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傀儡医》 楔子 母皇,请退位 神龙元年正月,神都洛阳城,风雪弥漫过后,久违的阳光突破云层,残阳照白雪。 随着鹿皮的军靴踩着洛阳紫微城的砖板,马蹄哒哒响彻不停,北门玄武门的大门已开。 “先帝将江山托付于殿下,殿下无故遭遇幽废,人神共愤,至今已有二十三年矣,而妖后篡国,豺狼成性,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宠幸奸佞,秽乱春宫,实乃世所不容,今吾等得授天意,北门诸将,南衙朝臣皆为殿下所用,请殿下诛奸佞,复大唐!” 李灵桓听到呼声后,看了坐于榻上犹豫不决的男人一眼,猛地捏碎了几上的一只琉璃杯,长身而起,身后的红色披风拂过碎屑,惊起潋滟波纹。 就如同她现在要做的事一样。 “皇兄,既然这江山你不要,那我便替你去夺了!” 废太子惶惶的抬头,看了李灵桓一眼,似要起身,却最终还是怯弱颓丧的坐了下去。 李灵桓大步迈出东宫外,看着黑压压的持械军士,冷声下令:“去吧,去集仙殿,诛奸邪!” “是!诛奸邪,复大唐!” 军士们如潮水般向迎仙宫中涌去,而此时的迎仙宫集仙殿中还是祥和一片,衣着华丽的男宠们正在诗情画意,花言巧语的哄着暮年的圣皇女帝开心。 突地宫门大开,有近百名禁军侍卫涌进殿来,吓得两名甚得帝宠的年轻男宠瑟声尖叫,忙扑到了女帝的身边的求庇护。 正值病中晕睡的女帝睁开眼,看到满殿的禁军环绕在她周围,起初还略微一惊,旋即便恢复了镇定,缓缓坐起身来。 “是朕的桓儿命你们来的吗?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禁军让开道路,让李灵桓走到了女帝的面前。 李灵桓只朝身边的心腹大将看了一眼,这名大将便手起刀落,两下子便将两名绝色男宠的头颅斩在了刀下。 女帝只是微闭了眼,复又恢复她不可一世的冷漠威严。 仿佛那死去的不过是两条狗而已,弹去尘埃,照样不损她的圣人之心。 李灵桓心中冷笑:这便是她的母亲,可将一切世俗感情抛诸于脑后,唯权至上,甚至视人命为草芥,只为自己的帝王之位。 “母皇,您老了,已不及年轻时英明神武,如今您久居集仙殿,不管朝中事,却专宠二张兄弟,令其为耳目,偏听偏信他们的一言,可您听到的是真相吗?” “二张兄弟并无才德,可您却让他们把持朝政,败坏朝纲,此二人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所行之事已令百官震怒,民怨沸腾,如今民心已不在武,而在唐,所以……” “请母皇退位!” 李灵桓斩钉截铁,语气凌厉甚至不容反驳。 女帝看着自己已然成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女儿,禁不住笑了起来。 “退位之后呢,桓儿,你会将这夺来的江山送给谁,是你的兄长,还是你的侄儿,或者说,你也与朕一样,是为了自己?” “桓儿只想问圣人一句,您后悔过吗?” “或者问母亲一句,您后悔过吗?” 这两句问话的意思截然不同,问圣人,是问她是否对得起那些助她登上帝位的功臣?那些被她利用过后毫不犹豫过河拆桥诸杀殆尽的功臣? 问母亲?则是问她对自己的儿女。太子仁厚与她政见不合,她便杀了太子,之后又将不听话的沛王、李氏宗室一个个斩杀殆尽,使得她自己的儿子、儿媳甚至是孙子尽皆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之中,宁可做一个懦弱毫无主见的傀儡! 还有那个刚出生就要作为她在后宫中争斗向上爬的牺牲品,一个连名字都不曾拥有便被至亲之人所弃,被世间所有人皆遗忘的女儿。 而李灵桓便是这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是地府给了她一次重回人间的机会。 “呵呵呵……桓儿,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母皇走到今天靠的只是魅惑主上,残害亲族,陷害忠良这些手段吗?” “这个世道终究对女人不公平,若想成就大业,若想国泰民安,朕只能比那些人更狠,否则朕便会顶着一个妖后的名声,被那些人诛杀甚至践踏,若朕有一丝的仁慈,都将万劫不复!” “所以,桓儿,朕不悔!” “要想有所得,就必有所舍弃,朕选择了权势、天下,就必须舍弃所有世俗中人的感情,挣脱枷锁,断情绝爱,方才是为君之道。” “桓儿,你想要吗?倘若你也想要,那你就杀了朕!” “否则,你会死!因为你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是朕所立的假太子,若是让那些朝臣们知道了你女扮男装的身份,他们便会迫不及等的将你赶下台,他们,也会要你死!” 李灵桓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原来重返人间,得来的依旧是这冰冷的薄情。 但也足够了! 足够她清醒! “那好,母皇,您去死吧!不过,我不会亲自动手杀你,否则便会中了你的圈套,落得一个不孝子的名声。” “从此以后,您便移居上阳宫,等待生命中最后一片余晖吧!” 李灵桓说完,便叫人取来了玉玺及圣旨,令女帝写下传位诏书。 随后,她便拿着诏书走出了集仙殿。 女帝见着自己有武将一般熬烈不屈的女儿身影,唇角边终是露出一抹欣慰之笑。 而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凝结在了唇边,因为在她的瞳孔中,赫然看见有一枚箭矢射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直透过了李灵桓的身体。 感受到最后一丝痛楚的李灵桓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讶! 因为向她射出致命一箭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保护了一生的哥哥:废太子显。 这场宫廷政变,最终以女帝禅位于太子而结束,在五位顾命大臣的拥护下,废太子显成功登上了帝位,但是却无人记得那位带兵攻进集仙殿的准太子李灵桓,就连起居注都未记载任何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她的人连同着世人对她的所有记忆都如同完全消失了一般不复存在。 只有女帝在临终之前,脑海里似乎闪过这样一道倩影,她英丽、骄傲、恣意、洒脱,美得不可方物,却如同昙花一现! 蜉蝣朝生暮死,便是她的一生! …… “李灵桓,你真的愿意么?倘若做了这场交易,你将如同从未在这人世间活过一般,世人会遗忘掉所有有关于你的记忆,包括你的至亲至爱之人!” “从未得到,又何惧失去,他人是否记得我,我不在意!” …… 感觉到身体在急遽下坠,又似被一股大力猛然拉回,慕容桓腾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因为梦魇惊惧,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婢女阿姝听到叫声,忙不迭的丢下手中正扑腾不停的野鸡,跑到了慕容桓面前:“阿桓,你怎么了?难道是又做噩梦了么?” 慕容桓轻抚了一下正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过了好半响,才惊魂甫定,仔细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可惜,与从前无数次一样,梦里的感觉非常真实,就连那一箭洞穿胸口的疼痛感都仿佛还在,可是醒来之后,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那个叫李灵桓的女子模样。 也想不起她的身份,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人与事。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过完了别人的一生,可那个人又明明不是自己,那些事情也与她毫不相关。 “阿姝,今天是我十五岁的生辰,是吧?” 阿姝连连点头:“是啊,阿桓,你终于及笄了,那位大师说,只要你过了十五岁及笄之龄,就能打破短寿且天煞狐星的命格,以后就能长命百岁了,我们也可以不必再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庄里,可以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言至此,阿姝又感到委屈,“只是可惜,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女郎及笄,家长们都会办一场盛大的及笄之礼,可是女郎却只能呆在这个小山村里,不过,村子里的许大爷送了我们一只野鸡,阿姝可以给女郎做长寿面,煮鸡汤喝。女郎就可以真的长命百岁了!” 慕容桓笑了笑,再次抚向了胸口:被利箭刺穿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 是了,十五岁及笄之龄,是少女们含苞待放最美好的时刻。 过了十五岁,她就可以离开这里,这是师傅给她的期限,也是她的家人与她约定的期限。 “那我们明日就下山去吧!” 第1章 归家 天授二年四月,洛阳城中牡丹怒放,开得如火如荼。 正值破晓之际,笼罩神都的溥雾还未散尽,洛阳城南市的大街上已经开始传出了“卖包子”的吆喝声。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蓬绣锦马车正缓缓自定鼎门东门驶向了这座神秘而繁华的神都。 忽地,车帘被一只素手掀起,从里探出一张明艳娇俏的脸来。 “阿桓,那就是包子吗,闻着好香啊,我好久都没吃过肉包子了,你也是,是不是?” 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看到街角摊位上正出笼的肉包子散发着热腾腾的雾气,少女的眼睛更亮了。 排在队尾的男孩子忍不住笑说了一句:“这是哪个乡野来的田舍儿,竟然连包子都没有见过?” “没见过包子怎么啦?我吃过的山里野菜都比这肉包子好吃!” 少女恨恨的道了句,忙拉下帘子,对身边年龄相仿的另一少女道:“阿桓,等我们回到了苏家,这样的肉包子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以后我也来这里排队,买给你吃!” “苏家?” “对啊,苏家,就是女郎的家,阿桓的祖父刑国公曾经也是一位威风凛凛、替先帝平定四方的名将呢,听道长说,他曾带领十万唐军灭百济,生擒了百济的国王,后来平高句丽,征突厥,屡立战功,只是可惜后来在边疆病逝了,否则,老国公一定会记得将阿桓接回家的!” “也不一定,是因为我有病,所以他们怕我,才不敢让我回家!” “女郎胡说,连道长都说了,阿桓那不是病,只是被坏人诅咒了,道长给阿桓施了法,只要在那山里呆到十五岁,诅咒自然就解了!” “阿桓你看,你生得这样俊,这样美,穿上这男装,比那些郎君们都要玉树临风呢,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阿姝说着,还真拿出了一面铜镜。 慕容桓便从铜镜中看到了一张格外清隽秀美的脸,这张脸不同于那些温婉小娘子们的柔美,而是于灵秀的外表中透出一种凛然惑人的英气,无论是五官还是轮廓都如同雕刻一般,十分立体而深遂。 而此时的慕容桓又是一身白袍男装打扮,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乃女儿身。 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只是常常会有一种很奇怪的对自己陌生的感觉。 桃源村里八年与世隔绝的生活,让她对这个世界也很陌生。 “阿桓,现在是女皇所治理的天下呢,听说一年前,天降祥瑞,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红鸟,天际白云也染成了彤红色,有一位得道高僧说,他曾于一本经书中看到,有天人化为女身降于凡间,应为天下之主,后来就连洛河中都现出一块白石,上面写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于是,所有的官员,沙门,还有道士,甚至是年轻的皇帝都认为,这皇位应该传给当今的陛下,而且还建议女皇陛下应该将国号唐改为周,所以现在也是大周天下。” 阿姝滔滔不绝,未想却被慕容桓冷声打断: “阿姝,别说了!” “女郎,你怎么了?” 此时,她竟见慕容桓手捂着胸口,眼中再现凛厉的光芒。 以往,一旦见到这种眼神,阿姝都会躲得远远的,但这一次,她没有躲,而是紧张的提醒道: “阿桓,你可不能再变了!你说过的,阿姝只要提醒你了,你就一定能清醒过来!” 慕容桓闭了闭眼,再慢慢睁开眼,喃喃道了声:“女皇?”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右手不自禁的抚在了一只她亲手雕刻的木偶上。 这只木偶栩栩如生,也是一个女子的模样,只是阿姝认不出女郎雕刻的到底是谁,既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她认识的其他人。 “是啊!女皇,现在是女皇陛下所治理的天下,这个洛阳城便是女皇陛下亲定的神都。” “这些我以前也有跟阿桓说过的,道长也给阿桓说过的。” 道长便是阿桓的师傅,自从阿桓的父亲母亲过逝后,那位道长便来到了桃源村,神神叨叨的说是受了上天的指引,来渡化女郎,在桃源村的时候,道长也教了女郎很多东西,这其中为了给女郎解闷,他还亲自做了一些木偶,时常演一些傀儡戏。 阿姝知道,那些傀儡戏中所说的故事,便是这外面世界所发生的故事。 久而久之,女郎自己也能做出好看的木偶来,也能自己给自己演傀儡戏看。 “我知道。” 慕容桓道了声,神情终于缓和下来,惊魂甫定的阿姝这才敢靠近过来,问:“阿桓,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 “放心,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会再让她出现了!” 阿姝点了点头,握着拳信誓旦旦的说道:“阿姝相信女郎!” 慕容桓有些怔怔的看向了阿姝,八年来的孤寂生活,除了师傅以外,她的身边也只有这个阿姝作伴,就连师傅也是行踪不定,时不时的会外出远行,而每一次远行都会隔了很久才会回来。 所有人都畏她惧她,只有阿姝好似没心没肺般总是不离不弃的跟着她,给她做饭,逗她开心。 “阿姝,你不怕我吗?”她忽然问。 阿姝猛摇头:“我当然不怕,我的命可是女郎的阿耶阿娘给的,而且阿桓待我也很好,哪怕是病了的时候,也不曾伤害过阿姝。所以,阿姝怎会怕女郎呢?” 是吗? 慕容桓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就在这时,街道上一众飞骑掠过,马蹄阵阵,瞬间打破了清晨洛阳城中的沉寂,使得街上本不算太多的人群惊惧而避。 为首的一骑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着玄纹窄袖长袍,以黑色纱绸束发于顶的“男子”,可虽说是男子装扮,但此人身姿颇见玲珑曲线,肤色白净,眉目含春,一看就是妙龄女子假扮。 “阿桓,你看,原来女子也可以做官,那位女郎好生威风哦!” 阿姝不禁指了那已然飞驰远去的女子身影惊叹道。 未想竟换来街道边一男孩子的嘲弄喝骂: “笨丫头,你不要命了,那可是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人称摄月君。她若出现,准没好事!” “内卫府副都督?那是什么官,很厉害吗?” 阿姝问了句,男孩子嗤地一声没有回答,便跑了。 这时,慕容桓竟答了句:“内卫府,乃是圣皇女帝的耳目,是专门替圣人暗中刺探朝中大臣的隐私,惩处贪官污吏及意图谋反之人,关键时刻还可以铲除与其政见不合的异己。” 陡地听到慕容桓的回答,阿姝愣了一愣。 “阿桓,你怎么知道?”她欢喜的问道。 慕容桓却不回答了,心中也生出一丝疑惑:是啊,我为何会知道? 这些师傅可不曾对她说过。 “我亦不知。” 听她如此回答,阿姝并未觉得奇怪,而是找到理由:“阿桓定是受了仙人的点化,所以灵智大开了,阿桓,你好厉害。” 这就厉害了? 慕容桓笑笑不再说话,不过,她倒真能预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说现在…… 洛阳城中一共有一百零三坊,其中洛北二十九坊,洛南七十四坊,坊与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街道交错相连,且有望楼矗立其中。 楼上有武侯,可以俯瞰到洛阳街道上的一切动静。 女帝治下,法治严苛,民生安定。 苏家便在洛南里坊区。 马车行过一路之后,终于到达了洛南里坊区,凉风习习,眼前景致由街坊闹市变得幽静雅致起来。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之季,虽然桃花已凋蔽,但路边的野花如繁星数点,一阵风起,好似翩然而起的蝴蝶。 一条河流如玉带蜿蜒而过,将屋舍田园分到河流两侧,远远可见有小孩子嬉戏,妇人们浣衣。 “阿桓,你看,那里就是苏家了!也就是我们的家!” 阿姝指了远处一处黛瓦清凌屋舍相连的大宅院,万分欢喜的说道。 “八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归家了。” 家? 慕容桓的唇角边却浮现出一丝苦笑,就在阿姝正准备去敲响苏家的大门之时,她突然喊了声:“等等,阿姝,今日不宜归家!” “不宜归家?可是女郎,天色已晚,若不回苏家,我们又能去哪儿呢?道长所留下来的银钱我们也花完了。” 阿姝有些沮丧,在桃源村里还有田园林地,饿了可以挖田地里的菜和红署吃,村子里还有些热心的老妇人偶尔送上一些家里主人打猎回来的肉食,她还养了鸡,偶尔还能给女郎煮上一碗鸡蛋羹或是煎鸡蛋,可是出来的时候,鸡已经被她宰了,算是给女郎办了一场生辰宴。 但现在她们身上分文没有了啊! 正当阿姝心中懊悔没有多煎几个饼带出来时,却听慕容桓道了句:“去思恭坊!” “啊?去思恭坊干什么?” “救人!” 第2章 引魂笛 思恭坊多为贵族居所,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等世家大族以及多位朝中官员府邸皆在于此。 其间还有许多客舍,多为酒肆乐坊。 而此时的王氏府邸中却挂满了白绫,府中是愁云惨淡一片,三房的夫人柳氏哭得撕心裂肺。 “阿郎,若不是你一心想要将阿莹嫁给周家那个不学无术的九郎,阿莹又怎会自寻短见做出这等傻事!”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桩婚事也不是我所愿,自高宗皇帝下达禁婚诏以来,我们这五姓七望十家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联姻举办婚事,现在的圣人对我们这些世族更是痛恨,而她与高宗皇帝下诏将《氏族志》改为《姓氏录》后,不论先祖,只论官位高低,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就算其先祖曾经是小吏出身,皆可入姓氏录,反之,不论你从前的姓氏多么高贵,只要在朝中无官职,都要被排除在外。” “虽然我们王家还有在朝为官者,可自圣人登基以来,宠幸诸如索元礼、邱神绩、周兴这般的奸佞小人,连裴相都被圣人所杀,而与裴相交好的魏侍郎更是被周兴罗织罪名,赐死于家中。” “倘若我们不答应周家的提亲,我们王家便极有可能是下一个裴氏或是魏氏,更或是那些李氏宗亲一般的下场。” 柳氏的脸色瞬间苍白,圣人还未登基之前,李唐宗室便有多人打着“诛灭妖后,还李唐社稷”的旗号起兵造反,其中以李敬业叛乱牵连者甚广,就连裴相也是被冠以“与李敬业同谋造反”之罪名被杀,而之后又因越王与琅琊王的一场叛乱,周兴接连指控李唐宗室及其党羽有谋反之心者达数百人,这其中被牵连冤杀的无辜者更是达数千人。 这便是那个女人的成王之道,用鲜血甚至是至亲之血所铺就出来的成王之道。 柳氏想到这里,心中恨恨:“可我的女儿就这么白死了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白死了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此时传来梆子敲击的声音,柳氏似听到了什么,哭着一路跑到灵堂,发疯一般的让人打开正欲钉上的棺木。 “夫人,节哀吧!”有仆妇涌上来相劝。 “滚开,都滚开,我的女儿还没有死,她不会死的,不会死,我刚才都听见她唤我了!” 仆妇们吓得尽皆垂首瑟瑟发抖:这位三夫人莫不是疯了? 此时,王老夫人拄着拐杖进了灵堂,看到灵堂里乱哄哄的一片,便喝道: “三媳妇,你这是干什么?阿莹已经去了,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言罢,命令一干仆妇上前: “来人,还不快将三夫人扶回房间休息!” 此时的柳氏竟然突然转过身来,恨恨的望向王老夫人:“阿家,我的阿莹没了,您便高兴了是么?您一直嫌我没能给三郎生个子嗣,便叫这府中之人对我的阿莹百般磋磨,只恨不得她早些去了便好,那周九郎为何会知道我的阿莹长得美貌又知书达礼,又为何会突然下聘要娶我的阿莹,那个纨绔子早已是妻妾成群了,他府中打死的婢女都不少,阿莹嫁过去了,可能有活命?” 王老夫人气得一双原本睁不开的眼瞬间瞪圆了。 “柳氏,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在说,是我害得阿莹早亡的吗?” 柳氏突地伏在棺木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王三郎闻声也立刻赶了过来,见到自己的夫人在哭,而母亲却在怒。 “母亲,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的这位好夫人,就差一点没有告官,指控我杀了她女儿了!”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 “我倒想问问她是怎么想的?阿莹也是我的孙女,难道我还不盼着她好?” 王三郎听明白了,忙将柳氏抱进怀里,安抚道:“莫要闹了,跟我回屋里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我的阿莹,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冷了,都怪我,若是我发现了她有一点想不开之心,我定能阻止她自寻短见。” “是我疏忽了,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是我大意了!” “眉娘,别闹了,阿莹没了,你要认清这个事实,别再闹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再有的……” 柳氏一把将他推了开,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他。 “就算再有孩子,那也不是阿莹了!” “若是连我们做父母的都说她没了,不存在了,那她就是真的不存在了,既已来到这个世上,为何要走得无声无息,又为何不能被人永远惦记?” 柳氏的话音一落,灵堂中的所有人都怔住不再说话了,但此时夜幕已降临,灵堂之中陡然一阵穿堂风过,仆妇们尽皆打了个寒战。 气氛一时变得格外怪异起来,就在这沉默而怪异的气氛中,陡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这笛声如泣如诉,又似潺潺流水涤荡心间,林间百鸟徘徊低鸣,让人听了心情格外的舒畅,又有一种可令人固魄安魂的安定感。 柳氏听着这笛声,也不再闹了,心中却涌起了无限的眷恋,她再次来到了女儿的棺木前,对着女儿这张如月似荷般的脸思念回忆起来。 “是谁在外吹笛,倒是能让柳氏不再发疯了!”王老夫人自言自语了一句,立即命令道,“来人,去将这吹笛之人请进来!” “是!老夫人!” 仆妇应命寻着笛声来到了王家府邸之外,就见一面罩轻纱身着白袍的女郎正站在月光下横笛而吹,月华笼罩其身,将这道身影衬得如梦如幻。 好一个仙人! 正当仆妇心中感慨意境之美时,突地传来一声少女的喊叫:“呀!真有人出来了,阿桓,你好厉害啊!” 仆妇就见一梳着丸子头身着绿色布裙的少女从这白袍女郎的身后跑了出来,高高兴兴的跑到她面前问道:“这位大婶,您是请我们到你们府上去的吗?” “你怎么知道?”仆妇惊讶道。 “我家女郎说的呀!她说,你们家有个病人,需要尽快医治,要不然过了今晚,这魂魄就离体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因为这样,我家女郎连家都未来得及归,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这里来,我们到现在连晚食都还没有吃呢!” “我好饿呀!” 一句好饿吓得仆妇一声尖叫,一双腿像是长了车轮子一般,飞快的向王家宅院中跑了进去。 阿姝有些懵,回望向慕容桓:“女郎,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跑了?” “还能怎么回事?把我们当鬼了呗!” “啊?” “夜半时分,忽然有两人来访,其中有一人还说知道他们家有个病人,而他们家又正在办丧事,这还不算,你还向那仆妇龇牙咧嘴,说了句好饿,你说我们像不像来索魂的鬼差?” “我哪有龇牙咧嘴?阿桓,你这是取笑我?”阿姝玩笑般的说了句,旋即又有些失落,“诶,都怪我,刚才没有将话好好说清楚,吓走了那仆妇,不然现在,进了这王家大宅,定然能吃到好吃的吧?” “这家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阿桓,你不饿么?可我真的好饿呀!”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 “饿,不过,你很快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是吗?” 阿姝颇为憧憬的看向了灯火通明的王家大宅。 而此时的王家大宅中,仆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王老夫人的质问下才答了句:“是一个女仙……哦不,是两个饿死的鬼,来我们府中讨要吃的,老夫人,吓死老奴了!” “胡说些什么呢?一会儿仙人,一会儿饿死鬼,你到底在说什么?” 仆妇的腿还在打颤,这时,有管事的跑了过来,向王老夫人禀报道:“夫人,咱们府外来了两人,看起来是很年轻的一位小娘子和一个小婢,刚才笛声便是那位小娘子吹奏的,那位小娘子还说,阿莹娘子还没有死,她的病可医治!” “病?”王老夫人顿觉怪异了,阿莹的尸身还是她命人从池塘中打捞起来的,当时人都漂起来了,找来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没了气息,怎么可能会没死? “莫不是诈称医者,来我府中骗吃骗喝的?” 王老夫人正要喝令仆妇将门外的两人打走,柳氏却披头散发疯了般跑过来,拦住仆妇。 “阿家,既然此人知道我们家有个病人,那他便不简单,无论他是真能医还是骗吃骗喝,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阿莹,只要有一丝生机,我都要一试!” 都已经收殓入棺了,还治什么治? 一旁的大夫人嘴角边露出一抹讥诮。 老夫人也不悦的皱了皱眉:“那便请她进来吧!” 第3章 吹眠香 看到一白一绿并肩走进灵堂的两个小娘子,白衣的女郎面色平静,绿衣的小婢却是一脸的雀跃,王老夫人的脸都紫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两个田舍奴,你们这是在耍我们吗?” 阿姝笑弯的眉眼瞬间瞪得滚圆,她打量了一下自身,愤然道:“我们哪里像田舍奴了?再说就算是田舍儿又怎么了?我们没偷没抢,没问你们要饭吃,我家女郎好心来替你们即将要枉死的小娘子治病,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怎地还骂我们?” “阿桓,不治了,我们赶紧回家去!” 说完,阿姝拉了慕容桓的手转身就要走,柳氏大叫了一声,泪眼婆娑奔过来几乎要跪倒在她们面前。 “先别走!是我的女儿病了,是我要给女儿治病,与她们无关,我代她们向小娘子道歉!还请二位救救我的女儿?” 柳儿说罢连磕了几个响头。 阿姝大惊,连忙扶起柳氏的手,但见这位夫人面容憔悴,双眼已然哭得红肿,心下恻然,暗叹了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 “阿桓,现在怎么办?”她转过身来问慕容桓。 慕容桓道:“需要一间房,一个炉鼎,一盏烛灯,病人抬进房,其他人在外等候,即可!” 阿姝听罢,扯高嗓子重复了一遍。 “听见了吗?给我家女郎一间房,一个炉鼎,一盏烛灯,然后将你们家棺材里的小娘子抬进房间,其他闲杂人等就不要进来打扰了,我家女郎要治病了!” “什么叫闲杂人等?你这小婢,怎这般无礼?”有年长一辈的仆妇不悦的朝阿姝横眉怒斥起来。 “那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给棺材里的小娘子治病嘛?要是不想治,那就算了!我们要走啦!” 仆妇瞪大了眼,气得面红耳赤,还要说什么,就见柳氏冷眼看向她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不想让我的阿莹活过来是吗?是做贼心虚,怕她指出你们谁是推她入水的凶手,是吗?” 这话一出,众人心颤。 “柳氏,外人面前,莫要再发疯了!” 王老夫人怒喝了一句。 “那就请阿家带着这一众仆妇都回去吧,反正也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给我的阿莹守灵,又何必在此假惺惺。” “你——” 王老夫人气得无言,只得将怒气转向自己的儿子:“你看看你娶的什么媳妇?” 言罢,一拄拐杖,率着一众仆婢愤愤然离去。 王三郎的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心烦意燥的看了柳氏一眼,忙向王老夫人追去。 “母亲,您别生气!眉娘也是因为失了女儿,一时悲痛失了分寸……” …… 王老夫人带着一干人走后,灵堂之中终于安静下来,柳氏命人唤来了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将女儿从棺材中抱出,抬进了女儿的闺房。 旋即便点上一支蜡烛,以及一只炉鼎。 慕容桓进了房间后,立将手中的一只木偶摆放在了窗棂前,烛光将木偶的剪影打在窗纸上,看上去十分像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身影。 远远观望此处的仆妇们顿时吓得尖叫而逃。 唯有柳氏呆呆的守着女儿的闺房前,时不时的望向女儿的房间,但因那个婢女说了她家女郎治病期间不许外人打扰,她唯恐惊扰了女儿的魂魄,半分不敢靠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缕奇异的暗香袭来,这香味若有似无,似寒梅绽雪,又似落英纷飞,让她一时间想起了所有与女儿在一起的美好,从女儿出生,到咿呀学语,第一次唤她阿娘,之后跟着她一起学习写字、弹琴以及书画。 为了女儿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她将女儿培养得知礼性恭、贤良淑德、多才多艺,生怕她将来嫁入夫家后被公婆不喜,可唯独没有教会她保护自己的能力。 渐渐地,柳氏进入了梦乡,看到女儿坐在秋千上高高的荡起,阳光在她小小的身影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周边蝴蝶翩翩起舞,耳畔还能传来她清脆的欢笑。 “阿桓,那位王夫人睡着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嗯!可以!” “好呢!那位王夫人可真是可怜,看上去,婆家不喜,就连夫君也是个懦弱的,女儿去了,她整个人也好似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这位小娘子真的能活过来吗?”阿姝问。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答:“当然可以!她本就没有死!” …… “怎么样?在治了吗?人都死透了,还能治好吗?”老夫人看着战战兢兢跑回来的两名仆妇问。 “好像是在治了,可是也太吓人了,像是在弄什么巫术招魂一般,老奴都看到五娘子的魂魄了,就在那窗纸上。” “胡说些什么!”王老夫人怒喝打断,旋即又黯然,“想不到这个莹丫头如此倔强,原想着以她沉稳的性子,嫁到周家,只要讨得那周侍郎的欢心,也能让我们王家避免一些灾祸,可没想到……罢了,她若是真能醒来,这事也就罢了,我再择一个庶出的丫头替她嫁过去!” “老夫人,这样成吗?毕竟那周侍郎点明了要我们家五娘。”大房郑氏提醒道。 “他又没见过五娘,不过是听闻其才貌双全的名声而已,难不成等这莹丫头醒了,还要逼她再死一次吗?” 王老夫人这样一说,郑氏不敢再说话了。 “再去探,看人治好了没有?” “是!”仆妇应声,又是惧怕又是无奈的怯怯奔了出去。 “阿家,若是五娘醒不过来呢?我们又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再选一个我们王家的女郎嫁到周家去吧?那周家可是会打死人的……” 王老夫人也倍感无奈,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 “若是醒不过来,那就将这位冒充医者的小娘子和他身边的小婢一并送到周侍郎那里,告诉他,是这两个人杀了五娘!” …… 一个时辰之后,柳氏终于从梦中清醒了过来,因为做了个美梦,她醒时唇角边还噙着一抹笑意,直到抬头时看见窗纸上的剪影,才恍然回到现实。 她急急的起身,正在这时,阿姝推开门从屋内走了出来。 “夫人,您女儿的命救回来了,不过,有些话,我家女郎要与夫人说说。” “好,好呢!” 柳氏大喜,随着阿姝飞快的奔至女儿的榻前,但见女儿依旧还在沉睡中,肤色苍白如纸。 柳氏心中惶惶,望向慕容桓,问:“她,为何还未醒来?” “她有孕了!”慕容桓简短的接了一句。 “你说什么?” 柳氏如遭电击。 “所以,连夫人也不得而知么?您的女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不,我的阿莹一向循规蹈矩,她都还没有成亲,怎么会?”柳氏不敢置信,“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阿姝接道:“是你女儿亲口说的,她在梦中告知了我家女郎一切。她有了心上人,还想与那个男人私奔,只可惜那个男人是懦弱的,在听到周家向你们家提亲,且点明了要你女儿之后,那个男人害怕便躲起来了,再也没有与你女儿联系!” “不,不可能,不可能……” 柳氏还是不愿相信,又扑到了女儿的榻前,轻抚着女儿的脸颊,联想到了女儿近两个月以来的种种异常表现:不愿与人亲近,整日少言寡语,问她什么,也只会答“是”或“好”。 “所以,因为周家逼亲,她又被负心的男人所弃,才会心如死灰自寻短见的么?原来她早就存了死志么?” 又因羞于面对家人,再加上一家人的冷漠不关心,甚至是同族姐妹的嘲讽…… 想到从前一直温婉可人,面对她时总是带着莞尔笑意的女儿,柳氏更加心痛大哭:“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一直将心思花在如何讨好阿家,如何为夫君孕育子嗣的事情上,而忽略了对阿莹的关注和感受。” “是阿娘不好,阿莹,只要你能醒来,无论什么难关,阿娘都能与你一同渡过!” …… 看到柳氏哭得肝肠寸断,阿姝心中也升起浓浓的悲戚感。 “所以人往往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么?阿桓,这位夫人好像想明白了,那我们是不是……” “走吧!” “啊,现在就走吗?可是外面天已经很黑了……” 阿姝还想着在这里吃一顿饭再走呢,但见慕容桓去意如此坚决,也只好忍住饥饿,两人向门外踏去。 刚踏出门槛,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妇气势汹汹的走来,着势就要将阿姝给架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我家女郎刚治好了你们家小娘子的病,现在是要恩将仇报么?” “什么治好了?若真治好了,为何到现在人都没醒来,依我看,你们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来杀人的,现在人死了你们就想逃出去,哪有这么好的事,什么也别狡辩了,正好带你们去见官!” 郑氏走上前,扬起手来就要给阿姝一巴掌,但被慕容桓狠狠的捏住了手腕。 就好像被铁拳套住了手,私毫动弹不得。 郑氏骇然扭头,就见慕容桓眼中突现极为锐利冷冽的光芒,这种冷甚至如有实质一般仿若尖冰透体,令人遍体生寒。 “我治病,治的是人心,若人无心,我也可要你的命!” “你说什么?” 阿姝见罢立刻急急的拦在了慕容桓身前,以极其温柔的语气安抚道:“阿桓,我没事,冷静冷静!” 转身又向被吓得双腿发抖的郑氏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女郎有点激动,过会儿她就好了!” 看到这丫头卑躬屈膝的,郑氏立马就不抖了,鼓起勇气皮笑肉不笑的喊道: “哈……你们听听,她说要我的命,那她不是来杀人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王老夫人见罢也大怒起来,厉声喝道:“来人,将她们二人拿下!” “等等——” 王老夫人话音未来,便迎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娇喝。 郑氏与一众仆婢尽皆诧异的抬起了头,就见一道熟悉的倩影正俏生生的站在闺阁门前。 “她是我的恩人,你们不可伤她!” 第4章 惊鸿一现 夜色如墨,烛光晕晕,一身白衫倚门而立的少女单薄苍白得仿若魅灵,再次吓得一众仆妇尖叫。 “鬼啊!” “都给我安静!瞎叫什么,那就是五娘!” 王老夫人一声喝斥,众人便似有了主心骨,立刻回神,就见那瘦弱不堪罗衣的五娘子已款步行来,将手中的一块玉环递到慕容桓手中。 “我叫王雪莹,适才多谢女郎跟我说那一番话,也多谢你赐给我的那个梦,以后我不会再寻死了,女郎救我一命,我王雪莹愿回报一生,以此玉环为信物,只要女郎有所求,我必倾力相助!” 阿姝饿得实在不行了,也看不出这玉环能值多少钱,只嘟囔了一句:“啊?这就是小娘子付的诊金吗?” 王雪莹莞尔一笑,忙唤:“阿娘!” 柳氏便拿了一袋子银钱过来,递到阿姝手中。 “玉环只是信物,这才是我付给女郎的诊金,还有……” 柳氏说道,旋即又唤了一名仆妇过来,那名仆妇手中提着一个正冒着微薄热气的食盒,气喘吁吁的说道:“这是老奴从街角摊位上买来的肉包子,送予两位小娘子吃,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阿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若不是顾及着自家女郎的颜面,就差一点没将这盒肉包子给抢过来。 “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这位婶婶,也多谢夫人和王小娘子。” 她缓缓接过食盒,笑吟吟回道。 “阿桓,我们走吧!” 慕容桓点头,连看也不看这院子里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的王老夫人与一众妯娌仆妇们,便带着阿姝朝门外走去。 “对了,女郎,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记得来日报答恩情!”王五娘突然唤了一声问。 “李灵桓!” …… “李灵桓?何许人也?姓李,难道是李唐宗室之人?” 直到慕容桓与阿姝走了许久之后,王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可她将李氏宗亲所有皇室子弟有名的都回忆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出一个叫李灵桓的人。 王三郎道:“母亲,非李氏宗亲,儿子已经查过了,李唐宗室之中没有此人。” “那就好,那就好,否则若真是哪位宗室之王的后人,与我们王家若扯上了联系,难保不被周兴、丘神绩这些酷吏们给盯上,我们王家若还想在这一场门阀与皇权的斗争之中保存实力存活下去,就得离这些宗室都远一些。 圣人的耳目遍布各地,除了内卫、秘卫之外,如今就连布衣都可到洛阳神都来告密,从而得到圣人的优待,没有谁能逃得过圣人的眼睛。” “是,母亲!” “还有,既然这莹丫头已经醒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便好好开导开导你的这个女儿吧!” 王三郎眸中似有挣扎,终是叹了口气,应道:“是,儿子会想办法!” “还有这个叫李灵桓的医者,找个人去跟踪一下,看看她到底来自于何处?” “是!” …… 初春的夜晚,一阵凉风袭过,吹在身上还有些冷,但好在有热腾腾的肉包子果腹,便让这刺骨的寒气稍稍趋散了一些。 “阿桓,可好吃了,你再吃一个吧!” 阿姝递给了慕容桓一个肉包子,却被慕容桓拒绝了。 “不必了,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阿桓的胃可真小,吃一个就说吃饱了,可我一口气吃了三个都还觉得饿。” 说到这里,阿姝有些不好意思,“那既然阿桓不吃了,我就全吃啦。” 言罢,将最后一个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阿姝抹了一下嘴上的油渍,看着这思恭坊里四处挂着的灯笼,即便是到了戌时时分,也是灯火通明一片。 “还是洛阳城里好啊,晚上也能这般热闹。”阿姝感慨了一句,突地想起什么,看向慕容桓:“对了,阿桓,你怎么知道这思恭坊的王家有一个生病快要死的小娘子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到这里来,必须要做这件事。” “哦。”阿姝点了点头,又不解,“那又为什么那位小娘子问阿桓名字的时候,阿桓要说自己叫李灵桓啊?阿桓的医术这么好,若是被传扬出去,定能挣个好名声,说不定我们以后就能凭行医挣钱了!” 说着,阿姝极为欢喜的拈了拈王家那位姓柳的夫人给她们的诊金,说是有百金,可以足够她们吃住一阵子了。 慕容桓微顿了一下脚步,仔细的想了想,竟然还是说不出一个理由。 最后只得答道:“我亦不知,心中只是想,要记住这个名字,也让别人记住这个名字,想让她再活一次,活在人们的心中。” “而且一般的病我也不会治,师傅只教了我如何医人心。” 说这句话时候,慕容桓的眼中聚起了一抹极淡的悲伤,而她自己却并不知为何而悲伤。 阿姝觉察到不对劲,马上拍手笑道:“哦,我知道了,李灵桓这个名字定然是哪位仙人给阿桓取的,既然是仙人赐名,那就应该是极好的名字!” “女郎,不会治病能医人心也是极好的,你医好了那位王家五娘子的心,那便是医者仁心,是积了大善德的。” 是吗? 慕容桓笑了笑,不再说话,这时,耳边突地传来“梆”的一声,有更夫从身旁走过,高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阿姝不免惊道:“阿桓,今晚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得先找个地方睡觉。” 慕容桓也停下脚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不远处许多灯笼仿若夜幕中的星子一般闪烁暖光,眸中也逐渐凝起一抹熟悉的疑惑。 是啊!太晚了,回不去了! 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想回去! “是!我也困了,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那就去百花楼吧!” “百花楼?是什么地方?是有一百朵花在楼中吗?就像千树万树桃花开一般,是不是很美?” 百花楼!思恭坊! 好熟悉!可是她想不起来,也不知为何会熟悉? 慕容桓再次摇头:“也不知,不过师傅曾经说过,洛阳城思恭坊中的百花楼接待客人可作彻夜之欢,既然可作彻底之欢,那我们现在去,也不晚!” “是啊!既然是那位道长说过的,那一定是个极好的地方!那我们就去百花楼睡一晚,明早便回苏家!” “好!” 两人正寻思着要往哪个方向去,街道上再一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的由远及近,使得静谧的夜都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阿姝赶紧将慕容桓拉到了一旁,就见是一群身穿暗红色千牛外套的士卒策马疾驰着,这些人个个手持长刀,看上去气势汹汹,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们是什么人?看上去好凶啊!” 阿姝不禁叹了句,慕容桓答道:“是千牛卫!” “千牛卫又是什么?” “他们的职责是拱卫皇宫,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 “哦,那这么晚了,这么多的千牛卫,跑到大街上来做什么?”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些千牛卫奉命来稽查什么人!” 阿姝哦了一声,转瞬,眸中突射出无比震惊的光芒。 “阿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她话音刚落,一众千牛卫竟然转瞬就奔至眼前,其中一个身着金铠,头戴虎头兜鍪的红衣千牛卫率刷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架在了慕容桓的颈间,厉声问:“什么人?马上便到宵禁之时,为何还在此游荡?” 阿姝吓得赶紧跪了下来,拿出一枚鱼符递向那千牛卫率:“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女郎乃是刑国公苏将军之孙女,我们是来洛阳寻亲的,这枚鱼符便是我家女郎父亲曾经留下来的,还请将军过目,放了我家女郎!” 那千牛卫率拿过鱼符仔细瞧了瞧,眸光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狐疑,又看了慕容桓一眼,正要下令:“带走!” 便在此时,寒风中陡地又传来一道极清润的声线,这道声线好似挟风踏月般袭来,听起来极轻,可在这并不安静的夜中却显得犹为清晰,仿佛天地间只回响着这一人的声音。 “等等,将鱼符拿给我看一下!”他道。 那千牛卫率闻声便向一辆正缓缓行来的马车望去,就见那马车上挂着的是“萧氏”的徽记,而马车前亦坐着一位身材健硕神情十分严峻的年轻郎君。 夜风袭过,青色的轿帘微翻起一阵波浪,里面的人一头银发若隐若现。 而光是瞥见一头银发,这个千牛卫率的神情便变得骇惧而端肃起来。 “诺!” 他将鱼符恭敬的递向了马车前方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再将鱼符递到车轿之中。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格外的静谧。 就在那千牛卫率无比惶恐不安的等得额头上都冒出汗珠时,耳畔那道熟悉的声线再度响起。 “放了她们!” “可是——” “你们的职责是保护圣人,以及护佑这洛阳城百姓的安全,想要稽查要凶,便封锁各处坊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必要之时调集大理寺、洛州刺史及洛阳县所有差役,查验所有进出神都的可疑之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身上!” 那千牛卫率迟疑了一瞬,在那年轻郎君的目光威慑下,终道了声:“是!”便带着一众千牛卫灰溜溜的飞驰而去。 慕容桓与阿姝便将目光投向了这辆青呢绣锦帘的马车上,阿姝正要道谢,未想那马车上的人看也未看她们一眼,便扬鞭挥打马背向前奔去。 马蹄哒哒,夜风席卷起青色帏幕,珠帘半卷间,一张脸有如惊鸿一现。 “好漂亮啊!” 阿姝还来不及多看一眼,那张容颜便一闪而过,有如蜻蜓点水般在两人心中留下浅浅的印记。 “女郎,刚才那个人……”陡然回过神,阿姝似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拿了你阿耶留给你的鱼符还未还!” “怎么办?阿桓?若是没有这个鱼符,我们怎么向苏家老夫人证明我们的身份。” 阿姝着急起来,八年了,苏家从来没有派一个人来桃源村看过女郎,谁还知道女郎如今长什么模样?没有这枚郎主所留下的鱼符,苏家会认女郎吗? 慕容桓却似没有阿姝的这份担忧,而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是想引我们去一个地方,走吧!跟上那辆马车!” 第5章 百花楼 马车停在了一座极为奢靡华丽的楼舍前,楼中正是欢声笑语喧哗鼎沸之时,朱门黛瓦,灯火通明,其上牌匾“百花楼”三个红色大字赫然可见。 “原来这便是百花楼啊,里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阿姝跟着慕容桓追着马车来到了这百花楼前,但见来往过客竟然都是男人,偶尔还有几个喝得醉熏熏的男子看到阿姝与慕容桓便凑近过来,一脸淫笑模样嘴里还喊着:“小娘子,给我抱抱!”吓得阿姝拉着慕容桓赶紧跑到了一边。 “这,这是什么地方,阿桓,我们还能进去睡觉吗?” “能,马车上的那位郎君也来了这里,我们,要把我阿耶的鱼符要回来!” “是是,还是鱼符要紧!”阿姝连声道。 慕容桓思忖了一刻,再次抬首:“我们换个装扮再进去吧!” …… 再次来到百花楼前时,慕容桓与阿姝皆换成了男子装扮,且在嘴角边贴了个八字胡须,这些还是师傅做那些傀儡戏木偶时所留下来的。 “哟,两位郎君这是要找我们这儿的哪位女郎?” “女郎?不不,我们不找女郎,我们要找郎君,这位姐姐好,你有没有见到一位白头发的郎君进你们这座百花楼?” 阿姝这么一问,那老鸨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找人啊!那我们这里就不欢迎了,你们去别处找吧?” 阿姝不解,正要发怒,慕容桓拦住了她,迎上老鸨道:“我们不找人,就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睡觉?”老鸨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郎君真是会说笑,来我们这里的男人哪个不是来听曲睡觉,那也得看郎君你能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 她话还未落,阿姝便将一大袋银子给举到了老鸨眼前:“欺负我们没钱是吧?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什么田舍儿,我们有的是钱!” “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吗?给钱就是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赶紧带我们进去,安排一间房,我们要睡觉!” 老鸨被阿姝这近乎命令的气势给整懵了,看着她扬起来的钱袋,目光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百花楼在思恭坊,而思恭坊中住着的多是门阀士族、达官显贵之人,虽然这两个郎君看上去衣着朴素,不像是贵人,但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钱,还说要找那位白头发的郎君,难不成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老鸨的目光很快便在慕容桓身上停了下来,暗道:这位小郎君更似不简单,身上竟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这种气势仿佛是久经沙场才能练就出来的渊渟岳峙之从容。 上下打量一番,老鸨很快眼尖的发现了她手中的一枚玉环。 “太原王氏……这是太原王家才有的玉环,莫非你们是……” 慕容桓没有答话,老鸨立刻就换了一副殷情的脸色:“请,请到里面去,妾身马上给你们上好的厢房,找最好的女侍来陪伴!” “都说了,我们不要……” 阿姝话未说完,就有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从楼中跑出来,将她们二人簇拥着进了百花楼。 阿姝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些缠着慕容桓的小娘子们一个个推开。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要一间房,睡觉,不要女侍,能听明白吗?” “哦……好似听明白了!” 几个女妓掩嘴吃吃的笑了起来,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扭着水蛇般的腰身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老鸨才带着她们进了一间厢房,但厢房中依旧有一位美貌女子抚琴而坐,隔着一扇屏风,唱着一些她们听不懂的曲调。 老鸨看了那抚琴的女子一眼,正要走,被阿姝叫了回来。 “等等,都说了,不要女侍,为何还让她在这里唱歌弹琴,吵死了?” 老鸨一听,吓得赶紧上前去掩阿姝的嘴。 “这位可是咱们百花楼的朱七娘子,多少文人墨客想要见上她一面而不得见,你这小郎怎能说她的歌声吵呢?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朱七娘子倒是不介意,檀口微张,便展现出一个极美的笑容道:“没有关系,既然这位小郎说我的歌声吵,那便是听过更美妙的歌声,妾身倒是想要向小郎请教。” 阿姝连连摆手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们只是困了,累了,想睡觉而已,绝没有要诋毁朱七娘子歌声的意思,其实她刚才的歌唱得很好听,真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心情听罢了!” “原来如此!” 朱七娘依旧莞尔含笑,将琴抱到慕容桓面前,道了声:“打扰到郎君休息了,妾身这便离开!” 说罢,她果然离开了厢房,只是跨出厢房之门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容桓这个方向一眼,才含笑离去。 待这里的人一走,阿姝连忙关上了门,伸了个懒腰,叹道:“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哦不对,我们不是要找那个白发郎君要回鱼符吗?” “没关系,你可以睡一觉。” 慕容桓接了句,阿姝又道:“不行不行,我们得要回鱼符,否则女郎就回不了家了。” 阿姝说着,没想到慕容桓回了句:“那个家,其实不回也罢!” “阿桓——” 阿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想到什么便转移话题问:“对了,阿桓,你是怎么治好那位王家娘子的心的?阿姝也没见你做什么,那位王家娘子怎么就突然好了?还将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告诉了我们。” “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梦,一个在她死后,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 “师傅曾说过,人生来自由,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每个人的生命都带着使命而来,都很重要,我们不光要为自己而活,也要为那些爱我们的人而活,而自我的放弃往往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也是对爱我们之人的一种伤害和磋磨。” “倘若那位王家娘子真的走了,她的母亲柳氏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不得欢愉,甚至更加不得夫家欢喜,王五娘的轻生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爱她的人更加痛苦,而伤她害她的人不会得到一丁点的惩罚,反而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将这种伤害再次转移到她的母亲柳氏身上。” “这些都不是王雪莹所想要看到的结果。” 阿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所以王五娘子是梦到了自己的死可能会给母亲柳氏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所以便从梦中清醒过来的么?” “也可以这么说吧!” 阿姝的眼中立即露出崇拜之情。 “阿桓,你现在真的好厉害!若你真是一位郎君,便好了……” 阿姝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窃笑声好似从隔壁的厢房中传来,有男子声音竟然说道:“郎君,听见没有,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两个憨憨!你是没看见刚才在外面……” “谁在那里骂我们?” 阿姝突然暴起,抬起脚就踢了对面的“墙”一脚,原本她不过是给偷听的人示威,吓唬吓唬一下对方,没想到这一脚竟是将这堵墙踢了开,眼前登时就冒出两个人来。 一人身着玄衣铠甲,面容清俊,原本挺严肃的一张脸此刻却是堆满贼笑。 而另一人身着鹤白大氅,正端着一只精致的琉璃玉盏品着茶,一头银发赫然醒目。 然而此刻,最吸引阿姝的已不再是这一头银发,而是他的面容,近乎完美的侧颜轮廊,唇若点朱,面似冠玉,只是单单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幅吟风弄雪、月射寒江般的绝世画卷,让人有一见之下便入忘我之境的陶醉之感。 阿姝再度呆了一呆,忍不住叹了一句:“这位郎君莫不是那活了几千岁的仙人?怎地头发都白了,面容还显得如此年轻又好看?” 慕容桓接道:“他不是仙人,看面相,年龄应该刚及冠不久,只不过,他也是一个病人,他的头发便是因病而白!” 慕容桓的话音一落,这名白发男子便倏然放下茶盏,将目光向她投射了过来。 慕容桓但觉心口有如重重一击:好清透洞察人心的眼神! 阿姝却是被这男子一双极为清澈好看的凤眸再次摄得一愣,好半天才找回神识,叹道: “原来也是一位病人啊!” 说这话时,阿姝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精光,表现得极为欢喜,这让一旁站着的玄衣少年很不舒服。 人家有病你高兴啥劲? 转瞬就听她道:“郎君,那你要医治吗?我家郎君可以治病的,专治怪病!” 白发男子还没接话,慕容桓又道:“他的病,我现在还不能医!” “啊?不能医吗?” 阿姝深表遗憾和可惜。 这时,慕容桓便站起身来,走向那白发男子,并向他伸出手来:“请这位郎君将我父亲的鱼符还给我!” 第6章 白桓黑桓 白发男子好似没有听见慕容桓的话,再次缓缓的拿起茶盏,吹开里面袅袅升腾起的热气:“明明是个小娘子,为何要自称郎君?” “很明显吗?我们贴了胡子,你也能看出来?”阿姝惊讶道。 白发男子身旁的年轻郎君忍不住再次掩嘴憋笑。 “造物主创造阴阳于天地,自有其本质的不同,女人、男人其实很好辩认!” 白发男子说罢,微弯唇角,十分淡然洒脱的一笑。 阿姝再次一呆,旋即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警醒自己千万别被美色所惑。 耳边已传来慕容桓声音再次道:“请将鱼符还给我!” “倘若我不还呢?你会怎样?” 慕容桓的神情瞬间大变,原本清澈如深潭一般的眼睛陡地变得格外冷寒而幽森,白发男子身边的年轻郎君都警惕的扣紧了腰间的佩剑。 阿姝眼见情形不对劲,急忙去拽慕容桓的袖子。 “阿桓,别激动,我们好好说话,再好好跟他说!” 阿姝劝罢,转身便向白发男子请求道:“郎君莫要开玩笑,那枚鱼符是我家女郎回家认亲必须要的证物,对我家女郎来说很重要,郎君拿了它也没什么用,何不就干脆还给我们呢?” “既是回家认亲,难道你们家中没有一人认识你们吗?人是活的,而这物却是死的,岂有认死物而不认活人的道理?” 阿姝被这一句堵得无语反驳,却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钝响,有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竟是见人就砍了起来。 “有刺客!” 阿姝吓得一声尖叫,而白发男子身边的那名玄衣少年早已拔剑与这群黑衣人拼杀起来。 耳畔刀剑砰击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茶盏瓷器坠地的声音。 阿姝陡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竟是慕容桓揽了她的腰身,将她抱到了一边,而在她们的身旁,正好有一柄长刀砍在一胡凳上,直将这只胡凳劈成了两半。 待阿姝再次抬起头时,慕容桓已然赤手空拳的迎上这些攻击而来的刺客,在避开利刃的同时一拳将那刺客击倒在地,一把长刀也落在了她的手中。 “卟”地一声,有人来,便有人倒下! 慕容桓出手毫不手软,凡是将刀刺向她的刺客几乎全倒在了她的长刀之下,余下的几名黑衣刺客似乎被吓破了胆,各自面面相觑,最后在看了一眼白发男子后便尽数逃去。 但慕容桓眼中的杀意还没有停息,在这群黑衣人走后,她的目光很快便转移到了白发男子身上,几乎是一个纵身跃起,她便跳到了白发男子身前的案几上,右手一伸,便狠狠的掐在了白发男子的脖颈间。 “你是谁?”她厉声问,“将鱼符还给我!” 阿姝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那名玄衣的郎君也速速折回,拔剑指向了慕容桓,厉声道:“放手!伤了他,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阿桓,别激动,他不是坏人,快放了他,放了他!” 阿姝拉着慕容桓的手不住的相劝,见慕容桓没有反应,连忙又从包袄中翻出一个木偶,拿到了慕容桓面前,柔声劝道:“阿桓,你看看她是谁?看看她,你就能想起自己了,快放开这位郎君,他不是坏人……” 慕容桓的目光从白发男子身上移到这木偶上后,终于慢慢收敛住了杀气,直到一双幽深如潭的清瞳恢复澄澈宁静。 她才慢慢松开了手。 玄衣少年立时箭步拦到了白发男子身前,将剑再次指向她。 阿姝赶紧也上前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女郎受不得刺激,若是见到有人拿刀拿剑杀人,她就会与人拼命,她不是故意要伤害郎君的,就是有些太激动了!” “激动就可以随意杀人吗?我家郎君又没有伤她,她为何要杀我家郎君?” “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对不起,郎君,真的对不起,我代我家女郎向你道歉!” 阿姝几乎要跪倒下来,玄衣少年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又向那白发男子请示问:“郎君,是否要带她们去见官?或是让大理寺的人来!” 阿姝急得要哭了,却听白发男子说了句:“不必了,让她们走!” “郎君!” 白发男子从袖中拿出一枚鱼符,轻轻一抛,便抛到了慕容桓的手中。 “是走,是留,你们自己选择,我不会干涉!”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阿姝连连道谢,拉了慕容桓的手就要走,这时,又有官差破门而入,看到房中躺着几个还汩汩冒着鲜血的死人,为首的官差问:“人是谁杀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白发男子依旧不紧不慢的回道:“有刺客埋伏在此,想要杀我,我的护卫便将他们给杀了,大人是带这些尸体回去查验,还是要带我回去问话?” 他说这句话时,玄衣少年已然举起了一枚腰牌,展示到这群官差的面前。 那官差立马神情就变得恭敬且胆怯起来:“既是刺客行凶,自然是带尸体回去尸检问话!打扰到郎君了!” 言罢,对下属们命令道:“还不快将尸体带走,另外封锁各处坊门,去搜捕这些刺客的同伙!” “诺!” 官差们风一般的来了又去,临走之时,还将地上的尸体也清理了个遍。 房间里一时又变得安静下来,但白发男子竟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烹煮着他的茶,一缕极为清甜的茶香味四溢飘散出来。 见阿姝惊呆了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白发男子问:“怎么,你们还舍不得走吗?还是今晚就在我这里睡觉?” “不敢不敢,不敢打扰到郎君……” 阿姝连连摆手道,再次去拉慕容桓的衣袖,没想到慕容桓竟然突地身子一软,仰倒了下去,幸好阿姝及时将她的身子揽住,抱到怀里。 “阿桓——” 白发男子的神情也变了一变。 阿姝再次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抱歉,郎君,我们可能一时走……走不了了,我家女郎刚才给人治病费了很多心神,本来就大半夜没有休息,适才又与人打了一架,现在就更加疲倦了,我们就将,将就在这里睡一晚了,也请郎君不要嫌我们碍眼,也将……将就一下!” 玄衣少年气得就要将她们赶走,那白发男子却是伸手制止了他想要说的话。 “无妨,那就将就一下!” 阿姝腼腆的笑了一笑,赶紧将这“纸糊”的门再次糊了一遍,然后在慕容桓身旁寻了个位置合衣而眠。 …… 慕容桓再次从梦中惊醒过来时,还能嗅到房间里飘来淡淡的茶香,这种香味很是特殊,似能趋散人心中的阴霾,令人整个身心都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砰”地一声响,阿姝从床塌边沿摔了下去,又赶紧爬起身,惊喜的望着慕容桓道:“阿桓,你睡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慕容桓坐起身来,神情还有些木木,阿姝见她冰冷而幽深的眼神,还是有些不确定,便小心的问了句:“你是白桓……还是黑桓?” 白桓?黑桓? 这是她与阿姝之间的约定,若是她自己醒了,那便是白桓,但若是不受控制的另一个她醒了,那便是黑桓。 自然另一答案也不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白桓!” “太好了太好了!”阿姝抱着她极为欢喜的说道。 慕容桓没有阿姝的激动,待阿姝激动完后,才缓缓道:“我们今日便回去吧!” “好的好的,我们回苏家,马上回苏家!” …… 阿姝收拾完行囊就要与慕容桓一道踏出门槛,未想却听到另一屋里传来男子声音问道:“这就走了吗?” “刷”地一声,中间隔的那扇门再次被推了开。 慕容桓就见那白发男子正襟危坐,依旧在那儿品茗,煮茶。 这茶香倒是十分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郎君,我们急着赶……赶回家,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阿姝急着解释道。 白发男子却是看向慕容桓一笑:“昨夜你问我是谁,我还没有回答你。”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萧慕宸!” 第7章 见女帝 “阿桓,那位郎君好生奇怪,童颜鹤发奇怪,说话也很奇怪,而且为什么那百花楼里的老板娘给我们安排的房间与那位郎君的房间就隔了一扇门,一脚就踢开了?” 坐在马车之中,阿姝便滔滔不绝的说起了百花楼里所遇到的事情,对于一个从未下过山的乡野丫头来说,这洛阳城中遇到的任何事情都很新鲜稀奇。 尤其是说到那位白发的男子,便一脸神往。 “嗯,是很奇怪,可为什么,你的眼圈那么黑?” “啊?黑吗?” 阿姝拿了镜子来看,果然见自己眼眶外挂了两道极黑的眼圈,看上去疲惫致极。 “那位郎君生得太美了,我昨晚就忍不住看了他整整一夜,所以没有睡好,不过,阿桓,你不觉得那位郎君美吗?” 其实不只是看了那白发郎君一整夜,她本来是想睡在慕容桓身边的,结果却被梦魇中的慕容桓一脚给踹了下去,于是她便干脆在慕容桓榻前守了一夜。 “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吗?” 阿姝一愣,旋即泄气。 “罢了,阿桓好像真与常人不一样,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马车很快驶出了思恭坊,迎着朝暮晨夕之光,辘辘驶向洛南里坊区。 看着越来越曲径通幽的道路,以及蜒延如白虹的河流,慕容桓忽然问:“阿姝,苏家人知道我是女郎吗?” 阿姝想了想,道:“嗯,好像是知道的吧,反正国公爷是知道的,老夫人是否知道,阿姝便不得而知了,不过……阿桓别担心,我们有你阿耶留下来的信物,还有国公爷的信,苏家不会不认你的!” …… “郎君,你为何要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郎啊?你还在这里守了两个小丫头一夜,这可真不像你行事的风格?” 百花楼中,在目送慕容桓与阿姝走后,玄衣的少年半开玩笑的问。 萧慕宸只徐徐说道:“能让人永远的记住自己的名字,乃是一件好事,总比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强!” 玄衣少年不禁诮笑:“只怕能记住你名字的人心里都恨不得杀了你,就在昨晚,她差一点就掐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她掐不死我!”萧慕宸笑了一笑,继续烹煮着茶水,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玄衣少年,“玄羽,你可知她父亲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 “她的父亲苏鸣鹤曾经是国子监里最优秀的一名博士生,若不是出了一点小意外,如今便是入中书省为相,也是极有可能之事,只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又将话锋一转,续道,“不过,她的父亲你不认识,但她的祖父之名,你一定听过,刑国公,苏定方!” “刑国公苏定方?”玄羽果然惊到了,“就是那个与李靖齐名、灭了百济的名将?” “嗯,是他!”萧慕宸点头,“平葱岭、夷百济、伐高丽,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他确实可称之为百年不遇的名将,配享武庙!” “那与那小女郎又有何关系?难不成因为她有个了不起的祖父,还有个可能将来会了不起,但是出了点小意外的父亲,你就对她另眼相看了?” “自然不是,但你有没有想过,苏定方战功赫赫,响誉四方,为何他的子孙后代却如此平平,甚至连刑国公的爵位都没有传承下来?如今的苏氏家主苏庆也只得了个武邑县公的爵位吧?” 玄羽继续摇头,配合他卖关司。 谁知萧慕宸竟然道了句:“我也不知,所以,这就是我对这小女郎的好奇之处。” 玄羽瞪大了眼,一脸无语的表情。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在人家的屋子里守了一夜?” “当然也不是,我对她的人也很好奇,还有……她说我的头发因病而发白……” 提到这一点,玄羽便神情凝重的蹙紧了眉头:“郎君,要不要我将这小女郎请到你家里去,给你看看这是什么病?” 萧慕宸脸色一沉,极为冷厉凶狠的瞪向了他。 玄羽赶紧改口:“郎君您随意。不过,这小女郎她确实很奇怪啊,昨夜前一刻见着还好好的,单纯可爱的跟只小狸猫似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而且翻脸之后就要杀人,太可怕了,前后判若两人呐!” “因为……她也有病!” 说完这句话,萧慕宸便沉默了下来,端至唇边的杯盏也倏然一顿。 “有人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着官服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 螓首蛾眉,肤如春雪,面若朝霞,眸似秋水,整个人沉淀着书香的雅韵,似婉约春风,又如云间孤鹤。 她是圣皇陛下身边的女官,专门草拟诏书,深得陛下信任。 玄羽立即恭敬的拱手道:“上官待诏?” 上官婉儿看了玄羽一眼,便将目光转投到了萧慕宸身上:“萧中丞,圣人要见你!” …… 如今的大周,虽然京师还在长安,但女帝为了摆脱那些世家门阀的控制,便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了洛阳,在此建了巍峨的紫薇城皇宫。 一年之前,圣皇陛下便是在紫薇城的正南门即则天门前登基为帝。 至今这道门前还凝聚着凛冽的肃杀之气,无数身着明光铠手持枪戟的禁卫军林立。 萧慕宸随着上官婉儿一起经过则天门,一路走向皇宫深处,直至来到乾元殿。 女帝已着宽大的冕服,在殿中等待着了。 已经年逾花甲的女帝因为保养得当,私毫不见这个年龄的老态龙钟,甚至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凛然冷酷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臣萧慕宸,拜见圣皇陛下!” 萧慕宸正要跪伏,却听女帝道了句:“起来吧!不必这些虚礼了!” “喏!” “朕听说你昨夜在思恭坊百花楼中呆了整整一夜?” “是!” “为何?从前未听说过你好此处?” “昨晚深夜回归,途中遇到两名无家可归的小女郎,一时心生恻隐,便引她们到万花楼中住了一晚,也是臣闲来无事,便寻了一点乐子罢了。” “哦?这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她们不知,你难道也不知?竟带两个小女郎在那里住一晚?” “青楼,隶属教坊司!” 见这青年如此认真的回答,女帝有些气笑。 “行了,朕又何须你来告诉朕!”女帝说罢,便扶着上官婉儿的手起身,又语重心长的续道,“子城,你是朕一手栽培并提拔上来的,也是朕的北门学士中唯一留下来的一位,从你十二岁起,朕苦心教导你至今已有八年。如今你刚刚才及冠,朕便让你来做这御史中丞一职,为朕监察百官,广纳寒士,但你,也要严格约束好你自己,莫要被群臣们抓住把柄!” “喏,谨遵圣人教诲!” 女帝微一沉吟,忽将话锋一转:“裴居道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最近的神都可是不太平啊!” 裴居道乃是“孝敬皇帝”即已故太子李弘的岳父,出身于河东裴氏大族,自太宗皇帝建国以来,河东裴氏出了数位宰相,裴居道便是其中一个,只是在女皇称帝之时,河东裴氏大多站在了女帝的对立面,裴居道与裴炎一样被周兴、邱神绩等酷吏诬陷,皆以谋反之罪名被诛杀。 如今之所以再提及此案,是因有人向圣人告了密,重提了故太子李弘与裴居道旧案一事,又兼洛阳城中最近有关于此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女帝有些难安。 其实不光是裴居道,朝中有数位大臣此刻都被周兴关进了刑部大牢之中,忍受着非人一般酷刑的折磨。 萧慕宸沉吟了片刻,终道:“如今已有数位大臣涉嫌其案,臣亦在审理之中!” 女帝略一沉吟,点头:“好了,旧案重提,不过是有人对朕不满,朕要知道的是这背后推波逐澜之人!” “喏!” “下去吧!” …… 萧慕宸一走,女帝便微微叹息了一声,对身边的女官道:“还记得这孩子小的时候,对朕那是言听计从,很是乖巧懂事,现在长大了,不仅生了一副迷惑人的容貌,便连这心也开始迷惑人了,朕是越发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圣人若是担忧,何不让秘卫来监视萧中丞的行踪?” 女帝犹疑了一刻,终是摆了摆手。 “罢了,朕亲手养大的孩子,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 萧慕宸刚走出紫微宫,玄羽便匆匆的迎了上来,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 “郎君,事情都办好了,但乐相还是在诏狱中不堪受辱而自尽了!” 萧慕宸的脚步陡然一顿,眸中露出些许惋惜。 过了好半响,才低声问:“可有查出告密者是谁?” “一个市井出身的小吏,名为来俊臣,曾经便因诬告而被东平王杖打了一百,但如今东平王李续也因谋反之罪而自尽于家中!” 萧慕宸沉默了片刻,才道:“自圣人登基之后,更相信周兴、来俊臣这等小人之言,恐怕对我也开始起疑心了,以后行事需要倍加小心!” “喏!” “还有昨夜之事,你找个人去趟苏家吧,将苏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禀报给我!” “苏家?为何?”玄羽不解。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别问这么多为什么!” “喏!” 第8章 苏家 这一日风和日丽,苏家的仆婢们早早的便出了门,采买的采买,浣衣的浣衣,一座圆形的拱桥横在潺潺细流之上,河岸两边都能看到不少人有说有笑,好一幅人间烟火气。 慕容桓与阿姝的到来很快便吸引了这些仆妇们的注意,尤其是慕容桓,虽然只着一身简单的白袍,头上还罩着幕篱,但这高挑的身段与风姿,以及那行走间令人赏心悦目的怡然风度,颇有些陌上人如玉的风采,让人忍不住侧目。 有人好奇的来问她们是什么人,阿姝便兴高采烈道:“自然是苏家人,我们现在归家了,老夫人呢?我们要见老夫人!” 苏家族居在此,有许多院落屋瓦相连,有些景致布局都和她印象中不太一样了,当然,她当初随二郎主与郎主夫人以及阿桓一起在外游历,最后又被苏老夫人送去桃源村时,年纪还小,有些记不清了也实属正常。 终于到了苏家大宅的门前,阿姝便高兴的去敲门,谁知那开门的小僮一见她便喝道:“哪来的乞丐?要饭到别处去!” 说完就要将门关上,阿姝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抓住了那小僮的肩膀。 “我们不是乞丐,麻烦去禀告一下老夫人,就说二房的大娘子回来了!” “什么二房的大娘子?苏家就没有二房,也没有什么大娘子?你想要冒充苏家的娘子,也得编个像样的理由吧?” 阿姝都懵了,什么叫苏家就没有二房? 苏家没有二房,那二郎主算什么?难道就因为二郎主死了,所以这里的所有人便将他忘了么? 正当阿姝有些着急不知怎么办时,慕容桓已走到了门前,只将手中的木偶往门缝里一伸,说了句:“去向老夫人禀报一下,就说苏家二房苏鸣鹤的女儿回来了!” 看着睁大了眼睛有如活人一般看着他的木偶,耳边又传来了慕容桓的这一句话,小僮吓得摔了门,拔退就跑。 “索命的来了!索命的来了!”小僮一路骇惧的喃喃,慌不择路向管家所在的屋子里奔了去,并将门外情况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管家。 管家一听苏鸣鹤三个字,腿都软了,眼神也变得极为谨慎起来,很快他也将门外来人的情况禀报向了老夫人。 彼时,苏家的大夫人与三夫人正在苏老夫人的屋子里,婆媳三人正在商议着五月五日节应酬采买之事,气氛看上去十分的融洽。 突然听闻门外来了一个自称是二房郎主苏鸣鹤女儿的人,大夫人吓得手中团扇都掉在了地上,三夫人倒是十分镇定,但神色中也难掩惊讶。 老夫人却是不敢相信,再三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来了?” “二郎主的女儿!” 管家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老夫人本来还和颜悦色嘻笑的脸顿时一凝,她身旁的老妪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孩子不是已经……”大夫人忍不住哆嗦道,“那个孩子就是个疯子啊,是个灾星,当年就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她回来必会给咱们苏家带来灾难的,她怎么会回来了?不是让她一直留在那个地方不要出来的吗?” 八年了,将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留在那个荒僻的庄子上,连仆妇都没有拨去一个,就留了个和她年龄同样大小的丫头。 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给她们发月钱,更没有粮食物帛,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活下来? 老夫人手在发抖,这时,管家又提醒了一句:“当年老夫人是说过,等到二郎主的女儿满了十五岁及笄之龄,方可将她接回族中……” 老夫人不是想不起来这件事,而是当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丫头还能活着回来。 “阿家,不如,让我出去瞧瞧,看看那孩子和……二伯长得像不像?”三夫人邱氏说道。 老夫人好似回了魂一般有了主意,连连点头:“好,你先去看一眼吧!” 对这个三媳妇,老夫人是心有愧疚的,当年她本是相看好了邱氏,为自己的二儿子苏鸣鹤定下婚约,只等着苏鸣鹤领了中书省的官职后便迎娶邱氏过门,可没想到在国子学表现一向良好甚至被誉为可与四杰之中的王勃相比的二儿子竟然放弃了最后进入中书省的机会,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跑去四处游山玩水去了。 两年后便带了个女人回来,道自己已然娶妻,当时邱氏便在场,这种被当场打脸的情形别提有多尴尬,邱氏心中的委屈,同样身为女人的苏老夫人也十分理解且感同身受。 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最气人的是那个被苏鸣鹤带回来的女人虽然容色姝艳,可一看就要比苏鸣鹤大好几岁,而且问及身份来历时,苏鸣鹤都绝口不提,只道二人是两情相悦,便结为连理,而且两人还拿了婚书,自作主张的在外办了婚礼,这事不仅有官府见证,就连她那后来死在北疆之地的夫君刑国公也是认可的,苏家便是想不承认这个二媳妇都不行。 苏家本是武将之家,可到了这一代,似乎她生的几个儿子都没有建功立业做名将的天份,长子苏庆也是得其父萌封才得了个武邑县公的爵位,如今也只是个专管舆辇繖扇的尚辇奉御之职。 但好在二儿子是争气的,且在读书方面十分有天赋,国子监许多学生都是靠荫封进入,而她的儿子苏鸣鹤却要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后来更是一步一步的高升,成为了国子学中最顶尖的一名博士生。 原以为二儿子是她们苏家的骄傲,不仅才名远播,而且又生得风流倜傥,多少名门贵女都想嫁到苏家来做她的二媳妇,她也为苏鸣鹤选好了当时势头正盛的名门邱家的三女邱贞研,可谁知,这个二儿子竟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迷了心窍,而邱氏也是个心气傲的,当场便改嫁了她的三儿子苏宇。 后来苏鸣鹤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后,两人又带着孩子出门游历,直到八年前的一天回到苏家,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个女人突然患了一种怪病死去,而苏鸣鹤因思念亡妻,竟然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她只道自己的二儿子长情,但却没想到长情到这种地步! 苏鸣鹤的死一下子让她感觉到苏家的顶梁都塌了下来,而没有了刑国公与苏鸣鹤的苏家果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淡出了那些勋贵及世家的视线。 更诡异的是,苏鸣鹤与那个女人生下的这个孩子在父母死后,并没有像表现出幼童的无助恐惧,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最后更是在灵堂中放了一把火,差点将自己也烧死于灵堂之中。 仆妇们将她从火中救出后,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答道:“想要阿耶和阿娘在地下团聚!” 自从那一刻起,苏家的仆婢们都对这个怪异的孩子惧而远之,苏老夫人也极其讨厌这个孩子,尤其是这孩子长了一双和那个女人一般魅惑人的眼睛。 可恨啊,若不是那个女人,她引以为傲还指着能光大苏家门楣的二儿子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后来苏老夫人便请了一位道士来给这个孩子算命,果然不出所料,那道士竟算出这孩子八字与苏家相克,若是留在苏家必然会带来祸患。 苏老夫人登时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以因病为由,将这个孩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庄子上,只留了个小丫头相伴,想着即便是这孩子死了,在黄泉之下也能有个玩伴。 她这个做祖母的也能心安! 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八年之内都杳无音讯,怎么八年后就……自己回来了? 她竟然还活着? 第9章 怪胎 一直在外等待着的阿姝兴致有些恹恹,心中更诚惶诚恐起来,正担忧若是苏家真的不认阿桓怎么办,门缝里便闪过一道靓丽的身影,梳着高髻,插着步摇,身上穿的衣料更是华贵多彩,衬得女子容光焕发,富贵又温婉。 “阿桓,那是苏家的三夫人,你还记得吗?”阿姝见了欣喜的唤道。 慕容桓摇了摇头,年少时很多记忆都已模糊,连父亲母亲的模样都已记不太清,更何况是来往本就极少的苏三夫人。 而阿姝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位苏三夫人待人极好,在她小的时候还给过她藕丝糖吃,她至今都很难忘。 看到三夫人走来,阿姝极为欢喜的打招呼:“三夫人,我是阿姝,你还记得吗?” “我带我家女郎回来了,可以帮我们转告一下老夫人,让我们进来吗?” 三夫人邱氏忙让下人们退了下去,又让门僮开了门,便走到慕容桓面前,上下打量起来。 “长得倒是挺精致可人,就是不太像。” 邱氏说了一句后,阿姝立即拿出了一封信道:“阿桓虽然长得是不太像二郎主,但是她和二夫人长得挺像的,她就是二郎主的女儿啊,你看,这还是当年国公爷留给我家女郎的信,他说了等他从北疆回来,就会接女郎回家的,但可惜的是……” 后来传来的便是刑国公的死讯。 “还有,还有二郎主留下来的鱼符,还有……对了,还有当年国公爷送给女郎的一块鸡心佩,这些都可以证明的!” 阿姝说着,便转向慕容桓,“阿桓,你快拿出来给三夫人看看吧!” 鸡心佩乃是护身玉佩,象征着神的居所,戴着它据说是可以免于在政治斗争中受到巫蛊一般的诅咒。 国公爷可真是偏心啊,当年她想为自己的儿子求一枚这样的玉佩,国公爷都不肯给,唯独就给了二房苏鸣鹤刚出生的女儿。 “哦,那将这枚护身玉佩拿出来给我看看!” 邱氏十分慈眉善眉的微笑说道。 慕容桓拿出了玉佩,但就在邱氏伸出手来欲拿过去时,她又突然将玉佩收于袖中。 这位苏三夫人,她潜意识中似乎很反感。 “玉佩,你已见过了,是不是可以见到老夫人了?” 邱氏这才收回热切的目光,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哦,好,我这便带你们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的院子在东跨院中,沿途走过了很长的一条青石甬道,又经过了几座凉亭,方才看到一座红瓦白墙的院落近在眼前,上面有书写“慈心堂”三个大字,字体端正又庄严,看着极为肃穆。 “老夫人,人我已带进来了!” 邱氏走进慈心堂后,首先便向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人确实没错,然后才说了这句话。 大夫人秦氏看向慕容桓,有些畏惧的往后缩了一缩,尽量让邱氏挡住慕容桓的视线。 老夫人却是打量向了慕容桓,暗道:确实和那个女人很像,长了一张明艳惑人的脸,却偏生还有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凌厉气势。 “你当真是那个孩子?二郎的那个女儿?” 阿姝连忙接道:“老夫人,没错的,我们听了您的话,一直在桃源村里,从未出去过,你看,女郎现在长大了,也及笄了,她和其他的小娘子没什么两样的,很正常,长得也很好看!” 长得好看是没错,可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又发疯? 当初是一把火烧了灵堂,以后还会不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这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行了,回来了,就给腾出一间房来,让她先住进去吧!”老夫人心中还有些不安发颤,“秦氏,你是大房夫人,这苏家的中馈现在也由你来掌管着,你去给安排住处吧!” 秦氏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慕容桓,忙将邱氏给推了出来:“阿家,还是娣妇去安排吧,这些年虽然是我执掌中馈,可许多事情还是娣妇给拿的主意,她当年又与二房的那位夫人交好,不如此事就让她来安排吧!” 说起这邱氏的能屈能伸,不得不说,连她都佩服,被抢了夫君不说,后来又与抢了她夫君的女人成为妯娌,还能以姐妹相称,这种容人雅量,恐怕一百个女人里也找不出这一个。 苏老夫人还没有说话,邱氏便已含笑接道:“阿家,那就让我去安排吧!” “好吧,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先让她住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 就这样,慕容桓终于在苏家住了下来,她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然后再好好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梦以及那些趋使她不得不做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说,救王家的五娘王雪莹! 但其实虽然她救了王雪莹的命,治了她的心,却依然改变不了她的命。 王家还是要拿她来作为利益交换的联姻工具。 太原王氏啊!那是自魏晋以来的名门贵族,现今却被一个出身寒微的酷吏吓破了胆,不惜拿自己族中娇花一般的女儿来讨好一个地癖无赖般的酷吏。 “阿桓,我们终于有家了,我们有家了!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阿桓以后也能有族中长辈给说亲,嫁个好人家,这一生就无忧了!” 阿姝打量了一下邱氏给她们安排的院落,极为欢喜的说道。 慕容桓却没有这般欣喜,只道了句:“不嫁人!” “什么?” 阿姝没有听清。 慕容桓再次说了一句:“我说,这一生,我不嫁人!” “胡说胡说,哪有女郎不嫁人的,阿桓,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了,就会想嫁人了!” 慕容桓干脆不再接话,对于阿姝的纯真,她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好在邱氏给她安排的院子的确还不错,很是僻静,但虽然僻静,还是免不了一些无事找事的人来围观。 “她就是那个二房的女儿啊!听说她父亲当年可是我们苏家的骄傲,是唯一有读书天赋的人,是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下凡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对了,你们说,她的母亲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变的吧?小时候我常听长辈们讲书生到寺庙遇到美貌狐妖的故事,二叔父当年遇到的不会就是只狐妖吧?要不然怎么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偏生要跟一个比他年长的女人在一起,还生下这样一个怪胎的女儿?” “听说他们这个女儿也是很怪的,指不定也是什么妖身,等哪天露出狐狸尾巴来吓死你!” 苏三娘的一句话,吓得年纪小的苏九娘啊的一声尖叫,立即就大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的阿姝飞快的跑了出来,见是几个小娘子在围观,不悦的怒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比自己好看的人,是吗?看多了不气死自己吗?” “别看了,都回去吧!别扰了我家女郎的清静!” 未想到一个婢女还有如此大的气性,苏四娘登时脸都绿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婢子身份的小丫头教训过。 “你个贱丫头,是什么身份?也敢教训我?” 苏四娘气呼呼的就要上前来揍阿姝,未想手还未伸过去,就被一道人影挡住了视线,她瞪大眼睛一看,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不是那回来的二房大娘子是谁? 她是怎么出现的?我都没见她从屋里出来,怎么就挡在了我的面前? 苏四娘联想到了什么,立即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妖怪啊!” 其他小娘子们也吓得慌不择路逃散。 苏四娘将心中的恐惧告诉了自己的母亲秦氏。 “太吓人了,阿娘,她,她肯定是妖怪变的,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面前,太吓人了,阿娘,你赶紧跟祖母说,让她离开苏家啊!让她走!” 秦氏被吵得有些头疼,只道:“她是你们二叔留下来的唯一骨血,哪能说赶走就赶走,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怪,一个小娘子罢了,又没长出三头六臂,怎么就吓人了,以后你们别去她院子就是了。” 而此时此刻,看着一众小娘子见鬼似的尖叫逃跑的阿姝极为郁闷,暗道:阿桓多好的一个人啊!这些人都怕什么呢? 念及此,她又想到了一件事。 第10章 预言 到了晚间的时候,苏家如今的家主苏庆回来了。 回到家的苏庆还有些腿软,当老夫人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苏庆只道:“昨夜又自杀了一个,而且不但人自杀了,全家都被灭了门!” 苏老夫人听罢就是一颤:“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庆喝了口茶压惊,这才续道:“听说那个新上任的侍御吏比周兴还狠,在这两人的罗织罪名之下,没有人能扛得过他们二人所发明的定百喉等酷刑,在这些酷吏面前,再高的官落到了他们的手里,那都是案版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就算是宰相又如何,落到狱吏之手,便再无尊严可言!” “那这一次自杀的又是谁?” “乐相!” 这已经是女帝以太后之身份临朝听制以来死的第四十位宰相了,而在酷吏的构陷之下,这个数目还有可能继续增长。 “所以,咱们苏家只要不出那个风头就行了,哪怕是一直呆在这个尚辇奉御的位置上,即便是不要那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只要能保苏家一世平安无忧,也便足够了!” “是的,母亲!” “诶,高处不胜寒呐!”苏老夫人叹息了一声。 这时,三夫人邱氏又敲门走了进来,向苏老夫人禀报道:“阿家,那孩子已经睡了,想来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苏家,所以早早便歇息了。” “那她带来的东西,你给收拾了吗?”苏老夫人问。 邱氏摇头:“还没有,这孩子戒备得狠,就是一块玉佩也只让子妇瞧上一眼,便立即收了回去,哪还敢动她的包袱,就连她身边的丫头也是极为嚣张跋扈的,今日三娘、四娘、八娘、九娘都好奇的去她院子里看了下,很快就被那丫头给轰了出来!” “岂有此理,一个贱婢,在我苏家还翻了天了!不行就将她发卖了,再找个听话的拨到她院子里去!” “阿家,恐怕这丫头,我们还不能随意发卖,她原就是那位二夫人带来的!” 苏老夫人这才歇了气。 “那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吗?她们是如何在那庄子上活下去的?可有问?” 邱氏脸色有些难堪,嗫嚅了半天的唇答道:“听那小婢的意思是说,她家女郎人缘好,那桃源村里的叔叔伯伯大婶都很喜欢她,时常给她们送一些吃食,而且这个阿姝还会做一些针线活来赚钱,庄子上还种了地,可以自给自足,饿不死!” 还有一句话,邱氏没说出来,那就是:“我们有手有脚有心,比那些虽然有手有脚但全无心肝的人强多了!” “人缘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郎,跟一帮山野村夫、庶民关系好,像什么样子?那不是丢我们苏家的脸吗?果然还是有病,跟她那个不明来历的娘一样!” 邱氏与苏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一旁站着的苏氏家主苏庆听得莫名奇妙。 忍了半天,终于找到插上话的机会,问:“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苏老夫人这才道:“二郎的那个女儿回来了,你还记得吗?那个有点脑子不太正常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邱氏连忙接道:“听那婢女说,叫慕容桓,是二郎主给取的名字!” 姓慕容,不姓苏? 慕容便是那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的姓氏! “那婢女还问,什么时候给她家女郎办一场及笄之礼,顺便将女郎记入苏家的族谱?” “都姓慕容了,还想记入苏家的族谱,这是有多大的脸面?” 听到这里的苏氏家主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同时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二弟的那个女儿回来了吗? 当初母亲要将她送到庄子上,不给送吃食用物,什么也不管,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父亲去往北疆之前还再三叮嘱,要他一定要善待二弟的女儿,毕竟那是二弟唯一的骨血。 后来他吩咐了几个住在桃源村里的乡亲偶尔关照一下,之后忙于仕途也渐渐将这事给忘了。 回忆至此,苏庆便接道:“母亲,当初是您不同意二弟的女儿姓苏,所以二弟才给取名姓慕容的!” 苏老夫人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当初为什么不允许这丫头姓苏呢,也是她找人算过的,这丫头八字与苏家犯冲,就不能与苏家沾上半点关系,二郎也是倔,便干脆让这丫头随了母姓,之后那个女人与二郎先后离去后,她就更加没想过给她改名或是上族谱。 “母亲,既然都回来了,那就给她上族谱吧!也好给二弟留一血脉!” “上了族谱又如何,一个女郎,又不能给我们苏家延续香火!” “至于及笄之礼,也不用大办了,你就让厨房给做一些好吃的点心,给送过去吧!让她开开心心的吃上一顿即可!” 苏老夫人将一切交待完毕之后,便露出了一脸的疲惫倦色,对邱氏道:“罢了,天色已晚,都回去休息吧!我也乏了!” “是,阿家,那子妇便回去了!” 邱氏正准备要走,苏老夫人又唤住她道:“对了,你父亲最近……五月五日节将近了,可有多准备一些礼送过去?” 邱氏出身名门,其先祖可追溯到西魏的镇东将军邱寿,她父亲乃是深受女帝宠幸的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与周兴一般也是个酷吏。 当年若不是她为二郎相中邱氏,指不定苏家也会遭到酷吏的毒手,虽然后来出了慕容氏那个女人的事情,但好在这个三媳妇为人心胸宽广且善良大度,生怕她的父亲对苏家下手,这才又改嫁了苏家三郎,而且嫁过来后的第一年就为苏家生下了一位嫡子苏六郎。 本来这苏家的中馈,她是想交到三媳妇邱氏手中的,但邱氏硬是拒绝了,道是有大房夫人在,她不好夺了这个先,以免妯娌不合。 你听听,多好的儿媳妇,当初二郎还不肯,便宜了三郎。 一想到三郎,苏老夫人又头疼,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别无是处,也亏得邱氏能包容。 到如今,她都不知道邱氏当初到底是一时气话,还是看上三郎的脸,这才选择嫁给三郎。 老夫人还在寻思过往时,邱氏已经含笑作答了:“已经送过去了,阿家放心,我父亲还是很关照我们的,偶尔也会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不让圣人起疑心,在这场鹤唳风声的风波里,苏家定能熬过去。 