟之间协调行动非常困难。 第三个阵营是中间派,又被称为骑墙派,以齐国为主要代表,疆域分布更为分散,大陆最北的罗刹国,最南端的南月国,西南方的川蜀国和东南方的吴国、越国。 骑墙派之间没有统一的联盟和主张,大家各行其是,却最不容易被拉拢,似乎各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这便是一盘散沙的东州大陆。 第320章 莫要拘泥 但是,这几位智囊谋士,对韩国的前途无一例外的持悲观态度,原因也很简单,周人自顾不暇,魏国强大,兵锋犀利。 现实就摆在眼前,魏人此番入侵韩国,一共调集了十五万大军,这并不是其全部实力,一旦战事不利,以魏国的国力再征调十五万人也不是难事。 之所以没有倾举国之力,魏人在等待浩瀚国的进展,同时也在等待与赵宋联军同步。 赵宋联军向北集结,目标虽然是燕国,但耍了个滑头。 所谓赵宋联军,其主力也只有赵军,而宋军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些人马,行军到一半就停留在赵国东部,主要的作用是为了牵制齐国的注意力。 真正攻打燕国的是赵晋联军,为什么非要耍这么一出,是魏主的主意,就是防齐国的同时,要给晋国施加压力。 魏主的潜台词是,再头脑发昏,连你一块灭了。 一年前,因为萃华宗和道门联合施压,欧阳菁华被迫让出了皇位,晋国皇室恢复了统治。 新上位的晋主骨子里是不想与魏国结盟的,他更惧怕萃华宗,也更倾向于与燕国交好,在萃华宗和道门同时插手的情况下,原来的隐世宗门云山离火门已经无法左右晋国皇室。 可魏主无法容忍这样的变化,一方面请求道门继续施压,另一方面不断威胁晋主。 就在这个时候,修士之间发生了可怕的盘龙山大战,参战的几方都被打残了,晋国皇室似乎也无人再理会。 魏国势力、云山离火门同时趁虚而入,晋国皇室彻底丧失对国家的控制权。 云山离火门之所以能容忍魏国势力,特别是白家的存在,除了利益交换,根源还是在于道门,离火门根本得罪不起道门。 这也是为什么燕国会头脑发昏到晋国求援的原因,实际上盘龙山之战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 魏主精明,越是不可捉摸,就越能浑水摸鱼,这才有了赵军裹挟晋军联合进攻燕国的计策。 而宋军的主力正在分成小股向国土西南部集结,他们的目标显然是韩国。 看清楚了这一切,郑九便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扼守咽喉要道,在韩国战场拖住、拖垮魏军,甚至还要加上随之而来的宋军。 难度非常之大,只能尽人事,凭天命。 几位智囊被郑九的决心搞得无所适从,他们跟郑九分析了这么多,就是希望郑九放弃韩国南境,退入大周,以保全实力。 保全了郑九的实力,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在几位看来,韩国肯定完蛋,只是早晚的事,怎料郑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骑墙派吴国如何?”郑九突然问。 “偏安一隅,虽然国力不弱,但吴主极为保守,绝无可能参与到中原的战事中。”谋士贾岳山立刻明白郑九想要做什么。 “看来只能找南楚国了。” “韩国与南楚之间隔着云霄山,地形险要,行军极其艰难,就算南楚愿意出兵帮忙,也是枉然。” “况且,大周恐怕早就派了使臣去了,南楚就算出兵也只能帮助大周啊。”另一谋士刘士功连忙补充。 “唔。”郑九点点头,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向南楚求援可以放弃,实在太困难,但东南边的吴国,不试一试,怎知深浅? 想到这里,郑九眼睛一扫便把目光停留在王九儿身上。 “你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 “委实如此。”郑九哈哈一笑,“就辛苦你一趟了,我马上写一封信,以我和韩军统帅周方的名义。” “吴主若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便不答应,告诉他一句话,如今之事,偏安便等于自杀。” 王九儿气鼓鼓的出了营帐准备去了。 “以周帅的名义似乎不妥。”刘士功皱起了眉头。 “有何不妥?我只是替周帅把他想办的事办了,乱世之下,莫要拘泥。” “是。”刘士功等人连忙冲郑九施了一大礼,暗道郑将军小小年便胆识过人,隐隐有了成大事之气。 刘士功这些读了一肚子书的人臣自然无法理解修士的思维和胆气,他们若是见了李不二的狂放,一定会吓死。 此时的修罗门已经成了阎罗场,李不二在风霜城大杀四方,毫无顾忌,费律经被气的几乎要吐血,大骂萃华宗毫无信义,他想把李不二引入黑境中厮杀,李不二偏偏不去。 可是在风霜城大打出手,两名顶级强者尚未分出胜负,这座城便成为废墟了。 “你当真不顾及裕德真人的死活?” “拿他威胁我?未免太小瞧人了,真人为萃华宗死得其所,我便为真人报仇,屠尽了你们修罗门,我再宰杀罗刹皇室,多杀一点,给真人赚些上路钱。” “你踏马个疯子……”费律经真被气的喷出好大一口鲜血。 “李不二,莫要忘了你说的话。” 半空中一个声音传来,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修罗手里拎着浑身卷缩的裕德真人出现。 “真人放心,我李不二言出必行。” 李不二说着话,突然抬手,一道寒光飞掠,那是一柄断剑,是李不二来之前在剑冢里拿的,他拿了不止一把,腰间至少绑了七八柄。 他最不甘心的是,始终无法领悟驱使剑冢飞剑的能力,就干脆如同绑架一般把这些剑绑来了,初时这些断剑极为不安和震怒,不断的在他腰间震动,现在老实了,知道有些人若是耍起流氓,你还真没办法。 光芒乍现,便瞬间洞穿了那名金发修罗的前胸,他根本就来不及对裕德真人下手。 但下一刻,一根惨白的枯爪忽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五指如钢勾,插进了裕德真人的天灵盖。 李不二始料未及,但也无力回天了。 便在此刻,费律经如同鬼魅一般一晃便到了李不二身后,一掌拍下,却嗷的一声惨叫,一柄断剑自行跳了出来,直接戳穿了他的掌心。 掌力虽未尽吐,李不二也被击飞,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有了预防准备,这一掌并不足以重创他。 在半空中几个翻滚后,李不二砸在地上,旋即便腾身而起,却看见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 “等死吧,李不二!”费律经哈哈大笑,然后朝那个巨大的影子随意拱了拱手,“费律经见过黑王座冥骸大人。” 第321章 互拼底蕴 黑王座?什么鬼东西? 李不二一面调息,一面仔细观察这个黑乎乎的大家伙。 此物浑身罩着黑甲,甲胄间的缝隙里冒着白烟,头颅没有血肉,完全就是骷髅,巨大的眼洞内跳动着幽蓝色的鬼火。 胸甲上有一副刀斧交叉图案,上面托举着一张黑色高背王座,似乎是修罗门的一种特殊标志。 此物臂膀修长,一双雪白的白骨手掌同样没有任何血肉,左手五个骨尖指还残留着血渍,那是裕德真人的鲜血。 李不二很少下山离开宗门,对修行界的各隐世宗门了解有限,对修罗门更是知之甚少。 但他很清楚,能够存活到现在的隐世宗门,多少都是有些底蕴的,最终都藏着那么一两样看家护院的传家宝,比如道门的青山崖,摩云宗的镇兽,萃华宗的剑冢等等。 这些都是一个宗门历代先贤的遗产,也是最可宝贵的财富,籍以庇佑宗门,可以世世代代传承。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家伙大概就是修罗门的镇派凶物,所谓冥骸,便是骸骨,黑王座,便是坐在王座上的厉害骸骨。 李不二便是这样理解的,跟事实也大差不差。 但李不二不知道的是,活着的修罗门修士有四大修罗王,历代死去的修罗王按修为高深和对门内的贡献也有等级,分别为铁王座、血王座、魔王座和黑王座。 黑王座的等级最高,战力最强。 死去的大修罗王的尸身会被戒灵师加持护法结界,封住其灵魂,然后由大祭司开坛祭天,最后,大修罗王的尸身被送入修罗门圣地玄冥冰洞保存。 玄冥冰洞类似于极地中心的大雪洞,里面的阴寒之气极重,还有很多古怪之物。 这大抵就是冥骸的来历。 黑王座铠甲里冒出来的白烟是极冷的煞气,不经意间,李不二发觉四周已经冰封一片,好厉害的凶物。 