苏老夫人听得心中十分舒坦满意,扶了身边一位老妪的手就去休息了,邱氏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苏氏家主苏庆有些不放心,便特意到了慕容桓所在的院子里瞧看,就见院子里竟然炊烟袅袅,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不知在捣腾些什么。 苏庆还以为又走了水,忙叫了几个仆僮来救火,可谁知跑到那腾上青烟的地方一看,竟见那火堆上架了一口锅,里面不知在煎些什么,滋滋作响,香味扑鼻而来。 “你们在做什么?” “我在给我家女郎做吃的呢,刚刚才从厨房里找了些鸡蛋和不要的面团过来,现在给女郎做个胡饼吃!” 话说完,抬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阿姝惊道:“您……您是大郎主?是现在的苏家家主?” …… 此时,慕容桓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身着浅青色官服的苏氏家主苏庆,她也恭敬的施了一礼,道了声:“大伯父!” 苏庆看着她的眼神还有些呆滞,似乎是在感慨着少女模样的变化,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姿容皎然,他怔了好一会儿神,才勉强含笑点头:“诶,你,回来了?” “嗯!”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以后,你就当伯父是你父亲,有什么需要都跟我说。” 慕容桓再次点头,也颇有些愣神的看了苏庆许久,最终道了声:“好!” 苏庆见没什么话可说的,便让慕容桓早点休息,自己向院外走去,却在这时,突然听慕容桓道了句:“送大伯父一句话,莫要再与邱家、周家走得太近,会有无妄之灾!” 第11章 第二人格 苏庆愣了好一会儿神,方才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才有些魂不守舍的走出了慕容桓所在的紫藤院。 看样子,是真的好了吧?还记得当初二弟不幸去逝后,这孩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一把火烧了灵堂,还似乎对苏家所有人都产生了敌意,不喜与任何人接近,甚至还拿剪刀误伤过邱氏,幸亏邱氏大度,没有与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计较。 后来一家人才商量着将这孩子送到庄子上,父亲也没有再反对。 …… 苏庆离开之后,阿姝便将煎好的胡饼送到了慕容桓面前,好奇的问:“阿桓,你为什么要说,若与邱家、周家走得太近会有无妄之灾啊?” 慕容桓闭了闭眼,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阿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又蓦地睁眼,竟是唇角微弯,说了句:“因为……我会让他们死!” “哦!” 阿姝习惯性的应了一声,陡地感觉不对劲,便再次看向了慕容桓,旋即她又迅速的换了个姿势,跪倒在慕容桓面前。 “你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公主殿下这个称呼,是阿姝第一次发现阿桓身体里有另一个她存在时,这个“她”要求的。 与喜好穿白衣的慕容桓不一样,这个自称公主的“她”只爱穿一身玄衣,还要用质地上好的衣料,而且“她”傲骄、毒舌、挑剔、暴力且非常自恋。 “她”没有慕容桓好说话,自有一股高高在上凌驾于人的气势。 所以面对她时,阿姝只能表现出足够的忠诚与恭敬。 觉醒过来的李灵桓嗯了一声,拿起摆在面前的胡饼,咬了一口,便皱眉道:“难吃死了,这么久了,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还是这么难吃?” “公主殿下,阿姝已经很努力的精进厨艺了。”阿姝委屈道。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女郎没有怪责她。 “罢了,勉强果腹吧!”说罢,她已站起身,垂目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这穿的是什么?一点都突显不出我高贵的气质,我的衣服呢?” “在的,在的!” 阿姝赶紧从箱笼中找出曾经花了好几两银子请道长为她裁制的一身黑色镶金纹的玄袍,为她披到身上。 “现在带我出去逛逛吧!” “这么晚了?出去逛?” “好不容易从那限制了我人生自由的穷乡僻壤之地走出来,自然要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阿姝不想出去,李灵桓便瞪了她一眼,阿姝很快就老实了,颤巍巍的答了句:“是,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她也不知道自家女郎怎么就生了这种怪病,自恋到要自称公主殿下的地步!不过,只要不让她在有人的地方喊,这私下里喊多少声都没事。 这般想着,她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很快便随女郎的转变而转变,进入到另一个身份角色。 做一名公主殿下的完美仆从! …… 天色渐晚,刚至酉时时分,苏家许多人已经入睡了,这座约摸四进深的宅院里已然变得十分安静,四处可见古树参天,亭台小院。 从垂花门走出之后,李灵桓便顺着一条绿萌小道向前方的凉亭走了去,又看了一眼苏家的伺堂,想必那里供奉着刑国公苏定方的牌位吧? 念及此,李灵桓心中一声叹息。 没有苏定方的苏家终是没落了,如今的苏氏家主苏庆竟然只混了个九品的尚辇奉御职位。 若是苏家的二郎主还在? 李灵桓想到了慕容桓的父亲苏鸣鹤,这是唯一一个从武将之家考入国子监并成为博士的贡生,后来似乎还随名医杨上善入宫给高宗皇帝治过病,但不幸的是,虽然他以刺血之法为高宗皇帝治好了失明之症,但之后高宗皇帝的头风之症依然复发,直至永淳二年于泰山封禅后不久便逝去,之后武氏便以太后之身份临朝听制,逐步的开始排除异己,独揽大权,以独属于她武周的力量来替换掉李唐宗室核心政权的漫长统治,直到时机完全成熟之后,才正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武周。 天授二年,便是她登基后的第二年,在这一年之前,先后有三位太子死于武后主导的政权斗争之中:燕王李忠、孝敬皇帝李弘、章怀太子李贤。 另有两位太子甚至在当上皇帝之后被废:英王李显,相王李旦。 现在的李显已然被贬为庐陵王,软禁在房州,与他的妻子韦氏一起过着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的艰苦生活,女帝的每一次派使探望,都是对他们弱小心灵的摧残打击。 前世若非有韦氏对他的劝慰,以及她无时不刻对李显的保护,只怕这个懦弱的废帝还不等别人动手便自己悬梁自尽了。 毕竟章怀太子李贤便是因为酷吏邱神绩的探望,便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他死前的凄厉大笑声便是对李唐宗亲们的警告。 在苏家大宅中逛了一圈后,李灵桓指着东西两个方向的院子,问:“那两个地方住着的是谁?” “不,不知,我们刚才到苏家呢,这里的一切都还不太熟。” “限你三天之内,弄清楚这里的所有人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 “啊?” “你以为高门大宅之中生存很容易?若是什么人都不了解,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阿姝哦了一声,又听李灵桓道:“还有,让慕容桓去国子监读书。” “什么?你要我家女郎……去国子监?国子监收女弟子吗?” 李灵桓十分不悦的瞪了阿姝一眼。 “上官婉儿设立修文馆,掌宫中诏命,堪称一代女相,内卫府中也有武陵越这样一位专门刺探朝中大臣隐私的女官,就是当今圣人也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你家女郎不能去国子监读书?” 李灵桓的一句话又将阿姝问懵了,紧接着,她又将话锋一转,“若是女子身份不便,就让她女扮男装,想办法混进去!” “女扮男装?我们昨天晚上连那个白发的郎君都没有骗过……” “那是因为你们遇到了一颗七窃玲珑心,其人目光如炬,狗鼻子一样灵敏,不是每个人都如他这般会识人。 还有,他能认出来,不是因为你这个蠢丫头不打自招的么?” “我,我……”阿姝舌头都要打结了,“敢问一句,为何?” “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多读点书,对你们将来都好,难道要像你一样愚蠢吗?” 李灵桓低斥了一句,阿姝无话可说,转而又听她沉吟了一句:“而且我要她将来做官,走她父亲没有走完的道路,反正这个神都没有人知道苏鸣鹤还有她这个女儿,那就说是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可苏家人知道啊!” 阿姝这样一说,李灵桓沉默了,最终也只道:“让她想办法!” 阿姝无言以对,两人再次走到紫藤院时,竟见李灵桓脚步一顿,又道了句:“我出去一下!” 说罢,李灵桓就要走。 阿姝吓得赶紧拉住了她,可怜巴巴的问:“这么晚了,去哪?能带上我吗?” “带上你这么个蠢萌的丫头,我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我,我……” 阿姝瞪大了眼,也不知自己手怎么松开的,目光中就见李灵桓有如夜间精灵一般几个起落就跃过了黛瓦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唯留下几根花枝乱颤,落英缤纷。 阿姝震惊了良久,才将余下来的话补足:“蠢萌吗?” 明明很机灵的好吧! …… 戌时一刻时,思恭坊太原王家的大宅中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王雪莹的闺房前,此刻竟是站满了人。 因王雪莹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后经人编撰,已然演变成了王家的这位五娘子有神灵护佑,乃是天女下凡人间。 前来登门者更是络绎不绝,周九郎对这位王五娘子的兴趣更甚从前了,竟然在次日就送来了聘礼,言明非王五娘不娶。 所以,王家的人聚集在此,是怕王五娘再一次自杀。 “各位伯母、叔母,都回去吧,阿莹不会再自寻短见了,还请祖母与周家商定一个吉日,阿莹便嫁过去吧!” 看这说话的神情,一点也没有从前那般哀凄,像是真的接受命运了。 王家的几个妇人们都松了口气。 “阿莹,你也别怪祖父祖母、你父亲狠心,那周侍郎用这种手段都多少回了,若是我们不同意,不仅是你祖父、你父亲,便是你伯父,叔父们都有可能要被诬陷下狱了,他们罗织出的罪名是没有人能逃得过的,连乐相都自杀了,你也不想我们王家落得这般下场的,是吧?” 王老夫人作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慈悲模样,不停的抹眼泪,王雪莹便道:“祖母说的,我都明白,所以,一切就听祖母安排吧!” 王老夫人眼前一亮:“那明日便与那周九郎见上一面?” “嗯!” 第12章 遇仙 一袭玄衣的李灵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避开了武侯巡逻的地方,她很快便寻找了太平公主李令月所在的正平坊。 因得到了女帝格外的偏爱,太平公主第一任夫君涉嫌谋反之罪死于狱中之后,女帝又给她赐了一段婚姻:与武家联姻,便完美的避开了李氏宗亲谋反案的牵连。 而太平公主的府宅几乎占据了一半的正平坊,距离紫微宫不足十里,与万国来朝的应天门城楼遥想呼应。 李灵桓寻了个隐蔽的地方,驻足遥望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良久,这个与她前世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得到的母爱与她是天差地别,直到最后拥立相王李旦登基之后,太平公主的权力也逐渐达到颠峰,权倾朝野,与她们的母亲相比,就只差一步便能问鼎帝位。 但李灵桓这个名字在她出生之时便已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前世她的一缕神识在武曌亲手杀死的一个女儿身体里重生,她并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但奇怪的是她却知道自己与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因为一出生就被抛弃,她曾经也如普通人一般无限期待并渴望过父母之爱或是兄妹亲情。 然而,作为她母亲的武曌至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悔意,也未给过她一丁点的温暖,但这种感情,她曾在几个兄长或是弟弟身边得到过,最开始是太子李弘,后来便是李贤,最后才是李显,虽然李显的年龄比她还小,但因为她不被认可的身份,便只能唤他们太子或是兄长。 李弘与李贤相继逝去后,她便全心全意的陪伴在李显身边,只做一柄守护之剑,为他扫除所有一切企图伤害他的势力,或是帮他杀人,哪怕这敌对的势力就是他们的母亲。 可她没想到的是,神龙元年,在她联合五大臣趁武曌病危之际,将她赶下帝位,并还政于李唐之后,会死于她视为至亲之人的李显之手。 终究是她低估了权力对人心的腐蚀,从未想过如李显这般爱妻女如命又胆小怯弱的男人竟然也会拉弓开弦,将箭矢射中她的胸口。 怅然失笑,心中默了默。 李灵桓将一枚纸鹤射入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之后,再次遥望了一眼那座代表武曌权力象征的万象神宫,又看了看远处那座幽禁相王李旦的府邸,这才悄然的从隐蔽的巷口处离去。 这一世,她得换个活法,而且她已不再完全是李灵桓,因在轮回之泉中作了交易,她只能作为慕容桓的附属人格存在,没有人会记得她,包括她曾经最信赖的几位兄长,而只要慕容桓寿数未尽,她便不能完全侵占其主人格意识。 因她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 在夜色中一路疾奔,途经温柔坊时,竟见一群浪荡子迈着虚浮的脚步摇摇晃晃行来。 “嘿,你们听说了吗?那位王家五娘子据说还不肯嫁给我,来了个跳湖自杀,可这自杀又没死成,如今倒是传出了一些稀奇的传言出来,说她是什么天女下凡?” “我呸,什么天女下凡,不就仗着自己太原王家嫡女的身份吗?太原王氏又如何?这些自恃清高的贵族啊,只要是下了狱,顿时斯文扫地,那骨头软得跟什么似的,半点文人的气节都没有,你们是没有到诏狱中看过?” “那乐相就是我审的,开始还死不肯承认谋反,后来我将那刑具一拿出来,立刻就吓哭了,那模样还真是……不过,这文人就是不经打,多打了几鞭,想不到这人就死了。” “对对,宰相又如何,如今女皇治下,宰相都当不过三年……” “哈哈哈……说的对,你说的非常对!宰相都干不过三年!” “不过,可惜的是昨夜还是给逃走了一条漏洞之鱼啊!这乐家满门被杀时,竟然还跑了个小崽子,不知藏到何处去了,数百千牛卫出动,都没有找到……就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一个小崽子而已,没有宰相的老父亲照着,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九郎君您就放宽心,还是等抱得美人归吧!” “是是,说起王五娘这个美人,光听别人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美,待本郎君玩腻了,也赏给你们玩玩!” “多谢九郎!多谢九郎!” “快到宵禁时刻了,我们快回去吧!” “是是,是该回去了!” 几人搀扶着向前方行去,也不知是否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一仙女凌云踏月而来,全身都似泛着月华之光,那仙女眸子清澈漂亮得跟什么似的,戴着薄纱,隐隐含笑,勾魂摄魄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才是真正的天女下凡吧?” 周九郎眼中都要冒出精光来,意乱情迷之下,已垂涎三尺,情不自禁的就朝前扑去。 “是什么味道?好香?果然天女连身上散发的味道都是馨香无比的!” “你们看,她还在对我笑呢,还对我招手,她要带我们去哪里?” “走,跟上去!” 在那仙女的指引下,几位郎君纷纷涌进了温柔坊中的一处废弃的宅院之中,到达这里之后,他们竟然看见有多名长袖飘飘的女郎朝他们温柔笑着款款行来,个个扑入到他们怀中,于是一场活色生香的春色图上演。 而此时的李灵桓还在夜色之中狂奔,洛阳城中何处有武侯看守,何处有千牛卫或金吾卫巡逻,李灵桓一清二楚,是故一路奔走完美避开搜巡的眼睛,向着洛南里坊区的苏家奔去。 但她没想到即便如此小心翼翼,还是遇到了一个对手: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 “什么人?夜间宵禁,还在此游荡?” 李灵桓拔腿便跑,武陵越逐剑而追,两厢缠斗了一阵后,李灵桓偶见一别院中灯火通亮,便干脆跳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有个熟人正坐在那里望天赏月。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头银发而且戴着半张白玉面具的萧慕宸。 李灵桓正考虑要不要拿萧慕宸作人质时,未想屋子里竟有一干黑衣人涌了出来,围在了萧慕宸的身边。 武陵越便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 黑衣人的视线很快又被武陵越吸引了去。 萧慕宸也转过身来看向武陵越,冷声问:“闯进我的宅院,所谓何事?” 武陵越神色大变,顿时肃然起敬,行礼:“你是……大阁领?” “刚才属下在街上见到一可疑之人闯进了这座宅院,故而急闯进来,冲撞到了大阁领,实在抱歉!” “这个人是犯了何事?”萧慕宸冷声问。 武陵越摇头:“除了犯宵禁,并无他事!” “既无他事,你便回去吧!” 武陵越微愣,终还是答了声:“喏!”便向宅院外退去,可就在她刚踏出宅院之门槛时,又听到萧慕宸道:“等等,昨夜乐相一家满门被灭,此事是谁做的?” 武陵越顿下脚步,回头道:“属下不知,不过乐相是被秋官侍郎周兴手下的人屈打成招,之后畏罪自杀的,属下猜测,灭乐相满门的定是这几人!” 萧慕宸沉默了一瞬。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喏!” 武陵越有些眷恋的看了萧慕宸一眼,才收剑离去,待她走后,萧慕宸这才转眸去看李灵桓,却发现整个别院中哪里还见那“玄衣少年”的身影? 跑的还真快! 转念,他又问:“今日可有查出苏家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玄羽道:“除了那两个小女郎归家惹出一场风波,倒也没见有什么异常。不过,我们的人才刚刚打入苏家,消息也没有这么快能传出来。” “那就继续盯着吧!” “喏,那刚才那个闯进你院子的人,还追不追?” “不必!” …… 阿姝在紫藤院中等了甚久,还不见慕容桓回来,急得在院中跑了不下于五十圈,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看到了一道翻墙跃入的身影。 苏家大房的三郎正好起夜出来,转眼间,似见到一魅影呼啸而过,苏三郎吓得一声尖叫,竟昏死了过去,陪同的小厮见状又再次发出一声尖叫,顿时吸引了一众仆妇与秦氏的赶来。 苏家大宅顿时如同沸腾了一般,热闹喧嚣起来。 听到尖叫声的阿姝心头也似涌起不好的预感,越发不安的来回走动,就在她急着要跑出门时,紫藤院的门被轰然撞开,一道青影直冲入怀。 “快,给我换装,就换成慕容桓的样子!” “你,你去哪儿了?”看清是慕容桓的模样后,阿姝急急的问。 “我现在要睡了,没时间跟你废话,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慕容桓来解决吧!” “?” 阿姝头顶上已经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但一个都还未问出口,就见李灵桓已沉沉的睡了过去。 手足无措的呆愣片刻后,才发现她胳膊上竟还有道刀伤,虽然不深,但鲜血已染红玄衣,她忙将这身染血的衣裳脱了下来,再给慕容桓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待她伤口不再渗血,这才给换上衾衣,给她盖上被子。 看到慕容桓已沉沉入睡,阿姝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外面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她忙打来了水,清洗这一身染血的玄衣,一边洗一边哭。 女郎这病何时才能好?以前是一遇危险就伤人,现如今倒好,都伤到自己了啊! 第13章 怪病 慕容桓还在睡梦中时,苏家西跨院中已经快要吵翻了,苏家三郎苏泽被几名小厮抬回院子时,人居然被吓得抽了风,口歪眼斜张牙舞爪而且整个人都在疯狂的颤抖,几个小厮压都压不住。 大夫人秦氏急得爆哭,就差没吐出血来,指着数名仆婢们出去寻大夫,可现在是三更天,一时到哪里去找大夫,就算找到,这个时辰人家又怎愿意来? 好在三夫人邱氏说她认识一位大夫,而且住的地方离苏家还不远,一定能请来,于是,便写了拜帖,让自己身边的婢女以及秦氏身边的仆妇一同去修善坊寻。 “姒妇别担心,三郎一定会吉人自有天象的,只要莫大夫一来,他定然就能好起来了。” 秦氏听罢忍不住流泪:“我怎能不担心,你说三郎他平时都好好的,怎会突然就得了这种怪病了?我家三郎虽然天姿不是很聪明,但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我家六郎的期望也是如此,再聪明的脑袋不如有一个好的身体,再好的前程也不如平安渡过此生。” “那他为什么突然就病了?”秦氏哭着,脸色陡地就变得骇厉起来。 被她瞪得瑟瑟发抖的小厮连忙磕了个响头:“夫人,是鬼,三郎君叫奴陪他起夜,但就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见到一处鬼影从院中飘过,所以三郎君就吓……吓成了这个样子!” “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鬼?” 苏老夫人听到吵闹声,也在仆妇的搀扶下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这苏二郎的云香院中,闻言便大喝了一句。 “真的有鬼,奴看到那鬼影好像……好像往那最北边的院子里去了!” 最北边的院落便是邱氏给刚回来的二房大娘子安排的院落,原就是一个荒废了许久的院子,今日洒扫许久才给腾出来作为那孩子的住处。 “阿家,会不会是那孩子故意跑出来吓人的?这孩子从小就有怪病,如今还要害得我儿也得这种怪病?而且她原也就是个不祥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厉斥: “胡说些什么,我见那孩子现在挺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正身直行,众邪自息,只要自身行得端坐得正,就无惧任何妖魔邪祟。三郎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总是疑神疑鬼的?” 却是苏庆走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对她一番训斥。 “你还有没有良心,三郎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他父亲?” 秦氏大哭着一双拳头就要朝苏庆身上挥,被苏庆躲了过去。 对这个三儿子,苏庆实在是没什么期待,除了脑子还算正常,那是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庸才,原本也想培养他到国子监下的四门馆去上学,可好不容易托人给了这个上四门馆的机会,临到入学考试前,他竟然胆小怯弱的跑了,其实那所谓的入学考试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但从此以后苏三郎就躲着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四处走鸡斗狗,吃喝玩乐,一天学没上,银子倒是输了不少。 若不是当年二弟与二弟妹留下来的一些商铺这些年来给苏家进了不少银钱,苏家哪还经得起苏三郎主与小辈们的这番折腾。 苏庆叹了口气,便道:“那就去那孩子的院子看看,问刚才是不是她从院子里经过?” 苏庆的这个提议很快便得到了屋子里一众妇人的附合,于是除了几个仆婢守在苏三郎榻前,其余人便打着灯笼来到了慕容桓所在的紫藤院。 及至门前时,但见院中静悄悄的,除了树叶沙沙作响,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而且房间里也没有灯,想必两个女孩子是睡着了。 “既然这孩子已经入睡,那便不打扰了,都回去吧!”苏庆说道。 “阿郎,这孩子一回来,我们的儿子就被她吓着得了怪病,这就是不祥的征兆啊?难道还要留她在这里继续害人吗?” “闭嘴!秦氏,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三郎变成这样与她又有何干?你怎能将这些不幸都怪责到一个孩子身上?” “二弟已经去了,就不能对他留下的这个孩子稍稍有一点善意吗?我倒是觉得,就因为我们苏家对一个孩子不闻不问,所以我苏家的子孙就像是遭受了诅咒一般,没有一个成才成器之人!” 这句话不仅让秦氏懵了,邱氏也有些难堪起来。 老夫人更是生气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苏家的子孙都是庸才不成吗?” 但至少真的找不出哪怕有二弟一半才智的后辈出来了。 苏庆沉默下来不再说话,这时,阿姝好似没睡醒一般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由于没掌灯,那黑色身影一摇一摆的晃悠悠飘来,还真像是魅影一般,顿时吓得几个仆妇齐声尖叫:“鬼呀!” 这叫声令得阿姝瞬间便清醒过来。 “你们……怎么都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真是没规矩的丫头,什么叫你们的院子,一个奴仆半点下人的样子都没有,这都是那孩子在乡野之地惯出来的坏毛病!” “来人,给我狠狠的掌嘴!” 几个仆妇就要涌上,阿姝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躲进了房间。 “哎呀,这丫头,你还敢躲,看我不卖了你!”为首的仆妇姜妪喝道。 “我是我家女郎的丫头,你们凭什么卖我?”阿姝不服气道。 “罢了,这事别闹了!”苏庆有些郁闷恼火的接道,转而问阿姝,“阿桓睡了吗?她刚才有没有在院子里走动啊?” “没有没有,我家女郎昨天累了一天,睡得正香呢!”阿姝连忙说道。 苏庆不说话了,只将眼神转向自己的母亲。 这时,有从云香院里跑过来的婢女禀报:“郎主,老夫人,莫大夫来了!” “算了,母亲,这事跟阿桓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回去好好看着三郎吧!” 老夫人也说不出话来了,急急的赶到了云香院中,此时,一名老大夫已经在为苏三郎诊脉了,但看了半天,除了皱眉头叹息外,就没说出一句话。 “怎么样?严不严重?应该能治吧?”秦氏迫不及待的问。 这老大夫才道:“从令郎的脉像上看,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怎会变成这幅样子,老夫还真有些瞧不出,可是吓成这样子的?” “是啊!就是吓的!能治的吧?”秦氏急忙问道。 莫大夫却再次皱眉沉吟了下来,这时,苏三郎口中却不停的喃喃道:“别找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你们的,这一切都是那周九郎的主意,是他……” 莫大夫惊得站起身来,忙向苏庆作揖道:“恕老夫才疏学浅,治不了这病症!老夫还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向门外行去。 “莫大夫——” 秦氏还要拦,苏庆阻止了她,向莫大夫施礼,并唤上小厮将他送了出去。 “阿郎,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让大夫走了呢?三郎的病怎么办?” “莫大夫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病,他就是不肯上学,所以装病!” “阿郎怎么能这么说?” “就算有病,那也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里的病!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你没听见吗?说什么不是我害的,这逆子,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作贼心虚,自己吓自己吓出了病!” 说到这里,苏庆无奈叹息道:“也别再请什么大夫了,恐怕他再在外人面前多说一句话,我们都得跟着一起进诏狱!” 秦氏咬紧了唇,眼泪直流,但终是不吭声了。 …… 苏家宅院里的鸡飞狗跳并没有惊醒慕容桓,惊醒她的却是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几个喝醉了酒的浪荡子跟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仙追到了一座寺院之中,但见寺院里竟有数名美人成群,于是这几名浪荡子就与那些美人缠绵嬉戏起来,但转眼画面一变,美人们都消失了,只留下几具白骨,而这几名浪荡子皆因兴奋过度而猝死于寺院中。 慕容桓倏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身来,刚清醒之时,感觉到右手臂还有一些火辣辣的疼。 耳畔传来阿姝的声音道:“阿桓,是你醒过来了么?” 第14章 周九郎之死 看到阿姝既惊又喜更忐忑不安的神情,慕容桓点了点头:“是我!” “阿桓,你疼不疼?”阿姝眼眶里水汪汪的,看着慕容桓极为心疼又无奈。 慕容桓试图用右臂撑着榻起身,但因疼痛终是跌回榻间。 “别动别动,我昨晚给阿桓上了药,应该很快能好了!” 在桃源村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学会,却唯独跟那位道长学会了识药、辩药,虽然没有阿桓治疗人心的本事,但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口却是绰绰有余了。 “昨晚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 慕容桓问,其实也是问她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阿姝忍住想哭的冲动,低声道:“其实阿姝也不知道,她去也匆匆,回也匆匆,还不带上阿姝,阿姝也不知她干了什么事,一回来,就受了伤。” 慕容桓沉吟了片刻,道:“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阿桓,你放心,阿姝虽然笨,但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 “谁说你笨了?”慕容桓给她擦了擦委屈的眼泪,“阿姝很机灵,也很可爱!” “是吗?谢谢你,阿桓,谢谢你一直都不嫌弃我。” 阿姝破涕为笑。 “是她说你笨吗?”慕容桓又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阿姝便想起了李灵桓昨晚说的话,让慕容桓去国子监读书。 “阿桓,你喜欢读书吗?”她突地问。 慕容桓想了想,答道:“不讨厌吧,很小的时候,父亲教我读过书,读的是千字文,诗经,礼记,时常给我讲孔圣人之故事,在桃源村的时候,师傅也教我读过书,不过师傅教的又是老庄之道,还有数学、天文、历算等,我也只学了一点皮毛。” “那你想像二郎主一样,去国子监读书吗?听说只要进了国子监,通过考核之后,就能有官身了,朝廷还会给发俸禄,阿桓也就有钱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慕容桓便好奇的看向了阿姝:“是她要你劝我去国子监读书的吗?” 阿姝低下头来。 “我若不去的话,她是不是会打你?” “可能就被呼两巴掌……”阿姝低声道,转瞬又抬头含笑,“不过没关系,阿桓手很轻的,打的不疼,我忍忍就没事了,阿桓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慕容桓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只道:“不是不想去,而是要怎样去,才是个难题。” “而且昨天夜里,好像又死人了!” “死人?”阿姝以为她说的是苏家二郎,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人还没死,就是有点……口歪眼斜,抽风了!” 说罢,阿姝还特意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鬼表情。 “你说的是谁?” “苏三郎啊,大郎主的三儿子,昨夜里,听说那苏三郎起夜,突然看到了一个鬼影飘过,于是就被吓抽风了!” 说到这里,阿姝颇有些难为情的看了慕容桓一眼。 “你的意思是,是我,不,是她将苏三郎吓抽风了?” 阿姝点头:“应该……是吧!” …… 秦氏守了苏三郎一个晚上,发现苏三郎不仅病没好,好像更严重了,人倒是不疯颠发抖了,但就像是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怎么叫都没反应。 这莫不是快要死的征兆? 秦氏哭着还要再去寻医,却见苏庆神情慌张的从宅院外跑了回来,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方才缓解紧张害怕的情绪。 “怎么了?有请到宫中御医来给三郎看病吗?”秦氏问。 苏庆还在喘着气,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一座荒宅中横七竖八摆放着的几具尸体,临死之前嘴角边似乎还噙着淫邪兴奋的笑意,那死状实在是太诡异了。 待惊魂甫定之后,苏庆才以极其沙哑低沉的声音道:“周九郎死了,今日一早出门,途经温柔坊时,就见大理寺少卿卢凌带着一众捕快正在查验几具死尸,而那几具死尸正是周九郎和侯家、郭家的两位郎君。” “砰”地一声,秦氏手中端着的茶杯滑落在了地上,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苏庆。 “你说什么?周九郎死了?怎……怎么死的?” 苏庆哆嗦了一下唇,难以启齿,好半晌才道:“经仵作查验,是……兴奋过度而猝亡!” “还有人说,是遇到了艳鬼,被吸干了……精气而亡!” 秦氏脸色惨白,陡地侧目望向了榻上正半死不活躺着的儿子。 …… 周九郎死了的消息有如疯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传遍洛阳城,使得原本有些喜忧掺半的王家顿时又变得愁云惨淡起来。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听说是昨晚到温柔坊的春香院中与女妓销魂了大半夜,出来之后又遇艳鬼,所以一不小心就玩过了头,兴奋猝亡,做了风流鬼……” 回来禀报消息的管家说完,都忍不住嘴角噙笑,就更别说听闻消息的柳氏了。 “周九郎死了,阿莹,听到了吗?周九郎竟然死了!” 柳氏差点没忍住高声大笑。 她的女儿若是嫁给了那样的人,以后还会有什么活路? 她正愁着如何能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恶人,才能让女儿免遭这等低贱卑劣之人的蹂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王雪莹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祖母刚要带她出门去与周九郎相见,这一大早便传来了周九郎已死的消息。 这是真的吗? 又会是谁杀了他呢?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人的死讯时,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那日到王家来给她医病的女郎。 她现在还好吗?此事与她有关吗? …… 周九郎的死一时之间在整个洛阳城中都炸开了锅,传言也是千变万化,衍生出许多版本来,比如与女妓一夜销魂精尽人亡,又比如夜遇艳鬼被吸干了精气,还有一则说法更离奇也更令人信服,那便是周九郎随着父亲周兴杀的人太多了,所以夜间行走吸引了不少冤魂索命。 而唯二对此事有猜疑的便是昨夜里见过李灵桓的武陵越和萧慕宸了。 武陵越心存疑窦,便来到了一座隐于尚善坊中的大阁领府?,见到一头银发戴着半张白玉面具的男子正坐在上首品茗,便施了一礼道:“不知大阁领可有听闻神都最近的一则新传闻?” 萧慕宸放下手中茶盏,抬首。 “神都的传闻多了去了,几乎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你指的是哪一件?” “就是秋官侍郎周兴之子周九郎之死,属下认为此事有些蹊跷,或许……与我们昨夜所见的那个黑衣蒙面少年有关。 不知大阁领可有将他拿下?” “无!” 萧慕宸果断的回道,又坐正了身体,看向武陵越:“我们内卫府乃是圣人耳目,监察百官,暗中缉拿不忠不义贪脏枉法者,方才是我们的职责,一个小小的酷吏之死,何时轮到我们来操这份心了,不是有大理寺来查办此案吗?” 武陵越无话可说,只得恭敬的道了声:“喏!那属下便告退了!” 待确信武陵越走了很远之后,玄羽才走到萧慕宸身边道:“郎君,这个武陵越,怕不是魏王派来监视郎君的吧?” 武陵越乃是魏王武承嗣的女儿,自女帝登基以来,武家外戚的势力便逐步侵噬朝堂,武承嗣作为女帝的侄儿不仅授封为魏王,而且还进入了文昌台担任文昌左相。 文昌台便是尚书省,是女帝登位后所改的名字,大唐历来实行群相制,尚书、门下、中书三省高官皆为宰相,但现在武丞嗣明显的想一家独大,做三省一言堂,因协助女帝铲除异己有功,武丞嗣在官位高升的同时野心也逐渐膨胀,已然不止一次召集同党上谏并痛哭流涕的请求女帝改立他为太子。 理由竟是:神不欲歆类,氏不祀非族,既然武氏为皇帝,就不应该以李氏子孙为皇嗣。 那幅想一跃入龙门的嘴脸委实有些可笑。 萧慕宸念及此,唇角边也勾起一抹冷诮。 “无妨,她要监视,便监视吧,只怕这也不只是魏王的意思。” 玄羽的眸光一凝:“难道还是圣人的意思?” 萧慕宸没有回答,只将话锋一转,问:“苏家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据探子从修善坊一位大夫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来报,说是苏家大房有个郎君病了,癔症惊吓,而且在神志不清中还提到了周九郎的名字……说什么不是他害的,乃是周九郎的主意……” 听到最后一句,萧慕宸眸中才渗出些许兴趣。 “看来这苏家果然是藏了一些事情啊!” 内卫府虽对朝中诸位大臣都设了眼线监视,但因苏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实在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从前才没有在苏家安插细作,现如今看来是得好好布置查探一番了。 “继续监视着!” “喏!” 沉吟片刻后,萧慕宸又问:“那个小女郎回到苏家后如何了?” “郎君指的是苏鸣鹤的那个女儿?” 萧慕宸点头。 虽然昨夜闯进他宅院的那个蒙面玄衣少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就是两日前在百花楼中见过一面的苏鸣鹤的女儿。 “不知!她好像并不得苏家人重视,回到苏家后就像是一尾鱼入水,惊起一圈涟漪后,便再也没翻起一丁点浪!” 萧慕宸抬头诧异的看向玄羽,直到看得玄羽不好意思了,才道了句:“文采不错,但,这是我要的答案吗?” “喏,属下马上派人去盯着!” 但是,为什么要盯一个小丫头啊?这是内卫府大阁领的格局吗? 第15章 入梦窥心 伴随着周九郎死在荒宅的消息传来,苏家好似也蒙上了一层阴云,尤其是老夫人与秦氏再度陷入诚惶诚恐的忧惧之中。 苏三郎已经在榻上挺尸一夜加大半日了,药汤是灌了一碗又一碗,还是半点不见好转。 这种局势下,也不好再去请什么宫中御医,唯恐一不小心被周兴抓住了小辫子,有口难辩,毕竟苏三郎从前就喜欢与周九郎、郭家、侯家的几位郎君一同走鸡斗狗,几个狐朋狗友突然横死在一起,就剩下一个苏三郎,难免不引人怀疑。 苏庆也有些手足无措,在苏三郎的院子中来回踱着步,突然听闻一阵笛声,飘飘扬扬的,悠远而清泠,让人有安魂定神的舒适感。 “咦?这笛声从何而来?” 苏庆只问了一句,目光就好奇的投向了最北边的那个方向。 紫藤院。 也是那个孩子的住处。 一名小厮跑了过来,将一折成了小船的纸笺递到苏庆手中:“郎主,这是紫藤院里那个叫阿姝的小婢送来的,说是务必要给郎主看一看。” 苏庆哦了一声,便打开小船,就见上面写了一行娟秀的字:苏三郎的病,我能医!但我有一请求,请大伯过来说话! 苏庆心头一震,陡然想起,二弟曾经出门游历回来后就学了一手医术,后来还曾入宫给先帝治过眼疾,而且他娶的那个妻子似乎也是有一些本事的,二弟好像还唤过那个女人一声师傅,对其犹为尊敬。 将纸笺收好之后,苏庆便寻着笛声匆匆来到了紫藤院,果然就见一身白袍的慕容桓正站在一颗海棠树下吹笛,春色海棠有如晨曦之中的一抹红霞,看着极为灿烂耀眼,衬得这孩子的身影有如世外之人一般格外孤清。 尤其是她身上穿的这一身袍子,貌似是洗得发白,穿了很久了。 “大伯父来了!” 慕容桓的一声唤打破了他的愧疚沉思。 苏庆忙走过来含笑道:“在庄子上吃过很多苦吧,马上也快过节了,我让你大伯母给你裁制一些新衣,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与我说说,我转告给你大伯母去。” 慕容桓道:“不必,我会让阿姝给我裁制,有钱就行!” 苏庆尴尬的笑了一笑,又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来,递到慕容桓手中。 “这是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你先拿着,以后每个月的月钱,我让你大伯母按时给你!” 阿姝在一旁惊讶的捂住嘴,慕容桓却道:“不用,大伯父,我请你来,是有事请大伯父帮忙,不是为了钱,为此,我可以治苏三郎的病,所以,您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笔交易。” “呃!” 苏庆再次难堪的将手缩了回去:“你想要大伯父帮什么,尽管说。” 慕容桓便正色道:“我想入苏氏族谱,不是以女郎之名,而是以郎君之名,为我父亲延续香火,另外, 我要进国子监!” 这下把苏庆给惊到了,忙四下环顾了一下,见身边的小厮还守在垂花门外,便立时上前去吩咐小厮关好门,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 “前面的还好说,不管是女郎之名,还是郎君之名,都可以,但是进国子监怎么进?你是个女郎,不可这般胡闹!” “既以郎君之名记入苏家族谱,那为何不能进国子监?以后,您对外宣称苏鸣鹤有个儿子就好了,或者说我是您过继给二房的一个儿子。” 言至此,慕容桓还补充了一句,“以后我会女扮男装,不会给大伯父添麻烦!” 这还不麻烦,被查出来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读书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若是以后当了官,就更不得了了。 一想到当官,苏庆的眼中又一亮,问:“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慕容桓便看向他:“想知道我父亲当年在国子监做了些什么?又为何要离开国子监?” “你——” “大伯父,您好好考虑一下吧,苏三郎的命可能就在今晚了!” 苏庆还在蹙眉沉思,陡听到这一句,又惶惶忧惧的看向慕容桓,暗忖道:这孩子长大了倒是没有小时候失去父母后的那种过激行为,但这想法怎么会这般异于常人? 她真的能医三郎的病吗?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七岁便失去父母,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医术,能比得过年逾不惑的莫大夫? “郎主,女郎真的能医病的,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阿桓还给王家五娘子医好了病呢!” 阿姝极为兴奋的说道,却听慕容桓冷声打断:“阿姝,别说了!” 苏庆更疑惑惊讶了,太原王家的那个五娘子之事最近也是洛阳城中引人津津乐道的一件奇事,因跳湖轻生明明都已装殓入棺了,王家还请了人办丧事,可谁知一夜之后,又传出消息说人活过来了,于是关于王家五娘子死而复生的传言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奇。 这说起来,王家五娘之事与这周九郎之事还颇有些前因后果的联系。 周九郎要强娶王家五娘为妻,王家五娘不愿意,于是投湖自尽,如今自尽的人没死,逼亲的人却被杀了? 苏庆貌似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旋即又被阿姝的话拉回神志。 “你说什么?王家五娘子的病是阿桓医好的?” 阿姝看了慕容桓一眼,不知是该点头还是不该点头,于是干脆低头不说话。 这时,垂花门外传来小厮焦急的大喊:“郎主,刚才大夫人身边的姜妪来报,说三郎君快不行了,问您要不要去请宫中御医?” 还请什么御医? 苏庆再也不犹豫了,拉了慕容桓就往外走。 “阿桓,那你试试吧!三郎的病就靠你了!” …… 看到慕容桓被苏庆极为客气的请到云香院中,秦氏的眼中顿时冒出火来。 “你让她来干什么?若不是她,三郎怎会一病不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赶紧让她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苏庆听罢十分恼怒道:“无知的妇人,现在该出去的人是你,三郎的病,我找了人来看,你现在赶紧离开这房间!” “你说什么?我儿子快要死了,难道我还不能守在他榻前陪伴他到最后吗?你竟要我出去?” 秦氏痛哭流涕,一脸揶揄讽刺道:“你找的人呢?在哪里?我让你去一趟太医署,请沈太医来瞧瞧,你都不肯,在你眼里,三郎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庸才,丢了你们苏家人的脸面,你巴不得他早死了,是吧?” 苏庆觉得跟秦氏一时说不下去,又怕气恼了慕容桓,正不如怎么办时,慕容桓便上前道了句: “大伯父请来的大夫就是我,还请大夫人先出去……” 慕容桓话还未完,秦氏瞪大了眼,旋即又撕心裂肺的大哭:“苏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你儿子死得不够快,要这个不祥之人来亲手结束你儿子的命,是吗?” 阿姝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接道:“大夫人,我家女郎是真的来给三郎君治病的……” “住嘴,主子说话,哪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 秦氏话音刚落,就见慕容桓神色突变,一双墨瞳陡然变得幽深难测,似聚集了无尽杀气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这神情,和八年前拿着剪子捅了邱氏时一模一样。 秦氏瞬间就不敢再说话了。 “阿桓,冷静!” 阿姝见势不妙,也劝了一句,慕容桓这才似回过神来,收敛了眼中的杀气。 “那你现在,出去吗?” 慕容桓再问了一句,秦氏这才瑟瑟发抖的看了躺在榻上的儿子一眼,灰溜溜的跑出了房间。 …… 待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后,慕容桓再次命阿姝点燃了香鼎,将手中木偶放在香鼎旁边,再从木偶中取出一味香料来,添加到香鼎之中。 渐渐的,香鼎上空便飘起了氤氲的白烟,如瀑布一般倒悬,上下翻滚,在慕容桓的指引下,白烟又如清溪一般流淌,直至流入苏三郎的鼻间。 “阿桓,这位三郎君真的是被吓成这样子的吗?吓也能吓成这个样子,这也太夸张了吧!” 阿姝见到床榻上的人跟死猪一般瞪大着眼,纹丝不动,只胸口微微起伏方能证明他还活着,颇有些不可思议。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吓他的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哦!那阿桓是不是又要入梦窥心了?” 阿姝表现出极为好奇的期待。 “嗯!” …… 苏三郎还处在噩梦的恐惧之中,在梦里,他随着周九郎、侯五郎、郭六郎一同进了一座偏僻的宅院,院子里有好几名年少的女子跪在地上,她们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纱衣,于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 看上去,年龄都不会高于十四岁,有的甚至更小,在十岁左右。 “都是雏女,而且还都是良家女子,有几个还是名门贵女,抄家的时候夺来的宝贝,你们看看,不错吧?” “九郎这话就太过了吧?名门贵女即便是被抄了家,也会是放入掖庭,就像是上官待诏一样,再不济也就是没入教坊司,也会有太常寺管着,怎会落到九郎的手中?” “我父亲带人抄家,私下里要两个女眷,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们玩不玩,不敢玩就给我滚!” 苏三郎吓得赶紧作揖道:“九郎,我,我父亲管得严,若是酉时一刻还不回家的话,就得受……受家法了,我先走了!” “真怂!玩个女人都不敢,滚滚滚,快滚远点!” 周九郎骂咧着,待苏三郎快跑出宅院时,又命人将他逮了回来。 “三郎,你该不会将此事给传出去吧?” “不敢,不敢,苏三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说半个对九郎不利的字。” 周九郎哈哈大笑,在苏三郎的脸上连拍了几巴掌。 “滚吧滚吧!即便是说出去了又如何?没人会信!谁敢说一个字,我要我父亲灭他全家!” “哈哈哈……还愣着干什么,将这怂包给我撵出去,我们玩我们的……” 第16章 醒来 “怎么样,阿桓?” 阿姝见慕容桓闭着眼,许久都没说话,额头上倒是冒出了许些汗珠来,而床榻上的苏三郎却是极为恐惧的张牙舞爪着,嘴里一直念叨:“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害她们,都是周九郎……是他害的,是他!” 慕容桓睁开了眼,对阿姝道:“帮我问,问那些女孩子现在何处?她们如何了?” 阿姝点头,立时也来到了苏三郎的榻前,以诱导似的低沉声音问道:“你没有害她们,那她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她们现在何处?” “还在那座宅院里,都死了,周九郎就不是人,他竟将刑房中的那些招术用在这些女孩子身上,她们不堪受辱,都跳井自杀了……都死了!” “一定是她们,是她们来索命的来了,可是与我无关啊,我只是恰巧看见了而已……我不该回去的,如果不回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看见,她们就不会来找我……” “可我都听到她们的哀求声了,她们在求我救她们的命!” “她们在求我……” 梦魇中的苏三郎情绪越来越激烈,甚至整个人都痉挛挣扎起来,痛苦的哀嚎。 守在门外的秦氏听到哀嚎声,不免又焦急的想要冲进房间,却被苏庆拦了下来。 “医者在房,不可冒然进入打扰,否则出现什么不利后果,怎么办?” “她是医吗?她明明就是在趁机折磨我儿子!她是在报复你们苏家,报复你们这八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在桃源村里自生自灭!” “秦氏,别闹了!”苏庆更为恼火的喝斥道,“你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能去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吗?” 秦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苏老夫人这时也道了句:“既然大郎说这丫头可以医,那就先试试,二郎当初也是学过医的,也许真传授了这丫头一些医术也说不定。” 邱氏也来劝慰:“姒妇别太心急了,三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再等等!” 秦氏抹着眼泪,终于不再闹了,但眼底却多了一层愤怨郁色。 …… 阿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苏三郎挣扎挥舞的双手,慕容桓再将那木偶放在了苏三郎的胸口上。 “你见死不救,虽然有错,但最大的错不在你,与其受良心上的遣责,不如站出来为亡者讨回公道。” “为亡者讨回公道?不,我不能,我若是说出一个字,周九郎就会让他父亲灭我苏家满门,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那就想办法通过别人的嘴来说!” “通过别人,通过别人……” “佛家有云:放下身心世界,即大布施, 不复起贪嗔念,即大持戒, 不计是非人我,即大忍辱, 不复妄想驰逐,即大禅定, 苏三郎,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善恶美丑,相对存在,却又在一念之间,以心中之善战胜心中之恶,方为正道!” “以心中之善战胜心中之恶,方为正道!” 苏三郎喃喃自语了一阵之后,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阿桓,三郎君好像好一些了,接下来怎么办?” 慕容桓沉默了一会儿,道:“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阿姝应了一声“好!”旋即又问,“那我们呢?” “我们可以出去了!” 阿姝再次哦了一声,又惊讶的抬头:“这就治好了吗?” “阿桓,你刚才是不是也让他做了一个梦?” 阿姝极为好奇的问。 “无!心结已解,无须赐梦!” “哦!” “走吧!” 阿姝应了一声,连忙去收拾好带过来的香鼎和木偶,就要出去,这时,慕容桓又回过头来,对床榻上的苏三郎说了句:“周九郎已经死了!” 床榻上的人倏然睁开双眼。 …… 看到慕容桓与阿姝走出来,苏庆率先迎了上来,低声问:“怎么样?治好了吗?” “治好了,治好了!”阿姝欢喜的答道。 苏庆也不禁面露喜色,正要大步迈进苏三郎的房间,却慕容桓道了句:“人是治好了,但因心中有罪,而难逃遣责,大伯父还需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苏庆点了点头,便朝房间里迈了去,这时,秦氏已迫不及待的奔进了房间,就见苏三郎果然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好似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还在剧烈的喘着粗气。 “我的儿,你现在感觉怎样?” 秦氏大喜,忙扑到榻前,柔声问,生怕又吓坏了自己的儿子,语声极尽温柔。 苏三郎一见秦氏,竟是扑到她怀里大哭了起来:“阿娘,太吓人了,吓死我了,我就不该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那些坏人吓到了我儿,三郎别怕,别怕,有阿娘在呢!” “阿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这般母子相拥的画面,苏庆的脸色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苏三郎虽然年纪算小,但如今也有十五岁了,还总是这般一遇到事情就在母亲怀里撒娇,像什么样? “别哭了,成何体统?都多大的人了?” 苏三郎抬头一看,见说话的人正是他父亲苏庆,马上便缩了脖子,正身端坐,恭敬的唤了一声:“父亲!”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所以才噩梦缠身,险些丢了性命?” 苏庆板着脸十分不悦的问。 苏三郎又低下了头:“没,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在噩梦中还要念着周九郎的名字,你是不是跟他一起做过什么恶事?” 苏庆这么一问,苏三郎脸色更是倏然惨变,立即兔子般的跳下床,跪到苏庆面前。 “真没有,父亲,儿子虽然贪玩了一些,但是胆子小,做不了恶事的!” 秦氏忙将苏三郎拉起来:“行了,三郎病才刚好,干什么要这么吓唬他,万一又将他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苏庆听了更气:“三郎这幅样子,就是你惯出来的!你看他懦弱得像什么样子,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个小女郎都不如!” 说到这个小女郎,秦氏不由得一怔:所以刚才真的是她治好了三郎的病吗? “我早说过,不要总听信神棍道士之言,二郎的这个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年纪那么小,就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相继死去,她的性情变了也实属正常,但现在她长大了,人也懂事了,过去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在她面前提了!” “尤其是,不要再将什么不祥之人挂在嘴边!”苏庆说罢甩袖离开了房间。 …… 为了确信儿子是真的好了,而不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秦氏再次央求邱氏去请了莫大夫来瞧。 莫大夫先是把了把脉,紧接着对着苏三郎的一张脸左瞧右瞧,越看,神情越是不敢置信。 秦氏着急的问:“怎么样?我儿三郎的病是真的好了吗?以后还会不会犯?” “好了!” 莫大夫喃喃道。 秦氏大喜:“真的好了吗?以后也不会再犯了吗?” 莫大夫还在啧啧称奇,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秦氏十分热切的问:“对了,怎么治好的?谁治好的?” 秦氏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对啊!阿娘,谁治好我的?” 这时,苏三郎的好奇心也被激发了出来,一脸神往的续道:“我好像在梦里看到了一个长得极美的小娘子,她一直在跟我说话。 她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恶美丑,相对存在,又在一念之间,以心中之善战胜心中之恶,方为正道!” “对了,那位貌美的小娘子呢?是她治好我的吧?她现在哪里?” 貌美的小娘子? 秦氏看着自己儿子一脸色迷心窍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禁不住一巴掌就呼到了苏三郎含笑的脸上。 “什么貌美的小娘子?你这脑袋瓜子里是不是就只有貌美的小娘子,她不是什么小娘子,她就是个怪胎,是你妹妹!” 第17章 画心 苏三郎被治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苏家后宅,但这并没有给苏家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因为此事而给苏家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苏三郎也变成了一个父不喜娘嫌弃的庸才。 “听说大伯父病急乱投医,找不到御医,就将那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拉过去给三兄治了一治,这不治还好,一治将三兄都给治傻了!” “就是!本来被吓得只剩下一口气,现在倒好,都治成傻子了!” “诶呀,你们说怎么治的?该不会是什么妖术吧?把三兄的脑子给吸走了?” “所以三兄一醒来就说什么貌美的小娘子,准是见到妖怪了!” 几个不明真相的小娘子围在锦锂池边窃窃私语,被耳尖的阿姝听到。阿姝顿时气得胀了一肚子气,就要与这几个小娘子理论,却被慕容桓拉住,二人静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紫藤院中。 “阿桓,你脾气也太好了,她们凭什么这么说你啊?你还治好了三郎君的病呢,不领情就算了,还说你使的是妖术!” “妖术就妖术吧!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无法阻止她们说什么,但我们能控制住自己想什么,庄子曾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便是告诉我们,真正有智慧的人,无须与那些流言蜚语争辩,因为你越是争辩,便越是让她们得逞,这不仅不能改变她们局限的想法,让自己舒坦,反而会给她们更多议论你的素材。 夏虫不可语冰,也便是这个道理。” 阿姝点头,旋即又一脸崇拜的看着慕容桓道:“阿桓,你现在越来越像那位道长了!” 那位在桃源村教阿桓学艺的道长也总是会侃侃而谈一些大道理,虽然听不懂,但听着确实能让人心里舒服。 这时,慕容桓又让阿姝取了一些笔墨纸砚来,给她研墨写字。 庄子上的生活简单而枯燥,写字、画画、吹笛以及听傀儡戏便成了生活中全部的乐趣所在。 可转眼间,阿姝便发现慕容桓不是像从前一般画山村里的风景或是花鸟虫鱼,而是画着一个极其恐怖的骷髅头,紧接着旁边又渐渐画出一个又一个白衣袂飘飘的美人,只是这些美人的眼睛始终无法点上。 “阿桓,你为什么画这个啊?太吓人了吧?”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低声道:“不吓人,她们都是可怜人!只是我的画功还不够,还不能完全还原她们生前之貌!” “她们?” “是啊!她们……”慕容桓说罢,闭了闭眼,又沉吟道,“师傅曾说,画皮画骨难画心,我要努力画出她们的心才是!” 说罢,她将这幅未完的画卷了起来,又再次铺上一张白纸,落笔迅速的画了起来。 待她画完,阿姝惊喜道:“这是三郎君!不过,为何阿桓笔下的三郎君是这个样子的呢?” 慕容没有回答,却是沉声低吟了一句:“其实,这也是现在的苏家!” 言罢,刚欲放下笔,抬头,就见苏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诶讶,郎主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唤我们?” 阿姝叫了一声,连忙搬来一个小杌子过来,给苏庆坐。 苏庆道:“不必了!” 便走到了慕容桓面前,并看向她在一扇屏风上所画的苏三郎。 苏庆看了许久,直到阿姝以为他都要陷到画中去了,才听到他叹了句:“没想到阿桓的画功竟然这么好?阿桓,大伯父代苏家向你道歉,这八年来苏家没有给过你一丝的关怀,可是,你却能做到不计前嫌,治好了三郎的病。” 慕容桓没有答话,苏庆便笑了一笑,问:“对了,你这画又是跟谁学的呢?” 阿姝正要回答,慕容桓便打断道了句:“桃源村里有一位落魄的老人,犹擅丹青书画,我便跟他学了一些。” “哦,那位老人姓什么?” 苏庆又问,可他却听慕容桓回了句:“不知!” 苏庆只得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言归正传,十分感激道:“阿桓,以后你有任何所求,只要是伯父能办到的事情,都依你!” “也包括去国子监吗?” 慕容桓转过来,看向苏庆问。 苏庆有些无可奈何的沉吟,复又劝道:“唯有这事……阿桓,你若想读书,便上女子学堂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去国子监,或者我给你寻一位老师到家里来授学,你看可好?” 慕容桓有片刻没有说话,一双清亮的眼眸盯得苏庆心中有些发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她道:“我父亲他不是病亡,也不是什么自杀殉情,大伯父,你应该知道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阿耶阿娘在外四处奔波,没有固定的住所,在我印象中,我们好像遭遇过很多次的刺杀,很多次……我阿娘就是为了保护我和父亲而身受重伤,哪怕身中数刀,却依然留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我们回到了苏家。 而她却像没事一样,直到最后不治身亡!” 慕容桓说着,停下手中的笔,将目光投向了苏庆: “阿娘走后,父亲是很伤心难过,可我明明记得他说过,他会教我读书写字,养我长大,所以他绝不会是殉情而亡。” “但可惜的是,我那时候还小,也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苏庆听罢也有些难过,沉吟了半晌才道:“阿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这件事情,它太复杂了,我们苏家现在势单力薄,你想查你父亲的事情,我们根本承受不了。” 顿了一声,见慕容桓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他又叹气道:“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伯父可以告诉你!” 说着,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娓娓道来: “你父亲年轻时是个诗酒风流的才子,他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等名士才俊们交好,曾经是沛王李贤的座上宾,时常受沛王相邀,与一众才子们诗酒交流,遣词共赏,后来还与沛王所召集的一众才子一起注释过《后汉书》,当时的才名可谓响誉神都。 后来太子李弘病逝后,沛王李贤便成了太子,李贤素来礼贤下士,雅好文学,亦可称得上是一位贤王,在当太子监国期间,处事公正严明,亦深得先帝的喜爱,但却与天后也便是当今圣人的关系愈见恶劣,最后竟然因为术士明崇俨被杀一事而涉嫌谋反,被贬庶人,幽禁长安。 昔日被誉为神童的王勃仅因一篇《斗鸡檄》而被先帝下诏赶出了沛王府,之后仕途多有坎坷,而你父亲曾经作为沛王府的座上宾,难免会遭到天后的猜忌啊,又有索元礼、邱神绩这些酷吏极擅罗织罪名,我苏家若是不彻底的与太子一党撇清关系,必会遭到灭族之祸啊!” 听到这里,慕容桓总算明白了,便诮笑着问了句: “所以,是苏家放弃了父亲,要他离开苏家在外游历,是吗?” 慕容桓这一问,苏庆又垂下了头,叹道:“原本是想让你父亲与邱家联姻的,可是你父亲带回来了你的母亲,若是他早与邱氏女成亲,后来也许就不会……” 苏庆说到这里,看到慕容桓不悦的神情变化,终是止住了话头。 这时,慕容桓道:“章怀太子李贤谋逆在后,邱氏嫁入苏家在先,所以邱氏嫁入苏家,与李贤谋逆之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 慕容桓话说完,苏庆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怎知道章怀太子谋逆在后,邱氏嫁入苏家在先?你知道章怀太子是哪一年谋逆的?” 慕容桓没有回答,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知晓这些? 也许是受身体里另一灵魂的影响吧! 无法解释,慕容桓干脆转移话题,问:“大伯父,我父亲的死究竟与谁有关?你知道吗?” 苏庆又摇头沉默不语了。 见慕容桓紧盯着他不说话,为了缓解紧张又尴尬的氛围,苏庆将目光再次投到了屏风上的那幅画上,但见画中的苏三郎弱小、恐惧且无助,甚至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面目。 于是他好奇的问:“阿桓,你为何要将三郎画成这个样子啊?又为什么要说苏家也是如此?” 慕容桓轻笑:“胆小,怯弱,恐惧却又无能为力,难道不正是现在的苏家么?” 冷讽了一句后,又道:“我为苏三郎治病之时,有窥探过他的梦境,他有亲眼目睹过周九郎虐杀过好几名年幼闺阁少女,如今周九郎已死,难保查案的大理寺中人不会找上门来向他问话,毕竟他与周九郎也算有过一些过节,是么?大伯父?” 慕容桓话音还未落,苏庆的脸色已是骇然大变。 “窥探梦境?” 你还有这本事? 苏庆魂都快吓没了,满目皆是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认三郎与周九郎来往密切而且有过一些小过节乃是事实。 “阿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说了,我用吹眠之术窥探过他的梦境,而且他喜欢梦呓说话,您只要在他床榻旁守一夜,也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哦!” 原来是这样啊! 苏庆刚收回忐忑不安的心神,这时又听慕容桓道了句:“倘若真有大理寺的人来,大伯父,你便向大理寺的人引荐,让我来协助查此案吧!” 第18章 御史台最黑的鸦 苏庆听罢愣了一愣,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便点头准备离去,又在这时,慕容桓手下笔尖一点,陡地又问了一句:“对了,大伯父与御史台的哪只乌鸦交好啊?可否给我引荐一二?” 苏庆脚下一崴,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敢情她以为满朝文武百官皆是我们苏家的亲戚,你想见就能见? 还引荐? 转念又一想,这孩子从小在山野长大,没有人教她人情世故,说话直来直去,养成这般性子也是苏家不管不顾的缘故。 不能嘲笑! “阿桓,这话不能这么问,你应该问,大伯父有没有认识的御史台官员?” 苏庆很是耐心的说教。 慕容桓点了点头。 苏庆道:“说起来,这御史台虽然只是个监察机构,里面的官职也不算很高,可在我们大周朝,却十分的能唬得住人,便是一个从七品的殿前侍御史,负责监察百官,风闻奏事,就连李氏宗亲之王都争相巴结,不敢得罪,否则一个稍有不慎,就会被一纸奏章弹骇谋逆之罪,满门跟着遭殃!” “御史台谏臣素来以耿直公正为名,但现在不一样了,有许多寒微出身之人,靠告密成功谋得官位,他们会根据圣人的喜好望风而行,是非黑白现在已不是那么重要,最近被圣人提拔上来的台院侍御史来俊臣便是其中一位。” 说到这里,终于言归正传:“要说大伯父有没有认识的御史官员,也就认识一个从七品的殿前侍御史刘素。”苏庆说到这里,又笑了笑道,“而且还不是很熟。” 这……是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阿姝眨巴着眼,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 苏庆又奇道:“对了,阿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找一位能压得住秋官侍郎周兴的酷吏。” “哦,要说现在能压得住周侍郎的,恐怕就只有那一位了!” “哪一位?” “御史台最黑的一只乌鸦,御史中丞,萧慕宸!” 苏庆的话音一落,慕容桓手中的笔便定在了屏风上。 耳畔仍传来苏庆滔滔不绝的声音:“他是圣人一手提拔上来的最信赖的人,也是一位少年英才,据说他从来不轻易弹劾朝中官员,但只要一弹劾,此人必将万劫不复。 自圣人临朝称制以来,他作为圣人的心腹,也不择手段的杀过许多官吏…… 不过,真是可惜了!常言道,君子爱身,孔雀惜羽,他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苏庆说到这里,就见慕容桓与阿姝已经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了。 尤其是阿姝,张大了嘴口水都要流出来。 苏庆吓了一跳:“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阿姝一脸好奇期待的问:“郎主,你说的这个萧慕宸是一个满头白发但是长得很漂亮的郎君吗?” “对,难道你们见过?”苏庆惊讶道。 “何止见过,我们还与那郎君同在一个屋檐下共渡了一晚上呢! 原来他是御史台最黑的乌鸦啊,可他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啊?连头发丝都是白的!” 苏庆已经听不进去什么白不白的呢? 萧慕宸这个人除了长得白,穿得一身雪白,就没有哪处是白的了! 苏庆赶紧问:“你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阿姝扑闪着眼睛,回道:“百花楼!” 一听到百花楼三个字,苏庆只觉头顶上劈过一道闪电:我的天啦!敢情这孩子吃了大亏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哀叹了一声,急忙拉了慕容桓的手就往外走:“走,大伯父带你去找他,这事,我去跟他解释清楚,你是我们苏家的女郎,不是那种地方的人,他不能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白占便宜的事情出来!” “郎主,去找他干什么呀?”阿姝也急了,问道。 “找他负责,找他干什么!哪怕是给个妾的名份也行!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 说完又哀声叹气:诶,两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能懂什么! 这时,阿姝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连忙摆手道:“不是,郎主,您误会了,他没有占阿桓的便宜,我们的房间和他的房间隔了一扇破门,只是那门有跟没有一样,是阿姝刚才没有说清楚,让郎主误会了,阿桓还是清白身子,不能给人做妾的!” 妾这个字一下子便刺激到了阿姝的敏感神经,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现在应该也说清楚了吧? 阿姝眼巴巴的望着苏庆的神情变化。 苏庆愣了一愣,又看向慕容桓:“阿桓,是这样子的吗?你跟那个萧中丞在同一屋檐下呆了一晚上?” 咦,这话……怎么又跑回去了? “郎主,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阿姝的话还未完,就见慕容桓的神色陡地一凝,望外院外道:“大伯父,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 …… 此时,苏家大宅外的确来了一众人,一个风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捕快策马扬尘而至。 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卢凌。 卢凌出身于五姓七望中位居世家之首的范阳卢氏家族,现年不过二十五岁,便已成为继戴兴、狄仁杰之后的又一名断案能手,而且据说还是狄公的亲传弟子。 听闻是卢凌的到来,苏老夫人已经率先出门迎接了,看到年轻男子那高不可攀的气势,先是一愣,旋即满脸堆笑:“不知卢少卿今日到我苏家来有何贵干?” “抱歉,苏老夫人,卢某今日是为查案而来,周九郎昨夜在温柔坊的一处废宅中被人杀了,有人指控,说此事与你苏家的三郎苏泽有关,所以,我要带苏三郎到大理寺去问话。” 苏老夫人听罢脸色瞬时大变:“卢少卿明鉴,我家三郎胆子很小,平时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会杀人,而且从来都是周九郎欺负我们家的三郎啊,我家三郎不敢的,他昨夜一晚上都在苏家,还病了,哦对了,住在修善坊七里处的莫大夫可以作证!” “那位莫大夫,我已经查过了,此人现在已不在修善坊!” “什么?” 苏老夫人吓得面色铁青,这时,苏庆终于急急的赶了出来,忙向卢少卿施了一礼:“抱歉,不知卢少卿突然造访,有失远迎!” 作为范阳卢氏的嫡子,卢凌的确有来自于高门大族的修养风度,亦向苏庆回了一礼:“苏县侯,周九郎之死,想必县侯爷也有所耳闻,我只是带苏三郎回去问些话,没有别的意思,若真与三郎无关,卢某也会立即放人,还请县侯爷能行个方便!” “是是,苏某这便让犬子出来,接受卢少卿的审问!” 苏庆正要往宅院里去,就听到里面传来苏三郎的哭喊声:“我不去,我若去了大理寺狱,他们对我乱用刑罚怎么办?我没杀人,也会被他们严刑逼供杀人,总之我不去,去了就是有去无回!” 苏庆有些难堪的向卢凌施了一礼,连忙跑进苏家大宅,就见此时,慕容桓已然出现在了苏三郎的身边,一手拿着他的肩膀,说道:“大理寺来拿人,你还有不去的选择吗?你若不去,倒真成了凶手之嫌!” 苏三郎抬首,就见是一身青衣、气质清爽、俊秀绝伦的少年郎。 “你是谁?” “苏四郎!”慕容桓回道,“走吧!我陪你一同去!” 还未等苏三郎反应,他便在一股大力的带动下,一同走出了苏家大宅之门。 秦氏正要大叫,被苏庆制止了即将要出口的话。 “若不想三郎有事,就不要多说一句话!” 这是苏庆对秦氏的再三警告,也是慕容桓对苏庆的要求。 她来帮苏三郎洗脱嫌疑,而苏庆要保证苏家所有人管住自己的嘴,对她的身份保密。 秦氏不敢吭声了。 这时,慕容桓已然带着苏三郎来到了苏家大宅门前。 阿姝也换了一身男装跟在慕容桓身后。 刚出苏家大宅,阿姝便见一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按剑而立,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严峻的肃杀之气。 好在一张脸生得俊朗不凡,否则还真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慕容桓拉着苏三郎道:“苏三郎在此,我,愿陪他一同去大理寺接受卢少卿的问审!” 苏三郎挣扎了半晌,都逃不出慕容桓的手心。 卢凌便将好奇的目光打量到了慕容桓身上。 “你是谁?”他问。 “苏家四郎,苏桓!”慕容桓施礼道。 “你为何要陪同苏三郎一同受审?” 慕容桓便答道:“想助卢少卿查清此案!也为苏三郎洗脱嫌疑!” “助我查案?”卢凌有些好笑,“小小年纪,你有何本事?” 慕容桓再度施了一礼,从容含笑道:“少卿,我若言中你三件事,你可愿接受我作为你查案的助手?同时也放了苏三郎,他不过是一个胆小怯弱的无能者罢了!” 苏三郎嗷嗷要叫,被慕容桓捂住了嘴。 卢凌摇头失笑,颇有些不与狂妄自大者一般见识的看了慕容桓一眼,便打算直接带着苏三郎离去,却听到慕容桓高声道: “卢少卿今日是辰时一刻出的门,途经五个坊区,沿途有经两处河道、一处竹林、一处桃林、一个包子铺、一间茶肆、还有一座留有死尸的废宅,最后入紫薇宫见过圣人,因接受此案太过勿忙,至此未进食,只饮过一盏蒙顶茶,吃过一个包子,方才赶到苏家,我说得对吗?” 慕容桓话还未完,卢凌便倏然止了步,也令身后的捕快停止了对苏三郎的抓捕,他身旁的一个红衣少年郎也好奇的瞪大了眼:“对呀,十郎,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啊,你今日确实经过了五个坊区,两处河道,一个竹林,一处桃林,见过圣人……你也只饮过一盏茶,吃过一个包子……” 卢凌倏然沉下了脸,冷声问:“你在跟踪我?” “卢少卿说笑了,我今日一直在苏家没有出门,这里的所有人皆可作证,而即便苏家人不能作证,卢少卿以及卢少卿身边的人也能作证! 因为以卢少卿的本事,不可能被一个小子跟踪了一整天而分毫未察觉,你说是吗?” 慕容桓说完,那红衣少年便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去过这几处地方的?”卢凌又问。 “通过气味,卢少卿以及你手下的这几名捕快,身上都有竹叶的清新之气、桃花的甜香以及河水的腥味。 而且卢少卿的身上也有蒙顶茶与包子的味道。” 这话说完,那红衣少年更是笑得不可自抑了。 “不错,他今日确实只饮了一盏蒙顶茶,吃了一个肉包子!小子,你对气味的辨别能力很不错嘛?” 慕容桓微微一笑,向红衣少年施了一礼:“过奖!”转而又看向卢凌,“不知卢少卿认可否?” 卢凌沉吟了一刻,方才道:“好,估且算你说对了一件事,那第二件事呢?” 第19章 她的本事 “第二件事,我猜,卢少卿要查的应该不只周九郎之死这一案,应该还有案中案,是否?” 慕容桓说完,卢凌的神情更严峻了,而且身为查案之人,也本着对一切案件有关的人都会生出怀疑之心。 卢凌冷声问:“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慕容桓再次笑道:“以卢少卿的身份,一个周九郎之死,应该还轮不到你一个四品的官员亲自来调查此案,除非这案件中有更吸引卢少卿的地方,或是卢少卿不得不关注的地方。 一,便是案中案,二,便是它的影响力足够大到了朝廷的重视,上有旨意,令卢少卿尽快查清此案!” 卢凌神色倏变。 这时又听慕容桓道:“还有一点……卢少卿的身上还有腐烂许久的尸臭之气,以及井底的潮湿阴冷靡烂之气,所以我猜测,卢少卿应该是在凶案现场又发现了井底沉尸吧?” 慕容桓说到这里,便连那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红衣少年也收敛了眸中的戏谑之光,变得惊讶而沉静下来。 卢凌更是神情严峻,一句反驳之言也说不出来。 井底的沉尸是在周九郎的尸身被抬回大理寺后,大理寺留在凶案现场的几名捕块在搜寻线索时在井底发现的,此事,卢凌没有声张,唯恐惊吓了周边的民众。 但现在,这个看上去不过束发之龄的小郎竟然能通过他身上的气味就能推断出井底沉尸来,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卢凌的疑心更重了。 一阵风吹过,苏家大宅门前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时间仿若静止了一瞬,卢凌似乎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再次抬手道:“继续说,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慕容桓让阿姝拿来了笔墨纸砚,“我以一笔,画出卢少卿十岁时的模样,让卢少卿看看,是否相像,如何?” 这一句出,卢凌身边的红衣少年眼中的惊讶和兴趣更盛了。 “你也会画画?还能通过卢少卿现在的模样来画出他小时候的模样?” 慕容桓点头。 “请!请画!” 没等卢凌发话,红衣少年已迫不及待的抢先道。 慕容桓向阿姝示意,阿姝便给慕容桓砚好了墨,搬来一扇屏风,铺上白纸。 慕容桓便看着卢凌一笔一画的仔细勾勒起来。 她画的很认真,以致于被她目光侵噬的卢凌竟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而那名红衣少年早已迫不及待的站到了慕容桓身后,看着她运笔勾勒,泼墨描摹,直到最后的画成。 红衣少年眼中已然冒出极为惊骇的光芒:“你确定你画的是卢少卿十岁时的模样?” 苏老夫人感觉不对劲,也跑过来悄悄的瞧看,就见慕容桓所作的那幅画上呈现出一个身材极为雍肿的小童来! 苏老夫人顿时急了,厉声斥道:“你这混帐,还不快给卢少卿道歉!卢少卿仪表堂堂,英姿飒爽,小的时候怎会是这幅模样?” 红衣少年一听,不高兴了:“苏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模样怎么了?” “对啊!这模样怎么了?”阿姝也问,“胖乎乎的很可爱啊!” 红衣少年闻言一愣,颇有些嫌弃的看了阿姝一眼,便立即向卢凌打招呼: “十郎,快来看!快来看!你看像不像?这说起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十岁时的那幅熊样,我至今都很难忘……” 红衣少年话还未完,便迎来了卢凌的一记眼刀,陡然觉察到说错话的红衣少年立时捂住了嘴,将余下来的话都咽了下去。 卢凌也略有些好奇的来到了慕容桓的画前。 此时此刻,让众人都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一脸肃色的卢凌在看到画中之人时竟然也怔住了,神情中居然有了些许不可思议的变化,最后更是忍不住将手抚在了画中小童的脸上。 “怎样?是不是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红衣少年在他耳畔低声问。 卢凌似想起了什么事,眸中有些许悲伤,沉默了许久,才将手从画上移开,看向慕容桓。 “这就是你的本事?以敏锐的嗅觉识气味,还能画出人小时候的模样?” “能画出卢少卿小时候的模样算不得什么本事?”慕容桓含笑说道,又蓦地将话锋一转,“小子的专长是,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亦能画出凶手罪恶之魂!” 这话一出,仿佛万物一静,苏家大宅前所有人都惊诧的看向了慕容桓。 “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亦能画出凶手罪恶之魂?” 卢凌禁不住重复了这一句话。 这一刻他的眸中才真正的显现出一分惊讶且好奇的兴趣来。 他看着慕容桓,慕容桓也不甘示弱的仰首看向他,眸光极为自信且坚定的回道: “是!不知这样的我,是否能成为卢少卿查案追凶的助手?” 卢凌的唇角边终于扬起了这一日的第一抹笑。 他突地将长臂一展,玄色披风扬起,他的人也跳上了马背,对手下捕快们命令道:“都带走!” …… 望着一众飞骑疾驰而去,而慕容桓与苏三郎便被几个粗鲁的捕块抓到了马背上,倏然化为烟尘弥漫中的一个黑点。 苏老夫人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陡地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人竟然晕了过去,苏家的几个仆妇闻声急急忙忙的赶出来扶人,宅院门前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等到苏老夫人醒来,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哭喊。 “真是个孽障啊!这才回来几天,才几天啊!我苏家便已是被闹得天翻地覆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全族人都要跟着一起倒霉遭殃? 你说她逞什么能,逞什么能?画不出,就不要画,人家卢少卿是什么人,那可是声高冠带,为世盛门的高门子弟,她居然把一个仪表堂堂的高门子弟画成那幅模样,这不是在嘲笑人家,找死吗?” “她自己找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我的孙儿三郎!” 秦氏也在一旁哭:“现在可怎么办?大理寺的人不会对三郎严刑逼供吧?”转念又看向苏庆,“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不是说只要我不吭声,三郎就不会有事吗?为什么他还是被带走了?” 苏庆心中也是一阵烦燥,猛地一声厉喝:“都别吵了!” “阿桓没有画错,她画的就是卢少卿小时候的模样,那个红衣捕块在卢凌耳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现在的问题不是画的问题,卢少卿也不是因为她画了一幅画而带走她和三郎的!” “不是为一幅画,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查案!这还不明显吗?” 苏庆说到这里,又沉吟下来:“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她和三郎进了大理寺,会不会遭到他人的攻击陷害?” “不行,这事,我得找人帮忙,得尽快让他们回来!” 念到这里,他便想到了三弟媳邱氏,忙找到了邱氏请求:“娣妇,周九郎之死这事,我们家三郎和阿桓肯定是与之不相干的,你看能不能让你父亲帮忙照看一二?” 邱氏眸光闪了闪,言道:“当然,这事我马上去同我父亲说说,定能将三郎救出来!” “这就好,这就好!” …… 归义坊的街道上,一个僧人带着一众飞骑横冲直撞而过,惊得街道上的百姓四散而逃。 卢凌令一众捕快在前方开道,路经此处时,便见到马蹄贱踏下的惨状,由于那匹马实在太快,一个妇人带着小孩躲闪不及,差点死于马蹄之下。 幸得卢凌手中一道飞镖掠过马蹄,令得那匹马受惊急转了方向狂奔而去,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红衣少年纵身一跃,将那险些跌倒于马蹄之下的孩子抱了起来。 慕容桓瞧着这一幕,眸光中也渐显出一分冷意,脑海里似乎呈现出了些许关于此人的过往,以及对此人的死亡预告。 “他是谁?”她不禁问。 红衣少年将孩子给到妇人后,走到她身边来回道:“薛怀义!”言罢,还凑到慕容桓耳边补充了一句,“名面上是白马寺的僧人,实则是专门给圣人修建明堂的一名……男宠!” 红衣少年言至此,便迎来了卢凌的一声喝止:“住嘴,十一郎你在说什么?” “好好好,我住嘴!我住嘴!” 红衣少年笑了笑,趁着卢凌不注意,又再次凑到慕容桓耳边,低声继续道,“此人原名冯小宝,得千金公主举荐,方才得到圣人垂怜,做了一名榻上献媚的男宠,听说此人榻上功夫十分了得……”他话还未完,耳边便传来阿姝的一句低喝:“诶呀,郎君,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红衣少年吓了一跳,瞪向阿姝道:“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脸红什么呀?” 阿姝气鼓鼓的,唯恐被拆穿了女子身份,没敢再接话。 倒是慕容桓浑不在意的接了句,“所以,他是仗着圣人的宠爱,才敢在这洛阳街道上肆意妄为的?” “可不是,仗着圣宠,可谓无法无天,就喜欢带着一群人在这洛阳城的街道上骑快马,这几年来,死在他马蹄下的人没有百来个,也有几十个了,御史也弹劾过,但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言至此,又嘻笑着将话锋一转,“不过,听说圣人如今又看上了一位姓沈的太医,所以冷落他了,这和尚的小脾气最近就有些急燥!” 阿姝红着脸眼巴巴的望着慕容桓,直恨不得将这红衣少年的嘴堵上,又在这时,前方马蹄声再次袭来,竟是那叫薜怀义的人又回来了。 “卢凌,你什么意思?刚才为什么要用飞镖刺伤我的马?” 卢凌道:“你的马惊扰了民众,差点踩死一位小女郎!” “惊扰民众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没惊到你,你管什么闲事?” 卢凌气得无语,他也不是擅长诡辩言谈之人,便干脆闭了嘴不说话。 正欲打马继续向前,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接道:“惊扰民众可不是什么小事,那是关系天大的事,圣人治下,佛悯众生,民生安息乃是国富民强之根本,你如此轻鄙民众民生,是不将圣人的治国之道放在眼里么?” 闻言,卢凌陡地一震,立刻回过头寻声瞧看,就见那说话之人正是慕容桓。 红衣少年也眼前一亮,颇为惊喜的看向慕容桓。 薛怀义气得立即打马过来,目光极为毒辣的投射到了慕容桓身上。 “这小子又是谁啊?是卢少卿抓的嫌犯吗?一个嫌犯,也敢跟本将军如此叫嚣?来人,给我杀了!” 第20章 酷吏周兴 街道上很快变得慌乱吵杂起来,有人惊惧而散,也有人躲在暗处看好戏般的旁观。 一旁的茶楼之上,玄衣的少年闻声推窗,便眼尖的正巧瞧见了这一幕。 “郎君,这不就是那个苏鸣鹤的女儿吗?又换了一身男装!还装得挺像!” 在玄羽的啧啧低叹声中,萧慕宸也起身来到了窗边瞧看,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无惧无畏泰然自若的站在那薜怀义面前,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似阳春白雪,又有一种雌雄难辨颇具英气的研丽。 嗯,不错,这一次虽然没有贴胡子,但知道束胸了,还做了个假的喉结,像模像样!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么快就被大理寺的人给抓住了吗?” 玄羽道:“郎君,听卢凌的意思好像是,帮大理寺查案,不是被抓的嫌犯!” “查案?” 萧慕宸有些失笑:凶手难道不是她吗?她这是要把自己绳之于法的节奏? 停顿了一刻,又道:“我们也去瞧瞧吧!看她怎么破案?” …… 薛怀义仗着曾经的圣宠已被封为鄂国公,而且加号辅国大将军,虽然如今已然渐渐失宠,但手下自有一干巴结奉承他的官员以及一些他广招而来的亡命之徒。 此刻,在他的一声令下后,便有多名僧徒凶神恶煞的向慕容桓袭来。 卢凌倏然拔剑,横在了这些凶徒面前。 “抱歉,大将军,此人你们不能动,他不是嫌犯,而是协助我查案的助手!” “助手?”薜怀义眯了眯眼,“那就是无官无职,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我还动不了了?” “是!圣人旨意,洛阳城中已经连续发生了几起命案,卢某奉旨查案,还请辅国大将军让开道路,不要耽误了卢某查案!” 薛怀义气极,可在范阳卢氏大族子弟面前,到底也不敢太过嚣张,正欲找个台阶下时,身后又传来一声音道:“既然是大理寺查案,大将军又何必与少卿为难呢?” 这声音很快便吸引了慕容桓的注意力,抬眼便见一顶华丽的官轿正迤俪而来,打头举着一个“周”字。 官轿落地,锦绣珠帘拉开,一个身着三品官服的中年男人从轿中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容长脸眼睛小但神情却极为精明阴鸷之人,嘴边上留着一口美髯。 “周侍郎!” 卢凌合拳施了一礼! 在见到周兴的一刻,慕容桓脑海中倏然闪过一道头戴兜帽的人影,眼神中也立即聚敛起了无尽杀气:原来这就是以酷刑逼杀了朝中无数官员的酷吏周兴啊! 就连一旁的红衣少年卢十一郎也暗自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极为冷冽肃杀起来。 卢凌伸手向红衣少年暗示了什么,方才让他慢慢冷静。 “卢少卿这是抓到杀害我九郎的凶手了吗?” 周兴带着一众仆从,走过来阴阳怪气的问,目光一扫,先是从胆怯缩在一旁的苏三郎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长身而立正坦然迎接他目光注视的慕容桓身上。 在慕容桓身上盯了良久后,周兴的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阴霾。 旋即又是一笑:“是他吗?这位小郎倒是生得风姿俊秀不凡呐!是何家子弟啊?” 卢凌答道:“他是苏家四郎,名苏桓,不是凶手,只不过是卢某寻来相助查案之人!” “卢少卿乃是狄公亲传弟子,还需要他人来协助你查案吗?我儿九郎被杀一案实属诡异,既然卢少卿非要接这个案子,那就请卢少卿尽快抓住凶手,了结此案,莫要再传出什么艳鬼索命的荒唐传言来,否则……你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恐怕就要落到别人手中了!” 红衣少年不禁在内心唾了一口,敢情儿子被杀是小事,传出艳鬼索命死于牡丹花下的风流名声让他丢了颜面才是大事。 周兴此人心狠手辣,且睚眦必报,早年高宗皇帝想要提拔他时,有人上谏道他并未通过科举考试,因此高宗皇帝放弃了提拔他的念头,周兴不知原因,多次请托官员提拔,中书、门下多位宰相对之不予理睬,只有宰相魏玄同出于同情便告知了他真相,让他不必再执着于升迁。 然而周兴并没有对魏玄同的这一番好意感恩戴德,反而自此认为是魏玄同从中作梗才导致了他的升迁无望,后李敬业造反一事失败后,朝中多名大臣跟着一起下狱,周兴便借此机会向圣人告密诬陷魏玄同与裴炎等一同谋反,逼使魏玄同自尽于家中。 其人卑鄙至此,可谓人神共愤,但可惜的是有魏王武承嗣罩着,无人敢撄其锋芒。 “是,卢某已在圣人面前立誓,三日之内必破此案!” 得到卢凌的答复之后,周兴嘴角边才扬起一抹满意之笑:“好!那周某便敬侯卢少卿的好消息了!” 说完便向着那一顶华丽软轿行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看向慕容桓:“苏家的这个小郎很不错,有风骨,敢与薛将军论理!倘若三日之内卢少卿查不出凶手,便将这小郎送到周某府上去吧!周某正好来调教调教!” 卢凌脸色微微一变,周兴大笑着向轿中行去,可就在刚上轿时,却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周侍郎何时竟也染上了这断袖之癖?苏家小郎到底也是刑国公苏将军之后,他若没犯事,用不着到你刑部里去领教狱吏之高贵吧?” 这声音! 慕容桓与阿姝倏然回头,就见来人正是那一日在百花楼中共度过一晚的萧慕宸。 萧慕宸仍旧是一袭白衣胜雪,银发披拂,整个人就如同春日里临摹出来的一幅画卷,不染纤尘,有如谪仙! “原来是萧中丞!怎么?莫非萧中丞也对这小郎感兴趣?”周兴语含嘲讽道。 “是,萧某是对她感兴趣!” 未想这小子竟然能如此坦然的承认,周兴愣了一愣,却又听他将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她如何协助卢少卿破案!周侍郎爱子心切,萧某深表惋惜!” “哼!我看,你们是巴不得他早死吧?” 周九郎并不是周兴的亲生儿子,但却是他最为倚重的一名养子,周兴作为魏王武承嗣手中一把排除异己的刀,对那些朝中大臣打击报复的同时,也会害怕被仇人暗杀! 而周九郎便是他的挡箭牌! 如今这个挡箭牌果然被杀了! 在周兴看来,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个个都有做凶手的嫌疑! 因为周九郎的手中确实染了不少名门贵族的血! “周侍郎此言有些过了,在萧某看来,周侍郎虽然死了儿子,但看上去也并没有那么伤心呐!怎么?你自己都能笑?还不许我们笑了?” 这话令得卢十一郎忍俊不禁,又忙捂紧了嘴。 周兴一时被驳得无言,猛一甩袖子,便踏上了一奴仆的背,朝着轿中猛地坐了进去。 “起轿!” 看着这顶软轿起起伏伏,带着一众护卫仆从慢悠悠行去,玄羽忍不住叹了句:“好大的官威啊!一日不乘轿子会死吧!” 待周兴、薛怀义带着仆从僧徒浩浩荡荡离开后,萧慕宸才将目光转投向了卢凌,两厢施礼。 “多谢萧中丞解围!” “倒也不必谢,我也不是解卢少卿之围!既然卢少卿有急案要查,萧某也便不再废话了,请!” 萧慕宸特意给让出了一条道路,就在卢凌带着一众捕快向前方奔去时,他的目光才转投向了慕容桓! 而一直害怕被认出来的阿姝更是暗暗的举起了拳头,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别拆穿我们!千万别!求你了! 直到卢凌所带的一众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玄羽才忍不住发出笑声。 “那个丫头还真是有趣,就差给你跪下了!” 萧慕宸的神色却是一凝:“走吧!我们也去一趟温柔坊,看看那里的案发现场!” 而走出甚远的红衣少年卢十一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好奇的问慕容桓:“这位萧中丞,你认识?” “不认识!” “你别看他长得跟朵白牡丹似的,这可是一个狠人啊!你知道他头发是怎么白的吗?” 第21章 画白骨生前之貌 “这位萧中丞可是兰陵萧氏名门子弟,年仅十一岁便已传出才貌双绝之美名,不过后来他萧氏一族涉嫌谋逆,满门被圣人所杀,他本来也是要死的,却因为作的一首诗而得到了当今圣人的惜才怜悯……” 卢十一郎说到这里,却迎来了卢凌的一记眼刀,又将下面的话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慕容桓的耳畔传来了一捕快的声音:“就是这里了,卢少卿,井底的尸骨,我已命人都捞上来了!” 随着这声传来,她的眼前便呈现出了梦中那一座废弃的古宅。 虽然废弃已久,但仍然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座崇阁巍峨,琳宫合抱的贵族府邸,门前有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只是那螭头好似被利刃削去了一半,显得破旧而颓败。 看着这座府?,那名红衣少年卢十一郎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慕容桓介绍道:“这里曾经是霍王李元轨的府邸,霍王,也便是太宗皇帝的弟弟,颇具贤能,太宗皇帝很信任他,后来高宗皇帝继位,对他依然委以重任,可惜……垂拱四年时,越王与琅琊王叛乱,霍王也被牵连到了其中,被周兴的一纸诬告,与李唐宗室及其家眷近千人被杀,本来这座宅子是要被朝廷收回去的,但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又有术士断言这座宅子不祥,于是就荒废了。” “出了什么事情?”慕容桓问。 “那段时间洛阳城中有数名闺阁少女失踪,有夜间行走的更夫说从这座宅子里瞧见了女鬼,后来这座宅子就被封了!” 慕容桓注意到,当卢十一郎说到少女失踪之时,卢凌的脚步陡地一顿,身形紧绷,显得颇为萧条。 “那些失踪的少女呢?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找到,至今都无一人之下落。” “所以你们怀疑从井底捞出来的尸骨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失踪的少女?” 慕容桓问,同时脚步向前一迈,跨过了门槛,眼前立即又出现另一幅萧条又凄凉甚至是有些恐怖的景象。 苏三郎见罢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骇惧的尖叫。 阿姝也吓得赶紧躲在了慕容桓的身后。 慕容桓陡然感觉心中腾起一缕苍凉,也顿下了脚步,目光凝聚在了被几名捕快整齐摆列在地上的七八具尸骨。 卢十一郎答道:“不错,因为你说,你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所以十郎……也便是卢少卿才会带你来这里。” “怎么样?当真能画出来么?”他又戏谑的问了一遍。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只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卢十一郎的眼中再度一亮,颇有些不可置信,指着那几具白骨:“都这样了,你还真能画出来?” “其实画不出来也没关系的,十郎也不是太不近人情之人,他刀子口豆腐心,只要你不是凶手,他也不会把你怎样的。” 对于卢十一郎的善意,慕容桓只笑笑点头,然后走到了这几具尸骨旁,竟是蹲下身来,一个头颅一个头颅的触摸起来。 “阿桓,太吓人了,你摸它们干啥啊?” 阿姝跑过来劝,又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朝前一步。 “我说过了,她们不可怕,她们都是可怜人!”慕容桓道。 听到这句话时,苏三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惭色。 “为什么从前,你们没有想到要搜索这井底?”慕容桓突然问了一句。 卢十一郎又答:“因为周九郎不让搜,而且这口井之前也被填埋了,看不出原貌,这次还是因为周九郎正好死在了这口井边,我们才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异常,命人深挖,便挖出了这口井来!” “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这个杀了周九郎的凶手,是个为民除害的侠客啊,太有胆气了!” 卢十一郎大叹,卢凌再度瞪了他一眼,卢十一郎这才拱手收住了下面的话。 这时,一名主簿取了笔墨纸砚来。 卢凌让那名主簿将笔墨纸砚摆放到了慕容桓面前,同时也唤人搬来了一扇屏风,铺上白纸,让慕容桓作画。 慕容桓也不作迟疑,就着眼前的几具白骨,在纸上描摹起来。 卢十一郎便在一旁迫不及待的看着,直到第一具白骨在慕容桓笔下呈现出女子姣好的模样。 “是个美人啊!而且看上去不过及笄之龄,真是可惜了!” 紧接着,第二具白骨呈现! 直到第四具白骨的生前之貌呈现纸上时,苏三郎忍不住再度发出一声尖叫! “就是她!我最近时常梦见她,她总是在我梦里呼救,叫我去救她们,她叫我去报官,可是我没有,我害怕……我怕我苏家受牵连!” 卢十一郎闻言,立即将苏三郎拧了过来,问:“你说这画上的这个女子你见过?” 苏三郎下意识的点头,旋即又拼命的摇头。 “不,我没见过!我没见过!” 苏三郎还是不敢承认,慕容桓便接了句:“现在周九郎已经死了,你不必如此畏惧隐瞒!” “周九郎虽然死了,但还有他父亲周侍郎在,若是没有周侍郎,周九郎也不敢如此草菅人命,无法无天!” 卢十一郎听罢便不悦了,半安慰半恐吓道:“苏三,有我们卢少卿在,周侍郎不敢拿你怎样?不然,即便你不想说,我们卢少卿也会想到办法让你说,你以为大理寺的监狱是个摆设?” 卢凌也投过来了一道冷厉的光芒。 苏三郎顿时便怯弱的跪了下来:“卢少卿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整理好恐惧纷乱的思绪后,苏三郎才道: “一年前,我随周九郎还有郭家、侯家的两位郎君来此,当时就见这宅院中有几名少女跪在地上,她们手被束缚着,嘴里也塞着布,似乎是周九郎刚命人从哪里夺来的良家女子,哦对了,他还说,有抄家得来的!” 一年之前,正是圣人初登皇位之时,周兴作为武氏手中的一把刀,确实让多位宰相及宗室之王含冤就戮,这其中就有宰相韦方质、泽王李上金与其弟许王李素节,其族中男子在流放的途中也多数被斩杀殆尽,女眷没入掖庭或教坊司。 “周九郎说寻了个新鲜的玩法,不仅将那几名少女扒光了衣裳,进行凌辱鞭笞,而且还用了一些手段极其残忍的酷刑!”说到这里,苏三郎指着慕容桓画好的那第四名女子,“就是她,我当时躲在暗处,从门缝里就看清楚了这女子的脸,正巧她也看向了我,虽然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但我知道她是在求我,求我救她们,哦对了,她的身上还有一朵梅花的印记。” 闻言至此,卢十一郎忍不住厉喝了一声:“简直畜生不如!”又禁不住提起苏三郎的衣襟,“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报官?哪怕你一个人无法救她们,去报官,叫大理寺的人来,她们也不会死!” “我,我想过的,可是周九郎说,我若说出一个字,他便让他父亲灭我全族,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苏三郎连连磕头,目光在扫向那画上的女子时,又禁不住吓得低下头,呜咽不语。 废弃的霍王宅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显得犹为阴森恐怖,好半晌似乎都只传来笔落纸面上的细碎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慕容桓的一句:“我已经画好了!你们来看看吧!” 看到画上的每一个人画像,阿姝也不害怕了,而是发出了一声惋叹的感慨:“这就是她们的生前之貌啊!多好的花季年华啊,而且都这么美!” 而卢凌在看到最后一幅画像时,也微愣住了,他陡地将那幅画像撕下收了起来,卢十一郎转过头来看时,就见那幅画被他揉在了手心。 “这个是谁?给我看看!” “别看了!” 卢凌蓦地厉喝了一声,手中微一施力,这幅画像竟然化为了碎片。 卢十一郎愕然,捡了些许碎片来拼凑,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这最后一个到底是谁?”他急着来问慕容桓。 “我不知!” “那你再给我画一遍,我没有看见!” “阿珣,别问了!”卢凌再次截断,竟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又对这些捕快道:“将这些尸骨都带回去,好生安葬了!” “有你认识的人,是吗?”卢十一郎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卢凌,“是你找的那个人吗?或者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 卢凌没有回答,这时,宅外传来一清润声音道:“卢少卿这是不想将案子查下去了吗?觉得周九郎死不足惜,凶手已然没有再查的必要?” 卢凌回头一看,见正是萧慕宸带着一名护卫走进了宅院。 “萧中丞也对此案感兴趣?” “我对杀了周九郎的凶手更感兴趣!” 萧慕宸说了一句后,便来到了慕容桓的身边,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将目光投到了她所画的一个又一个画像上! “画的不错!栩栩如生,很有天赋!” 赞了一句后,他又看向那地上摆放的尸骨叹道:“如此多含冤被杀的少女,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甚是可惜!” 卢凌沉默了一刻,也叹道:“可惜确实是可惜,但她们的死却无法得到一个公道,甚至连死后都不曾留下姓名,几具白骨,若不是有这苏四郎画出她们生前之貌,恐无人知晓她们是谁?” 萧慕宸道:“既然卢少卿也哀叹这些少女们生前含冤,死后无名,又为何不肯告诉这位卢十一郎,这最后一具白骨是谁呢?” 卢凌霍然抬头,目光凛然注视向了萧慕宸。 萧慕宸续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最后一具白骨应该是泽王李上金的小女儿,泽王李上金与其弟被周兴逼死于狱中后,周兴便带着周九郎去抄家,当时女眷是没入教坊司,但太常寺的人清点名册时,却是少了一人,这个人便是泽王的小女儿李小梅!” 说到李小梅三个字时,卢十一郎的眸光彻底变了,他低喃了好几声“李小梅”,蓦地又疾步奔到了那具白骨前,伸手颤抖的抚向了那一具白骨头颅。 “小梅……小梅……” 无声的愤怒在他身周蔓延,如此低唤甚久后,他又倏然起身奔至苏三郎面前,提起苏三郎的衣襟怒问:“周九郎为什么要杀她们?” 第22章 谁是凶手 卢十一郎眼中突地似充血了一般暴燥,愤怒,吓得苏三郎更是魂胆俱裂。 “我不知道,也许是他一直看贵女不顺眼吧,从前我们在一起玩斗鸡的时候,他就常说,最恨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有一次喝醉了,他倒是与我说过,他市井出身,小的时候被卖到一名主家里做奴仆,那家主人的女儿常常拿他当狗一般的欺辱,玩耍,不仅让狗咬他,让下人们鞭笞他取乐,还让他学狗一般吃屎,他说,从那时起他便发誓,终有一天要让这些贵女们落到他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他便遇到了当时还只是一名尚书都事的周侍郎周兴,周兴见他可怜又颇有勇武之力,便收了他为义子,让他入了刑部替他办事。” 说到这里,苏三郎又露出一脸的惧色,“我那天真的只是看了一眼,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闻言至此,就连一脸沉肃的卢凌都变了脸色,暗恨的握紧了拳头,卢十一郎更是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浑然不觉疼痛。 “我早该猜到她会落到周兴父子手中的,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找到她?为什么?” “周九郎这个畜生不如的家伙,我要将他的尸体碎尸万段!” 卢十一郎说罢,起身就要向宅院外奔去。 卢凌一声令下,两名捕快迅速将他制住。 “卢凌,你什么意思?叫他们放开我,那个畜生,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不该将他碎尸万段吗?” 卢十一郎挣扎。 卢凌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声道:“他已经死了,你将他碎尸万段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周兴再次找到给你罗织罪名的理由!” “周兴已经将此案件上报给了圣人,若是他再来一句,是因为有人对圣人不满,所以才会对周九郎进行刺杀示威,圣人一声令下,令他全权调查此案,那么枉死在他手中的人又将是不计其数!” 卢凌言至此,卢十一郎的神情才稍稍稳定了一些。 “这个案子是我好不容易从圣人那里争取来的,莫要冲动!”他又低声劝慰道。 见卢十一郎冷静下来,卢凌又转向了一旁的萧慕宸:“抱歉,让萧中丞见笑了!” 萧慕宸毕竟是御史台官员,又是圣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虽然他最近并没有对某位朝中官员下手弹劾,但若是在圣人面前说上哪怕一句对他们不利之言,都将可能令他们万劫不复。 萧慕宸当然明白卢凌心中的担忧,微微笑了笑:“无事,其实这位周九郎,萧某也觉得他死得好!卢少卿放心,我从来不弹劾为朝廷为百姓真正办事之人!” 卢凌点头。 萧慕宸又问:“对了,周九郎的尸首呢?” “已送去义庄,接受仵作的查验!” “那便劳烦卢少卿带路,让我们也去瞧一瞧这个死不足惜之人的尸身,如何?随便也带上这些尸骨,慰籍一下亡者的灵魂!” 卢凌没有拒绝,令几个捕快小心翼翼的包裹好了那七八具白骨,一行人再次匆匆来到了一间停放周九郎尸身的义庄之中。 周九郎死了,并没有人来哭丧,哪怕是周兴也只瞧过一眼,便一脸怒气的甩袖而去。 但侯、郭两家的夫人却是哭得死去活来,并且强烈拒绝剖尸验尸,两家的人在大理寺外闹了半天,便干脆将各自家郎君的尸身搬回去办丧事去了。 是故这处义庄之中只有周九郎一具尸体停放。 一名中年男子似乎刚查验完,净了手,见到卢凌带着一干人走进义庄,便迎了上来。 “卢少卿!” “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中年男子道:“今早查验这三人确实是由于兴奋而猝亡,体内也未查到有任何毒素,身上并未有任何伤痕,但现在我又从这周九郎的身上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罢,他将周九郎的尸身翻了过来,露出背部,对卢凌道:“卢少卿请看!原本他的背部先前是没有查到有任何伤痕的,但现在竟然呈现出了一朵梅花来,而且我刚才剖开了尸体来看,虽然周九郎身体外部看上去并无伤痕,但内里肝脏等竟然已经开始腐烂,而且腐烂的速度相当快,现在已不剩什么了!” 一股怪异的尸臭散发出来,阿姝忍不住狂吐了起来。 萧慕宸也禁不住掩住了鼻子。 唯有卢凌神色自若,反问了句:“所以真正让他丧命的还是毒?” 中年男子也露出一脸的奇色:“可偏偏这种毒,无人知晓,而且就连银针查验,也并未使银针变色,我叫了几名大夫来看,都查不出这到底是中的什么毒?” “那这朵梅花又是怎么回事?先前没有?此刻才显形?” “是的,应该是用了什么药物,能在特定的环境下显形。”中年男子说到这里又有些难为情,“至于到底是什么药物,又是什么原因显形,我也依然查不出?” “这朵梅花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卢凌说着,便要伸手去触碰,被慕容桓握住了手腕,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小心有毒!” 慕容桓道:“这种梅花印记,可能是对死者的一种羞辱,也有可能是一种暗示,更或者是复仇者的一种心理慰籍!” “李小梅么?” 这时的萧慕宸接了一句。 卢十一郎便不悦道:“小梅都死了,就死在这个畜生手里,与她又有何干?” “所以我觉得可能性更大的应该是一种暗示,刚在霍王宅的时候,苏三郎说过,他见过的那名女子身上也有一朵梅花,那么这朵梅花代表的也许并不是李小梅!”顿了一声,慕容桓又道,“更有可能,被周九郎所杀的这几名女子身上都有一朵梅花的印记。” 看着慕容桓一本正经的分析案件,萧慕宸眼中的好奇与疑窦更甚了,心中不禁暗忖道:难不成她真不是杀了周九郎的凶手? “你的意思是,周九郎杀这些少女,皆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一朵梅花的印记?”卢凌好似联想到了什么道。 慕容桓的脑海中也似闪过一道灵光,以沉默表示赞同。 她也来到了周九郎的尸身前,仔细看向了他背上的这朵梅花,可看着看着,她的脑海中又呈现出了一些熟悉又挺奇怪的画面,就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始终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处所见。 卢凌见她似乎有些眩晕,忙伸手去扶,却不料萧慕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慕容桓的身边,抢先一步扶住了慕容桓。 “你没事吧?是这里呆久了,身体不适吗?”萧慕宸忍住了刺鼻扑来的尸臭问。 慕容桓摇头,旋即心神一凝,感觉到一只手扶在了她的肩上,看似随意,却十分有力。 她忙向萧慕宸拱手道:“多谢萧中丞,我无事!” 萧慕宸再转向卢凌道:“我见卢少卿也并不急于查出周九郎的凶手,反而是这八名无辜少女被杀一案更能引人注目,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萧中丞是在作保,让我放了他们!”卢凌问。 萧慕宸笑了笑:“卢少卿这是什么意思?这位苏四郎不是你带来协助你查案的么?” 卢凌看着萧慕宸如沐春风般的笑颜,微愣了一刻,旋即又转向慕容桓:“我只问苏四郎一句话,还请苏四郎能如实回答?” “卢少卿请问?” “周九郎之死与你有关吗?” 卢凌的话音一落,目光便紧紧的逼视向了慕容桓,好似要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破绽来,但却见慕容桓微微扬了唇,不但眸色中并无心虚的惧色,反而有一些冷嘲之意。 倒是阿姝不悦的喝问道:“卢少卿,你什么意思?我家郎君好心帮你查案,你怀疑我家郎君?” 卢十一郎也感觉有些理亏道:“是啊!十郎,你这是干什么?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他啊?” 言罢,又转向慕容桓,“抱歉,十郎身处这个位置,对一切相关之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他不是只争对你。” 慕容桓道:“我明白!卢少卿怀疑我也是正常的!我接受他的怀疑,也愿意接受他的调查!” 她话刚说完,但见这义庄外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马车,一名少女与一个妇人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紧接着,便传来一少女声音道:“卢少卿若是对一切相关之人都抱有怀疑态度的话,难道不应该最先怀疑的人是我吗?毕竟我才是最希望周九郎死的人!” 卢凌向着门外望了去,见是一风姿楚楚的妙龄女郎与一美艳的贵妇正带着几名家仆向义庄内走来。 一名捕快来报:“卢少卿,这位王夫人与其女说什么都要来看一看!” 来人正是王五娘王雪莹以及其母柳氏。 王五娘被周家逼亲又跳湖自杀以及死而复生的传言,卢凌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凶手与王家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联系起来。 未想她竟然主动将疑点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卢凌看向这位王五娘时,王五娘却将目光投向了一身男装打扮的慕容桓,眼中露出些许讶异与感激之色,旋即便向卢凌施了一礼。 “王家五娘,见过卢少卿!” “你为何要来此?”卢凌问。 第23章 你的病,我能治 王五娘施了一礼,回道:“五娘来此,是想与卢少卿说一故事,不知卢少卿可有听过最近洛阳城中比较盛行的一段傀儡戏,名为《霍小怜传》。” “未听过!” “小怜原为霍王之女,其母乃是歌妓,霍王因罪赐死,小怜随其母没入教坊司。小怜十六岁便生得格外美貌,其母为了让她将来嫁入好人家,便对她悉心教导,教她琴棋书画以及诗文,即便是在教坊司,也绝不允许她卖身,可偏偏小怜看上了一个文采风流的书生李郎,这位李郎承诺他日金榜题名,必会娶她为妻,可李郎回乡之后,其母却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乃是一名宦官之女,李郎倒是说出了小怜的身世,但其母却仍然嫌弃小怜的歌妓身份,坚决反对李郎迎娶小怜过门。 后来这名书生考虑到自己的仕途前程,也高高兴兴的与宦官之女成了亲,从此将小怜抛诸脑后,而小怜自此缠绵于病榻,直到在一名道士的帮助下,方才与李郎于子语庙中见上最后一次面,最后含恨而终,小怜在临死之前对书生下了一道诅咒,说她死后,将让他家宅妻妾永不安宁。 卢少卿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后来怎么样了吗?” 卢凌没有答话,他很少看傀儡戏,倒是卢十一郎答道:“这个故事我听过,后来那个书生李郎的家宅果然不得安宁,而这位李郎也对他的每一任妻子皆生出猜忌之心。” “你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王五娘道:“卢少卿,五娘只是感慨,既便是身为霍王之女,如此高贵的身份,一遭家族被灭,落魄失机,却也只能落得这般结局!” “而被周九郎所践踏的女子们又何其无辜啊!” “李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那周九郎呢?他的死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为什么还要他人来偿还周九郎这条贱命!” 说到这里,王五娘屈膝施了一礼,言辞坚定道:“五娘虽为女子,却也想为那些被周九郎加害之人讨一个天下公道!” “为此,王五娘愿代凶手领罪!” 柳氏在一旁急了:“阿莹,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时卢凌也颇有些惊讶,道:“王五娘不必如此,回去吧!凶手我会抓,而被周九郎所害之人,我也会向圣人请奏,还她们一个公道!” “多谢卢少卿!” 王五娘道了一声谢,便与柳氏一同离去。 卢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暗道:难道这个王五娘赶来这里一趟,就只是为了说一个毫不相干的傀儡戏故事? “等等,王五娘,你怎知周九郎践踏了不少女子?”卢凌突然唤住王五娘问。 一个闺阁少女,平时极少出门,而今日发现的井底沉尸他也未对外宣扬,王五娘如何得知? 王五娘十分凄婉的一笑:“早在周九郎向我家提亲之时,我便有打听有关于周九郎的一切,他时常随其父抄家灭族,手上已染无数人鲜血,又喜寻花问柳,常夜宿青楼之中,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我派去的人也能查到,周九郎常在家中折磨并打杀婢女,女子以及奴仆之性命在他眼里连草芥都不如!” “这也是为什么我王五娘宁可投湖自尽,也绝无可能嫁他的原因!” 王五娘说到这里,眼中泪光闪烁,犹为凄清,卢凌心中一软,也颇有些惭愧起来。 “罢了,你走吧!”他挥手道。 待王五娘离去后,卢凌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但见慕容桓的目光还在打量着这个义庄四周,竟是盯着一根蛛丝网蹙眉凝思起来。 “你在看什么?”卢凌问。 慕容桓问:“这根蛛丝是新织而成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 慕容桓再次看向了周九郎的尸身,问一旁的仵作:“在周九郎的尸身抬进这里来后,今日可还有其他人来到这义庄?” 仵作辛卫摇头:“我一直在这里,除了卢少卿,还有你们,别无他人来过!”言至此,又停顿了一下,“哦,还有郭、侯两家的两位夫人在外面闹了一阵,另外周九郎府中的一名仆妇也被叫来问了些话,便回去了!” “可有问出什么来?” 卢十一郎便接道:“那郭、侯两家的夫人一直哭,说自己儿子定是被周九郎害的,死活不肯验尸,便让她们抬回去了,周九郎府中的那名老妇倒是十分冷静,问什么都不知道,道是昨夜一直在府中,未出府门,今早才听闻周九郎已死的消息!” “那周九郎府中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散了,这周九郎一死,府中下仆奴婢们都散了个干净,就剩下那一名老妇,还是个瞎了眼的。” 慕容桓的眸中露出几分疑窦来。 卢凌似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道:“那名盲眼老妇,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昨夜确实一整晚都在周九郎府中,而且她行动不便,夜间宵禁之时,更加不可能在外行走!” 慕容桓点头,不再询问,而是说了一声:“若是卢少卿没有什么想问我的,那我便告辞了!” 慕容桓说完便走,卢凌突地唤了声:“等等——” “适才是我错了,不该对你生疑,此案,你已助我画出亡者生前之貌,便已足够,之后的事情你不必管了,与苏三郎一并回苏家去吧!” 苏三郎大喜,慕容桓却有些意外,如卢凌这般养尊处优惯了的高门子弟也会向她道歉。 “好!不过,此案,我还是要为卢少卿找到凶手,而我的条件也是,当为亡者讨回公道!” “若三日之后,凶手未现,卢少卿还是怀疑我是凶手,那么卢少卿便将我送到周侍郎的府中或是亲手将我绳之于法,皆可!” 卢凌登时愣住,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慕容桓与一众人离开义庄,才被一旁的卢十一郎唤醒。 “十郎,这个案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 刚走出义庄,慕容桓竟突地向正准备登车离去的萧慕宸问了句:“萧中丞,可有空聊一聊?” 闻言,萧慕宸的脚步倏地顿住,回过头来十分欣奇的看向了慕容桓。 “好啊!你想要聊什么?” 萧慕宸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这义庄之外许多人的目光。 包括匆匆赶来的苏庆。 原本看到苏三郎与慕容桓安然无恙,苏庆心里是喜极涕零长舒一口气,这忽然间听到慕容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大胆且直白的提出要与萧中丞聊一聊,心里那不言而喻的小疙瘩顿时又膨胀了起来。 “萧中丞,萧中丞,等等!” 苏庆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先是瞅了一眼四周,忙低声解释道:“我们家阿桓从小在乡野长大,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尤其是上一次的事情,还请萧中丞别误会,她不知道那种地方是做什么的,只是误闯进去了而已,所以你……” 见苏庆一脸难为情的表情,萧慕宸有些纳闷:“苏县侯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要你……” 阿姝见状不妙,赶紧冲上前来,夹在了他们中间:“郎主,快别说了,别说了!” 丢死人了! 说罢,又对萧慕宸笑道:“你们赶紧去聊吧!我们家郎主没别的意思,完全没有!” 萧慕宸笑了笑,便不再理会,对慕容桓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便一同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处茶肆里走去,由萧慕宸定好雅间。 萧慕宸是一个极好风雅之人,所选的雅间也是一个极幽静之处,从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不远处氤氲缭绕的山脉。 往近了看,更有几簇牡丹盛开,看上去生机蓬勃,格外繁华绮艳。 两厢落座之后,萧慕宸便开门见山道:“你要与我聊什么?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慕容桓笑了笑:“你人多,我不傻,不会在你这里寻死!而且萧中丞适才在义庄之中也替我掩藏了身份。” 不让卢凌去搀扶她,便是怕肌肤的相触暴露了她的身份吧。 尤其是她肩上还有伤,虽然不再流血且已开始愈合,但到底留有疤痕。 “我对上一次的冒犯之举向你道歉!”慕容桓诚恳的说道,“今日,我想与萧中丞成为盟友,合作一笔交易!” 萧慕宸有些惊讶,笑问:“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交易可谈?” 他说着,将一杯茶水递到了她面前,却听她语气犹为低沉坚决道:“我想要用你所长,扳倒秋官侍郎周兴,我要他死!” 说完,她又看向了萧慕宸的一头白发,“为此,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萧慕宸倏然抬首,正好近在咫尺的与她四目相对。 玄羽更是诧异道:“你上次不是说,他的病,你不能治吗?” 慕容桓道:“上次不能治,是因为我不够了解,其实现在我也不能治,但在不久的将来,我可以治!” “所以你能治的前提是要足够了解我家郎君?”玄羽忍不住笑问道。 慕容桓点头,又认真的看向萧慕宸:“是,治好你的前提,就是要足够了解你!” 萧慕宸这种人,一看就是超拔清醒且对人十分戒备之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对其催眠,搞不好落得一个文挚之死,搭上自己的命不划算。 见萧慕宸一脸似笑非笑琢磨不透的表情,只看她不说话,慕容桓便直接问:“怎样?可以合作吗?” “先说说看,你有什么计划?又想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还有,你为何会如此恨周兴?” 第24章 结盟,与相会 为何会如此恨周兴啊? 慕容桓脑海中再次闪过一双阴鸷含笑的小眼睛! 还有父亲的声音:“阿桓,别怕,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知道小的时候,父亲为了让她忘记亲眼目睹阿娘被人追杀的痛苦,曾对她进行过一次催眠,之后,她忘记了许多事情,包括阿娘的容貌。 但自从她也学会用香催眠之后,便开始努力找寻那些模糊的记忆。 在这些纷乱的记忆中,一个头戴兜帽满目阴诡之气的男人变得犹为清晰。 而这个人便是她今日见过的周兴! 慕容桓含笑抬头,迎上萧慕宸的目光:“如他这般满手沾染鲜血的小人,难道不该死吗?” 萧慕宸微微怔了怔,神情玩味不明。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萧中丞向圣人递一份弹劾周兴的奏折便可以了!” “弹劾他什么?” “罪名很多,但我知道像这种残害忠良、乱杀无辜,甚至纵容自己的养子欺辱虐杀少女之事,不足以让他下狱,唯一能让他下狱且永无翻身之机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谋反!” 萧慕宸微微一笑:“你可知道,若是证据不足,弹劾不成,很有可能我就得入他刑部的监狱。” “我想萧中丞应该不是如此畏惧小人之人,圣人设立匦检制度,鼓励布衣皆可告密,既然周兴能以谋反之罪名杀害无数朝中官员与李氏宗亲,萧中丞为何不能给他也罗织出相同的罪名来呢?” 慕容桓说到这里,又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在你还没有下狱之前,我会先让他下地狱,而且我还会让他在死之前亲口承认自己谋反,这个证据,你觉得够不够?” 萧慕宸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你要去刺杀他?” “不,我不会杀人!”慕容桓说着,将话锋一转,“我会让他自杀!” 言至此,萧慕宸的神情彻底变了,半晌的沉默之后,竟是极为和煦温柔的一笑。 他的笑深不可测,却偏偏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舒适之感。 蓦地,他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好,那我萧慕宸自今日起便与你结盟,从此以后,你我之性命便会联系在一起,同生,共死!” “好!” 慕容桓也不避讳,直接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让他感觉到了肌肤相触的柔腻微凉之感。 十指相扣,她道:“结盟已成,我希望三日之内能听到萧中丞的好消息!” 说完慕容桓便起身向门外大步行去,身后却突地传来萧慕宸的声音问:“周九郎真不是你杀的么?” “不是!” “那你为何会在昨晚闯进我的别院?” 萧慕宸这一问,令得慕容桓神情有些愕然,可旋即她又失笑了然。 “你见到的那个人,可能不是我!” 不是么? 这让萧慕宸对自己从未出过错的记忆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但他还是提醒道:“不管是不是,你以后小心武陵越便是!” 武陵越? 所以她身上的伤是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所为? 沉吟了一刻,慕容桓拱手道了声“多谢!”,便迅速离开了这座雅间,疾步走出茶肆,阿姝已在门前等候许久了。 苏庆见到慕容桓走出来,脸上不知是喜还是忧,神情颇有些复杂莫名。 “阿桓,这位萧中丞没与你为难吧?” “没有!” “你们这样总是私下里见面也不是办法,要是让有心人瞧见,乱嚼舌根,对你名誉也会很不好!” “有什么不好?大伯父是担心我传出断袖的名声,有损苏家的清誉?” 慕容桓的这句话令得苏庆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追着她赶了好一段路后,慕容桓又突然止步:“对了,我还有事,大伯父带苏三郎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你一个……”苏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女郎,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那也是亲事,不如大伯父替你去说亲,如何?大不了我这张老脸暂时先不要了,也不能让你继续吃这个亏?” “再说了,这位萧中丞乃名门贵族子弟,说到他的家世啊,祖上还出过多位皇帝,他自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发现慕容桓早就带着阿姝走远了,根本没有听他讲话。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苏庆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转念又一想,若是阿桓能一直与这位萧中丞走得近,那对苏家也是极好的事啊! 名份这事可能急不来,但……若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苏三郎见他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愁云惨淡,甚是莫名奇妙。 “父亲,你都在念叨些什么?” “我念叨什么?”苏庆十分嫌弃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幽叹,“我在念叨,若是阿桓真是我儿子该有多好!她一个能顶你们好几个兄弟,你们都什么榆木脑袋?真是!赶紧给我回家去,莫要再给我惹事生非!” …… 慕容桓走了许久后,萧慕宸依然还留在雅间,看着消失于街道上熙攘人群中的一袭青衣驻足沉默了良久。 “郎君,你真的要与她合作啊!这小女郎,怎好像天生不知畏惧似的,行事起来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她就没有一点儿后顾之忧吗?比如失败后的代价?”玄羽道,“而且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女,身边无一兵一卒,她哪来的底气?” “她的底气就是我,还有周九郎的这一桩命案!” 萧慕宸放下了手中一盏未饮完的茶,看着飘出来的氤氲雾气无声叹息而笑,“也许一件事情确实很简单,只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所以束手束脚成不了事,而无拘无束、无知无畏反而能成就大事!” “玄羽,派几个身手好的,去协助她吧!”说着,他又郑重的补充了一句,“护她安全!” “喏!” “还有,派人去将来俊臣带来见我!” “来俊臣?郎君,你见他干什么呀?他不就是一个靠告密成功得圣人新提拔上来的小人吗?” “对付小人,最好的刀可不就是小人吗?”萧慕宸道,“难道你想让我来做这个小人啊?” 看着萧慕宸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玄羽终于明白了。 “喏,玄羽这就带来俊臣这把小人之刀来见郎君!” 说完,玄羽正要走,又听萧慕宸补充了一句: “另外,尽快将这一桩井底沉尸案在洛阳城里传开吧!我有大用!” …… 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阿姝追赶着慕容桓的脚步直到一个人少的小巷,忍不住问: “阿桓,你真的要帮卢少卿查这个案件啊?还只给了三天的时间,万一是……” 阿姝很想说,万一那个凶手真的是你怎么办? “凶手不是我,阿姝,莫要再做贼心虚!” “是!” “而且,不管凶手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兴得是主谋。”慕容桓沉吟了一句,又突然道:“我们去一趟思恭坊!” “啊?怎么又要去思恭坊!” “因为王五娘有话想与我说。” 王五娘那一则傀儡戏的故事并不是只为感慨女主人公霍小怜的身世及结局而已,她是意有所指,也是特意将此故事说与她听的吧! …… 子语庙,子语阁,这个名字,慕容桓熟悉,就在思恭坊的百花楼附近,那晚匆匆一瞥,已然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慕容桓带着阿姝来到子语阁中时,果然就见一袭藕色纱衫、头戴珠花的女郎带着一名小婢已在阁中等候着了,旁边还站着两名护卫。 此人正是王五娘! 见到男装打扮的慕容桓到来,王五娘迅速的站起身出来相迎:“李……郎君,别来无恙!” “甚好!”慕容桓说着,已然伸手探在了王五娘的脉搏上,“倒是你,好像并不怎么好?” 王五娘微颔首,道了声无事,便让护卫们站远了一些,令婢女将门窗皆合上。 “五娘,多谢李……郎君相救之恩!”她屈膝福礼说道,眼神中盛满复杂的感激和惭愧。 “你将孩子流掉了?” 王五娘惊讶的抬头,又黯然的低头:“是,这个孩子,我无法给他安定的未来,便是我自己,带着他都不可能在王家安然的活下去,我们太原王家的男人们最重颜面,我不能成为这个让王家蒙羞的笑柄,更不能让母亲因我为难。所以,我还是怯弱了,放弃了将他带来这个世上!” 慕容桓道:“人生之路上,多是两难的选择,比起一条布满荆棘的坎坷之道,选择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内疚!” “只是,你为何要以霍小怜的故事来引起我的注意?”慕容桓又问,玩笑般的说了句,“我又不是负心的李郎!你约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王五娘笑了一笑,如同荷花微绽:“苏郎君还真是会说笑,故事里的李郎当然不可能是苏郎君,而我也不是霍小怜!” “我知苏郎君在查周九郎之案,虽然不知女郎为何会卷入此案,但五娘依然铭记女郎恩情,也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来帮助女郎。” 顿了一声,她又解释道:“之所以说霍小怜之故事来吸引女郎的注意力,是想带女郎去见真正的霍小怜,她也是被周兴父子所迫害的可怜之人,知道些许有关周九郎的事情,一年之前,我曾在诗会上与她见过面,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才女,只是可惜了这明明是天之骄女,却不幸落入泥潭的可怜身世。” 也是天之骄女,落入泥潭么? 慕容桓心中莫名腾起一阵凄凉,沉吟了一刻,道:“好啊,那你带我去见她!” 第25章 霍王之女 真正的霍小怜在温柔坊里的韶华院中,而这个地方居住的也多是教坊司所管辖的官妓,亦是文人墨客聚集的所在。 才子佳人、金粉楼台,成了这里最华丽的乐章。 王五娘也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她来到韶华院,而韶华院里正是人声鼎沸,歌声涌涌之时,好似在举行着什么比赛。 来到这种地方,慕容桓当然不会有那些男人们的兴致高昂和乐趣,她也知道这里的女子多是受家族牵连因罪而沦落为官妓的,从金枝玉叶名门贵女到身份低贱供人取乐的女妓,即使不卖身,也是被世人轻贱的所在。 她不会轻贱这些女子的身份。 “鸳鸯机上疏萤度,乌鹊桥边一雁飞……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 有歌声传来,王五娘带着慕容桓来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里间竟有数名文士正在吟涌,而台上有一光彩照人的女子正在抚琴,身旁有数名舞姬甩着水袖翩跹起舞。 “凌香姑娘的舞跳得极好,但小怜娘子的琴声更妙!”有一文士赞道。 “再妙能妙得过宋学士的一首明河篇吗?哈哈哈……” 那人说话的语气犹带嘲讽,慕容桓不禁问了句:“他们在笑什么?” 王五娘神色窘然,便向慕容桓低声解释道:“这位宋学士虽为五品学士,可是他品性不太好,是一个谄侍武氏外戚的媚臣,早年圣人还是太后的时候,便征召了一些文采不凡的才子作为她的北门学士,这位宋大人曾经也想自荐成为太后的近臣,但却遭到了拒绝,于是,宋学士便写了这一首《明河篇》,虽是文采斐然,但却被当时的许多文士们嘲笑为是在向太后……示爱。” “而这位宋学士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没有得到圣人的青睐,有传言说,是因为圣人嫌弃他口臭,所以便……也因为这则传言,这位宋学士从此以后每日都要刷很多次牙,上朝也要含着鸡舌香,自此,便成了这些文士们口中的笑谈!” “原来如此!”随着王五娘的阐述,慕容桓的脑海中也逐渐浮现出些许对此人的印象,“他是叫,宋之问么?” “是的,原来苏郎君你知道?” 慕容桓愣了一愣,对于脑海里出现的这些似自己又不似自己的记忆,她也道不明。 既然道不明,便也干脆点头,转而言归正传:“那位抚琴的小娘子便是霍小怜?” 一边问着,慕容桓的目光也一边投向了那女子手下的琴弦。 晶莹剔透的琴弦在烛光昏昏中闪烁着极为耀眼的光芒。 女子歌声婉转,浅笑嫣然,偶尔抬眸间,媚眼如丝,波光流转,似在传达着某种幽怨情愫。 王五娘答道:“是的,便是她!” 两人话音一落,便又听到一声音道:“宋学士的诗,也是你们能嘲笑的吗?有本事,你们也写出更胜于他这一首《明河篇》的诗来,如何啊?” 随着这声音传来,走到众人眼前的人,竟然是周兴。 而一见周兴的文人士子们立即便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来,谁也不敢再嘲笑谩语。 周兴的目光就这般在每个人的脸上一扫,很快便扫到了慕容桓的身上:“哟,这么巧,竟然在这个地方又见到苏四郎君了!想不到如苏四郎君这般清雅的君子,也会来这种地方玩乐啊?” “是看中了这里的头牌名妓?还是也来争一争作诗之名?” 慕容桓道:“我不太会作诗!” “哦,那就是来看红牌名妓的来了!”周兴指着正抚琴的女子,问,“是想要这位小怜姑娘吗?” 随着周兴的一指,那抚琴的女子身体一僵,琴声便嘎然而止。 慕容桓笑了笑,没说话。 周兴便走到了她的面前:“如果你能随我到府上走一趟,这个小怜姑娘我便给她赎了身赠予你,你觉得如何啊?” “周侍郎为何对我这般感兴趣啊?” “那你又为何对周九郎的案子这般感兴趣啊?”周兴反问,“竟能毛遂自荐,助大理寺查案,可有查出什么眉目来吗?” 说罢,斜眼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王五娘, “王五娘怎会在此?你二人莫不是在这里私会?” “我儿九郎不会是被你们合谋杀害的吧?” 周兴接二连三的质问,令得王五娘面色微惊,而慕容桓心中便腾起了一激灵:他这是在试探她到底有查出什么来吗? 今日一早卢凌带一众捕快到苏家所经历的事情,除了苏家人,没有外人知道。 而周兴又为何对她如此感兴趣? 除了有人向他告了密,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这时,阿姝愤然的接了句:“你儿子干了那么多恶事,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关我家郎君什么事啊!有本事你去问那些被周九郎害死后丢进井底的小娘子们去啊?” 她这话音一落,四周立即传来嗡嗡大作声! “什么意思?被周九郎害死并丢进井里的小娘子们?”许多文士们发出疑问。 这时,有人接道:“听说周九郎死在废弃的霍王宅里,今日一早卢少卿便将那里封锁了,好似现场又挖出了好几具尸骨来!” “这些尸骨就是从前失踪的那些少女!” “所以,周九郎是因为杀了那些少女,才会在半夜被女鬼索了命?” 听到这些议论声,周兴的脸色倏然大变,这时,门外又传来一男子声音道:“周侍郎,你不会是见谁都像是杀了你儿周九郎的凶手吧?” 周兴心头一凛,倏然侧过头,便见正是萧慕宸带着一众护卫走了进来,正好便拦在了慕容桓面前,遮挡住周兴的视线。 “周侍郎恐怕还不知,现在洛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已然不只有你儿子周九郎一案,还有霍王宅里的井底沉尸案!此案已然奏禀到了圣人面前,引得圣人勃然大怒,周侍郎不如还是先回去向圣人告罪,好好解释这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周兴神情骇然:周九郎干的那些事情,他当然不会不知,但他早就跟这个养子说过,做事要做得干净一些,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竟然还是……被大理寺的人找到了? 惶恐之余,拂袖而去。 萧慕宸这才将目光投向慕容桓:“你来这里干什么?” 语气颇有些不悦。 慕容桓道:“来找证据!” 说完便走到了那抚琴女子面前,开口便问:“你,便是霍王的女儿?李小怜?” 霍小怜不过是一段故事里的艺名,霍王李元轨的女儿应该姓李。 “也不对,你这么年轻,最多不过是霍王的孙女!” 容颜娇美的少女掩嘴吃吃一笑,袅袅站起身,便行到了慕容桓与萧慕宸面前。 “今日的两位贵客倒是生得格外俊美,是想要小怜作陪,共渡春宵吗?” 霍小怜说着,一双柔荑先是伸向萧慕宸,可就在快要触及脸颊的时候,竟然又突地一转,便转到了慕容桓的脸上。 “萧中丞太过凛然不可高攀,我还是喜欢如小郎你这般平易近人的。”说着,纤指顺着脸颊的线条,一直往下,直到慕容桓的胸前时,被慕容桓抓住了手腕。 王五娘面色羞赧,忙上前道:“小怜,莫要开这种玩笑了!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恩人,你既有话想要对她说,那便好好聊聊吧!” 王五娘的话令得慕容桓心中一怔:原来是这位小怜娘子想要见她? 霍小怜闻言也收起了戏谑风流的神情,眸光幽转,旋即扬唇一笑,款款行了几步后,才转向他们道: “好啊,那就请诸位到我房间里聊聊吧!” …… 作为韶华院中的红牌,李小怜的房间却并不显得那么奢华,胡桃木的桌椅,案上还摆放着一些名人法贴,以及一幅未写完的字。 慕容桓拿起了这幅字来看,就见上面写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末了,最后诗风一转,还补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整体字迹娟秀且遒劲有力,如不是流落到这种地方,应为当世之才女。 “霍小怜的故事真的是你的故事么?那么故事里的那个书生又是谁?” “其实故事里的书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不过也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你们想不想听我真正的故事?” 李小怜凄凉的笑了一笑,续道:“三年前,我家中遭难,所有女眷没入教坊司,我母亲带着我们姐妹数人一起过着贫困的生活,我擅琴道,便做了这清倌人,有一日,有位儒雅的郎君迷上了我的琴曲,后来便时常到我这里来听曲,直到有一日为我赎了身,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位郎君转手便将我卖给了周九郎,而周九郎为了讨好他的父亲,又将我献给了周兴。 之后,我便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受尽凌辱,唯有委屈求全,方才苟活至今日!” 说到这里,李小怜竟褪去了衣衫,露出一截白晳的背部。 阿姝禁不住发出一声骇惧的低叫! 慕容桓也有些惊骇的愣住了,因为她看到的李小怜背后竟然布满了错综交错丑陋的伤痕,这些伤痕与她娇艳的容貌形成极大的反差对比。 萧慕宸也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说话。 “这些都是周兴父子干的?他们为何如此待你?” “只因我是霍王的孙女!”李小怜苦笑道,“周兴父子向来对于权贵名门之女都是不折手段百般羞辱,为了满足于他们变态的报复欲!” 说到这里,李小怜又向慕容桓与萧慕宸跪了下来,恳求道:“小怜自知为罪臣之后,永不会被圣人所宽恕,所以即便是有此遭遇,也不敢奢求有人为我主持公道,但小怜有一请求,恳求二位能将周兴伏法,小怜即便是死,来生也会结草相报!” 她说罢,伏首在地,磕了个响头,又唤了一名老妪过来,将一纸卷帛递到慕容桓手中。 慕容桓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的全是周兴父子利用职务之便所干过的一些欺压良民、贪污受贿,甚至逼良为娼等不耻之事。 尤其是卷轴的最后,竟然附上了周兴的府邸图,哪里是库房,哪里是周兴的卧房、书房,私藏了什么脏物,都有标示。 她现在缺的也正是这一样东西,这有点让她有些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意外之喜。 “你为什么会选择将此物给我?”她好奇的问。 如此重要的证据,若非极为信任之人,怎可随意出示于他人! 李小怜莞尔一笑道:“因为五娘跟我提起过你,你能救她,说明你有仁善之心,我信你!而且,也有人致信于我,让我寻你相助!” “谁?” 李小怜便拿出了一只纸鹤,再次递到慕容桓手中。 慕容桓打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苏家四郎,可助你复仇,但你要献上周兴府邸图! 这字! 慕容桓有如当头一击: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迹! 第26章 找到凶手 这信不可能是她所写,那就极有可能是她身体里的另一灵魂李灵桓。 如此说来,那一晚李灵桓外出是来见了李小怜,并将此纸鹤送到了李小怜手中。 萧慕宸见慕容桓一直盯着纸笺上的字迹沉吟不语,也好奇的凑过来看:“怎么了?有何异常之处?” 说罢,将慕容桓手中的纸笺夺了过去,但见上面的字迹如林岚乍散,颇有些凛然料峭之美。 不过,还好他不认识她的字! 慕容桓装作一脸的不知情:“没什么,就是感慨送信之人的神秘!” “哦!” 慕容桓再转向了李小怜:“好,此贵重之物,我便收了!你的心愿,我亦会替你完成!” 李小怜顿时热泪盈眶,再次向慕容桓与萧慕宸磕了几个响头。 萧慕宸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吧? 怎么就变成他也答应了? 没等他说一句反驳的话,慕容桓便已拉着他告辞离去,临走之时,还回头看了李小怜身边的一名老妪一眼。 老人身形佝偻,枯瘦如柴,目光中毫无焦距,竟然是个盲人! 慕容桓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颇有些震惊的看向了这个盲眼老妪,便在这时,又有一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只透明琉璃球状物奔跑过来,十分惊喜的对李小怜喊道:“小怜姐姐,你看,这只蜘蛛又吐丝了,好漂亮的丝线!” “别碰它,有毒!” 李小怜忙紧张的将那透明球状物拿了开,将小女孩抱到了怀里。 “小怜姐姐,你以后真的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吗?会永远陪着我们的,是吗?我不想再看见你难过了,你难过,小暖也会难过!” 李小怜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将小女孩拥得更紧了一些,可就在抬起头来看时,不经意的便与慕容桓和萧慕宸的眸光相触到了一起。 似意识到了什么,李小怜的神情陡变,忙安抚了小女孩,前来向慕容桓与萧慕宸行礼。 “二位郎君可是还有什么相问的?” 慕容桓沉默了一刻,心中如惊涛拍岸一般翻涌,须臾,终道:“无!告辞!” 于是,再也不回头,将萧慕宸也拉了出去! 直到走出韶华院很远,慕容桓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萧慕宸时,才发现他一脸奇怪的看着她。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萧慕宸将目光移向了被她紧捏住的手。 “我就是想问问,你要抓着我的手到何时啊?” 慕容桓这才略有些尴尬的放手,讪笑道:“抱歉!萧中丞会对今日之事保密的吧?” “你是指哪一件?”萧慕宸笑问,“今日发生的事情可不只一件。” 还能是哪一件? 萧慕宸这个人果然心机深沉,会装傻! 慕容桓也不拆穿不再过问,既然决定了要保守这个秘密,就无需说得太过明白。 于是,她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向萧慕宸抱拳告辞离开,走了几步远后,突地想起什么,又转身过来问:“对了,萧中丞的头发是何时变白的?因何而变白?” 萧慕宸微愣,旋即笑道:“你不是说,想要治好我的病,需要先了解我吗?” “不急,我给你时间来了解!” 面对他略含戏谑的笑容,慕容桓只好止住话头,拱手施了一礼后,带着阿姝向洛南里坊的方向匆匆行去。 看着慕容桓疾行而去的身影,萧慕宸扬了扬唇,暗笑了一会儿后,才对玄羽正色道:“走吧,去看看紫微宫的圣殿上现在闹得如何了!” “喏,郎君,可是有什么发现?”玄羽走过来问。 “杀周九郎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不过,此事不必再追查下去,这个叫李小怜的女子,安排几个人好好看着她!另外……”他看着慕容桓已然远去的背影道,“紧盯着苏鸣鹤的这个女儿,一刻也不能松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喏!” …… 卢凌将井底沉尸一案亲自奏禀给了女帝,彼时洛阳城中关于此案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言也迅速的流传开,一时之间,整个洛阳城中可谓是沸腾了一般,引起了轩然大波,人心动荡。 上官婉儿亦将坊间传言诉至了女帝的面前。 与此同时,望风而动的御史台也纷纷递上了一封又一封弹劾周兴的奏折。女帝震怒,立刻派千牛卫去将周兴押上了大殿。 “周侍郎,周九郎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卢少卿送来的卷宗,道是你养子为患,瞒着朕纵容你的儿子做了无数欺压良民、掠夺他人财产且虐杀无辜少女的丧尽天良之事来?” 周兴吓得面色如浆,汗流浃背,忙向女皇认错道:“都是臣教子无方,臣实在不知犬子背着臣做了如此多的丧尽天良之事,臣若知晓,定要亲手斩杀了这逆子,来向圣人认罪!” 女帝听罢,脸上的怒气果然稍稍收敛了些。 “罢了,既然周九郎已经死了,此案就当是已经结了,抄没其家产,向全天下宣布其罪状,给那些被他所杀害的少女们还一个公道吧!” 卢凌道了声:“喏!” “回去吧!大理寺的案件应该也不止这一桩,忙你的去吧!朕也乏了。” 卢凌看了一眼正嘴角扭曲含笑面色阴鸷的周兴,躬身告退! 萧慕宸赶到紫微宫时,便见卢凌一脸忧心忡忡的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如何了?” “果然如萧中丞所料,这桩案件不足以扳倒周兴!” “那就回去吧!圣人不喜被裹挟施压!” “多谢萧中丞提醒!” 卢凌走后,萧慕宸走到大殿外,刚要迈步进去时,竟听到周兴在殿前嚎嚎哭道:“圣人,臣对圣人真是一片忠心呐,奈何臣寒微出身,这些世家子弟痛恨臣身居高位,便屡屡对臣打击,臣即便无错,他们也要给臣揪出错处来啊!” “臣是教子无方,可臣真不知周九郎……哦不,他其实不姓周,他也就是个无赖,臣从前看他可怜便生了怜悯之心,养在身边,但臣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些事情来啊!” “可仅仅是因这逆子一案,卢少卿分明是想让臣为这逆子顶罪啊,这些世族门阀子弟,仗着门庭显赫,分明就是不将大周、不将皇室、不将圣人放在眼里啊!” “行了,别哭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又岂会心里不清楚,莫要作出这番委屈仁义之状!案子已结,卢少卿也没有再说什么,此小事以后就不要来烦朕了!” “喏,臣罪该万死,扰了圣人清静!” 周兴说道,突地又将话锋一转:“不过,臣最近又查到了一件大事!” “何事啊?” “臣以为苏家不可不查,苏家从前的二郎主苏鸣鹤本来就党附于章怀太子,章怀太子逝后,他硬是辞官不授,如今他的这个儿子苏四郎一回到洛阳,我儿九郎就被杀害,臣怀疑这个苏四郎包藏祸心,有谋逆之嫌!臣恳请将他捉拿到我刑部审问!” 周兴这番言辞可谓是义愤填鹰、慷慨激昴,话刚落音,身后便传来一声音嗤笑道: “周侍郎这话是不是太过了,一个十五岁的小郎,无官无职,无兵无马,身边就只有一个憨憨的小婢,你说他有谋逆之嫌?他拿什么谋逆?” 言罢,还嘲讽了一句:“莫要将自己个人的恩怨,上升到谋逆大案上面来!” “萧慕宸,你!” 萧慕宸不再看他一幅唾沫横飞的嘴脸,向大殿之上珠帘之后身着冕服的女帝施礼。 “臣萧慕宸拜见圣人!” “平身吧!”女帝武曌语气略有些慵懒的问,“子城也是为周九郎一案或是井底沉尸案而来的吗?” “并无,子城是为裴居道一案而来!” “哦?是有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女帝原本清冷的声音中渐渐有了一丝温度,旋即便令周兴退了下去,对萧慕宸道,“子城,你继续说!” …… 走出紫微宫的周兴很快便将谄媚笑着的嘴角扯了下来,带着几名仆从,猛一甩袖,便登上轿子向自己府邸所在的修文坊快速行去。 一回到周府,周兴便龇牙咧嘴发泄着怒气,猛摔了一株一丈高的珊瑚枝。 “好个卢凌!好个萧慕宸!想跟我作对是吧!我看是时候也让你们来尝尝我刑部酷刑的滋味了!” 奴仆好不容易将碎掉的珊瑚枝一片片拾了起来,又被周兴一脚踹倒在地。 “还捡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逆子死了也给我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来人!” 几名府中养着的鹰犬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跪伏在地上。 “家主有何吩咐?” “去给我将那苏家的那小子苏四郎给杀了,一个乳嗅未干的小子也敢来趟这浑水,从前杀不了他,是因为有个老东西罩着,现在老东西不在了,我看还有谁能罩着他!” “喏!” 几名黑衣杀手应命欲离去,忽又听周兴怒喝道:“等等!还有霍小怜那个小贱人,我看八成是这小贱人出卖了老子,不然怎么会将萧慕宸引到了韶华院? 去,将那小贱人也给我提过来!” “喏!” …… “阿桓,你今日为何要对那白发的郎君说保密啊?是在那里查到什么了吗?凶手找到了吗?” 此时的慕容桓正行走在回苏家的半途中,夜色悄然降临,街道上的人群已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她与阿姝二人行走于夜间。 “是啊,凶手找到了,但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是一群身处泥潭的卑微之人对命运的不公以及对强权者的反抗。” ”所以,阿姝,我们不能对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哦!那凶手到底是谁啊?” 慕容桓陡地停下了脚步,神情也变得肃穆而警惕起来。 街上陡然间变得静悄悄的,四野无人,阿姝有些害怕起来。 这时,又听到慕容桓陡地说了句:“不好,风萧萧兮易水寒,原来她留下那句诗,是为了作最后的告别!” 慕容桓正要转身向温柔坊行去,蓦地四周有凌厉的杀气团团包围过来。 夜色中陡地劈过一道极亮的厉芒,阿姝吓得一声尖叫。 慕容桓便将阿姝护在了身后,看向从四面八方持刀袭近的黑衣人。 陡地,感受到杀气逼近的她一双墨瞳也渐渐变得幽深凛烈,聚敛起无边愠怒与杀意。 “想要刺杀我啊?”她抬首,唇角边渐渐弯起了一个弧度,“找死么?” 第27章 刺杀周兴 话音刚落,一柄长刀袭来,慕容桓右手在阿姝肩上轻轻一拍,便将阿姝推向了一边,仅用一只左手迎击而上。 那持刀冲过来的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已感觉到手腕一痛,有骨头碎裂的嘎吱声响,那刀瞬间便落在了慕容桓的手中。 “阿姝,一直往左边跑,那里是正平坊中国子学的所在地,国子学乃育才之所,大唐最高学府,无人敢侵扰!” 惶惑之下的阿姝看到被七八名黑衣人包围在其中的慕容桓,担忧之余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她知道此时的慕容桓已不再是阿桓,但不管是不是阿桓,这身体也是她的,她不能只顾自己逃脱而不管阿桓死活。 “快走!” 在她犹疑的一刻,李灵桓的目光已极为锐利的向她投射了过来,含着不容拒绝的凛然气势。 这种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不自禁的想要臣服! 有刀光向阿姝袭来,李灵桓大喝了一声:“找死!”手中的一把长刀便划为一道白芒横扫夜空,直直的贯穿了那名黑衣人的胸口。 “还愣着做什么?去行云馆等我!” 在李灵桓的怒喝下,阿姝惊愣了一瞬,终是点头,飞快的向左边街道尽头处有人声喧闹灯光闪烁的地方疾奔而去。 无星无月的夜里顿时交错出无数的火花与闪电,刀剑之声铿锵低鸣。 但在这些黑衣人的眼中,李灵桓就仿若一道虚影般,永远也捕捉不到她的真正所在,直到一道长虹般的光芒几乎要刺伤他们的眼,躲闪之后,再睁眼时,李灵桓唇角边勾起的嘲讽笑意已近在眼前。 “叮——”地一声,数柄长刀落地,几道黑衣人轰然倒下,而李灵桓也没再作片刻的停顿,脱掉其中一人的黑衣套在身上后,身如轻燕,朝着街边檐角迅速的攀沿了上去。 “怎么回事?我们都还没出手,这些人怎么就自己倒下了?” “这小子身手有些诡谲不可思议……” “糟糕,她又去哪儿了?若是跟丢了人,怎么跟大阁领交待?” “追!” …… 得到消息的萧慕宸也吃惊得站起了身来。 “你们说,她一人杀了周兴府上的八名杀手?” “是的,大阁领,这小子身手不凡,是个天生的刺客!只是前后变化有些判若两人!”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她跑得极快,我们都有些追不上,但看方向,应该是修文坊往东百里处!” “那便是去了周兴府邸!”萧慕宸沉吟了一刻,忙道,“快,去助她!” “喏!” …… 早在夜色降下之时,李小怜便已画好了精致的妆容,眉间一点朱砂,身着霓裳羽衣,宛若神仙妃子。 盲眼的老妇一直在给她梳着如瀑般的长发,嘴边还哼唱着儿时哄她入睡的小曲。 “从前阿娘最大的心愿便是等小怜长大了,寻得一位如意郎君,然后阿娘便给小怜准备好丰厚的嫁妆,让小怜风风光光的出嫁,但现在阿娘的心愿变了,只想要小怜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 “阿娘放心,小怜会好好活着的,会活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永远都在。小怜还会陪伴妹妹们长大,等赚够了钱,再送她们风风光光的出嫁,她们若过得幸福了,那小怜也就得到幸福了!” “可你也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这世间又有多少郎君能真正做到白首不相离,或者哪怕有半分的真心?” 老妇叹道:“不了,小怜,那些身外之物,有则有,无则无,这世间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要嫁得一位如意郎君才算真正的归宿。” “是的,阿娘,其实过得好不好,全在于自己的选择,不强求,不示弱,不将就……”将一枚镶红宝石的悬珠免金钗插在了发髻上后,李小怜站起身来,拥抱了一下盲眼的老妇,并触碰了一下妇人的脸颊,“阿娘,等我好消息吧!待这件事情做完之后,我们便真正找个没多少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过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老妇点了点头,再次一遍又一遍轻抚了李小怜的发丝,直到女子起身离开,才默然垂下泪水。 李小怜走出韶华院时,周兴府中的护卫已然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正要拿下李小怜,却听她从容嫣然笑道:“小怜知道侍郎要见我,这便随诸位去周府,还请诸位看在小怜不过弱质女流,也算是周府的常客,便给我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 精心打扮后的女子容颜更加光彩夺目,眼波流转间又更生妩媚和楚楚动人。 几个护卫也不好真的将她拿下,为首的一位便道:“好,只要小怜娘子别再耍什么花招,不与我们为难,我等也自不会将小怜娘子怎样,请!” 坐上华丽的车轿之后,李小怜便不停的抚摸着手中玉镯以及发间金钗,直到周府门前停下。 在几个护卫的带领下,她来到了周兴的面前。 此时此刻,周兴的心情很不好,这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小怜见过周侍郎!” 她刚屈膝行完礼,周兴便气冲冲的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了她的发丝,将她按在墙上,口中骂咧道:“你个荡妇,还妄想再勾引我,你说,是不是你出卖我的?” “奴家不知道周侍郎说的是什么?”被扯得生疼的李小怜无声的落泪哀求。 但周兴不会怜香惜玉,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如今越是这般可怜,便越让他兴奋。 他手上再次用了力:“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会与王家的五娘子扯上关系?又怎么会让她请到苏家的那个小郎以及萧中丞来见韶华院见你?你以为这些事情我会查不到吗?” “什么霍小怜传,你是将自己的经历编撰成话本,故意传得全洛阳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身世可怜人,是吧?” “贱妇,真够处心积虑啊!你说,九郎是不是你杀的,啊?” “他那晚就是在你那里疯玩了大半日,回去就遇到这种事,大理寺的那帮蠢货,竟然没有怀疑到你身上?你说,是不是你?” 李小怜被猛地摔倒在地上,由于头部落地,顿时淌出些许鲜血来。 就连周府中的奴仆都有些余心不忍,想要过来搀扶,却被周兴一记狠厉的眼刀给逼了回去。 “怎么?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想要她是吗?” “来!过来,我给你机会!” 奴仆吓得哆嗦,但在周兴这一顿疯狂的辱骂下,又不得不上前,将李小怜扶起。 “郎主,我怎敢?” 这时的李小怜含泪莺沥的说了一声,周兴的神情才稍稍缓和,慢慢走到她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早说不就没事了吗?非得让我揍你一顿,我也并非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你这幅样子确实让人心疼。” 说罢,竟是张嘴就要朝李小怜那白嫩的肌肤上咬上去,却在这时,耳畔竟然传来手下护卫的一声:“郎主,小心!” 周兴猛地将李小怜推了开,就见她手中赫然拿着一支金钗。 而那支金钗原本是要刺向他的,被他一掌拍开,所以侥幸避了开。 李小怜诧异之余凄然一笑,又将手中的的镯子在地上摔碎,顿时镯子中有只蜘蛛飞快的爬出,直到爬上了周兴的身子! 周兴顿时惊恐大叫,一众护卫也立即上前,扑赶着他身上的蜘蛛,直到将那只蜘蛛扑打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看到被踩烂的蜘蛛,李小怜有片刻的茫然,而此时的周兴已是面容扭曲勃然大怒,大步迈过来,又一手提着她的长发将她摔到了墙上。 “贱妇,你还敢刺杀我,是不想活了,是吗?” 李小怜正要用金钗自刎,却又被周兴一把制住,金钗落在了地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本官?” 李小怜不语,周兴阴冷一笑,大喝道: “不说,是吗?来人!给我上刑,今日我便让这贱人尝尝我新发明的瓮刑之厉害!” “是!” 几个下仆惶惶退去,不一会儿,果然搬了个巨大的瓮到厅中。 就在火把刚要架起来时,府中突地传来走水的大叫声,有人奔来禀报:“郎主,不好了,是库房着火了!” 库房?那里可是有他收受贿赂得到的全部家当!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救火!” “喏!” 人影散去,周府之中一时变得鸡飞狗跳,尖叫声连连。 周兴一阵烦燥,正要跑去失火的地方,却陡地听到有声音唤道:“周侍郎,别来无恙啊!” 周兴仿若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浑身透凉,猛地抬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就见一身夜行衣打扮,只露了两只眼睛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是你!你放的火?” “嗯!猜得不错!” 攀附在房梁上的“少年”纵身一跃,便落到了李小怜的面前,将其扶起,同时将一瓶药塞到了她手中。 “快走!你应该知道怎样从这里逃出去!”少年在她耳畔低声道。 李小怜热泪盈眶,虽看不到真容,但她也已然猜到这“少年”是谁。 “我不过卑贱之身,不值得郎君来相救!” “若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卑贱,为杀这种人而死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李灵桓说罢,将李小怜轻轻推了开,有周兴的护卫来拦,被李灵桓手中的一条长绫猛卷了身体拉扯回来,并顺势丢进了厅中的瓮中。 长绫再次在她手中翻卷,劲风所过之处,四周的门尽皆合上。 “小子,英雄救美吗?都救到我周家府邸上来了,很有胆气嘛!” “过奖过奖!” 看着李小怜离开,而这少年却并不打算离开,周兴又道: “她走了,你为何还不走?看来不只是要英雄求美,还是来刺杀我的。” 说罢,周兴也从一侧墙壁上拔出了一把长刀。 “想要学荆轲刺秦啊,已经有一个失败者了,你还要做第二失败者吗?” “周侍郎太高看自己了,我不是荆轲,你也不是秦王,秦王虽暴政,到底统一了天下,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28章 请君入瓮 被激怒的周兴陡地一声大喝,手中长刀已携着泰山压顶之势向李灵桓袭来! 但眼前的人只不过将身子一缩,那长刀便斩向了地面,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原来周侍郎还有此等勇武之力啊,这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前世她只听说周兴是个不择手段发明了无数酷刑的酷吏,却从未听说过此人还是个高手! 还真有些意外! “没办法,从底层爬起来的人,不学点武艺还真是不行,仇家太多了!” “那倒是,周侍郎混到如今正三品秋官侍郎的位置,还真是不容易!只不过,你高官之下的累累白骨是不是太多了些?” “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嘛!哪个名将功成名就,手底下不是累累白骨。” “周侍郎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充其量就是个遗臭万年的酷吏,怎可与名将相比?” 话落,周兴两根毛毛虫般的眉毛陡地拧成了一团。 “小子,说话可真难听!你既说我是酷吏,那今日就让你看看酷吏的厉害!” 周兴说着,再次大喝了一声,长刀拔起,再次劈向了李灵桓,但在刀刃落下的一刻,李灵桓早已身形一转,来到了他的身后,并顺势将手中长绫绕在了他的颈间。 周兴大骇,却听身后之人问道:“敢问周侍郎一句,为何要去刺杀苏鸣鹤一家三口啊?是有仇,还是受他人指使?还是有什么别的秘密?” “这个恕我不能奉告,你这小子,小小年纪,身手怎会这般敏捷?谁教你的这些杀人之术?” “也恕我不能奉告!” 趁着李灵桓说话的间隙间,周兴的掌风已如厉刃一般袭来,就在要扯下李灵桓脸上的蒙布时,却再次让她闪躲而开。 红绫被拉得老长,李灵桓却是走到了他的案桌旁,看着一卷又一卷由周兴写下的谋逆罪书,以及上面鲜血染就的掌印。 足可见,这些人在被迫认罪之前受到了怎样的酷行,才会宁愿背着全族被灭的罪名,也不愿再受其折磨凌辱。 李灵桓沉默了一刻,叹道:“周侍郎罗织罪名的手段很是高明啊!” 叹息了一声后,她忽地抬首又问:“小子斗胆想请教一下周侍郎,倘若我想要一个人承认他谋反,但这个人死活不认,我应该怎么做呢?” 周兴冷笑了一声道:“这还不好办,你找一个大瓮,四周用炭火烤热,再将此人绑进到瓮里,你想想看,他还能不招供?” 李灵桓笑了一笑,指向厅中已然摆好的一只大瓮:“所以这便是你为李小怜准备好的瓮?周侍郎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对待犯人怎能怜香惜玉呢?不过,既然那贱妇已经走了,那就只能请你到这瓮里来了!” 周兴说罢瞪眼,手中长刀再次携万钧之势朝李灵桓的头顶上方压下来。 未想就在长刀即将落于她头顶之时,李灵桓神色倏变,身形竟如鬼魅一般转瞬间便来到了他面前,一只手便探在了他的脖颈间。 “受教了!周侍郎,那就请君入瓮吧!” 她笑道,只用力将他的身体往空中一抛,同时手中红绫再度如灵蛇一般探出,瞬间便套紧了周兴的脖颈,与此同时,她的人也如离弦之箭一般攀附于房梁之上,红绫穿过梁木,被她身体下坠的力量扯下的同时,周兴的人也倏然上升,直到悬挂在了房梁之上。 周兴双脚乱弹,张大了嘴发出沉闷的啊啊声,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瞪着眼一直凝视着李灵桓。 李灵桓却是看着案几上的卷宗,摇头:“周侍郎的字写的当真不好,就如周侍郎一般,像一把丑陋而凌厉的刀,不如由我最后来替周侍郎写完这一份未完的告罪书,让你在死前最后再散发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如何?” 她依旧双眸含笑,就如同夜空里的星子一般,闪烁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言罢,李灵桓已挥笔染墨,在那份未完的告罪书上笔走龙蛇起来。 不管这份告罪书,周兴是要诬陷谁,现在最后的落笔与手印,就只能是他周兴! 写完告罪书后,李灵桓左手一松,已然断气的周兴便重重的落了下来,正好落进那只瓮里。 李灵桓再将那份告罪书挂在了周兴身上,拿起周兴染血的手,在告罪书上重重一压,最后在瓮下点上一把火,攀上房梁揭瓦离去! “周侍郎,我为你安排好的这个结局还不错吧!” 人已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周兴的耳边。 …… 梁上余音缭缭,瓮下火把正旺,前去库房救火的几个仆从护卫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重新跑回大厅之中。 门轰然推开的一刻,一行人竟皆傻了眼,就见周兴吐着舌头瞪大着双眼正躺在他自己准备好的一个瓮里,胸前还挂着一张告罪书,上面写着:吾有罪,吾教子无方,陷害忠良,荼害百姓,死不足惜! 与此同时,来俊臣带着一封密告书也来到了周兴的府邸,在打开门走进大厅之时,整个人也僵在了当场。 他不过是一名侍御史,坦白来讲,周兴这个正三品的秋官侍郎比他这个从六品的侍御史要大得多,所以当萧慕宸找到他,要他以密告谋反之罪名来将周兴拉下狱时,他心中是诚惶诚恐的。 要对付同样以酷吏闻名的周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却也想好了,怎样以他之矛来射他之盾。 未想竟就见到了这一幕! “杀人啦!杀人啦!” 周府中的小厮仆妇们吓得如群鸟尽散,于街道上奔跑乱涌,很快便吸引了在修文坊中巡逻的一众金吾卫。 为首的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邱神绩顿感不妙,立即率着一众金吾卫赶到了周兴的府邸。 看到周兴蹲于瓮中双眼瞪着围观着的众人,瓮下烈火还在熊熊燃烧,邱神绩也震惊当场,一时间呆若木鸡。 好半晌,才回神喝道:“还不将火熄灭了,将周侍郎从瓮中救出来!” 为首的几个金吾卫目瞪口呆:大人,您开什么玩笑,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救吗? “留下几个人救周侍郎,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去追寻凶手,他应该还没有逃远!” “喏!” 夜间本已不见行人,但因周府中陡然燃起熊熊大火,又兼有“杀人啦”的大喊声传出,一时间,街道上人影奔乱,嘈杂声连连。 “搜!即刻净街!” 邱神绩立即下令命所有金吾卫搜索街道巷间,锣声响起,无数手持长枪的金吾卫精锐在街道上来回奔跑,封锁坊门,试图抓住每一个夜间行走的可疑之人。 此时此刻,一身夜行衣的李灵桓还在巷间疾奔,陡地看到同样在夜间躲避金吾卫搜寻的李小怜,便悄然来到了她身后:“跟我走!” “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就当周兴的府邸你从未去过。” 李灵桓正要拉着她离开,却见她含着眼泪望着自己,十分感激又凄凉的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 她重返这世间,当然不只是为了再看一遍这个酷吏横行、民不卿生的世道,她是来改变这个世道。 改写那些不当死之人的结局! 同样也改写那些该死之人的结局! 而李小怜便是她必须要改写结局的第二人! 前世的李小怜在刺杀周兴失败后,竟然受其瓮刑烹煮而死,而周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将他发明出来的这一酷刑视为他法典革新上的一大成就,对朝中大臣施以恐吓,从此朝中大半文臣武将都惧其淫威而党附于武氏外戚武承嗣以及武三思。 作为她母亲武曌巩固皇权的得力助手,武承嗣与武三思在政治上最大的功劳便是铲除异己,为武曌的皇权统治劈开了一条血路,杀了无数不附武氏心向李唐的忠臣良将。 李灵桓并不反对自己的母亲武氏称帝,但她不能接受的是武曌纵容这些酷吏们残害她的至亲及百姓。 还有无数在这盛世大唐华丽外表下所挣扎求生的卑微生命,那些如同她一样被当作蝼蚁甚至是用完的垃圾一般所弃掉的生命。 念及此,李灵桓看向了这个身世凄苦,同为李唐宗室之后的可怜女子,斩钉截铁道:“人是我杀,与你无关,你当走!我会将这些金吾卫引开!” “还有,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说完,在李小怜还未及回答之时,李灵桓已然从小巷中纵身跃出,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邱神绩面前。 “邱大将军,你是在找我吗?”她诮笑问。 邱神绩,又一手染了无数无辜生命的酷吏,而他最不该的就是逼死了她的二兄李贤。 “是你杀了周侍郎?” “是啊!想拿我归案吗?”李灵桓道,“那就来抓我呀!” “大胆!哪来的刺客?竟敢挑衅金吾卫?给我拿下!” 数名金吾卫策马持枪涌上,未想,李灵桓抓了其中一名金吾卫的长枪,不过是借力顺势一跃,便跃到了马背上,同时一脚将那名金吾卫踢倒了下去。 她长枪一扫,又有数名金吾卫从马背上摔落,而她所骑的骏马已然疾奔至街道尽处,又转瞬不现。 “别让他跑了!继续追!” …… 身后追兵袭近,李灵桓绕过了几个巷道,就快要赶到与阿姝约定的地方之时,竟见前方一道人影驻立。 “武陵越!竟然又是她!” 武陵越亦是剑术上的高手,身后还有金吾卫追兵,李灵桓不想与之久斗相缠,便干脆先下手为强,长枪刺向了武陵越,就在武陵越隔挡的瞬间,她再次打马朝着右边方向狂奔,又在转进另一条巷道时,从马背上跃下,跳上了一旁的屋檐。 “是谁!” 武陵越已经追了上来,李灵桓干脆从屋檐上落下,打算寻一隐蔽的地方换下这身夜行衣,未想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令得她条件反射般的转身,伸手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转身抬眸的一刹那,才发现眼前之人竟然又是一头白发的萧慕宸。 奇怪的是,对于此人,她前世的记忆里竟然毫无印象! 一个做到了御史中丞之职的少年才俊,而且还是女帝曾经的北门学士,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前世她可是能熟记朝中所有文武百官以及李唐宗室之王身份与平生经历之人,这也是几位兄长将她培养成为一名高级暗卫的原因。 “你怎知我在此?你在跟踪我?”李灵桓问。 萧慕宸没有回答她这句话,眼中却是盛满担忧,看到她衣衫上沾有血渍,不免问道:“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李灵桓神情微愕,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便传来乱轰轰的脚步声,有一女子声音喝道:“进去搜!我刚看见,他就逃到了这小巷之中,每户每院的搜!” 闻声,李灵桓望向萧慕宸,突地唇角一弯,伸手抚到了他的脸上,笑道:“萧中丞生得格外秀色可餐嘛!你这么关心我,是看上本公主了吗?” “不如,我们现在便入洞房,可好?” 第29章 智避乱兵 萧慕宸目瞪口呆,有点不适应这种画风的转变,但他还来不及多想,竟被李灵桓拉住了腰间玉带,就这么不受控制的给拽到了院中一卧房之中。 “哐”地一声,院门被撞开,门外传来慌乱的人声,马儿嘶鸣声。数十名金吾卫在邱神绩以及武陵越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听闻声音的李灵桓再也不作私毫停顿,将萧慕宸腰间玉带解了开,雪白色的长袍滑落,露出白晳结实的肩膀。 “你!” 萧慕宸正要说什么,李灵桓一口咬了下去。 “啊!!!” 武陵越闯进院中时,就听到了这一声长长的痛叫声。 “何人在此?” 武陵越一声高喝,正要奔进卧房时,玄羽从空而降,拦在了她面前。 “干什么干什么?别打扰我家郎君好事!” 看到玄羽的一刻,武陵越也惊呆了! “你说,这房间里的人是你家郎君?” “是我家郎君怎么啦?我家郎君都是及冠之龄的人了,身边就不能有一温柔可人的女郎吗?” 武陵越内心有些失落,旋即失笑:你确定这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郎? “未见其人,我不能信!玄羽,你可知就在刚才,周侍郎被杀了,凶手就在这修文坊中,我刚亲眼瞧见那刺客就逃到了此处,休要包庇凶手,否则我会将此事奏禀到陛下面前!” “周侍郎被杀了?”玄羽先是露出一脸惊讶,然后看向了邱神绩,“可就算如此,与我家郎君又有什么干系?邱将军,你说是吧?” 邱神绩一脸难为情的讪笑,女帝面前的红人,他又岂敢得罪? “是与萧中丞没有什么关系,但就怕萧中丞也受刺客的挟持,那就不好了?所以邱某觉得,还是要进去查一查,方才稳妥一些。” “邱将军所言极是,若是萧中丞也遭到了刺客的行刺,那才是悔之莫及的大事,所以,玄羽,莫要再阻拦!” 武陵越气势汹汹的说道。 这个女人,不仅武艺高强,还十分精明,要想瞒过她不被怀疑,还真是不容易。 玄羽正犹豫着要怎么拖延时间时,房内竟传来一阵喘息之声,这声音令处武陵越不禁面色微红,刚要迈进去的脚步硬生生的给收了回来。 “摄月君,您是女郎,多有不便,还是邱某进去搜人吧!” 这时邱神绩说了一句,神情中竟然颇为兴奋,那分明是一脸一睹为快的色胚相! 武陵越深以为耻,且不屑! 这时,一阵带着些许馨香味的凉风袭来,耳畔传来邱神绩惊讶的声音道:“萧中丞!” 武陵越回头一看,就见正是萧慕宸披着一袭雪白色的外袍立在了门前,只是此刻的他并不似往日那般矜贵高不可攀,而是带着几分好似欢愉过后的慵懒,眸光中含着几许愠怒,袍子半遮半掩间,他脖颈处的口脂以及肩头上一排齿印赫然可见。 “萧慕宸,你,怎可如此?” 她记得他明明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现在多少文士想要晋升高位,不惜挤破了头想要得到女帝的青睐,哪怕是做一名男宠,也是甘之若饴,就如同赫赫有名的宋大学士宋之问。 宋之问的诗作得极好,就连上官待诏也曾在一次女帝朝群臣的诗会上,将宋之问的诗评为头筹。 但这个人谄媚女帝到了极尽,如今竟然不惜放下文人的身段,做了控鹤府的管事监丞。 所谓控鹤府,也便是女帝的后宫别苑。 但所幸的是,萧慕宸的身世虽然令他一直饱受非议,但他也没有为保全自身而去学宋之问,做深受女帝宠爱的控鹤府官员。 所以姑母对他也不是全然放心吧! “人生贵适宜,敦伦之乐,人之常情,我为何不能如此?” 他还是喜欢如往常一样,端着一盏茶,独自品茗,樱红的唇瓣显得格外潋滟,唇角边戏谑含笑,眼神中是不屑的骄矜傲慢。 “邱将军,还要进去搜吗?” “不敢!” 邱神绩道了一声,对身后之人挥手道:“都出去!莫要打扰到了萧中丞雅事,去别处搜寻!” “喏!” 邱神绩带着几分疑虑,率众而去,门外脚步声与马蹄声渐行渐远,但夜里的喧嚣还是不断。 武陵越看了一眼萧慕宸,又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房间内幔帐翻飞下所掩藏的一道倩影,就见一截雪白的藕臂裸露在外,那白嫩的肌肤上亦是嫣红点点。 “告辞!” 武陵越羞红了脸离去。 萧慕宸这才回到卧房内,但见床榻上的人已然褪去了一身带有血渍的夜行衣,露出平日里所穿的素色白袍。 她十分利落的跳下榻,站起身,再次近在咫尺的站到了他面前。 “萧中丞配合得极好,多谢你替我解围!” 萧慕宸面色微赧,瞥了一眼她将自己掐得嫣红的手臂,暗叹:真够狠的,对我狠!对自己更狠! “周兴当真已经死了?怎么死的?”他问。 “是!死的不能再透了,死在了他自己所创造的瓮刑之中!”李灵桓指了指自己,“我杀!” “明日,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今日,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萧慕宸有些好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的忙?” “就凭我们刚才已经同床共枕过了,你也替我隐瞒了那位内卫府副都督以及金吾卫大将军,现在你我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总不会出卖自己的盟友吧?” “你这小女郎……怎一点也不害臊?” 李灵桓瞧他略有些羞红的脖子,不禁笑了一笑,又暗道:糟糕!这身体是慕容桓的,我不能乱来! 这时,萧慕宸问:“你想要我帮什么?” 李灵桓正色道:“去一趟国子学附近的行云馆,我得给苏家人一个解释,明日还要给大理寺一个解释!” …… 行云馆乃是国子学附近一处少年学子们专门比拼吟诗作赋的地方。自唐以来,便极重诗,哪怕是科举考试中,诗考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诗作得好,得人举荐,也能做官。 当今圣人也是极重诗之人,当年李敬业谋反,骆宾王作为李敬业的拥蹩,便专门写了一篇慷慨激昂又恣意汪洋的《讨武曌檄》文,文中将女帝武曌喷得是狗血淋头,但武曌在听到檄文内容时,也不禁为其卓越不凡的文采所心折,说什么都要见见这位大才子一面。 但可惜的是李敬业兵败被杀之后,骆宾王便自此失踪了,有关于他的传说也成了文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唐初以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为首,所作的诗一改南北朝时颓靡绮艳的诗风,开创出一种更胜于永明体的繁华诗篇。 不过,作诗也是有风险的,十五年前,正值意气风发的卢照邻因为感慨长安城的繁华而有感而发,落笔有神写了一首颇具权贵阶层骄奢淫逸气息的《长安古意》,其中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竟被武三思认定为是嘲讽,因此而锒铛入狱。 李灵桓随萧慕宸来到这行云馆时,一些少年学子们也正在作诗,其中一人写道:魏家雕栋冲天起,一曲笙歌九万里…… 有人不禁就笑道:“裴七郎,你莫不是要效仿一首长安古意,也想去刑部的牢狱里长长见识?” “我呗!长安古意又怎么了?不过是写写长安城的繁华,硬是叫那心怀叵测之人意会为嘲讽,我算是明白了孔子为何要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一首诗也给定个不敬不恭谋逆之罪来!” 说话的正是卢十一郎,因喝得多了,脸颊边有些酡红,眼神迷离,说话便没个顾忌。 他说着,一边指向了一旁男装打扮的阿姝:“小子,给我倒酒,研墨,今日我也来做一首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小人当道!” 阿姝是被他硬拉过来的,本来硬闯进这行云馆里来,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恰巧碰到卢十一郎与一众学子们在此饮酒作诗,又恰好被卢十一郎眼尖的瞧见,便干脆撒了个谎半推半就的跟着一起混了进来。 “话说,小子,你家郎君去如个厕,怎么去了那么久,不会栽到茅坑里去了吧?要不要我去救啊!” “啊呸!胡说什么呢?你们文人不是特别讲究一个文雅优美,如厕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性急!太急了那就不是文人干的事了!” “噗——”卢十一郎忍不住将刚饮进口里的酒水给喷了出来,喷得阿姝满脸酒水睁不开眼。 “小子,很会说话,说的有理,来,给我研墨,我来写诗!” 说罢,他也提起狼毫,挥笔而就,阿姝就见纸上写道: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有眼尖的少年郎瞧见,不禁揶揄道:“卢珣,你这是在暗讽周兴父子么?” “暗讽周兴父子又如何,此奸臣走狗,小人当道,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生命,我卢珣今日就要撕开他们父子二人的嘴脸!难道我还怕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么?” “卢十一郎,快别说了!”阿姝在一旁劝解。 这时,厅中便传来一清亮的声音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晋时孙秀不过因潘安将其逐出一事永记于心,直到最后赵王当政,而将潘安一家满门抄斩。” “老子曾言‘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便是告诉我们,对于权贵,我们不必去谄媚他,却也不能去招惹他来展示傲骨,那样足以取祸!” 卢十一郎睁开迷离的双眼,就见一道白影逐渐行至眼前,可不就是那个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的苏四郎嘛! 看到李灵桓,阿姝惊喜得忍不住要叫出声,却被李灵桓的一个眼神给止住了话头,于是,她只好捂住嘴,将眼神投向与李灵桓一同跟来的萧慕宸以及一位头罩幕篱的女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卢十一郎依旧醉眼惺忪的说道:“苏四郎君终于如厕归来了!我还以为……” 李灵桓伸手掩住了卢十一郎想要说出来的话,眨了眨眼:“你我兄弟一场,有些话就不要说得太过明白了!” 卢十一郎顿时酒醒了一大半:这手怎么感觉香软滑腻无比!不似男人的手啊! 一旁的萧慕宸十分不悦的将李灵桓的手给扯了回来。 而看到萧慕宸的一些少年学子们不禁唏嘘感慨起来。 “他怎么来了?他可是唯一一个凭美色与才情躲过了族灭牵连的人,而且还成为女帝身边的红人!” “听说他的头发就是在族灭的那一日变白的,萧家满门抄斩,他站在行刑台上,抚琴吟诗,一首堪比讨武曌檄的百问长绝不仅没有让他人头落地,反而让当今的圣人下令刀下留人。” “可不是嘛!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不仅生得美貌,还有如此惊艳之才华,想必圣人也是想将他养大了作为自己的禁脔吧?” 有人在一旁低声嗤笑,突地一盏茶水飘过来,瞬间就令这少年郎闭上了嘴。 少年郎抹了一把脸上淌下的茶水,抬头,就见适才掷杯之人正是萧慕宸身边的护卫玄羽。 而萧慕宸则不紧不慢的在那少年郎对面寻了一椅子坐下来,一手敲击桌面,含笑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不敢不敢!”那少年郎立马作出一幅恭敬赔罪的表情,拱手施礼,又看向李灵桓将话锋一转,“这小子是谁啊?刚才的一番言论似是不错!” 第30章 论道,对峙 萧慕宸正要回答时,卢十一郎走到了李灵桓的身边,伸手便搭在了李灵桓的肩上,对这些少年郎君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的苏四郎君,我的兄弟!怎么样?厉害吧?” “原来是苏家的郎君啊!这倒是稀奇了,苏家几位郎君都跟草包似的,竟然还能出一个能言善辨还能画画的,不会是吹的吧?” “是不是吹的,你们考校一番不就是了!”卢十一郎依旧醉眼惺忪的说道。 “行啊!这诗作的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就来论论道,如何?” “这位苏四郎适才谈及老子之道,可知现在大周崇信的又是什么教?” “佛教!” “那苏四郎君又可知佛教与道教素来水火不容,你在此大谈道教,岂非不将我大周所崇信的佛教放在眼里?” 闻此,李灵桓便笑了,原本李唐皇室所崇尚的便是道教,自承乃是始祖太上老君的子孙,但武曌登基之后,企图在神格上打败李唐皇室,便选择了另一条与道教水火不融的佛教。 可不管是什么教,都不过是统治者愚弄百姓的利器罢了,佛教宣扬因果,讲究善恶有报,佛法慈悲,可一座号称三千律僧、八千武僧的白马寺,所拥有的土地便遍及周边十万余亩。 一座白马寺便能吃掉大周三座郡县的口粮! 而武曌专门令其弘扬佛法的男宠薛怀义便是借着这白马寺高僧之名,带着一众所谓的“僧徒”四处扰乱民众、鱼肉百姓。 念及此,李灵桓觑了那满脸不忿语含嘲弄的少年郎一眼:“这位便是邱家郎君吧?我不过是谈及老子之言,倒叫邱郎君给上升到了对我大周佛教的不尊不信?这让我好生惶恐。” “我倒想问问,这佛与道为何水火不融? 道家讲:无,佛家讲:空; 道家讲:有和无,佛家讲因和果; 道家讲:返璞归真,佛家讲:明心见性; 道家讲:天人合一,佛家讲心神归一, 这岂非殊途同归,皆有相通之处?” 一番话说完,便叫那邱郎君有些目瞪口呆面红耳赤起来,原本不过是从这话中找点破绽,让这小子为难?也好扬一扬他自己的美名! 竟不知这小子有如此才辨? 此时此刻,便是一旁听着的萧慕宸都微微变了脸色,众学子们也尽露诧异。 “邱郎君,我大周律法可有说,不许读老子之道?” 李灵桓再次反问,邱俨的神情再度一僵,令得众学子们都起哄大笑起来: “不错,我大周虽信佛,可没有哪条律法说读老庄之道便是不忠于大周了,邱郎君,你是不是考校的太过了?” 卢十一郎顿时拍手大喝:“说的好!邱俨,都说让你别再狗眼看人低了,苏家三郎是个草包,不代表苏家所有郎君都是草包,倒是你,我觉得你脑子得治一治了!” 那名叫邱俨的郎君顿时大怒,就要与卢十一郎打起来,满堂的少年郎此时此刻也兴致高昂,可就在这时,耳畔传来“砰”的一声,行云馆的大门竟然被一股大力撞了开,一众人惊惧的望向门边,竟见是一众金吾卫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乃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除了他,就连内卫府的副都督武陵越竟然也带了几名内卫来到此处。 “干什么?金吾卫与内卫府,怎么也跑到我们行云馆里来了?” “难不成,你们也要来此作诗?” 卢十一郎率先问。 武陵越眼尖的将目光投向了萧慕宸,紧接着又将疑窦的目光转向了站在萧慕宸与卢十一郎中间的李灵桓。 “内卫府查凶!所有人等都不许离开,接受检查!” 言罢,竟然是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指向了李灵桓。 “你是谁?为何会与萧中丞在一起?” 萧慕宸还未回答,卢十一郎便接道:“你什么眼神啊?什么与萧中丞在一起,这位苏四郎君今日一直与我在一起,我大理寺新收的查案画画的小徒弟,怎么了?摄月君不会是看上苏四郎君了吧?” 面对卢十一郎的戏谑调笑,武陵越大喝了一声:“闭嘴!内卫府与金吾卫在此,是来揖拿行凶的刺客,莫要在此开玩笑!” “哦,什么刺客竟然劳烦金吾卫与内卫府同时出动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被杀了?” “周侍郎周兴!”武陵越接道。 “什么?我没听见,大声一点!” 武陵越便高声道:“我大周三品大员,秋官侍郎周兴!” “哈哈哈……”卢十一郎闻言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摄月君待我还真是不错,知道我卢珣做梦都想杀了这个王八蛋,竟然就给送了如此大好的消息,感谢感谢!” 武陵越气得紧咬了牙关,看着卢十一这幅连站都站不稳说梦话的样子,伸手便握了桌上一盏茶水,朝着卢十一郎脸上泼了上去。 卢十一郎顿时打了个喷嚏,正要骂人,抬眼见到一身官服十分冷艳不好惹的武陵越,忙赔笑道:“怎么回事?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摄月君怎会来此啊?这里可是我大周学子们吟诗比赋的地方?摄月君竟有如此雅兴,也来比赋吗?” “闭嘴!卢珣,你现在清醒了吗?”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秋官侍郎周兴被刺客所杀,凶手逃进了这正平坊中,现在这里所有人等都得接受查验!” 说罢,便令一众内卫四处搜寻起来。 “我问你,刚才可有什么可疑之人来到此处?” 周兴真的被杀了? 卢十一郎神情呆怔了一刻,旋即嘴角疯狂的上扬,假意寻视了一遍四周,又看向萧慕宸与李灵桓,以及站在萧慕宸身边的一位头戴幕篱的女子,摇头:“没见过,你要说这里谁最可疑,我看恐怕就只有这位萧中丞了!他是刚进来不久的,你是要抓他吗?” 武陵越神色微变,目光投向萧慕宸时,还有些许的闪躲歉意。 萧慕宸内卫府大阁领的身份乃是圣人秘不外宣的秘密,平日里他并不负责抓捕犯人,但却操控着所有朝中大臣们的隐私,武陵越作为他的直接下属,对他多少有些敬畏之意。 正当武陵越犹豫不决时,萧慕宸站起了身来,负手看向她道:“不错,我是刚刚才进来的,所以,你是怀疑我是凶手,要抓我吗?” 武陵越立即拱手:“不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陵越恳请萧中丞,让我检查一下这位苏四郎的手臂?” 萧慕宸微皱了眉头:果然,武陵越去而复返,定是对他起了疑心,尤其是对他身边的“女子”起了疑心。 他知道,对于武家安排在他身边的这双眼睛,从来都不可小觑。 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有时连他也不得不佩服。 但也没想到她竟这么快便怀疑到了还是男装打扮的苏鸣鹤之女身上。 这时,一直站在萧慕宸身后头戴幕篱的女子款款走上前来,掀开了幕篱,露出一张明艳娇俏的脸,斜倚在萧慕宸身边,娇娇柔柔的说道:“萧郎,刚才可是这位摄月君闯进了我们的别苑?这位武家娘子好凶哦,刚才都吓到我了!” 她说着,有意无意的将手臂搭在了萧慕宸肩上,一段广袖滑下,便让武陵越瞧见了她手臂上一片嫣红的指印。 武陵越脸色微红,忙移开了视线,看向这女子的脸: “你是思恭坊百花楼的朱七娘子?” 女子看向武陵越,巧笑嫣然:“原来摄月君也认识我朱七娘?” 百花楼的红牌名妓又有谁不认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如萧慕宸这般洁身自好的人,竟然也会携名妓在外消遣? 不过携妓消遣,也总比他娶妻纳妾强! 武陵越心中微叹,又将目光投向了朱七娘以及一旁的李灵桓,暗道:难道真是我多疑了么? 这时,李灵桓也笑问:“摄月君还要检查我的手臂吗?”说罢,便要抬手撩开衣裳。 武陵越却道:“不必了!”又转向了邱神绩,“凶手不会在此处,邱将军,我们还是赶紧去周府,让大理寺的人来检查现场痕迹,然后再将此案上报给圣人吧!” 武陵越说完便转身要走,卢十一郎一个闪身便奔到了她前面:“带上我,带上我,我是大理寺的人啊!查现场痕迹追凶,这事我最在行了!” 说罢,一脸兴奋的问:“哦对了,周兴死状如何?好不好看?” 武陵越无语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提起长剑便大步离去,卢十一郎屁颠屁颠的在后追! “这事我不能错过,我一定得去瞧啊!