一系列反应在脑海里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李不二已经悄然抽出一把断剑,趁着费律经在得意大笑时突然跃起,金芒闪烁,断剑已经脱手而出,但是剑芒并不是飞向黑王座,而是费律经。 李不二本人比断剑更快的速度扑向黑王座冥骸。 费律经并不敢硬接断剑,嗖的一声已经跃上高空,几乎与此同时,地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黑王座冥骸举单爪硬接了李不二一拳。 不得不说,李不二实在生猛,黑王座如小山般的身躯都被这一拳给震的连错两步,而李不二则浑身冒着白烟倒飞出去,摔落在地上居然没有翻身跃起,而是静止不动了。 那团始终裹在李不二身上的白烟瞬间化作一坨玄冰,活生生把李不二给封冻在其中。 好厉害的玄冥之冰,恐怕比魔门祖庭的魔渊涧里的千年玄冰还要厉害。 理应大喜的费律经却狼狈不堪,那柄金色断剑追着他在半空中到处乱窜,直到黑王座迈开步伐向李不二走去时,费律经才瞅准机会一个突然下坠,然后倒挂金钟踢飞了断剑。 饶是如此,费律经也感觉自己的脚面火辣辣的剧痛,他很清楚这柄断剑一定来自剑冢,而且是萃华宗剑道高手的遗物,幸亏没有盲目硬接,否则要吃大亏。 双方虽然一来一去,只有一个照面,却已经在互拼宗门的底蕴,由于没有悟出驾驭剑冢飞剑的方法,李不二显然是吃亏的。 黑王座走的很慢,但步幅极大,三两步便已经到了李不二跟前,右手遥遥一抓,冰坨连带着李不二便缓缓升起。 李不二虽然被封冻在其中,神智是清醒的,他只做了一次震碎冰块的尝试,便清楚这种玄冰被赋予了某种束缚类的魔咒,或者说被顶尖的戒灵师施加了结界。 想要打破这个结界,要么杀死施加结界的戒灵师,要么知道结界唯一的破绽,否则就会被永远困住,这便是修罗一族戒灵师的厉害。 结界,对于中原修行界来说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阵法,只不过这种阵法与中原阵法所遵循的五行阴阳说不同,它是另外一种体系,是祭祀演化下的一种交换咒语。 所谓交换,便是力量、血肉和灵魂的交换,比如,这类束缚结界便是施加者以灵魂或者身体为代价,来换取坚不可摧的力量,杀死施加者,或者灭了其灵魂,结界自破。 两者不同之处在于,中原阵法以阴阳五行组合,承天地之气,借鬼神之力,而修罗门结界虽然也借外力,但更重要的是以自身为代价,更为凶狠霸道。 李不二万万没想到,这位黑王座生前居然是一名顶级戒灵师,戒灵师能够成长为大修罗王是极其罕见艰难的,一旦越过这道坎,便比同阶修士厉害的多。 但是再如何顶级的戒灵师也有弱点,就是身躯不够强壮,或者说不抗揍也不抗打。 李不二连同冰坨已经被抬起十丈有余,甚至可以平视黑王座冥骸了,对方虽然只是一具骷髅,但亦能被李不二看出其表情的微妙变化。 黑王座其实挺不好受,面颊骨骼出现了很细微的裂痕,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洞中,那跳动的鬼火也比之前暗淡了许多。 说明刚才李不二拼尽全力的一拳对黑王座造成的麻烦不小,若不是对方有十分高明的束缚结界,豁出去拼命的情况下,指不定谁先躺下。 可惜,李不二长叹一声,天地之大,可真不能小瞧任何人,修罗门虽然死了一位顶尖强者,虽然在闹内乱,其底蕴还是令人叹服。 接下来,便不知道这位戒灵师会如何杀他,李不二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发现费律经不见了,这厮难道不上来趁火打劫么? 费律经哪有工夫趁火打劫,就在刚才一舜间,他忽然感知到监视广平子的结界消失了,这便意味着广平子跑路了。 这还了得? 倘若真让广平子跑了,修罗门就算躲过今日这一劫,也承受不起下一次道门的报复。 况且把广平子牢牢抓在手里,能让道门投鼠忌器,也可以和萃华宗再谈条件,还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好处,万万不能放走这厮。 当然,有黑王座大人亲自下手杀人,也轮不到费律经动手。 此时的李不二眼珠子已经瞪圆了,黑大个的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血淋淋的兽皮,不不,是人皮,拿这东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