越姐,你等等我!” …… 行云馆里的一场风波很快平息,但这个夜不会再平静,周兴之死很快便引起了大理寺、刑部及御史台的关注。 往日笙歌不断的繁华周府此刻也成了一座群鸟尽散的阴森“鬼宅”,再度成为大理寺查案的又一凶案现场。 周府很快被封锁,捕快差役来回巡查,兵马云集。 而离开行云馆的李灵桓很快便带着阿姝悄然回到了苏家大宅,萧慕宸不放心,派了几名护卫暗中尾随,直到二人入院方才离开。 “怎么样?她没事吧?” 看到玄羽归来,萧慕宸便迫不及待的问。 “郎君就放心吧,她能有什么事?依我看,这小女郎生猛如虎,被她撞上了,有事的只会是别人,不会是她自己!” 玄羽说罢,又笑问,“对了,郎君,她扑向你的时候,你明明就可以反抗,为何还甘愿被她咬一口啊?你不会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吧?” 萧慕宸狠狠的瞪了玄羽一眼,玄羽感觉背脊发凉,立即扇了自己一巴掌。 “怪我多嘴!” 说不定还挺享受的…… 这时,萧慕宸又正色道:“周兴之死,魏王武承嗣不会善罢甘休,必会由此而牵扯出什么事情来,我们得准备好足够的证据将此案盖棺定论,令其翻不了身,否则必将牵连无数。” “喏!” …… 这一晚,周兴的死还没传到苏府,但苏老夫人已经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一整日了。 “你说,这丫头不会又给我们苏家惹出什么事来吧?” “诶呀,母亲您就放宽心吧,我今日去大理寺看了,那卢少卿就只让她画了几幅画,没有什么其他事,三郎不是也回来了么?” 提到苏三郎,苏老夫人又是叹气,回来后的苏三郎也并没有好多少,沉默寡言,跟丢了魂似的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问什么也不肯说。 “不行,这丫头不能留在苏家了,我得想个办法,让她明正言顺的离开苏家。” 秦氏闻言,便接道:“阿家,二叔这个女儿如今算起来应该是及笄了吧?我们苏家及笄之龄的女孩子都已经开始议亲了……” 苏老夫人眼前一亮:“是啊,我怎么忘了她都及笄的事了,是了,都十五岁了,可以嫁人了,对,我得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人,祸水东引,有什么事也就不是我们苏家的事了!” “母亲,您在说什么!今日阿桓是以郎君的身份在卢少卿等人面前出现的,你要将她嫁人,岂不是暴露了我们苏家隐瞒她的身份。” 苏庆无奈又懊恼,过了一会儿后竟沉吟道:“我想好了,让她如二弟一样,入国子监学习,既然我苏家注定了男儿无才,那不如就培养一个女郎试试!” 苏老夫人登时感到五雷轰顶一般,大怒:“你,你胡说什么?你嫌我苏家还不够落魄倒霉是吗?你非要我苏家灭族才甘心吗?” “母亲,你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只要你们不惹事,苏家就没什么事!” 苏庆无奈的丢了一句话后,转身要朝堂外行去,就见一仆妇慌张来报:“老夫人,那北边的紫藤院里不知何时亮起了火把,好像有人进去了!” “有人进去了?什么人进去了?” “难不成是那丫头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 怎么回来的?对于苏家上下人来说是一个未解之谜,但对于阿姝来说,就是一件见怪不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家公主殿下从来不走前门的,就爱翻墙,而且还翻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能知道。 回到紫藤院后,李灵桓的精力似乎已经耗损到了极致,倒床就要睡觉,但还是在临睡之前,写好了一卷帛书,交给阿姝。 “局我已经布好了,人我也替她杀了,你将这个交给慕容桓,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她了!” 第31章 谁的布局 紫藤院中火把悄然亮起的一刻,不仅吸引了苏家大宅中仆婢们的目光,也吸引了另一双眼睛。 苏三夫人在紫藤院外瞧了片刻,透过门窗,突地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墙面而袭来,吓得猛打了一个激灵,便赶紧朝着自己的东跨院里奔去。 回到自己院中后,苏三夫人都还在浑身发抖,这让享受惯了的苏三郎主苏宇有些不耐烦。 “你这是怎么了?最近两天怎么就跟做贼了似的,诚惶诚恐,心虚的狠。” 苏三夫人便不悦:“你还说,你成日里花天酒地,是不知道你二兄的那个女儿回到苏家了,是吧?” “这孩子,我感觉比八年前更加诡异了,你说她与那小婢无衣无食,就这么丢在庄子上八年,不但没有死,而且还学了一身特别诡异的本事,真是太骇人了,我适才去她院子里偷看了一下,她就像是知道我偷看似的,那目光朝我这个方向射过来,像利箭穿透我心,太吓人了。” 苏三郎主不屑的一笑:“她学了什么骇人的本事?依我看,你这就是做了亏心事,自个吓自己。” “你是没有瞧见,她今日一早,将卢少卿去过什么地方,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猜得分毫不差,她说,就仅凭气味来判定,而且她还能画出卢少卿少时的模样,不仅如此,她说她还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凶手罪恶之魂!” “画白骨生前之貌,凶手罪恶之魂?” 苏宇禁不住大笑:“你说的这个人还是人么?莫不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差?”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还猜出了周九郎死的地方还有井底沉尸,这是一起案中案!” 苏三夫人说到这里,苏宇便有些笑不出来了,现在霍王宅里的井底沉尸案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还惊动了圣人,他今日在韶华院中听小怜娘子弹琴时,就有听到那萧中丞说过。 “她当真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凶手罪恶之魂?” “是啊!你说我们……当年若不是你向魏王告密,你二兄苏鸣鹤又怎会遭到那些人的毒手,慕容姐姐又怎么会死?鸣鹤又怎么会伤心过度而猝亡?” “呵……”苏宇扯着嘴角怪异的笑了起来,“你现在倒怨起我来了,不是你主动来勾引我的吗?不是你说,你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苏三夫人急得恼怒起身,大骂,“苏宇,你不要血口喷人!”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说过的梦话,我每一句都记得,你早知我二兄与慕容氏那个女人走在了一起,并在我父亲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是你不甘心,非要到我苏家来讨好我母亲,还说什么为了保护我苏家不受牵连,所以委屈自己下嫁于我。” “嫁给我就让你如此委屈不堪吗?这么多年来,你在梦里,甚至与我行夫妻之事时,心里念叨的都是我二兄,怎么,得不到的就这么让你惦记吗?” “你——”苏三夫人猛地起身,就要扇苏宇一巴掌,却被苏宇抓住了手腕,扔到了床上。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苏宇,别说是我勾引你的,当初也是你主动来向我父亲示好,甚至道出你二兄与章怀太子有密信往来之事的。” “你为了自己的荣华,不惜出卖你的兄弟,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只可惜,你天生就不是一个做官的料,我父亲给了你一个金吾卫司法参军之职,你也能因喝酒误事而丢了官职,如今就只能靠着你二兄留下来……” 听到这里,苏宇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一巴掌掴到了苏三夫人的脸上,打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忙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夫人,是我冲动了,你说,我们都是一世夫妻,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不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女吗?你再发挥发挥你所长,讨好我的母亲,顺便在她耳边吹吹风,将这丫头赶出苏家不就行了吗? 不过就是将八年前所做的事情再做一遍而已,又有何难?” “苏宇,你竟敢打我?你可别忘了,你们苏家能安然无恙到今日,到底是谁的功劳?就单凭你做出来的这些事,就足够你们苏家满门族灭了!你还敢跟我叫嚣!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我父亲么?” “可别!夫人,刚才真的是我错了,我错了,你要是有气,你打我,打我!我乐意!” 说着,苏宇握着三夫人的手,狠狠的掴到了自己的脸上。 苏三夫人似乎这才消了气,暗忖道:不行,这事,我得问问我父亲的意见,我得问清楚,那个慕容氏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魏王一定要她死? 慕容桓这个丫头到底能不能留? ……… 慕容桓再次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这一次的梦很长,却无比的清晰,她甚至都能看清周兴蹲在瓮里,瞪着不甘的双眼,向她求饶! 之后便是一些凌乱的画面:追兵、冷艳的女子、数名吟诗作赋的少年郎,还有……萧慕宸。 她竟会在梦中见到年少时期的萧慕宸,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跪坐在临刑台上,血染白衣,以双手奏出了足以令百官垂泪、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曲。 “人杀鬼杀,有何殊也?何以学那般小人行径去行告密之事?今日就算是我萧家满门族灭,我亦不可为!” …… 慕容桓蓦地睁眼,坐起身。 阿姝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忙奔到了榻前,安抚道:“阿桓,你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慕容桓还有些回不过神,暗道:我为何会梦见萧慕宸?按理说我并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会知道他年少时的经历,可梦境中的一切看上去却那么逼真? 沉默了片刻之后,蓦地想起周兴之事,便问: “周兴是不是死了?” 阿姝点头:“听说,是的!昨晚,我们遇到了一伙黑衣人的追杀,她让我躲进了行云馆,然后人就不见了,再后来行云馆里就来了一干人,说是金吾卫与内卫府查凶,凶手在杀了周兴之后逃进了行云馆。” 说到这里,阿姝将一卷绢帛递到了慕容桓手中,“还有这个,是她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局已布好了,接下来就得靠阿桓你了!” 慕容桓将绢帛打了开,就见上面写着的正是《霍小怜传》。 霍小怜,霍王之孙女,为复血仇,甘愿委身于仇人,备受凌辱,直至最后刺杀仇人,为霍王翻案! …… “阿桓,她写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她为霍小怜改写了结局……” 慕容桓沉吟道,又闭了闭眼,仔细回想起那一晚的梦。 周九郎死在了霍王宅,但是引周九郎与侯、郭两位郎君去霍王宅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不!那或许并不是一名女子,而是由致幻之香凝结而出的幻象。 那么又是谁用这致幻之香引周九郎致霍王宅? 慕容桓再次睁眼,看向了自己摆放在案几上的木偶人。 致幻之香,除了师傅外,便唯有她自己可制此香! 所以这个局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所布下的? 李灵桓,你到底要干什么? 慕容桓再将绢帛打开,一目十行浏览至最后,竟见最后的落笔处分明写着: 下一个,邱神绩、武承嗣! “阿桓,怎么了?” 看到她眼中露出的震惊,阿姝有些担忧的问。 “无事,我们出去一趟吧!” “啊?今天又出去啊?” 昨天出去一趟,那可是波谲云诡,险象环生的一天,阿姝觉得再也受不住这等惊吓了。 “阿桓,我们还没吃早饭呢,等我给你做好了早饭,吃完后再出去好吗?” 慕容桓含笑道了声好。 阿姝便欢喜的跑去厨房拿吃食,却被厨房里的管事老妪喝斥棒打驱赶了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厨房不给吃食,不过,我们还有钱的,上次王家五娘给的诊金还有很多呢!我们去外面采买一些吃食回来!”阿姝含笑说道。 慕容桓点头:“好!不过,以后不论谁欺负你,你都要给我还回去,阿姝,我们来苏家不是来受欺负的!” 阿姝用力的点头,破涕而笑,其实她自己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替阿桓委屈。 说是回到苏家,可是苏家人除了家主苏庆,并无一人当她是苏家人。 明明是自己的家,却好似过得寄人篱下。 “阿桓,你会不会觉得心里难过啊?” “我为什么要难过?”慕容桓反问了一句,点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日子是自己过的,我过的如何,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与他人全无关,我也不会因为他人对我不好而难过,因为不值得,也不会强求。” “我们要对自己好,便已足够!” “嗯!阿桓说得对!”阿姝再次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肉包子吃。” 两人正要踏出紫藤院,就见苏老夫人带着一众人朝她们的院子疾行了过来。 苏老夫人拄着拐杖,一到院门前,就大声厉喝,并着势将手中拐杖朝阿姝扔了过去,口中怒斥: “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事了?为何又将大理寺的人引了过来?” 言罢,竟是对阿姝厉斥道:“都是这贱婢带坏了你!” 慕容桓接住了拐杖,眸光嗔亮的看着苏老夫人:“祖母,是不是不管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是错?” “你因我父亲之死,觉得是我生而有罪?是么?” “那么我父亲到底是因何而死?祖母,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责任么?还是因为祖母你自己内心愧疚排解不开,所以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我?” 苏老夫人被问得怔愣,这时,慕容桓又道了一句:“如果你实在不喜我,我可以离开苏家,不过,我要我父亲给我留下来的家产!” 苏鸣鹤曾与慕容氏一起在外行医,通过自己积累的声望,做过一些药材方面的生意,因得民心,手下有一批忠心不二的管事下属,将其苏家药铺商号越做越大,直到后来居然成了日进斗金的所在。 苏鸣鹤死的时候,的确是说过要将苏家药铺商号留给自己的女儿,可这个女儿才七岁,能管什么事? 于是苏老夫人便自作主张,干脆让自己的大儿子与三儿子来管,但大儿子苏庆是个老实人,只会安份守己的做官拿一点微薄的俸禄,不懂什么生意,于是,这药铺商号便交到三房手中,由大房的秦氏从旁协理。 “你胡说些什么呢?你父亲是个读书人,能有什么家产?而且就算有,你一个小女郎能管得了什么?” 慕容桓握紧了拳,眸光陡凛,对于这个对她没有半分感情的祖母,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祖母,今日我只将话说一次,我阿耶阿娘留给我的东西,你若不给,他日我自来取,今日我踏出这门,以后便自成门户,与你苏家这一支再无干系!” “还有,我的婢女,谁也别想碰她分毫!” 说罢,慕容桓扔掉了夺来的拐杖,拉了阿姝的手,便快步向苏家大宅门外行去。 苏老夫人震惊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这丫头的脾气!” “这孽障,竟为了一个丫头如此威胁我,当真是毫无孝道可言!” 这时,苏庆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大步迈向苏宅外愠气未消的慕容桓,便意识到了不妙,忙拦住她道:“怎么了?阿桓,是你祖母跟你说什么了吗?你祖母她人就是这样,脾气不好,你别将她的话往心里去。” “没什么!”慕容桓并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问,“大伯父,是大理寺的人又来了么?所谓何事?” 苏庆的脸色陡变,神情中不知是喜多还是忧多,顿了一刻,才点头道:“是,听说昨晚周兴被杀了,卢少卿应该是寻你去作画。 阿桓,昨晚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第32章 投案自首 苏庆问这话明显的就是对慕容桓产生了怀疑,阿姝不悦道:“郎主,这个家不欢迎我们,我们去了哪里又关苏家什么事,而且就算我们昨晚一夜未归,也没见苏家人去找阿桓啊?” “为什么一出了事,就要怪到阿桓身上?” 阿姝眼泪汪汪的,让苏庆有些手足无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慕容桓也不再多说一句话,便与阿姝一同快步走出了苏宅大门,果然就见卢凌与卢十一郎等候在门前了。 这一次,卢凌并没有带多少捕快来,身边也只有廖廖四五人。 卢十一郎满面春风,看着与昨日好似死了亲戚般的颓丧模样判若两人,一见她便遥遥招手打招呼。 慕容桓亦含笑点头,走近了,便施礼道:“苏四郎见过卢少卿,敢问卢少卿这次来苏家又有何事?” 卢凌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你能画出凶手罪恶之魂,所以,这一次,我带你去画一画凶手。” “好!” 卢十一郎凑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慕容桓,不禁疑惑道:“小子,你昨晚跟今天好像很不一样啊,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感觉你昨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慕容桓没有接话,阿姝怒道:“怎么不一样?我家郎君一直就这样!” “是是!” 面对阿姝凶巴巴的模样,卢十一郎没有争辩下去的勇气。 于是,他又转向了慕容桓,一脸兴奋道:“对了,小子,你知道周兴昨晚被杀了吗?就在我们吟诗作赋的时候,他死在了自己所发明的瓮刑之中,那瞪眼吐舌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阿珣,又在胡说什么!”卢凌截断了卢十一郎的话,对慕容桓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苏四郎,再随我去一趟大理寺吧!莫要再听十一郎胡说!” 说罢便令慕容桓与阿姝一同上马,旋即打马奔向大理寺。 一路上,卢凌解释道:“昨晚戌时一刻,周兴死在了自己的府邸,死时胸前还挂着一份告罪书,上面写有许多他曾经诬陷而使之满门被灭的冤假错案,笔迹已经确认过,确为他自己所写。” “而在他死之前,侍御史来俊臣正巧接到密告之信,来周府欲审周兴,没想到他就这么好巧不巧的死在了自己所摆好的瓮中!” 待卢凌说完,慕容桓接道:“所以,这是一桩周兴畏罪自杀的案件?” “当然不是,如果真是畏罪自杀便也省事了,但仵作已查验过,他是先被人用绫带之物缢死,然后再丢进瓮中用炭火烧烤的,凶手在杀了他之后,逃走的途中甚至还挑衅了一番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之后又逃得无影无踪。” 说到此处,他又看向了慕容桓,但见她依旧神情自若,含笑道: “那这凶手还真是很厉害,杀了人之后不但没有忙着脱身,还去挑衅金吾卫?” “挑衅金吾卫这事我觉得不简单,换作任何一位凶手,应该都不会在杀了人之后急着暴露自己,所以我觉得,真正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而这个挑衅金吾卫的人不过是个幌子。” 慕容桓沉默了一刻,点头。 “卢少卿分析的有理。所以卢少卿是要我去画这凶手的相貌?是有人看到过凶手之貌吗?” 卢凌顿时沉默下来,叹道:“是啊!凶手已经出现了,不过这个人是来投案自首的,不是指认他人的。” 慕容桓登时猝停了脚步。 “自首?谁自首?” …… 来到大理寺后,在卢凌与卢十一郎的带领下,慕容桓来到审讯室。 令她意外的是,呆在审讯室正接受审问的竟然是昨日在韶华院李小怜的房间所见过的那一位盲眼老妇。 卢十一郎解释道:“周兴被暗杀于自己府邸之中,这则消息一大早便传了开,虽然此消息令许多洛阳城百姓以及朝中官员拍手称快,但毕竟是一桩悬案,魏王武承嗣更是添油加醋,称其为乱臣余党作祟,以此来挑衅圣人之威。 所以,圣人又下旨严查此案!” “昨夜,周兴府邸上一名小厮说,周兴在死之前,有见过韶华院中的名妓霍小怜,后来我们便去韶华院中搜寻了一下,却发现霍小怜早已不在韶华院中,不仅如此,韶华院中有多名官妓皆已失踪。” “之后,不管是大理寺还是金吾卫,昨夜都寻了一夜,均无果,直到今日辰时一刻,这位老妪来到我大理寺投案自首,道周九郎与周兴皆是她所杀。”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停顿了一刻,又看向慕容桓续道:“这名老妪,就是我曾跟你说过的,周九郎死后府上唯一还留下来的人,这两日我们的人也一直在跟踪她,发现她确实与韶华院里的霍小怜一直有联系。” 慕容桓诧异道:“她说,她如何杀的周九郎?” “她说是毒杀,她所下的是一种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的慢性毒药,已经下了很久了,直到周九郎那一晚在韶华院中与几名女妓疯玩了几个时辰后,在回家的途中毒性攻心而猝亡。” “那她为什么要杀周九郎?” “她才是真正的霍王之女!”言至此,慕容桓脚步猝停,就听卢十一郎续道,“所以杀周九郎乃是仇杀,她说,她父亲霍王并无造反之心,乃是周兴公报私仇,借越王李贞叛乱一案,而将她父亲诬陷下狱,之后更是对她的父兄们百般折辱,原本圣人旨意,不过是将她的父兄们流放,可周兴却派人杀了她家满门,之后更是凌辱她们这些李家的妇孺们。”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的眸中也露出些许同情惋惜,指了指自己的眼。 “她的眼睛就是被周九郎给刺瞎的,不仅如此,周兴父子连幼小的女童都不放过,她曾亲耳听到,周兴父子虐打那些从抄家灭族的权贵之家夺来的女童,说是要寻找一位身上有梅花印记的女孩子,但后来不管这些女孩子身上有没有梅花印记,他们都变态的在她们身上烙上梅花印,最后再将她们丢进井里,说是以此来保大周气运!” 听到这里的慕容桓心头微惊,骇然问道:“为保大周气运?你说周九郎在那些女孩子身上印下梅花印记,再虐杀她们是为了保大周气运?这是何道理?” 卢十一郎摇头:“我也不知是何道理,但这名霍王之女就是这么说的!” “而且这名霍王之女还点明了,说想要见你!” “见我?为何?” 慕容桓微愕,带着些许疑惑便来到了这名老妪面前。 再次见到这名老妪,慕容桓的心中还是会生出些许震惊和怜悯,难以想象,曾经的天之骄女,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干瘦如材的身躯,布满皱褶的皮肤,干枯的发丝,还有那一双努力睁大着却毫无焦距的双眸,也许她的年龄并不过四十岁,却已然苍老如八十岁老妪,可以想象到她埋伏在周九郎身边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大约是听到了慕容桓的脚步声,老妪的唇角边洋溢出一丝欢喜。 “是苏家四郎来了吗?” “是我!” 慕容桓在老妪的对面坐了下来,问:“你为何想要见我?” 老妪笑了笑道:“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苏鸣鹤与她的孩子!” “孩子,我可以摸一下你吗?” 老妪说着,伸出干枯的手抚向了慕容桓的脸颊,慕容桓本欲闪躲,但见这老妪面容慈祥却陡生凄然,便任由她抚摸了下去。 “您认识我的父亲和母亲?”慕容桓惊讶问。 老妪点了点头,再次笑道:“你父亲曾是一位才高八斗的才子,而你母亲则是悬壶济世的杏林春手,他们夫妻二人行走于江湖之中,做过许多善事,江湖中人恐怕无人不知。我有幸也与你父亲母亲结过缘,所以自然是认识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叹,“小郎生得极好,将来必能贵极人臣,富甲天下!” 慕容桓心潮激涌,并没有听清她最后一句话,只是问:“那你可知道,为何我小的时候,父亲母亲会遇到一伙人的追杀?他们穷追不舍,哪怕我们隐姓埋名,我母亲也依然没有逃过……” 老妪的神情陡地沉了下来,带着些许忧伤:“大约是因为李淳风的一则预言吧,也或许与太子有关。” “预言?” 老妪便道:“是啊,预言!你可知道这世间确有一种人,是能预测到未来之事的,他们可利用周易八卦进行推算,预测到大唐、甚至是大周二千多年之后的命运。” “你说的是袁天罡与李淳风所编写的推背图?” “原来小郎也听过这两名绝世天相师的大名,但可惜的是,纵然是能推测到未来的两位预言大师,最终也没能改写自己的结局。” “当年李淳风预测大唐三代以后,女主武王代天下,即便如此,太宗皇帝也没有诛杀武氏而保李氏子孙,但李淳风还有一则预言,那便是武氏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最终江山必会归于李唐。” “因为这则预言,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便极力劝谏当今圣人诛尽李家子孙,且杀尽朝中不附武氏者,立武氏子孙为皇太子。” 听到这里,慕容桓还是不解:“那与我父亲母亲又有何关系?” 第33章 又一真相 老妪顿了顿声,才低下声音郑重道:“因为你母亲曾是太子李弘身边的第一暗卫,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圣名家,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是,她曾经是李淳风的弟子。 据说李淳风最后一则预言里,已经预测到了谁能诛灭武氏而代李唐天下,而这个预言只有你母亲知道。” “我母亲?” 慕容桓似联想到了什么,又问:“你说,周兴父子虐杀那些少女,并在她们身上烙下梅花的印记,是为了保大周气运?这又是为何?” “是因为,有人曾去问过你母亲有关李淳风的最后一则预言,她没有回答,但却给出了一片梅花瓣,于是那人便传出,这个影响大周气运的人必然是一个身上留有梅花胎记的女子。” “周兴父子为了向魏王邀功,便找了许多这种身上印有梅花的少女来,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到最后,找不到了,便干脆自己在她们身上印上梅花印,以此取乐……” 听到这里的慕容桓终于淡定不下去了,倏然站起了身来。 若是这么说来,那些少女们的死,竟然与她母亲有关? 那么母亲为何要给出那一片梅花瓣?是有意还是无意?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就因为一则莫须有的预言? 慕容桓从来不信什么预言,关于推背图,她师傅也有教过她,师傅曾说,人类未来的发展必会遵循一定的规律,而推背图中所描述的无城无府、无尔无我、天下一家的大同世界也便是历史发展到最后的自然规律。 天下大同,本就出自于儒家《礼记·礼运》中的《大道之行也》,是这些先贤哲人所悟出来的道理。 老妪虽然看不见,但似乎也感受到了慕容桓的震惊,她突地握了慕容桓的手,语露慈爱与恳切道:“小郎,老妇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待我死后,帮我照顾好小怜,好么?她为我们李家付出太多了,我不想她下半辈子还在那种地方过下去。” “小怜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还这么年轻,不该承受这么多。” 老妪空洞的眼中落下泪水,这滴泪在不经意中落在了慕容桓的手上,让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李小怜的命,不过,你也不必为真正的凶手顶替这所有罪过!” 慕容桓的话锋一转,老妪陡地一惊,虽然看不到眼中的神情,但足以感受到她心中的畏惧与惊骇。 “不,凶手就是我!是我!” 她大喊着,竟是向审讯室外奔去,走到了卢凌的面前。 “周九郎与周兴确乃老妇所杀,此二人害我家破人亡,吾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来偿,还请卢少卿禀公执法,将老妇定罪吧!” 她说着跪了下来。 “可你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以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将周兴拉到房梁之上,而周兴是被人悬梁窒息而死。” 卢凌话刚落音,竟觉眼前一道瘦弱的人影一闪,一道掌风凌厉的向他袭来,卢凌侧身躲过,耳畔传来一声闷响,他转过身去看时,竟见那墙面上赫然多了一道深深的掌印。 卢十一郎大骇。 “你竟然会武?” “是啊,我曾经也是如武陵越一般入过内卫府的人,我潜伏在周九郎家中为仆,便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将这对畜生一般的父子二人绳之于法!” 说到这里,她又嘲讽的一笑:“当然,在如今圣人治下,如周兴这般的酷吏很难真正的按律伏法,那我便只能做这索命的阎王,亲手要了他们的命,来替我父兄,替那些无辜的少女们偿罪!” 听着老妪凄凉的大笑,卢凌与卢十一郎皆疑窦不定而面面相觑,二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 “你有什么看法?”由卢十一郎率先问,“能画出凶手罪恶之魂吗?” “有可能是她吗?” 慕容桓还没有回答,一名捕快匆忙来报:“卢少卿,韶华院红牌名妓霍小怜来了,她说,她也是来自首的!” 听到霍小怜的名字,老妪神情大骇,好似颠狂一般大叫起来。 “她来干什么?不是让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出来了吗?不是让她隐居起来过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吗?” “她还回来干什么?” “是我这个姑母对不起她,害了她一辈子!是我利用了她来复仇,她还来干什么啊?” 她说着,又哭又哀求的跪倒在了卢凌面前:“卢少卿,这个案子就在我这里结了好吗?我侄女小怜她是无辜的,她也不过是被周兴父子所残害的众多少女中的一个罢了,她这辈子过得太苦了,别让她来揽这个罪!” 卢凌将老妪扶了起来,安抚道:“你放心,只要凶手不是霍小怜,她当然无罪!” 老妪含着泪不再说话了。 卢凌令其中一名捕快看守着这名老妪,让慕容桓一同出去见霍小怜。 刚至门前时,就见明明是一身华服打扮姿容明艳的女子,整个人却显得格外凄清而憔悴,发丝凌乱,甚至还沾染着些许血丝。 “奴家霍小怜,见过卢少卿!” 在卢凌面前,霍小怜没有半分的畏惧与卑怯,反而浑身透露着世家大族女郎才有的端庄从容,不卑不亢,颇有风流之态。 “与我姑母无关,周九郎与周兴皆是我杀!”她直接了当的说道。 卢凌将她单独请到了审讯室,与那名老妪隔着一间房。 “那你说说看,你又是如何杀死周九郎与周兴的?” 李小怜拿出了一只琉璃球,摆放在卢凌面前的案几上,又拿出一些由绢帛包裹着的碎掉的玉镯子,认真道:“我养过一种蛊,就在这琉璃球内,这种蛊在吃掉所有同类之后,便有了可以噬心蚀骨的毒性,我只需要将这种蛊放在那人身上爬过一遍,虽当时不足以让他毙命,但六个时辰之内,此人必定会肝脏俱腐而亡。” “你们一定有让仵作检查过周九郎与周兴的尸身,定然知道周九郎到底是因何而亡。” “你们也可以现在去看看周兴的尸身,必然也与周九郎有同样的状况!” 李小怜刚说完,仵作辛卫便在这时闯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李小怜,再对卢凌道:“卢少卿,这次周兴的尸身也与周九郎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原本只不过脖子上有勒过的痕迹,身上也有一些烫伤,便别无其他了,但现在我剖开了其尸身来看,发现其内脏器都已腐蚀掉了。” 卢凌与卢十一郎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们怀疑过盲眼的老妇,也怀疑过霍小怜,甚至怀疑过多个看上去与这案件毫不相干的人,未想最终的凶手竟然还是这看上去尤其无辜的霍小怜。 “周九郎死后,一桩井底沉尸案便引起了你们大理寺的注意,卢少卿又将此案奏禀到了圣人面前,昨日,苏四郎与萧中丞又到韶华院去找我,这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便让周兴怀疑到是我杀了周九郎,然后揭露这些少女被其父子二人杀害的罪行,所以,他便想要杀我灭口!” “是他让我去了他的府邸,我若不杀他,他便要杀我!” 李小怜说罢,将染血的后脑勺展示到了卢凌面前,“你们看,这就是周兴对我做的事情……” 卢十一郎的眼中露出怜惜,暗骂了一句:“周兴这个禽兽!” “我还知道,卢少卿和珣郎君与泽王有些交情,尤其是珣郎君在泽王被杀,其小女儿李小梅失踪之后找寻了很久,其实我与小梅也是相识的……” “你与小梅相识?”卢十一郎忍不住接道,“什么时候相识的?她,又怎么会落到周九郎手中?” “便是小梅入教坊司的那一天,其实那日小梅是故意引得周九郎的注意,想要去行刺他的,只可惜她失败了,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李小怜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到了卢十一郎手中。 卢十一郎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不禁双眼模糊,只见上面确实写着:今誓手刃仇人,若事成,则退隐,若事不成,则身殒,勿念! 在卢凌与卢十一郎的震愕之中,李小怜伏首跪了下来,说道:“我知周兴父子之死,魏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必会拉我李唐宗室之人顶罪,更或罗织出更大的罪名出来,小怜不想连累他人,故而特来自首领罪!” “还请卢少卿放过我的姑母,我姑母虽然痛恨周兴父子,也曾存过杀心,可真正杀他们之人,是我,李小怜!” 慕容桓忍不住唤了一声:“李小怜!” 李小怜却望着她摇头。 这时,门外又有差役来报:“禀卢少卿,魏王来了!” 第34章 反推,还击 魏王武承嗣? 这个消息无疑令卢凌与卢十一郎都十分惊讶。 武承嗣其实是一个极好风雅之人,但也是一个极擅阿谀奉承之人,身居左相之位,为了讨好女帝的男宠薛怀义,可以做到为之鞍前马后,恭敬得如同奴仆一般,这等能屈能伸的跪舔行为足以令满朝文武百官望尘莫拜。 卢凌与卢十郎带着一众大理寺捕快出来迎接时,武承嗣的华丽官轿已然逶迤行来,缓缓落地。 “大理寺少卿卢凌拜见文昌左相!” 在卢凌带着一众捕快的呼声下,武承嗣由两名奴仆搀扶着,从轿中走了出来。 慕容桓不禁抬首,将目光集聚在了这位身着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上。 在与这个男人目光触及时,她的脑海中也不自禁的闪现出些许有关他的画面。 如今的武承嗣已然是不惑之龄,留着一口美须,但眼小身短,实在称不上是什么美男子,当初薛家涉嫌谋逆案,女帝将太平公主的夫君薛绍打了一百杖丢进天牢活活饿死之后,便为太平公主择了武承嗣为第二任夫婿,此举不仅是借用武家的屏障来保护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有将江山交到武承嗣与太平公主手中的打算。 但太平公主却以武承嗣有疾为由,硬是拒了这场政治婚姻,而改选了与女帝亲戚关系较远且不喜政治权势之争的武攸暨为夫君。 其实与身居左相之位的武承嗣相比,武攸暨除了长得美貌,其他方面远远不及武承嗣。 太平公主此举无疑是狠狠的扇了武承嗣一巴掌。 自然武承嗣不会因为这件事与自己的表妹计较,毕竟他最大的志向还是极力讨好武皇而谋求太子之位。 慕容桓似乎感觉到了李灵桓对此人的仇视愤怒,若非此人的授意,也就不会有诸如周兴、邱神绩等奸佞小人的横行。 “卢少卿请起,周兴父子接连被杀的案子查得怎样了?本王听说,今早似乎有人来自首了,是何人啊?” 卢凌答道:“虽有人自首,但此案还另有隐情,卢某现在还不能给左相明确的答复。” “不管是谁,敢刺杀朝廷命官,都须重罚枭首以示众,我大周初定,前有李敬业叛乱在先,后有裴炎谋逆在后,此等乱臣贼子扰我大周安定,死不足惜,恐其同党余孽作崇,不可小觑!” “喏!” “带本王去瞧瞧,到底是何人自首?” 武承嗣强烈要求要见自首的嫌犯,卢凌也不敢再拒绝,便令捕快们让开道路,请武承嗣入内。 却在这时,大理寺门前忽地来了一众人,高声大喊着:“周兴父子丧尽天良、罪该万死,他们抓走了我的女儿,令其惨死于井底,至今才见其尸骨,还我女儿命来!” “此等奸佞,死不足惜!我不管杀他之人是谁,还请将其尸身交出来,我等要食其肉以慰我女儿在天之灵!” 武承嗣陡然见这群情激奋的阵势,连大理寺的差役们都驱散不开,不禁有些悚然动容。 快步走到大理寺正堂之中后,武承嗣便问:“凶手呢?为何不上堂审问?” 卢凌这才将李小怜带到了堂前,坐在上首的武承嗣陡见李小怜,不禁露出一丝揶揄讪笑。 “一个韶华院中的女妓,竟然能请周侍郎入瓮而杀了他?” “左相大人说得对,一个女妓自然杀不了周侍郎,凶手另有其人!” 慕容桓陡地接了一句,顿时引起了满堂人的注意。 李小怜更是吃惊的望向她,卢凌与卢十一郎亦然。 而因为慕容桓的这一句,很快也便吸引了武承嗣的目光。 “你又是何人啊?” “草民慕容桓,是受卢少卿相邀,专门给凶手或是死者画像的画像师!” “慕容桓?画像师?” 武承嗣笑了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好,那你现在就画给本相看看,杀了周兴父子二人的凶手到底是谁?” “喏!” 卢凌还有些怔愣愕然,不太明白慕容桓此举是为何?而且他为什么不自报姓名为苏家四郎苏桓了,而是慕容桓? 卢十一郎不以为然,一听说要作画,便十分期待兴奋,迅速为慕容桓取来的笔墨纸砚,并命人搬来了一扇屏风,让她画。 待慕容桓停笔,卢十一郎便立马过去瞧,顿时含笑的脸倏然一凝。 看到卢十一郎的惊讶表情,武承嗣也有些好奇的走过来瞧了一瞧,却见画面上只画了个无脸人,而且一半戴有女子发冠,而另一半却为男子冠巾。 “小桓郎君这是何意啊?” 慕容桓便道:“因这个人承天之命,气势太盛,我不敢画出全貌。” “不过,虽然我不能说出凶手是谁,但也可以依据一些现场痕迹,还有卢少卿与李小怜等人的描述来判断凶手的相貌与动机。左相大人,你想听吗?” 武承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手道了声:“好啊,你说说看!” “先说说凶手的动机:周兴父子作恶多端,别说是这位韶华院里的名妓霍小怜,便是这洛阳城中许多百姓都想杀之而后快,但以周侍郎的身份地位,能接近他并刺杀成功的人其实不过廖廖几种人,第一种人,便是他们的枕边人或是最亲近信任之人,而第二种人便是用完了他想要废弃他的人! 左相大人认可我的说法吗?” 武承嗣点头:“不错,这两种人确实是最可能的凶手,那么周兴父子身边最信任的人是谁,最想废弃他们的人又是谁?” “对于周九郎来说,最信任的人应该就是他的义父周兴,而最想抛弃他的人,也应该是他的义父周兴!”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说,周九郎为周兴所杀?”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周九郎为周兴手中的一把刀,但办事不够利索干净,一把刀在用得生绣的时候,更或者这个人生出异心的时候,总是要被抛弃的。” 武承嗣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还真是能胡乱攀扯,巧言善辩,你是在为凶手开脱吗?” “左相大人,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毕竟周兴已经将自己做过的大部分恶事都写在了罪告书上,而他做过的那些事又到底是受谁指使呢? 其实周兴这把用生绣了的刀,也到了快要抛弃的时候,而且抛弃周兴这把刀的凶手已然找到了下一柄代替他的刀,所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慕容桓说到这里,以卢凌为首的一众大理寺捕快已是目瞪口呆,武承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小子,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武承嗣话音刚落,便听到堂外传来声音道:“她的意思是,周兴父子乃是天杀,是我受圣人之命,将他们正罚!” 武承嗣倏然回头,就见正是萧慕宸带着玄羽正徐徐走了过来,他手中似乎还拿着一道明黄的卷轴。 看样子是刚从紫微宫里出来赶到此处。 “萧中丞此言又是何意?” 萧慕宸便答道:“左相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早在两日前,便有人在铜匦中递交了周兴谋反的告密信,圣人为了不惊动周侍郎,便让我秘密调查此事,昨晚我便令侍御史来俊臣来审问周侍郎,可谁知这周侍郎听闻了有人告他谋反的消息后,便干脆畏罪自杀了!” 武承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嗤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周兴若是畏罪自杀,为什么还要将自己装进瓮里,受这炙烤之苦!” “以他的罪行,他若不受炙烤之苦,那便是全族人一起跟着受凌迟之苦。所以这个刑对他来说,还是轻的!” 萧慕宸仍不紧不紧的含笑解释,同时将手中圣旨以及一纸罪告书递到了武承嗣手中。 “左相大人不妨再好好看一眼这份告罪书,看他都招供了些什么?然后再听一听这大理寺外的民声……” 第35章 我是凶手 武承嗣看完了上面的密告内容之后,脸色急遽的沉了下去,尤其是耳畔还传来大理寺外那些民众疯狂而歇斯里底的叫嚣,便越发不安起来,忙对萧慕宸赔笑道:“既然萧中丞是受圣人旨意办事,那周兴父子确实罪该万死! 此案便到此为止结了吧,也劳烦萧中丞、卢少卿代圣人好好安抚一下这些民众们的心!” “喏!” 言罢,武承嗣立即带着身边护卫仆从匆匆走出了大理寺,但见门外竟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哭喊声此起彼伏,宛若要将周兴父子生吞活剥以泄愤的恐怖模样,本想向民众解释一句:“周兴父子已然按律伏法。”却被这从未见过的阵势给吓得缩了回去。 还是卢十一郎跑出来大喊了一句:“诸位乡亲莫要太激动,左相大人与萧中丞此次来大理寺,便是带来圣人旨意,将周兴父子二人审判定罪的,虽然其二人已死,我大理寺必会重罚以告诸位的失女之痛!” “诸位还是先回去吧!大理寺会给诸位一个交待的!” 在卢十一郎的诚恳请求下,这些民众才陆续散去,走之前,还狠狠的对着地面唾了好些口水,惊得武承嗣更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迅速坐上官轿,匆匆回到自己的魏王府邸。 邱神绩在魏王府门前等候多时,这会儿瞧见武承嗣行色匆匆走来,不免担忧的问了句:“魏王殿下!发生何事了?” “随我入府来!” “喏!” 武承嗣的府邸修建的十分华丽,双阙高耸,殿宇相连,复道凌空,楼台掩映,也无怪乎卢照邻那篇描写贵族豪奢比富、狭邪艳冶生活的《长安古意》会被武三思认定为嘲讽。 邱神绩随之绕过了多处影壁、亭台楼阁才来到府中正堂,武承嗣一入正堂,便寻了个上首位置坐下,厉声道:“你不是说,周兴死时,你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吗?为何那份告罪书还会落到萧慕宸手中?” 邱神绩惶恐跪下道:“下臣确实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也有派人拿到那份告罪书,但后来内卫府摄月君也赶了过来,说要保护好所有现场证据,于是便让我将告罪书交给了她!” 武陵越乃是武承嗣的女儿,邱神绩以为武陵越会将这份告罪书直接给到武承嗣,未想武承嗣竟然全然不知情。 此时的武承嗣神情微变,只道:“原本以为可以借周兴这一案,将李昭德、岑长倩这等反对我被立为皇太子的奸臣贼子给下诏入狱,可没想到,萧慕宸竟然会从姑母那里求来将周兴正罚的圣旨,而且还拿到了一份由周兴亲自画押招供,并且指控他所做的一切事情皆由我授意的告罪书!” 武承嗣说罢,愤怒的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可见周兴此案是针对本王来的啊!” “左相,此案会不会就是萧中丞设计来陷害您的?还有那位苏四郎君,昨夜我与摄月君一同追寻凶手时,就见萧中丞与那苏四郎君皆在行云馆之中,虽说是与行云馆里的学子们吟诗比赋,可未免也太过巧合!” “就算是又如何?”武承嗣怒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凶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样将民心愤怒给平息下去!” “姑母一直让佛寺宣扬她乃弥勒佛下凡世间,对民心二字,她素来看得极重,这次的井底沉尸案激起了民愤,恐怕姑母也不会让我再继续追查下去,你是没有看见刚才大理寺门前那些民众激愤的样子,即便是将周兴父子吃了也不为过!” 邱神绩不敢言,只觉脊背发凉,大汗淋漓。 过了好一会儿,又听武承嗣叹道:“你说的这位苏四郎当真有些不一般呐,小小年纪,未入官场,竟然有如此锐利而毒辣的洞察力,暗示本王周兴父子之死乃是民心所向,我若再追究下去,那便是不重视民心,这会大大的折损圣人在百姓心中的神圣与威望。” “那周兴父子一案就到此为止了吗?” 邱神绩有些害怕起来,他与周兴之间的往来素来不少,可以说有些事情便是他们二人联手办下的,比如说逼死章怀太子李贤,又例如暗中刺杀孝敬皇帝李弘的遗孀及同党…… “不到此为止又能怎样?难道你要本王为了给他们父子二人讨公道,去违抗圣人旨意吗?” 邱神绩便胆怯的不敢再说话了,狡兔死,良狗烹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若是这样下去,会不会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尤其是女儿邱贞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个孩子比八年前更加诡异可怕了,她能画白骨生前之貌,还能画凶手罪恶之魂!” 她一回来,周兴父子便接连惨死,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好了,周兴父子之案到此为止,我们需要再找另外一把刀了,既然萧慕宸找到了来俊臣,那便将来俊臣带来见本王吧!” …… “苏四郎,你画的这个无脸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武承嗣走后,卢十一郎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起了慕容桓画的这幅画。 慕容桓道:“我能画出众生百像,却唯独有两人,我画不出她们的脸。” “哪两人?” “第一,便是当今圣人,第二,便是我自己!” “你自己?不是对着镜子就能画出来吗?”卢十一郎好笑的问。 慕容桓摇了摇头:“十一郎有所不知,画皮画骨难画心,而我的心不只是我,还有另一个我,所以我很难画出自己的模样。” 听到这里,卢十一郎更是大笑了起来: “你的心不只是你,还有另一个你?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难不成你这身体里还有两颗心不成?” 阿姝在一旁急了:“阿桓,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时的慕容桓才收起了笔,看了一眼李小怜,再转向卢凌一脸正色道:“卢少卿,纵然霍小怜与那名霍王之女皆有杀周兴父子二人的动机,也参与了刺杀周兴父子之事,但真正杀死他们的凶手其实是我!” 这句话宛若晴空里响过一声惊雷。 卢十一郎再也笑不出来了,卢凌的脸色也骇然惊变。 “你说什么?” 倒是萧慕宸不以为然,好似玩笑般的轻敲了一下慕容桓的额头,含笑道:“她应该是画画魔怔了,我带她去清醒清醒脑子!” …… 将慕容桓拉到大理寺外附近的一座茶馆之后,萧慕宸让她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将话说完?”慕容桓直接问。 “案子已结,你还说这些干什么?你以为卢凌是我,能包庇你的这些罪行?” “我是替天行道,不是犯罪!” 真是一个直性子! 不,她明明昨晚并非这副模样! 昨晚的戏谑含笑,杀伐果断,还有那种自信从容好似能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气势,与今日所见明明就是判若两人。 萧慕宸想到了卢十一郎适才所说的话,难不成她的身体里真有两颗心? “好,你说是替天行道,便是替天行道吧!” 萧慕宸不予争辩,又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去哪里?” 玄羽已为他打听到,今日一早,慕容桓便与苏家人做了决裂,以她的脾气,恐怕不会再回苏家。 “萧中丞似乎对我的事格外关心?为什么?”慕容桓促狭的问。 从最初的第一次见面,故意拿走她的鱼符,引她到百花楼共渡了一晚,直到现在,他对她的关注都远远超过一个只见过廖廖几面的寻常之人。 萧慕宸也笑了笑,戏谑般的回道:“如果说,我只是单纯的对你好奇,感兴趣,你相信么?” 他顿了一声,又笑道,“而且我们不是盟友么?” “周兴父子已死,我们的盟约已结束!所以,你也不用再对我有过多的关注,如无他事,那便告辞了!” 她说罢,起身就要走,却听萧慕宸道:“你一个小女郎,哪会这么忙?既然苏家已然不是一个好去处,我给你一个去处,如何?” 这句话终于让慕容桓停下了脚步。 她惊疑的回头,且警惕的看向了他。 “我知道你想查你父母之事,你父亲曾经是国子监四门馆的博士,所以你也想进国子监,昨晚你让我带你去行云馆,就是为了传开你的名声,好为以后能进国子监作准备。是么?” 昨夜的事情,她只是在梦中隐约有些印象,但萧慕宸此言无疑道出了她的心声,令她无语反驳,且更有兴趣听下去。 见她意动,萧慕宸又道:“既然苏家不同意你进国子监,我可以让你进去!我与国子监四门馆的一位博士相熟,不过……” 他又将话锋一转,狡黠般的笑道:“我也是有条件的,我的条件便是,从今以后,你便是我萧府中人,是我的专属医师,我会给你付每月的诊金,你来替我治病,直到我病好为止,你觉得如何?” 第36章 绿珠怨 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对她百利无一害。 她正好需要一个住处,也需要寻找一份营生在这洛阳城中立足,毕竟她和阿姝还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才能谈及寻找父亲母亲之死的真相,为他们复仇! “但是,为什么我要成为你萧府中人?听起来,我好像要卖给你一样?” 萧慕宸赧颜,轻咳了两声:“你别误会,我可没说要你卖给我,但我觉得,你可能呆在我府中会比较安全,因为你今天得罪了魏王武承嗣,以后可能会引来无尽祸端。” “那你就不怕我引来的祸端,让你日子也不好过?”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日子很好过,我萧家满门被灭,如今的萧家就剩我一人,我不怕连累任何人。” 这个人可真是奇怪,谈及满门被灭,他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悲伤,反而十分平静,好似谈及的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你的头发便是因为满门被灭而变白的吗?”慕容桓忽然问。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含笑抬首,微点了头。 “算是!” “可是你除了头发变白,身上好似还中了一种奇毒,这种毒虽不立时致命,却也能减短你的寿命,为什么没有寻医治疗?” “我这不是正在寻你来为我治疗吗?”萧慕宸笑吟吟的回答。 慕容桓没有再追问下去,茶肆里频频传来说书的声音,说书的故事已经由《霍小怜传》变为了另一则故事,此际听来,犹为清晰。 看到慕容桓神情犹为专注,且若有所思,萧慕宸忽然道: “喜欢看傀儡戏吗?我带你去看看!” 慕容桓还没有回答,他便已站起了身来,对她伸手道:“跟我来!” 竟容不得她拒绝。 慕容桓只好跟着他来到了另一间宾客满盈的包厢间,里面四周罩着维幕,唯有舞台上灯影交错,被人牵线的几个木偶人正在动情的演绎着一段荡气回肠的凄美故事,栩栩如生! 师傅说过,自唐以来,傀儡戏便深受民间百姓乃至宫廷达官显贵们的喜爱。 好的傀儡师甚至能让木偶有如生了灵气一般活灵活现! 而师傅手下所操控的傀儡戏便如同一个又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一般,让她感慨之余亦有身临其境之感,曾经也十分的着迷。 慕容桓思忖之时,耳畔已传来舞台上的声音: “石崇不肯交出绿珠,使者回去后,便将此事禀告给了孙秀,于是孙秀劝赵王诛杀石崇,赵王应允,派大批官兵至石崇的金谷园,大祸临头之时,石崇对绿珠道:‘我因你而获罪’,绿珠感动而愧责,流泪道:‘当效死于君前’,言罢,便从百丈高的登凉台上一跃而下,自此香消玉殒……”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谢幕,厅中一片静寂,甚至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萧慕宸见慕容桓好似无动于衷,便问:“你知道这说的是一则什么故事吗?” “绿珠怨!我师傅有给我讲过!” “你师傅?” “是,他也会表演傀儡戏,会说很多很多动听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有真情,也有假意,有爱情嗔痴的人性,也有大道三千的各种选择,但每个人的人生道路虽各不相同,最终的目标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一种寻求自我并超脱自我的慈悲境界!” 萧慕宸笑了笑:“你师傅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说书先生!那你从这个绿珠怨的故事中看到了什么?” “女子的悲哀,男人的无情!” 这话倒是将萧慕宸惊到了,石崇为爱得罪权贵不惜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而绿珠则为爱跳楼以全贞洁,这是自古以来被歌颂的爱情故事,在话本里演绎了一遍又一遍,直叫一众看客们柔肠百转、感天动地。 这小女郎年纪轻轻怎会有这种想法? 正疑惑时,却听慕容桓道:“石崇因财而死,这本身便与绿珠不相关,他得来的财也是他抢夺的他人财富,明知财会引来祸事而不散财,反而拼命的炫富,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错,得罪小人,被酷吏盯上而遭灭门之祸,又为何要将自己揽来的祸事怪责到一女子身上,他若真爱绿珠,就不会说那一句,我因你而获罪,导致绿珠别无选择,只能自尽以表忠贞!” “倘若绿珠不跳楼殉情,恐怕世人对她又是另一番评价吧?” 慕容桓说到此处,萧慕宸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而此时此刻,他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他们二人投射过来,犹为炙热。 这些目光中有不屑,也有震惊,还有一些如大梦初醒般无所适从甚至不愿接受事实的愤怒,直恨不得将他们二人生吞的表情! 萧慕宸顿感尴尬的拉了一下兜帽,忽然拉起慕容桓的手就往外跑。 留下一众看客们惊异莫名。 “乔郎,刚才那位女郎说的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道理。”人影乱乱中,一名雪肤玉貌的女子倚在一郎君怀中怔怔说道。 “也许吧,不过有一点她还是说错了,石崇确实是因绿珠而获罪,孙秀索要绿珠,石崇不给,所以孙秀才让赵王灭了他满门,起因还是在于绿珠。” 女子怔怔点头,似乎想要反驳,又终究是住了口。 这时,被称之为乔郎的男子抬起了女子白晳秀丽的下巴:“不过,碧玉,我不会像石崇一样让你遭遇此不幸的,你放心,不管我母亲如何强逼我娶其他官宦女子,我都不会同意,我乔知之这辈子宁可终身不娶,也只会爱你一人!” 女子美眸顿时盈泪,再次依偎到男子怀里:“碧玉此生也必不负乔郎!” 慕容桓被萧慕宸拉出包厢的一刻,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了那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她好像又看到了这一对男女的未来,如石崇与绿珠一般惨死的未来。 “你怎么了?” 看到她发怔,萧慕宸不禁问道。 慕容桓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哦,对了,你知道那名郎君是谁吗?” 萧慕宸顺着慕容桓的手指望了过去,看到一锦衣华服将一名美婢拥在怀里的男人,道:“乔补阙,应该也算得上是一位有名的才子吧,早年归隐,圣人临朝之后,有随左豹韬卫将军北征同罗、仆固,颇有些战功!” “不过,此人是个痴情种,听说家有一美婢,艳慧无双,他宁可不娶正妻,也要独宠那美婢一人!” 言到此,萧慕宸问,“怎么了?” “没什么,家有美婢,艳慧无双,只怕这句话传出去后,也会引来祸端吧!” “好了,别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时辰不早了,你现在便随我去萧府吧!” “不,我还得去见两个人,还有些事情我想要问她们!” “谁?” “霍王之女与李小怜!” …… 周兴父子的案子结了之后,卢凌便没有收押李小怜与那老妇的必要,便放任了她们离去。 李小怜再次回到了韶华院,她本想用积攒下来的钱为自己赎身,可发现即便是赎了身,也不知往何处去,又能干什么营生,才能养活身边的一群妇孺? 左思右想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到了原处。 慕容桓带着阿姝来到韶华院时,已是酉时一刻,日暮西沉,橘黄色的斜阳余晖在后院芭蕉树上染上了一层和煦的光晕。 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传来,更添了些许暖意。 “小暖,别跑那么快,小心一些!” 李小怜高喊了一声,脸上不自禁的洋溢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问话:“小暖也是霍王府中的人么?” “她不是,但也不过是一个与我们一样被抄家灭族的可怜人罢了。”答完这句话后,李小怜才后知后觉一惊,转身看向了慕容桓。 看了慕容桓许久之后,她才屈膝福了一礼道:“小怜今日多谢郎君相救,若非郎君以其机敏才智为我们争辩,恐怕我与姑母都将死于魏王之手。” “不必,我说的也是实话,更何况,你们也是在为我顶罪!” 李小怜的神色大变,忙低声道:“郎君莫要胡说,这里人多口杂,恐隔墙有耳!” “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慕容桓突然问了一句,“别说只是为了报恩,我并不相信这世上有太多巧合,你的姑母明明身怀绝技,有不俗的武功,她潜伏在周九郎身边,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杀了周九郎复仇,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现在?” 李小怜闻言目光闪烁,又在这时,那位盲眼老妇也走了出来,李小怜忙上前搀扶,两人来到慕容桓面前时,竟都跪了下来:“女郎,我等从今以后愿唯女郎马首是瞻!” 不仅李小怜与这盲眼老妇跪了下来,就连这院子里所有的官妓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我等皆愿为女郎效犬马之劳!” 慕容桓大惊变色,看向了李小怜。 “女郎猜得不错,我们的确是有意在等待女郎的到来!” “等我?为什么?” “因为有人告诉我们,唯有等你的到来,我们才能脱离苦海报仇雪恨!唯有你出手,周兴父子才能真正的伏法且永不翻身!” 慕容桓更加诧异道:“这个人是谁?” 第37章 天上掉下一人 李小怜拿出了一个木偶,递到慕容桓手中,道:“其实我们也不知他姓名,但知道他是一个道术极高的高人,他说过,你若问起,那便将这只木偶给你,你便能知道他是谁了。” 慕容桓的神情再度变了:这只木偶雕刻的分明是她十岁左右时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在桃源村的庄子上,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而能将她十岁的样貌记得如此清楚且能雕刻得这般栩栩如生的人便只有她的师傅了。 师傅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隐者,曾经她也问过他的来历,但他都巧妙的将话题转移了开,从未告知过她姓名,出于对师傅的尊重,她也从未刨根究底的问其过去。 但她相信师傅是一个心中有大善、大慈悲之人。 他云游四海,不理俗尘,是将心中大道修炼到无欲无求之境界的人,又怎么会管这些事情呢? 回到洛阳城后,她便总感觉身后似有一双手在操控着一切,并指引着她去做一些事情,她以为是她身体里的另一灵魂李灵桓所为,可未想李小怜却给出了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看到这只木偶,慕容桓心中暖意陡生,不自禁的便想起了一些与师傅相处的美好回忆。 无论是吹笛、还是调香抑或是这画众生之相的画技尽皆得师傅所传,包括她能在庄子上平安的活下去,恐怕也是因师傅的庇护才有了那几年的平静安宁吧? “阿桓——” “女郎,你怎么了?” 阿姝与李小怜的叫唤顿时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无事,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问了。”她转而问,“你们,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 韶华院毕竟是青楼,谁会愿意在这里蹉跎自己的生命? “我们除了卖艺,也做不了其他营生的活计,便只能呆在这里。”李小怜垂首道。 “大道三千,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很多次的选择,只要你们想,便有其他路可寻。”慕容桓说罢,又看向李小怜道,“我会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干了?” “当然愿意,女郎请说!” …… 离开韶华院时,夜幕再次悄然降临,虽未到宵禁时刻,但温柔坊街道上的人群已然渐渐少了,街道两旁的茶馆酒肆、当铺作坊再次笼罩在氤氲缭绕的薄幕月华之中。 阿姝见慕容桓在街道上好似漫无目的的行走,不免担忧问:“阿桓,我们真的不回苏家了吗?” “是,苏家现在也不太安全,之前周侍郎对我犹为关注,屡次想骗我入他周府,恐怕也是苏家的人向他告了密。” “苏家人?那会是谁?”阿姝紧张的问,“难道是大夫人?大夫人好像十分不喜阿桓。” “不是,秦氏不过是因为惧我而不喜我,但苏三夫人却不一样,师傅曾与我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心与相貌是截然不同的,所以要画出她们的心便十分有难度,要靠自己的理智去判断她们的行为逻辑。” “当年我母亲身负重伤,回到苏家后,父亲竭力相救,苏三夫人邱氏便装出了一副十分温柔贤良怜悯我们的模样,时刻守在母亲的榻前照顾我母亲,有一次父亲累得睡着了的时候,我便见那邱氏陡地变了脸色,在我母亲身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后来大约是什么也没有搜到便很是凶狠的用针在我母亲身上扎了好几下,那时我母亲昏迷不醒,不能动了,无力反抗,我便与邱氏打了起来,此事很快便被下仆们闹到了祖母那里,我向祖母解释原因,但苏家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他们都相信邱氏所说的,说我是一个怪异的孩子,自此以后苏家上下都惧我行事诡异。 父亲死了之后,我守在父亲的灵堂,她趁着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又来找我,脸上挂着极温柔的微笑,却拉着我的头发,撕烂了我的衣服,说什么要检查我的身体,于是,我便随手抓来一把剪子捅伤了邱氏。 当祖母带着一众奴仆赶来时,邱氏又摆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温柔模样,说我是因为失了父亲母亲,所以举止疯颠,后来他们便商量着将我和你送到桃源村的庄子上。” 阿姝听到这里十分诧异,也十分难过,这些事情,她小时候也听说过,但苏家所传的都是对阿桓行为举止的怪异恐惧,她起初对阿桓也是有些许畏惧的,但后来相处下来后,发现并不是苏家所传的那样,即便是后来阿桓身体里生出了另一个她,也没有苏家传的那么可怕。 “阿桓,小时候的这些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苏三夫人真的是这样子的?” 很难想象那个笑起来那般温柔且对苏家上下所有人都好的苏三夫人竟然对阿桓是这幅模样? 慕容桓看了阿姝一眼,阿姝连忙道:“我不是不信你,阿桓,即便苏家所有人都不信你,阿姝也一定是信你的,因为阿桓从来不会说谎。” 慕容桓笑了笑:“我没有怀疑你不信,只是陡然想起这些事情,让我忽然明白了师傅曾经所说过的话,也明白了邱氏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两面。” “为什么?” “大约便是虚伪的人性吧,慈眉善目以及微笑是她的保护色,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真正的内心,她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我父亲母亲,甚至在苏家伪装出一幅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模样,应该是想从我父亲母亲身上得到什么。” 阿姝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又疑惑:“那她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 话音刚落,慕容桓陡地高喝了一声:“小心!”同时揽起阿姝的腰身,脚步向后一滑,倏然退后了三尺。 “砰”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空而降,就这么硬生生的砸在了她们面前,顿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阿姝忍不住尖叫一声:“阿桓,是个人,有人从空中坠了下来!” 慕容桓抬首,就见旁边是一座酒楼,一扇门窗打开,昏暗的房间里一道人影闪过,慕容桓立即拉了阿姝的手,奔向酒楼之中,但见这酒楼里竟然也在上演着一出傀儡戏,有数名形色各异的看客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戏台上的人偶衣裙如花般散开。 她仔细观察了这些人片刻,没有作过多停留,便直接朝那间开窗的房间里奔了进去,猛地推开门一看,竟然见到一双脚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阿姝将目光再次往上移,就见到一张已然看不清五官面目全非的脸。 “啊!” 阿姝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顿时惊醒了酒楼下大厅中的一众看客,顿时,有数人闻声好奇的跑了过来,看到房内情形时,一个个也惊惧的跑了开。 “阿桓,太可怕了,我们快走吧!” 阿姝想要将慕容桓拉开,却在这时,楼下已传来疾行而来的马蹄声,慕容桓仔细听了一下,从心中估算出大约有五十来人。 “大人,这里有一名死者!” 楼下传来乱轰轰的声音以及官兵们的喊声。 转眼,那一众官兵已然呼啸着“闪开、闪开!”并很快激涌到了这间房外的廊庑间。 慕容桓转身,看到为首之人竟然又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你们怎么在此?” 邱神绩厉声问了一句,带着两人走进房间,乍一见房梁上挂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两名金吾卫也吓了一跳。 “大人,这里还有一名……一名面目尽毁的死者!”其中一名金吾卫颤巍巍的禀报。 邱神绩神情微变,旋即便怒目瞪向了慕容桓,喝道:“抓住这两名凶手!” “不不不!大人,我们不是凶手,你抓错人了!”阿姝急着喊道。 慕容桓正要说话,脑海里突地响起一熟悉声音:“垂拱四年,邱神绩被女帝任命为清平道大总管,本欲去镇压李冲叛乱,未料到达博州之后,李冲遭百姓所杀,邱神绩见无叛可平,为了向女帝邀功,竟杀害当地官吏近千余家人,因此而被女帝封为金吾卫大将军。” “此人亦万死不足以赎其罪,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李灵桓! 这是她第一次在非梦境的情况下如此清晰的听到李灵桓的声音。 第38章 画死者之貌 “不必!我自己来解决!” 慕容桓陡地说了一句,令得阿姝与一众金吾卫诧异莫名。 “邱将军,我若是凶手,会傻到在杀了人之后,还留在此处等着你来抓吗?” “而且这两人一坠楼,一上吊,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邱将军怎会如此迅速的赶到此地?” 邱神绩神情微变,旋即冷笑道:“金吾卫本就有拱卫神都之责,适才有人向本将军报了案,故而本将军才能如此及时的赶到此地,你休要狡辩!” “那是谁报的案?案未发生,便有人先预见了此事而报案,难道此人不更加可疑吗?” “我劝邱将军此刻立即包围这酒楼,真正的凶手恐怕还混迹在这里的客人之中,若让真正的凶手逃脱,那才是真的坐实了邱将军包庇凶手,企图陷害我的罪名!” “你——” 邱神绩皱眉欲喝斥,这时又传来一清朗声音道:“邱将军,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姝闻声不由得心生惊喜,抬头望去时,果然就见是一头白发气质出尘如画的萧慕宸走了过来。 “是白发郎君!不,是萧中丞!”阿姝连忙招手道,“萧中丞,我与阿桓不过是恰巧从这酒楼下路过,突然一人从空而降,差点砸到了我与阿桓,还好阿桓拉着我及时躲开,要不然,现在我们也会变成两具尸体了。” “阿桓看到有人坠下,才带着我来到这酒楼里瞧,未想刚推开此门,就见到这吓人的一幕……” “然后,我们还没来得及走开,邱将军就带着金吾卫来了,一来就说我们是凶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分明就是故意陷害我与阿桓!” 萧慕宸道:“不错,这听起来确实是一起预谋陷害,看来凶手是有意针对这位小桓郎君来的!” “邱将军,如果凶手这么好抓,那还需要大理寺衙门与我们御史台干什么?办案还是要讲究证据,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来判定谁是凶手也不迟!” 言罢,又对身边的玄羽道:“即刻通知大理寺的人来,查验现场痕迹与验尸还是大理寺的人比较擅长!” 后面这一句自然是说给邱神绩听的。 萧慕宸依旧温言含笑,但慕容桓已然觉察到邱神绩的神情陡然紧绷,甚至暗暗握紧了拳头,方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那是自然!”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萧中丞一句,萧中丞虽然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但也要考虑一下圣人的底线,不是任何事情,圣人都能包容你的!” “多谢邱将军提醒!” 萧慕宸笑了笑,又问玄羽:“武陵越有赶来吗?趁着凶手还未逃远,将案发之时所有在这酒楼中的人都控制起来,逐一盘问!” “包括邱将军带来的这所有金吾卫,一个也不能走!” “喏!” 玄羽领命离开,邱神绩的脸色再度大变。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怀疑是我金吾卫杀的人?” “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忧凶手会佯装你金吾卫的人逃走,毕竟此时此刻能唯一不被邱将军怀疑的人就只有你金吾卫的人了,而往往最不易被察觉的人却是最可能的凶手,邱将军,你说是吗?” “你,胡说八道!岂能像你如此查案?”邱神绩暴怒,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那你又怎么会如此恰巧的出现在此处?” 这是将疑点转嫁到了萧慕宸的身上。 萧慕宸笑道:“我与这位小桓郎君有约,所以一路跟踪至此,这不奇怪吧?” 未等邱神绩答话,他又上前一步,看向了房间内悬挂着的面目尽毁之人,道:“凶手将其划得面目全非,看来是不想我们查出死者的身份,包括楼下的那名死者,面部朝地,想来现在也已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说罢,转向了慕容桓,问:“你能画出这名死者的原貌吗?” “哈,开什么玩笑,都这副样子了,若是没有见过她的人述说,谁能画出这名死者的原貌?”邱神绩冷笑。 萧慕宸道:“那可不一定,她可是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的人,何不让她试试?” 邱神绩的脸色再度沉了下去。 这时,慕容桓果然回道:“我可以!” 于是,萧慕宸便朝这酒楼中正瑟缩躲在一团的杂役们喊道:“店家,取笔墨纸砚来!” “喏!喏!” 一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忙从柜台下寻了笔墨纸砚,跑到萧慕宸面前,恭敬道:“这位大人,笔墨纸砚在此!” 萧慕宸示意他将笔墨纸砚给到了慕容桓,然后再转向这名低眉谄笑的掌柜: “你是这里的掌柜吧?” “是是!” “掌柜的心很大啊,酒楼里有人行凶,杀了人,你们竟然浑然不知,是连半分响动都没有听到吗?还是你这座酒楼本就是一家黑店啊?” 掌柜的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冤枉,我们酒楼生意确实不怎么好,所以便想出了这一出演绎傀儡戏的法子来给客官们助兴娱乐,这才吸引了一众看客过来,但绝不是什么黑店啊,请大人明察!” “那定下这间包厢的客人是谁?掌柜总该知道吧?” 中年男子仔细想了想,突地眼冒精光,答道:“是一个身材很高大魁梧的男子,今日午时一刻便来定下了此包厢,给我了一锭银子,还不让找,他叮嘱我此包厢今日不许任何人进去,之后便走了,直到了酉时一刻时,他又带来了另一名男子,都是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氅衣,戴着斗笠蒙着面,让人看不清脸,他们进了这里后,让人送了几道小菜进去,便吩咐我不用再管他们了,于是我也让店里的伙计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我们也没有见有两名女子走进去啊,也没有见他们二人出来!” 房间里悬挂着的死尸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这身材和衣裙来看,明显是女子无疑了。 “如此说来,这并不是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这两名死者是有人暗中转移到此处,然后再伪造出一坠楼一上吊的案发现场。” “既然你说,你没有见那两个男人出来,那这两个男人又去了哪里?” 萧慕宸话刚问完,慕容桓接道:“我有个办法,可以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你的画画好了?”萧慕宸问。 慕容桓点头,便将手中画像递到了萧慕宸手中,那掌柜的目光偶一瞥过来,陡地指着画像上的人惊叫起来:“怎么会是她?” “她是谁?”萧慕宸与慕容桓齐声问。 掌柜惊魂甫定,眼中露出些许凄凉:“这女郎乃是一贩运商之女,名为谢紫峨,早年的时候,她与他父亲到神都洛阳来行商,我们还见过一面,当时她才刚刚及笄,性情十分豪爽,擅结交豪杰,谈起经商之道来头头是道,便连我听了都不得不佩服,后来听说她嫁与了江湖一侠客,自此便隐姓埋名了,但就在一个月前,我又见到了这女郎一面,但她看起来十分忧伤,并没有从前那般豪爽乐观之态,我问起她父亲与夫君之事,她也绝口不提,只说什么要重振家业,怎么会……” 说罢,他似乎还不愿相信,问慕容桓,“小郎君,你这画不会画错吧?” “我从未见过这女郎。” 慕容桓的答案让掌柜的面色瞬间苍白下去,神情也由惧怕变为了怜悯。 这时,玄羽来报:“武陵越已然将这酒楼里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正在逐一进行盘问,另外,大理寺的卢少卿也来了!” 玄羽话落,卢凌已然带着一众捕快匆匆赶到了这廊芜间,卢十一郎见到房中悬挂了的尸体,也惊喝了一声:“这谁干的?手段竟然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女人,快将她放下来!” 捕快们应命入内,由两人将悬挂的尸体取下,其他人开始检索现场。 仵作辛卫开始验尸。 “卢少卿,地上留有脚印,看尺寸大小,应是两个男人的脚印,但奇怪的是,却没有留下死者的脚印,楼下的那具尸身应是从这窗口丢下去的,但窗台上也未留下任何人的脚印。” 卢凌点头,又看向了辛卫,就听辛卫道:“这名女子应该是死在今日辰时三刻,身上有许多伤,应是与人博斗过,真正的死因我还需要回去后剖尸来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死后再被人悬挂上去的。” 卢凌再次点头:“那就带回去验!” 正要走时,萧慕宸突然道:“等等!”旋即又转向了慕容桓:“你刚才说,你有办法知道那两个男人去了哪里?” 第39章 引出凶手 慕容桓点头道:“这名掌柜刚才说了,那两个男人午时三刻进来的这间厢房,并没有见有女子进来,那这名女尸以及楼下的尸身又是怎么被带进这厢房的?所以我猜测,他所形容的两个身材槐梧且高大的男人其实不只是两人,而是四个人,只不过他们用宽大的氅衣将这两具尸身给掩住了。” “若是掌柜的仔细瞧,应能瞧见!” 掌柜的眼前灵光一闪,又道:“哦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他们的确一人有抱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我以为是来谈生意的,就没有在意,这么说来,其实是他们将尸身藏于匣子里带了进来。” “但他们为什么杀了人,还要将尸体带到我这里来伪装她们上吊或是跳楼,这不存心害我,让我生意做不下去吗?” “诸位大人,你们一定要查出真凶,为我这如意楼还一个清白啊!” 卢凌与萧慕宸都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卢十一郎便回了句:“掌柜的请放心,如果你能提供足够多的线索助我们查出真凶,自然会还你这如意楼清白!” “你继续说!”萧慕宸又示意慕容桓道。 “这两个人,将其中一具尸身丢至楼下,其一可能是想借有人坠楼之名杀我,其二则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窗台上没有脚印,说明他并没有通过窗口逃出去,而是选择了另一个隐藏自己身份的途径,而这个办法极有可能是,他们伪装成了这里看傀儡戏的看客。” “我进来的时候,将这里所有的看客们都看了一遍,且记住了他们的模样,一共有三十二人,只需要将这三十二人全部找到,我便能从这三十二人中找到这两名凶手。” “你怎么找?”卢十一郎好奇的问。 “掌柜的见过这两人,我只需要根据他的描述画出这两人即可!” 掌柜一听,忙摆手道:“可这两人都戴着斗笠,遮了面,我根本没见到他们相貌啊!” “你只需将你记得的两人特征说出来即可,我会根据你的描述来拼凑。” 听到慕容桓这样一说,一旁的邱神绩彻底傻眼了,想要说什么时,武陵越从楼下走了上来,向萧慕宸禀报道:“萧中丞,内卫府与大理寺已然包围了这座酒楼,酒楼里的看客也已全部寻回,并盘问了一遍,但还是找不到线索,这些看客们都是洛阳神都里的一些纨绔子弟,胆子小的狠,可以排除为凶手的可能性。” “一共有多少看客?”萧慕宸问。 “三十人。” “那就是没有全部寻回,跑了两个!” “这不可能,我带来的人已及时的包围了这里,周边也有派人搜寻过,并未见有他人。” 萧慕宸便将目光转向了邱神绩:“邱将军,你今日又带来了多少人?” “五十人!”邱神绩随口答道。 “那就去数一数这里的金吾卫是否只有五十人。”言罢,又问慕容桓,“凶手的画像画好了吗?” “嗯!画好了!” 慕容桓点头,将画像递交到他手中,萧慕宸微锁了眉头,就见纸上干净得跟什么似的,啥也没有。 不过,他还是慢条厮理的将画纸折了起来,胸有成竹道,“另外,告诉他们,大理寺的画像师已然画出了凶手的模样,让他们二人出来自首,依照大周律,自首者可以免除死罪,这是我们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喏!” 武陵越应命,下去前,不由得看了慕容桓一眼。 慕容桓又道:“我与摄月君一同下去!” 邱神绩似要说点什么,但却找不到一句反驳的理由,便只能干瞪着眼,看着武陵越与慕容桓一同走到了楼下,对着楼下的金吾卫喊道:“我知凶手就混迹在你们这些金吾卫之中,若是现在出来自首,可以减轻刑罚,免除死罪,若是不出来,那我便让这里的画像师来认你们的脸了!” 在武陵越说这句话时,慕容桓已然将目光搜寻向了这酒楼之中黑压压的一群人,果然不出她所料,金吾卫中的确多出了两人,她再凭着对之前所记下的看客们的相貌逐一甄别,很快便找到了两个目光闪烁的可疑之人。 “就是他们二人了!” 随着慕容桓的手一指,那躲在人群中的两人果然心虚而骇惧的想要向外跑。 武陵越大喝了一声:“抓住他们!” 两名内卫立时如同抓小鸡一般将那两人提到了卢凌与萧慕宸以及邱神绩面前。 几人就见这两人竟是如竹竿一般瘦的年轻男子,年龄不到二十岁。 “这名掌柜不是说是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吗?怎么可能是这两人?”邱神绩不屑的冷嗤道。 两名男子也立即跪伏在地:“各位大人,冤枉,小的们真的不是凶手!” “不是凶手,你们跑什么?” 慕容桓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在来的时候便已经准备好了这身金吾卫的衣服,所以被换下来的那两件黑色大氅衣以及斗笠应该还在这个厢房。” 闻言,卢凌便立即吩咐大理寺捕快:“再去这厢房里搜检,看看有没有暗格可以藏物,房梁、地板下全部再搜索一遍。” “喏!” 三名捕快应命再次进了包厢中搜寻,片刻之后,其中一名捕快果然在房梁上发现了一黑色藏物,便取了下来,递交到卢凌面前:“卢少卿,确有此物,藏在了房梁之上!” 卢凌打开来看,见里面果然是两件大氅衣以及斗笠,便丢到了那两名男子面前:“都穿上戴上,再给这位掌柜的认!” 两名男子骇惧得不敢动,卢十一郎便踢了他们一人一脚:“还不赶紧穿!是要我大理寺的人来动刑吗?” 其中一名男子吓得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不是我们兄弟二人,我们不是凶手,只是收了主家的钱,帮忙抛尸而已,是雇主让我们选择这里来抛尸的,也是那名雇主说,这位小郎君必然会在此经过,要我们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这位小郎君。”说罢,男子还从袖中拿出了一幅画像,递到萧慕宸手中,“这是雇主给我们这位小郎君的画像!” 萧慕宸打开来看,就见这画中人正是一身白袍站在海棠树下长身玉立的慕容桓。 “那你们说的这个主家又是谁?” “是……是郭府的管家!” …… “这郭府也便是之前与周九郎一同被杀的郭二郎之家,现在郭家的家主郭弘霸也算得上是一酷吏小人,当年李敬业叛乱,他便在女帝面前咬牙切齿的说要抽李敬业的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骂得圣人大快人心,便提拔了他为监察御史。” 卢十一郎将调查到的郭家资料摆在了案几前,对卢凌、慕容桓与萧慕宸三人说道,“还有一件让人不得不提的事是,这位监察御史曾经为了讨好上司,有尝过魏大夫的粪便,所以他还光荣的得了个‘尝粪御史’的称号。” 说完,卢十一郎掩了嘴一个劲儿的闷笑,见其他人不笑,又继续道: “依据这位苏四郎君所画出的画像,我们已确认了死者的身份,乃是郭二郎新纳的两名妾室,而这位叫谢紫峨的正是一个月前被郭二郎看中而抢回去的。” “那到底是谁杀了这两名女子,动机又是什么?” 第40章 奇怪的郭大夫人 卢十一郎很快便将郭府的管家“请”到了大理寺。 一入大理寺的审讯室,这位郭府管家便吓得冷汗涔涔,赶紧跪了下来。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听了家主的命令,将这两具死尸体交予他人抛尸而已。” “那就是说,是你们家主杀的人喽!” “也不是,不是家主,是……是大夫人!大夫人自从二郎君去了之后,这两日就不停的发疯,而且怀疑二郎君新纳的两名妾室勾引我们家主,便时常对府中婢妾们打骂,这两名妾室便是被大夫人不小心打死了的。” “既然是不小心打死,又为什么要在她们死后毁掉她们的容貌,再让人送到如意酒楼那里抛尸,以此来陷害苏四郎君?郭大夫人此举又是何意啊?” 卢凌这般问,这位管家脸色便僵了,嗫嚅了半天的唇,才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大夫人见这两名妾室美貌,便心生了妒嫉之心吧,我们家大夫人相貌平庸,自从嫁到郭家,并不得家主喜爱,家主也纳了好几房妾室,每日只到各位姨娘房里留宿,有好几年都没有进过大夫人的房间,其实那二郎君也是大夫人从一位姨娘那里抢来养在膝下的,后来那位姨娘还因思子心切而病逝了,大夫人自此以后就像是得了疯病一般,总是做梦梦到有人想要害她,时常脾气不好就打骂下仆们。 正好我们家二郎又无故与周九郎死在了一起,虽然这案子结了,乃是周兴父子罪有应得,可是我们家大夫人心里不服啊,她又不敢与大理寺、不敢与官府对抗,便只能对着下人打骂出气,谁知这一顿打却是过了头,将二郎君的两名妾室打死了。” 这管家话中有话,是在暗讽大理寺办案不公,未将郭二郎之死查明真相。 卢凌心中明了,闭口不言,而是让卢十一郎暂时将这管家拘了起来,旋即便叫来仵作辛卫,问:“可有验出这两名女子的真正死因?” 辛卫将两枚带血的铁钉摆在了案几上,道:“这两名死者在死之前饮过大量的酒,且都与同一男子行过房,身上有残留的痕迹,不仅如此,她们二人身上都有鞭伤,还有掌印,而两人最终的死因都是因为一枚透骨钉。”说着,他指向案几上的两枚铁钉,续道,“也就是这个,我猜测这两名女子在死之前应该都有与人拼命缠斗过,这可能是一起刺杀!” “所以那位管家还是说了谎,这两名死者并非是被大夫人活活打死的。” 慕容桓接道,又问仵作:“辛仵作,你可以验出这两名死者的大致年龄吗?” “可以,根据牙齿的磨损程度、皮肤的松弛度可以推测都是妙龄女子,而这个谢紫峨,可能还不到十五岁。” “不到十五岁?” 萧慕宸也似想到了不合理之处,卢凌好奇的问:“怎么了?” “那位掌柜说,几年前,他见到的谢紫峨便已经是及笄之龄,而且一个月前他也见过谢紫峨。” 卢凌亦心生疑窦:“会不会是苏四郎君的画有误?” “不会!”萧慕宸斩钉截铁道,“我相信她从未见过这位谢紫峨,只是凭骨相画出了这个女子而已。 我信她的画!” 卢凌亦点头看向慕容桓:“如果你的画没有错,那便是那位掌柜说了谎?” 慕容桓摇头:“不,掌柜的也不会说谎,我猜测,可能还有另一个谢紫峨存在。” “另一个谢紫峨?”卢凌与卢十一郎同时诧异出声。 “是,另一个相貌相似之人!”言罢,慕容桓又道,“卢少卿,我想去看一看这位郭家的大夫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在两日之后给你答案。” …… 卢凌应允了她时间,慕容桓便带着阿姝与萧慕宸离开了大理寺,正准备前往郭家时,萧慕宸突地拉住了她的手道:“折腾了一宿,你不累吗?先到我萧府去休息一下。” 昨夜在那如意酒楼中折腾了半夜之后,剩下来的半夜便是在大理寺中渡过的,慕容桓确实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我只怕耽误的时间越多,死的人会越多!” “你是有怀疑的人了,是吗?” 萧慕宸这一问,慕容桓点头:“是,我来洛阳城只有短短几日,熟悉我的人并不多,郭家人从未见过我,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的画像,除了苏家人,我想不出还有谁。” “那你怀疑是苏家的谁想要陷害你?” 慕容桓忖度了一刻,道:“应该是苏三夫人邱氏和她的父亲邱神绩吧!” “只是专门杀两人来为我布这个局,我觉得可能性还是不大,郭家一定还有其他想要隐藏的秘密,所以,我想亲自去看一下!” 见她如此执着,萧慕宸也不好再阻拦,却坚持要陪同她一起去郭家看看。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晨妆破小寒,碧穗吹烟直,成群蝴蝶绕梁而舞。 洛阳的街道上已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宝马香车往来不绝,玉辇奔驰,金鞭络绎,龙衔华盖,凤叼流苏,迎着霞光铺照,闪烁着璀璨金光,处处彰显着神都洛阳的繁华鼎盛。 萧慕宸不知从何处弄了辆马车来,慕容桓一上马车竟然睡着了,待醒来之时,方听到车轮辘辘声,身上似乎还盖着一件白羽大氅,而萧慕宸便坐在马车的另一侧也正合眸而小憩。 珠帘半卷,晨光破入,照得沉睡中的男子更加美如画卷。 但慕容桓却有一种不真实之感:萧慕宸对她投来的缕缕善意,似乎都不太寻常。 从小到大,她只有从父亲母亲以及师傅和阿姝身上感受到对她的纯粹善意和关心,其他的人更多是对她的冷漠与惧怕,就如同苏家。 也不知是否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注视,萧慕宸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迎着慕容桓呆怔的目光,极为和煦温柔的一笑。 这一笑如同暖泉注入心涧,慕容桓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你睡醒了?难得这一次没有做梦吧?” 萧慕宸的一声问打破了她的沉思。 慕容桓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将身上盖着的白羽大氅递到萧慕宸手中,谁知萧慕宸道:“早春天气还有些寒,你穿得太单薄了,这件衣服是我让玄羽刚从街上买来的,便送予你了!” 慕容桓不再推辞,却是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让萧慕宸怔住了。 他的神情变了变,让慕容桓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一丝愧疚怜悯,还有一缕看不懂的凄伤。 旋即,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嗔怪般的笑道: “你这小女郎,在胡思乱想什么,对你好也要说出一个理由吗?我乐意还不行吗?”顿了顿,他又将话锋一转,“或者,你就当是我有求于你吧!我还需要你来治我的病,为我续命!” 话说到这里,马车突然一顿,骤然停了下来。 “郎君,郭府到了!” 随着玄羽的一声,车厢之中的对话被打断,萧慕宸打开了车帘,下了马车后,并向慕容桓伸出手。 慕容桓迟疑了一瞬,终是搭着他的手腕下了马车。 阿姝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一幕,有些怔怔发呆。 “看什么呢?你这丫头,快走啦!” 还是玄羽提醒了一句,将她从胡思乱想的梦境中唤醒,几人便快步走到了郭府门前。 看着这座修建得飞檐翘角、金瓦重叠的郭家府邸,朱漆的大门上挂着“郭府”两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府门前还有两头巨大石狮,光是那描绘得金碧辉煌的彩灯,便让慕容桓有些诧异的若有所思起来。 “阿桓,这郭家看起来也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呢!”阿姝也不禁叹道,“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病人,如果有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能挣一笔诊金?” 现在苏家不能回,以后还有可能在寄居在萧家,虽然这位萧中丞看起来很好说话,可毕竟不是阿桓的亲人啊,待他病好以后,她与阿桓还是要离开的。 钱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钱以后才能在洛阳城买一座宅子,她与阿桓才能有自己的家。 慕容桓点头:“有的,他们家的大夫人不正有疯病么?” “那真是太好了!”阿姝开心道。 玄羽陡然想到了那日提及他家郎君有病,阿姝那欢快的表情,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太好了,是这个意思啊!” “对啊,这样我们就有钱赚了呀!” 阿姝高兴的去敲门,门倏然被打开,一个门僮探出头毫不客气道:“干什么?我们郭府最近不接待客人!” 慕容桓立即将萧慕宸推到了门前:“萧中丞奉旨查案,也不让进吗?” 门僮这才骇然变了脸色,连门都不管了,匆匆跑去向郭家的家主禀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慕容桓才见一身材槐梧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众仆从来到了门前,笑容可掬的向萧慕宸拱手道:“原来是萧中丞,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见到这名男子的一刻,慕容桓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道黑影。 冬日里雪花飘落,两道极亮的厉光破空而来,挑起无数嫣红的梅花瓣飘落。 母亲便倒在了梅花散落的雪地上…… 在慕容桓失神之际,萧慕宸淡然而笑:“听闻郭御史的夫人得了重病,有些神志不清,萧某特意带来了一名神医来给看看。” 原来这便是那位尝粪御史郭弘霸。 郭弘霸连忙拒绝道:“不瞒萧中丞,我家夫人这病其实也不是最近才得了,而是一直以来的毛病,只不过最近因犬子之死而越发严重了,郭某也找了有名的大夫来给夫人看过,但都说此乃心疾之症,无药可医,所以……” 他话未完,就听萧慕宸道:“正好,我带来的这名神医专治心疾之症,她非不治之症还不给治。” 第41章 探秘 郭弘霸的脸色僵了一僵,最终还是将萧慕宸与慕容桓请进了郭府,原因无他,只因这位中丞大人笑得太温柔好看了,面对这笑容,他竟跟中了迷药一般无力反抗。 进了郭府之后,慕容桓的神色再度冷凝,就见这府中连地上都铺满了时新的鲜花,路边两侧也有美婢擎着香鼎,女婢们身上都穿着华服,艳光四射,看着比她之前穿的衣服都要好。 郭弘霸不过是一名八品的监察御史官职,府中女婢所穿的衣衫竟然比苏家的那些女郎们也差不了多少。 阿姝更是频频咋舌,叹道:“郭大人,你们家的婢女都穿得这么好啊?郭大人待下仆们可真好!” “那是当然,下仆们也是人嘛,总不能主人家飞黄腾达了,还紧缩下仆们的衣食,我这个人是很愿意与他人共享富贵的!” “郭大人您真好,在郭家为仆可真幸福!”阿姝再度感慨了一句。 玄羽在一旁撇了撇嘴,暗道:真是个愚蠢的丫头。 一旁的郭弘霸虽脸上挂着笑容,背上却是泠汗涔涔。 他匆匆迈着脚步,将慕容桓与萧慕宸请到大堂之后,便立即让两名美艳的女婢端了茶上来。 “新进的蒙顶甘露茶,请萧中丞尝尝!” 在郭弘霸的目光示意下,两名女婢纤纤玉指托着茶盏,小心翼翼的举到萧慕宸面前。 阿姝抬眼瞥见,那两名女婢不停的在向萧慕宸抛媚眼,暗送秋波,轻纱掩映下的胸前白兔乱颤。 萧慕宸微微愣了一愣,刚欲接过茶盏,就听到阿姝的声音很不合适宜的响起:“两位姐姐,你们衣服穿得是不是少了一点,而且,你看这胸前的衣服都快掉下来了,让客人看见,多丢人啊!” “砰!” 堂中顿时发出几声茶盏落地的脆响以及一声极沉闷的憋笑,阿姝寻着声音一望,就见正是那一旁站着的玄羽已掩着嘴笑得直不起腰。 郭弘霸的脸色更是涨得通红,连忙对两名吓得花枝乱颤的婢女喝斥道:“下去,都滚下去!” 言罢又对萧慕宸道歉道:“抱歉,萧中丞,刚才这两名女婢毛手毛脚扫了中丞的兴致,要不我们再换个地方聊聊?” 萧慕宸浅笑不语,察觉到慕容桓一直凝视着郭弘霸且神情异常,双手指节更是紧紧的攥了起来,甚至有随时攻击向郭弘霸的冲动,他忽地起身,走到了慕容桓的身边,紧握起她的手,对郭弘霸道:“长聊就不必了,我刚刚也说了,只是带了名神医来给郭御史的夫人看看病!” “哦对了,尊夫人现在在何处呢?” …… 郭大夫人的院子竟然与郭弘霸所在的中堂相隔甚远,几人刚至院门前,就听到里面一阵乱轰轰的大叫声、脚步声与磁器碎地声一并传来。 慕容桓刚迈出门槛,就有一物迎头砸过来,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握,便抓住了一只小杌子。 杌子落下,眼前立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神情似哭似笑,嘴里一直喊着:“报应!都是报应!你也会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郭弘霸十分不悦,喝道:“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连大夫人都伺候不了了吗?” 一众婢仆战战兢兢扑倒在地:“奴该死!奴该死,是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大夫人!” “滚滚滚!都滚下去!” 郭弘霸这一声喝,众仆们立即作鸟兽散,这时,萧慕宸突地唤道:“等等,郭御史,你将这院中的仆婢都赶走了,谁来照顾尊夫人?我带来的神医只是给夫人看病,总不能还要她来照顾尊夫人的饮食起居吧?” “岂敢岂敢?”郭弘霸笑道,又将目光指向其中一名仆妇,“就你吧!你留下伺候夫人,其他人都下去,不要打扰了神医看病!” 那仆妇身子一僵,吓得面若死灰,又认命般的点头:“是,奴遵命!” 郭弘霸犹疑了一刻,又笑道:“萧中丞,那夫人的病就劳烦这位神医了!我……” 萧慕宸点头:“如果郭御史没什么事,就忙自己的去吧,我在此稍坐片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郭弘霸脸色微僵,笑了笑,只好带着仆从退了下去。 待郭弘霸与院子里的一众仆从一走,萧慕宸便让玄羽将那仆妇带到了一旁,然后看向慕容桓:“你怎么了?为何看见这位郭御史,会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慕容桓沉吟了片刻,回道:“他也是参与了刺杀我父亲母亲的人之一,我记得他那双眼睛!” 随着记忆的逐渐复苏,那一双双围杀母亲的刺客之眼已越来越清晰的浮现于脑海,即便是蒙了面,她也能逐一描绘出这些人的面容。 这也是她跟师傅学艺修道以来,最先学会的事情:摸骨画像、以模糊的形象来临摹出清晰的整体。 “原来这位郭大人竟然是杀了郎主夫人的仇人,阿桓……”阿姝也跟着难过起来。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问:“你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听说是孝敬皇帝李弘身边的暗卫,也是一名医者,更是李淳风的传人。” “李淳风?” 听到李淳风三个字,萧慕宸的神情也极为惊讶的一变:“李淳风不仅精通天文、历算、阴阳、道家之说,还是史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的人,他是真正超脱了尘世之外寻求到大道真谛之人,你的母亲竟是他的弟子?” “我也只是听他人说,但不知其真实性。” “那你知道你的师傅又是谁吗?”萧慕宸转而问。 慕容桓摇头:“不知。” 萧慕宸沉默了下来,不再追问,神情中有几疑窦,又有几分恍然。 就在这时,院子里骤然又响起凄厉的大笑声:“你们是谁?来看我笑话的吗?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我要杀了你们……” 几人寻声望去,却见那郭大夫人不知从何处寻了把菜刀,对着空气一阵乱砍,阿姝吓得赶紧躲在了慕容桓的身后,待郭大夫人举着菜刀冲过来时,慕容桓单手击落了她手中的刀,同时用肘击在了她的后背上,将她击晕了过去。 “阿姝,将她拖到房里去吧,我们开始用香催眠!” “好!” …… 郭大夫人的房间并不如她们之前所见到的郭府别处那般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子屎尿般的臭味。 阿姝捏了捏鼻,忍不住叹道:“你们这怎么回事,你们家大夫人的房间没有收拾过的吗?怎地味道这般大?” 那仆妇闻言连忙跑过来:“我来收拾!我来收拾!”,旋即将床上脏乱的被褥给抱了出去,又重新换了一床干净的进来。 “房间里也打扫收拾一下吧,看着郭府门前这般气派,为什么郭大夫人院子里会是这样的?你们该不会是见你们大夫人疯了,就不伺候了,虐待她吧?” “不是不是,我们哪里敢虐待大夫人,只是家主吩咐过的,让我们由着大夫人来,不必管太多……”说到这里,仆妇的脸色一变,又狠狠的掴了自己一巴掌,暗道,“我这是说的什么话,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话说到一半,打自己干嘛呀?” 仆妇的这一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慕容桓与萧慕宸的注意。 玄羽在萧慕宸的暗示下走了过来,再次逼问:“郭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家大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不知道,我不过是前不久才派过来伺候夫人的,夫人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玄羽冷笑着量出了手中的剑,再次沉声: “再次警告你一句,萧中丞是没有多大耐心的,你不说也可以,但若是让萧中丞查出了你与你们家主一起谋财害命,那等待你们的将会是酷刑伺候,更或者是满门族灭了! 哦对了,你应该听说过刑部大牢里的驴驹拔橛、仙人见果等酷刑吧?” 玄羽这样一说,那仆妇吓得双腿一软,再次跪倒下来,连连叩首道:“我说我说!我们家大夫人她刚嫁到郭家时其实挺幸福的,郭郎主最开始待她也好,夫妻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可谁知就在前不久,夫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的家人当初遇到马贼被杀,其实是家主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她家的财产。” “你们家夫人娘家很有钱吗?”阿姝忍不住问。 仆妇答道:“有的,我家夫人姓谢,原为博州一豪商的妹妹,听说早年行商时遭遇一群水盗的袭击,夫人在逃亡中落了水,是郭郎主救了她,之后那豪商才将夫人嫁给他的,夫人嫁过来时,带来了满满一条街的嫁妆。 起初郭郎主也是敬她爱她的,可后来发现夫人她不能生育,于是便开始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就在前两日,还将二郎君的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收了房,所以我们家大夫人就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停的发疯……” “郭大夫人姓谢?”慕容桓问道。 仆妇点头:“是的,她姓谢,原名叫谢柔。” “那你们夫人为什么要打死那两名小妾?” “打死两名小妾?”仆妇闻言愕然,“没有啊!我们家夫人从来不打骂下人的,而且那两名女子被二郎君收为妾室之后,夫人还对她们多有照顾,怎么会打她们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夫人她心慈柔善,从不苛责下人的!” “那她们是怎么死的?”玄羽又问。 第42章 窥梦,长生道 仆妇愣了一愣:“死了?不不,怎么会死了呢?昨日一早都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昨日什么时候,你见过她们?”慕容桓再问。 “辰时三刻吧,我见她们穿着郎主赏给她们的名贵衣裳,说是要跟着郎主一同出去见什么贵人……”说到这里,仆妇的面色再次灰败了下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她再次叩首道,“奴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就这么多了!” 慕容桓不再继续问话,阿姝会意,连忙道:“好了,你将你们大夫人的房间收拾干净后,便下去吧!” “是是!” 仆妇将郭大夫人谢氏的院子仔细清扫了一遍后,便畏畏缩缩鬼鬼崇崇的退出了后院。 这时,萧慕宸将目光投向了一脸深思的慕容桓:“是想到什么了吗?” 慕容桓道:“如果这仆妇所言非虚,这两名女子是在昨日辰时三刻随郭弘霸离开了郭府,去见什么贵人,那么她们很有可能便是死于郭弘霸与那位贵人之手。” 萧慕宸也道:“此话我赞同。” “但这仅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没有证据,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便不能将他绳之于法。” 说这话时,慕容桓的神情又变得极为幽清而冷冽,拳头再次紧握了起来。 “不错,你现在还能想要将他绳之于法。”萧慕宸面露欣慰,又不禁心生怜惜,他再次握紧了慕容桓的手,话锋一转道,“其实想要人证,也并非那么难。” 说罢,他将玄羽叫了过来,在其耳边吩咐了一些事情后,玄羽便匆匆走出了院子,似向着那仆妇逃去的方向追去。 “你别忘了,还有一位管家现在还在大理寺,若让卢凌再施一些手段,不怕这位郭府管家不说实话。 还有这名仆妇,跟着她,也许还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慕容桓点头,又似想到什么,道,“还有一事,那位真正的谢紫峨,我想,她可能会去大理寺后的义庄寻找那两名死者,更或者……” “你的意思是,死的这位并非真正的谢紫峨,但却极有可能是谢紫峨的亲属?” “是的,而且这两名死者与这位郭夫人应该也有一些亲缘关系。” “那我们现在去大理寺!” 萧慕宸说罢,拉了慕容桓的手欲走,谁知慕容桓却拒绝了他道:“等等,我还要为这位郭夫人治病,而且我有预感,倘若我们走了,她可能活不过今晚。” 萧慕宸微愣,他当然也能想到,这位郭夫人的病很有可能与郭弘霸有关,而他们的到来也极有可能会加快这位郭夫人的死亡。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他人的死亡了,也许是从自己的家族满门被灭的那一日起,又或者是看过太多人如同被割韭菜一般的死于刑场,更或是死于如周兴这般酷吏的严刑拷打之中。 有时他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说不定哪一日也会遭酷吏诬陷而死于狱吏之手。 正思忖时,耳畔传来慕容桓的声音:“我师傅曾说,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就当尊重生命,既要尊重他人的生命,也要尊重自己的生命,不管遇到何事,都要坚强的活下去,这是他为我所求的长生之道。” “长生之道?” “是啊!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长生之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萧慕宸的心中有如潮水涌动,似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即将要从脑海里喷薄而出。 “阿姝,将香鼎点上吧!” “好!” 在慕容桓的吩咐下,阿姝兴高采烈的从带来的包裹中搜出一些物件,摆放在案几之上。 而当阿姝摆出两名木偶时,萧慕宸的眸光一闪,颇为好奇的看了过来,只见其中一只木偶与现在的慕容桓颇有些相似,但神韵又不相同,一身玄色长袍衬得人更加冷诮风流又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而另一只木偶,梳着双平髻,穿着百褶如意月裙,似乎是十岁左右的女童模样。 直到看清这只女童木偶时,萧慕宸的脸色又彻底变了,竟有些情绪失控的将木偶拿到了手上,仔细端详起来。 待他看了很久之后,才问慕容桓:“这是你小时候的模样?” “是啊!这就是阿桓小时候,很可爱吧?那位道长雕刻的还挺像的。”阿姝脆声接道。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眸中竟似有潋滟闪烁,过了好半晌,才含笑道:“是,很可爱!你说的那位道长,便是她师傅吧?” 阿姝连连点头:“是的,那位道长虽然奇奇怪怪的,但他会很多东西,对我与阿桓也极好,尤其是对阿桓好。” 言罢又看向正一瞬不瞬看着慕容桓的萧慕宸:“萧中丞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阿姝这一问,慕容桓也看了过来,不过是看了片刻,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笛子,横笛而吹。 笛声幽幽,如松风入肆,百鸟低鸣,听者犹为静心。 萧慕宸望着这道立于门前正横笛而吹的身影,神思渐渐飘远。 长风过处,树叶飘零,好似天地万物都沉醉于这悠远神秘好似梦境般的笛声之中。 渐渐地,萧慕宸也似入了梦,梦里一道仙风道骨的白影越来越清晰。 “师傅——” “子城,我改了你的命数,同时也影响了他人的命数。” “你的小师妹福薄而命短,倘若你将来遇见了她,一定要对她好……让她此生,尝尽所愿!” 而院子里的另一间厢房中,郭夫人也入了梦。 香鼎点燃后,如雾般的香烟飘散,似逐渐凝聚的魂灵一般淌入郭夫人的鼻息间。 …… “哪来的笛声,他娘的,吹的老子又想哭,又想睡觉。” 郭府前院中堂,坐立不安的郭弘霸听到笛声也不禁安静了下来,他身边的一名门客忍不住发牢骚。 “郎主,这新来的两位客人还赖在夫人院子里不走,该不会真有什么能治好夫人病的本事吧?” “说什么笑话?萧中丞不过是寻了个幌子入我们郭府而已,哪里会真给夫人治病,再说了一个束发之龄的小子,也配称得上是神医,若他也能称得上是神医,那我都要成神医了!” “宁大夫这么有信心?夫人的病真的好不了了?” “郎主就请放心吧,我行医多年,知这世上最难医的病就是这心病,夫人这心疾之症已然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别说是宫里的杨太医了,便是神仙在世,也难救!” “可不怕意外,只怕万一啊!若是夫人真的被医好,管不住自己的嘴,说错了什么话,那对郎主来说可是极为不妙的事情。” “郎主,要不要让我悄悄的将这两人做掉算了?”那门客自告奋勇请求道。 郭弘霸面色阴沉,沉吟半响后摆手:“不必,你可知这位萧中丞是什么人,那是圣人十分倚重之人,即便是他萧家人犯了谋逆之罪,圣人依然赦免了他的罪,还让他来做这监察百官之职。 多少官员在周兴的诬告下入狱,唯有他能稳居朝堂不被圣人猜忌。” “他不能死在我郭府,若是死在了这里,那才是真正引起朝堂重视的大案。” …… 梦里,郭夫人的面前出现了两位容貌姣好的妙龄少女,看上去都不到十五岁,她们都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以及苦苦的哀求: “郭弘霸当初就是故意设局骗你的,他杀了你船上的所有仆人,逼你跳下水,然后又到河中去救你,以此恩情相挟,让父亲将你嫁给了他,可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他靠着帮周兴父子罗织罪名,陷害忠臣而获得官位,即便如此还是不满足。” “他雇马贼杀了我谢家几十口人,又将我谢家的财产一扫而空,他还帮着邱神绩杀了我们博州千余户的官吏百姓,就为了隐瞒他根本没有平叛立功的事实。” “姑母,你醒醒吧,好好看看你身边的这个人吧?为什么你嫁与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当真是你不能生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要你生。” “若是你早日听了那个人的劝,又何至于有今日啊?” 郭夫人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极为痛苦而疯颠。 “是啊,若是我早听了她的劝,又何至于有今日,都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啊!” “姑母,和我们一起,杀了他们吧!好吗?你若不杀他,他迟早也是会杀了你的。” “你难道不知道他宠着那位姚姨娘,想要将她扶正吗?” “你难道不知道他其实早就想休了你吗?” 不,我不能谋杀夫君,我不能做这种事!否则我的声名全毁了! “呵,命都快没了,还要那虚伪的名声做什么?那你知道你的兄长,我的父亲,还有我的父兄们是怎么死的吗?那些马贼杀红了眼,连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弟弟,你的侄子还没有过完三岁的生辰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屠刀之下!” “他杀了我们一家几十口人,难道还会放过你吗?” “你知道了他这么多的秘密,他难道还会让你好好活着吗?” “你的病又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他让你疯的吗?” 第43章 谢氏的秘密 “你这贱妇,还想恐吓我,我就是杀了你,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也没有任何人敢过问一句。”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他要像杀了我父兄一样,让我完全消失于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 郭夫人在床榻上剧烈的挣扎了起来,阿姝有些心慌道:“怎么办?阿桓,郭夫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与恐惧之中,无法醒来。” “无事!”慕容桓道,“我来!” 白烟再次化为丝丝缕缕,冲击着郭夫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令其神志渐渐安定下来。 “你在怕什么?既然如此害怕,又为什么不离开他?” “为什么不离开?我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当初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带着十里嫁妆嫁到郭家,帮助他入仕,可没想到到头来都是骗局,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付出了一切,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让我的人生变得如此可笑!” “如此说来,你不甘心的只是你的付出没有得到一丁点与之相匹配的回报,你只是在为自己求偿而已,但如此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求偿,只会让你失去得更多,从而在这个失败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既然如此,为何不肯放过自己,换一种补偿自己的方式?或者说,换一种活法?” “换一种活法?”郭夫人亦在梦境中喃喃。 “是,换一种活法,既然是一次失败的人生经历,那就要及时止损,从这一段阴霾中走出来,给自己寻找另一条阳光之道。 佛家有云:舍得舍得,方是人生必经路,一次错误的选择虽然让你失去了许多,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一场必输的赌注,为何还不及时抽身出来,去寻求自身的另一种价值体现,其实这又何偿不是另一种获得呢?” “破执我,方见光明!” “破执我,方见光明?” 郭夫人喃喃自述了好几遍,眼角泪珠也一串串滑了下来,梦里,她在跋涉了千里的黑暗中渐渐看到了一丝丝的光亮,就像是无边夜幕被一双手渐渐撕了开,有璀璨金光沐浴而下,她也终于走到了黑暗的尽头。 …… 与此同时,萧慕宸也从那亦幻亦真虚无缥缈的梦境中惊醒了过来。 梦境虽然不真实,但慕容桓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的响彻在耳边。 “破执我,方见光明?” 萧慕宸也不禁喃喃低述了一遍,陡然回到现实,神思还有些恍惚,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就见慕容桓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了竖笛,可虽然停下,那笛声好似依旧响彻在耳边,给人带来无尽留恋与幻想。 一梦如一秋,再次看到慕容桓,他竟有一种重新认识她的恍若隔世之感。 原来这就是他那素未谋面,却总是被师傅提起的小师妹啊! 当年他向师傅求得了一幅小师妹的画像,师傅都要考验他,只画了一幅她幼时的模样,让他自己去猜她长大后的模样。 他竟然真的没有认出来,在这方面,他当真不如慕容桓。 “咦,萧中丞,你醒了?刚才你怎么也睡着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 阿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是被慕容桓的笛声给催眠了,心中不由得暗叹:这位小师妹的催眠术当真了得,竟然连我也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此时此刻,郭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猛然睁眼,见到他们二人,先是茫然,之后又十分警惕起来。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我的院子里?” 慕容桓道:“我就是刚刚为你治病的医者,谢夫人,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称呼她为谢夫人,是对她独有人格的一种重视,而不是冠上她夫君的姓氏。 谢氏心头微暖,似感受到了一种被认可的存在感,不禁仔细端详起慕容桓的容貌来:“你长的……好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啊?不过,你不是她!刚才是你对我说,破执我,方见光明?” 在听到第一句话时,慕容桓也微惊了片刻,方答道: “是的!夫人,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会如此惧怕你的夫君么?除了他杀害你家人的大仇之外?” “为何?” 谢氏自嘲的苦笑了两声后,再度流泪起来:“因为他一直想要我死啊!我身为他的结发嫡妻,他竟从来都没有将我当成他的妻子来看,也从未信任过我!就连他的小妾都能成为他的解语花,与他共享秘密,而我却一直被他忽视,甚至被他贬低,他总是拿我的相貌与商贾身份来说事,让我在他面前毫无自信与尊严可言,我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配不上他,是我欠他的…… 直到有一日,我不小心偷听到了他与门客相谈的秘密,我才知道他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才知道他所谋者大,虽然当时我逃脱了,没有被他发现,但他后来也一直怀疑我,甚至想要杀了我。” “秘密?什么秘密?”萧慕宸忍不住问道。 谢氏明显的戒备起来。 慕容桓忙拉住了萧慕宸的手,示意他不要逼问,而是婉言劝道:“谢夫人,夫妻之间没有谁是配不上谁的,他让你有这种感觉,只能说明是他有意在控制你,让你成为了臣服于他并听命于他的奴隶。 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有价值的,谢夫人,你也有你的价值,甚至有他人所比不上的优势,他看不到,只能说明是他不适合你,甚至配不上你。” “真的吗?我也有他人所比不上的优势,有存在于世的价值?” “是的。谢夫人,唯有你珍视自己,才能让他人尊重你。所以,不要再自我怀疑。” 谢氏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了一丝释怀之笑,看着慕容桓的一张脸,又似如见故人一般憧憬起来。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忽然问。 “慕容桓。” “慕容?你竟然姓慕容?” 慕容桓也怔了一怔,问:“你难道也认识我的母亲?” 她这一问,谢氏似在防备着什么,又不说话了。 慕容桓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道:“谢夫人,你现在的处境,我了解了,我想你自己也应该十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倘若你还为你的这位夫君保守秘密,很有可能你会活不过今晚。” “所以现在,你只能选择与我们合作,这位萧中丞乃是御史台官员,他会替你作主,你不用害怕你的夫君。” 谢氏看向了萧慕宸。 萧慕宸只好开口道:“她说的不错,我确实可以为你做主,包括你要申的冤情。不过,在此之前,谢夫人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萧中丞请问?” “郭二郎新纳的两名小妾,就在昨日午时三刻时被人杀了,你能想到杀人者是谁吗?” 陡然听到两名小妾被杀,谢氏的眼中陡显出不敢相信的震惊。 “你说什么?她们死了?不可能的,她们怎么会死?怎么死的?” “那还得问你,你觉得她们为什么会死?” 谢氏面色苍白,整个人又如同僵了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瞬间泪流满面,掩面悲啼,耳边也似响个不停。 “姑母,身为谢家的女儿,就得为我谢氏满门报了这血海深仇,此事你不做,那就由我与阿莺来做。” “这些酷吏没有人性,他们为了自己一人好,就能让千万户人家家破人亡,过得不好。” “为什么不揭发他们的罪行?” “姑母,我不信你嫁给他这么多年,就找不到他一丁点儿的罪证?” …… 谢氏顿感脑子里嗡嗡,禁不住捂住了双耳,低声呜咽起来。 “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让她们来洛阳,是我不该让她们来……是我自私了!” 哭了半晌后,谢氏终于抬头看向慕容桓与萧慕宸:“好,我答应与你们合作。你们还想要我做什么?” 第44章 查明 萧慕宸与慕容桓走出谢氏的院子时,都还有些心有余悸而回不过神,因谢氏说出了一句令他们意想不到的话。 “他这些年一直在帮着一位贵人做事,杀人劫财,私造兵器,蓄养死士,甚至还想利用太子令召集天下豪杰!” 当慕容桓问到太子令是什么时,谢氏又摇头说不知了,只道:“我只是听他们说什么,要找到先太子留下来的遗孤,也许太子令就在那个孩子身上,原本那枚太子令是在太子身边那名叫月影的暗卫身上,但月影已经死了,太子令便不知所踪……” “月影又是谁?他们所说的先太子又是哪一位太子?还有你刚才说的这位贵人,又是谁?” 这一连串的三问,谢氏都没有说出一个可靠的答案,最后慕容桓与萧慕宸只得放弃,先将谢氏带离这个郭府。 走出院门时,发现门外还有两名仆僮正躺在地上打盹,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院门前树叶飘落,一道玄影翻过院墙,正踏竹而来,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萧慕宸面前。 来人正是玄羽。 “事情都办好了?”见是玄羽,萧慕宸便直接开口问。 玄羽道:“喏,办好了,那名仆妇果然还是想去向郭弘霸告密,不过现在,我已经将她送到了大理寺,另外,那位郭府管家在大理寺刑狱中已然招供出了实情,他说,那两名已死的郭二郎妾室,郭御史本来是想要送予一位贵人的,奈何这两名女子竟然在伺候那位贵人时当场行刺,幸得那位贵人身边有护卫出手,杀了那两名女子。 但说到这两名女子的容貌尽毁,郭府管家竟然说,是她们自己在死前划烂了自己的脸,而郭御史为了向那位贵人赔罪,又再度鞭尸以及在她们脸上烙下一些印记以泄愤。” “可有招供,这位贵人是谁?”萧慕宸问。 玄羽面色微沉,低下声音道:“管家说他们去的是温柔坊里的一处隐阁,名为幻雪阁,也是身份高贵的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贵人身份隐秘,郭御史与之相见时,那人都头戴着帏帽,所以,他并未看清贵人的脸,但是,贵人身边有一人,他认识,那就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听到邱神绩之名时,萧慕宸与慕容桓脸上都露出了一幅了悟的神情。 “那他可有招供,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后,设下此局来陷害苏四郎?” 玄羽摇头:“他没说,只道这是邱将军的吩咐,更或者是那位贵人的意思。” 萧慕宸点头,眸色深了几分,肃容道了句:“那好,接下来你就按我说的来做,这个人,我要亲自审问!” “喏!” 言至此,萧慕宸又吩咐道:“你便留在这里吧!以郭夫人的身份,配合郭御史来演一出戏。” 玄羽霍然一惊,似没听明白,讶然道:“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以郭夫人的身份留在这里?你让我假扮郭夫人?” 萧慕宸点头:“当然,你不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委屈你演一下郭夫人。” “不是,郎君,就我这身材,你让我假扮郭夫人?” 萧慕宸指了指身边的慕容桓与阿姝:“这里不是有两个现成的榜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玄羽急得眼睛都红了,仍不放弃道,“更何况,我一人留在这里,你就不担心吗?郭家还养着数名死士,而且郭弘霸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好惹,气势就比我高一截!” 谁知萧慕宸竟一本正经的回了句:“那要不我给你改一个名字,叫玄压霸,气势总能比他高了吧?” 玄羽瞪大了眼,一时间无言以对:这是名字的问题吗? 你让我演女人也就罢了,关键是演的还是一个即将要被负心汉灭口的疯女人,难度不是一星半点,好吧? “哈哈哈……” 阿姝已然忍不住放肆的哈哈大笑。 玄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才让她稍微消停了一些。 萧慕宸不再理会玄羽,而是再唤了一名暗卫来将谢氏带出郭府,然后带着慕容桓去向郭弘霸告辞,而此时此刻,郭府前院的中堂正在议事的几个门客已然是吵得不可开交了。 三人刚至门前时,就听到一人拍案叫骂道: “他娘的,这个萧中丞带着个什么狗屁神医在夫人院子里都呆了将近三个时辰了,从早到晚,太阳都快落山了,怎么还没出来?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另一人哈的一声,吐了口茶水:“我呸,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他再有什么特殊癖好,也总不会看上一个疯婆子,长那么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你要说有哪个公主或是大老爷们馋他身子,我都觉得可能性更大一些。” “噗哧——” 里面的人话还未落音,阿姝已忍不住捂嘴喷笑。 这笑声自然引起了郭弘霸的注意,几人齐刷刷的将目光齐聚在了正踏入堂中的萧慕宸身上。 郭弘霸脸色骤变,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还没回来,未想这位萧中丞竟然不声不响的便出现在了门前。 “萧中丞,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郭御史府中的下仆很是嚣张啊!” 萧慕宸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郭弘霸顿时跪倒在地:“抱歉,萧中丞,是我府中的这些下仆无礼不会说话,他们都是粗人,我代他们自罚!” 说罢,竟响亮的甩了自己一巴掌,那些门客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各自扇自己的耳光! “郭御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萧某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过,就是不知郭御史是否表里如一啊?” 郭弘霸不明其意,但已觉汗流浃背。 “尊夫人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这便带医者离开,还望郭御史好自为之。” “是是!” 萧慕宸不再多说,看了一眼郭弘霸后,便牵着慕容桓的手离开了郭府。 待他们一走,郭弘霸才想起似乎哪里不对劲,问:“我刚派去盯着他们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刚问完,就有一护院提着两小厮来到了中堂:“堂主,这两个东西竟然在大夫人门外睡着了,以至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混账东西!没用的东西,都拉出去砍了!” “不,郎主,你不能随意打杀我们,按大唐律,即便是奴犯了错,郎主也要先向官府申请,才能谒杀奴等!” “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我今日便杀了你们,看官府能拿我怎样?” 郭弘霸气得拿了刀就要砍,还是他身边的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劝道:“郎主,切莫激动,大唐律中确有此条,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闹出人命!郎主不如去看看夫人吧?” “还有一事!”那中年男子低声道,“管家今日一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日这位萧中丞又突然造访郭府,来意必有不善啊!若是夫人真的被治好了……” 郭弘霸的脸色也急遽骤变:“不好,看来这疯婆子确实不能留了,正好这位萧中丞带了神医来,不如就借了这东风,让她死在庸医的刀下!” …… 天色渐晚,晚霞余晖染尽青山碧水,萧慕宸并没有带慕容桓走远,而是寻了一处幽静的地方坐下,欣赏起了远处逐渐隐于夜幕中的水村山廓,绿柳寒江。 见慕容桓沉思,萧慕宸率先问了句:“你是不是在想,谢夫人所说的那位叫月影的暗卫身份?” “是!” “你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你的母亲?” “是!”慕容桓再次点头,“我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邱氏到底想从我母亲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她在图谋些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谢夫人所说的那一枚太子令,虽然不知道这枚太子令到底有什么用处?” “太子的身份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当年李敬业发动叛乱,便是借了章怀太子李贤的身份,找了一个与李贤长得极为相似之人,然后以勤王救国、支持英王李显复位为名,再加一份慷慨激昴的《讨武曌檄》,便可在短时间内召集兵马十万余,若不是他放弃了攻打洛阳,而图什么金陵王气,现在的大周很有可能已改朝换代。”说到这里,萧慕宸极郑重的补充了一句,“这就是太子之身份所带来的影响力!” 慕容桓一时间看了萧慕宸良久,终是点头:“你这么说,我便明白了。多谢你替我解惑。” 萧慕宸听得这一句,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忍不住便伸手为她拂去了遮挡眼睛的发丝,道了句:“你不用跟我说谢,其实是我们欠你良多,师妹……” 一声师妹令得慕容桓错愕不解的抬头望向了他。 正当她要问什么时,耳边陡地一阵劲风过耳,素来对声音敏锐的她也立时站起身来,追向了劲风传来的方向。 “追!应该是她来了!” 第45章 抓捕,审问 本是夜深人静之时,郭府之中却并不安静,檐角灯笼晃动,一道身形削瘦的黑影已悄然潜入府内。 郭府西北角的后院之中,郭弘霸已然带着两名仆从来到了谢氏的院子,也许是许久都未进来过,院子里传出来的一阵异味令郭弘霸有些嫌弃的捏紧了鼻子。 “夫人在屋里吗?” 郭弘霸问了一声,见屋里没回应,便干脆一脚踢开门,大步迈进了房间,谁知门刚一开,头顶上一盆污秽之物盖了下来,溺水般的窒息感令得他赶紧张大口深吸了口气,旋即竟尝到了一股屎尿的味道。 “夫人我在呢,夫君,妾生的屎还好吃吗?与魏大夫的相比如何啊?” 屋子里传来一句不阴不阳的声音,令得郭弘霸更加大怒。 “你这贱妇,竟敢戏耍我,看我不宰了你!” 他拔刀就向里屋冲了进去,待勉强能睁开眼看时,就见是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 男子转过身来,见他头顶着两团黄,还有两行发黄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顿时也嫌恶的捂紧了口鼻。 “郭御史,要不,你还是先去洗洗?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你是萧中丞身边的那位护卫?你为什么会在我夫人的房间,我夫人呢?” “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宰了夫人我吗?夫妻之间有何深仇大恨,竟让郭御史如此痛恨,想要杀之而后快?” 郭弘霸已气得眼冒金星,大喝了一声: “给我杀了他!” 府内的门客顿时应命而来,尽皆攻向了玄羽,而与此同时,玄羽吹了声口哨,顿时有数道黑影自四周翻越而下,陆续将攻向玄羽的门客们尽皆拿下。 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郭弘霸脸色骇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玄羽神情一肃,立将藏于袖中的令牌举到了郭弘霸面前:“内卫府,查案,郭弘霸,你不过是一八品的御史,府中竟养如此多的门客以及姬妾,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内卫府怀疑你有贪脏之嫌,故而还请郭御史配合调查,另外,你府中两名姬妾昨日午时被杀,我们更怀疑你有杀人之嫌。” “给他洗刷干净了,带走!” 一听到内卫府三个字,郭弘霸都傻眼了,内卫府作为女帝的直属监察机构,只要对谁有疑心,就能直接揖捕审问,往严重了来说,他们甚至有直接先斩后奏暗杀之权。 这是比之大理寺、刑部更让百官们闻风丧胆的所在。 只是听说内卫府曾经出现过叛徒,于是在三年前进行过一次大换血,里面主事的人都换了个遍,除了武陵越身份明朗时常协助大理寺查案行走于阳光下,其他内卫府的成员都成了谜一般的所在。 “冤枉!”在怔忡了半晌之后,郭弘霸立时跪了下来,“下官没有杀人,也没有贪污,还请大阁领明察!” 玄羽没再跟他废话,让人直接将郭弘霸打晕了,扛走! …… 而此时此刻,慕容桓已追着那人影来到了郭府后院之中,但见那黑衣人手中一记飞彪就要向郭弘霸射去,慕容桓身如利箭般袭来,瞬间便扣紧了她的手腕,道:“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但此时不是杀他的时候。” “你是谁?”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便是谢紫峨吧?” 黑衣人露出的一双明眸中泛出潋滟晶莹,借着月光,在看清慕容桓的容貌时,又不禁愣了一愣。 “我是谢紫峨,你又是谁,为何阻我复仇?” 黑衣人说罢,竟是与慕容桓打了起来,两人同时拳脚相加,从屋檐之上打到屋檐之下,直到一道白影闪身过来,拦在了他们二人中间,同时一掌将谢紫峨推了开,两人才停了下来。 慕容桓眼中微露惊讶,她没有想到,萧慕宸这般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劲道,同时还将谢紫峨推了开。 “怎么回事?” 萧慕宸问了一句,又转向蒙面女子:“你是谁?” “她便是谢紫峨!”慕容桓答道,“谢紫峨,博州贬运商之女,自小与父一同行商,广交英雄豪杰,后嫁与江湖义士段贤真,不料在一次行商途中,父亲与夫君皆被马贼所杀害,于是谢紫峨女扮男装,寻找杀父仇人,一路来到洛阳,你四处受雇,结交了很多人助你查仇人身份,直至一个月前查到杀害自己父亲与夫君的仇人便是你的姑父郭弘霸。 之后,你将此事告知了你的两个妹妹,本打算一人赴死,刺杀郭弘霸,可没想到你的两个妹妹瞒着你,通过引诱郭二郎,先进了郭府。 直至今日,你得知了她们的惨死,所以便来此找郭弘霸寻仇,是么?” 随着慕容桓的诉说,谢紫峨的眼中哀痛更深,她将脸上罩的黑布给摘了下来,露出的一张容颜果然便是慕容桓所画过的那张脸,只是与画像上不同的是,此女剪短了头发,确是一幅男装打扮,甚至连皮肤都已晒得些许发黑发黄,又兼身形修长,骨架偏大,此番打扮起来看上去竟与男子无异。 若不是她早知谢紫峨乃是女子,恐怕此刻也要被她这身男儿装扮给骗了去。 “你为什么会对我的经历如此了解?”谢紫峨问。 慕容桓笑了一笑:“一个月前,你去过如意楼,那里的掌柜记住了你,告知了我们有关你从前的事情,再加上我从郭夫人的梦境中看到了有关于你们谢家的过往,所有的信息拼凑,便不难得出你的经历。” “梦境?” 慕容桓点头:“你可听说过聂政刺韩相的故事?聂政在刺杀韩相之后,便剜掉了自己的双目,毁掉了自己的容貌,就是不想让韩侯查出他的身份,从而连累到他还在世的家人!” “而你的两个妹妹,在刺杀仇人失败之后,也毁掉了自己的容貌,之所以这么做,应该也是不想让你知道她们的死而为她们悲痛,而且她们更不想让仇人知道你的存在。” “谢紫峨,你可以刺杀郭弘霸,但可惜的是郭弘霸并不是杀害你两个妹妹的罪魁祸首,即便你成功,也会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从而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你觉得值吗?” 慕容桓说到这里时,谢紫峨的眼眶已然发红,强忍了眸中滚动的泪水,倔强道:“那罪魁祸首是谁?” “我们也正在查!” “即便如此,郭弘霸也该死!” 谢紫峨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萧慕宸接道:“我会让他死,但是,谢紫峨,你难道不想将他的恶行公诸于众,给你们谢家讨回一个公道吗?” 谢紫峨便是一声冷笑:“在这洛阳城里,酷吏横行,官官相护,我能信得了你们吗?” “我可以性命担保,我乃御史中丞萧慕宸,若是三日之后,郭弘霸不死,你可以来刺杀我!”萧慕宸道。 月光下,银发绝尘的男子神情坚定而肃穆,竟如神邸一般不可侵犯,又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谢紫峨不说话了。 这时,慕容桓道:“谢紫峨,我先带你去见你姑母以及两个妹妹吧,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对你姑母说。” …… 郭弘霸是被人套了麻袋遮了眼给绑到一间密殿中的,当有人将他头顶上的麻袋揭开时,他便觉眼前极暗,似乎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大殿之中,四周还有嘀哒的水声回响。 不知何处传来“啪嗒”一声,殿中陡地燃起了几盏烛光,微微摇曳。 他借着烛光向四处打量,就见正殿上方有一头罩兜帽看不清面容的白袍男子正倚坐在一云纹绮上,亦幻亦真,显得极为缥缈。 “醒了吗?” 一声冷厉略含嘲笑的声音将他唤醒。 郭弘霸便看见了玄羽,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四肢都被绑在了一架子上,旁边有个炭炉正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枚烧红的烙铁块犹为刺目。 郭弘霸有些害怕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他又是谁?” “这是密牢,他便是我们内卫府的大阁领,其实我们大阁领一般不轻易抓人的,郭御史,你很荣幸啊!” “大……大阁领为何要抓我?” “当然是有话要问啊,郭御史,你能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或者说,你能不能少受点皮肉之苦,就看你这张嘴到底乖不乖了?” 玄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烧红的烙铁,在一块猪皮上烫得吱吱作响。 郭弘霸脸都吓白了,忙道:“你们要问什么?我说,我全都说!” 得,这幅怂样,真是白瞎了这么霸气的名字。 玄羽来到了白袍男子身边,低声道:“郎君,你可以问了!” 白袍男子点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后,玄羽便问:“第一个问题,你到底在替谁办事?” 郭弘霸有些骇惧的犹豫了一刻,当玄羽再次拿起烙铁时,他又挣扎着连连答道:“好,我说我说,是邱大将军与魏王,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神秘人。” “魏王武承嗣?” “是!” 白袍男子怔了一刻,又示意玄羽问下一个问题: “那两名谢家女子,是魏王杀的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当时魏王与那位神秘人一同在场,这两名女子又是邱大将军点明了要的,所以我才将她们带到幻雪阁,送予他们,后来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里面就打起来了,等我赶进去时,那阿莺和阿晴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说到这里,殿中又安静了片刻。 “第二个问题:魏王为什么要见这两名女子?” 第46章 真相 “这个我不知……” 郭弘霸话音未落,就感受到一枚烧红的烙铁在耳边打转,顿时便吓得一声哀嚎,连连求饶道:“好,我说我说,好像是因为这两名谢氏女子曾在铜匦中递交了告密信,告的便是郭某、邱将军以及魏王曾在博州大肆杀害官吏百姓,此告密信还未到圣人手中,便被魏王发现了,所以后来邱将军便让我以见贵客为由,将她们带到幻雪阁。” “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耳边再次传来滋滋的声响,且有烧焦的气味传来。 郭弘霸再次闭眼,发出一声哀嚎,连声答道:“还有……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两名谢家女子本是我夫人娘家的侄女,谢家当年行商,专门做漕运方面的生意,也算是富甲一方了,而且这谢家曾经还与苏家的二郎主苏鸣鹤以及他的娘子交好,他们时常往来,甚至还与其他商贾一同成立了一个什么商会,而苏家二郎主的夫人便是这商会的首领。 当年我之所以设局娶了谢氏,便也是这个原因,魏王想要一切有关苏鸣鹤以及他夫人的消息。” 提到苏鸣鹤与他的夫人,萧慕宸便忍不住从殿上走了下来,直至大步迈到郭弘霸面前时,问:“魏王为何要苏鸣鹤与他夫人的消息?” “因为苏鸣鹤的夫人乃是先太子李弘最信任且亲近的暗卫,那个女人不仅知道一切关于先太子李弘的事情,还知道不少武氏的秘密,甚至在李弘死后,还带走了一枚太子私印,而且……而且她还知道李淳风最后一则预言,知道大周终将亡于何人之手?” “所以,是魏王派你们去刺杀了苏鸣鹤与他的夫人?” 面对如此直接了当的提问,郭弘霸又有些畏惧不安的低下了头: “是,是!其实魏王也只是想让她说出那个将会取代武周天下的人而已,但那个女人太固执了,先太子李弘都死了多少年了,圣人也如愿登基当了皇帝,她这般执着忠于李唐皇室又有什么用?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魏王怀疑她带走了先太子李弘的遗孤,恐怕将来会拿这个遗孤作文章,效仿李敬业,拥唐反武,所以才派邱将军去暗杀这个女人,同时寻找那个孩子,我等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听到这里时,萧慕宸但觉心中咯噔一跳,一种不好的猜测在心中油然升起。 “你说什么?孝敬皇帝李弘还有留下子嗣?” 据他所知,李弘的死本就是一个谜,有人说他是病故,又有人说是被武后所鸩杀,但不管真相如何,这个心慈仁善的太子似乎至死都未留下一个子嗣。 原本高宗皇帝与武后为李弘定下杨氏为太子妃,却不料杨氏在大婚之前竟然被武后的外甥贺兰敏之所玷污,后来武曌不得已才改选了裴居道之女裴氏为李弘之妻,但裴氏嫁与李弘不到两年,李弘便暴毙于合璧宫,据史官记载,孝敬皇帝李弘至死未有子嗣。 甚至在李弘死后没多久,裴氏也因病而猝亡,与李弘合葬唐恭陵。 这个遗孤又是从何而来? 面对萧慕宸居高临下的气势威压,郭弘霸更加骇惧不安起来,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听说……不知魏王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大阁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就看在我郭某一心为大周为圣人办事的份上放我一马,放我一马,好吗? 更何况不管是内卫府还是御史台、监察院,咱们都是在为圣人办事的人,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又没贪几个钱呢,只要是对圣人忠心不就行了吗? 大阁领,你说是吗?” 萧慕宸点头,冷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也对,不过,圣人是喜欢用你们这些没有任何底线的快刀来清除异己,但郭御史是否明白,为何还会有内卫府,有我的存在?” 郭弘霸愕然,想等他一个解释,但萧慕宸似乎已不想再说下去,而是令玄羽将一张白纸以及笔墨纸砚摆到了郭弘霸的面前:“将你做过的一切恶事都写下来!依照大周律,你若承认你的所有罪行,毫无隐瞒,便可免除死罪,重罪轻罚!” “你让我写认罪书?” “不错!不管是杀谢家满门,还是参与刺杀苏鸣鹤夫妇二人,还有你贪污受贿,杀人劫财的所有罪行,不可有一分一毫的遗漏!否则……你曾经是怎么对付那些被你诬陷下狱的官员的,我就怎么来对付你,哦对了,听说过请君入瓮这个故事吗?” 怎么没听说过,那周兴不就是死在了自己的瓮里吗? 都道是他恶贯满盈、做恶多端,所以连佛祖都显灵了,要他自己入瓮赎罪,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半夜被自己所杀的厉鬼附了身,不仅缠了自己的脖子,还把自己给烤死了。 总之,周兴之死成了一个令洛阳百姓津津乐道却无法解释的一个谜。 而且自从周兴死后,他的恶梦似乎也逐渐多了起来。 写了这认罪书,他是否就能摆脱那些恶梦了? “好,我写,我马上写!” …… 待郭弘霸写完认罪书后,玄羽便将其写了满满一张的硬纸送到了萧慕宸面前。 萧慕宸一边看,玄羽一边感慨:“真够无耻的,干了这么多坏事,挨千万都不为过!郎君,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完,发现萧慕宸的目光落在纸上的末尾处后便怔住了,面具后的一双凤眸竟然还有些许震惊哀痛。 “怎么了,郎君?” “没什么!”将认罪书收起来后,萧慕宸感慨道,“我只是没想到苏鸣鹤之死竟然还是魏王的手笔,武承嗣曾经多次向圣人提及裴居道旧案,就是怀疑还有先太子遗党存在,圣人也在催促我调查这一桩旧案,应是魏王在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河东裴氏不管是裴居道还是裴炎,都是支持李唐皇室的,圣人对其党羽颇为忌惮。” “郎君的意思是说,即便知道这是魏王的手笔,也无法为苏鸣鹤之死讨个说法,那小女郎也报不了这个仇?此事恐怕也是得到了圣人的默许!” 萧慕宸点头:“你知道当初为何圣人会如此忌惮章怀太子李贤么?不仅是因为李贤的才德得到了众多世家的支持,而且还因为他所注解的《后汉书》,整个东汉一朝,最显着的特征便是太后临朝以及外戚擅权。 也许李贤并无他意,但让有心人在此事上作文章,离间他与圣人之间的母子之情,仅仅一本《后汉书》,便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而据我所知,苏鸣鹤曾经作为章怀太子的座上宾,很有可能也参与过注解后汉书,魏王只需要在此事上大作文章,也许苏家满门都会跟着一起遭殃。” 说到这里,萧慕宸又沉吟了一刻,叮嘱道:“这份认罪书,先藏起来吧,暂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让他再写一份,先不要将苏鸣鹤的事情说出来,只揭露他贪脏枉法以及养门客、杀人之事,我们另作他用!” 玄羽点头道好,又问:“那这个郭弘霸,到底杀还是不杀?” 萧慕宸思忖了片刻:“先不杀,得让他的死,对我们有点价值!” “哦,那怎样做,才能让他的死对我们有价值?” 玄羽这一问,萧慕宸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郎君,你别这么瞪我,我这人脑子比较笨,没你想得多,你再稍加点拨一下,我也许就能想到了!” 萧慕宸站起身来道:“我记得每年的四月十五日,太平公主会在正平坊中设牡丹宴,邀请京中的名门士子或是有才学的寒门之士来参加,便是自恃有才的小娘子们也能去参加这场宴会,到时候全洛阳城里有名的世家贵女、青年才俊,甚至是国子监学子都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是有这回事,而且后日便是四月十五日了!然后呢?”玄羽还是没明白,这事与郭弘霸有什么关系。 萧慕宸再次白了他一眼:“这便是一个机会,现在朝中还能与魏王抗衡且势均力敌的也只有圣人最宠爱的这个女儿太平公主了。 郭弘霸的罪行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做这个见证,而太平公主以及这洛阳城里所有的权贵们,便是最好的见证!” 说到这里,玄羽脑子里的灵光终于闪现了,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道:“喏!我明白了,玄羽这便去安排!” “等等,还有一事……”萧慕宸又将玄羽唤了回来,低声道,“你私下里再去查一下,当年孝敬皇帝李弘死后,太子妃裴氏是否怀有身孕?或者,是否有其他女子生下了李弘的子嗣?” 玄羽闻言不禁皱眉:“郎君,这不好查啊,事情都过去十五六年了,当年跟随孝敬皇帝李弘的旧臣也都离开了朝廷中枢,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太子妃的父亲裴居道也在圣人登基之时就被周兴指控谋反而下狱处死,现在东眷裴氏没剩几个人了。” 东眷裴氏便是指裴居道这一支,他当然知道裴居道这一支因着与李弘的关系,被周兴诬陷杀害得不剩多少人了,但河东裴氏树大根深,即便圣人要杀,也杀不尽整个裴氏,更何况女帝也并非嗜血如狂之人。 “郭弘霸既然如此说,说明此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这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就从魏王身边的人开始查吧!” “喏!” 玄羽应命后,见萧慕宸神色中好似忧心忡忡,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郎君,你现在对苏家这位小女郎的事情好像越发关心了,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女郎了吧?” 话未完,就感觉到萧慕宸两道冷厉的目光如寒刀刮过来,玄羽立即拱手赔笑改口道:“当我没说!” 谁知竟听得自家郎君又道了句: “你即刻派人去通知陆叔与宁姨,让他们收拾一座院子出来!” 收拾院子干什么? 玄羽呆怔,旋即眼前发亮,似想到了什么,挺直腰杆,响亮的答了声:“喏!我马上去办!” 第47章 来俊臣,布署 自女帝登基以来,神都洛阳城里从来不乏有新鲜的事情发生,尤其是酷吏登门,抄家灭族乃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本是风和日丽,但洛阳的街道上一大早又响起了阵阵马蹄声,有飞骑掠过,惊起一阵烟尘,使得气氛变得紧张又冷峻起来。 就连萧慕宸的马车也不得不在街边停了下来。 望着马背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侍御史来俊臣,萧慕宸不禁问路边的一位年轻士子:“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乔补阙因为一女婢得罪了魏王,所以这位来御史便要去乔补阙家问罪。” 说是问罪,其实还不是做那抄家灭族之事。 听到乔补阙这三个字,萧慕宸便皱紧了眉头。 “这位来御史最近很是风光啊!听说十分得魏王赏识,可能很快就要升官了!” 另一士子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听说他从前在和州时就喜捕风捉影,诬告他人,东平王李续禀公执法,将他打了一百棍,后来他便报复东平王告他谋反,原本不过是一死囚,却因告密成功,不仅被免除了死刑,还被提拔到了御史台。” “诶,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有人寒窗苦读,奋斗了一辈子,可能因为一首诗作得不好,得罪了人,就得锒铛下狱,一生仕途尽毁。而有的人仅仅只靠一张嘴,将白的说成黑的,就算是地癖无赖,也能谋得一个官位!” “地癖无赖又如何,只要会说,管它是黑还是白,能得圣人喜欢有了荣华富贵,那才是本事!你是没听他说过的一句话: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只要是为了圣人,至亲皆可杀,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了的。” “这恐怕又是继周兴之后又一不择手段的酷吏了吧?” 耳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萧慕宸禁不住也心生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带着玄羽快步向大理寺行去,身后又传来一阵厉喝:“让开!让开!谁敢在此非议来御史的不是?” “你!你!都给我带走!” 一名脸上留着一道刀疤的男子高声喝道,街道上人群顿时作鸟兽尽散,有几个跑得不够快的,就被两名骁卫给抓了起来。 萧慕宸不禁皱紧了眉头,令玄羽上前厉斥了一句:“光天化日,谁允许你们在此胡乱抓人?” 那刀疤男大怒,正要一鞭子挥过来,来俊臣策马赶了过来,看到萧慕宸连忙朝那刀疤男身上挥了一鞭,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这可是萧中丞!” 刀疤男脸色骤变,连连赔罪。 来俊臣又下了马,赶过来赔罪:“抱歉,萧中丞,我这手下刚入监察院,还不太懂规矩,冒犯萧中丞了!回去我一定好好调教调教!” 萧慕宸看了来俊臣一眼,目光轻轻一瞥,很快便发现了他身后一辆红纱笼罩的马车上,似有女子身影端坐,在朦胧的纱帘中勾勒出曼妙的剪影,但女子似乎在哭泣,隐隐传出抽噎的声音。 “车中人是谁啊?”萧慕宸问。 “哦,此乃乔补阙献给魏王的美婢,名为碧玉,魏王命我即将碧玉娘子请入王府,教习王府里的使女们梳妆。” “是那个传言‘乔家美婢,艳慧无双’的碧玉?” “对对对,就是她,原来萧中丞也听过此女之美名,魏王听闻不但色艺双全,还会写文章,心向往之,故而想给此女一份更好的前程。” “可我见她好似并不愿啊!” 萧慕宸这样一说,来俊臣嘻笑着的脸皮微微一僵,忙走到那辆马车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车中女子便立即止了哭声。 “能得魏王赏识,那是此女几生修来的福气,她又怎会不愿呢?萧中丞说笑了,你看,她现在不是挺愿意了吗?” 说罢,还让人打开车帘,对车中女子道:“下来给萧中丞赔个不是吧,莫让萧中丞误会了!” “喏!” 在来俊臣一声似笑非笑的叫唤下,那叫碧玉的女子果然下了马车,看到萧慕宸时微微有些诧异,旋即便盈盈含笑福了一礼,最后才在来俊臣目光暗示下上了马车离去。 望着这一行人声势浩荡的行远,后面还扬起了一阵烟尘,萧慕宸心中的忧虑更深了。 “郎君,这来俊臣……” “已经投靠了魏王!” “这也太没节操了吧?前不久,他还巴结奉承你呢!” “一个靠告密而得势的小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节操?就怕这朝堂之上又是一阵血雨腥风了!” 暗叹了一声后,他又干脆拂去所想:“走吧!去大理寺!” 彼时,慕容桓已在大理寺中等了许久了,见到他到来,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郭弘霸是否认罪之事。 萧慕宸点头,示意卢凌等人一同来到了大理寺中一处较为隐蔽的密室之中。 他将郭弘霸所写的一张认罪书拿了出来,卢凌、卢十一郎以及谢紫峨便凑过来看。 慕容桓更是一字不露仔细的将纸上内容读了一遍,但却并没有看到与她父母有关的内容,不免有些失望。 倒是谢紫峨与谢氏已是泪流满面,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似利刀拖过心口一般令人悲愤啼血。 “魏王,左相……好大的官啊!”谢紫峨不禁苦笑着低叹了一声。 “紫峨!”谢氏心中悲痛,轻唤道。 谢紫峨冷眼看向了谢氏:“若不是你软弱无能,就只想守着你的夫君你这个家,阿莺与阿晴又怎么会死? 她们来寻你,是将你视为她们的依靠,可是你身为她们的姑母,竟然让她们落入贼人之手,还死得如此凄惨!” 谢氏无言以对,知道无论怎样忏悔都已换不回两个侄女年轻的生命,只能以手掩面哭泣,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紫峨!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桓截断道:“谢紫峨,此事不能怪罪到谢夫人身上,她是没有保护好你的两个妹妹,但弱者无罪,与其对无辜者发泄愤怒,不如积蓄力量,让你的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氏已经被自己的愧责逼得发了疯,若是再受什么刺激,很有可能会再度陷入无尽黑暗的疯狂之中。 “不错,既然萧中丞已经拿到了认罪书,还请萧中丞上禀圣人指控这些贪脏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奸佞,我大理寺也会将此案上奏给圣人!”卢十一郎接道。 他话还未完,未想萧慕宸竟斩钉截铁的回了句:“很抱歉,我并未打算即刻将此认罪书呈到圣人面前!” “为什么?”众人怒问。 萧慕宸道:“郭弘霸只是其中之一,想让郭弘霸伏法,其实很容易,但若是想要邱神绩与魏王伏法,你们觉得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这一问,密室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魏王武承嗣不仅是文昌台左相,更是女帝最为信任的堂侄,若非武承嗣给女帝造势,找出了那一枚代表祥瑞和天命的玉石,引领舆论风向,并以此为由将李氏宗亲全部召集到洛阳,一举歼灭了李唐宗室最为核心的政治军事力量,武曌也不会如此顺利的登上这皇位。 而武曌一登位,武承嗣便立即获得魏王的桂冠与左相的宝座,一时间权倾朝野。 如今圣人在立太子一事上甚至摇摆不定,到底是传于自己的儿子相王李旦,还是传给自己的侄子武承嗣,让李家天下彻底传到武家手中? 可见武承嗣在女帝心中的地位,是连儿子也无法撼动的。 众人陷入无奈的沉思。 谢紫峨更是直接问:“那你说怎么做?” 萧慕宸便将自己的布署说了一遍。 待他说完之后,谢紫峨还有些不放心道:“太平公主?她可信吗,她可是武家的媳妇。” “她既是武家的媳妇,也是李家的女儿,而且魏王武承嗣于她来说,可是有杀夫之仇的。” 提到太平公主,慕容桓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阵难言的酸楚以及复杂的感情,她知道这是李灵桓的情绪在影响她了。 在萧慕宸的再三提问与解说之下,无人再有反驳之言,半个时辰之后,萧慕宸便带着慕容桓从大理寺中走了出来。 两人乘上马车后,慕容桓便忍不住问:“你为何会说,魏王武承嗣于太平公主有杀夫之仇?真正杀了她夫君的不是当今圣人吗?” 萧慕宸便笑道:“你说得不错,不管武承嗣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在为圣人登基而铺路,当年他以一枚玉石为借口,让圣人将所有李氏宗亲召集到洛阳,以致于以越王为首的诸王惶恐为求自保而发动了叛乱,这一次叛乱更让圣人有了诛灭李唐宗室的理由,同时将不附武氏的诸王党羽铲除殆尽。 而太平公主的前夫薛绍便是在这一场大清洗中被武承嗣指控并牺牲掉的一枚棋子,虽然太平公主在圣人面前极力为薛绍求情,但依旧没有挽救薛绍的性命,这件事情让太平公主也明白了圣人不仅是她的母亲,更是帝王。 在权力与亲情的选择中,圣人选择了前者,而她的身份也意味着她不会再单纯的享有感情,而只能是权力斗争中的砝码,她的婚姻也只能代表着她的政治立场。 但不管是出于对圣人的畏惧还是母女亲情,她都不敢去憎恨自己的母亲,而只能憎恨武承嗣。” 听完萧慕宸的解释后,慕容桓更加心有所触,生出一缕莫名的复杂情愫来:这也是李灵桓对自己母亲的矛盾感情吧,既有对亲情的渴望,也有对她冷酷无情的憎恨。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说完这句后,慕容桓忽然又问,“你对太平公主十分了解吗?” 萧慕宸一怔,又微微笑了笑,答道:“少时曾经在弘文馆一起就读过,算比较了解吧!” 弘文馆作为大唐的六学二馆之一,有很多皇族与勋贵子弟都在里面就学,里面的藏书颇丰,乃是大唐极为重要的藏书之所,是比之国子监六学更令士人们向往的所在。 若能入弘文馆,那才是大唐士人们的无尚荣耀。 原来萧慕宸年少时还在弘文馆就过学,那他曾经的家世也很不一般吧! “对了,我答应过你,让你进国子监,不如今日我便带你去见一位国子监四门学的博士,如何?”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先将郭弘霸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慕容桓说道,忽地欺身过来,伸手抚向了头顶,一头银色的发丝,并十分认真的看向了他的眉宇,眼睛。 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她幽微的呼吸,以及感受到胸脯的起伏。 萧慕宸脸色微红,顿时心跳如鼓。 却听她说了句:“你的肤色过于苍白,瞳色泛蓝,发丝全白,不仅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所致,还因为你曾经中过冰蚕之毒的原因,是么?” 第48章 萧慕宸的过往 听到慕容桓这一问,萧慕宸不禁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沉思起来,但见慕容桓的双眸有如幽潭一般令他越看越陷入其中,少时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便从脑海里呈现。 母亲离去的身影,雪地上被狼咬死的白狐,还有继母对他的冷眼嘲弄,父亲于刑场上落地的头颅…… 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慕容桓便立即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会引发你体内的冰蚕寒毒,如果是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忘却也罢!” 难怪他一直面带微笑,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喜怒哀乐,原来是不得不控制自己情绪所致。 萧慕宸微怔了一刻,含笑道:“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我出身于兰陵萧氏,萧氏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有皇舅房与齐梁房两大支,而齐梁房又分为南齐小房和南梁小房,我父亲这一脉便是南梁小房。 与皇室朝堂一样,一个大家族里也有不少尔虞我诈、血腥倾扎。 原本我父亲不好庙堂之事,只想一心作文章,做一名悠闲的散人,但我族伯不一样,他想要为家族提升朝堂地位,想要萧家长盛不衰,甚至回到南朝鼎盛之时,所以,他们送了一个又一个的族中女子到皇宫之中,这些女子有的在后宫争斗中失败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又在权力的角逐里越陷越深。 而后宫往往又能牵涉到朝堂,我族伯那一支便是因为一名女子的失败而遭受到了抄家流放,原本此事与我们这一支南梁小房的萧氏不相干,但后来却因为一封告密信,有人道我母亲乃他国奸细,甚至密告我父亲写诗讥讽武后牝鸡司晨,于是我父亲也被酷吏索元礼诬告谋反而下狱,圣人再次判处我萧家满门抄斩,三族流放之罪!” “原本我也是要死的,是师傅在圣人面前替我求了情,圣人念我年幼,便赦免了我死罪,让我入北门学府,为她做事,代罪立功!” “师傅?”慕容桓陡然问了一句,“是你梦里的那个师傅吗?” 萧慕宸再度一怔,原来在谢氏院子里,他被催眠所做的那个梦,竟然也被她偷窥到了? “你别担忧,我虽然会催眠,但也不是全然能看见你们的梦境,我只是通过你们的梦呓之语来尽可能的还原出你们梦中的情形。”说到这里,慕容桓顿了一声,解释道,“我听到了你在唤师傅,那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否则不会在梦里也能极大的影响着他的情绪。 梦见师傅时,他似乎是既开心又难过,既不舍又愧责。 慕容桓这一问,萧慕宸便似陷入回忆中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才答道:“是,是我很重要的人,他于我有再造之恩,不仅传授了我一些关于天文、易经与算术之类的知识,还救过我两次命。” “两次?” “是,第一次,是在我八岁之时,有一次参加先帝组织的春猎活动,我与一众贵族子弟在进入北邙山之后,便遇到了一些毒虫毒蚁的袭击,当时,那些贵族子弟都已逃散,除了我一人,没有人助我,就在我与那些蚁虫拼杀,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师傅及时赶来救了我,而我身上的冰蚕之毒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听到这里,慕容桓也有些惊心动魄且沉默下来,她曾经听师傅说过,这世上有几种无药可解的毒物,而冰蚕之毒便是其中之一。 也难怪他一直没有得到救治,但又很顽强的活了下来。 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在慕容桓沉吟之时,萧慕宸继续道:“第二次便是我萧家灭门之时,师傅再一次救了我。也便是我刚刚说的,他在圣人面前替我求了情。” 他说着,再次一笑,车厢之中陡地变得十分安静。 就在萧慕宸以为慕容桓不会接话时,她突地问了句:“那你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人诬告为他国奸细?” 萧慕宸道:“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父亲说她并非大族女子,是他在跟随我祖父在与新罗国交战之时,在战场之上见到的,她救了我父亲,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互生了情愫,我父亲便娶了她为妻。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我,她在走之前,还给我父亲留下了一封信,信上所言有些匪夷所思……”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一笑。 “她说什么?” 萧慕宸顿了顿声,笑道:“她竟说,她乃白狐化身,因我父亲曾经救过她一命,所以她便来报恩,如今恩情已经报完,她便要走了。 她走的很干脆洒脱,仅留下一封信,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但就在她走后的一个月,父亲确实捡到了一只白狐,竟然也有些疯颠的认为那就是我的母亲,一直将它养在身边,这事让祖父祖母很是忌讳,也因此对我父亲很是失望,甚至是对我越来越不喜。 后来那只白狐也死了,好像是被恶犬咬死的,而我父亲顶不住家族的压力,娶了一位士族之女崔氏为妻。 崔氏不愧为大族培养出来的宗妇,端庄贤淑且很有魄力与手段,在嫁给我父亲之后没多久,很快便拿到了我萧家南梁小房这一支的掌家之权,就连我祖父都信她而不信我父亲。 但我能感受到,崔氏十分厌恶我,因我母亲的身份,她曾建议我祖父将我从萧家除名。 是我父亲的坚持,让我在萧家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再次顿了顿声,整理了一下有些不太愉快的情绪,再次看向慕容桓犹为和煦的一笑。 “那后来呢,萧家遭到灭门之祸,她是否也……” “并无,我父亲被索元礼构陷下狱之后,崔氏便以夫妻感情不合为由向官府请求与我父亲和离,父亲也写了放妻书放任她离去,崔氏因此而躲过了我萧家的灭门之祸。” 听到这里,慕容桓心中不禁也腾起了一阵哀凄感慨,旋即便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她曾经梦到过的一个有关萧慕宸年少时的场景。 “萧家受刑之时,你是否在刑场上抚过琴?”她忽然问,“那一日,是否下着鹅毛大雪?” 萧慕宸眼中也立现惊讶:“你怎么知道?” 那看来她梦到的一切是真的。 “我……猜的,听他们说,你是因为写了一首诗,所以才让圣人生了惜才之心而赦免了你。” “他们还说,你是凭美貌与才情躲过了灭门之祸……” 听着慕容桓一本正经的解释,萧慕宸瞬间红了脖子,有些尴尬的低斥了一声:“你听他们胡说八道……” “所以都不是么?真正的原因是你师傅向圣人求了情,那你师傅是谁?”慕容桓陡地又将话锋一转,眸光嗔嗔的望向他问。 萧慕宸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心虚,便微移开了视线,道:“是一个得道高人,也是一个老顽童,但,我也不知其名。” 慕容桓点头道了声嗯,心下明白他并不想透露他师傅的姓名,便转移话题道:“你母亲的故事让我想到了我师傅曾经用傀儡戏给我演绎过的一则故事,叫《任氏传》,说的也是一个狐仙报恩的故事,结局也不太美好。” “任氏传?”萧慕宸心头也微微一惊,发出疑问声。 “嗯!”慕容桓点头。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母亲真实身份是何人,但她确实是以任氏之名嫁给了我父亲。” 萧慕宸惊讶道,话音刚落,两人似同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面面相觑,却又都保持了沉默。 其实不仅如此,包括霍小怜传以及谢紫峨的故事都似曾相识。 慕容桓陷入了疑云重重的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然一停,车窗外传来玄羽的声音道:“郎君,萧府到了!” “这就到了吗?” 阿姝犹为欣喜的喊道,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见眼前是一座虽谈不上富丽堂皇但犹为典雅的宅院,没有什么石狮麒麟作门前装饰,但几棵古树参天,绿萌丰盖,树叶摇晃间明媚的金光闪烁,感受犹为惬意。 慕容桓看到牌匾上用二王书法所书写的“萧府”二字,也沉吟了片刻,直到萧慕宸挽了她的手道:“进去吧!如不嫌弃,以后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 感受到善意并非伪装,慕容桓心中也骤升起一股暖意,点头嗯了一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音喊道:“阿桓,跟我回去吧!” 第49章 智怼,他的家 这一声急促的声音传来,立时便吸引了慕容桓与萧慕宸的注意力。 两人看向来人,见正是苏家的家主:武邑县侯苏庆。 苏庆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焦急,还有深深的愧疚,但在看到慕容桓的一刻,又不自禁的露出欣慰之笑。 天知道他今天跑了多远的路,原本向大理寺打听到慕容桓跟随萧慕宸一起去了郭家,他跑去郭家时,郭家门房不让进,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便干脆跑到萧氏府邸等,足足等两个时辰,都没见萧慕宸回来,于是他又跑回大理寺打听,但大理寺的卢十一郎告知他,在他到来的前一刻,慕容桓便与萧中丞刚刚离开,于是他一路追赶着这辆标志着萧氏徽记的马车来到了这里。 “大伯父——”慕容桓见状,也微露惊讶。 “跟我回家好么?你毕竟是一未出阁的女郎,总不能一直在外抛头露面,这对你声誉十分不好,我知你祖母脾气不好,对你多有误会,这事我给你祖母解释,以后我定下家规,不许苏家任何人再欺负你。 你想去国子监读书,大伯父也同意,只要你想做的事情,大伯父都支持你,好么?” 慕容桓微微有些动容。 “大伯父,我离开苏家不是因为祖母不喜我,也不是因为苏家的任何一人待我不好。” “那是为什么?” 慕容桓便让萧慕宸将一幅画像拿了出来,展示到苏庆面前:“这幅画是大伯父画的吧?” 画中少女站在海棠树下吹笛,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袍,梳着高马尾,仅露侧颜,看上去十分的英姿飒爽,又有一种悠远的神秘。 苏庆看到这幅画像也很诧异,惊道:“是啊!那日大伯父见你在海棠树下吹笛,画面很美,让我想到了你的父亲,一时兴起便作了这一幅画,怎么了?” 萧慕宸便接道:“有人拿着这幅画像,在如意楼抛尸,想要以此来陷害她,苏县侯,你知道是谁么?” 苏庆脸色骤变:“你说什么?陷害阿桓?” 如意楼里发生命案的事情今日一早便已在洛阳城传开,阿桓又一夜未归,所以他才心急如焚的带着几名家丁亲自到大理寺来寻人。 此际听萧慕宸道来,不禁悚然一惊:难道这桩命案还与阿桓有关? 旋即苏庆便想到了前天晚上,三弟苏宇跑到他的书房,看到了这幅画像,大力称赞他这幅画画得极好,道是自己也要学学丹青,便将这幅画拿了去。 见他沉思且露出不敢置信的恍悟神情,萧慕宸续道:“我听说苏家的二郎主苏鸣鹤与其夫人曾经凭着一手医术游历天下,结识了很多江湖义士以及商人,苏二夫人更是商会的首领,那么苏鸣鹤夫妇二人即便是不幸离逝,定然也会给自己的女儿留下至少一笔嫁妆,可为何苏家竟然会将她送到远离神都洛阳的庄子上,不仅扣着一名孤女的嫁妆不放,还要如此陷害自己的侄女啊?” 萧慕宸的这番话可谓字字见血,苏庆一时愧疚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苏县侯,我萧慕宸不差钱,也做不出私吞孤女财产的无耻事情出来,所以你放心,你的这个侄女,我定然会善待她,更何况她是我请来治病的医者,于我来说便是恩人。 对恩人,我是一定会涌泉相报的。” 萧慕宸似笑非笑的说完,苏庆便完全接不上话了,愣了半响,才点头赔笑连道了几声:“是是!萧中丞说得极是……” “所以,你回去吧!若是慕容桓呆在你们苏家,那才是真正的凶险吧?” …… 苏庆最终还是无言以对,甚至无颜面对慕容桓,便带着几名家仆落迫的回到了苏家,苏老夫人见他一幅垂头丧气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怎么了?那丫头竟然就住在大理寺了吗?她是打算从此以后就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了吗?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娘子? 真是粗鄙不堪,就当我们苏家没有这个人,以后都别再管了!” 秦氏与邱氏闻言,不禁幸灾乐祸暗生欢喜。 苏庆感觉到十分无力,只道:“母亲,您说这些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二郎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我们苏家现在享受着二郎曾经带给苏家的荣誉以及留下来的商铺财帛,为何还要将苏家曾经的不幸而归究到一个孩子身上。” “她是不会再回来了,也许这如了母亲所愿,但我们苏家自此以后便不会再有重振门楣之日了,母亲,将来若有后悔之时,您别怪我没有提醒过。” 苏庆说罢,便快步来到了苏宇的房间,但见他正懒洋洋的披上一件极为华贵的冰蓝色袍子准备出门,便冲过去提了他的衣襟怒问:“你为何会拿着我所画的阿桓画像去陷害她杀人?三郎,你现在到底在替谁做事?” “父亲一生都在为国尽忠,最后不惜战死边疆,也要证明我们苏家的清白,他一直教导我们克己守礼,不要贪恋权势,也不要攀附权贵,今日紫蟒玉带春风得意之人,很有可能明日就会下狱,这些道理你不懂吗?” “大兄,你在说什么呢?我替谁做事?我一直在替苏家守财,为苏家做事,难道指望着你那一点微薄的俸禄来养活苏家吗?” “你有没有拿我画的画像去陷害阿桓?”苏庆再次问道。 苏宇竟理直气壮的回道:“没有,我为什么要去陷害她,我吃饱撑着!” 苏庆问不出答案,便只得离开了苏宇的房间,一个人忧心忡忡起来。 …… 萧家府邸虽然外面看着朴实无华,里面的布局竟让人有如置身于一幅山水空蒙的自然画卷之中。 假山池水,牵藤引蔓,有各色的鸟儿飞翔其间,偶尔还能见到猫儿上跳下窜。 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中丞,你的家里好美哦,住在这里,每日与这些小动物为伴,心情也一定会很好吧?” 正说着话时,一只彩色的鸟停在了他抬起的手掌间。 “这只鸟好漂亮,好可爱!” “它叫火凰,是我师傅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包括那只猫,还有一只狐狸,师傅每来一次,必会送我一件礼物,都是小动物。” “哈,萧中丞的师傅真是一个有趣的人!”阿姝感慨了一句。 萧慕宸含笑点头:“是,很有趣的人,他说过,若是庙堂之争累了的时候,就多看看这些飞鸟走兽,有助于延年益寿!” “真的吗?那我以后也要多看看!” 慕容桓注意到,萧慕宸今日的神情状态与以往截然不同,从前只感受到他的笑不过是虚伪的装饰,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真正情绪,而这一刻,他才是真正放松的,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愉悦。 所以,他的师傅其实是在利用这些飞鸟走兽来帮助他净化内心的孤寂与仇恨,让他真正的感受到快乐,从而来控制冰蚕寒毒的发作吧。 他的师傅到底是谁? 为何行事风格与她那位在桃源村的师傅如此相似? 萧慕宸将慕容桓带到了靠南边的一座院子,院门上写着“清心院”三个字。 一名中年男子与一名中年妇人一同走了出来,向萧慕宸行了一礼。 两人看上去都十分友善,那妇人更是看了慕容桓一眼,一脸喜悦道: “郎君,你回来了!” 萧慕宸点了点头,对慕容桓道:“这两位是陆叔与宁姨,也是我萧府的管家,以后若是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他们二人说。” 慕容桓道了声:“好!” 萧慕宸又指着眼前这座院子道,“以后你就住这里!”他又指了指对面一座院子,“我住在那边,叫长清阁,你若有事,也可以随时去寻我!” 慕容桓再次道了声好。 “那你先进去吧!” 萧慕宸说完,便打算朝着对面的长清阁行去,却听慕容桓道:“等等,我今日就去你的院子,我要替你看病!” 这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 萧慕宸笑了一笑:“不急,明日到太平公主府后,我们可能还有一场大战,今日好好休息一下!” 第50章 夜梦,离魂 萧慕宸走的时候,有四名容色姝艳的女婢跟了上来,如孔雀开屏一般纷纷围在了他身边。 “郎君归来了,郎君昨晚一夜未归,妾生好生担忧!” “是啊!妾与司琴等了郎君一个晚上,都不见郎君回来,还以为郎君……” “以为什么?难不成你们还怕我家郎君遭遇行刺回不来?” 玄羽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四名女婢面色惶恐,纷纷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们都来府上有大半年了,郎君还……” 玄羽截断道:“郎君给你们布置的任务,你们都做完了吗?” “还……还没有。” “那还不赶紧去做!” 四名女婢望着萧慕宸,一个个含羞带怨,似很不甘心,却又不敢多言,只得齐声道:“喏!”然后垂头丧气的离去。 慕容桓与阿姝看得目瞪口呆。 待萧慕宸走进了那座叫长清阁的院落之后,慕容桓与阿姝也跟着这个唤宁姨的妇人一起进了清心院。 “这位婶婶,刚才那几名女子……”阿姝忍不住好奇的问。 “那四位啊,是圣人赏赐给郎君的,来府中大约有六七个月了,郎君只让她们做一些养花养草,以及给小动物洗浴裁衣、喂食清粪类的一些事情,只怕这几个小娘子是忍耐不住了。” “什么忍耐不住了呀?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呀?”阿姝睁大眼睛不解的问。 “你这丫头……”宁姨摇头失笑,又叮嘱道,“对了,你们是郎君请来的贵客,以后就住这个院子里,不要与那几位有接触便行了,有什么需要便传唤我,你们也可以叫我宁姨。” 说完,宁姨正欲走,却听慕容桓唤了声: “宁姨——” “诶,小娘子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也知道我们是小娘子?”阿姝惊讶问。 宁姨意味深长的一笑:“郎君让我给二位准备的都是女子衣裳,他还说了,要将二位娘子当成是自家人一般看待,两位娘子虽是郎君打扮,也极力掩饰了自己女子特征,但我看人从来不会出错的,而且……”她指了指慕容桓道,“这位小娘子身上自有一缕幽香,若是对气味敏锐之人,是很容易闻到的……” “哦!” 原来不管怎么掩饰,还是会有人发现她们女子身份啊。 宁姨将一只精致的妆奁与一整套衣裳放到了慕容桓的面前:“小娘子,这是郎君为你准备的,明日,你便穿着这一身衣裳随郎君去赴宴吧!” 说完,见慕容桓看着案几上摆放的一身女装并不反对也不惊诧,暗道:这小娘子还挺沉着冷静,也不多话。 “小娘子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走了!” 宁姨说完便转身,却又听到慕容桓问了句:“宁姨,你跟随萧中丞多久了?” “有十多年了吧,自夫人离家失踪之后,郎主便让我来照顾郎君,后来萧家遇难之时,我们夫妇二人被郎主赶去了乡下,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又过了一年,待风声过了之后,郎君又将我们接到了洛阳,自此以后我们便一直跟在郎君身边了。” 言至此,又幽叹了一声,“我们家郎君命途多舛,年少之时就遭受过诸多磨难以及亲人离别之苦,小娘子,我听说你会医术,是真有把握能治好我们家郎君的病么?” 慕容桓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 “你可知是谁设局让他遭到了毒虫毒蚁的袭击,而中此冰蚕之毒?” 听到慕容桓这一问,宁姨面露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郎君将此事也告知了这位小娘子。 “就是不知,郎君查过,也怀疑过是不是崔氏暗中作的局,可是他没有查到证据,倒是这些年来饱受其折磨……” 见宁姨神伤,慕容桓便不再问了。 宁姨也告退走出了清心院,临走之时,还交待了一句:“对了,夜间还是不要去郎君的院子,他晚上睡觉之时,是不喜任何人去打扰的。” “好!” …… 在萧府住下后,慕容桓便没再出去了,她得养足精神去做明天要做的事情,看着窗外月色沉沉,开得正盛的梨花如雪般飘落,又如蝶翼般纷飞,她觉得睡意更浓了,于是便让阿姝给自己打来热水,沐浴过后,便躺在了铺就得整齐又干净的床榻上。 阿姝也在她身旁入睡,摸着软绵绵又很丝滑的锦被,不禁叹道:“好舒服啊!阿桓,我们都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榻,还有这么软又暖和的被子。这位萧中丞待阿桓真好!” “要是他能一直待阿桓这么好就好了!” 她忍不住奢望,转过头去看慕容桓时,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心中又叹了口气。 诶,阿桓应该是太累了,得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 与往常无数个夜里一样,慕容桓再次进入了梦境之中,但不同的是,从前的梦里,她便是李灵桓,亲身经历着李灵桓所经历的一切,让她一度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恍惚感。 而这一次她竟然见到了李灵桓,一个与她模样相似却有着睥睨天下之气势以及成熟魅力的女子。 这种感觉也很奇怪,就像是见到了未来的自己一般。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在梦里相见吧?” 身姿修长披着玄袍的女子转过身,含笑看向了她。 “是,李灵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道三千,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向往且不得不去做的事,都有自己不得不行的道,我也一样。” “那你的道又是什么?” “问天!问道!问自己,问那些背离初衷,在选择的道路上一直挣扎着背弃之人!” “什么意思?” 李灵桓没有回答,只是将话锋一转道:“慕容桓,你太过心慈柔善,有许多事情你做不了,只能我来帮你做,而你今后的命运,也只能由我来改变。” 李灵桓说完之后,慕容桓便感觉到有什么在抓扯着自己的衣襟,梦境也开始坍塌,不知何处传来诡异的铃声,她也好似被人推了一把猛地摔下悬崖。 随着急遽下坠的失重之感,她瞬间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竟发现是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正伸着爪子在她胸前挠,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慕容桓从这只雪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焦急和担忧,便问:“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雪狐似听懂了她的话,再次发出吱吱声求救,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更是藏着一抹忧伤。 “那好吧!你带我去你要去的地方。” 雪狐再次嘤嘤点头,转身便向门外迅速的跑去,慕容桓也起身披了一袭白羽氅衣,追着雪狐一直来到了对面一座月华笼罩四角飞檐的清雅宅院。 上面牌匾写着长清阁三个朱红大字。 这是萧慕宸的院子! 宁姨说,萧慕宸不喜他人扰她睡眠。 念头才刚刚一闪,雪狐跑进垂花门后,见她没跟上,又立即转过头来叫了两声,似在催促。 不管了! 慕容桓大步迈进了长清阁,追着雪狐一直来到了萧慕宸的寝房,刚进房间,就感觉到一股冷气袭来,而萧慕宸正躺在床榻上梦呓,眉宇间凝结着被噩梦缠绕的痛苦。 他竟然也会被噩梦缠身吗? 而且似乎受梦境的影响,连他的身周都散发着一股凉飕飕的寒气。 “萧慕宸——” 慕容桓试着唤了一声,并未将他唤醒,而他似乎已陷入梦境更深,身周的寒气也越来越重。 遥远处再次传来“叮叮”的铃声作响,似远似近,极为空灵。 “萧慕宸,醒来!” 慕容桓再次唤了一声,并伸手抚向了他的脉博。 好冷! 难道是冰蚕寒毒发作了吗? 不行,得先让他从梦境中醒来! 于是慕容桓再次拿了木偶出来,取出香料,点燃了房间里本来就有的鎏金卧龟莲花香炉。 随着烟雾的缕缕飘散,并顺着慕容桓的指尖逐渐流淌于萧慕宸的鼻间,萧慕宸身周的寒气渐渐弱了下来。 这时,慕容桓再次吹奏起了引魂笛,当笛声响起之时,那不知何处传来的铃声便渐渐远去。 萧慕宸的神情也渐渐缓和,由最初的痛苦到最后的眷恋不舍。 借着香气的弥漫,以及他的梦呓之语,慕容桓再度走进了他的梦境。 竟发现他的梦境是白茫茫一片,垂髫之龄的萧慕宸正伸手抓着一个女人,但女人好似虚幻一般背对着,没有说一句话。 他却一遍一遍的在问: “母亲为何要离我们而去?”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编造出如此可笑的谎言来欺骗我们?” …… “萧家灭门,到底是谁告的密?”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梦里,那个宛若狐仙幻化的绝美女子渐渐消失,只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句话:“阿宸,我等你来找我!” 一阵幽远动听的笛声传来,萧慕宸意识拉回,陡地从梦中惊醒,并条件反射性的伸手抓住了试图靠近他的人。 待真正清醒定睛看时,才发现自己紧紧握住的是慕容桓的手腕。 “是你,这么晚了,怎么到我房间里来了?”他有些歉意的松开她的手腕说道。 慕容桓指向了正蹲坐在一旁的雪狐:“是这只狐狸将我引来的!” 雪狐再次冲萧慕宸发出吱吱声,似怕他怪责,又转头朝门外奔去。 “这雪狸总是爱多管闲事!”萧慕宸笑道。 “这只雪狐通人性,你是它的主人,它也是想救你。”慕容桓说道,转而又问,“你的冰蚕寒毒是每晚都会发作一次吗?” “也不是,最初的时候是一个月发作一次,后来渐渐变为二十天,十天,现在时间却不定了,有时候是一日发作两次,而有的时候却能间隔上五日。” 所以从八岁时中此毒开始,这十二年来,便是这么活下来的? “那你是否有听到一阵铃声?” “铃声?”萧慕宸摇了摇头,“倒不曾注意过,不过,我每次梦见我母亲的时候,似乎有听到银铃的声音,好像是我母亲足上所挂着的铃铛在作响。” 慕容桓心中更加存疑了,便问道:“萧慕宸,在你的府中,或者说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可能有内贼存在?” 闻言,萧慕宸不禁笑了:“若是这样说的话,除了宁姨、陆叔与玄羽,其他人都有这个可能。当然,你与你的小婢女阿姝是刚来的,不算!”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过了好半晌后,慕容桓道: “你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情绪的影响会加快冰蚕寒毒的发作,若是以后毒性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这个下毒之人似乎并不想让我早点死,而是想以此法子来折磨我,所以,我应该还能再活上好几年。” 看着他一幅满不在意的样子,慕容桓有些气恼道:“萧慕宸,你当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我在意啊!这不是有你来了吗?”他戏谑般笑道。 第51章 他亦是一把刀 因怕萧慕宸再次梦魇而引起寒毒发作,慕容桓便干脆在他房间里寻了个地方睡下来,这让萧慕宸有些意外尴尬,却又隐隐有些欢喜无奈感慨。 这个小师妹有时候聪慧得可怕,有时又似一张白纸般单纯得毫无心机。 真不知师傅是如何将她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待慕容桓熟睡之后,他又给她盖上了锦被,本想将她抱到床榻上安睡,但又怕惊醒了她,便干脆作罢。 下半夜无眠,自然也无梦,萧慕宸便这般看着熟睡中的慕容桓直到天亮。 有婢女敲响房门想要给他更衣梳洗,却被萧慕宸吩咐留下漱洗之物后退了出去,那婢女临走之时还惊讶的看了正躺在地上熟睡的慕容桓一眼,发现自家郎君的目光一直照着那小娘子就没有移开过。 慕容桓醒来之时,发现阳光已然透过窗棂在案几上落下斑驳的碎点,而萧慕宸如往常一样正坐在案几旁煮着茶。 茶水沸腾,茶香四溢。 她惊得赶紧站起身来:“天亮了,为何你不唤我起来?若是耽误了今日的事情怎办?” 萧慕宸笑了笑道:“我已让玄羽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耽误,快去换上我昨日留给你的衣裳,我们便出去吧!” “好!” …… 煦日东升,暖风拂煦,今日的洛阳街道上比平时更热闹了一些,无数宝樱丰盖的马车驶向正平坊。 洛阳正平坊不仅是太平公主的住宅所在,其东南区更是大唐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所在地。国子监作为大唐官吏选拔基地,自唐以来的许多官员尽出于此处,故而论大周文气之鼎盛,莫过于此正平坊。 太平公主亦喜交天下文士,平日里便时常有青年才俊出入太平公主府邸,与一干文臣们诗酒交流、遣词共赏,而四月十五日的牡丹花会,更是聚集了神都有名的文士以及国子监学子。 “好热闹啊,今天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在大街上。”阿姝打开车帘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叹道。 “太平公主自第一段婚姻以悲剧收场之后,但已不再沉醉于感情之中,薛绍的死已然让她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所以她也开始如千金公主一般来迎合她的母亲,同时结交一些天下豪杰来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便是解释太平公主为何要办这些文会了,所谓的牡丹花宴也便是这些青年才俊们借此机会大展才华而扬名的地方了吧。 而这些年轻的士子们也很乐意借太平公主的势来进入官场,毕竟她可是女帝最宠爱的女儿,自与武氏结亲之后,太平公主所享受的荣宠只增不减,如今所得的封户已由出嫁时的三百多户增长到了一千户,是普通公主的十倍之多。 “在女帝身边有上官婉儿,在朝堂之外亦有太平公主,她们都是集山川之灵秀、禀文章之风华的风流人物,是不输于男子的女中豪杰。 其实圣人并不反对女子展露才华、在朝为官,否则也不会从掖庭之中将与她为政敌的上官仪之孙女上官婉儿提拔出来委以重任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恢复女装出来的原因。” 萧慕宸说到这里,看向慕容桓认真道,“苏家所有人都已知你是女郎,若是真有人投靠了魏王武承嗣,那么你伪装男子的身份必然会被他们拿来作为攻击你的把柄,不如趁此机会,让真正的你展露于人前。 阿桓,做回自己便好,即便身为女郎,你也不会比那些男子差,也一样能光芒万丈,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说是吗?” 慕容桓听得十分感动,看向了他,不禁又问:“萧慕宸,你的族人被圣人所杀,你难道对圣人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萧慕宸微怔,旋即笑道:“恨自然是有的,可曾经师傅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有的人,你可能只看到她的恶,可对于绝大部分百姓来说,她所做的事情恰恰又是善。” “这是什么意思?” “圣人打击世族门阀,大力发展科举制度,让许多曾经一辈子努力也走不上仕途的寒门士子有了进入官场一展才华并造福百姓的机会,对世家来说,她是恶,可对于那许多的寒门士子、贫民百姓来说,她所带来的却是福祉。 自她登基以来,虽杀了许多忠于大唐的贤臣以及宗室,可她也会不拘一格从底层提拔人才为国所用,将吐番、契丹、突厥甚至新罗等国震慑在外,令他们不敢再踏入我大唐境内一步。” “可她任用酷吏,也造成了无数的忠臣良将被冤杀于狱中……”慕容桓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啊!这就是庄子《齐物论》里所说的,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而做一件事情也同时会带来利与弊的不同后果。” 萧慕宸感慨了一句后,又问,“你知道圣人在杀了我的族人之后,为何又要重用我,让我来做这监察百官之职么?” “为什么?” “杀我南梁萧氏一族,是对世族门阀的打压,重用我,又是在打压之后给予的一点认可和恩惠,恩威并施是她一直以来的手段,也是帝王心术,便是上官待诏也是如此。 我们要想重振家族,便不得不接受她的恩惠。” “她虽然提拔了诸如索元礼、周兴这般的酷吏,可也准备好了我这把刀,在这些酷吏用完之时,便可利用我来斩杀这些引民共愤的奸佞小人。 其实对于女帝来说,杀小人远比杀忠臣容易得多。” 所以这便是他那日能如此顺利的求来女帝之圣旨给周兴定罪的原因? 慕容桓听得心头微震,转念又想:萧慕宸为何会如此推心置腹的跟她说这些?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她竟不知不觉中也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信任感。 “我明白了,多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你的师傅从前没有教导过你这些吗?”萧慕宸突然问。 慕容桓摇头道:“他并没有明说,但会给我说很多很多的故事,让我自己去从中体会。我知周兴这些酷吏是女帝手中的刀,可没想到,原来你所做的一切,竟然也是她的盘算之中。” 萧慕宸再度一笑,点头: “师傅曾经还说,即便为刀,若是能为百姓谋福祉,那便是一把好刀,这也是他为我所寻的道!” 慕容桓不禁望着他,沉默了下来。 原来人真的可以放下仇恨,心向大道吗? 马车骤停,玄羽又撩开车帘,探过头来道:“郎君,太平公主府到了!” 萧慕宸点头,先下马车后,再将慕容桓扶了下来。 还未走到太平公主府邸门前,慕容桓便再次怔住了,倒不是说这座宅院建的有多金碧辉煌,而是这仅用一堵墙与国子监隔开的大型宅院,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难怪说正平坊一半的面积都属于太平公主府邸。 而现在府?门前停靠的马车已是不计其数,数名高冠博带的士子们联袂踏入院中。 当萧慕宸带着慕容桓走进这座大型宅院之时,一路上便有许多目光追随着他们二人投射过来。 慕容桓感觉到诸多目光的灼热,有些不自在的问了句:“他们在看什么?” “在看你啊!从前可有人赞过你貌美?” 慕容桓摇头,又道:“我看不止是看我吧,也在看你!” 慕容桓话音一落,耳边便传来了一些小娘子们的惊叹感慨:“那便是萧中丞吗?听说他十二岁入北门学士府,一直跟在圣人身边,十八岁便考中了进士,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而且他还长得十分俊美!” “美则美矣,只可惜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萧家当年涉嫌谋逆满门被灭又只剩了他一人,还是不能与博陵崔氏的崔湜崔郎君相比,那可是集家世与美貌于一身的青年才俊,听说今年的春闱放榜,他可是榜首第一名。” “是吗?那他今天也会来参加这次文会的吧?” 慕容桓注意到,在这些小娘子提及崔湜之名时,萧慕宸的情绪很明显的低落了几分,甚至隐含一丝愤怒。 “你们看,萧中丞身边的这位女郎是谁啊?长得倒是十分美貌,从前可没听说他身边有女郎,听说他及冠后,圣人便想给他赐婚,却被他拒绝了。” “是吗?那圣人给他选的是谁家女郎?他为何要拒绝啊?” “那我便不知了,反正我有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这事,这位萧中丞在御史台为官,很容易得罪人吧?” 正议论之时,有人唤了一声:“萧慕宸,你竟然也来了,你从前不是清高得从来不参加什么文会的吗?” 慕容桓闻言,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见是一身着紫衣华服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少年走了过来。 男子先是看了萧慕宸一眼,又转而投向慕容桓,竟眼前一亮,赞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好一朵人间富贵花,萧慕宸,你什么时候身边也带女子了,她不会是哪位远房的表妹吧?” 随着男子戏谑般的嘲笑,慕容桓的脑海里再度响起李灵桓的声音: “崔湜,崔氏名门子弟,少有才名,弱冠之龄便进士及第,自比王谢贵族,为求仕进,先后依附于武三思、上官婉儿以及太平公主,后又成为了她们二人的男宠。” 李灵桓的声音一落,慕容桓便握紧了萧慕宸的手,回道:“我不是什么远房表妹,我是……” “她是我的师妹!”萧慕宸接道,“崔澄澜,你我不算相识,以后也莫要言语轻佻,辱了我小师妹!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小师妹?”崔湜揶揄的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不过就是一御史台酷吏,早晚都得下狱!” 他说完甩袖离去,慕容桓再次感受到了萧慕宸心中的愤怒。 “难道他是……” “他的姑母便是我曾经的继母崔氏!” 余下的话不必再说,慕容桓便明白的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太平公主。” 第52章 医名远扬 在经过了一座道观、佛堂以及数座亭台楼阁后,两人便来到了举行盛会的地方,这里竟是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场地,其间曲水回廊,玉桥流水,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圃如朝霞云彩,连接天际。 本是春光明媚之季,各色牡丹争相斗艳,更显出这座府邸的富丽堂皇,以及其主人身份的尊贵。 其间来往的人群无论是年轻的郎君还是小娘子,无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尽皆透着股来自高门大阀的倨傲自信,这也难怪,能得太平公主相邀而进入此盛会的多为勋贵子弟、名门贵女,再不济也是个有了才名在外的进士或是寒门高官。 可慕容桓一眼扫去时,竟从一行从玉桥上迎面走来的贵妇中看到了邱氏。 按理说,苏家门第不高,哪怕曾经出过一位威震四方立过赫赫战功的名将,但现在也不过落日余晖了,而嫁入苏家的邱氏根本不够资格能得到太平公主的邀请。 “邱氏毕竟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的女儿,我已打听到,她时常随父出入魏王府邸,而且据说与崔家、郑家的几位夫人交好。” 萧慕宸似看中了她的心思解说道。 慕容桓暗自失笑:所谓的交好,不过是利益相交吧,邱氏还是一向惯会做人,竟然连五姓七望中自称天下第一显贵博陵崔氏中的夫人也能巴结上,想来除了钱财外,也不过是靠着她父亲与魏王交好的关系。 “阿娘,你看那个人,那不是那个从乡下回来的疯丫头吗?” 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绿色牡丹的少女一边拉扯着邱氏一边指向慕容桓这边,喊道,同时转向一旁的身着杏黄色芙蓉衫的少女:“三姐姐,你看,是不是她?” 黄衣少女目光怔怔,早已在看到慕容桓时就移不开眼睛了,还记得她刚回苏家时,一身素色旧袍,也不会梳妆打扮,就梳了个高马尾,弄得自己不男不女的,可现在的她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是穿了一件雪色绣兰花的留仙裙,外皮一件红色的氅衣,竟然将她的美衬到了极致,有如精灵一般摄人心魂,既幽远神秘,又明艳高贵,竟比这满园的牡丹还要引人注目。 “不错,那是她!” “那她这是跟谁在一起啊?她身边的这个郎君长得好生俊美啊!她不会是偷着跑去给人做妾了吧?难怪听说她那日离开苏家后便不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苏五娘陡地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白。 一头银发,面如冠玉,这难道便是那传闻中以美貌和才情躲过灭门之祸的萧中丞? 而听到少女的叫声后,慕容桓也向这几位贵妇以及小娘子们看了过来,就见邱氏竟然将苏三娘与苏五娘也带来了。 苏三娘是秦氏的长女,现今有十七岁了,到了议亲的年纪,而苏五娘应该不过十二岁。 苏三娘性情温婉沉敛,他人面前不会胡言乱语,但苏五娘就不一样了,口无遮拦,骄纵难缠,邱氏竟然也敢将她带来。 因这苏五娘的叫声实在太大,很快便吸引了一众郎君与贵妇女郎围观了过来。 阿姝也气得高声喊道:“苏五娘,你是没有教养吗?众目睽睽之下,你如此诋毁阿桓,对你有什么好处,证明你能说会道,比阿桓厉害吗? 明明是你们苏家人口口声声说阿桓是疯子是怪物,阿桓呆不下去了,才以医者的身份来萧家给萧中丞治病的。” “你才没有教养!你这个贱丫头,说什么大话,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能治什么病?我看不过是你找的借口吧?”苏五娘气得破口大骂嘲讽道。 苏五娘话音刚落,竟有另一少女的声音接道:“苏家娘子竟不知她会治病,那便是你的无知,岂能以自己的无知而嘲笑于他人,更何况,她还是你们苏家人。苏家娘子可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的道理?” 苏五娘闻言大怒,再次气得横眉瞪向了来人,但见来人头上戴着的是金凤垂珠玉笄,眉间点有花钿,披着一袭月白底色的大氅,看上去秀雅脱俗,气质端庄,一看就是大族女郎,顿时就失了底气,又十分别扭不服输的问了句:“你是谁啊?” 少女便向以崔夫人为首的几位贵妇行了一礼,清声道:“王五娘见过诸位夫人,五娘知道诸位夫人都是大家宗妇,自小便读圣贤书,定然不会被一小娘子的胡乱之言所左右。” 说罢,她又转向慕容桓,十分恭敬且感激的行了一礼:“王家五娘在此,多谢女郎昔日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王五娘,这恩情从何而来?”有好奇围过来的郎君笑问道。 王五娘便看向了四周旁观着的众人,正色道:“诸位皆知,在前不久,洛阳城中皆传我王五娘因不愿嫁入周家而跳湖寻了短见,本已是盖棺将死之人,更心如死灰,正是这位被苏家娘子诋毁的女郎到我王家来救了我一命,并让五娘重拾对生的渴望与信念,明白了生而为人的真正意义所在。” “我不管他人怎么说,但于我王五娘来说,救命之恩,当用一辈子来涌泉相报,所以谁若是在我面前诋毁这位女郎,那便是与我王五娘为敌!” 王五娘说罢,冷眼看向了苏三娘、苏五娘以及邱氏,本是娇娇弱弱的少女,目光中却盛满坚定冷然的气势。 苏五娘不禁倒退了一步。 邱氏更是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与一众贵妇们纷纷道是,心中却是骇然:她怎么会出现在此了,而且还是这幅打扮?难道是父亲还没有开始动手吗? 原本想着等她入了国子监,正好以其假扮男子的身份为由,让她下狱以免除后患,未想…… “王五娘说得甚是有理,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呢?不知这位女郎是谁家女郎,怎会与萧中丞在一起?”有郎君好奇的问道。 萧慕宸正在回答,慕容桓立即接道:“慕容桓,非谁家女郎,不过是一名江湖游医,之所以与萧中丞在一起,是因为我要为他治病。” “哦?我怎么不知萧中丞原来还身患顽疾啊?” 突地又一声音打断,萧慕宸条件反射性的看向了来人,一个身着广袖长裾绣口绣满璀璨金莲的贵妇。 正是他曾经的继母崔氏! 见到崔氏的这一刻,慕容桓感觉萧慕宸整个人的情绪都是紧绷的,眼中的冷意更是深了几分。 而这名崔氏看萧慕宸的眼神也明显带着几缕嫌恶恨意。 虽然萧慕宸只寥寥几句说了崔氏曾经对他的不喜,但就这种情形来看,这不喜的程度远远不止他所说的那些。 “子城,作为你曾经的母亲,我还是要教导你一句,莫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毁了你们萧家的清誉,哦我还是说错了,你们萧家已谈不上有什么清誉可言了,但你还是要谨小慎微,别再步了你父亲的后尘。” 没等萧慕宸接话,慕容桓便接道:“这位夫人,既然是曾经的母亲,那就不是母亲了,您又何苦多此一举,在此说教呢?难不成,夫人对萧家还有眷恋,想要再做一次他人的母亲?” 第53章 太平公主,惩罚邱氏 一句想要再做一次他人的母亲令得崔氏不禁咬紧了牙关,暗自握拳忍了半天的怒气才没有发作出来。 她年少时在一次诗会上看到了正专注抚琴风姿翩翩的萧宏璟,一首嵇子之长清震惊四座,又能翘趾弹琵琶令人有神仙真人之想,其不羁风流之姿颇显魏晋名士风度,从此一颗心便魂牵梦萦如同着了迷一般系在这个男人身上,多次主动相邀,想要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姻缘, 奈何这个萧宏璟竟是满眼对她的不屑,甚至毒舌的对她说:“你我家世虽般配,可论性情却不合适,崔氏一向自诩为一等大族,我又岂敢高攀,更何况,人之贵贱不在于势,而在于心。” 一句人之贵贱不在于势,而在于心,便将她的品性贬得一文不值,从此,她便发誓,定要这个男人得到教训。 后来又听说这个男人去了一次战场,竟然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来,后不到五年,那个女人就离奇的失踪了,洛阳城中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言也是千奇百怪,沸沸扬扬,有人道她是仙、有人又说是妖甚至是鬼的都有。 她知道机会来了,因年少时名声被毁,许多大族都不敢来向她提亲,她的年龄也拖到了二十岁,身为填房的母亲也多次劝她低嫁,但她不愿意,直到这一日,她再次央求祖父将她与萧家联姻,哪怕是做续弦也无所谓。 原本以为她嫁入了萧家,并凭自己的本事博着萧氏家主与主母的认可,便能令得萧宏璟高看她一眼,可未料这个萧宏璟宁可成日在外携妓遨游,也从不踏进她房间半步。 直到萧家灭门,在她向官府的诉求之下,才让他写了一封放妻书。 当真是好生无情! 她虽没有亲眼见过萧宏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可曾经在他的书房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画像。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给萧宏璟生下的贱种,与那个女人长得可真是相像啊。 尤其是眼看着这个孩子逐渐长大,他所展露出来的才情以及性情都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崔氏的心中便极不是滋味。 她知道萧宏璟不愿踏入她的房间,不想与她有子嗣,不过就是想将南梁萧氏小房一族的继承权交到他这个儿子手中。 真是好精妙的盘算啊! 如此她嫁到萧家来又换来了什么? …… 越是想到过往,崔氏看萧慕宸的眼神便越是愤恨,这种愤怒甚至绵延到了慕容桓身上来。 “哪来的贱丫头,也配跟我说话?” 崔氏的大怒声立即又吸引了另一众贵妇的注意。 王五娘的母亲柳氏更是禁不住接了句:“崔夫人,这就是您不对了,自圣人创立《姓氏录》以来,人之贵贱已不再看先祖是谁了,所谓的家世簿阀太过易变,而不变的乃是人之才能与品质,你所说的这个贱丫头,乃是我太原王家的大恩人,崔夫人自小读圣贤书,竟然不知人心之可贵么?” “你,王柳氏……” 崔氏还要发怒,又听得一慵懒的声音截断道:“何事在此喧华?” 围观的数名贵妇以及郎君们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就见一名身着真丝交领裙,体态丰腴,身披以名贵翠羽为饰绣着牡丹大氅衣的美艳女子在一众婢女以及郎君的族拥下走了过来。 “参见公主殿下!” 四周众贵妇以及诸位郎君们同时行礼,就连萧慕宸也极为恭敬的向她作了一揖:“臣拜见公主殿下!” 原来这就是太平公主! 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听说已经为薛绍生过四个孩子,可这丰腴妖冶的身段一点也不像生过子嗣的,容貌艳丽而不失端庄富贵,举手投足间还有一丝慵懒之气。 见到太平公主的一刻,慕容桓再次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酸楚。 “原来是子城来了,以往本宫相邀,你都以事务繁忙而推拒了,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公主殿下见谅,以往是以往,今日是今日,更何况公主殿下所举办的牡丹花会,俊才云集,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会,错过了甚是可惜。” “想不到子城也会说这般好听的话了,既然来了,那便到席间入座吧,已有不少士子在此留下墨宝了,本宫记得子城的琴弹得甚好,诗也作得极佳,今日可不能让本宫失望啊!” “喏!” 太平公主说完,挽了一位年轻郎君的手,正要走,又似发现什么,看了一眼崔氏与一众贵妇:“对了,刚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慕宸答道:“没什么,就是被狗咬了一口,不敢污了公主殿下之耳,不提也罢!” “你——”崔氏瞪眉。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子城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言辞犀利,口含机锋啊!好了,你既然不愿再提,那本宫也就不再过问了!” 太平公主说罢,又在她身边一名女婢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婢旋即厉声道: “诸位都入席吧!诸位来者即是客,若是再有人在此搬弄是非,公主殿下也将不会再顾及其颜面,将其逐出府邸!” 崔氏脸色大骇,邱氏也大变了神色,忙伏首答:“喏!” “哦对了!”那婢女目光一扫,扫到了邱氏以及她带来的两名女郎身上,“公主殿下虽然不会以身份论人,但却会以品性论人,适才到底是谁挑起事端,还请主动站出来,即刻离开公主府,否则若是让公主查出来,定然会从重论处!” 婢女话音一落,苏五娘便骇惧的大叫起来,指着慕容桓道:“是她!就是她挑起事端!” 邱氏连忙捂紧了苏五娘的嘴。 那婢女脸色一变,竟是目光一斜,暗示了另一名身材微胖的仆妇过来,上前一步便是一巴掌扇在了苏五娘的脸上,打得苏五娘莫名奇妙眼泪直流。 “为什么要打我?” “你当公主殿下是傻子,适才你在此叫嚣得这么大声,我们在远处都听见了,我让你主动站出来,是给你机会,你竟还借此机会来污蔑他人,是当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是瞎的么?” 苏五娘委屈得就要大哭,邱氏立即跪了下来:“是贱妾教导不利,是贱妾的错,请公主殿下见谅!” “既然是苏夫人教导不利,那便带着你自己的女儿回去吧!” 邱氏神情惊骇,又不得不隐忍的垂下首,应喏,旋即带着神情忿忿不甘不愿的苏五娘以及苏三娘一同向太平公主府外走去。 这时的太平公主又回过头来,先是看了崔氏一眼,笑吟吟道:“崔夫人,本宫知你曾经嫁入萧家守活寡多有不甘,可萧家遭受灭顶之灾时,却给了你一条活路,这便是大恩德,做人不能只想着别人欠你的,也该想想你是否欠别人的,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是,公主殿下教训得是!” 太平公主点头,又看向萧慕宸:“子城,你还在等什么,快走啊,本宫还等着听你鼓琴呢!” 萧慕宸点头:“喏!” 这时,太平公主身边的一位清隽秀朗的郎君却是扯了她衣袖颇有些女子般的娇嗔道:“公主殿下,我的琴弹得也很不错的!” 慕容桓的目光瞬间就被这风姿颇有些不凡的少年给吸引了去。 莲花六郎张昌宗! 他竟然是她曾经梦到过的女帝身边的男宠张昌宗! 第54章 牡丹花宴,布局 看到张昌宗时,慕容桓亦再次感受到了李灵桓的愤怒和不屑。 “张昌宗,于女帝晚年昏聩之时,联合其兄弟张易之一同把持朝政,蛊惑女帝蒙蔽视听,陷害忠良,败坏朝纲,骄奢淫逸、狠毒非常,使魏元忠、张说等贤臣被驱逐,邵王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死于其谗言之下,百官切齿,故而在神龙元年,吾与五大臣以清君侧为由,将其斩杀于集仙殿。” 所以,你是想要杀了此人以绝后患么? “不,张氏兄弟不过是依附于女帝的谄媚之徒,杀了他们,还会有另外的张氏兄弟陪伴在女帝身边,就如同现在的薛怀义一样,我只是想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背叛了我。” “李显懦弱,若是没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他应该不会有如此胆量在宫变结束之时便杀了我,毕竟当时五大臣都是站在我这边的,除非是五大臣之中出现了背叛我的人。” “慕容桓,我想要你帮我找出这个人,并再次站到女帝的面前。” 可我并不是你,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与你并不相同。 “不,你就是我,是我的将来!” …… 有如做梦一般,慕容桓感觉到有人在抓紧她的手臂,便倏然惊醒,并看向了一旁的萧慕宸。 “阿桓,你刚才怎么了?” “我……” 她现在竟然能与李灵桓在识海里进行交流,那么李灵桓所说的,她是她的将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无事。” 慕容桓看向萧慕宸一笑:“我只是看到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位少年,有些好奇罢了。” “他是襄州刺史张希臧之子,呃,如今是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萧慕宸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道,“也就是男宠。” 慕容桓点头。 这时萧慕宸又唤来一名内卫府的护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名护卫便应命离去。 交待完事情后,他又转向慕容桓:“我们快去宴会上吧!” 慕容桓知道他已经开始布署安排了,便没有多问,目光瞥见王五娘时,便向她与柳氏道了声谢:“适才多谢王夫人与五娘为我解围。” “能与女郎为友,才是我王五娘求之不得的荣幸。”王五娘说着,又仔细端详了慕容桓今日的一身打扮以及清研绝丽的容貌,“连五娘也没有想到,原来女郎只要稍作打扮,竟有如此动人之姿,足以艳压群芳。” “五娘过奖了!” 慕容桓说着,便与萧慕宸一同走进了牡丹花会的宴席之间,但见席间已有无数士子开始吟诗,且大多是与牡丹相关的诗句。 不知是谁高声道了句:“春还上林苑,花满洛阳城。”顿时觥筹交错,满座喝彩。 “崔九郎不愧为今年的进士魁甲,文词俊茂,堪比四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还有何人能及也?” 一人感慨,众声附和。 原来他们恭维夸赞的正是那个叫崔湜的年轻男子。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看,有美人来了!” 慕容桓与萧慕宸刚走进席间,未想那崔湜的一句话又令全场的郎君们目光都望了过来。 “当真是个美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不到萧中丞身边竟也有美人相伴。” “不知这位小娘子可会作诗?今日我们正以牡丹为题,在这石壁上赋诗,小娘子要不要也来一首。” 慕容桓道:“我不太会作诗。” 一句不太会作诗,立即引起了周边一众小娘子们的哄笑。 “来此牡丹花会,竟然不会作诗?怎配站在萧中丞的身边?” “是啊!萧中丞可是十八岁的进士,我大周天纵奇才,别说是诗了,便是琴棋书画皆可称之为一绝,怎会带着一个连诗都不会作的小娘子在身边?” 阿姝在一旁听得是冷汗直冒:我的天啦!这位萧中丞原来这么厉害啊! 可他厉害关我家阿桓什么事啊?凭什么要打击我家阿桓啊? 阿姝像一只炸了毛的猫,陡地不悦的大喝道:“不会作诗怎么了?我家女郎聪明得狠,她今日不会作诗,明日说不定就能让你们刮目相看,不要这么小看人啊!更何况我家女郎还会治病呢,她不仅会治病,还会起死回生!” 她话刚说完,一众贵妇便好奇的走了上来,纷纷问道:“这位小娘子,你当真能治病,能让人起死回生?” “对啊!难道你们刚才没有听王五娘说吗?她的病就是我家女郎医好的!” 不是没有听见,而是根本难以置信,传言王五娘都收殓入棺了,这世上当真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能让死人复活? 见崔大夫人心存疑惑,似想要去接近慕容桓,崔氏却在一旁接了句:“大嫂,莫要听这王五娘一句之言?她不过是情急之下,替这丫头解围罢了,大嫂难道没有看到王五娘与这位小娘子姐妹情深吗?” 博陵崔氏大族一共有六房,这位崔大夫人便是崔氏大房的宗妇,而萧慕宸曾经的那个继母崔氏乃是崔氏安平房的一名填房之女。 对这位当初哭喊着要嫁萧家,最后又背弃萧家,灰溜溜跑回崔家的这个小姑子,崔大夫人是多有不屑的。 听她这么一说,崔大夫人便有些不悦的喝斥了句:“住口,我与他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崔氏这才涨红了脸不再说话。 这时,崔大夫人走到了慕容桓面前:“小娘子,你当真会医术?那你可会医一些怪症?” 慕容桓点头,又问:“崔大夫人可是有夜梦频繁且失眠之症?或者时常出现幻听、幻觉、胸闷气短甚至是夜不能寐?” 只一言,崔大夫人便眼前一亮,惊讶道:“不错,我确有此状,小娘子,听闻医者望闻问切,你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能诊断出此状?” 崔大夫人这一说,周边的人尽皆好奇的看了过来。 “这么说,那小丫头说的是真的,这位小娘子还真的会看病?” “原来萧中丞是找了个会医病的小娘子在身边啊?”崔湜也不由得冷嘲热讽道。 崔大夫人心中却是如波涛汹涌一般,正想要拉着慕容桓说什么时,耳边又传来一声: “你们都聚在这里议论什么?” 正说着,太平公主再次换了一身衣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袭火红色的大氅更显雍容华贵。 “诸位都请坐吧!宴席马上要开始了!今日本宫也给诸位准备了一场特别有趣的游戏!” 说完,她对萧慕宸招手:“子城,你过来一下,说说看,你今日到底给本宫准备了什么礼物?” 她适才离去换装之时,萧慕宸便遣人去给她送了一纸信笺,道是今日会有一项特殊的礼物送给公主殿下。 萧慕宸笑了笑,走到太平公主面前,拱手答道:“回殿下,是一出傀儡戏!”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声音传来道:“什么傀儡戏,本王也来瞧瞧!” 第55章 竟是女子,相互指控 来人正是魏王武承嗣,自上次大理寺见过一面后,慕容桓便对此人印象犹为深刻。 而武承嗣向宴会这边走来时,也颇有些惊讶的将目光投到了慕容桓身上。 还真是长得像啊! 与武承嗣一同到来的正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一个时辰前,邱氏从太平公主府中出去后,便立刻找到了她的父亲邱神绩,告知了他萧慕宸带着慕容桓到太平公主府上参加宴会的事情。 “父亲,您不是说,只要我将她的画像送到郭家,您就有办法让她从此消失于世上吗?她为何还能与萧中丞在一起,并出现在了这次宴会之上,而且还是以女郎之身份……她如今不仅攀上了大理寺少卿卢凌,就连御史台的萧中丞都被她勾搭上了,行事越发诡谲,我只怕留着她,将来必会查到我们身上,引来无穷祸端啊!” 听到女儿的忧惧控诉,邱神绩心中也越发恼怒不安:“你以为我没有想办法吗?原本是想将那两贱婢的死推到这丫头身上,所有的局我都布好了,可没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机敏才智,当场便指出了抛尸之人。” 听到这番话的邱氏也惊住了,旋即明白了她父亲要她将慕容桓画像送至郭家的用意,不禁也害怕起来。 说到这里,邱神绩也不耐烦了,此事魏王一直叮嘱他保密,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说出半个字。 “行了,你回去吧!她的事情,我来解决,还有,我刚才说的话,你也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好好!” 邱氏离开后,他便立即将萧慕宸赴宴之事告知了武承嗣。 “看来郭弘霸昨日失踪寻不到人,必与萧慕宸有关,他此次来太平公主府上赴宴必有蹊跷啊!王爷,您看我们要不要……” 话说到这里,他便意识到武承嗣已极度不悦,面色急遽的冷了下来。 “这么说来,是萧慕宸已经查到了郭家,而且还有可能从郭弘霸口中查到了本王吗?” 邱神绩吓得立刻跪下:“是属下办事不利,王爷,要不然,我们就即刻杀了她与萧慕宸,以绝后患!” “呵,他们如今在太平公主的牡丹花宴之上,此宴会聚集了神都洛阳大部分的勋贵子弟,或许还有一些朝中文臣,你怎么杀?”武承嗣冷笑道,“要当着众人的面杀吗?” “那怎么办?” “不管萧慕宸要做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郭弘霸活着出现在太平公主面前,还有郭家的那位夫人,听说被大理寺的人抓了去,大理寺的人也非草包,只怕这位郭夫人早已将她夫君所行之事给透露了出来。” “可那位夫人是个疯子!” “疯言疯语才可怕!” …… 邱神绩拉回神思,发现四周已是鸦雀无声,更有无数目光向他与魏王投射过来。 有人不屑、有人畏惧,更有人沉思,所有人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尤其是太平公主眼中甚至透着赤祼祼的鄙夷和不屑:一个是杀了她二兄李贤的酷吏邱神绩,而另一个则是害死了她前夫薛绍的表兄武承嗣。 此二人的到来并不会让她感到私毫的愉悦,反而是激起了满心的愤懑与仇恨。 但因为有她母亲武曌的偏袒庇护,与武氏子弟表面交好的工作还是要做下去。 太平笑了笑:“原来是表兄,表兄身居左相之位,政务繁忙,今日居然有如此闲情雅致到我这宴会上来了,本宫记得,你是不好此道的,倒是梁王好此道!” 刚提及梁王,这宴会上又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朗声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在说我吗?” 众人又寻声而望,但见是紫蟒玉带打扮儒雅的中年男子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走进了宴会场上。 此人正是梁王武三思,女帝登位之后,对武氏的子孙多有提拔奖赏,武承嗣在收获魏王与左相的宝座时,与他同族的堂弟武三思也收获了梁王的桂冠以及吏部侍郎的宝座。 但与武承嗣的锋芒毕露、大力造势想要当太子不同,武三思此人虽好权势,却并不热衷于太子之位,甚至在文章造诣方面还颇有些成就,也时常与一些文人士子们遣词共赏。 “梁王也来了!两位表兄今日倒是得闲,尽皆到我这牡丹花宴上来了,不会是来此办公务的吧?” 听出了太平语气中的讥讽,武三思笑了笑。 “怎么会?今日不谈公务,只谈诗书等风雅意趣。”说罢,又转向了武承嗣,“堂兄,你说是不是?” 武承嗣亦笑道:“不错!既然是牡丹花会,来此自然是为了风雅之事!”又看向高朋满座之人,多是青年才俊,“当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啊,足可见昔日兰亭之盛况!” “诸位不必理会本王,昔日王勃的一首滕王阁序足以名垂千古,今日我也想见证见证青史留名的时刻!” “诸位有好诗、好句请尽情展现出来,吾与诸君一同共赏!” “是,左相大人!” 众宾客们开始举杯共饮。 而刚拿起茶盏的武承嗣又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这位小娘子,本王记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有印象?” 慕容桓答道:“是!我们的确有见过!” 似乎是未料到她会承认,武承嗣一愣,又笑问道:“哦?那是在哪里见过啊?” “大理寺!苏四郎!” “所以你是承认了,女扮男装到大理寺查案?苏四郎君,是吗?” “苏四郎?就是那个传说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助大理寺破了井底沉尸之案的苏四郎?” “听说最近大理寺正在办的一桩案件,也有他参与其中!” “她竟是一位小娘子?” 宴会上顿时响起一阵纷纷啧叹声,一众适才嘲笑慕容桓的小娘子们更是傻了眼,就连崔湜都惊诧万分的再次目不转睛看向了慕容桓。 “是,我承认!”慕容桓答道,又问,“不过,敢问左相大人,可有哪条律法说,女子不能女扮男装助大理寺查案?” “是啊,不过是女扮男装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左相大人为何会拿此事来说事?” “女扮男装确实不是什么大的罪过,但若是她女扮男装,扰我大周江山社稷,那便是大罪过!” 武承嗣突地厉声道的一句令得四座皆惊,就连太平公主也不由得好笑道:“表兄何出此言?一个会查案的小娘子而已,无论她再有本事,也实与江山社稷不相干吧?” 武承嗣似也觉自己失言,却还是执着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个小女郎来到洛阳不过几天,洛阳城中便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是怕她以男子之身份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他说完后,太平不禁呵呵一笑。 “表兄实在是多虑了,这洛阳城中每天都有不少事情发生,总不能每发生一件事情,都与这小娘子有关吧?本宫倒是不知,表兄为何会如此戒备并畏惧一个小娘子?” 太平公主亦生出了些许疑惑。 武承嗣又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最近监察御史郭弘霸失踪,本王可是听说,他失踪的当日,萧中丞与苏四郎也就是这位小娘子一同去过郭府,郭御史的失踪不会与二位有关系吧?” 说完,武承嗣又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与萧慕宸二人。 众宾骇然。 这话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指控他们二人有私自扣押郭弘霸之嫌。 于是,四周再次变得静谧无声,所有人的视线再度落在了慕容桓与萧慕宸身上。 “那魏王可知道郭御史为何会失踪?”萧慕宸问。 武承嗣脸上的笑容迅速冻住,他当然知道郭弘霸为何会失踪,正因为知道,所以在得知萧慕宸来到太平公主的牡丹花会上,才会急急的赶来,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见武承嗣脸上隐忍的怒气似乎随时可能喷薄而出,萧慕宸又不紧不慢的转向太平公主道:“公主殿下,请看臣为您准备的傀儡戏!” 他的话音一落,顿时有一阵笛声响起,舞台上的帷幕倏然拉开,灯影交错间,有木偶的影子翩然而来,同时传来了人的声音道:“故事要从博州的一场叛乱以及谢氏女遇匪徒被逼跳入河中开始说起……” 第56章 傀儡戏,揭露罪行 当笛声响起之时,众人只觉斗转星移,仿佛时空逆转一般,不由自主的便沉浸在了舞台上的傀儡戏故事之中,跟随着故事中的主角谢紫峨的心情一起跌宕起伏。 博州。 凌乱的马蹄声阵阵,无数百姓们的哀嚎,被斩下的士兵以及将军的头颅在眼前滚动,还有小女孩的哭喊,妇人奔跑着被一杆长戟洞穿的身影…… 这便是残酷无情的战乱,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在史书上不会留下名字的普通百姓,他们的生命如流沙一般散尽,且永远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谢紫峨眼中流出悲戚的泪水,她奋力奔进正在拼杀之中的乱军之中,将高喊母亲的小女孩抱起,朝着另一个窄小的巷子里奔跑而去,藏进小巷之后,她悄然瞥见一队又一队疾奔而过去的铁骑,踩在地上一颗又一颗的头颅上…… 血腥残酷的画面令得她闭上了眼睛。 …… 笛声陡转,舞台上的傀儡戏又再次换了一个画面,那是谢紫峨与自己的夫君段贤贞一起正召集着数名江湖义士,他们一边保护百姓撤离的同时,也一边加入了与叛军对抗的战斗之中。 无数敌兵被他们砍下头颅,却也有数名同伴在她身边死去,有的同伴甚至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乱军铁蹄之下。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的殊死博斗之后,他们终于成功斩下了叛将的头颅,看到群龙无首的叛军很快溃散四逃,无辜的百姓们终于得救,她与仅剩的几位同伴再次落下泪水,同时耳边响起胜利的欢呼! 可就在这时,城门大开,一位身着千牛服的将军领着数万兵马气势汹汹的飞奔而来,看到高举着胜利之旗并高呼英雄的百姓,以及穿着白色孝服的数百城中官吏,这位将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不悦之色。 “吾乃清平道大总管,奉圣人旨意来平叛!” “将军,叛乱已平,是这些江湖侠客救了我们一城的百姓,杀了叛将之首!还请将军将他们的功劳上报给圣皇陛下!” 谢紫峨与段贤贞含笑对视了一眼,原以为这一番大义之举必会得到这位将军的嘉奖,兴许还能得到朝廷的重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这位将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极为冷漠又狠毒的笑容:“是么?可本将军看到的却是叛乱还没有结束,而你们正是这危害大唐社稷,残害博州百姓的叛军!” “来人!将这些叛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紧接着便是数名铁蹄持枪挥过来,长枪一扫,站在最前面的几名官员便人头落地。 谢紫峨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再次惊呆了眼,同时身体里本已温暖的血也再度冷了下去! 剩下的官员百姓还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便被呼啸而来的马蹄声与喊杀声再次淹没,那些戴孝的官员以及百姓再次被长戟贯穿或死在马蹄之下。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朝廷派来的将军不是为了解救这一城被叛军围困的百姓么? 为什么叛乱已平,他们却要对这一城的无辜百姓下手? 谢紫峨不明白,但她已不由自主的被段贤贞拉着向一个她根本无心去看的方向奔跑,那仅剩的几个同伴又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有小孩子的哭声,又有同伴们的叫喊声席卷而来。 “紫峨,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人当中总要活下来一两个,不要让我们白白的死了!” 直到段贤贞拉着她逃出那一支军队的包围,直到最后一名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谢紫峨留下了愤恨不解的泪水,并在心中发誓,我一定不能让他们白死,我定要将这件事情告之于天下! 我要为他们正名! 他们不是叛军,而是拯救了一城百姓的英雄,只可惜那些无辜的百姓竟然会死在了朝廷所派的援军刀下! 之后,谢紫峨便一直结交着江湖义士,想要向朝廷问一个公道,直到有一日,她与他行商的父亲以及夫君一起在行往洛阳的途中,竟然遭遇了一群盗匪马贼的袭击,父亲与一众仆从皆死于马贼之下。 而段贤贞为了掩护她逃离,与那群马贼厮杀,直至同归于尽。 她带着两个妹妹一起跳入河中,躲在船下方才躲过了盗贼们的搜寻,后被一名船夫所救。 父亲所留下来的所有财帛皆被一扫而空,谢紫峨也从一名富商之女变得一无所有,带着对同伴们的愧疚以及杀父杀夫之仇,她带着两个妹妹继续踏上了寻找仇人的道路,一边给人做雇工,一边寻找着那位杀了那些无辜官员与百姓的将军以及杀害父亲与夫君的罪魁祸首。 直到寻找到洛阳,直到有一日看到邱神绩与郭弘霸在如意酒楼中出现,直到她看见郭弘霸手中一枚令牌上的花纹与那些马贼身上的纹身极为相似,那一刻,她逐渐明白了一切,也去查证了这一切。 因心中痛苦,她将这些事情告知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准备自己独自一人去做一件大事,心中想着,哪怕是自己失败而亡,也不会没有人知道她那些同伴们为何而死?她的父亲与夫君又为何而死? 她不想让这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失,她需要有人记住,永远的记住……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两个妹妹会替她去死…… “这就是《谢紫峨传》,是我谢紫峨所亲身经历的故事,如意楼中被抛坠以及悬梁的两具毁容的尸体,便是我年幼的两个妹妹,她们死时还不足十五岁……” 舞台上的灯影消失,傀儡的影子也瞬间消散,此时此刻,慕容桓也放下了竖笛。 萧慕宸陡地惊醒过来,在慕容桓的笛声之中,他竟感觉自己好似亲身经历着谢紫峨的人生,几度起落,备感悲戚,又无比的愤慨悲壮。 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宾客都似大梦了一场,共同经历着谢紫峨所经历的一切,有的人在梦醒之时,甚至忍不住悲痛流泪。 就连武承嗣清醒之时,都感觉到眼角处落了一滴泪,旋即他又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迅速的将这滴泪水抹去。 也便是在这时,他竟看到郭弘霸之妻,那个疯了的郭夫人与一名肤色偏黑的女子正站在宴会的中央,以及众人目光交汇的视线之中。 “怎么回事?我刚才竟然哭了?” “这位谢紫峨小娘子的故事甚是悲怆感人呐!” “是哪个心狠手辣的王八蛋竟然见无叛可平,而屠了那真正平叛的英雄与一城的官吏百姓?”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名女子指着魏王与他身边的邱神绩,恨恨的说道:“就是这位邱将军与魏王杀了她们!” “也是他令郭弘霸派人佯装马贼杀了我的父亲和夫君,以及我谢家数十人!” “更是这位邱将军杀了博州一城的官吏和百姓,屠尽千余家无辜的生命!” 第57章 对峙,圣皇女帝 邱神绩刚刚大梦初醒,便听到这几句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盖向他的话,惊得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就要拔刀向谢紫峨劈过去。 这时慕容桓便诮笑着说了句:“怎么,邱将军,这么迫不及待就想要杀人灭口啊?” 邱神绩气极败坏,指着慕容桓大骂道: “这个贱婢在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一个商贾低贱之人,怎有资格来到公主殿下的宴会之上,来人,还不快将她们轰出去!” 萧慕宸不禁脸色一沉,身上隐隐散发出慑人的寒气出来。 慕容桓悄然握了他的手腕,看向邱神绩一笑:“邱将军,你既然不认识此人,又怎知她是商贾低贱之人?再说了,这是公主殿下的府邸,连主人都没有发话,你又有什么资格将她们轰出去?” “还是等这位谢娘子把话说完再言其他吧!” “你——” 邱神绩自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只得白着脸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魏王。 这时,太平公主笑道:“这位小娘子说得不错,邱将军,本宫记得,垂拱四年时,圣人是曾经有任命你为清平道大总管,去往博州镇压李冲叛乱,而你也确实带回来了李冲的人头,并因此而得到了我母皇的嘉奖,获得了这个金吾卫大将军的桂冠,但现在看来,那李冲并非你所杀啊? 既然李冲并非你所杀,那你为何又要杀了一城的官吏百姓呢?难道就仅仅是为了堵他们的嘴,来向神皇陛下邀功吗?” “公主殿下冤枉,这都是这个女人胡言乱语,作不得真,她不过就是演的一场傀儡戏而已,无凭无据啊!” “既然如此,你就让她继续说,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要灭口呢?” 邱神绩顿时急得嘴唇哆嗦,面色青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将目光睨向魏王,但见魏王好似并没有看见他,仍旧稳若泰山一般的品着茶。 “那就让她继续说吧!” 魏王的目光如同看蝼蚁一般阴冷的看向了谢紫峨。 谢紫峨眼中含满泪水,看了看四周皆锦衣华服的权贵子弟,忽地一声冷笑:“一人之怒,伏尸千里,而仅仅是一人之功,便让万民赔葬为其作嫁衣,我谢紫峨今日便是死,也要向在座的各位贵人问一句,普通百姓的命难道真如草芥一般不值得一提么? 我们不过是凡间游侠,只为救一众弱小的百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们不图有什么回报,可不过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却不想成为了他人想要谋取利益夺得高位的绊脚石。 这对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真的公平吗?” “我听说圣人乃佛的化身,以仁恕治国,为广开言路,所以才设下匦检制度,让布衣百姓也有告密或申诉冤情的机会,可我的两个妹妹不过是在铜匦中投了申诉冤情的告密信,却惨遭被杀的下场,而且凶手在杀了我的两个妹妹后,还想要嫁祸给他人,这便是大周的法度吗?” 谢紫峨的话音一落,四周便是惊骇声响起,嗡声一片,有人不禁叹道:“原来如意楼坠尸案的真相竟是如此,凶手竟还想要嫁祸给他人,当真是法理难容……” “是啊,不过……” 有人愤慨,也有人畏惧,毕竟这个女子所指控的真凶乃是女帝身边的金吾卫大将军,以及权势滔天的魏王。 多少贵族死于这位将军之手,就连章怀太子李贤被他逼杀之后,也不过是遭到了短时间的流放,很快又被圣人召回。 …… 在这一片或惊惑怒或恐惧的议论声中,离宴会现场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之上,一名头戴金色冠冕,身着紫色凤袍的女人正静静的观看着这一切,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逾花甲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与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官。 看到此情形,凤袍女子不禁也脸色微变,发出了一声幽微叹息:“狄卿,这便是你想让朕看的民生百态、大周繁荣之象?朕怎么看到的却是民怨沸腾,对朕的不满啊?” 她身旁的男子立即答道:“回禀圣人,我大周现在确实是繁荣昌盛、四海升平,可再太平的盛世之下,也会有不太平的地方,总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会用一些手段来蒙蔽了圣人的眼睛。” “臣以为,这位谢氏娘子也并非是对圣人的不满,而只是对世道不公的一种倾诉,圣人能提拔臣于微末,便知下层百姓、庶族寒门的不易,这位谢氏娘子不求功名利禄,只想为死去的同伴们正名,臣觉得其人品气节更是难能可贵!” 女帝轻轻一笑:“不错,这个故事说得很是感人,也的确能震动人心,这也要归功于子城的安排,以及那位小娘子的笛声吧?” 言罢,她将话锋一转,“是子城请求你带朕到这里来看这一出戏的吧?” 已年近花甲宦海沉浮多年的狄仁杰闻言一笑:“子城也是对圣人一片忠心,怕圣人被小人所蒙蔽,更怕那些小人借圣人之名伤了我大周百姓的心,乱了我大周法治之清明啊。” “狄卿总是能把话说得让朕心情舒畅而无语反驳啊!” 女帝再度一笑道:“子城初入官场之时,便拜于狄卿门下,这行事的作风与狄卿相比,只怕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吧!” “子城有此造化,还是他自己的本事,臣也只是稍加点拨而已。” “好了,国老就别谦虚了。”女帝笑罢,又道,“哦对了,刚才那位吹笛的小娘子到底是谁啊?这么多年来,子城都是孤身一人,朕赏赐他的一些美人,他不是推拒,就是放在家里当了他养花养草甚至养动物的劳役,如今这算是开了窍了,竟对小娘子感兴趣了?” 狄仁杰也是一笑。 “臣亦不知,只听说还是一位会画像查案的小娘子,前不久的井底沉尸案便是她画出了那些埋藏多年的尸骨画像,让死者能魂归故里。” “哦?那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小娘子,我大周有才干的女子并不多,婉儿是其中一个,难得民间还藏有这么一个有趣的。 狄卿,婉儿,那便陪朕一起去瞧瞧吧!”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齐声答:“喏!” …… 宴会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致,魏王更是拍案而起,指着谢紫峨道:“大胆,你这是在指责圣人昏聩,法度不明吗?” 慕容桓接道:“左相大人,谢紫峨并没有说圣人昏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不能将这顶帽子盖到一个无辜者身上吧? 更何况国无常治,又无常乱,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博州动乱,一城官吏百姓被杀之事,难道不正是邱将军所为吗?” 第58章 激辩,除此妖 “好一句,法令行则国治,法令驰则国乱,小娘子说得不错,言之有理!” 在魏王大怒,满座宾客惶恐之际,一道威严的声线传入众人的耳中,虽然声音不高,但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低了气势。 看到身着紫衣凤袍的女帝与刚刚拜入凤阁成为宰相的狄仁杰以及上官婉儿一同走进宴会现场,所有人都惊惧的站起身来,纷纷向女帝躬身行礼。 “拜见圣皇陛下!” 太平与魏王、梁王也一同起身出来相迎:“儿臣参见圣皇陛下!” 女帝点头,在太平让出来的上首位置坐下,又让狄仁杰坐在了右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魏王与梁王自觉的退后。 与众人的惊讶不同,萧慕宸却是气闲神定,在向女帝施礼的同时,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狄仁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没有说话。 作为将他领进官场的恩师,狄仁杰的仕途履历相当丰富,早年担任过大理寺丞,一年之内便判决大量积压案件,因此而获得神探之名,后又担任侍御史,外放为诸州刺史,所到之处无不留名,直到前不久才升为地官侍郎,且拜入凤阁,成为新一任的宰相。 在他初入官场之时,狄公便一直教导他面对帝王之时,虽要直言敢谏,但也要保全自身,切莫太过刚直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他人生之中所遇到的第二位恩师,他也一直谨记这位恩师之言,真正做到了方而不割,直而不肆,才能在这酷吏横行的朝堂之中活到现在。 女帝坐下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慕容桓,眸中微认过一丝讶异,之后才看向邱神绩问道:“博州动乱,一城官吏百姓被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问,邱神绩已吓得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圣人,臣的确是被冤枉的,是萧中丞与他身旁的这个苏小娘子设此局来陷害臣,这个谢紫峨一定是他们故意找来的陷害我的人,还请圣人明察!” 谢紫峨顿时眼冒怒火,被一旁的谢氏抓住了手腕将其怒火压制了下去。 女帝却是哦了一声,转向萧慕宸:“子城,你作何解释?” 萧慕宸道:“回圣人,谢紫峨确为臣所带来之人,但她所经历之事在此傀儡戏中,众人皆有目睹,若非亲身经历,又如何能重现战场残酷之象?” “你胡说八道,难道就因为一场傀儡戏演得逼真,就能将其作为事实了吗?而且刚才分明就是因为这个丫头的笛声,才让我们有如被摄了魂进入梦中一般,这丫头手段极其诡异,她就是个妖物!” 说到这里,邱神绩脑子里灵光一闪,似醍醐灌顶,再次指着慕容桓道:“对了,我女儿说过,这丫头自小就透着点古怪,父母双亲皆亡,她不哭不闹,却是一把火烧了灵堂,她被苏家抛弃赶到庄子上八年,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小娘子,竟然能活了下来,还有,她能凭白骨画像,还能用笛声来迷惑人心,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说罢,他又转向女帝,“陛下,此妖物必会为祸大周,还请陛下为江山稳固杀了此妖物!” 一番话竟然令宴会上的气氛变得凉飕飕的,有好些贵妇小娘子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萧慕宸极度不悦道:“摸骨画像与仵作验尸一样,都是一种技能,邱将军,你没有听说过这种技能,那只能说明是你孤陋寡闻,怎能在此危言耸听,将其称之为妖术?” “至于笛声,正所谓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昔日嵇子作《声无哀乐论》,也曾说过,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又道,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 好的音乐本来就能带动人的情感,令人沉思,使人着迷,别的不说,你总该听说过一曲高山流水便留下了伯牙与钟子期知音难觅的佳话吧?” 说到这里,萧慕宸又指了慕容桓道:“她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家族所弃的小女郎,能活下来是她自己坚韧不拔的意志,你竟称其为妖,到底她是妖,还是你自己心怀叵测,妖心作崇?” 一番愤怒又带感慨的激言掷地有声,竟引得满座宾客惊叹且喝彩! “萧中丞说得不错,这小女郎的笛声吹奏得甚好,吾等能闻声而身临其境,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摸骨画像只能证明她有其才智,怎能因她有才而骂其为妖?” 太平公主也看向女帝道:“母皇,儿圣也觉得萧中丞所言甚是在理。” 女帝原本严肃的神情此刻瞬时舒展开来,笑道:“子城,朕有多久没有听到你这番辩论了?你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小女郎如此激愤,倒是让朕再次听到了一番珠玉妙音啊。” “圣人谬赞,子城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慕容桓本是一名医者,是臣将她请到臣府上为臣医病,也是臣将她带到此处伴臣于身侧,她不过是医者仁心,怜悯那些悲苦之人,故而才站出来仗义直言,臣不忍其善心遭到他人的诽谤诋毁,所以,才为此激辩,还请圣人见谅。” 说到这里,萧慕宸又将话锋一转,“而且臣也并非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位谢紫峨所言非虚。” “哦?你还有什么证据?” 萧慕宸指了后面的谢氏道:“便是这位郭御史之妻郭夫人也是此案的一位证人!” 说完,他向谢氏点头,谢氏也跪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绢帛,高举于头顶,悲啼泣声道:“圣皇陛下,臣妇确实可以证明,这便是郭弘霸亲口招供的认罪书,郭弘霸长年与左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勾结,受他之命,杀我谢氏族人,并参与了在博州屠杀满城百姓之事,不仅如此,郭弘霸还在私自招募门客,打造兵器,想来也不过是将这些兵器提供给与之勾结的金吾卫大将军,以及他背后之人。 臣妇斗胆,请圣人圣裁,为博州平叛却被残忍杀害的那些游侠与百姓正名!为我谢家,为他们还一个公道!” 谢氏的话一落音,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邱神绩更是面色苍白,惊惧万分,惶恐之下,竟是指着谢氏颠狂道: “谢氏,你不是疯了吗?” 谢氏冷笑:“我是疯了,但就在前不久,我的疯病便让这位小女郎给治好了!” “治好了?不可能,你的病怎么会好?” 一句话立时又惊起了千层巨浪,宴会场上的众宾客再度将惊讶甚至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 “连疯子的病都能治好,那岂不是神医了?” “看来这小女郎不仅会医,还医术高明啊!” …… 在四周如同潮水激涌过来的议论声中,邱神绩已然面如死灰,不停的磕头求着女帝,辩解道:“陛下!她是个疯子,请圣皇陛下千万不要信她所言?” 女帝见他一副颠狂之态,面露不悦,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去替朕将那份告罪书拿来吧!” “喏!” 第59章 定罪,正名 上官婉儿将谢氏手中的告罪书拿到女帝面前后,女帝便认真的看了起来,在看到郭弘霸的招供中除了私造兵器、蓄养死士外,竟然还提到了魏王,并在魏王的指使下刺杀孝敬皇帝李弘的遗孤,女帝的脸上倏然聚满了无边怒气,她看了一眼魏王,陡地猛拍桌案,问道:“郭弘霸现在哪里?” 就在这时,卢凌与卢十一郎押着一人来到了宴会场上,在来到女帝面前时,卢凌将那人头顶上罩着的黑布袋扯了开,令其伏首,向女帝拱手道:“圣人,臣已审问查明,此人在一年之前杀谢氏满门劫其财帛,现又与他人合谋杀害两名无辜的少女,并在如意楼中抛尸,其手段残忍、罪大恶极,臣恳请圣人将其严惩,以安民心!” 这两日,郭弘霸一直被关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只是前半日还是一座他并不知在何处的内卫府密牢,后半日便被人转移进了大理寺的牢狱,此刻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未想竟是到了圣人面前。 气氛有点诡异不对劲! 怎么这么多人? 郭弘霸正要喊冤,目光瞥见高朋满座皆是世族子弟及高门贵女,而且上首还有太平公主正凛然鄙夷的看着他,魏王与梁王尽皆在此,只不过魏王此刻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而比他脸色更不好看的要数那同样在地上跪着的邱神绩了,此刻的邱神绩已然跟焉了的茄子一般毫无生气,不,那不只是毫无生气,而是用尽了全力也私毫求不到一丝生机的绝望。 “这封告罪书是你写的吧?”女帝令上官婉儿将告罪书呈现在郭弘霸面前,“你所招供的皆是事实吗?” “圣人,臣……臣是屈打成招!” 郭弘霸面露惊恐的说道,目光陡地瞥见萧慕宸,“是他,是他逼臣招供的!” “住口!连你的妻子都证实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到现在还想要狡辩?莫要在朕面前耍这种把戏,你是否说谎,朕一查便知!” “来人!” 一名身形魁梧的左千牛卫带着一众禁军来到了女帝面前,整个宴会现场顿时变得肃穆而冷寂。 “去查,郭御史府中到底有多少门客?又贪了多少财物?藏了多少兵器?” “喏!” 看着一众千牛卫气势汹汹的离去,郭弘霸立时惶恐的大叫起来:“圣人饶命,臣承认,臣所招供的皆是事实,不过,臣也是被邱将军所威胁利用,还请圣人恕罪,臣一定上交家中所有财物,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朕若是宽恕了你,又如何能对得起博州一城的官吏百官?如何能让天下臣民安心啊?” 女帝言至此,忽地将目光转向了邱神绩:“邱将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圣皇陛下!臣……” 他刚想要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魏王指使,是为了圣人,可在面对女帝目光的逼视,以及魏王眸中的寒意时,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也成了如周兴一般被抛弃的棋子。 “罢了,朕来此牡丹花宴,本想看看我大周有多少英才俊杰在此宴会上留名,却不想让朕看到了朕的子民过得如此水生火热,而朕所信任的臣子竟然欺瞒朕,为冒领他人之功而残杀无辜百姓,此为朕识人不清之过!” 言罢,女帝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卢少卿,按律严判吧!查案定罪、处置犯人终是你们大理寺及刑部的事,朕就不多管了!至于这位谢娘子……”女帝看向谢紫峨,“不惧叛军、为护百姓,为同伴洗刷冤屈,更不畏生死、敢于上谏,其节义高操堪为女子之表率,将她的事迹告之于天下,为她及她的同伴表彰吧!” 卢凌高声答了一声:“喏!” 四周顿时变得格外寂静,谢紫峨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呆若木鸡,谢氏更是流下了激动而沧然的泪水。 “紫峨,还不跪下,多谢圣人恩典!” 被谢氏拉着的谢紫峨亦在大梦初醒之际,跪倒在了地上。 “多谢圣人恩典!” 在吐出这句话时,无尽的心酸痛苦一时涌上了心头,谢紫峨眼中聚集的泪终于也落了下来:她终为死去的同伴们正了名,终于让仇人得到报应,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可这一刻,她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泣? 卢凌与萧慕宸、慕容桓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魏王,因为直到此刻,女帝都没有向魏王问罪的意思。 而女帝走了数步远之后,似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魏王: “魏王,随朕到紫微宫里来吧!” 魏王垂首答了一声:“喏!”便迅速的跟上女帝的脚步离去。 卢凌想要说什么,被卢十一郎拉住了衣袖,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众宾让开道路,目送着女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去。 “恭送神皇陛下!” 就在女帝即将要走出宴会现场时,忽然又转过头来看向萧慕宸:“子城,两个时辰之后,你也到紫微宫里来一趟吧!” “喏!” …… 待女帝一走,宴会场上几乎所有宾客都向慕容桓这边涌了过来,以崔大夫人为首的贵妇你一言我一语的,甚至恨不得将慕容桓拉到自己身边去。 “想不到小娘子的医术这么好,连郭夫人的疯病都能治好,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张府上去坐坐?” “是啊!有空也到我桓府上来坐坐,我家有个与女郎年龄相仿的小娘子,正好可以与女郎为伴!” “还有我家的,小娘子应该刚刚及笄还没有议亲吧?” 在这无比嘈杂的声音之中,慕容桓感受到萧慕宸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寒气似乎越来越浓,便猛地握紧了他的手,扶着他,对众人道:“抱歉,我们现在还有急事,请诸位马上让开,我要带他回去治病!” 见慕容桓这么不客气,有些小娘子们便不悦的嗤笑起来。 “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这些夫人能请她到府上去做客,那是给她脸面,竟然还给脸不要脸!” “就是,居然离萧中丞这么近,不会是想借治病为由,有意接近萧中丞吧?” “一个小门小户之女,还是弃女,她也配!” 听到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卢十一郎不悦的厉喝道:“你们在说什么?小门小户弃女又怎么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能比得上一个小门小户弃女吗?连最基本的待人礼节都不懂,我看你们这些高门贵女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说罢,卢十一郎量出了手中的剑,将包围在慕容桓身周的人群逼了开。 “都走!别耽误了大理寺办案,这位女郎乃是我大理寺中人!” 面对卢十一郎凶狠的目光,一众贵妇小娘子终于有些怯怯的四散而去,这时,数名捕块涌进现场,将邱神绩与郭弘霸捆绑并押出了宴会现场。 卢十一郎这才转身好奇的打量向了慕容桓:“原来你是一位小娘子啊,你女装的样子也不错啊,比那些贵女们美多了,以前干嘛要扮成男装骗我们?” 卢凌也看了慕容桓很久,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太平公主走了过来,对萧慕宸笑道:“所以,子城,你今日送本宫的大礼其实就是一出戏,一场借本宫之名,为他人沉冤昭雪,顺便还办了两个奸臣小人的一场戏? 子城的心机城腑可是更胜从前了,你这是将本宫也算计进去了么?” 萧慕宸颔首微微带笑,答道:“抱歉,此次确实是借用了公主殿下的牡丹花会,但子城也成就了公主殿下的英名。” 听到最后一句时,太平不禁掩了嘴咯咯直笑。 “子城还是这么会说话,但本宫觉得你似乎更想成就你身边这位小娘子的美名吧!”说着,竟伸手抚了一下萧慕宸的脸,续道,“好了,本宫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凭着子城这张赏心悦目永远也看不腻的脸,本宫也舍不得怪罪于你啊,只是,你利用本宫是小,得罪了魏王,以后可怎么办?” 只顾着跟萧慕宸说话的太平,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阿姝在见她伸手抚向萧慕宸的脸上时,瞪大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狠的光,如同一只随时暴起的小野兽。 第60章 男宠,病发 日影西斜,若大的牡丹花会场上一阵香风拂过,万朵花枝摇曳,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牡丹花宴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有人闹,但就今日所发生的事就足以让这一场花宴载入史册,永久流传,甚至有人青史留名。 尝粪御史郭弘霸就此结束了他戏剧性的人生,酷吏邱神绩在大理寺的审查之下亦被冠上了谋反之罪名。 不过,此为后话。 而作为举办这场宴会的主人太平公主却是有些兴致缺缺,身处政治中心的她通过这一场宴会已深刻感受到了这洛阳城中的暗潮涌动。 母亲一直不许她参政,就是怕她将朝堂上一些黑暗又龌龊的秘密泄露出去,但她虽不参政,却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完全不懂政事的傻子。 也许有些事情,她是该要采取行动了。 “公主,您在想什么?” 见她望着宾客散尽空余寂廖的宴会现场发呆,甚至是看着萧慕宸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张昌宗在她耳边十分暖昧的软语唤道。 “好好的一场牡丹花宴,竟然被萧中丞安排的这场什么傀儡戏给毁了,公主今日都没有玩尽兴吧?六郎实在不明白,这小子这般利用公主的仁善之心来为他人呈诉冤情,甚至还得罪了魏王,公主为何还这般纵容他,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那张脸长得好看吗?” 太平公主便是一笑:“六郎这是吃醋了?子城与你们不一样,他萧家这一支本是无意朝堂之争的,可母亲在削弱那些世家力量时,仅凭一纸诬告,便杀了他萧家满门,终是我们对不起他。 本宫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大概就这般高,八九岁的样子,到弘文馆来上学,性子甚是活泼可爱,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哄得父皇母后都甚是开心,不仅是母后,本宫也很是喜欢他,便常带他跟皇兄们一起玩,无论是蹴鞠还是骑马,更或是他最擅长的琴棋书画,他都一学就会,很是聪明。 薛绍死的时候,他还来安慰过本宫,凭心而论,他待本宫也不差。” 顿了一声,太平的脸上在憧憬微笑过后又显现出些许伤感愧疚。 “可你看他现在,哪还有从前那个活泼机灵的小少年样子,现在的他不仅学会了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还学会了审时度势,利用各方势力周旋,不过,这样也很好,至少让本宫心里会好受一些。” 明显的感受到她情绪的失落,张昌宗又道:“看来公主是真的当他为知己,在公主的心中,他应该比六郎还重吧,不过,公主为何会如此伤怀呢?” 太平叹息了一声:“他活不了多久了,本宫刚才摸到他脸上时,便明显的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寒冷,自本宫认识他时,他似乎就得了这种怪病,每每发病之时便痛苦不已,他的生命也在逐渐流失。” 听到最后一句时,张昌宗的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旋即也佯装一幅悲痛状:“那甚是可惜了,萧中丞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少俊!” “是,他确实不可多得!” 太平轻叹道,扶了张昌宗的手绕过一个大大的花圃,并顺手摘了一朵艳红色的牡丹花,插在张昌宗的发髻上,笑道:“六郎,不如你代本宫去好好服侍我母亲可好?” 张昌宗惶恐跪下:“公主,可是六郎哪里做得不好?” “不,你做得很好,也很会讨我欢心,正因为你有此特长,也颇具才色,所以本宫才想让你入宫去替代薛怀义,成为我母亲新的男宠。” …… 离开太平公主府后,萧慕宸的马车便一直往萧府的方向疾奔,而整个车厢之内似乎都被一股寒气充盈,慕容桓将自己身上的大氅也取了下来,裹在他身上。 “是因为适才在宴会场上,你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引发了寒毒,是吗?”慕容桓问。 萧慕宸点头,又道:“你离我远一些,我怕寒气会伤到你。” “我每次见你,你都会煮茶,是因茶水能消弥你体内的寒气,而你萧府中的那些小动物,也能让你心情舒朗而抑制寒毒的发作,是吗?”慕容桓道,“萧慕宸,你已经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为何今日还会动怒?” “小娘子,你这都看不出来啊,我家郎君之所以这么愤怒,不都是因为你吗?”车外传来玄羽的声音道,“他带你来这场牡丹花宴,就是想让你名扬洛阳城,从此不被人欺负,而那些人还总是恶语相向,郎君便忍不住动怒了呗!” 慕容桓心中一酸,竟莫名的涌起一缕从未有过的温意感动。 她并不明白这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催促玄羽:“快,加快速度,我们需要马上到萧府。” “喏!” 玄羽答了一声,又有些忧虑道:“糟糕,郎君的寒毒发作,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而圣人又要他二个时辰之后到紫薇宫。” 他再次扬鞭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只觉路边的行人倏然向后退去,又在这时,马车里再次响起了一阵笛声。 笛声悠扬,竟似一缕暖泉一般注入人心涧,令人身心愉悦,通体舒畅,就连街上的行人也不自禁的聆听起来。 “哪儿传来的,这笛声真好听!” 不知不觉中,马车越过正平坊的街道,很快便到了修文坊中的萧家府邸。 “郎君,到了!” 玄羽倏然打开车帘,竟见慕容桓紧紧的将萧慕宸拥在怀里,不觉面色一红,赶紧放下车帘道了句:“当我没看见!” 本以为自己的冒然之举定会让这小娘子害羞,谁知人家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厉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你家郎君到府里,准备热汤,还有金针,另外准备一些麻黄、白止来,哦对了,还有茶,他平时经常喝的那种茶,你应该知道吧?” “哦,知道!” 玄羽木愣愣的应了一声,这才将萧慕宸带进府中的长清阁,命宁姨安排仆妇们烧了一些热水过来,他又亲自到库房取了一些药材,由于不知道份量,他装了满满一匣子的药材送到萧慕宸的寝房中。 可就在他打开门时,居然看到慕容桓亲自在给萧慕宸褪衣,一旁的耳房之中已是热气蒸腾,氤氲缭绕。 为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玄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没错,再继续扒下去,他家郎君的清白就全没了。 “你这小娘子,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玄羽忍不住急道。 慕容桓却是接了句:“人命关天,还需要男女有别吗?” 玄羽有点傻眼,不知道回答什么,这时,又听她郑重的道了句:“两个时辰之后,他得去宫里面圣,现在时间过去得已经差不多了吧?” “玄羽,我需要你帮我忙,找出他体内冰蚕寒毒的诱引在哪里?” 第61章 她的身份 在慕容桓为萧慕宸医治寒毒之时,紫薇宫里已然是气氛凝滞,寒风瑟瑟一片了,数名宦官宫女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地上正铺展开一道长长的卷轴,上面书写的内容全是郭弘霸所招供的罪行。 女帝威严的坐在上首,身着一袭龙纹玄袍,九珠冠冕之下一张仍不失青春媚色的脸上盛满了愠怒。 “魏王,你作何解释?” 魏王武承嗣吓得冷汗涔涔,跪伏在地。 “姑母,那两个谢氏女子确实是侄儿手下的护卫所杀,可侄儿杀她们也是为了自保,以及为了保住我们武家的秘密,这两名女子本就是来行刺邱神绩与侄儿的,而且她们还偷听到了侄儿与他人的密谈,所以侄儿……” “朕问的不是此事!”女帝冷声打断。 武承嗣又将话锋一转:“郭弘霸蓄养门客,私造兵器,并非侄儿授意,邱神绩为了邀功杀害一城之百姓也并非侄儿的指使,侄儿承认,这两人确为侄儿所用,但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侄儿并非全然所知啊!” “姑母,侄儿对姑母绝无二心,姑母您应该是知道的,若没有姑母,就没有我们武家之今日,承嗣怎会如此愚蠢做出背叛姑母之事。” 其实除了不会,更多的是不敢,女帝的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他在二十多年前就见识过,因忌惮自己的亲姐姐韩国夫人以及其女儿魏国夫人得宠于高宗皇帝,竟然借她两个武家亲哥哥的手在一次进贡之时毒死了亲外甥女贺兰敏月,之后又借贺兰敏月的死诬陷武元庆与武元爽有不轨之心,致使他父亲武元爽与堂伯武元庆遭到流放,并在流放途中死亡。 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仅一招便除尽了武家所有对她不忠之人。 之后女帝本来想栽培自己的外甥贺兰敏之为自己所用,却不想贺兰敏之却因为自己母亲与妹妹的死对她生疑且多有怨恨,为了免除祸患,女帝干脆将贺兰敏之也流放并杀害。 若不是因为在权势的斗争之中,她势单力薄没有外戚力量的支持,也不会想到在贺兰敏之死后又将本流放在岭南之地的他与堂弟武三思一并召回,作为她登基为帝的左膀右臂。 在这场权力角逐的漩涡之中,感情从来都是虚无缥缈最廉价的东西,唯有利益在先,方可谈感情。 武承嗣说到此处,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情到深处甚是委屈。 女帝似乎又有些心软,道了句:“行了,别哭了,如意楼命案与郭弘霸私造兵器暂且不说,他在这份告罪书里招供的你派他去刺杀孝敬皇帝李弘的遗孤又是怎么一回事?” “弘儿什么时候有一个遗孤了?” 武承嗣便抬首道:“姑母,当年孝敬皇帝之死本就是一个谜,因他之死,那些世家大族们便大肆造谣说李弘是姑母您所杀,以此来离间您与高宗皇帝之间的信任,但侄儿知道,这其实是姑母您心中的痛楚,虽说孝敬皇帝至死无子嗣,可侄儿后来从东宫的一位内侍手中得到过一本手札,里面有记录一些有关先太子李弘的隐密之事。 李弘曾与身边的一位医女互生情愫,有暗环珠胎之嫌,后来太子妃裴氏更是在临死之前认了一个孩子为自己的子嗣。 侄儿怀疑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医女所生,也便是孝敬皇帝李弘之女!” “竟有此事?”女帝微讶,旋即又道,“可即便如此,弘儿有孩子那也是好事,你为何要派人去追杀她们?” “姑母有所不知,当年便是河东裴氏大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您称帝的,而且姑母可还记得李淳风在临死之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则预言?” 女帝略一思忖道:“是有传言李淳风有预料到我大周将来的命运,甚至是千年之后的未来,可没有人知道那则预言到底是什么? 李淳风曾经也与太宗皇帝说过,不可道破天机,更不可强行改变命运,否则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影响天下命运的因素存在。” “可是姑母,倘若侄儿知道呢,既然已经知道这个影响我大周命运的人是谁,难道还要留着她吗?” 武承嗣这样一说,女帝心有所动,又微停顿了下来。 “你知道是谁?” “是,是一个身上有梅花胎记的孩子,侄儿猜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孝敬皇帝李弘之女!”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拍案巨响。 女帝厉喝了一句:“胡说八道!” 武承嗣也吓得一哆嗦,赶紧伏首在地,哭道:“姑母,侄儿句句发自肺腑,句句属实啊,侄儿也是为了姑母的江山稳固着想啊!” 女帝似乎也有些无奈,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叹息道:“好了,为了坐稳这个帝位,朕已经杀了一些门阀士族了,有好一些也是无辜受牵连,朕也知道,但这个天下,有才能的终还是那些积累了千年文化底蕴的世家子弟居多,朕还需要用人,不能对他们赶尽杀绝!” 言罢,又肃容看向武承嗣: “朕也知你现在心中对子城不满,但子城这个孩子,朕愿意信他,现在也更需要用他,所以,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明日在百官弹劾你之前,你自己先递交一份辞呈上来!” 说到此,一甩龙纹玄袖,“先回去吧!” 听到递交辞呈二字时,武承嗣脸色大变,大喊了一声:“姑母!” “回去!” 武承嗣泪流满面:“喏!” …… 待武承嗣退出大殿后,女帝便微叹一声,转向了身边的女官:“婉儿,你对这事怎么看?” 上官婉儿道:“臣以为,传言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尽信,不过,要说因为一则根本就没有实证仅凭猜测的预言,便去杀害那些也许跟预言毫不相干的无辜者,臣以为终究还是有违天道。” “嗯,婉儿这是在劝朕莫要再杀生,是吧?” 上官婉儿惊惧失色,立时跪下:“臣惶恐,一时失言,求圣人降罪……” 女帝拂了拂袖,伸手让她起来。 “不,朕觉得你说得也不错,承嗣他还是想做太子啊!” 提到太子这般敏感的话题时,上官婉儿保持了沉默,又在这时,女帝又下令道:“你去一趟萧府,看看子城如何了,为何到此刻还没有来? 顺便将那个会吹笛的小娘子也带来!” “喏!” …… 萧慕宸还在梦魇之中,只不过这次他在梦中看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一向风流不羁的父亲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抚琴饮酒,而是忧心忡忡的负手立于窗前。 “阿耶——你还活着吗?” 他欣喜的向父亲大步走去,却发现父亲的身影随着他迈出的步伐一步步退远,他无法触及分毫。 “子城,这个时候,你便留在弘文馆,留在天皇天后身边,别再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父亲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为什么?父亲?” “这天很快就要变了,陛下的病越来越严重,他已将朝中大权尽皆交到了天后手中,让天后代为执政,可那些勋贵世家却还在联袂上书请求让太子监国。 昔日上官仪因想要废武后而遭到合族被斩,宰相郝处俊向陛下力谏不可将天下交于天后之手,之后也遭到了流放,两位太子先逝,而李贤更是被贬,流放巴州,近日多有传言道,李贤正在巴州集结兵马,欲有起兵造反之嫌。 若是陛下驾崩,只怕这朝堂之上又是一次大的清洗,而我们萧家……” 后面的话,父亲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低下身,抚向了他的脸。 “希望天后能看在你至纯至真且年幼的份上,留你一条生路……” …… 画面一转,他又来到了行刑台上,看到一众双手被缚跪在地上的族人,昔日不可一世又骄傲的祖父此刻狼狈不堪,看着他的神情带着些许愧疚,可父亲却一直对他招手,劝他离去。 他抱了一把焦叶琴到刑场上,对一向有着名士之风的父亲道:“阿耶,不如我给你弹奏一曲吧,从前你教我琴为君子之器,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三弦为民,伦序井然,不可错乱,那我今天就给阿耶弹奏一曲慢二弦的曲子!” 慢二弦其实是一首以臣弑君的曲子,他弹奏此曲,实属大逆不道,是在自寻死路,可当琴声响起之后,他却听到了刑台之下的啧啧惊叹之声。 有人甚至称赞,得闻此曲,今生无憾,可若是弹奏此曲的人从此不在,那便是史上最大的遗憾。 于是,有许多国子监的学子们替他求情,他的才名也一时震惊了天皇天后。 后来朝廷便派人送来了一道圣旨,他被人强行从刑台上拽了下来,可下一刻,父亲的头颅却滚落在了地上…… 他看到父亲脸上还带着欣慰的微笑。 “子城,若是今后你能遇到你母亲,告诉她,此生娶她,我不悔!” 耳边响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他不禁大喊了一声:“父亲——” 梦境再次如烟雾一般消散,萧慕宸再度从一阵笛声中清醒过来,就见慕容桓就站在她面前。 当他欣喜的就要站起身来时,竟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浸在雾气缭绕的浴桶之中。 第62章 诏见,验身 “你先别动!”慕容桓走到了他的浴桶边,竟是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裸露的上半身,说道,“萧慕宸,很抱歉,以我现在的医术,还无法给你彻底解了这冰蚕之毒,不过,我已将你体内的毒素转移了一部分到我体内,我会想办法尽快研制出解药!” “你说什么?”萧慕宸脸色大变,倏然便站起身来,水珠从他洁白如玉又坚实的肩膀上落下。 因他的声音太过激动,一下子便将玄羽给引了进来。 闯进寝殿内的玄羽看到自家郎君竟然就这么一丝不挂站在人家小女郎面前,羞得赶紧捂了眼,背过身后。 “抱……抱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情急,所以……” “出去!” 萧慕宸飞快的拿来了一件放在浴桶旁边的玄色长袍,披到身上,便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郎君,我是要出去的,可是……上官待诏到咱们府上来了,现在正在前厅里等候,她说,圣人急诏你入宫,而且……还要你将这小娘子也一并带去。” “我,我话说完了,先出去了,您随意!” 玄羽说完便飞快的奔出了寝殿,刚出门时,就见阿姝叉着腰怒气冲冲的面对着几个花枝招展的使女。 “你们想干什么呀?都说了我家女郎在给萧中丞治病,你们这么急不可耐的来干什么呀?” 其中一名女使忍不住了,便怒声斥责道:“你这丫头真是没礼貌,我们可是圣人赐给萧中丞的,理应照顾萧中丞的饮食起居,他现在病了,难道我们还不能来看看吗?” “你们来看就能看好了吗?那不是给我家女郎添麻烦吗?又没医病的本事来看什么呀?” “你这贱婢!”其中一名使女涨红了脸,指着阿姝大骂,另一名使女忙将她的手给压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司画,快别说了……” 这时,头顶上方突地传来一句:“都走!别打扰我家郎君休息!” …… 寝殿里面,走出浴桶的萧慕宸看了慕容桓许久,才有些自责又有些气恼痛心的问:“是谁教你这么治病的?你难道不会为自己的性命安危着想吗?” “我没有想过,但是萧慕宸,你所中的这种冰蚕寒毒,可能是由多种毒虫的毒素所混合而成,而且还能随着你情绪的波动而加重,我唯有亲身体会这种毒所带来的所有痛感,才能有把握研制出相应的解药。” “也请你相信我,至少,有我为你分担痛楚,不至于让你生命快速的流失。” 萧慕宸心头微微一震,感动之余,脑海里不停的响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你的小师妹福薄而命短……让她此生,尝尽所愿!” 师傅当真能预测到人的未来么? 他有些情不自禁的将慕容桓拥入了怀中,顿时近距离肌肤相触带来的微妙感觉令得他心头微颤,不自禁的面色绯红,生出几许悸动和渴望,旋即他又似乎自觉失礼,忙松开了她道:“抱歉!” 感受到他失态的慕容桓也微有些诧异。 “你怎么了?” “无事,那我带你去见圣人吧!不过从今以后,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可否先问问我的意见?” …… 几名使女还在愤愤不休的闹着,忽见寝房之门大开,萧慕宸披着一身绣竹叶纹的宽大玄袍,腰带松垮,领口微开,露出白晳的肌肤修长的脖颈,虽是一头银发披垂,可那精致的五官,以及慵懒而不失风度的颀长身姿,竟是让人一见之下便心跳如鼓,意乱情迷。 来府中这么久,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见过郎君沐浴过后的样子,几名使女竟是芳心大乱,面红耳赤起来。 难怪圣人舍不得杀他! “还不快走!” 见这几名使女一副花痴几乎要流出口水的样子,玄羽皱眉再次大喝了一句,才将她们给驱走。 待她们走后,玄羽又道:“郎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还是找个理由将她们打发走算了?” “圣人所赐,能拒则拒,不能拒的便只能如此了,而且……若是我身边没有圣人的耳目,她也不会安心。” 玄羽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轻叹了口气,只是心里总抱着点希望:万一自家郎君神智大开,发挥出了超常的聪明才智,想到办法了呢? 这时,阿姝有些不悦的跑到萧慕宸面前,气鼓鼓的问:“萧中丞,我有句话憋在心里许久了,想问问你。” “阿姝,别闹!” 慕容桓说了句,萧慕宸阻止她,对阿姝道:“你说!” “我听她们说,圣人和公主殿下都喜欢你,她们说你既有才情又美貌,与公主殿下也常有往来,我就是想问,你不会也与那张昌宗一样,是公主殿下的男宠吧?” 阿姝最后一句话还未完,玄羽简直要惊掉下巴,大步迈上去,就将她的嘴巴给紧紧的捂上。 “无事,玄羽,你让她说!” 萧慕宸说罢,又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是!” 挣脱了玄羽之手的阿姝惊喜出声:“真的吗?”旋即又有些狐疑,“可公主殿下都摸你了,而且你明显比那张昌宗长得好看多了……” 没道理公主殿下看不上你啊! 萧慕宸又是一笑:“圣人与公主是喜欢我,可这都是表面,而且喜欢也分很多种的,小丫头,你还有许多事不懂。” 是么?喜欢一个人也会分很多种?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阿姝垂头道:“我就是怕你对阿桓的好终有一天消失,我与阿桓自小遇到的好人不算多,对她好的也就那个神神叨叨的道长了,郎主与夫人又去逝得早,我怕阿桓以后会伤心。 如果喜欢一个人也只是表面功夫,那还不如不喜欢了,萧中丞,你说是吗?” 萧慕宸瞬间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好半晌才回了句:“你说得不错,如果喜欢一个人只是表面功夫,那还不如不喜欢,你放心,对你家女郎,我不会做表面功夫。” 正说到这,萧慕宸便瞥见一道身着女官官服的倩影正立于一颗杏花树下含笑看着这一切。 他立时牵了慕容桓的手,向上官婉儿所在的方向走去。 “上官待诏!” 萧慕宸向上官婉儿施礼。 慕容桓也学着他的样子,向上官婉儿施了一礼。 上官婉儿不禁多看了慕容桓一眼,彼时日已西沉,月华始出,眼前的这个小女郎身着一袭白羽大氅,气质沉敛而不失凛然,竟如同浮光跃影中的海市蜃楼一般引人注目,却又不可攀折。 看了一会儿后,上官婉儿才将目光转向萧慕宸:“萧中丞,圣人已经斥责过魏王了,不过魏王有说出一个有关先太子李弘的秘密,也许还与这小女郎有关,呆会儿你见到圣人,小心应对便是。 只要你不触犯圣人的逆鳞,圣人对你还是多有包容的。” “喏,多谢上官待诏提醒!” …… 来到紫微宫时,已然是戌时一刻了,但象征着女帝之皇权的万象神宫还是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直探云霄。 进了大朝正殿,萧慕宸便带着慕容桓向女帝施礼。 “臣\/民女拜见圣皇陛下!” “平身吧!” 女帝坐在龙椅上,掀开珠帘,仔细的看了慕容桓一眼,这一眼让她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曾经最亲近熟识的人一般,让她生出些许好奇和内疚之感。 而慕容桓也明显的感受到李灵桓的情绪波动。 这便是她的母亲,是梦里那个垂垂老矣却依然不减圣威的女帝! “你今日在太平的牡丹花会上所吹奏的曲子不错,说的话也不错,现在及笄了吗?”女帝忽然问。 “回禀圣人,民女刚刚及笄!” 女帝点头,旋即唤了一声:“来人!” 一名年老的宫女上前:“喏!” “去将朕备好的一件衣裳赏赐给这位女郎,就当是朕送予她的及笄之礼!” “喏!” 不多时,宫女便拿了一件流光溢彩的华服出来,送到慕容桓面前。 在萧慕宸与慕容桓皆疑惑不解时,女帝突地语气肃冷,又道了句:“婉儿,带这位女郎到后殿之中,你与林妪亲自看她换上这身衣服吧!” 第63章 夜半铃声,行刺 “圣人,您这是何意?” 觉察到女帝眸中的猜疑,萧慕宸忍不住问。 慕容桓再次握了萧慕宸的手,向女帝答道:“喏,多谢圣人赏赐,民女这便随上官待诏去更衣!” 上官婉儿也微有些讶异,但看到女帝的眼神之后旋即也明白了什么,抬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慕容桓便随她去了后殿。 萧慕宸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不免紧张起来。 看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之意,女帝看了良久,不禁笑道:“子城,朕从前还从未见你如此紧张一个人,是中意这个小娘子吗?要不要朕为你作主,将她赐给你永伴你身侧,不过此女身份低微,恐怕与你门第不配,但做一名良妾还是可以的。” “不行!”萧慕宸立声打断,又婉语道,“圣人,她于臣来说,不仅是医者,更是此生难得一遇的良友,若是臣将她当作寻常姬妾来看,便是折辱了她,臣亦以之为耻,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哦?此生难得一遇的良友?”女帝似乎觉得可笑,“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能入你眼而成为你的良友之人可不多,她是有何特别之处?” 萧慕宸正色道:“不瞒圣人,与她相处数日,臣以为她天赋异禀,其才能更有可能在臣之上。” 一句话令得女帝大惊。 “哦,竟还有人才能胜过于你?”女帝越发好奇,“说说看,她做了什么能让你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 萧慕宸却道:“回圣人,子城的评价其实算不得什么,圣人如果要听,便听这全洛阳城甚至全天下百姓对她的评价,如果圣人恩准,子城愿意与圣人打一个赌,就赌她在五年之内能从国子监里走出,以最优异的成绩名扬天下,甚至成为我大周的栋梁之才!” 话说到这里,女帝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国子监?子城,你这是在拐着弯让朕入你的圈套,准她入国子监读书吗?” “臣只是想成全圣人心中所愿,臣知圣人并不歧视女子之才能,如有可能,让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读书科举,报效朝廷,也不啻为一种广纳人才的方式,只是这千百年来儒家对女子的束缚,还有那些门阀士族的多加阻拦,所以圣人不敢有此改革。 若是有这么一个女郎能凭自己的本事走上朝堂,与那些世家分庭抗礼,为我大周的安定而效力,我想这应该是圣人愿意看到的事情。” 听到这里的女帝终是大笑了起来:“呵呵……子城啊子城,你总是能将话说得令朕心服口服,好,那就依你所愿,朕今日便与你定下这个赌约,看看五年之后,她是否能真如你所说名扬天下,成为我大周如婉儿一般的栋梁之才。” 萧慕宸大喜,忙抬手应了一声:“喏,多谢圣人成全!” 女帝点头,忽地又将话锋一转:“魏王对朕解释说,邱神绩与郭弘霸所为并非他的授意,子城,你怎么看?” 萧慕宸心中微动,答道:“圣人慧心明断,臣不敢妄言,臣亦只听圣人之言,为圣人整肃朝纲!” 如今朝中两派,一是以凤阁舍人张嘉福为首,建议女帝废李旦,拥立武承嗣为太子,而另一派则是以宰相岑长倩、格辅元为首,反对变更皇嗣之仪。 但不管是哪一派,女帝都不会希望他有参与其中。 很显然,这个回答令女帝很满意。 片刻之后,慕容桓已从后殿之中走出来,一袭淡金色且流光溢彩的华衣将她的身形更衬得纤侬合度,好似一只随时欲振翅高飞的凤凰一般,高贵而凛然,尤其是她的眼神清亮而不惧一切,让女帝竟生出些许恍惚感。 面对女帝目光的询问,上官婉儿与那名年老的女官皆摇了摇头,女帝这才抬手作罢,看向萧慕宸道:“好了,该问的朕都问完了,你们都回去吧!” “喏!” 在萧慕宸与慕容桓退出大殿之后,女帝又看向了上官婉儿。 “确实没有看到什么胎记吗?” 上官婉儿摇头:“这女郎肌肤胜雪,可谓毫无瑕疵,别说是胎记了,就连一颗痣也寻不到。” “那便真的是魏王多虑了,也罢,只要子城没有与朕的那两个儿子勾结在一起,他与魏王之间的这些龃龉倒也正好敲打敲打承嗣,让他勿要因朕之宠爱而得意忘形!” 女帝言至此,又道:“婉儿,去将狄卿给朕唤来吧!” …… 在返回萧家的路上时,已快到了宵禁时刻,但正平坊中的一些酒楼茶肆中仍旧是灯火通明,热闹喧华不断,尤其是牡丹花宴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拿出来作为一些文人士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不到萧中丞不仅诗作得好,琴弹得好,竟然连傀儡戏也能演得如此出色,这让那些靠演绎傀儡戏为生的傀儡师们怎么活?” “萧中丞不过是借傀儡戏除奸佞,人家志趣高远,不与奸小同流合污,又怎会与傀儡师们抢饭碗,杨兄真是多虑了!” “要我说,这次公主殿下的牡丹花宴,最有趣的还是那位叫什么……慕容桓的小娘子了,你们说她那笛声是真的能勾魂么?听说在场听傀儡戏的宾客们听了她的笛声后就跟中了魔一般沉浸在其中,有的人甚至感觉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一场梦。” “大唐自开国以来,能人异士居多,当年明崇俨以巫、相、医等神道之术入阁供奉,深得天皇天后的敬重,便是听说,他自小与一道士学了一些召鬼神的道法,区区笛声,倒也不足为奇。” “就怕这小娘子能以笛声控人心,你若得罪了她,她便让你死于梦中也未偿不可,哈哈哈……” 一众士子们正笑谈着,突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铃声,听起来凄惨无比,还有女声唱道:“妾本丛台右,君在雁门陲。悠悠淇水曲,彩燕入桑枝……” 女声呜咽颤颤,竟是格外渗人。 有一名士子忍不住骂道:“这他妈的谁在唱歌啊,听起来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谁去将这唱歌之人给我抓来!” …… 路边酒楼里的欢声笑语并没有影响到萧慕宸的马车还在夜色里疾奔。 看着慕容桓所身着的这一袭华衣,萧慕宸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圣人不会无缘无故赐她一件衣服,还命上官待诏亲自看她换裳。 “圣人是想从你身上找到什么吗?” 他想到了郭弘霸所说过的有关慕容桓的身世,那个极其隐秘的一种可能。 “应该是,之前霍王之女也就是那个老妪便与我说过,魏王武承嗣一直在寻找一个身上有梅花印记的少女,说是此人会影响到大周的气运,那时你不在场,此事唯有我与卢少卿、卢十一郎知道。” “你的意思是,魏王将此事告知了圣人,所以圣人今日就是想看看你身上是否有他所说的梅花印记?” 慕容桓点头:“是,包括霍王宅里那些井底尸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周九郎所杀害。而且此事很有可能与我母亲也有关。” “你的母亲……” 不管怎么说,圣人能放过阿桓,那便说明阿桓身上并没有武承嗣所说的梅花印,正好也借此消除圣人心中的怀疑。 萧慕宸心中禁不出生出些许喜悦。 这时,慕容桓忽然问:“萧慕宸,你是否有怀疑过你萧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圣人赐给你的那几名使女,可有调查过她们的身份?” 萧慕宸道:“确有查过,那四名女子虽是圣人所赐,可也来自于各大世族,她们之中有三人与我一样,也是家族因涉嫌谋逆被抄,罚入掖庭后,被圣人提拔出来的女官,虽不及上官待诏得圣宠,但也各有所长。 但有一人,我始终查不出她的来历与真实身份。不过,我有让宁姨安排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半年来除了很顺从的在我府中养花养草,倒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来。” 慕容桓点头:“那她是谁?” “诗书!” 话刚落音,慕容桓的神色陡地肃然一变,抓了萧慕宸的手问:“等等,萧慕宸,你可有听到铃声?” “铃声?” 萧慕宸亦面露狐疑,仔细聆听起来,并掀开了车帘,但见夜幕四合中,洛阳城的街道上仍旧有不灭的灯火照亮前方的道路,因为马蹄声阵阵,耳边又有风声呜咽,他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传来,可却在这时,夜空之中突现一道箭矢,在他逐渐放大的瞳孔中正破空而来…… 第64章 不一样的她,邱神绩之死 “又来行刺啊!是要挑战本公主的底线吗?” 几乎是箭矢射来的一刻,萧慕宸便感觉到一只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身,随着耳边传来的咔嚓一声巨响,马车的底部瞬间跌落下去,与此同时,跌落的还有慕容桓与萧慕宸。 “噗噗噗!” 紧接着又有无数强弩射来,慕容桓抱着他滚向了一边,反应过来的萧慕宸眼见不妙,大喊了一声:“玄羽,离开马车,趴下!” 玄羽原还在用剑隔挡着如密雨一般嗖嗖射来的箭矢,闻声后也立即作出反应,朝着一旁的黑暗处滚落下去,但还是没能避开一支箭刺穿了他的左肩。 还在疾驰中的马车如同刺猬一般被箭矢扎满,骏马一声哀嚎,双腿一屈,便跪倒了下去。 萧慕宸惊骇之时,竟见慕容桓亦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前面的一座酒肆奔去,且攀附着路边的树枝,迅速到了檐顶。 那檐顶上分明还站着一黑衣人。 夜色中,慕容桓的一身淡金色流仙裙成了一抹最引人注目的亮色。 萧慕宸诧异之余,紧张吩咐道:“玄羽,快去调内卫府的府兵过来!另外通知北门驻守的李将军!” “可是郎君,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无事,足以自保!” 萧慕宸说罢,也向那座酒肆中疾步奔去。 檐顶之上,李灵桓看着站在离她仅三尺之距的鬼面黑衣人,唇角一弯,笑道:“是魏王派你来刺杀我们的吗?” “要杀你们的人是我,与魏王并无多大干系。” 李灵桓再度轻蔑一笑:“刚才你们使用的是南衙宿卫军里的弓弩,据我所知,现在禁军之中宿卫北门为右羽林军大将军李多祚所掌控,而另一支则是女帝的男宠右卫将军薛怀义,薛怀义此人应该是魏王那边的人吧?” 李灵桓的话令得鬼面人面具后的一双眼睛也露出了十二分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薛怀义,而不是李多祚?而且你怎知薛怀义是魏王的人?你到底是谁?” 鬼面人目光中露出惊疑惶恐,旋即又大笑:“呵呵,不管你是谁,今日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鬼面人说罢再次拿出了弓弩,拉弦搭箭,李灵桓又是一笑:“那就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手快!” 箭矢射出的刹那,李灵桓身影一转,也倏然来到了鬼面人的面前,伸手便掐向了鬼面人的脖子。 当然鬼面人不会真的给她掐脖子的机会,而是将箭矢化为厉刃,刺向李灵桓的胸前,嘴中还啧啧惊叹:“真是可惜了,竟是一个如此貌美的小娘子,杀了真可惜!不如……” 他话未说完,瞳孔便猛然瞪大,竟发现李灵桓身影如鬼魅一般躲过,并一拳击在了他的腹部上,直令得他口吐鲜血,倏然退后三尺,檐顶上的瓦片发出掉落的声响。 “你这小娘子,看着娇滴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算了,不陪你玩了,还是让他们来陪你玩吧!” “来人,将她拿下!” 鬼面人的一声令下,又有数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现,他们手中各持着的弓弩,形成一个包围圈,对准了李灵桓。 夜里,再次传来铃声以及女子的吟唱,凄楚而哀凉。 就在数箭齐发的时刻,李灵桓一矮身,身子顺着瓦片滑下,同时数脚踢到了其中几人的手腕上,顿时,那本来射向她的箭矢,竟然直直的改变了方向,向着形成包围圈的其他黑衣人射了去。 夜色里传来几声短促的哀嚎,被射中的同伴在临死前发出委屈的质问:“为……为什么要射我?” 李灵桓逃出包围圈后,迅速的从屋顶上落下,看到萧慕宸正向她这边赶来,便顺势拉了他的手,一同向着酒肆外的一处隐蔽处逃去,彼时内卫府的府兵终于赶来。 与内卫府的府兵一同赶来的还有酒肆里闻声奔出来的人群,大多也是一些诗酒交流的年轻士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那不是萧中丞吗?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会吹笛的小女郎!” 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问道。 又在这时,另一众拱卫皇城的千牛卫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被扎成刺猬的马车,以及一匹已经断气倒地的马,还有神情稍显愤怒和紧张的萧慕宸,为首的将军问:“敢问萧中丞,到底发生了何事?” 闻声,李灵桓不禁看向了来人,此人正是掌管北门禁军的李多祚大将军,前世,也算得上是她最得力的助手,神龙元年时,正是因为他召集来的禁军,联合宰相张谏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一起发动政变,才能成功的逼使年老昏聩的母亲武曌退位。 原来是他啊! 李灵桓的眸中不禁露出晶亮之光,接道:“有人行刺萧中丞,麻烦李将军将这些箭弩以及这些刺客都带回去,查明这些刺客的身份来历。” 这一句话的气势竟然不容人反驳,萧慕宸顿觉诧异而疑窦的看向了李灵桓。 众兵卫应:“喏!”纷纷离去。 …… 魏王府邸之中,一名黑衣鬼面人越过院墙,趁着夜色正浓,一路潜到了武承嗣的寝房外,但闻寝房之中还传来女子的娇声嘤泣,一名护卫拦了他道:“等等,左相大人正在纳新妾,莫要进去打扰!” “一个婢妾而已,玩玩就罢了,怎可耽误正事,你去告诉魏王,就说鬼面有急事找他商议。”鬼面人说罢,又瞪向了那护卫,“若是耽误了正事,左相怪责下来,你如何担当得起?” 那护卫脸色一变,便惶恐答道:“喏!” 不一会儿后,一脸疲态纵欲过度的魏王披着一身黑羽氅衣来到了议事的书房内。 “如何了?你这么急匆匆的赶来找我,可是事情办妥了?” “并无,这都要归结于你给的信息有误,你说萧慕宸不过是一个文弱士子,只会在朝堂之上逞逞口舌之利,可我们今日十数名弓弩手将他的马车射成了马峰巢,他都能与他身边的那个小娘子逃出生天。” “更可怕的还是他身边那个小娘子,身手敏捷,快如闪电,只一拳便差一点击碎我的内腑,若不是我自身有内力相护,只怕现在早已命丧黄泉!” “你说什么?那个小娘子也会武?”武承嗣似乎不敢相信。 鬼面人又苦笑着冷呵了一声:“不仅会武,恐怕这天下武学大家都没有几个人能是她的对手!” 武承嗣更是惊得哑口无言:这不可能吧?他实在难以想象,将那个看上去娇美纤弱的小女郎与一个粗糙的武学大家联系在一起。 意识到情况似乎已完全背离了自己的想象,朝一个异常糟糕的方向发展,他又速变了脸色,愤怒道:“所以你现在回来是想要本王如何?要本王来为你收拾残局吗?” 面对魏王的愤怒,这个男人不惧反笑,冷讽道: “王爷,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事败就要推诿责任,这可不是我们曾经定下的盟约。” 武承嗣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来,无奈又恼火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鬼面人沉默了一刻,忽地拾起一枚棋子重重的压在了棋盘之中,回道:“有些事情王爷是要下定决心来做了,你手中不是还有来俊臣这把刀么?” “既然这些所谓心向大唐的忠臣们一直反对圣人立你为嗣,那就让他们统统都下狱!正好也借此机会,将圣人最信任的那两个人除掉!” “哪两个?你是说新入阁的宰相狄仁杰?” “不错,这次萧慕宸设这么大一个局,向全神都洛阳的士人揭露邱神绩的罪行,同时意指左相大人您为幕后真凶,狄仁杰可是功不可没,说不定,他早就归顺了相王,你若还想做这大周的太子,此人必除不可!” …… 鬼面人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李灵桓回过神想要去追时,已然不见其人的踪影。 “你没事吧?” 看着浑身透着股威压之势甚至完全不顾危险就往前冲的李灵桓,萧慕宸后怕之余疑窦丛生。 为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给他的感觉与平时截然不同? 李灵桓似乎也看出了萧慕宸的怀疑,笑道:“我无事,你应该去酒肆里看看,刚才的铃声与歌声从何而来?” 萧慕宸点头,在走向酒肆之时,却见“慕容桓”脚步比他还快,大步流星的便走进了酒肆之中,他后脚跟上,两人刚寻到歌声传来的一间厢房,就见一名男子如同周兴一般悬在了房梁之上,胸前还挂着一封告罪书。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李灵桓一时觉得好笑,暗叹道:学我啊! 与此同时,酒肆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杀人啦!杀人啦!” 于是,所有人都朝着这间厢房的方向如潮涌一般奔过来。 一时之间,人声涌涌,嘈杂非常。 当所有人赶到厢房外并看到里面的一幕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刻格外诡秘静寂,旋即一声女子的尖叫冲天而起,紧接着,大片尖叫声此起彼伏,喊声震天,地狱一般的阴森可怖。 李灵桓感觉地面都随之震了三震。 我的天!这也太夸张了吧! 罢了,虽然知道是个圈套,但这种查案的事情,还是交给慕容桓你来做吧! 第65章 指证,此案玄机 慕容桓意识清醒之时,耳边是蹬蹬蹬的脚步声,以及惊恐叫嚣。 邱神绩以一个完美类似于周兴的姿势悬挂吊在了眼前,胸前是一大张血书。 血书上的内容,慕容桓还没来得及看完,耳边再次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哭喊:“我父亲冤枉,是她,是她杀了我父亲,她天生就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不够,竟然还杀了我父亲。” 慕容桓与萧慕宸尽皆惊讶的看向了这个披头散发哭喊的女人。 这个女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三夫人——邱神绩的女儿邱氏。 自从邱氏被赶出牡丹花宴之后,几乎所有的霉运都接踵而至,不过一日的时间,父亲从一个人人敬畏的金吾卫大将军变成了一个草菅人命甚至犯下谋逆之罪的罪人,而她在苏家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从众星捧月变得人人耻笑辱骂。 “真没想到她父亲竟是那样的人,就为了邀功杀一城的无辜官员百姓啊,死一万次都不够!” “有其父必有其女,亏我们从前还把三夫人当好人,没想到她的好都是伪装出来的。” 女儿苏五娘也嫌弃的骂她:“都是因为你,现在那些官宦家的小娘子都骂我是奸臣的外孙女,我为什么有你这样的娘啊?” “连慕容桓那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都能去参加太平公主的牡丹宴,现在还到处都传的是她美貌有才情的名声,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一去就被赶了出来!” “我不但被赶了出来,现在甚至连家都不敢出,就连那些乞儿见了我都要往我头顶上扔鸡蛋,我不活了,丢死人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呀?以后谁还敢娶我呀?” 苏三夫人在苏府里被一众小辈们逼得快要发疯。 而得知苏三夫人发疯的苏老夫人也匆匆的赶了过来。 与她一同赶过来的还有苏氏家主苏庆。 再次看到慕容桓,苏庆的心中是颇多感慨,而苏老夫人的心中是诸多怨恨,原来即便是将她赶出了苏家,该来的霉运一样会来! “邱氏,别闹了,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了,你还闹什么呀?” 谋逆大罪啊,你不躲起来,还跑这里来叫嚣什么呀,丢死人了呀! “三弟妹,回去吧!别再闹了!”苏庆也小心翼翼的劝道。 作为邱氏夫君的苏三郎主苏宇干脆躲了起来寻花问柳去了,没有邱氏的管束,他正好可以纳十几个美妾,比起在外面偷偷摸摸的强多了! “我没闹,我要证明,证明我父亲是被她冤枉,证明我父亲是被她所杀,不仅如此,我还能证明周兴也是被她所杀!” 邱氏跟发了疯一般指着慕容桓歇斯里底的喊道。 一座并不算大的酒肆顿时如同炸开了锅,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重大新闻! 一众文人士子们更是兴致勃勃的围了上来看热闹,为首的一人正是崔九郎君崔湜。 又是她啊! 这么刺激的吗? “哦?你拿什么证明?”萧慕宸有些好笑的问。 邱氏看了萧慕宸一眼,又恶狠狠的转向慕容桓道:“她从小就透着古怪,周九郎被杀的那晚,是她刚回到苏家的第一晚,她一回来,苏家的三郎就得了疯病,之后周兴被杀的那晚,她也没有回来,现在我父亲被杀,她又出现在了案发现场,难道就这么巧合吗?所以,我敢肯定,这几个人都是被她所杀,她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哈,苏三夫人对案情的推理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就因为她回到苏家,因为苏三郎得了病,因为周兴被杀的那晚她没回,你就能断定她是杀了那三人的凶手?” “就是啊,这能说明什么啊?毫无关联啊!”有年轻的郎君附合道。 密密码码的人群被一众大理寺捕快轰开,卢十一郎与卢凌亦赶到了案发现场,看到厢房里的人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邱神绩与郭弘霸不是被你们逮捕入狱了吗?” 看到卢凌,萧慕宸肃容问道。 卢凌面露愧色,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大理寺的牢狱里发生了一件怪事,邱神绩凭空消失了,而郭弘霸却死在了牢狱之中,死状十分怪异,他是自己破开了自己的肚腹而亡。” “什么意思?自己破开自己的肚腹,他是被鬼缠身了吗?” 站在人群最前方,听到卢凌所言的崔湜不禁骇然道。 “所以,这还不明显吗?就是这个怪物,是她施了妖术,所以才让郭弘霸自己破开了自己的肚腹!她就是个妖怪啊!” 邱氏再次指着慕容桓尖声喊道,如同一只穷凶极恶龇牙咧嘴的野兽。 卢十一郎听罢十分不悦:“苏三夫人,我都说了,你说的那些都不能成为断案的证据和理由,你为何还如此纠缠不休?更何况,周兴死的那晚,慕容桓在行云馆中与我等国子监的监生们对诗、论道,亦有不在场的证据。” 邱氏冷笑:为什么?因为不甘心啊! 凭什么我积累了这么久的好名声就这样被她一日倾覆! “她是不甘心,我能理解,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好人,陡然被人撕开真面目,变成了连她自己都讨厌的恶人,她很不甘心。” 慕容桓接道,瞬即声音一冷,“但你不甘心又如何?邱氏,你当年趁着我母亲伤重之际,伤她害她,还要盗走她身上所留下来的遗物,你到底意欲何为?后来我父亲又为何而死?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陡然被揭穿多年前的事情,邱氏一时呆若木鸡,而一旁的苏老夫人与苏庆更是瞪圆了眼震惊。 慕容桓说到这里,又向卢凌屈身施礼恳求道:“苏鸣鹤之女慕容桓恳请大理寺重查我父亲当年之死的旧案,找出杀害他与我母亲的真凶!” 卢凌一时愕然,萧慕宸亦觉有些措手不及,想要阻止慕容桓,却又将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去。 卢十一郎未想太多,一听慕容桓说自己父母之死另有冤情,便心生同悲之感,立即回道:“既是冤案悬案,理当查明,十郎,你还在犹豫什么?” 卢凌沉吟了许久,都没有回答,这时,慕容桓又起身道:“卢少卿,我慕容桓今后愿听卢少卿差遣,为大理寺办案效犬马之劳,但我所求不多,那就是为我父亲母亲之死求一个真相!” “而今日的这一桩邱神绩与郭弘霸之死案,我亦能助卢少卿查出真凶!” 话说到这里,慕容桓又将话锋陡地一转,“不过,卢少卿,你大概是上当了,邱神绩也许还没有死,他只是逃狱,死在这里的这个人并非真正的邱神绩!” 哗的一声,酒肆的大厅之中再次如沸腾了一般炸开了锅。 “什么?他不是邱神绩又是谁?” 一众士子们忍不住好奇又激动的向前涌,邱氏的脸瞬间煞白! 她怎么知道? 怎么发现的? 她还真是个妖呀! 第66章 真正的死者,谁说我不会娶她 在邱氏的惶惶惊恐变色中,卢十一郎大步迈进了厢房,让两名捕快将邱神绩的尸身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亲自去探摸邱神绩的脸颊,在试着摸了片刻之后,果然发现有张假皮贴在脸上,于是便撕了下来。 可就在这张假皮撕下之后,下面露出来的一张脸竟也是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上去极其恐怖,在场围观的人尽皆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齐齐的发出一声尖叫。 没被这张脸吓到的卢十一郎却被这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吓得双手一抖,一张脸皮不受控制的甩到了站在最前方的崔湜脸上。 崔湜将这张脸皮接到手中,旁边的几名贵族子弟看到后如猴子一般跳起,再次发出一声凄厉惨呼。 卢十一郎实在忍受不了了,捂了耳朵骂道:“喊什么呢?我都没喊,你们喊什么?一群男人……” 卢凌想到了什么,转身欲朝酒肆外奔去。 萧慕宸道:“你现在赶回去也没用了,既然有人设好了局,引你来此,那现在邱神绩应该已然逃出了大理寺牢狱。” 听到这句的卢凌心中更加疑惑加愧然,早在他将邱神绩与郭弘霸关入大理寺刑狱之中时,便已经安排了数十名狱卒捕快严加看守,为的就是以防有人劫狱,但没想到既便是这样,邱神绩也能凭空消失。 若不是他本人不太信什么怪力乱神之道,这还真有点邪门。 “若是真正的邱神绩逃走了,那这个人是谁?” 卢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又郑重应道:“我答应你的请求,从今以后,你助我查案,我帮你查杀害你父亲母亲的真凶!” 慕容桓点头,又道:“请给我笔墨纸砚!” 给笔墨纸砚,那就是又要画像了,卢十一郎不自禁的再度兴奋雀跃起来,将早已随身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递到了慕容桓面前。 “请画!” 在慕容桓提笔画的期间,整个酒肆之中忽地变得雅雀无声,数十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跟期待。 卢凌悄然安排了几名捕快赶回大理寺查探情况,接下来便等待慕容桓所画出来的画像。 “她这是要画出这名死者的真容么?早就听说她能画出白骨之貌,今日便见识见识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崔湜的眼中也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亮光。 在所有人的热切好奇等待之中,唯一恐惧不安的便是邱氏了,就在她悄然的想要退出人群之时,卢十一郎叫两名捕快将她给押了回来。 “苏三夫人,画像还没有出来,你跑什么呢?” “是啊!苏三夫人,你如此处心积虑的非要指证是这位小娘子杀了你的父亲,难不成此人是你杀的?是你设此局引我们来此看到这个杀人现场,就是为了证明你父亲已死,再顺便嫁祸给这位小娘子么?” 邱氏惊恐的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看到了我父亲尸身在此,正好这个贱婢也在此,所以……” “你又怎知你父亲的尸身在此?”卢十一郎再问,“今日的牡丹花宴之后,整个神都洛阳的人皆知,邱神绩已被我大理寺收捕关押,若不出意外,他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邱氏一时语噎,脸色白了又白,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苏老夫人在一旁看着,神情几度变化,看着邱氏的眼神越来越羞恼嫌恶。 就在这时,卢十一郎跑到慕容桓的画像前,大喝了一句:“已经画好了么?死者是谁啊?” “是啊!是谁啊?” 一众年轻士子们迫不及待的往前涌,被卢凌带过来的捕快给拦了下来。 见慕容桓沉默着没有说话,神情中透出些许不可思议,卢凌与萧慕宸也走近前来看,看到画像上的人时,两人的眸中也齐齐的露出了惊讶。 “乔补阙乔知之?” 在看清画上的人时,卢十一郎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乔补阙,怎会是他?” 乔知之的事情就在这几日内已经传遍了洛阳城,此人亦算得上是一个风度翩遍的才子,早年隐居,一生写下无数诗篇,尤其是最近所作的一首《绿珠篇》已在各大秦楼楚馆之中流传,时人多有讽诵。 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要数几日前,乔知之将自己最宠爱的一位女婢献给了魏王,为此他还官升一级,迁左司郎中,终于结束了自己隐居的生活,仕途高升。按理说此时的乔知之应该是春风得意才对,怎么会面目全非的死在这里,还成了邱神绩的替死鬼? 而慕容桓则想到的是数日前在大理寺附近的一间茶肆之中看的那则叫《绿珠怨》的傀儡戏,以及在那里偶遇的那一对男女。 那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便已闪现过有关这一对男女的未来,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有当回事。 “来人,请仵作来验尸,另外,将邱氏带走!” 在卢凌的吩咐下,一众捕快很快驱散了这里围观的人群,检查完现场痕迹之后,便带着尸首与邱氏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奔出了酒肆。 慕容桓亦将这里的现场再度瞧了一遍,并记下了这里围观人群的每一张面孔。 正要与萧慕宸一同离开酒肆时,苏庆与苏老夫人疾奔上来,拦在了慕容桓与萧慕宸面前。 “阿桓,邱氏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跟我们回去,好吗?”苏庆一脸愧疚痛心的说道。 “我还有事,不便呆在苏家,更何况我那日已经说过了,离开苏家后,便与苏家再无干系。” 慕容桓一句话刚说完,苏老夫人便不悦的喝道:“哼,你这是在跟我老婆子赌气,是吗?” “母亲,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能服个软吗?” 慕容桓脚步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再多看他们一眼,便直接向门外大步迈去,这时,苏老夫人竟道:“你成日住在萧府,与这萧中丞在一起,就不怕他人说嫌话吗?你从小到大我们是没有教过你,但你现在都及笄了,要懂得分寸为自己的闺誉和将来着想了,你终归是要嫁人的,难道萧中丞会娶你为妻吗?他可是世家子弟,而我们……” 小门小户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苏老夫人便听萧慕宸回了句:“谁说我不会娶他为妻了?只要她愿意。” “你说什么?” 苏老夫人与苏庆两人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眸光之中神彩奕奕,不知是惊还是喜! 在两人的怔怔愣神中,萧慕宸已牵着慕容桓的手大步迈出酒肆,朝着另一辆玄羽已准备好的马车上行去。 直到他们二人走了许久,苏老夫人眼中才露出狂喜。 “你听到没有,那萧中丞说,会娶我们苏家这个丫头,他说会娶为妻,而不是什么外室或是妾!” 苏家若是能与萧家结亲,不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母亲,阿桓都说了,以后与我们苏家再无干系!” “她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她身上流着我们苏家的血,血缘斩不断,哪能由着她胡来,我们赶紧回去选一个黄道吉日,让她入了我们苏家的族谱。” …… 上了马车后,玄羽令数名内卫府的府兵警惕跟随其后,一行卫队便浩浩荡荡的驶向修文坊。 对于今日的刺杀之事,玄羽还心有余悸:“郎君,今日的刺杀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虽知是魏王所为,但此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还是无法将其上禀圣人,连郭弘霸的招供,他都能在圣人面前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魏王之事已不是简单的指控便能让他伏法了。” “那怎么办?” 萧慕宸沉思了一刻:“得让他失去圣人的信任!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邱神绩失踪之事!” 第67章 倒悬的鬼影,红线 “关押邱神绩的牢房在天字号牢房,牢狱之中并没有任何人闯入的痕迹,甚至连门都没有打开,牢房里也只留下镣铐铁锁。” 当萧慕宸与慕容桓来到大理寺牢狱之后,卢凌便带着他们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一个阴暗的牢房之外。 里面的牢头指着这间牢房神情骇然的说道。 “也就是说,消失的只有人,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是,大家都说是见了鬼,是被他所杀的那一城的冤魂索走了他的命。” “闭嘴!我大理寺中办案无数,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鬼怪杀人的案件,但查明真相之后,一切皆是人为,身为大理寺中人,莫要再满口胡言。” 卢凌训斥道,那牢头立即垂下头,应了声:“喏!” “有没有可能是那一城的幸存者带走了他,要亲自为自己的同伴报仇?”卢十一郎发出质问。 “不可能,我知你指的是谢紫峨,但是谢紫峨已经答应了我们在太平公主的牡丹宴上揭露其罪行,将其绳之于法,而且圣人也给她的同伴们正了名,甚至还判了邱神绩谋逆大罪,他本就是要死之人了,谢紫峨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卢十一郎笑笑耸肩:“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总比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要好多了,你说是吧?我是怕他们会吓到你这小娘子!” 说着,他一脸嘻笑的凑到了慕容桓面前,旋即又被卢凌拧着耳朵拉了开。 “疼疼疼,十郎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你是没看到这位萧中丞的眼神,小心他一纸弹劾让你下狱。 慕容桓将目光投向了牢房的最高处,虽然无窗,但有几缕金色的阳光自瓦片的缝隙间落下,正好照在萧慕宸身上,衬得他白晳的肌肤如瓷一般的无瑕,可就在这无瑕的脸颊一侧,似有一道细长的阴影闪烁。 慕容桓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抚向了落在他左侧脸颊旁的一道阴影,这一抚摸令得萧慕宸心头一颤。 “怎么了?”见她一副专注的样子,他垂眸看向她,柔声问道。 慕容桓抬头,正好与他充满宠溺的凤眸四目相对。 “好美啊!”一旁的卢十一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叹,旋即甩了自己一耳光,暗道:我怎么能承认一个男人比我更俊? 又在这时,牢狱之中似有一阵阴风刮来,慕容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到萧慕宸的脸上时,那道阴影却倏然消失了。 慕容桓再度朝牢房里的最高处望了去,问一旁的卢凌:“刚才那屋顶上似有什么东西?” 卢凌脸色一变,立即吩咐卢十一郎:“叫陈四他们到这牢房顶上看看!” “好!” 卢凌再次将他们二人带来了关押郭弘霸的牢房,情况与邱神绩差不多,牢房紧锁,无人踏入这间牢房的足迹,唯一不同的是郭弘霸死在了这间牢房里面,而且死状十分怪异。 郭弘霸的尸身此刻就放在大理寺后面的义庄里面,仵作已经验过尸,道是从伤口的切面来看,确实是自己切腹自杀,而且切腹之后,连里面的肠子都流了出来,而郭弘霸的表情更是怪异,唇角歪斜,似笑非笑,瞳孔瞪得老大,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似乎是被什么控制住了,在梦中甘愿自杀的!” 这便是仵作得出来的结论。 “守在这里的狱卒捕快都在这里吗?”慕容桓问道。 卢凌点头:“都在,你是怀疑我们大理寺里有奸细?”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从他们身上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卢凌便将先前安排的所有守狱的狱卒与捕头聚集在了审讯室。 一共有二十来人,高矮胖瘦的都有,一个个神情茫然又惊惧的看向慕容桓等人。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慕容桓问。 “没……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数名狱卒惶惶怯怯的回答道。 慕容桓发现这些狱卒的回答十分齐整,似乎是商量好了如此回答一般。 萧慕宸亦发现了这一点,便厉声怒道:“你们在撒谎!放走朝廷重犯,若是上报朝廷,将会同罪惩处,你们还要包庇犯人吗?” 其中一名狱卒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人,不是人,我,我与小伍一同去如厕的时候,有看到一个倒悬的鬼影,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朝着我们走来,太吓人了,我与小伍连尿都没有尿完,便赶紧跑了回来,回来之后便发现邱神绩不见了,郭弘霸死在了狱中,双手上还握着一把刀,那刀直捅入自己的肚腹之中。” “我先前问你们时,为何不说?”卢凌脸色大变,喝斥道。 那叫小伍的狱卒吓得大汗涔涔,哆哆嗦嗦道:“不是我们不说,卢少卿,我们说是鬼了,您不信啊?而且我们也不敢多说,如果说了,就会像郭弘霸一般切腹自杀而死……卢少卿,我上有老下有小,还不能死啊,而且小的还怕将这脏东西招惹到我家中……” “什么脏东西?我早就说过了,这世上没有鬼!” 卢凌气得一声大喝。 “如果说了,就会像郭弘霸一般切腹自杀?这话是你们见到的那个女鬼说的吗?”慕容桓问。 小伍颤颤点头:“是,那声音太阴森恐怖了,跟一阵阴风刮过一般,那声音就仿佛在我耳边说一样!” 慕容桓又问:“那你们还有听到什么?比如说郭弘霸的惨叫声?” “有,有,除了郭弘霸的叫声,还有一阵诡异的铃声,像风铃一样,叮叮叮的响,明明感觉离得近了,却又飘得很远,我们猜想,定是那女鬼身上的,哦不,不是女鬼,是……” “凶手!”萧慕宸接道。 提到铃声,萧慕宸便看到慕容桓眸中大亮,秀眉间蹙起了不一般的凝重。 又是铃声啊! 这时,卢十一郎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道:“我刚到这牢房顶上看了,除了一片瓦有松动的痕迹,倒是没有其它了,哦……还有一根红线!” 说着,他将一根细长的红线拉长,量到了慕容桓与萧慕宸、卢凌面前。 “红线?” 慕容桓好奇的将这根红线拿到了手中,看向萧慕宸,所以刚才落在萧慕宸脸上的阴影其实是这根红线。 “这根红线又能说明什么呢?”卢十一郎见她神色有异,奇怪的问道。 “我暂时不知,不过,凶手留下这根红线一定有它的意义。”慕容桓说罢,又看向了那名叫小伍的狱卒,“带我去看看,你们看到倒悬的鬼影的地方!” 第68章 邱氏之死 小伍将他们带到了后院的一处地方,就见这地方甚是空旷,除了一扇屏风隔挡人的视线外,倒也别无其他可疑的地方了。 “就是这里了,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了那个女鬼倒悬着从那个方向走来,手里似提着一颗人头,太吓人了!” 他现在指的那个地方当然什么也没有,但慕容桓却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你要做什么?”萧慕宸陡地将她拉了回来,担忧问。 “我只是想看看那里有什么!”慕容桓答道,又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看~!” 慕容桓点头,两人便走到了那离院墙极近的地方,发现地上有一层奇怪的粉沫,慕容桓拾了一些到掌心上看,见其是类似于镜面,但又十分脆弱薄如纸屑一般的细碎之物。 “这又是什么?” 慕容桓摇头,转身又看向了那正对着她的一扇云母屏风,旋即便朝着那扇屏风处走去,及近之时,她的手抚在了屏风上一处破损的地方。 “这里,有一个小孔。”她道。 “小孔怎么了?” 卢凌与卢十一郎皆好奇的问道。 “我师傅曾经给我演绎过一个游戏,他将一个有小孔的小木块放置在桌上,一侧放着一只木偶与蜡烛,木偶的影子便可以通过这个小孔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且成倒悬的模样。” 说着,她转向卢凌:“麻烦卢少卿拿一支蜡烛以及一面帷幕过来!” “好!” 不多时,一名狱卒便拿蜡烛与帷幕前来,慕容桓便令一人在屏风的一侧点上蜡烛,而另一侧则由两名狱卒展开一张偌大的帷幕,就在这时,众人果然便见那白色帷幕上映出了一道人影。 正是小伍的身影。 “这,这……鬼影!”有几名狱卒不禁骇惧的大叫起来。 “叫什么,这是小伍的身影,也就是你们所看到的鬼影,被人耍了都不知道!”卢十一郎鄙视的说道。 “那,那她手提着人头是怎么回事呢?” 慕容桓解释道:“也许你看的不是什么人头,不过是一只灯笼而已,正因为灯笼的光芒才映出了这一道影子。” 另一狱卒问:“那为什么那影子是倒悬着的?” 慕容桓的脑海里亦立即闪现出她曾经问过师傅的话: “师傅,为什么这只木偶的影子是倒着的呢?” “因为这蜡烛的光芒是直线传播的,光从那木偶的头直直的射过来,到了这边,就映到下方去了,相反,木偶的脚就映到上方去了。” 这便是师傅给出的答案,正当慕容桓准备解释时,没想到萧慕宸却斩钉截铁的答了这么一句:“是因为光是直线传播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得慕容桓霍然抬首望向了萧慕宸。 他怎么也知道? 难不成她那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师傅便是萧慕宸吗? 不,师傅并非白发,而且他们的声音也不太像! “这么看来,是因为有这个屏风上的小孔存在,再加上灯笼的光芒,所以才将那所谓的鬼影映到了那边的帷幕上,但问题是昨天晚上这里没有帷幕啊?也会出现这样的影子吗?”卢十一郎总结道。 “我记得昨天晚上有雾吧?”慕容桓反问道。 小伍立即点头道:“是有雾,而且就这个地方的雾气似乎还不小。” “那就对了!”慕容桓让卢凌、卢十一郎走到了适才的院墙边,也就是小伍所见的鬼影出现的地方,指着地面上那一层奇异的粉沫道,“是因为这个!” “这是什么?” “因为有人将这种粉沫洒在雾气中,致使雾气凝结,形成了一道类似于镜面的屏障,所以那道鬼影才会将倒悬的影子投射到此处。”萧慕宸再度接道。 慕容桓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卢十一郎恍然大悟,拧了那哭喊最厉害的狱卒的耳朵,教训道:“所以,这到底还是人为嘛!哪来的鬼?叫你们胆小如鼠,差点误倒了我们办案!” “司直,您别拧我,小的们就是胆小嘛,被吓到了,但这个鬼影可以这么解释的话,那铃声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听到了女鬼的声音,很恐怖的!” “还是个女人啦!”卢十一郎不屑而愤愤的说道,将目光投向了慕容桓,“小娘子,给他们解释解释!” “其实关于这个铃声,我倒没什么好解释的,而且我最近也在寻找这铃声的来处,不过,我猜测郭弘霸之死也许便与这铃声有关。” 慕容桓说到这里,看向卢凌,“卢少卿与十一郎是否还记得,周九郎与周兴之死,他们死后内腑肝脏都腐烂掉了,霍小怜说,她是利用一种蛊虫将他们二人杀死。 不管霍小怜所言是否为真,我知道这世上是有几种奇异的蛊毒存在的,而其中一种蛊便称之为幻蛊,中此蛊者会产生一些幻象,有可能会疯颠发狂而出现自尽而亡的情况。 而操纵这种幻蛊的源头,很有可能便是这铃声!” 说到这里,慕容桓看了一眼萧慕宸,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昨日在萧慕宸晕迷之时,她有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蛊虫的存在,可是毒性的发作似乎又与那铃声有关,难不成还真是她幻听了吗? 就在这时,萧慕宸忽然问: “对了,昨晚邱氏不是被你们带到大理寺来了吗?可有从她身上审问出什么来?” 卢凌答道:“还在审讯室,你们要去审问吗?” “去看看吧!”萧慕宸答道。 几人便来到了大理寺的审讯室。 刚入审讯室,卢凌便发现负责审问邱氏的一名捕头竟然趴在案桌上睡着了,卢十一郎赶紧三步作两步的奔过去将那捕头给提了起来,紧接着几个响亮的巴掌“啪啪啪”的扇到了那捕头脸上。 还在美梦之中坐享荣华的捕头因为火辣辣的痛极不情愿的睁眼,还不耐烦的道了句:“他娘的谁扰我美梦啊?” 卢十一郎更怒,再次扇了这捕头一耳光。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还敢骂娘?” 这时,卢凌与萧慕宸已然走到了邱氏的面前,就在卢凌抬起邱氏的下巴时,竟发现她的嘴角沁出血丝,他赶紧探向了她的鼻息,脸色不禁骤然一变:“她已经死了!” “什么?”卢十一郎也跑过来掰开了邱氏的嘴看,发现她竟将舌头已经咬碎,“咬舌自尽?吴杰,这是怎么回事?人交到你手里,你怎么让她死了?” 闻言,那叫吴杰的捕头也似完全清醒一般,忙跪倒在了卢凌面前,“抱歉,卢少卿,我……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明明前一刻,我都还在审问邱氏,这邱氏跟发了疯一般想要咬我,我就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我……我并没有打死人啊! 也没见她咬舌,她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邱氏竟然就这样死了! 慕容桓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原本还想从邱氏口中探出一些有关父亲的事情,未想…… “你刚才做的什么梦?”慕容桓转而问吴杰。 第69章 南柯一梦,死因 “梦?” 提起这个梦,吴杰满脸涨得通红,似乎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卢十一郎催促道。 吴杰应声,马上答道:“我就是梦到自己被一名使者邀请,去到了一个叫槐安国的地方,还被一个美若天仙的公主看上了,招为了附马,于是每日锦衣玉食的,好不风流快活……” “我呸,还想当附马呢,当公主的男宠,人家都不一定能瞧得上你,就你这熊样!”卢十一郎鄙视的唾了一口。 “南柯太守?”慕容桓却是惊讶的出声。 “对对对,小娘子,你怎知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南柯太守?” 慕容桓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搜寻向审讯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忽地走到离邱氏较近的一个案桌前,伸手抚向了桌面。 “怎么了?是有什么发现吗?”萧慕宸走近过来问。 “这上面有一层灰,是香燃烬后落下的烟灰!” 慕容桓这样一说,吴杰好似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喊道:“说到香,我想起来了,在我审问邱氏的时候,的确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那香味越闻越想闻,闻着闻着,我似乎就睡着了,还做起了美梦……” 提到香,便让萧慕宸想起了在谢氏的院中,慕容桓所点燃的熏香,那香在笛声的催动下,似乎有引人入梦的功效。 凶手来过这里!还杀了邱氏! 凶手绝不可能是慕容桓,那这个人必然是与慕容桓一样有驭香催眠之术! 萧慕宸想着,问那个捕头:“在你审问的期间,可有他人来到这审讯室,或是行为异常之人在此经过?” 那吴杰直摇头:“除了我和小陆,无他人啊,哦,只有邱氏的夫君带了些吃的过来,说要看看自己的结发妻子,毕竟夫妻一场,哪怕是犯了死刑,也要让她在死前饱餐一顿。” “所以,你就让邱氏吃了?”卢十一郎似想到了什么,怒问,“他带来的东西呢?在哪儿?” “司直,卢少卿,我谨遵你们的嘱托,没有让他进来呢,吃的我倒是拿进来了,但邱氏没吃,她坚决不吃那苏三郎主送来的吃食,而且还疯疯颠颠的说,说什么红线来了,要杀她!” “红线?” 几人异口同声。 慕容桓犹为诧异。 “难不成这个凶手的名字叫红线?”卢十一郎猜测道。 这时,吴杰将苏三郎主拿来的吃食摆放在了卢凌面前,慕容桓亲自来验。 “无毒,苏三郎主也不会这么愚蠢的亲自送毒物来杀她。” 但苏宇在这个时候来送吃食绝不会是巧合,难道他是为了掩护凶手? 如果是,他与凶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红线又到底是什么意思?牢房的顶上有留下一根红线,邱氏也提到了红线二字。 难道与师傅所说的那个故事有关吗? 还有留下来的香灰。 乔补阙的死。 邱神绩的失踪…… 见慕容桓陷入沉思,卢十一郎道:“我这就去将苏三郎主带到大理寺来问话!” “等等——”慕容桓唤住他道,“先不要叫他来大理寺,卢少卿,十一郎,我总感觉凶手似乎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以免打草惊蛇,不如派人密秘去监视应该会更好一些。” “密秘监视这事,还是由我来做吧!”萧慕宸接道。 慕容桓点头一笑,又问卢凌:“乔补阙到底是怎么死的?仵作有验出来吗?” 乔补阙的死与邱神绩的失踪、郭弘霸的死以及现在邱氏的死都密切相关,尽管慕容桓心中有一个猜测的对象,但还是要查清楚真正的死因。 卢凌将仵作辛卫找了来,当辛卫看到又有一具尸身摆在审讯室时,大吃一惊:“怎么又多了一具尸体?” “我看过她的嘴里了,像是咬舌自尽,但具体死因,还是请辛仵作仔细验一验。”卢十一郎说道。 辛卫答了一声喏。 这时,萧慕宸开门见山问:“乔补阙到底是怎么死的?” 辛卫答道:“是被人捂了鼻子闷死的,死前喝了很多酒,并无多少挣扎,他的嘴角是上翘着的,似乎还在美梦之中。哦,他的身上还藏了一绢帛……”说着,辛卫将那绢帛递到了萧慕宸手中。 萧慕宸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的正是昨夜在酒肆之中听到的一首诗: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绿珠怨?”卢十一郎不解的问,“他写这首诗放身上干什么?” “这首诗,他应该是要送给他自己献给魏王的女婢碧玉的。”慕容桓答道。 “送给碧玉?呵,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他将自己心爱的女婢献给了魏王,还谋得了一顶乌纱帽,现在送这首诗又是闹哪样?证明他有多深情吗?”卢十一郎不屑的讽刺道。 慕容桓似预感到了什么,脸色陡地一变。 “不好——” “又怎么了?” “那个碧玉娘子……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她蓦地拉了萧慕宸的手,就要朝大理寺外奔去,却被萧慕宸反手拦住。 “你要去哪儿?去救那个碧玉吗?”萧慕宸道,“现在去应该也来不及了。如果乔补阙将这首诗已经送到了碧玉的手中,那碧玉娘子现在可能已经自杀了。” “自杀?”卢十一郎提高了嗓音惊讶道,“她为什么要自杀?跟着魏王一起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这时的卢凌接道:“因为绿珠怨这首诗本意就是为了歌颂绿珠为了以全贞洁拒孙秀跳楼而亡,乔知之写这首诗,大概意思也是想告诉碧玉,与她在黄泉下相会吧!” 生不能相守,死便相随!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极其凄美感人肺腑的一则故事。 卢十一郎却发出了一声轻蔑的感慨:“也就是乔知之让碧玉自杀,以殉情的名义?靠,这不是诱惑他人自杀吗?这么歹毒啊!”转念又看向卢凌,“不过,十郎,你怎么知道?” “我……”卢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瞪眼怒道,“以绿珠与石崇之事推测乔知之与碧玉,难道还不行吗?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案!” “是是是,查案!” 这时,慕容桓提议道:“乔补阙不会自杀,要想知道他的真实死因,便只有去一趟乔家府邸,查看他死于睡梦中的第一案发现场,以及他昨夜到底遭遇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向卢凌拱手:“还请卢少卿允准,给我手令,让我去查证。” 卢凌嗯了一声,表示应允。 慕容桓便牵了萧慕宸的手,准备前往乔家,却在刚迈出审讯室时,遇到一名捕快慌忙来报:“卢少卿,门口来了一干人,是由侍御史来俊臣带来的,说是带来了圣人的旨意。” “来俊臣?” 卢凌的脸色变了变,来俊臣的名声可不好,最近听说陛下专门于丽景门内,另置了推事院,有人传言这便是一座新开的牢狱,而来俊臣便是这推事院中的主事者。 他早有耳闻,自来俊臣跟随魏王上位以来,所行之事比之周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推事院里几乎每日都有人进去,但进去后的人就再也出不来。 “他来大理寺干什么?” 卢凌不悦,与萧慕宸、慕容桓一同快步走了出去,几人就见来俊臣身着一袭官服,嘴角留着八字胡须,眼神谄媚,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咦,原来萧中丞也在此啊!”他的目光先是朝萧慕宸身上一扫,旋即又转向了慕容桓,“还有这么貌美的小娘子相伴,萧中丞艳福不浅呐。” “你来此有何事?”萧慕宸皱眉不悦。 来俊臣嘿嘿一笑道:“回中丞的话,小的这是奉了圣旨而来呢,听说大理寺昨天收了一具尸体回来,是乔补阙乔知之的尸体,是也不是?” “是!”卢凌站出来回答。 “这可真是巧了,今日一早,来某在乔补阙家搜出了一只木偶,背后还写着咒骂圣人想要谋反的手书,圣人见了甚为大怒,现在已下旨将乔知之一家满门抄斩!” 第70章 相认 “乔知之的尸体也要交由我们推事院来处理,死后也得受凌迟之刑!” 来俊臣仰着脖子阴恻恻的说道。 卢凌、卢十一郎等已是呆若木鸡:自古以来,巫蛊厌胜事件便为皇室天子所忌,汉武帝之太子刘据便因巫蛊之祸而遭自己的父亲所猜忌而自刎于东宫,南梁昭明太子萧统也是因为厌胜事件而与梁帝父子生隙直至抑郁而终。 明知此物为天子所忌,乔知之一个从五品的左司郎中,是吃饱了撑着要行此愚昧之事。 栽脏嫁祸,罗织之罪,再明显不过。 “但乔知之无端死于酒肆之中,凶手我们还未查明!”卢凌反驳了一句。 来俊臣的嘴角抽了抽,极揶揄的说了句:“卢少卿,你不会是想要抗旨吧?现在凶手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乔知之犯了谋逆之罪,理当万死以谢罪!” 卢凌气得剑眉倒竖,这时,慕容桓拉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萧慕宸道:“既然是圣旨,那来御史便将乔知之的尸体带走吧!” “还是萧中丞识时务,会说话!” 来俊臣嘿嘿笑了笑,又侧头示意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哗啦啦的涌进了大理寺。那些官差们行事张狂毫无礼数,将站在厅堂中的几名捕快都撞到了一旁,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笑得十分嚣张,偶回过头来看到慕容桓露出淫邪之笑。 不多时,几名无赖之徒竟真的将乔知之的尸体给抬了出来,甩到了大理寺的门前。 “大人,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刀疤男问道。 死人已经不叫人了。 来俊臣捂了鼻子,十分嫌恶的回道:“虽然已死,但这厮竟然还妄想跟魏王抢女人,写什么酸不溜秋的情诗,导致魏王那新得的美人不过一日就跳井自尽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恶之极,先……将他阉了!” “啊……就在这里吗?” 卢凌与萧慕宸皱起了眉头,卢十一郎怒喝道:“来御史,这里可是大理寺,你要怎么处置犯人,我们管不着,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人,不太好吧,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小娘子呢!” 来俊臣的目光朝慕容桓瞟了瞟:“还真是……是来某冒昧了,冒昧了,那就……带回推事院吧!” 说罢,数十位土匪一般的无赖之徒卷了乔知之的尸体,骑上马背,呼啸着就要狂奔而去,临走之际来俊臣又转过头来问了句:“哦对了,罪犯邱神绩现在如何了?如此要犯,卢少卿可要看紧了,别让他逃了出去,否则圣人怪罪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卢凌冷着脸隐忍了半晌,才道:“来御史放心,我定能让他伏法给全天下人一个交待!”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走!” 一众人呼啸而去,引得道路上一阵人仰马翻。 “大人,那小娘们长得可真好看,居然还学男人一般在大理寺办案,挺有意思的哦!” “是挺有意思,据说她已经为大理寺办了几起案件了,那周兴父子之死便很有可能与她有关系。”来俊臣说到这里,小眼睛一眯,“不过,长得确实好看,都说那王五娘是咱们洛阳神都里的第一美人,我看这丫头比那王五娘好看多了。” “大人,那您是想……” “不急,等那位光风霁月的萧中丞下了狱再说,这般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绑在刑架之上,还不知是何模样啊?尤其是,当他身边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女人之时……哈哈哈……” …… 看着来俊臣所率的一众无赖之徒呼啸着离去,连街道两旁的百姓脸上都尽皆布满了恐惧和愁容。 “这么看来,乔知之的死便与魏王脱不了关系了!” 此时连卢凌都不得不怀疑道,“但又是谁动的手?布这么大的一个局带走邱神绩,杀郭弘霸与邱氏灭口?现在的邱神绩又到底在何处?” “是红线、还有铃声!” 慕容桓答了一句,又看向卢凌:“卢少卿,有些事情,我想与萧中丞去密查一下,等我们找到证据,或是找到真正的凶手了,我再来大理寺找你!” 卢凌道了声:“好!”又看了一眼萧慕宸,“不过,二位以后一定要小心那位来御史了,我适才见他看二位的神情多有不善,尤其是看这位小娘子的时候。” “我知道,他此番前来,如此嚣张的将乔知之的尸首带走,便是在向我们示威,他是替魏王前来杀鸡儆侯的!” 而乔知之便成了魏王拿来儆侯的第一个所杀的“鸡”。 …… 离开大理寺后,慕容桓与萧慕宸并没有立即回萧府,而是去了一趟乔家,果然就见乔家的府宅竟然已经贴上了封条,乔家男丁皆已押入刑场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 乔府门前数十名形容狼狈的女子被官差驱赶着朝前走去。 “我乔家有今日,都是那贱婢惹来的祸事啊!儿呀,你果然应验了当年石崇之结局啊!” 乔家的老夫人哭喊着,突地一头撞在了府门前的石狮上,鲜血直流而亡,一众女眷跟着要往前撞,被一众官差拉了回去。 有几个年轻貌美的更是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白晳的脸颊上甚至留有抓痕,而那些大笑着的官差却私毫不会怜香惜玉,趁机在她们身上揉捏着…… 慕容桓见罢有些惊愕,甚至愤怒。 萧慕宸陡地拉了她道:“走吧!别看了,我们回家!” 没等她反应过来,竟是干脆一把将她抱起,直接来到了马车之中。 慕容桓感觉到了他咚咚咚的剧烈心跳,似乎藏着一丝忧惧。 “抄家灭族便是这样的,没什么好看的,这两天你也累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好吗?” 慕容桓点头,转而问:“萧慕宸,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吗?” “好,你问!” “你的师傅到底是谁?” 萧慕宸愣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了一笑:“我没有骗过你,我也真不知道师傅他到底是谁?但我知道,他还收了一名女弟子,用他的话说,是一个很可爱且天赋异禀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他有意将语气一顿,看着她郑重的道了句,“也就是你!” 慕容桓的眼中瞬间大亮,恍悟又惊讶的看向了萧慕宸。 “你居然是这样的表情,难道师傅从来没有向你提及过我吗?” 见她如此吃惊,萧慕宸有些好笑的问。 所以,在那场牡丹花宴上,他对人介绍她是他的小师妹是真的,他果然一直没有骗她,只是她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罢了。 慕容桓摇了摇头,回道:“师傅他行踪不定,一年之中也大约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会呆在桃源村教我一些东西,而且他还喜欢戴着面具,不让我看清他的脸,他的确从未向我提及他的其他弟子,所以,我现在很疑惑,除了我与你之外,他是否还收有其他弟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红线》与《南柯太守传》都是师傅曾经给我说过的故事,包括之前的《霍小怜传》以及《谢紫峨传》,还有《绿珠怨》。” 说到这里,慕容桓神情一顿,又道,“今天我在大理寺审讯室的那张案桌上摸到了一层灰,那灰我能闻得出来,正是能使吴杰做美梦的摄魂香,这种香,师傅曾经对我说过,如若你心存善念,便可用它来救人,为人治病,但若是有人心存恶念,便可用它来杀人,且杀人于美梦之中。” 第71章 凶手 萧慕宸有些愕然,师傅并没有教他制香驭香,传授他的更多是天文算学、玄道以及庙堂之术,慕容桓所学的正好是他没有的。 “《红线》与《南柯太守传》又是怎样的故事?” “红线是一位青衣隐者,有不凡的剑术,曾在节度使薛嵩府上任参谋,薛嵩封地欲遭遇到田承嗣的侵占,红线巧计潜入田承嗣府邸,悄无声息便盗走了他床头上的一把七星剑,后薛嵩至信田承嗣,奉还七星剑,田承嗣大惊,知薛嵩府上竟然有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便再也不敢侵犯薛嵩的封地。” 说完这个故事后,慕容桓道:“在这个故事里,红线是一个才智不凡的侠者,可我不知道杀了郭弘霸、邱氏的这个红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易容之术以及使用摄魂香!” “而且她的驭香之术已经与我不相上下,可以为他人造梦,例如那个捕头吴杰的南柯一梦,如果卢十一郎没有及时将他唤醒,他很有可能就在梦中度过并结束掉自己的一生。” “南柯一梦?” “是,也便是南柯太守传,南柯太守梦见槐安国,在这个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国都里过上了锦衣玉食的附马生活,直到槐安国遭遇到他人的侵袭,甚至灭国,他回到故里,大梦初醒,才发现那所谓的槐安国不过是一个蚁穴。” 说到这里,萧慕宸的眼中也露出了十二分的惊讶。 “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所遇到这些事情,师傅曾经都用傀儡戏的故事给你讲过?” 慕容桓点头:“是,所以,我想问你,你所见的师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他曾经预料到的么?” 这一问,却令得萧慕宸的脸色彻底变了,尤其是看向慕容桓的眼神中充满了后怕的怜惜之情。 “你怎么了?” 萧慕宸摇头:“我无事,师傅给我的感觉也很奇怪,像是一个隐于世外之人,但他又熟知庙堂之事,甚至熟知五姓七望各大门阀世家的历史,乃至于大唐以及大周的历史,仿佛天下之事,无有不知……” 他甚至还为他改了命数…… 虽然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是很匪夷所思,但从前的他也不过是半信半疑,而现在……如果慕容桓所言为真,师傅知晓的这些事情到底是先知,还是有计划的安排? 如果是有计划的安排,他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算了,我们不说师傅之事了,还是说说这个案件吧!你有什么想法?” 慕容桓的思绪拉回,思忖了一会儿道:“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邱神绩的失踪,可能性只有两个,一是,有人打开了牢门,直接将他放了出去,然后再把门锁上,而能在大理寺中悄无声息的将其带走不引起任何人怀疑,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大理寺的人,他可能是本就潜藏在大理寺中的细作,也有可能是易容成大理寺人的凶手,也就是红线!另外,邱神绩也被易了容。”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是,他是真的死了,被人用化骨水杀掉,这种化骨水我也听师傅提起过,可将世间一切物体,甚至金石都能融化至虚无,不留下一丝痕迹。”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不会不留下哪怕一丁点的痕迹,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萧慕宸接道。 “第三种可能是什么?” “看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是否藏有机关之类的东西,比如墙,或许是地面。” 听到这一句时,慕容桓的眼中不禁也是一亮,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我们现在回去大理寺再看看!” 慕容桓说着,忽地想到什么,又将话锋一转,“不,萧慕宸,现在凶手是怎么杀人或带走人的不重要了,而是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下一步?” “昨天晚上,我也听到了那种铃声,包括在你府上的第一晚,我也听到了铃声,萧慕宸,这应该不是巧合和偶然。” “你怀疑这个凶手就藏在我萧府内?” “是,她可能就是红线,或是与红线有关之人,她应该知道你体内的毒是怎么一回事……” …… 两人正要往萧府返回时,车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慕容桓掀开了车帘,朝外望去,就见又是一众僧徒策着高头大马在街上狂奔,引得街道上尖叫声一片,那为首的人正是薛怀义。 “今日早朝之时,狄相带了一些御史台的官员弹劾薛怀义以白马寺住持之名,侵占良田,欺压百姓,甚至借着佛教之名骗取国库钱粮,未想这薛怀义还是不知悔改。” “郎君,还有一事!”门外的玄羽忽地插了一句,“听说太平公主殿下昨日献了一位男宠给圣人,圣人对其颇为喜爱,所以这个薛怀义是彻底失宠了。” 听到太平公主献男宠之事时,慕容桓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了有关那位男宠张昌宗的记忆:原来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昌宗开始逐步获得女帝的圣宠,并最终掌控内廷权力。 见那马越来越近,玄羽问:“郎君,要避开他么?” “避开吧!” 玄羽应声,立即掉转了马头,准备朝另一条街道上行去,不料那薛怀义策马及至跟前,喊道:“萧中丞,又在协助大理寺查案啊?” 萧慕宸打开了车帘来看:“是,薛将军若是无他事,萧某现在要回去了!” “急什么,听说萧中丞身边可是有一位神医小娘子,专治怪病,薛某也想请她为我看看病,如何?” 萧慕宸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抱歉,我身边的这位小娘子虽为神医,但也有她治病的规矩,在我这个病人还未好之前,她是不会为其他人治病的,更何况薛将军也不符合她救人的标准:非良善必死之人不治!” 说完,吩咐玄羽,“走吧!回府!” “喏!” 直到萧慕宸的马车走了很远,薛怀义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铁青。 “他什么意思?说我非良善之人?好个萧慕宸,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 …… 回到马车后,慕容桓好奇的问萧慕宸:“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萧慕宸便道:“如今你已名传洛阳城,以后求医者可能数不胜数,而并非每一个病人都是真正懂得知恩图报的,也并非每一个病人都值得你去救。阿桓,你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明白。”慕容桓含笑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个薛怀义好像快要死了!” 萧慕宸微怔,又听她道,“不说他了,萧慕宸,配合我演一场戏吧,就在今晚,引出这个红线。” 第72章 引出红线,媚女之惑 马车到达萧府之后,二人刚准备踏入萧家府邸,却被一行人拦在了门前。 来人竟然是谢紫峨。 卸下伪装的谢紫峨已不再是黝黑的肤色,眉目清泠,身姿格外修长几乎与一般男子不相上下,肌肤白晳,只是她还是一幅男装打扮,带着几名江湖人士来到了她面前。 突地,以她为首的十数人尽皆单膝跪地,向慕容桓与萧慕宸拱手道:“二位助我兄弟们平反正名,我谢紫峨从此以后愿听二位差遣!” “我等亦愿听二位差遣!”她身后的一众人齐齐回答。 慕容桓有点被他们的气势给惊住了,倒是萧慕宸道了句:“不必言谢,这是你们应得的公道正义,只是,邱神绩还是从大理寺中逃走了,此事你们可知晓?” 谢紫峨的神色一愣:“我等听闻了昨日乔补阙被人易容成邱神绩死在酒肆之事,邱神绩真的逃走了?” 看到谢紫峨脸上的震惊愤怒,萧慕宸确定了她并没有说谎,转而问:“你们来此,除了言谢,可还有他事?” 谢紫峨便将目光转向了慕容桓:“我们来找这位小娘子有事,有关于她母亲之事。” 提到母亲之事时,慕容桓与萧慕宸同时怔住了。 郭夫人谢氏便走上了前来,端详了慕容桓良久,忽地向她跪了下来,连声道了好几遍:“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桓心中腾起一丝莫名的愤怒和疑惑。 “你为何如此?” …… 萧慕宸将谢氏与谢紫峨请进了萧府,叫宁姨倒了茶水,谢氏便含着泪说起了往事:“其实你那日来我府中给我治病时,我便认出你来了,你是我们商会的首领慕容湮儿的女儿,是吧?” 慕容桓的心中微微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 “我的母亲叫慕容湮儿?” “是,你母亲很美,你和她长得很像,不,也不是完全像,你与她相比,多了一分柔和,她的行事作风更为凌厉。” 谢氏看着慕容桓一脸神往的续道:“当年你母亲待我很好,我要嫁给郭弘霸的时候,她还劝过我,说郭弘霸此人不是良配,是我有眼无珠,辜负了她的心意,嫁到郭家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当年我与他的相遇便是一场骗局,他们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知你母亲的消息,想要得到你母亲手中所握有的一切势力、财富以及一枚太子令,还有你……” “原本我嫁到郭家后便与你母亲失去联系了,可嫁过来后多年无子,身子骨也似变得越来越差,请了许多大夫都医不了,郭弘霸便劝我写一封信给你母亲,让你母亲来给我瞧瞧,毕竟你母亲当年是有医圣之称的……” 听到这里,慕容桓便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给我母亲写了一封信,透露了我母亲的行踪,所以我与阿耶阿娘才会遭到那些人的追杀……” 再次提及那一场血腥的刺杀,母亲身中数剑仍旧抱着她奔跑,后来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的身影再次在脑海里浮现,慕容桓的心绪便激动起来,而由于她的激动,体内竟然也如同萧慕宸一般渐生一股寒气,令得她微微哆嗦起来。 “你怎么了?” 觉察到她不对劲,萧慕宸心生愧责,忙扶了她,并让玄羽将他平时喝的茶水取了来。 “我无事。”慕容桓说着,也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同时在心中记下毒性发作的各种症状感受。 这时,谢氏再次跪了下来,并双手托着一把匕首,递到慕容桓面前:“女郎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母亲的事,我确有不可推诿之责,女郎若想复仇,我愿以死谢罪!” “姑母——” 谢紫峨欲阻拦,被谢氏拦住了手。 “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此事罪不在你,你也不过是被他们那些人利用罢了。” 慕容桓说到这里,叹道:“你们走吧!经牡丹花宴上一事之后,魏王也许对你们也会怀恨在心,洛阳不是久留之地……” “女郎!我与姑母已无亲无故,不惧魏王,若是能跟着你们扳倒魏王,将这些欺压良民的贵族绳之于法,我谢紫峨便甘愿听从二位差遣!” 谢紫峨突地打断,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到慕容桓的手中。 “这是什么?” “你母亲去逝后,我便代替她成了商会的首领,如今既然找到了你,那么这一物自然要物归原主!” “不必!”慕容桓果断拒绝道,“我并不了解商会,也统领不了你们,不过,如果你们真的想报答恩情的话,倒是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谢氏与谢紫峨异口同声。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看向她们道:“帮我去查一个人,苏家的三郎主苏宇,查他的过去,以及现在都与哪些人有来往?还有……我父亲当年死的时候,苏家老夫人曾经让我父亲交出所有恒产,说是要给我留作嫁妆,但后来这些嫁妆都到了苏家三房的手中,我要你们帮我查苏家三房这些年都用这些嫁妆来做了什么?” “只是查他们做了什么?而不是要回来么?”谢紫峨反问。 慕容桓摇头:“不是不要回来,而是要他们主动吐出来,我并不知道那些嫁妆如今还剩多少。” “好!此事,我能马上替你去做!” 达成协议之后,谢紫峨便准备率众离去,临走之时,忽地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慕容桓手中。 “哦对了,这是一名叫霍小怜的小娘子让我给你的,她让我一定要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且刻不容缓,似乎很是着急!信我没有看,你自己看吧!” 霍小怜? …… 谢紫峨走后,慕容桓便打开了信件,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也微微一变,并将信件递到萧慕宸的手中。 “霍小怜说,这两日魏王有与薛将军、来俊臣在韶华院里私下会面,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未露真容的神秘男子,言语间似乎提到了狄相、萧中丞、岑长倩以及欧阳通等……” 看完信中内容后,萧慕宸眉宇间也蹙起了一抹凝重:“乔补阙之死,看似是在泄愤,但似乎是借泄愤来掩盖一些什么。” “我感觉他们在布一场大的局,可能是针对狄相和你,以及朝中一班反对他为嗣的大臣!”慕容桓说到这里,郑重道,“萧慕宸,邱神绩的失踪,很有可能便是用来对付你和卢凌的一局棋,所以我们不能被其牵着鼻子走,现在当务之极,是找出红线。” …… 找出红线,便要找到那隐藏着的能蛊惑人心的铃声所在。 “叮叮叮”,铃声在一处隐秘的废宅之中响起,一道红色曼妙的身影在刚刚从云层里跃出的银盘清辉下娉娉袅袅行来。 “蛰伏了那么久,总算是能发挥你的用处了。” 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极阴冷的窥视着宅院中的一切,看到行来的女子忍不住弯唇得意一笑。 “这次的事情,你做得不错,他们一定想不到,乔补阙的死不过是一个幌子,正好借此机会将卢凌等人引开,方才能让你真正的杀掉郭弘霸、邱氏以及掳走邱神绩。 听说郭弘霸死得很惨?” “出卖主人的人就该是那样的下场。” 女子娇媚的声音笑道,下一刻便钻进了男人的怀里,无声的夜色之中,两人便颠鸾倒凤起来,不多时,便传出微微喘息声。 “想到郎君当年是多少俊美的一张脸,竟然毁了容貌,还真是可惜了。” 云消雨霁之后,女子半是惋惜半是缱绻的吃吃笑道。 “与那位萧中丞比起来,我如何?” “萧中丞年轻俊美,是后起之秀,您当年可是长安城第一美男子,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不过,这萧中丞美则美矣,就是太不解风情了,奴家呆在他府里大半年,可是连他身子都没有见过呢。” “那你可要抓紧了,今晚便好好看看他的身子,恐怕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男子说完,狠狠的在女子腰间掐了一下,惹得女子咯咯咯直笑,两人再度陷入无止境的狂欢之中。 …… 萧府占地面积颇广,但自八年前的那一次灭门之祸后,人丁骤减,现在在府上做事的人总共不足五十来人。 萧府又分为东院、西院以及中院,萧慕宸便住在中院的长清阁之中。除去一些厨房、库房、园林等杂役及临时雇工之外,真正能与萧幕宸接触到的人也不足十来个人。 这十人之中,能知道萧慕宸不少秘密且有过密接触的便只有宁姨与陆叔了,其他的也便是中院之中的负责洒扫及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仆妇女婢。 但据玄羽所说,萧慕宸一回到自己府中后,特别喜欢独处,或奏琴,或看府中风景,或与一些小动物们聊天,他并不喜他人接近,像沐浴更衣之事,都是自己来做,所以即便是负责他饮食起成的仆婢们也不曾真正的靠近过他。 “剩下的那几人便是圣人赐给他的几位美人了,原本是十位美人,郎君拒了五个,现在留在府中的只有四个了:司琴、司棋、司画,司书,这四个美人也各有特色,一个性子热烈火辣,一个性子温婉沉静,一个活泼灵媚,还有一个不怎么爱说话,颇具神秘感,也就是那个查不到任何背景的诗书。” “十个,拒了五个,府中留有四个,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名叫司露,特别爱哭,一到郎君面前,就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眼角处总是挂着两滴清泪,郎君一看她,她就哭,一看她,就哭,好像咱们家欠了她几千两似的。” “哦,那她现在何处?” “因为哭出了孝喘,被郎君安排着养在了离这儿不远处的灵泉山庄里面,给配了个女婢照料着,毕竟是圣人所赐嘛,若是死在这里了,那就不太好了。” 玄羽将萧府之中所有人几乎都向她介绍了一个遍,同时还将一本人事账册递到了她面前,说是萧慕宸给她看的。 拿到人事账册后,慕容桓自然没有声张,还是如往常一样回到清心院里休息,宁姨给她拿来一些衣食用物时,与她闲聊了几句后,便出去了。 与往常一样,慕容桓沐浴过后,便与阿姝一同躺在床上聊天睡觉,不过今晚算得上是一个不眠夜,她并没有睡着,一直等到了子夜时分,残月高悬之时,那只叫雪狸的白狐再次跃过窗棂,来到了她的面前。 雪狐再次发出急切的吱吱声,慕容桓将它抱起,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雪狐便乖乖的不叫了。 便在此时,她果然又听到了那一阵铃声,只不过,今夜的铃声似乎格外清晰,由远及近,听声音已经向萧慕宸的院子里走去了。 慕容桓也迅速的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寻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疾步来到了长清阁外,并悄然攀附上屋檐,伏在了萧慕宸寝房的屋顶之上。 轻轻揭开瓦片一看,就见一袭红衣的女子赤着足莲步轻移走进入了萧慕宸的房间。 女子面带薄纱,手腕上挂着一枚铃铛,一步一摇曳发出叮叮之响,同时以极其魅惑的语气唤着萧慕宸的名字。 “萧慕宸,萧慕宸……” 这也是她初学催眠之术时,师傅有教过她的一种方法,只是她更擅长于以香入梦去激发人的意志。 原本躺在床上的萧慕宸在她的叫唤下果然睁开了眼睛,并起身站到了她的面前。 “今日还真是乖啊!撤去了你院子外的守卫,是愿意接纳我们了吗?” 女子说着,娇声一笑,一只手便抚上了萧慕宸的脸颊:“你这张脸啊,还真是生得让人喜欢,若是就这样杀了你,未免太过可惜了,不如以后就做我的人,我再找人替代你如何?” 她说完,檀口微张,似吐出了一口气息,旋即便将身上仅披的一件红色长裙褪下,露出曼妙的身体,一步迈近,便如藤曼一般欲缠到萧慕宸身上。 “你觉得,我与你府中新来的那个小娘子相比,谁更美?” 慕容桓看得目瞪口呆,从未想过女人竟然可以这样,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么? 师傅没教过她的本事? 心中正念叨时,玄羽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身旁,看到房间里的一幕,差点没惊呼出声,忙捂了嘴朝慕容桓一个劲儿的使眼色:你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手,我家郎君就要被吃干抹尽了。 正当玄羽心急如狂之时,耳畔顿时传来骤变的风声—— 第73章 红线的秘密 却是自家郎君竟然反客为主,趁着那女子靠近之际,将她反扣在了墙壁上,女子恍然一惊,皱眉道了句:“你竟然没有中我的催眠术?” 与此同时,慕容桓与玄羽也冲进了这个房间。 女子看到她们二人,旋即也明白了什么:“你们是故意埋伏在此,专门等我到来的?难怪今日的长清阁外竟然没有守卫,我还以为萧郎是想明白了,不再对我们设防了呢?” 说到这里,女子竟然私毫没有被逮捕的畏惧感,依旧柔媚入骨般的吃吃笑:“而且如萧郎这般湿润如玉的君子,竟然还藏了一身武艺,这倒是让奴家大开了眼界,不过,这样的萧郎更让奴家怦然心动,舍不得杀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着,她眸中波光流传,露出一副楚楚可怜之态,竟然还真的透露出些许惋惜。 玄羽呸了一声:“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女子依旧掩嘴笑个不停。 “你便是红线?”慕容桓打断了她的笑声问。 女子的笑声骤停:“你居然也听过我红线的名号?” “你的催眠之术是谁教你的?”慕容桓又问。 女子摆了摆手:“这个,恕我无可奉告,恩师之名,岂能背叛?” “好,那我便问你,乔知之、郭弘霸,还有邱氏都是你杀的吧?邱神绩你带去了哪里?” 女子神情一愕,似乎颇为吃惊,同时也十分兴奋。 “你们居然这么快便查到我身上来了?二位还真是聪明绝顶没有让我失望啊!” 慕容桓看了她一眼道:“你留下来的线索太过明显,牢房顶上的一根红线,我想那应该是你留下来的什么暗号,邱氏在审问之时也曾提到你的名字,再加上你一出现便自带的银铃之声,让我想不联想到你都难。” “可是我杀人虽然会留下铃声,但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我的真容,你是从哪里听到红线这个名字的?” “红线应该也并非你本来的名字吧?说到你的这张脸,我们是应该好好瞧一瞧了!” 玄羽说罢,在萧慕宸的暗示下上前,将女子的双手绑缚住扔到地上,然后再去揭开她脸上的面纱,可当面纱落地之后,玄羽有些讶然的失声:“诗琴,怎会是你?” “不对,她不是诗琴!” 慕容桓截道。 玄羽了然,连忙去试着撕开女子脸上的面皮:“找到了,果断是戴着人皮面具啊!” 他忙将这张假面皮撕下,又骇然发现面皮下的一张脸又是诗画。 “不对,这张脸也不是她!” 玄羽愕然,再次在她脸颊上揉搓,果然又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一张脸又变成了诗棋。 “这也不是她!” 玄羽觉得自己手都要撕软了,看着女子一张不知贴了多少张人皮面具的脸不由得来气:“你这到底多少张假脸啊?贴这么多假皮,你不难受吗?” “身为女子,哪有不爱美的,我喜欢每一张貌美的面孔,包括这位小娘子,还有萧中丞!” 女子说着,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不和你们卖关司了,我自己脱下面具,给你们看看我的真容吧!” 就在她伸手正欲揭开最后一层人皮面具之时,慕容桓却打断道:“不必了,我想你的真容应该不好看,准确的说,是很吓人,你毁了容,是吧?” 一听说毁容二字,女子犹为震惊愤怒,一张极媚的脸变得苍白铁青。 “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测,女子爱美不错,但是如你这般痴迷无数张美貌面孔的人却不多见,而且我能看到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 红线的声音突地变得低沉下来,她长睫低垂,掩盖住了一又含情目里无尽的悲伤。 这时,慕容桓示意萧慕宸与玄羽退后了一些,房间里早已备好的香鼎已经开始袅袅吐烟,她再次拿出笛子吹奏起来,当笛声进入幽远的迷境之中时,她也逐渐进入了红线的梦境。 …… 梦境之中,竟然是饿殍遍野,死者相枕,人皆相食,十多岁的女孩子饿得面黄饥瘦,一路上还有许多流民正垂着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骇惧的缩到了母亲的身边,可母亲只顾着抱着怀中不足一岁的弟弟不停的安抚着。 画面一转,似乎又从饥荒路上来到了一个简陋的茅草屋中,一个满目沧桑唇色发白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啼哭不停的婴孩,嘴里直哀叹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能将赈灾的粮食送来啊,再这么下去,我便连奶水都没有了,孩子没有吃的可怎么办?” 男人听了也是满脸愁容:“只怕就算朝廷派人运了粮食过来,到了我们这里,都剩不了多少了。只想着等朝廷的灾粮不是办法,我们得另外找一条出路,至少要将舟儿这孩子养活下去,他可是我们刘家唯一的香火了。” …… “阿耶,你别卖我,好不好,我可以干很多活的,我可以帮你们养活弟弟,求求你不要卖我……” 笛声吹奏到此刻时,慕容桓竟见红线的眼角处溢出了泪。 画面再次一转,女孩子与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关在了一个牢笼之中,她们手中各握着一把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坐在牢笼外笑说道:“杀了她们,杀了她们你就能从这牢笼里出来了,从此你想要什么,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我都会给你们。” 女孩子拿起刀,拼命的朝着眼前一个又一个的人砍去,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浑身都沾满鲜血,直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人。 “恭喜你,你赢了,自此以后,你会成为我的徒弟,我会教你蛊惑人心的本事,教你如何杀人于梦中。” “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红线!” 转眼之间,女孩子已变成了一个窈窕妩媚的女人,她开始进入各大豪强或是世家之中,为那个男人窃取隐私,并助他暗中威胁那些原本就恃强凌弱欺辱百姓的纨绔子弟,她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财富。 但不幸的是,后来她爱上了一位世家子弟,因为这个男人,她想要为自己赎身,永远摆脱她师傅也便是她主人的掌控,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最终竟然出卖了她。 她在吃过一碗男人精心准备的酥山之后,便与一个和尚睡在了一起,醒来后的她本想要杀了这个和尚,奈何因全身无力而失败,之后她一把火烧了整座寺庙,但不幸的是,她在这场大火中也毁了容貌。 逃出来后,她便开始改头换面,学习易容术,为自己找了多张貌美的面孔,再次引诱那个背叛她的男人。 那个在百花丛中游戏惯了的纨绔子弟果然很快又再次沉沦在她的温柔乡里,在一次与她衾枕缠绵之时,她故意揭开了自己的假脸皮,那个男人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从此便失了魂,成了一个活死人,永远躺在病榻之上。 之后主人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次极为深刻的教训和惩罚,她便又开始为主人效命,再也不敢背叛,直到主人找到了魏王,与魏王之间达成了一个盟约。 …… 梦境到达这里时,慕容桓本想好好看看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到底是谁,却发现红线的记忆开始出现错乱,很多走马观花的画面一闪而过,让她听到了许多嘈杂不堪的声音,以及见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不好,这是红线在对抗她的催眠术! 她正要再次催眠之时,一道极厉的寒芒忽地朝她袭来…… 第74章 再次入梦 慕容桓也瞬间回过神,以竹笛隔挡并敲击在了红线的手腕之上,红线一吃痛,向后退了几步,正准备向外逃去,玄羽将剑一横,压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这位郎君,奴家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你就放奴家走嘛!” “闭嘴,我可不会中你这邪媚之术!”玄羽毫不客气道,“还是老实一点,我家郎君与这小娘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我会将你带到大理寺的大牢之中,重刑伺候!” “你本性并非如此,是你的经历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慕容桓开口说道,在她那些走马观花的记忆里,红线曾经还想将那些与她有相似经历被卖到主人手中的女孩救出去,可没想到事败了,最终被主人发现,当主人问及,是谁的主意之时,那些女孩们毫不犹豫的便出卖了她,于是,她又冷下心肠杀了那些女孩。 “没有人会真的拿你当朋友,即便是那些男人,也只当你是个随时可抛弃的玩物,红线,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你便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信你自己。其实反过来讲,你也可以将那些男人当成是你的玩物!” 当男人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之时,慕容桓又问道:“那个令你害怕却又不得不依附的男人到底是谁?” 红线猛一醒神,感叹了一句:“你的催眠术还真是厉害,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便着了你的道。” “你的催眠之术也不错,只不过,你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红线,其实你不该抛弃你的善念,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还有别的选择。” “呵呵呵……我能有什么选择?”红线突地冷声大笑起来,她看了看萧慕宸,又看了看慕容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又怎么能体会到我们这些贱民们的痛苦呢?我的父亲为了我弟弟能活下去,只五个铜钱就将我卖了出去,不光是我,还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我们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像野兽一般的厮杀,就为了一口吃的。 用他们的话说,我们这样的贱民可能比狗还不如,死了就会当垃圾一般的丢掉。” “我给过自己机会的,我也曾经想保留自己的那一颗善心。我想救她们,可是她们却出卖了我!” “我也想从良,只要这个男人愿意接纳我,哪怕是妾,我也愿意在他身边卑微的活着,可是我付出了多少努力让他一个庶子在家族中获得他父亲的认可和地位,他在事成之后,竟然也出卖了我!” “后来我发现,只要我抛弃这一颗所谓的善心,我就能过得好,主人给了我能力,让我见到了从前一辈子都不敢想象见到的贵族,用他的话说,他们将我当玩物的同时,我也能将这些高贵的世族子弟当成是我的玩物。 玩够了,就杀了,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她一双极媚又楚楚可怜的眼中再次落下泪,嘴角却噙着笑,且笑得疯狂。 “但你杀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数也算是恶人。告诉我们,邱神绩现在被藏到哪儿去了,你的主人与魏王之间到底有什么计划?” 问到这里,红线才冷静下来,她再次恢复了柔媚入骨的姿态。 “所以,你其实是想套我话,套出邱神绩在哪儿,顺便再套出主人与魏王的计划?”她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实话吗?” 说完,她再次发出咯咯咯的轻笑。 下一刻,一把剑便在她的雪颈上划出血痕。 “你不说实话,我也有办法让你说实话,是此刻说?还是呆会儿先吃点苦头再说?” 玄羽厉声说道。 慕容桓伸手将他的手往下压了一压,道了句:“不必如此!”,旋即又看向红线:“其实我能让你摆脱掉你主人的控制,让你过上自由的生活,不仅如此,我可能还会助你以及与你一样的人脱离贱籍……” 听到脱离贱籍这几个字时,女子的眸中终于有光芒涌动,旋即她又失笑道:“小娘子这是在说大话想要策反我么?脱离贱籍……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有人生来则贵,有人生来则贱,这是这个世间不变的法则,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是因为你努力还不够!” 这时,萧慕宸接道:“你应该知道,她只是在给你一条生路,你在我府上潜伏甚久,都没有想过要杀我,却在今晚不得不潜入我的房间,可见是你的主人已经给你下了最后一道死令了。 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失败,即便是我们放了你,你的主人会放过你吗?” 说到这里,萧慕宸补充了一句道,“我会放出消息,说你已经在我这里招供出了一切,你猜你那个主人与魏王会怎样?” “你——” 女子黛眉陡竖,看向萧慕宸叹息道,“原来萧郎的温柔只会给某一人啊?待奴家就这么狠?” “现在肯说了吗?” 在萧慕宸的威压之下,红线才慢慢松了口,目光转向慕容桓含笑道: “我说的,你们可能不会信,既然这小娘子会使用催眠术,那就对我再次使用一次催眠吧,我不会再反抗!不过,你们得信守你们的诺言!” …… 香气入鼻,再次进入红线的梦境之时,她便看到了红线提着灯笼装神弄鬼的将一干大理寺狱卒捕快吓得四逃而散,旋即便有另一个黑衣人身着狱卒的衣服来到了大理寺之中,以提审犯人之名将邱神绩给带了出去。 之后,红线来到牢房的顶上,揭开一块瓦片,对准了郭弘霸的牢房之中放入一条蛇,她再催动铃声,那蛇便迅速的爬到郭弘霸的身上,郭弘霸顿时大叫起来,拿起一把刀便往自己肚腹上刺了起来。 当郭弘霸的叫声响起之时,大理寺中又有许多人涌了进来,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两名身着狱卒服的人是怎么出去的。 再之后……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邱神绩的身影,而是红线来到一处废弃的宅院之中,与那个看不到面容的男子鱼水游欢、颠鸾倒凤的情形。 …… 画面再次发生颠覆性的扭转,邱氏的咒骂声,以及魏王、来俊臣等人的身影陆续在红线的记忆里呈现。 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例如和尚、寺庙等。 来俊臣阴鸷而笑的脸一闪而过,旋即便是魏王的声音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让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进入你推事院的牢狱之中,并让圣人相信,他们是真的勾结在一起想要谋反。” “若是萧慕宸死了,我便向圣人举荐你为御史中丞,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啊?” “喏!” …… “还有你,将这个放在萧慕宸的卧房之中,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记忆陡地中断,红线登时又清醒了过来,猛喘着粗气,似惊魂甫定般的看向慕容桓与萧慕宸。 “所以,你今晚来此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要在这里藏什么东西?” 第75章 陷害伪证 “好厉害的催眠术!” 红线感慨了一句,反问慕容桓:“难不成你也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你的催眠术是主人所教?” “你不必套我的话,我师傅与你师傅完全不一样,我师傅悲悯苍生,心向大道,不会像你梦中的那个男人一般草菅人命,竟然拿无辜的孩子来训练,让他们互相残杀,最终还要将她们变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杀人工具,你训练的这个地方在哪里?” “我不知道,反正是一处地下暗牢,很隐秘的地方,我出去的时候,师傅让我蒙了眼睛,所以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玄羽气得再次将剑刃朝红线的脖颈上压了下去,红线一声低吟。 萧慕宸道:“罢了,玄羽,先查查她身上带有什么东西吧?” “喏!” 玄羽应命后,便从头到脚的在红线身上搜查起来,由于他的私毫不顾忌,惹得红线咯咯直笑。 “闭嘴,你笑什么?”玄羽恼怒道。 “这位小郎君,你都把奴家全身摸遍了,还不允许奴家笑吗?奴家毕竟是女子,你这样不太好吧?” “我呸,你刚才勾引我家郎君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意思?” “你跟萧中丞怎么能一样,若是萧郎来搜我身,我还是很乐意的!” 她说罢,望向萧慕宸,媚眼直抛,一双眼睛再一次变得含情脉脉楚楚可怜,这眼神? “闭嘴吧你!等等……”玄羽似想到什么,恍悟道,“你是那个司露?那个爱哭的小哭包?” “是啊!小郎终于是想起我来了,你们将我丢到那玉泉山庄里,就不管奴家了,让奴家好生寂寞。” 红线说着,似受了极大的委屈,竟嘤嘤哭泣起来。 “戏演得可真不错!” 慕容桓疑惑的问:“司露是圣人赐给萧中丞的,你怎么会在圣人所赐的美人之中?” “谁说圣人所赐的美人,就不能被掉包替换了?再说了,司露原就是武家的人,是魏王从他武家的女儿之中找的这么一个美人,并送入宫中给圣人当女官用的,未想这司露不争气,在圣人身边竟然谋不到一件好差事,还被圣人赐给了萧中丞,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正合了魏王之意,我便代替司露来这萧府了。” 如此看来,女帝给萧慕宸所赐的其他美人身份都不简单,很值得怀疑。 慕容桓思忖至此,言归正传问:“萧中丞身上所中的毒是你所下的么?” 红线神情一变,掩嘴笑了笑:“这你就冤枉奴家了,奴家也只是去岁六月之时才进的萧府,来了没多久还被赶了出去,萧中丞身上的毒中了多久了?再说了,奴家喜欢美人,如萧郎这般俊美的郎君,奴家是舍不得毒害他的。” “可你的铃声会引他入噩梦,并加重他毒性的发作。” “是么?这个奴家可真不知道,奴家只是想引他入眠罢了。”红线说到这里,又将话锋一转,“据我所知,萧郎曾经那个继母崔氏对他很不好,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是崔家给他下的毒,而要怀疑到奴家的身上来?” 这时,搜遍了她全身的玄羽很是苦恼,向萧慕宸回禀道:“郎君,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信件或其他之类的。” 萧慕宸看向了红线。 红线弯唇一笑:“不如,萧郎你来试试,说不定你就能从我身上搜到什么来了。” “呸,你这女人怎地这般不知廉耻!”玄羽忍不住骂了一句。 慕容桓道:“还是我来吧!” “哟,小娘子也喜欢搜身啊,是看上奴家这好身材了吗?” “你确实长得很丰满,胸很大!” 慕容桓直言道,玄羽噗哧一声,差点没让一口口水给呛死。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么大的胸,是真的还是假的?” 红线的脸色一变,慕容桓又对萧慕宸和玄羽道:“你们转过去吧!” 在萧慕宸与玄羽转身之际,慕容桓便伸手探入了她的肚兜之中,扯出两片绢帛出来。 “你这小娘子,怎这般粗鲁?小心没有郎君喜欢你!”红线看了一眼自己缩小一圈的胸,很不满的说道。 而此刻,已看完绢帛上所有内容的慕容桓脸色已是大变,记忆里似乎也闪现出一行血色的字来: 刑国公苏定方,欲与吐蕃勾结,蓄意谋反! “小娘子,你身体不舒服啊?” 红线的一句话令得萧慕宸立即回过身来,扶住了正扶额有些头疼的慕容桓,同时将她手中的绢帛接了过来。 “这是一封通敌信件,是魏王意欲构陷你和狄相、岑长倩等谋反的伪证。” 慕容桓话一说完,玄羽大怒道:“什么!这个武承嗣,实在是太过卑鄙无耻!” “经牡丹花宴一事后,朝中以狄相、李昭德为首的大臣已多次弹劾魏王武承嗣既为亲王,又为宰相,权势过重,建议罢免了武承嗣的宰相职务,今日早朝之时,李相又将奏请他为嗣的王庆之杖毙于宣政殿外,此事必然激起了他的报复之心,这一日是迟早会到来的。” “那郎君,我们应该怎么办?” 萧慕宸看向红线,问:“除了用这封通敌信件来对付我,他们还有什么计划来对付狄相他们?” “萧郎可真是心慈柔善,连自己都自顾不瑕了,还要管他人死活啊?” “别废话了,快说!”玄羽不耐烦的厉声逼问。 “还能有什么计划,那来俊臣最擅长于什么,那便是什么呸!”红线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字,“告密!” “告密若是无凭无据,也不能令朝中多位宰相下狱吧?”玄羽道。 “那就要看看圣人想不想杀这个人了,也许一封告密信算不得什么,要是同时有十几,数十封告密信呈现到女帝的手中,你猜结果会怎样?” 萧慕宸沉默下来没有说话,玄羽却是心急如焚起来。 渐渐的夜已过了一大半,外面的夜色更浓,残月隐进了云层,一只白狐从窗棂上跳下来,直冲到红线的身上,发出愤怒的呜呜叫声。 “诶呀,这什么呀?”红线气得大叫。 “雪狸,快过来!” 萧慕宸唤了一声,那雪狐又乖乖的跳到了他怀里,又转动着脑袋望着慕容桓吱吱叫。 “看来雪狸很喜欢你。” 房间里静默了一刻,萧慕宸忽然道:“红线,你可以走了!” 红线眼中大亮,似不敢相信:“萧郎真的愿意放奴家走?” 说着,她已经起身,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慕容桓的声音道:“红线,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想你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个欺负你的和尚是白马寺的住持薛怀义吧?” 第76章 反转 红线走后,已是接近鸡鸣之时,萧慕宸让慕容桓赶紧去休息,慕容桓却道不行,而是让萧慕宸拿来笔墨纸砚,画下了长长的一幅画卷。 待她画完之后,玄羽忍不住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这些全是红线脑海里的记忆,她原不过是一位贫民之女,因为家乡闹饥荒,所以被父亲卖给了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在那里接受了残酷的训练,从而变成现在杀人不眨眼的红线。” “这是邱神绩,这是魏王,还有这里是红线记忆深处最害怕的地方,我不知道这地方在哪,便只能画下来,还有这里……”慕容桓说着,沉吟了一刻,点在了一处众人形色各异,神情皆沉醉狂欢一般的销金之所,“是红线经常去的地方,看完这幅画卷,也许你们就能明白一些事情了。” 萧慕宸与玄羽便仔细看了起来,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玄羽恍然大悟道:“原来所谓的密牢杀人,邱神绩失踪竟是这么回事啊?那带走邱神绩的人不是红线,又是谁?” “是她的伙伴,也许就是阿桓所说的南柯太守。”萧慕宸接道。 “那他到底将邱神绩带去了哪里?” 萧慕宸在画卷上再次看了一遍,最终目光也停留在了那一处众人狂欢的销金之所。 这里有人奏琴,有人弹琵琶,还有人在投掷骰子押注,有女子舞袖歌喉,也有权贵们坐在殿上举樽共饮,甚至还有美艳的女妓半裸着身体倚卧在那些权贵们的怀里。 “郎君,这是什么地方啊?就算是洛阳城中各大秦楼楚馆,我也都去瞧过,没见有这么一个地方啊?” 萧慕宸再度凝神看向了这幅画,虽然画面上的内容很多,有许多人也不过是简笔的勾勒,但在这些人中,萧慕宸还是能认出一些熟悉的身影,比如魏王、薛怀义、乔补阙……还有一些朝中的达官显贵。 这些人的脸隐藏在烛光跳跃的阴暗之中,还有一些侍者,似在催促着那些舞姬们起舞,又似在唱合着那些赌徒们下注,更或是逢迎着这些权贵们倒茶。 这些侍者皆头戴兜帽,但还是有人露出了“寸草不生”的秃头。 “和尚!薛怀义?”萧慕宸沉吟了一刻,突地眼前亮光一闪,“难道是白马寺?” 听到白马寺三个字,玄羽几乎要惊呼出声。 “如果真是白马寺,那这些和尚们是在干什么,帮着这些权贵们收受贿赂,强抢民女么?” “去年秋收之时,我便随狄相去私查过白马寺周边的田庙收成及赋税情况,那里的村民都道白马寺所收的赋税极重,而且经常盘剥他们,导致有许多百姓交不起税赋卖儿卖女的情况。” 言至此,萧慕宸又道,“红线记忆里闹饥荒的那一年应该是永淳元年,关中与山南州二十六处闹饥荒,天皇天后移驾东都洛阳,我们萧家还有多个世族中的些许子弟也在随行之中,那一年饿死了很多人,就连随行的士兵都饿死在途中,长安与洛阳两京之间四处都是饿殍遍野,人皆相食,有如人间地狱。 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天皇天后还想遍封五岳,并在嵩山之南建造奉天宫,当时我祖父与朝中好几位大臣一起上谏,劝陛下不要大兴土木而使劳役繁重,可陛下并未采纳我祖父的建议。 永淳二年,也便是次年,天皇李治移驾奉天宫,他的风疾之症越来越严重,以致于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倒是有一位医者治好了天皇的眼疾,可天皇还是病发而亡。 先帝驾崩后没多久,章怀太子李贤便被邱神绩逼杀于巴州,又过了没多久,我祖父、父亲就被人密告欲与李贤一同谋反,同时还有一封密告我母亲是敌国奸细的信件也传到了圣人手中。” 说到这里,萧慕宸无声的苦笑,再次拿起了这张欲以同样的手段诬陷他谋反的“证据”:故技重施,还真是百试不爽啊! 听到这里的慕容桓眼中也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永淳二年似乎就是八年前,八年前他萧家被诬陷谋反,而她的父亲母亲也死于这一年。 “你怎么了?”觉察到她神情略显疲惫,萧慕宸赶紧扶住她,揽紧了她的腰身,“别撑着了,快睡吧,就在我这里睡也可以。” 玄羽砸了砸舌,转移了一下目光,表示没有看见。 “萧慕宸,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红线能自由出入你的萧府而不被你察觉?” 萧慕宸微微一愣。 “我的确累了,想要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吧!” 慕容桓说完,还真就合上眼眸睡了过去,萧慕宸心生怜惜,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安心入睡。 玄羽默然的看着这一切,待萧慕宸终于从床榻边站起身来时,忍不住问:“郎君,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那个红线,你就这样放她走了,她当真可靠吗?” “将这个烧掉,我另外再写一封信吧!至于红线,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在于她自己的选择。”萧慕宸说道,又顿了一声,“派人去密查一下白马寺,找到这个暗桩点!不,你现在就派人去跟着这个红线。” “喏!” 玄羽正要走,又听萧慕宸道: “另外还要给大理寺少卿卢凌送去一封信,就写白马寺与旧案重查这七个字,另外附上这一幅图。” “旧案重查?” “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人被灭族,有人饿死,有贫民百姓家的子女失踪,还有运往边境之地的军饷被劫,从此失了踪迹,这些都成了大理寺的悬案。” “我明白了,郎君是怀疑这些案件与白马寺有关?” 玄羽走后,萧慕宸再度在慕容桓的榻前坐了半晌,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见她睡得甚香没有梦魇,也拾了一床被子干脆便在离床榻不远处的地方打了个地铺入睡。 …… 红线狼狈的逃出萧府之后,便一直往白马寺的方向逃去,终在即将要进入白马寺的一处竹林之中时,那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事情都办妥了吗?” 红线立即单膝跪倒在地,答道:“回师傅,都办好了,红线按照师傅的安排,先是故意进入萧慕宸的房间,以一封假的密信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已经相信了我所说的话,而真的密信已经被我放置在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 “嗯!做得不错!”黑衣人仰首望向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辰说道,“萧家终于可以斩草除根了!” 第77章 求娶 次日,晨光破晓,红云密布,轻雾如纱又在初起的阳光下渐渐飘散,一只彩色的鸟儿掠过池塘中的水面,叼起一只鱼儿,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旋即便落在了正在抚琴的萧慕宸面前。 萧慕宸将一张写好的字条儿装进细小的竹筒,系在了鸟儿的脚上,轻道了声:“火凰,去吧!” 火凰一声轻鸣,便迅速的扑扇着翅膀跃过不远处的檐顶,向着高空飞去。 待火凰一走,雪狸便吱吱叫着,跳到了他怀中。 萧慕宸忍不住抚了抚雪狸的头,叹道:“你也跟了我有五六年了吧,也不知道师傅现在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回来看我们?” 言罢,又郑重道,“你也走吧,先避一避祸,等这场祸事一过,我再接你再回来!” 雪狐再次发出吱吱声,似在抗议。 这时,宁姨走了过来,道:“郎君,早饭备好了,要我去唤那小娘子起来吃饭么?” 萧慕宸看了宁姨一眼,忽然道:“宁姨,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离开萧家的那几年可有遇到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自从我将你与陆叔接回萧府之后,有时就见你心思重重的,并不开心,如果有的话,可否告知我? 也许子城能帮到宁姨。” 听得这句话,宁姨先是一惊,旋即眸露哀伤,又笑着摇了摇头:“无,郎君放心,宁姨若是有事,一定会告知郎君的。” 萧慕宸神情微微一变,也含笑道了声:“好,不过,宁姨,吃过这顿早饭,你们再次回乡去避一避吧,也许这洛阳城中又将会有大事发生了,萧家也会再有一次劫。” “郎君——”宁姨闻言脸色大变,“不管再发生什么事,宁姨与陆叔定要与郎君一起共患难的!” “那倒不必了,命比什么都重要,我不需要无畏的牺牲与愚忠。” 宁姨跪了下来,默然垂泪。 萧慕宸便直接朝自己的长清阁走去,却在半途之中,看到已然梳洗好的慕容桓站在了一颗紫藤花树下,神清朗彻,肤如春雪,看上去格外的纯澈清艳,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情也跟着轻松愉悦起来。 “走,我带你去吃早饭,也将你那个好姐妹阿姝叫上。” 他牵上她的手说道。 慕容桓却停下脚步:“萧慕宸,你心中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萧慕宸点头:“吃完早饭后,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之后我再让玄羽告诉你我的计划,至于你愿不愿听从我的安排,由你自己决定。” “很抱歉,我以为找到了红线,就可以治好你的病,看来这次是我判断失误了,不过,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治好你的。” 看到她眼中的愧疚与坚定,萧慕宸更加心疼:“你这丫头,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的病又不是因为你,你为何要向我道歉?而且你还因为我……”说到这里,他黯然失了会儿神,又含笑将话题一转,“不说这些了,阿桓,我很庆幸这辈子能遇上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否与我共渡此生?” “共渡此生?” 这丫头,一提到感情之事就懵懵懂懂的,萧慕宸心中失笑,解释道:“是,就是像现在这样,你我携手患难与共、白头到老。” “可是你头发已经白了!”慕容桓说罢,又发誓一般认真道,“不过,我会让你的头发再次黑回来的!” 萧慕宸微微扬唇,点了点头,一旁偷看的玄羽忍俊不禁发出一声闷笑。 “你事情都办完了吗?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此偷看?” 听到萧慕宸的一声厉问,玄羽背起剑狂奔。 见玄羽一副做贼心虚的鬼崇模样,慕容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紫藤花树下,少女脸上的笑容极为纯净灿烂,仿佛世间再多的罹难在这笑容下都化为了不值一提的尘土。 萧慕宸禁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吻,又道:“其实我刚没将话说清楚,我是想说,如果你愿意,我娶你为妻,可好?” 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吻,慕容桓怔了一怔,一时错愕不知如何回答。 刚从清心院走出来的阿姝好巧不巧的瞧见,赶紧捂嘴蹑手蹑脚躲在了一颗白杨树后。 “走吧!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们先去吃饭。” 早饭备得很丰盛,七八个精致可口的菜肴散发着腾腾热气,萧慕宸见她吃得开心,也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 连阿姝都禁不住感慨:“这些菜都好好吃哦,我以前和阿桓在庄子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那时邻居家的张伯偶尔送上一只打猎来的野鸡就是最好吃的了,可这些比野鸡还好吃!” “你们以前日子过得苦吗?” “不苦不苦,阿桓说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吃的喝的并非那么重要。” 听到这些话,萧慕宸心中更加难受,只是静静的看着慕容桓,待她吃完饭后,萧慕宸才切入正题给了慕容桓一封举荐信,道:“这是我给国子监祭酒苏味道的一封举荐信,你先去国子监见他,然后,再看我给你的另一封信。” 说着,他将另一封信也拿了出来,放在慕容桓手中。 “先不要打开看!” “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到时候你便明白我的用意了。” 慕容桓只思忖了片刻,便果断的点了点头,拿了两封信后便起身准备离去,突地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萧慕宸,你要好好活着,记住你说的话,患难与共,白头到老!” 闻言,原本心下恻然的萧慕宸禁不住眉头一展,唇角微扬,十分开心的笑了起来。 “好!” …… 走出萧府之后,慕容桓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萧府之外似乎有蛰伏起来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这一切,而她的身后似乎也有人跟踪。 她拉着阿姝的手专门寻找人多的地方东躲西藏,终是摆脱掉了两人的跟随,可就在刚转入一个巷子时,一只手向她的肩膀伸了过来。 她正要握拳击向那人,发现来人竟是玄羽。 玄羽将一包袱递到慕容桓手中,语气十分急促道:“这是郎君让我给你的,你在前方那家衣帽店里换上这身衣服了再走,去国子监或是其他地方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这一阵风头过了,郎君再来接你。” “萧慕宸,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不与我商量?” “我家郎君是怕你担心,哦,他不是给了你一封信吗?你到了国子监后,看看就知道了。” 第78章 以身入局 萧慕宸给她的这身衣服乃是一套玄衣男装,还有两张假脸皮以及易容之物。 她带着阿姝进了衣帽肆后,便趁挑选衣裳与换装的期间将那玄衣穿上走了出来,阿姝亦是如此。 这次两人不仅贴了胡须,还稍稍摸黑了面上与脖颈上的肌肤,看上去更像男人了。 趁着客人多时,两人继续溜进人群,正走着时,街道上又一次传来策马的哒哒声,百姓们的脸色又是骇然惊变,纷纷避到街道两旁。 “这又出什么事了?” 看到马背上的人又是来俊臣与他的一群乌合之众,不少人心惊胆战,连话都说不出来。 “别问了,上次来御史在街上策马而过,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直接将人带进了推事院,那人后来是被抬出来的,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来御史说,此人藐视圣威,打一百棍都是轻的,若是再敢胡言乱语,那便是谋反!” 哈,这谋反二字可真是随口就道来啊! “算了算了,别说了,都散了吧!” 这又不知道是要去抄谁的家啊? “阿桓,怎么办?他……他该不会是要去萧家吧?” 慕容桓没有再说话,而是带着阿姝迅速走到了正平坊的国子监,正欲向国子监祭酒苏味道投递拜贴时,忽地又止了步。对苏味道这个人,她似乎有莫名的戒心。 于是,她便干脆将萧慕宸的另一封信拿出来看。 看完信上所有内容时,她的脸色竟然也几不可察的白了一白。 “怎么了?阿桓?”阿姝有些害怕的问。 “没什么!”将信迅速的收入袖中后,慕容桓的目光陡地转向了国子监对面的太平公主宅,“也许找她才是最合适的!” …… 太平公主府的大门被敲响之时,太平公主李令月正在府中与一众年轻的才子们宴饮,这其中便有崔氏的几位郎君崔湜、崔液、崔涤、崔莅皆在其中,还有一位胡僧也在其列,专门为她端茶倒水。 府上的管乐之声与诗涌也正到了酣畅淋漓之时,在第十首诗涌完之后,李令月也禁不住叹了句:“崔氏子弟果然名不虚传,自幼便以文词俊茂着称,今日所见,不负盛名!” “公主谬赞了!”崔湜率先举杯含笑道。 李令月见他一副潇洒之姿,颇有濯濯如春月柳之色,也含笑对饮了一杯。 这时,管家走了进来,将一份拜帖递到了李令月的手中。 “公主殿下,此人说是受萧中丞所托,特意来拜访殿下的,看公主是见还是不见?” 一听到萧中丞三个字,崔湜的脸色便变了。 “公主,若不是什么要紧的贵客,可别扰了我们吟诵的兴致。”他道。 李令月慵懒的起身:“诸位郎君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改日本宫再请诸位到我府上来继续宴饮。” 崔湜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但终是抬手道了声:“喏”便与几位兄弟一起向府外走了去。 同时,管家也来到府门外将慕容桓与阿姝一并请了进来。 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慕容桓,崔湜频频回头多看了几眼,方才带着疑惑离去。 “澄澜,你看刚才那个小郎君干什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听说今日早朝之事了吗?据说有人在铜匦中递了上百封告密信,这些信一大早就送到了圣人的手中,圣人十分愤怒,又不知是哪些人要遭殃了?” “这些事现在都是推事院来俊臣在处理,只要不是密告我们崔家,便与我们无关,现在来俊臣攀附上了魏王,势头正盛,我们崔氏子弟不要去招惹这条疯狗就行。” “是,大兄!” …… 慕容桓来到大厅之中时,就见李令月身着一袭海棠色的交颈冰绢覆纱曳地裙,就这样侧躺于一张七尺见长的软榻上,胸前雪白的肌肤大片可见,又因十分饱满而尽显妖娆。 慕容桓一时看呆了眼。 “竟然还是位小郎君啊?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看本宫吗?”她谑笑般的问。 慕容桓立即撕下了嘴角上的胡须与假面皮,单膝跪地,向李令月施了一礼:“拜见公主殿下,民女慕容桓今日来此,想请公主殿下帮一个忙,也来为公主殿下解一忧愁。” “原来是你这小女郎啊,你不呆在子城身边,却是着一身男装打扮,到本公主府里来干什么?” “情况危急,所以不得不来叨扰公主。” “哦?是什么情况危急?” 慕容桓直言道:“来俊臣欲诬告狄相、岑相以及萧慕宸等人谋反,桓想请公主殿下看在与萧中丞是故交的份上,能出面说几句话。” 李令月闻言,戏谑的笑容终是一敛,她也端正了身子,正色问:“你说什么?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此消息?” 慕容桓便将从红线口中探得的些许密秘告知了李令月,李令月听完后,先是愁眉不展,旋即又叹道:“告密这种手段确实已被他们这些酷吏玩出了新花样,可即便如此,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我母亲这个人是连自己亲儿子也能杀的,你觉得我能帮上什么?” “但这些都是诬告,既是诬告,就不该视而不见。” 由于她语气斩钉截铁而坚决,李令月怔了一怔:“你这小丫头,胆子大得狠,上次敢在我母亲面前揭露魏王之罪行,今日还敢闯入我公主府中,对本宫这般说话。” “其实诬告不诬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母亲能不能容得下这个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轻信一封密告信而怀疑子城,更不会杀他,若是想杀,八年前就该杀了。” “如果真的毫无疑心,又怎么会派五个美人在他身边留作眼线呢?如果这五个美人之中有一人与来俊臣勾结在一起,诬告指控他,那对他来说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我只是想请公主殿下出面,让他有面圣的机会,而不是被来俊臣直接带入推事院中!” 话刚说到这里,门外管事又匆匆的赶了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出什么事了?” 管事抹了把汗,答道:“公主殿下,出大事了,有人密告朝中数十位大臣欲勾结在一起谋反,就连圣人最信任的狄相、萧中丞也在其中,听说狄相已经被来俊臣带进了推事院的诏狱之中,现在那一帮人又去了萧府。” 李令月神色一变,立即站起了身来。 “走,带上二十人,与本宫一同去一趟萧府。” …… 萧府,来俊臣带着一干人十分嚣张的冲进了府宅之中。 见萧慕宸泰然自若的坐在池塘边奏琴赏景,与周边的景致几乎融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来俊臣也忍不住静听了一会儿,直叹道:“真乃神仙之乐,萧中丞也是难得一见的神仙中人。” 琴声骤然而止。 萧慕宸起身看向来俊臣:“既然如此,没有搜到你想要的东西,来御史是不是该走了?” “抱歉,萧中丞,今日圣人收到了上百封密告信,从四面八方各大郡县送来,情况紧急,涉嫌谋逆大案,来某不得不查得更仔细一些,也请萧中丞多多担待,体谅体谅下臣。” 说罢,招手换了一下属前来,厉声问:“还没有找到吗?” 这时,那个刀疤男欣喜若狂的奔了过来,举着一物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侍御史,就是这个了,一只木偶,里面有密信,信我看了,正是萧中丞意欲与岑相等通敌谋反的密信!” 第79章 殿上之辩 “萧慕宸,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来俊臣将木偶拿到手中,看向萧慕宸阴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要解释什么?我也不记得在我府中会有这件东西,焉知不是来御史刚才在搜寻之时,故意放在我这里的?” 看!这些世族子弟就光讲究一个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名士风度了,多镇定,就是不知在面对那些刑罚之时,还能不能有现在这分镇定? “萧慕宸,你都没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就能如此肯定这不是你府上之物?” 说罢,来俊臣将木偶的正面面向了萧慕宸,当萧慕宸的目光投过来时,他果然瞧见这个神仙般的男子眼中有了震动惊讶之色。 果然如那个人所说,萧慕宸将这个木偶所刻出来的人看得极重,他不会不承认此物乃是他之物。 “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这只木偶谁给你的?” “这么说,萧中丞你是承认了?那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来俊臣说着,那个刀疤男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变,又看向萧慕宸:“你将那个小娘子藏到哪里去了?” “哪个小娘子?” “萧慕宸,你是个聪明人,别跟我装傻,既然那小娘子的身子你已经享用过了,也没有什么好不舍的,像乔知之一样,献给魏王吧,正好魏王对她十分感兴趣,说不定你献美有功,魏王会考虑在圣人面前求情,赦免了你的罪!” “你给我闭嘴!” 没料到萧慕宸脸色突然大变,院子中一下子涌出十几名护卫将他围在中间,拿长枪指向了他。 “萧慕宸,你要造反吗?我可是带着圣人谕旨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句冷厉的女声传来:“那么圣人的谕旨在哪里?来御史还是先拿出来看看吧!” 来俊臣心中一激灵,倏然扭头,就见正是一身华服雍容华贵的太平公主带着一众护卫气势汹汹的冲到了他面前。 “公主殿下,下臣也是听命办事!” “拿出圣人的谕旨,本宫就信你所言。” 来俊臣神情有些为难,只道:“圣人也只是给了下臣一道口谕,没有谕旨……” “既然没有谕旨,那你便不能直接将他带去你的推事院,带上你所搜寻出来的证物,直接去面圣吧!” “公主殿下,这……” “怎么,你是不敢吗?” 来俊臣犹豫了半晌,最终也只得应道:“好,那便去面圣!” …… 看到萧慕宸从萧府中出来,与太平公主的一众护卫以及来俊臣所带来的一些吏卒一同离去,躲在暗处的慕容桓微松了口气,忙拉着阿姝准备赶往大理寺寻求卢凌与卢十一郎的帮助。 这时,谢紫峨找到了她,并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让我查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了,考虑到现在萧中丞被酷吏诬陷的情形,我想我应该及早来告知你有关苏家三郎主的情况。” “你们发现了什么?” “苏三郎主苏宇名下有几间药铺以及当铺,但他所售出的药物并非什么治病的良药,而是类似于……魏晋之时的五石散以及春药之类的东西,而这些药物,他会派人经常运往离白马寺不远处的一处地下钱庄,换取一些银黄之物。” “那个地下钱庄在何处?你们可有进去过?” 慕容桓这样一问,谢紫峨摇了摇头:“那里有很多暗哨以及类似于金吾卫、千牛卫的武侯在那里守着,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桓点了点头。 这时,谢紫峨又道:“还有一事……我想可能与这一次的告密事件有关。” “你说!” “苏宇这几日与来俊臣也有来往,而且他似乎也召集了一些人往铜匦里投告密信。” 听到这一句,慕容桓骇异之余,心中也渐渐有了一丝希望和主意。 没想到苏宇竟然会与来俊臣有勾结,难不成他也一直在为魏王做事么? “需要我们将那些告密的人抓起来问话吗?” “先不用,女帝对告密者十分优待,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即便是农夫樵人,也会亲自召见,廪于客馆,倘若告密属实,便可如周兴、来俊臣一般的升官,即便不属实,也不会追究其责。所以抓这些人无用,反而会更加引起魏王的注意。” “那怎么办?你总不会看着萧中丞就这样被诬陷下狱吧,我听说这个来俊臣手段十分狠毒,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在他的酷刑下也熬不过几日的。” 一句话竟让慕容桓许久都惊不起波澜的心如同被揪住了一般疼痛起来。 这是什么感觉? 然而,萧慕宸写在信中的话好似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响: “这一次,我会以身入局,找出红线记忆里的那个地方,以及魏王与薛怀义在那里进行暗中交易的所有罪行。” “你可以选择听从我的安排,也可以选择随心而为。阿桓,不管我的结局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沉吟了许久之后,慕容桓才收起恐惧不安的心绪,看向谢紫峨道:“我不会,待时机一到,我只要苏宇一人即可,你们继续帮我盯着他!” 见她神情坚定,似乎胸有成竹,谢紫峨点头道:“好,女郎,如果有什么其他要帮忙的,也尽管唤我们!”说罢,拿出了一支竹筒递到慕容桓手中,“用这个给我们传送消息即可!” …… 紫微宫里的宣政殿上,女帝手握着一只雕刻栩栩如生的木偶,看到木偶中所藏的密信内容之后,神情亦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般,阴得十分骇人。 来俊臣忍不住唇角微勾,眼中尽显得意。 忽地,女帝一掀案几上堆积成山的密信,看向跪于下首的萧慕宸:“子城,你对此作何解释?” “回圣人,臣无力自辩,但臣只想说,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自大周建国以来,已有无数官员死于谋逆大案,即便无罪,也会因忍受不了酷刑的折磨而承认自己谋反。 别的不说,狄公是圣人慧眼识珠,从寒门之中提拔上来的良臣,对于狄公来说,圣人于他有知遇之恩,狄公感念圣人之恩情,一心爱民,又岂会在国朝刚刚稳定,百废待兴之际,而做出谋反这等愚昧之事来呢? 还请圣人明查此案,莫要使忠臣流失,国无良才可用!” 女帝听罢,便笑了起来:“你这还不叫自辨?” “好吧,朕答应你,会明查此案!”说罢,转向来俊臣,“如若朕再听到你使用酷刑对朕的这些臣子们屈打成招,朕必不轻饶。” 来俊臣吓得冷汗直冒,赶紧伏首,答了声:“喏!” “那你呢?”女帝话锋一转,再次看向萧慕宸,“你留着你母亲的这只雕刻木偶像,是在怨恨朕吗?” “臣不敢!” “咸亨二年时,唐与新罗连续爆发了几场战争,你父亲跟随你祖父也在刘仁轨与新罗交战的大军之中,待战争结束,你父亲就从加林城带回来了你的母亲,你母亲身份十分可疑,不只是有他人告密揭露她的身份,便连朕也派内卫府的人去查过,她确实为新罗人。” “之后她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暴露,于是便离开了你们萧家,朕也派人去寻找过她的踪迹,但她十分狡猾,隐瞒身份逃得无影无踪。” “倘若她果真带去了我大周的舆图或是其他军事情报,你们萧家因她而获罪,不算冤屈!” 萧慕宸道了声喏。 女帝眼见他如此,又似乎不忍,叹息了一声。 “子城,朕确实惜才,也怜你孤苦一人,故而不计较你萧家所犯下的错,提拔重用你,但朕,也绝容不下背叛朕之人!” “是!” “朕也不能仅凭你几句话,便赦你无罪,所以,你也先接受他们的调查,洗清了嫌疑,再出来吧!” 萧慕宸答:“喏!” 来俊臣忍不住面露狂喜,却在这时,又听女帝道:“来俊臣,你回去吧!萧慕宸就不交给你推事院来审查了,由朕的内卫府来亲自调查。” “婉儿,去叫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来宣政殿吧!” 第80章 与公主合作,有人来下聘 “左相大人,原本小人就快要将萧慕宸带到推事院了,可谁知太平公主突然前来横插了一脚,这才让萧慕宸有了见到圣人自辩的机会,这小子一向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让圣人打消了对他的三分疑心,小人有负魏王所托,罪该万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圣人将他交给了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左相大人,您看……” “是要本王从自己女儿手中抢人,是么?” 来俊臣点头嘻笑,魏王脸色倏然一变:“那本王要的另一个人呢?” “左相大人,那小娘子,小人在萧府中搜了个遍也没有找着,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不过,现在没有了萧慕宸的庇护,量她一个小丫头也逃不到哪儿去,小人再派人在洛阳城中全城搜索,定能将她找出来献给魏王!” 魏王点了点头,敲击桌面道:“希望你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不会,一定不会!” “下去做你的事吧,即便萧慕宸自己不承认,现在落在你推事院诏狱中的其他人承认了谋反之事,他萧慕宸也难逃同流合污勾结之罪!” “喏!” …… 来俊臣走后,魏王的身后便走来了一位戴面具的黑衣男子。 “看来萧慕宸这小子从你那徒弟口中应该探听到了不少消息,不然也不会在来俊臣去之前就将那丫头给藏了起来,你那徒弟当真可靠,没有背叛你么?” “王爷,要想鱼儿上钩,你不给他先喂一点食,又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咬饵呢?”男人说道,“王爷放心,我这个徒弟曾经是有不听话过,但我已在她身上下了毒,她若是敢背叛,那就会比那些让她心生怜悯的人死得更惨,我已教会了她如何做一名真正的杀手。” “那就好!如若她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消息,本王希望你能处理干净,以免给我们惹上祸端!” “喏,那是当然!” 魏王起身,整了整一身红袍官服,十分得意的说道:“现在我们便去瞧一瞧那位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现在是何模样吧?” …… 太平公主府中,当听到萧幕宸被武陵越带走的消息后,慕容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想到武陵越是武承嗣之女,不免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个你放心,武陵越虽是武承嗣之女,但父女性情完全不同,武陵越这丫头就只喜欢查案,且一心一意的为圣人办事。 还有一事,本宫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武陵越绝不会伤害子城,其实曾经武家是想与子城结亲的,武承嗣想要拉拢子城为自己所用,便想将自己的女儿武陵越嫁给子城。 武陵越也十分心慕子城,她曾经主动请求圣人给他们二人赐婚,可是子城拒绝了,说是自己身染重疾,是福薄命短之人,不想耽误了武陵越,且此生都不会娶妻,由于他态度坚定,圣人便打消了赐婚的念头。 但是武陵越至今未对子城断了念想,所以本宫敢肯定,她不会伤害他,而我母亲之所以将子城交给武陵越,应该也是为了保他的命。” 听到这里,慕容桓稍稍安了心。 李令月却是笑了起来:“你这小娘子,听到我说这些,你竟然不吃醋?” “吃醋?我为何要吃醋?” 见她一副懵懂的模样,李令月笑了笑,又道:“罢了,小娘子现在才及笄吧,年纪还小,情窦未开,等到以后子城若是不在你身边了,你兴许就能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了,习惯了一个人对你的好,其实很难忘记的,对吧?” 听到“子城若是不在你身边”这几个字时,慕容桓心中莫名的被刺了一下,的确有些不好受。 不,现在她就想赶紧将他救出来! “公主殿下,阿桓想与公主殿下合作一件事,事成之后,阿桓愿意用此生来报答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听到最后一句时,李令月的眼中亮了一亮,这小娘子的聪明才智与能力在牡丹花宴上有目共睹,现在恐怕这洛阳城中的许多权贵子弟都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尤其是萧慕宸现在还出了这等事……倘若这丫头能为她所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助她完成一件原本不敢想象的大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啊!说说看,你想与本宫合作什么?” 慕容桓便屈膝施了一礼,正色道:“桓想借公主殿下之力,再次揭露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与魏王之罪行,只要此事一成,不仅公主能报了曾经的杀夫之仇,也能解救现在被来俊臣所诬告冤枉的数十位朝中大臣,更能为这洛阳城的百姓做一件好事,除去一大祸害。” 李令月听完怔了一怔,看着这小娘子竟然毫不输于她的气势,心中不免又高看了几分:子城的眼光还真是不错,难怪连武陵越的主动求婚都能拒绝,却独独对这小娘子与众不同,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好,说说你的计划?” …… 来俊臣逮捕了数十位朝中重臣入丽景门推事院的事情很快又在洛阳城中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对于城中官员与百姓来说,这几日又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极为恐惧的几天,每一位上朝的大臣都会担心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出门即是与亲人告别。 “如果连狄相这样的人都被诬陷下狱,那么这朝中便没有哪一位大臣可以幸免于这一难了。” “别说狄相了,就连萧中丞也……不是说圣人看中了他的美貌与才情,连谋逆之罪都能赦免么?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躲过?” “我看这次未必了,从前那一次是他萧家人谋逆,到底与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无关,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来俊臣给他罗织的罪名乃是他本人勾结外邦敌寇谋逆,我看这一次他死定了!” 消息传到苏家,又让苏老夫人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秦氏在一旁幸灾乐祸道:“阿家你看,我就说这丫头是个灾星吧,她去了萧家才几日,竟然就连累萧中丞也被酷吏盯上下了狱,幸亏您还没有来得及让她入我们苏家的族谱。” 已经心乱如麻急得不知该干些什么的苏庆再也忍不住厉喝道:“闭嘴!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不管是狄相还是萧中丞都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良臣,来俊臣这一次定是诬告,良臣遇难,我等悲愤不已,你这妇人怎能在此幸灾乐祸?” 秦氏被训斥得脸色青白交加,不敢再说话。 苏老夫人骇惧之余,心中不由得暗暗庆幸,幸好那丫头还没有嫁给萧中丞,幸好还没有给她上族谱,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过来,大喊道:“老夫人,老夫人,外面有人送……送了一些聘礼过来,说是想……想要求娶苏家二房的小娘子。” “苏家二房的小娘子?谁啊?”老夫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惊愕。 “就是二郎主苏鸣鹤的女儿,慕容桓。” 第81章 提亲之人 苏老夫人再次惊住了,萧慕宸刚刚被下狱,就有人来求娶那个丫头,这是唱的哪一出? 怀揣着忐忑不安心情的苏老夫人与苏庆一同跑出了苏府门外,就见门外摆放了五六个箱子,一个身着深紫色长裙的美妇人领了几个婢仆站在门前,一见苏老夫人走出来,便笑盈盈的迎上说道:“老夫人安好,奴家是崔氏平安房府上的女管事淳于氏,是代我家九郎君来求娶苏家二房娘子慕容桓的,请问这位桓小娘子现在可在府中?” “崔九郎君?” 听到崔这个姓氏,站在一旁偷听的秦氏惊得大叫了一声。 现在的五姓七望世家之中,崔氏可是自比王谢首屈一指的高门,崔氏子弟每每与人宴饮之时,都自恃身份,言道崔家出身高贵,官职显要,大丈夫定要掌权治人,岂可受制于人? 而这位崔九郎君就更不得了了,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少年英才,风姿如玉,这洛阳城中多少名门贵女想嫁入崔家而不能如愿。 比起博陵崔氏,萧家就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那贱丫头怎么这么好的命,居然还能引来崔氏子弟的青睐? 老夫人也似听懵了:“崔家能看得上我们苏家这等落迫门第的女郎?是娶……娶为正妻么?” “老夫人您这就说笑了,我们家九郎在牡丹花宴上见过贵府的桓小娘子一面,欣赏其才智不凡,故而想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至于是否娶为正妻,老夫人您也说了,以崔氏的门第,贵府的小娘子能嫁过去成为一名贵妾,也是十分荣幸了吧?” 老夫人尴尬的笑了一笑,苏庆的脸色便黑了下来,立即接话道:“不必了,我们家阿桓也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而且萧家已经提过亲了。” “你胡说什么呢?这个时候还提萧家干什么?”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狠戳了一下苏庆的额头。 “母亲,您若是答应了,这不就等于是卖孙女吗?阿桓在我们苏家没有享受到苏家的一点好,如今您还要将她卖给他人作妾?” 一旁听着的淳于氏顿觉难堪的黑了脸。 老夫人察觉到客人脸色不悦,惟恐得罪了权贵,又连连赔笑道歉:“不好意思,我这儿子有些迂腐,脑子不太清醒,不如您先回去,我过几日必给崔家答复,如何?” 淳于氏似乎也不想在此多留,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声好,便带着几个崔氏的婢仆准备狂奔而逃,却又在这时,身后传来苏庆的声音道: “等等,将这些聘礼都带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苏庆虽然官职小,但也不敢贪图他人的钱财。” 淳于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止不住的抽搐,只得命下仆们又将这几箱连拆都没拆开的“聘礼”给抬了回去。 当她带着一众人灰溜溜的逃走后,苏庆才发现,一道白色身影自影壁后一闪而过,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老夫人与秦氏等人回屋之后,赶紧换了一身衣装戴上帏帽寻着那方向追了上去。 …… 思恭坊,崔家。 崔湜的几个兄弟得知他派人去苏家提亲,皆十分不解的问:“九郎,在现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苏家提亲,求娶一个低等士族的小娘子?” “几位兄长这就不懂了,正因为现在风声鹤唳,苏家人因萧慕宸之事如惊弓之鸟,我才更容易将那小娘子给弄到手中,一个妾而已,又不会辱没了我们崔家的名声,怕什么,再说了,这小娘子聪慧伶俐,当日在牡丹花宴上的一曲笛声确有摄魂之效,如此佳人,如能得之为我所用,定能助我有一番作为。” “也就是一个笛子吹得好的小娘子而已,依我看,澄澜,你还在与萧慕宸斗气吧?从小斗到大,还不觉得累吗?” 提到这事,崔湜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自小到大不管是在弘文馆,还是在国子监,萧慕宸岁考的成绩总是名列前矛,且好巧不巧的就排在他前面,就连进士及第进入官场也比他早了两年,任他的才情名声不管多么响亮,上面总有一个萧慕宸压着,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过誓,总有一天定会折断他所有的羽翼磨去他所有的骄傲,让他跪倒在他脚下哀求他。 想不到这个心愿很快就要达成了!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这么在意的“小师妹”成为了他手中的玩物,总能让他脸上能多出一些他没有见过的精彩表情了吧? 想到此处,崔湜的唇角便止不住的上扬,露出极为憧憬而邪异的笑来。 正当他笑得志得意满,心花怒放之时,派去提亲的淳于氏垂头丧气甚至气极败坏的跑了回来。 “怎么这副样子?事情没办成吗?” 淳于氏到现在都还气得面容扭曲,福了一礼,回道:“回郎君的话,苏家郎主苏庆说,他们家女郎不攀龙附凤,他虽然官职小,也不贪他人钱财,所以又让奴家将聘礼给原封不动的拿回来了!” 崔家的其他几位郎君闻言不禁齐齐的一愣,皆笑了起来。 “这倒是稀奇了,我崔家人主动去提亲,竟然还有拒绝的?九郎,你这次可是面子掉大了!” 崔湜气得也紧握了拳头,正要一拳向一旁的紫檀木几捶去,耳边又传来另一女人的声音:“九郎,这洛阳城中美貌有才的贵女多得是,你为何偏偏要这个女子,从此刻起,莫要再想了,她可是魏王要的人,别给自己招惹祸事。” 来人正是萧慕宸曾经的那个继母崔氏。 “魏王要的人?” “是,这个女子可能身份不简单,魏王找了她许久了,可笑的是萧慕宸却将这丫头当宝贝一般庇护着,如今落到魏王手里,恐怕再也不会有八年前的那一次幸运了。” 崔氏说到这里嘴角含笑,崔湜也似领会了其中之意,低声道: “姑母的意思是,萧慕宸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 “也总算是出了我当年的那一口恶气!” …… “阿桓,等等我!” 崔湜怎么也没想到,淳于氏在苏家门前代他提亲的那一场闹剧尽数落到了慕容桓的眼中。 当慕容桓准备离开时,苏庆便追了上来,两人寻了一处隐藏的地方停下脚步,苏庆便满目含泪的说道:“大伯不求你能原谅苏家,但若是你现在没地方可去,就回来,好么?你的婚事,由你自己的心愿而定,大伯不会让你祖母过多的干涉。” 慕容桓点头道:“多谢大伯,我这次回来,也是想告诉大伯,如果可以的话,大伯开祠堂,与苏三郎主苏宇分宗吧?” “分宗?这是为何?” “他做了一些事情,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可能会让苏家陷入万劫不复,如果大伯还要与他绑在一起,定会受他牵连。” 苏庆面露惊愕,又听慕容桓道: “大伯,我很感谢你一直在为我说话,也想要护我,但我知道,留在苏家,我确实会给苏家带来灾难,阿桓也并非心胸宽广之人,谁对我有恩,我会报恩,谁于我有仇,我也会报仇。我今日言尽于此,希望大伯能听进我的话,保全自己。” 慕容桓说完,脸色忽然一变,急急的拉下了兜帽,留下一句话:“如果有人来寻我,就说我去揭他们的老底了,让他们小心护好自己的金窝!” 说完,她足尖一点,便向着前方的一片树林里迅速奔去。 这时,苏庆才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朝这边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人又是来俊臣。 转眼,一行人及近,来俊臣嘻笑着看向苏庆问:“苏郎主,最近你可有见过你那位小侄女啊?就是牡丹花宴上扬名的那个会吹笛的小美人,你二弟的女儿慕容桓。” 苏庆额头冒汗,连连摇头:“没,没见过!” “要说实话哦!若是知道,说出来了,有功,我会回禀魏王,让你官升二级,但若是知而不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来俊臣说完,指了指身边的刀疤男。 “好,我说我说!” 第82章 鬼面人诉说真相 内卫府的密牢之中,水声嘀嗒作响,武陵越看着正席地而坐如往常一般品着茶的萧慕宸,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不与我武家结亲,你也从来没有想过与我武家为敌,不是么? 我知道你一直遵循着你们萧家的中庸之道,不附任何党派,只为圣人效力,可为什么现在的你变了,为了揭露邱神绩屠戮一城的罪行,不惜与我父亲翻脸,甚至还让她们将我父亲也揭发了出来?” “为官之道,重在民心,难道你觉得,此事我不应该揭露么?”萧慕宸反问。 “不,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向圣人揭露其罪行,你也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明着与我父亲对干! 萧慕宸,你敢说,现在的你内心没有过一点波动么?从前你可以说你心如止水,志在官场,不拘儿女私情,你甚至为了拒绝与我武家结亲,对圣人说你将终生不会娶妻,可是现在的你还敢说这句话吗?” 武陵越说到这里苦笑,又看向萧慕宸近乎质问道:“你将慕容桓那个小娘子留在你身边,是为了保护她,是吧?如今你预料到自己即将失势有危险,又悄然的将她送走,这份用心,让我觉得,你好像已经被这小娘子给迷上了,连自己生死都不顾,却还要费尽心思的筹谋来护她的安全。 萧慕宸,你何时变得这般痴情了?” 武陵越的声音到了最后竟含着些许不甘和痛惜的哭音,萧慕宸一直没有说话,却在这时,密牢外的甬道中传来另一声音道:“阿越,你说的没错,他现在就是被那贱丫头给迷上了。自从这个慕容桓在洛阳城中出现,归附于我武家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这个女子不简单啊,说得难听一点,她就是一个祸根,如果再往大一点说,她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我大周的气运!” “父亲——” 来人正是武承嗣! 让萧慕宸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惊喜的是,武承嗣还带来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那日刺杀他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也是他此刻最想查明其身份的人。 “父亲,您怎么来了?圣人命我彻查此案,萧中丞……” “阿越,别急,为父来这里,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有些话想要与他聊聊。” 魏王说道,招手示意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又吩咐牢房外的狱卒:“让他出来吧!既然是嫌犯,应该要接受一些审问吧?” 狱卒脸色微变,答了声:“喏!” 门锁声响,门嘎吱一声打开,萧慕宸从中走了出来,突然之间,一条银鞭自黑衣人手中射出,竟然缠住了萧慕宸的双手双脚,将他绑缚在了铁栏之上。 “你是什么人?在干什么?”武陵越喊道,又转向自己的父亲,“阿耶,让他住手,圣人说了,不能使用酷刑!”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受皮肉之苦,只会让他受内心的折磨。” 武承嗣说罢,令狱卒搬来了一把胡椅过来坐下,准备长谈道: “萧慕宸,如你这般聪明的人,为何要选择这样艰难的一条道路啊,你明知孝敬皇帝李弘、章怀太子李贤都死于圣人之手,庐陵王李显被贬到了房州受尽折磨,而相王李旦现在囚禁在自己的府邸,连一个相王府都走不出去,圣心是向着武氏的,你却还要与我武家为敌,为什么呢?” “从前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做我武家的女婿,你随便找个理由就拒绝了,到底是看不上我女儿,还是瞧不起我们武家啊?我女儿难道连一个乡野来的小贱婢都不如吗?” “父亲,您别再说了!” 武陵越既羞涩又难过的厉声打断道。 “阿越,你别插话,今日,你就坐在一旁,听我们说,说完之后,你再好好想想,这个人还值不值得你护着?” 武陵越扭过了头,掩藏住眼角的一滴泪,终是保持了沉默。 这时,萧慕宸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 “我在笑魏王很是天真狭隘,眼中只看到了李武二字,而且为了承袭帝位,就盲目的想要去除掉一切可能威胁到你的因素,你甚至因为一则莫须有的预言,而杀掉了无数年幼的少女,武承嗣,如此滔天的罪行,你还妄想登上皇位?就不怕那些冤魂让你不得安宁吗?” 听到这一番话,武陵越的目光都变了变,不敢置信的低声询问:“父亲,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杀了无数年幼的少女?” “很可惜,左相大人,你要找的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你也改变不了自己所谓的命数。” “你住嘴!” 武承嗣一声厉喝,他身边的黑衣男子竟然一鞭子朝萧慕宸身上挥了过去。 武陵越大叫一声,忙护到了萧莫宸面前:“不是说不用刑的吗?谁让你动手的?” “我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就是你成日里护着的那个小丫头,其实你护着她,也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利用她来对抗我们武氏,不是吗?” “萧慕宸,我不信你没有去查过她的身份?” 武陵越越听越懵懂,越听越惊愕。 “是,我是查过,她是太子李弘身边的暗卫慕容湮儿与苏鸣鹤之女,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了,她身上没有你所说的梅花印,圣人有让上官待诏亲自验过她的身体。” 武承嗣面色变了一变,旋即失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吗?除非她现在站在我面前,脱下衣裳,再让我验一遍。” “你——” 因为愤怒,萧慕宸体内的冰蚕寒毒再次引发了出来,寒气如同冰刃一般好似划割着他的身体。 “你怎么了?”武陵越惊愕又担忧的问。 这时,这个戴面具的黑衣人笑说道:“这种毒,很是难受吧?算起来,应该有十二年了吧?从一点一点的寒气聚集,直到现在寒气如利箭穿心一般,让你受尽折磨,却不得解脱。这种滋味如何?” 萧慕宸神情一变,恍悟又吃惊的望向了他。 “所以,这毒是你下的?你到底是谁?” “不瞒你说,你那日春猎遇到蚁虫的袭击,确实是我与你继母崔氏联手为你设下来的埋伏,但因为有了我那个不知死活的师兄的干扰,你侥幸捡回一命,不过,后来崔氏还是将这种冰蚕之毒下到了你的药汤之中,这种毒就会在你体内逐渐曼延,并折磨你一辈子。” 黑衣人说到这里,又是一笑,“哦,你的一辈子并不会很长,也许是二十五岁,但也许连今年都熬不过去!” “萧慕宸,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点仁慈,在你死之前,让你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听到师兄二字,萧慕宸心中微怔,旋即问: “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我?” 黑衣人便笑了起来。 “父债子偿嘛!要怪就怪你的父亲,不过,其他的秘密,我便不必再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他亦将话锋一转,“还是乖乖的告诉我们,那个小娘子,你藏到哪儿去了?你现在自身难保,护不住她,何不就将她交出来?也许我会发发善心,给你一些减缓冰蚕寒毒发作的解药。” 这时,连武陵越也劝道:“萧慕宸,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固执了,一个女子而已,能比得上你性命更重要吗?” 萧慕宸摇头失笑:“十二年都过来了,我难道还会在乎所谓的解药吗?” 他说着,看向黑衣人,“不如你再走近一些,我再告诉你她在哪儿?” 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但在魏王的示意下,还是一步一步的朝萧慕宸走了过去,就在他将耳朵凑近之时,萧慕宸突地发力,用头顶掉了他脸上的青铜鬼面具。 面具落下,露出来的竟是一张狰狞毁了容的脸。 武陵越忍不住一声骇叫,萧慕宸倒是一脸惊讶没有出声。 “你——” 男人慌忙的将面具拾起,重新戴上,就要在萧慕宸身上挥鞭泄愤。 这时,魏王拦住他道:“也不必如此麻烦,萧慕宸,你既然如此护着这个小娘子,你觉得以她对你的情义,是不是也会拼了命的来救你?” “不如,由本王来验证一下,放出消息,然后布下天罗地网,等她前来,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第83章 独闯地牢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星子疏淡,点缀于夜空。 慕容桓坐在太平公主府中的一座阁楼檐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万象神宫。 也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李灵桓的身影。 “你现在一定感到很无助吧?这便是没有权力处于底层的无奈。而对于萧慕宸来说,树倒猢狲散,无论他之前多么耀眼,多少人敬他畏他巴结于他,一旦失势,就会有无数的人落井下石,而雪中送炭者只是极少数。 所以,那些所谓的庄老之道,无为之谈,皆是空话,人活在世上,你只有牢牢的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去做好一切你想要做的事。” “慕容桓,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吗?” 慕容桓下意识的出声:“我现在……只想救他!然后实施我们的计划。” “那便去吧!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慕容桓点头,立即拿出了手中的一只竹筒,放出一树火花之后,谢紫峨便赶到了她的身边。 “按照我之前说的计划,替我掩护!” “喏,女郎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谢紫峨说道,又担忧的将话题一转,“只是,你要独自一人去救他吗?今日满城告示都写着,萧中丞此刻就在修文坊的一处密牢之中,这分明就是下的饵,想要引你上钩。” “鱼者不一定是真正的鱼者,也有可能会成为渔者。” 慕容桓说罢,忽地唤了一声: “雪狸,带路!” 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四腿发力,十分敏捷,倏然而至,便跳到了慕容桓的怀中,发出吱吱的声响,似乎在再三询问她的决定。 “我决定好了,带我去吧!他在那里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不是吗?” …… “左相大人,不好了,来御史让我给左相大人传一句话。” 内卫府的地牢之中,一名原本守在牢门外的暗卫匆匆赶了进来,向魏王禀报道。 “什么话?”武承嗣皱紧了眉头,有些不悦的问。 “来御史抓住了苏家的郎主苏庆,据苏庆招供,今天那位叫慕容桓的小娘子有去找过他,而且说了一句话……” “到底是什么话?”黑衣人似乎不耐烦了,厉声问道。 那暗卫这才答道:“她的原话是,我去揭他们的老底了,让他们小心护好自己的金窝!” 萧慕宸听罢忍不住一笑,魏王心中便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厉声问道:“你笑什么?莫非是那红线告知了你们什么事?” “她到底说了什么?” 鬼面黑衣人亦狗仗人势的厉喝了一声:“快说!” 萧慕宸这才抬眼看向了他们,答道:“红线并没有说什么,但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慕容桓的催眠术,不管红线是否开口,我们都已经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了你们所掩盖的事情。” 顿了一声,他加重语气,续道,“那就是白马寺,钱庄!”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魏王便极不淡定了,刷地一下从胡椅上站起身。 “你居然连这件事情也已知晓?”他说罢,转向黑衣人,“你还说你那个徒儿不会背叛?” 如果让圣人知道“地下钱庄”那种交易之所的存在,他武承嗣即便再巧舌如簧也难逃其罪! 念及此,他目光慌乱又狠厉的转向了黑衣人:“给我立刻杀了他!” “等等!”武陵越再度拦在了萧慕宸的面前,“父亲,萧慕宸既然敢说出这句话,那便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已不止他一人,说不定此刻便有人去查这个地方了,父亲不如先去看看这个地下钱庄是否安好?” 武陵越的这句话顿时提醒了他,再联想着慕容桓那句话,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那个贱丫头已经带人去了那个地方? “走!” 他突地一声令下,带着那鬼面黑衣人一同匆匆奔出了地牢。 武陵越好似紧绷的一根弦终于垮了下来,她转身看向萧慕宸,眼中无奈又幽怨:“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明知道,你说出来的秘密越多,我父亲就越不会放过你。” “那他做的这些事情,你知道吗?”萧慕宸反问。 武陵越神色便黯了下来,许久她才回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但自从他身边多了那个神秘的男人之后,我曾经也好奇的跟踪过他们,去过那个地下钱庄。” “那你看到了什么?” “那也不过是买官卖官、贩卖私盐及养瘦马的地方……” “私盐?瘦马?也就是将那些贫民女子训练出来后,当作女妓或是牲口一般的买卖,是么?” 听到萧慕宸的愤怒声,武陵越顿时醒神,并惊讶的瞪大了眼。 “萧慕宸,你刚才是在套我话?你根本不知道地下钱庄在哪里?也不知道那里在做些什么,是么?” “是,我是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 “你……你当真不怕我们会杀了你!” 武陵越也有些惶恐慌张起来,却又止不住的内心极为痛苦,身为武家的女儿,她理当以武家的利益为先,可面对这个第一次让她心动的男人时,她又会控制不住的心软。 如果父亲真的要杀他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作出何选择? 就在她意念昏昏、心乱如麻之时,不知何处竟然传来了一阵笛声。 笛声如泣如诉,幽柔婉转,如情人低喃,碎玉鸣金一般,让人有如坠梦中恍若隔世一般的恍惚感。 听到笛声的萧慕宸不禁心中一喜,旋即又有些担忧起来。 密牢的各处皆有守卫,原本是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进入,可却在这时,笛声的缱绻让这些守卫们竟然生出了绵绵睡意,尤其是在这绵绵睡意中还会联想到自家妇人的温柔以及俏笑低语。 没有人能拒绝美梦带来的舒适享乐之感,这些守卫们自然也不例外。 一曲笛声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那些守卫们已尽皆恹恹欲睡,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萧慕宸便听到了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直到向这里逼近。 直到笛声止息,雪狸率先奔来,紧接着一身玄袍戴着兜帽的慕容桓果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趁着武陵越也进入了离魂的状态之中,慕容桓径直走到萧慕宸面前:“别跟我说一些大道理,你是自愿跟我走,还是我打晕你了带走?” 萧慕宸笑了一笑,知道说再多的话都已无用,只答:“自然是跟你走!” “好!” 慕容桓点头,正要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时,萧慕宸突地道了声:“小心!” 感受到杀气临近的慕容桓,亦以闪电般的速度出手,以竹笛中所藏的利刃弹开了武陵越的剑身。 她转身看向武陵越。 武陵越用剑指向了她。 “你不能带走他,他若是走了,便成了真正的朝廷钦犯,那便是直接承认了他谋反,到时候我父亲再求圣人下达海捕文书,你们逃不出洛阳神都,罪名一定,他便必死无疑了!” “他若留在这里,便不会死吗?”慕容桓反问,“就在刚才,难道你就没有动哪怕一丝的念头,想要杀了他灭口?” 武陵越的脸色变了变,冷笑道:“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他,君子爱身,孔雀惜羽,对于子城来说,令名节义比生死更为重要!你却要让他背负上谋反之名,慕容桓,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如果人都死了,还需要令名节义干什么?武陵越,你知道人死意味着什么吗?” 武陵越一愣。 “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永远都不存在了,无论他做过什么,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过往,都将化为泡影,于我来说,令名节义什么都不是,我只要活着的人,人活着,才能去谈真正的名,他的名,我也会给他正回来!” 武陵越彻底怔住了:这是什么歪理,人活着不是最应该注重名声么? 这时,她耳边再度传来慕容桓的声音道:“让开,别逼我杀你!” 第84章 救出,计中计 武陵越回过神来一怔,再次看向慕容桓时,神情竟然变得愤怒而扭曲。 “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祸根,子城才会遭遇这场劫难,因为你,他才不惜一切与我父亲作对,慕容桓,他能为你做到如此,你为何不能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一命?” “今日,我便要将你的命留在此,断了他的念想,为他换取解药,以及洗刷掉污名!” 武陵越说罢,长剑再次化为长虹向慕容桓袭来。 杀气凛然,这让慕容桓也极为愤怒的凝紧心神,同时李灵桓再度占据了她的意识,也毫不留情的与武陵越博斗起来。 地牢之中顿时被四溢的杀气充盈,萧慕宸一边紧张的观看战局,一边用力挣脱锁链。 在对上十数招后,武陵越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她实是没有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竟然还有这般霸道雄浑的劲力和敏捷的身手。 渐处下风的她犹为不甘心,竟然念头一转,将剑风陡地转向了萧慕宸。 但就在剑尖即将要刺进萧慕宸的心脉之时,慕容桓身形快捷如闪电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赤手握住了她的剑尖。 “你居然真的想要杀了他?” “与其让你带走他,让他身负罪名,不如让他死在我手里,至少我能替他收尸,且还他一世清名!” “疯子!冥顽不灵!” 慕容桓也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手上突地发力,竟拧断了武陵越的配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萧慕宸也骤然一惊。 锁链终于挣断,他立刻来到了慕容桓身边,拿起她适才握剑的手来看,但见她原本白晳稚嫩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 “我无事,我们快走!” 见他心生愧责,慕容桓果断的道了一句后,便立即拉着他向牢门外奔去,原本被她击倒在地的武陵越再度起身持剑追来,听闻风声的她也立即止步,猛一转身,将手中一枚断刃刺进了武陵越的腹中。 “今日我不杀你,莫要再追!” 在武陵越惊愕放大的瞳孔之中,慕容桓厉声说道,身上竟然透出一股力压群雄的气势,令得她也禁不住瑟缩了一下,退避三舍。 也便是在她迟疑震惊的几息间,慕容桓拉着萧慕宸已迅速的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但她知道,即便是过了她这一关,这座地牢之外也还有父亲所留下来的暗卫坚守,他们即将还会面临着一场恶战。 …… 当武承嗣与那鬼面人带着一众人赶到白马寺附近的地下钱庄之时,便发现自己上了当,里面的布局一切如旧,莺歌燕舞,管乐不断,赌桌上的赌徒们叫嚣着押注,一些商人们在此交易。 他径直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密室,打开门一看,就见薛怀义正抱着几名女子发泄着自己的兽欲,那几名女子应该是新买来的,脸上布满惊惧与泪痕。 “将她们买来此地,不是专门给你来享用的,叫花娘来好好调教!” 黑衣人冷声说道。 “是是!” “今夜可有什么可疑之人来到此处?”魏王问。 “没有啊!今夜风平浪静,除了我们自己人,并无一人来到此处,左相大人您也知道,来此的人,我都会命人一一核查身份的,便是那苏家的三郎主苏宇,我也从未让他进来过,只命他将送来的东西放在外面的那座阁楼之中。” “如果有人试图靠近此处,一律格杀勿论!” “喏,喏!” 从“地下钱庄”里走出来后,武承嗣才暗叹不妙:“坏了,莫非是那丫头故意传话给我们听的?这是她使出的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走!马上回修文坊!” 终于回过神的魏王与鬼面人再次领着一众护卫向修文坊的方向匆匆奔去,而就在这时,谢紫峨与卢十一郎同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现出身来。 卢十一郎自然是得了卢凌的命令,拿着一幅画卷寻来此处的,而就在今日酉时,卢凌也因为邱神绩的失踪被来俊臣以失职之罪强押进了推事院,而在此事之前,卢凌似乎就已预料到了这一切,提前将萧慕宸派人送给他的画卷交到了卢十一郎的手中。 看到武承嗣从这座白马寺中走出来,卢十一郎亦愤然的咬牙握紧了拳头:“没想到这座白马寺竟是藏污纳垢之所,里面不知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 当魏王与鬼面人赶回修文坊中的那一处密牢之时,竟发现他留守在密牢外的暗卫竟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四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 鬼面人抓了地上还在挣扎的一人来问:“怎么回事?谁来过?” “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小女郎,她……她还打伤了摄月君,将萧……萧中丞给带走了!” “什么?” 两人快步来到密牢之中,就见武陵越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腹部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唯胸脯微微起伏着,昭示着她留着一口气在,但已是强弩之末。 “阿越——” 武承嗣神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武陵越身边,将她扶起。 “父亲,对不起,女儿尽力了,没有留住他!” “我早说过,这个男人就该杀,你却一再的阻拦我,阿越,今日你可算是看清了?” “是,我看清了,他的心我要不回来了,他的人我也留不住。” “你是我武家之女,武家的女儿莫要学那深闺怨妇一般困于儿女私情,当振作起来,为我武家的生死存亡披荆斩棘! 阿越,你当明白,父亲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你和你阿兄,为了我们武氏的子孙将来能好好的活下去,如果皇位传到了李氏手中,待圣人一驾崩,我们武家就会如现在的李氏宗亲一般被斩杀殆尽。 我们的倚仗就只有你姑奶奶,但她现在已经老了,阿越,你明白了吗!” 武陵越的声音顿时哽咽,眸光也逐渐变得冷然而坚定。 “好,我以后听父亲的!” “今日就当是给你的一次教训吧!来人,马上唤太医!” 武承嗣一声命令,一名护卫应命迅速离去,他又亲自撕下一块布,为武陵越先包扎住流血的伤口,“你放心,这个仇,父亲一定会替你报的!” 武陵越含泪点头。 “一个小丫头,她是如何带着萧慕宸从这地牢里逃出去的?她带了多少人来?” 其中一名暗卫战战兢兢答道:“回魏王,并无他人,就她一个人!” “一个人?”魏王的嘴角微抽,“一个人就能将你们数十个男人都打倒在地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本王还养着你们干什么?” “王爷恕罪,那女郎她会邪术,最开始她来的时候,吹了一首曲子,我们并没有防备,在她的笛声之中睡着了,等到醒来之时,他们便已经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我们也与他们二人交过手,进行了一场恶战,但那小娘子实在是太强了,再加上萧中丞也非等闲之辈,又有他身边的玄羽带着人来相助,我们实在无法与之媲敌,所以……” “邪术?”听到这二字,魏王便嗤笑起来,“好啊!既然逃走了,那这谋反的罪名也就成立了,明日我便上奏圣人,令所有千牛卫、金吾卫、洛阳差役出动,全城搜捕这两人!” 第85章 治好他的心病 将那些暗卫甩开之后,慕容桓便带着萧慕宸来到了太平公主府邸之中的一处暖阁里。 对于偌大的公主府来说,这处暖阁并不显眼,于鳞次栉比的阁楼之中甚至可以忽略它的存在。 这也是太平公主允诺给她的一个临时落脚之处。 一到达暖阁之中,萧慕宸便给慕容桓包扎手上的伤口。 看到很深的一道剑痕横贯了她柔嫩的掌心,萧慕宸便觉心中有愧亦更痛。 他禁不住将慕容桓拥进了怀中。 感觉到他的心跳,慕容桓也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原来她这么怕失去一个人啊! “萧慕宸,在进去地牢之前,你可有为自己想好退路?”她忽然问。 “有!”他答道。 “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杀了你吗?” 萧慕宸沉默了下来,对他来说,只要他不认罪,魏王便没有理由杀他,而只要圣人还信任他,也便没有人能要他的命。 但却并不排除让他伪装畏罪自杀的可能性。 “所以,你也是在赌,赌圣人对你的信任,赌魏王还有所忌惮,可是魏王让来俊臣给你罗织这些罪名,本就是想要你的命,多少人根本没有自辩的机会便被冤杀于狱中?”说到这里,慕容桓郑重道,“以后莫要拿自己性命去赌,命只有一条,赌不起!” “好,我以后不会了!” 说着,他更加用力的拥紧了她,暖阁之中正点着龙涎香,一缕柔和的清香曼溢开来,竟令得他心中渐生出些许旖旎的渴望。 “萧慕宸,你喜欢我,是吗?” 她忽然仰首极为狡黠的问,在他微微错愕却并不否认的微赧神色中,慕容桓突然伸手抚向了他的一头白发,轻声道:“你的心病是得治治了!” 说完,她竟抬首将唇瓣印上了他的唇间,并肆意撩拨起他心中的渴望,这突然的一吻,令得萧慕宸大脑一片空白,却也情不自禁的迎了上去。 在阁中香味的催动之下,萧慕宸心中所生的欲念也越来越深,曾经年少时所经历的所有不幸与痛苦似乎也在此刻渐渐被熨烫抚平,他的身心也似感受到了一种极致愉悦的所在,就像是再次入了梦。 梦境之中,母亲不再是冷漠的背影,父亲会将年幼的他举上头顶,让他坐在他的肩膀上看向远处的绿水青山。 祖父虽然严厉,但也会偶尔给他一个慈爱的微笑,还有师傅,总是一脸戏谑玩世不恭的样子,给他说这世界各处的风景与奇闻异事,说到精彩处,也能令他不自禁的哈哈大笑。 一切都是那般宁静而美好! 最后,他看到了慕容桓,年幼的小师妹被师傅牵着手走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如同世间最纯澈的美玉一般忽闪忽闪的望着他。 “子城,这就是你的小师妹,是不是很可爱?以后师傅就将她交给你了,一定要对她好哦。” 他的心中顿时也如同注满了潮水一般,既怀念又感动。 我会的,师傅,你一定想不到,我已经爱上她了! 这场梦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他清醒过来时,慕容桓便躺在他的身边,一张清艳的小脸上微微泛着些许潮红,看上去犹为秀色可餐。 他忍不住再次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垂首只见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两人同榻而眠,陡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他倏然起身,同时也惊醒了身边的慕容桓。 当慕容桓睁开眼,看到他的头发时,眸中露出了不一般的喜色。 “昨晚我……” 余下的话,他一时没有问出口。 慕容桓却接道:“昨晚我给你造了一个梦,你睡的可好?” “好,很好……” 慕容桓点头:“那就好,我们去拜见公主殿下吧?” 说罢,她也掀开被子起身。 萧慕宸注意到她也只穿了一件白色衾衣,婀娜的身姿曲线毕现,修长的天鹅颈,雪白细腻的肌肤,都让他不受控制一般会想到梦中的旖旎情形。 不一会儿,她便穿好了那一身玄色的男子劲装,转向他道:“走吧,昨晚我救你之时,同时让谢紫峨与卢十一郎去了一趟白马寺,想必他们二人必有收获。我们也该施展下一步计划了。” 说完,她又走到他面前,十分高兴道:“萧慕宸,你好了便是极好的事,以后不用担心你的一头白发惹眼了。” 不用担心白发惹眼?这是什么意思? 萧慕宸还处在自我审问的愧责之中,这时暖阁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道:“女郎,你起来了吗?” “起来了,稍等!” 她说完,对萧慕宸暗示了一个眼神,萧慕宸才起身披上外衣。 暖阁之中已有备好的牙粉、盥漱用物,二人洗漱完后,便到了一处阁厅之中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依旧是一袭华服锦裳,倚卧在一软榻上,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到来,一双美眸登时圆瞪,极为好奇的起身,来到了萧慕宸面前。 “子城,你这头发……真的治好了?虽然一头白发并不有损你的美貌,但这白发转青丝,让子城好似又年轻了好几岁,仿佛又让本宫看到数年前那个活泼开朗的美少年了。” 萧慕宸神情一怔,这时仿佛才想起看自己的头发,这一瞧之下,也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愣了神。 “子城竟然还不知道,昨晚这小娘子便与本宫说过了,会想办法医好你的心病,她说,你的心病好了,也许这一头白发便能转黑了,未想真有这么神奇!”她说罢,转向了慕容桓,“小娘子果然乃神医啊!” 所以,她昨晚给他造梦,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贞洁,是为了给他治病? “公主殿下过奖!” 见萧慕宸半晌不说话,太平公主纳闷道:“怎么了?子城,你这头发黑了,不是好事吗?怎么还一幅不开心的样子?” “并无。” 见他面色微赧,太平掩嘴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道: “哦对了,今日一早,魏王在早朝之时便奏明了内卫府密牢遇袭,子城被劫走之事,并奏请圣人下达海捕文书,全城捉拿你们二人。不过此事,圣人还没有给出明确的意思,即便海捕文书下达,也要通过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才能发布执行,需要一段时间。 你们二人暂居我府中,想来魏王一时也想不到在我这里来搜寻。” 话说到这里,太平转而又正色道,“只是你们的计划要加快速度了,本宫听说,昨日在来俊臣的酷刑威逼之下,便连狄相也承认了自己谋反,但好在他的儿子又将他另一封呈诉冤情的状纸递交到了圣人手中,圣人对此事也开始心生怀疑了,已命上官待诏秘查此案。” 萧慕宸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太平又道:“子城,你说实话,狄相在狱中承认自己谋反,而他的儿子又另呈一封冤情书,可是你早就计划好了的?” 萧慕宸没有否认,那日他让火凰送去的一封信件便正是给他的老师狄相的。 “是,直接承认自己谋反,便不会受酷刑的折磨,来俊臣也会放松警惕,这是权宜之计!” “那你在魏王那里可有探听到什么?” 萧慕宸想了想,沉色道:“白马寺的地下钱庄是他们贩卖私盐以及养瘦马的地方。负责为魏王暗中操控并做这件事的人应该就是薛怀义与那个鬼面黑衣人,那个人虽然毁了容貌,但我似乎有些熟悉。” 第86章 鬼面人身份 闻言,慕容桓便问:“你看到了他的容貌,可能将它画下来?” 太平再次掩嘴笑道:“这你可就小看子城了,子城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岂能画不出一个人的相貌?” 萧慕宸也道:“我只能将我看到的那张毁了容的脸画下来,是否能还原他未毁容前的容貌,就要靠你了。” 慕容桓点头。 太平再命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在萧慕宸的凝神描摹之下,不消片刻,鬼面人的身形及轮廓还有似乎被大火烧过面目全非的容貌便呈现在了纸上。 画完之后,萧慕宸便将画笔交到了慕容桓手中。 慕容桓也不迟疑,照着这幅画上的轮廓骨相,一笔一笔的勾勒出此人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待画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纸面上呈现出的竟然是一个风姿翩翩的美男子,若是比较起来,比萧慕宸还逊色不了多少。 “竟然是他?他不是已经在流放的途中自缢而死了么?” 看到画中男子后,首先是太平忍不住惊讶的叫道。 萧慕宸也有些惊呆的凝视着这画中的人。 “他,到底是谁?”慕容桓问。 “贺兰敏之,圣人的外甥,曾在荣国夫人服丧期间,脱丧服,穿吉服,奏妓乐,还有……” 萧慕宸说到这里,看了太平一眼,似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倒是太平正色道:“他因其母亲与妹妹之死,放浪形骸报复于我的母亲,便在长安城里作恶多端,不停的作践自己的名声,他曾奸污了长安城中许多名门贵女,包括父皇母后最初为我长兄所选的太子妃杨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续道,“本宫年幼的时候,时常代母亲去教义坊看望外祖母荣国夫人,他曾对本宫……也有过冒犯之举,后来还趁我不注意时,逼奸了本宫身边最亲近的一位侍女,致使她羞愤自杀而亡,于是本宫将此事告知了我的母后,母后原本是想要将他培养成武家继承人辅佐于她的,但见其心术不正,行事越发恶劣私毫不顾及武家的名声,便干脆将他流放了。” “我听说他在流放的途中,被母亲一道密旨诛杀了,怎么还会……” “那只能说明,他死于流放途中的消息是假的,或者是他假死故意放出来的消息。”萧慕宸道。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还与我武家的表兄勾结在了一起?” 太平话落,几人都沉默了下来,以贺兰敏之对圣人的憎恨,他隐姓埋名潜伏多年,自然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据红线所说,他购买贫民女子训练成杀手,或是间谍,已然将这些女子派遣到了各大世家之中,许是在拿捏这些世家的隐私寻找合适的同盟对象。” “他与魏王、薛怀义共同经营着白马寺下的地下钱庄,除了敛财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更大的用处……” 听到这里,太平眼前一亮:“难不成,他还想学李敬业造反么?” 造反二字一出,倒是与萧慕宸、慕容桓心底的答案不谋而合,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不行,此事本宫要立即上奏给母亲,说不定,此事你们查获有功,母亲就能赦免你们了。” 太平说完便要走,萧慕宸拦住了她。 “公主,且等等,现在去向圣人禀报这件事,定会打草惊蛇,我们还需要找到实证,才能让圣人相信此事,而且白马寺中是否还藏有其他秘密,我们还须先查明。” 太平这才冷静下来,看着恢复了一头墨发更显俊秀清爽有如仙人之姿的萧慕宸,忍不住笑了一笑:“子城真是越发的赏心悦目,风度迷人了,好,本宫就先听从你们的安排,不过,魏王已经知道,你们知晓了白马寺地下钱庄的所在,会不会销毁并转移这个地方?” “会有这个可能,所以公主,我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他转移这个地方,那么必会有一大批的脏物以及女子被转移出来,只要我们派人盯紧,待他转移出来,必能人脏俱获。” 太平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慕容桓却道:“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转移,比起杀我们灭口,转移脏物以及那些女子,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而且还有红线在他们身边……” “红线,是那个潜入子城房间想要勾引子城的女杀手?”太平反问,再一次看了一眼萧慕宸,似乎故意逗他玩似的,又用团扇掩面一笑,话题一转道,“可本宫昨日听你诉说,你们似乎被她摆了一道。” “是,但红线是一个复杂的人,我总觉得她最后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 此时的红线已经被那鬼面人抽打得浑身鲜血淋漓,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酷刑乃是家常便饭,这也是磨砺她们的意志不允许她们背叛的一种手段。 “你现在可有什么想说的吗?”待打得精疲力尽之后,鬼面人问道。 “师傅,徒儿觉得定是那萧慕宸骗了你们,师傅也修习过催眠窥梦之术,可所谓的窥梦也不过是根据被催眠之人的梦呓之语拼凑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即便他们看到了这些画面,又怎知是在什么地方? 红线是绝不会出卖师傅的,无论他们怎么逼问,红线也没有透露有关地下钱庄里的任何事情。” “你没有透露,那萧慕宸如何得知白马寺、地下钱庄?” “红线以为,定是白马寺中出现了奸细,将地下钱庄里的事情走漏了出去,师傅,您何不去查一查,近些日子以来是谁经常来往于白马寺?” 鬼面人沉默了下来。 对于一个多疑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可能性都值得他去深思怀疑。 沉吟许久之后,他又抬起了红线的下巴:“去!找到萧慕宸与慕容桓,然后像杀了郭弘霸一般杀了他们。如果这次还是事败,我就杀了你去喂狗!” “是!” …… “你为什么会觉得红线最后会选择背叛她的师傅?”回到暖阁之后,萧慕宸禁不住问,“她是恨她的师傅,但也不过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也有她的身不由己,恐怕想背叛也不能。” “但人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当这种忍耐到达了一定的限度,也许仇恨与愤怒的情绪会超过畏惧,而且在红线的内心深处,她是渴望向善的,尤其是对那些同样被买卖被虐待的贫民女子,她有怜悯之心与同悲之感,她也渴望能改变命运。” 萧慕宸嗯了一声,将烹煮好的一盏茶端到了她面前:“晨时有些寒气,先喝一口茶吧?” “好,你煮的茶确实很好喝。” 在她拿起茶盏时,忽然听到萧慕宸问了句: “昨晚,我可有……伤到你?” 饮了一口茶后,她有些不明白似的愕然望向萧慕宸,摇头道:“没有啊,都是我在给你治病,你是被动的,怎么可能会伤到我?” 哦…… 慕容桓注意到萧慕宸的脸色更红了,白晳的肌肤如霞映澄塘一般,一直漫延到了脖子上。 “以前师傅跟我说过,人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下是有可能会一夜白发,不过,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让他被积压的情绪以另一种方式释放,心结一解,也许白发就能黑回来。 所以我便用这种方式尝试了一下,也没想到会有这般效果。” 萧慕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丫头分明对情事还没有开窍,什么都还不懂,只当这是治病救人的一种方式,却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 “以后莫要以这种方式给别人治病了!”他突然道。 慕容桓愣了一愣,本想问一句为什么,最终还是道了声:“好。” “待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便到你苏家去提亲,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长,我们便做这一世的夫妻,你觉得可好?” 第87章 审问苏宇,再探梦境 听到“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长”这句话时,慕容桓便安慰道:“我不会让你英年早逝的,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活得长久一些,为民造福。” 萧慕宸一时语噎,又有些泄气,干脆没有接话。 慕容桓便看向他道:“你身上的毒一定是你那个继母崔氏给你下的吧?待此事结束,我会去一趟崔家,为你查清此事,找出这种冰蚕寒毒从何而来,我可以配制出解药……”说到这里,她认真的道了句,“相信我!” 萧慕宸心中自是万分感动,忍不住伸手抚向了她的脸颊,点头:“我自是相信,不过,不必去崔家,这种毒也是贺兰敏之让崔氏给我种下的。” “贺兰敏之?他与你们家有何仇怨?” 萧慕宸想了想道:“虽然不敢肯定,但我年少的时候,曾听父亲提起过,从前在长安城的时候,我父亲原本与他交好,也算得上是伯牙与钟子期一般的知己好友,可后来贺兰敏之经历了母亲与妹妹之死后,性情大变,视女子如玩物,做了许多令人不耻的事情,他甚至还贪脏建造佛寺的银钱与绸缎,就这般明着与天后作对,我父亲有劝过他适可而止,但他并没有听劝,反而行事越发乖戾。 后来……我父亲便与他绝交了,直到他被流放的那一日,父亲有远远的去送过他,之后便再无交集。” “这么看来,你父亲是一片好心,但他却很有可能当成恶意。” 萧慕宸点头,想到那鬼面人所说的父债子偿这句话,他实在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这个男人对父亲心生出如此大的仇恨怨念。 “那他的脸是怎么毁了的?”慕容桓忽然问,“还有你萧家的灭门之祸,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萧慕宸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自然也想过,但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也不敢乱说。 慕容桓见他神情一滞陷入沉思,便笑了一笑,转移话题道:“昨日我回了一趟苏家,看到崔家派了人来提亲,说是崔九郎想要纳我为妾室……” 听到这里的萧慕宸神情不由得一凝。 “崔九郎不过是在牡丹花宴上见过我一面,不可能仅一面就对我有如此大的兴趣,他是因为你吧?” 萧慕宸也似想到了什么,脸上隐现愤怒。 “你放心,我不会同意,如果此生要与一人相伴到老,我自然希望那个人是你,只是我的祖母,你也知道她那个人,好攀附权贵,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萧慕宸已经将她拥进了怀中,心中腾起无尽的喜悦:“别说了,只要你答应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慕容桓点头道了声:“好!”旋即又道,“对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这个人也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 慕容桓所说的人便是苏家的三郎主苏宇。 经昨夜一事后,谢紫峨已给她传来讯息,并将苏宇也带来了正平坊中一处隐蔽的宅院之中。 卢十一郎也跟着来到了此处。 见到萧慕宸与慕容桓到来,卢十一郎可谓是眸光大亮,脑海里已是浮想联翩,不停的幻想着昨夜慕容桓独自闯进内卫府地牢劫走萧慕宸之事。 今日一大早,此事便已在洛阳城中传开,经过不停的演说变化,如今已然发展出了至少三个神诡莫测的传奇版本。 有人说,这名女子拥有神力,只抬手一挥,便将所有地牢之人都挥倒在地,然后便堂而皇之的将萧中丞从地牢中带了出去。 还有人说,此女子拥有邪术,只是如同在牡丹花宴上吹奏一曲,便让所有人都沉醉在了梦境之中无法醒来,她便是趁着所有人沉睡之时带走了萧中丞。 最不可思议的一则传言则是说她是会变,变成了一只美艳的狐妖,将所有地牢守卫都迷得神魂颠倒,使得这些男人们都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她的奴仆,为她差遣。 但卢十一郎知道,不管传出多少个版本,都不过是魏王散播出来的消息,目的便是为了向整个洛阳神都的百姓证明,萧慕宸已然逃狱,逃狱便也证明了他与谋反一案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怎么救出来的?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还有回旋的机会吗?”卢十一郎接二连三的问道,“我可是听说,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已然下令所有内卫出动,全城搜捕你们二人了。还有金吾卫、千牛卫……现在大街上都是搜寻你们二人的官兵……” 话说到这里,陡然发现萧慕宸将兜帽取下后露出来的一头墨发,卢十一郎再次瞪大了眼。 “你的头发怎么黑了?” 萧慕宸没有回答,卢十一郎却是看着慕容桓脑补出了无数猜想。 “小娘子,莫不是你……” “先不说这个了!”萧慕宸打断道,“我送给卢凌的信,你应该也看过了吧?” 卢十一郎回过神来,点头道:“自然!但可惜十郎现在也被关进了丽景门的那座牢狱之中,还不知道现在到底怎样了……提起这事,我就恨不得将这个来俊臣千刀万刮!” 他愤然的说道。 这时,慕容桓道:“只要查清了白马寺这一桩案件,他们会没事的。” 提到白马寺,卢十一郎心中再次对慕容桓腾起了钦佩之意,昨夜他收到一封信件,道是魏王会去白马寺,让他们跟踪魏王去寻找那个地下钱庄的真正入口。 虽然不知她是如何将魏王从内卫府的地牢之中引出,但这一计实在是甚妙,不仅调虎离山救了萧慕宸,同时还通过魏王找到了这个地下钱庄的真正位置所在。 想到此,卢十一郎忍不住又多看了慕容桓一眼,叹道:“我只道小娘子是个聪慧可人的,没想到胸藏机谋连劫狱都这么厉害,早知如此,我便先去你家提亲了……”说到这里,感觉到萧慕宸的目光袭来,又立即改口,“不过现在已是不敢了,绝对不敢再有此非分之想!” 正说着时,耳边传来扑哧一声笑,他转头看去,见是谢紫峨将苏家三郎主苏宇给提了过来。 苏宇是在韶华院中与霍小怜一同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之时,被谢紫峨手下的两名壮汉用一个黑布袋盖了头,强行给拖到此处来的。 此时的苏宇还处在美梦的幻境之中,嘴角勾着一抹淫邪之笑。 梦里,春红帐暖,他怀里搂着身披薄纱风情万种的霍小怜,正要一口亲上去时,陡地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灌下,他猛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刷地一下坐起身睁开眼睛。 “谁呀?这是……没长眼睛吗?水都泼到我身上来了!” 刚嚷了一句,苏宇便感觉气氛有些凝滞怪异,他抬头一望,就见萧慕宸、慕容桓、卢十一郎以及几个不认识的江湖人士围在了他周边。 “干……干什么?”一时紧张,苏宇结结巴巴的说道,“光天化日,你们要强抢民男么?” “啪——”的一声,卢十一郎一巴掌拍到了苏宇的脸上,“还强抢民男,你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就算要抢美男,那也该是萧中丞这种长相的,你这猥琐样,谁会看上你?” “那你们要……要干什么?” “干什么?苏宇,你的发妻邱氏都死了,你似乎一点也不伤心呐,还在外风流快活,卖五石散和春药,你都将春药卖到哪儿去了? 还有你那个叫什么九号当铺,我也去看过了,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典当生意,说说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啊? 不会是帮着哪个达官贵人藏匿脏物,或是强卖民女吧?” “你胡说八道……我做的就是正经生意!” 苏宇哆嗦着唇,勉强吐出这几个字,吓得转身就要朝外爬去,却被两个壮汉挡住了去路,又给拉了回来。 “你们要干什么啊?我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就是给那些贵人们卖些助兴的药物而已。” “助兴的药物?你都卖给谁了?”这时,慕容桓问道,“买这些药的人又是为了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有一些达官贵人好猎艳,专门去偷那些嫁为人妻的贵妇,或是绑一些貌美的小娘子来作为私下谈交易的酬谢之礼,但又怕这些贵妇或小娘子不乐意,那便用这种药物,让她们乖乖的就范,那些女子们失了身自然也不敢声张,便只得忍气吞气成为那些达官贵人们的玩物了。” 听到这里,慕容桓彻底惊住了。 “所以,那些被卖到地下钱庄里的女子不仅有贫民女子,还有这些被用了药物强迫送去的?” 苏宇一边点头如捣葱,一边极为害怕的哭泣着。 慕容桓气得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苏宇,你当真是该死!我父亲母亲当年开这些药铺,是为了救治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贫民百姓,而你却将他们所留下来的行善之所变成了荼害无辜之人的地狱!” 感受到一阵劲风袭来的苏宇嚎叫着赶紧抱紧了头。 这时,萧慕宸拉住了慕容桓,示意她冷静,转而问:“有哪些达官贵人在你这里买过这些药物?” 苏宇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有很多,但他们不要我开任何收据,所以没有留下任何姓名,一般只是让我将药物送到指定的地点后,拿了一些金条或银条便离去。” “做这种事情有多久了?” “应该有至少七……七年了吧!自从我二兄与二嫂死后,母亲将二兄留下来的这些药铺交给了我打理,就有人找……找上了我,要求我卖这种药物。”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 萧慕宸将鬼面人的画像拿到了苏宇的面前,果然当苏宇的目光一触及时,便更为害怕的躲避起来。 原来在七年前,这个男人便已经开始了筹谋这一切,他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将这些女子视为了他营利或是勾结权贵们的工具。 “这七年来,难道你就没有见过一个找你买这种药物之人?” “你的账册在何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账册我……我已经销毁了……” 见苏宇如此抗拒,慕容桓握了萧莫宸的手摇头:“还是我来吧!” 萧慕宸点头。 于是慕容桓再次拿出了竹笛,轻轻吹奏起来。 随着笛音渐渐进入佳境,苏宇的神情渐渐变得痴迷,脑海里也逐渐呈现出那些久远的甚至快要遗忘的记忆。 在他的记忆里,慕容桓竟然再次看到父亲母亲。 母亲身着一袭樱红色的大氅,却仍然遮不住已然隆起来的腹部,脸上尽现喜悦,看上去既温柔又坚韧高贵,宛若生长在悬涯边上的蔷薇。 “三弟,这是你二嫂!” 这是苏宇第一次见到母亲,但他的目光自落在母亲身上后便再也未移开了,直到父亲的目光射来,才勉强一笑,偷偷的转移了视线。 后来母亲生下了她,身体十分虚弱疲惫,父亲衣不解带一直在她身边照料,有时候困倦了就在床榻边打个盹,苏宇便在这个时候偷偷的躲在房门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母亲。 因为母亲的身份来历不明,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孩,苏老夫人对母亲更加不喜,多次逼迫父亲休妻,父亲不愿,便干脆带着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苏家。 但苏宇却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容貌,直到一次与邱神绩宴饮之时,看到他拿出一幅画像,说是要找这画中的女人,若是谁知其下落,则必会有赏。 他惊喜的发现这个画像上的女人竟然就是二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于是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邱神绩。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苏宇并不知道。 但就在七年之后,母亲带着一身的伤与父亲回到苏家。他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转头又去向邱神绩告密。 但这一次邱神绩没有立即给他奖赏,而是拿出一封信,交到苏宇手中,言道:“现在圣人驾崩,天后摄政,朝局即将又有一次大的动荡,为了江山稳固,我们必须要为天后扫除一切障碍,你那个二兄也算是个人才,天后很是赏识他,但是可惜了,他最不该的就是娶了那个女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你拿着这封信,照着你二兄的字迹再抄写一遍,然后再去找索元礼举报他与李贤勾结意图谋反,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寻一个官职来做。” 苏宇拿着信有些发颤,却又禁不住官职的诱惑狂喜。 “但举报谋反的话,会不会牵连到我苏家满门?” “你放心,我只要你二兄一人的命即可!” …… 笛声陡地嘎然而止,慕容桓的眼角也禁不住滑落一滴泪,心中怒意横生,原来父亲果然不是为了母亲殉情而自杀,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构陷不得已才喝了毒酒。 第88章 邱氏死因 “怎么了?阿桓?” 感受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萧慕宸扶住了她,而就在这时,骤然清醒过来的苏宇试图着起身逃去,又让卢十一郎给抓了回来。 “原来我父亲也是你害死的,苏宇,你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此时,苏宇才颤巍巍的将目光转投到慕容桓的脸上,看到一张与二嫂颇为相似的面容,他的情绪也再次紧绷到了极点。 “我没有,我没有害你们……就算是没有我,二兄也会死,他与章怀太子李贤本就来往颇深,李贤失势,他不马上改投武氏,还拒绝朝廷的征召得罪魏王,我若不这样做,死的便是我苏家满门,我这也是为了保全我们苏家。” “原来苏家二郎主苏鸣鹤是你害死的啊!”这时连卢十一郎也不禁义愤填鹰的咬牙切齿说道,同时一脚踹到了苏宇的身上,“你还真是禽兽不如啊!” “苏宇,就凭你做的这些事情,我若是公诸于众,将案卷交到大理寺、甚至是监察院,你觉得你会有什么报应?” “别,千万别……”苏宇扑过来不住的哀求。 “那就将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 “我说了也难逃一死啊,阿桓,难道你真的想要我们苏家满门被灭吗?” 慕容桓不想再与他多言,干脆再次拿起了竹笛,在苏宇极度不安的恐惧之中,笛声再次让他陷入了梦境。 这是一段似乎让他极为痛苦不愿想起的梦。 梦里,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你的妻子邱氏不能再留了,去一趟大理寺,杀了她!” “可她毕竟是邱将军的女儿,也是我两个孩子的母亲,我……” “你是要她死,还是你们苏家一起陪葬?” 苏宇沉默下来,那个人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一脸阴鸷的说道: “趁着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卢凌等人皆已入睡,去办了此事,我会找人来掩护你。若是办不成,那你就替她去死!” “好,好!我去,我去!” 他按照那人的吩咐,将一笼做好的晚食点心送到了大理寺狱中,原本那守门的狱卒并不让他进去,可在一阵铃声的催动下,那狱卒如同失了魂一般,竟亲自将他带到了审讯室。 邱氏还以为他是去救她,心生狂喜,但他却说出了令邱氏绝望最无情的一句话:“你现在已经是一颗弃子了,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放心去吧,这样上面的那个人才会放过我们苏家,也会救走你的父亲。” 邱氏冷笑:“所以,连你也是来杀我灭口的吗?” “事情到了这地步,还说这些干什么,当年若不是你非要嫁给我,我又怎么会卷入其中,到现在身不由己的地步。但我毕竟没有像我二兄那般辜负你的一片芳心对不对,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你简直无耻!” “邱氏,咱们谁也没资格说谁,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不也是看上我这张脸吗?然后还想将我调教成我二兄那样不是么? 你们女人呐,总以为自己是很特殊的那一个,可以凭自己的手段改变自己的夫君,殊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苏宇就是这幅德性了,改变不了。” “是你乖乖的自己咬舌自尽,还是我来帮你啊!” 邱氏目眦欲裂,挣扎着就要朝苏宇咬上去,却在这时,苏宇紧紧的捂住了她的嘴,又将一粒药丸塞到了她的嘴中,使劲的捏着她的唇,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 看到这里,慕容桓的心中都惊起了不小的波澜,都说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就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像苏宇这般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让她倍感森寒且匪夷所思。 画面再度一转,苏宇一口气奔跑到了白马寺的附近,他看到那个男人将一身狱卒打扮的邱神绩带进了白马寺中。 因为好奇,他也悄悄的跟着来到了那个所谓的地下钱庄,刚至门槛前,就见一个美貌的妇人正跪在地上求着一个和尚:“求你放过我吧,我夫君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我的,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都已经多少次了,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再说了这男女双修之术本就是道家所提倡的和则相生之道,若得要领,可长生不死,若得长生,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那妇人的面容时,苏宇又骇惧得一口气跑了出去,紧接着,又有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陆续呈现,贵人的威胁,妇人的咒骂,还有那些小娘子们的绝望哭泣…… 似乎是太过恐惧震惊,苏宇再度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浑身颤抖着,极为惊惧的望向了慕容桓与萧慕宸。 “你们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因为催眠的时间太长,慕容桓也有些精疲力尽,只道:“先将他关押在此处吧!” 闻言,苏宇立即爬了过来,叫道:“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三叔,你不能杀我,也不能关押我,否则魏王知道了我在此处,定会叫你们统统进推事院的诏狱!” 卢十一郎一脚将他踢了回去:“我呸,就你这幅德性,也配称之为她的三叔?还敢拿魏王来要挟我们,苏宇,你这个人还有良心吗?杀害自己的兄弟,还算计自己的侄女,你就不怕死后入畜生道么?” 慕容桓也似对此人极度失望,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便示意谢紫峨将苏宇关押进了一间密室,几人从宅院中走了出来。 “小娘子,你从他梦中窥到了什么?”卢十一郎赶出来追问。 慕容桓便将苏宇的记忆再次画成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卷,摆在了萧慕宸、卢十一郎与谢紫峨的面前。 “邱氏是苏宇杀的?” 看懂了画中的内容后,卢十一郎惊讶道。 慕容桓点头:“在苏宇的记忆中,有三个很重要的人,一个是带走邱神绩的人,而另一个是负责与他交接药物之人,还有一个是一个妇人,这三个人,你们认识吗?” 卢十一郎目光投过来时,神情几度变化,终是诧异道:“这个带走邱神绩的人我认识,是我大理寺中人,刘司直,没想到他竟是我大理寺中的奸细,亏十郎还如此器重于他……我现在就去大理寺宰了他!” “等等!” 萧慕宸唤住他,神色亦十分凝重道: “莫要冲动,在他的身份未揭穿之前,你不能杀他,否则你便成了杀人凶手。” “我也知道此事不行,可能怎么办?” “利用他,找到邱神绩!” 慕容桓注意到萧慕宸的目光一直注视在画卷上的一名官员与那妇人身上,便问:“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第89章 搜府 萧慕宸点头,指着画卷上那名与苏宇交接药物的男人,说道:“这个人是户部郎中王成义,是由魏王举荐从并州调任上来的一位地方官员,他曾经是一位转运盐史,但他在任盐官的那几年,盐价上涨,有许多百姓都因买不起盐而家破人亡,几乎与永淳二年的饥荒一样。 但魏王道此人才德兼备,深受百姓爱戴,故而将他提拔为户部郎中,后来狄相升为同平章事兼户部尚书时,就有调查过他的履历,以及过去的政绩,发现此人并非德行高操之人,他贪受赂贿,无视百姓疾苦,自己日子过得骄奢淫逸,御史台曾经有弹劾过他,但最终只是罚了他一年的俸禄,此事便算了结了。” “是魏王保了他吧?”卢十一郎问。 萧慕宸点头。 “那这个妇人呢,是谁?” 萧慕宸答道:“张虔勖大将军之妻王氏,亦为太原王氏之女。” “啊?他们竟然连张大将军之妻也敢染指?” 萧慕宸也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如果连大将军之妻、太原王氏之女都能被他们威逼利诱染指,那这洛阳城中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遭其荼害。 萧慕宸说罢,将在外守着的玄羽唤了过来,指着画中人道:“去查查这两个人,尽可能的找到更多的证据。” “喏,郎君,但是现在内卫府中的人,我能调动的有限了,大部分已被武陵越调走了。而且武陵越现在满洛阳城四处搜捕你。” 萧慕宸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用我们自己人即可,玄羽,狄相与岑相等人能否从诏狱中走出,我能否洗刷掉污名,就要看这白马寺里暗藏的罪证能否摆到圣人的面前了,而这个王成义乃是关键证人!” “好吧!” 这时,谢紫峨走上前道:“我手下有一些江湖义士,若能除去一些贪官污吏,亦是他们平生之所愿,我愿倾尽全力相助于萧中丞。” 说罢,又看了一眼慕容桓,补充道,“只希望二位能保重自己,能否扳倒魏王,令其伏法,还要靠二位了!” 慕容桓也点了点头:“紫峨,苏宇有留下一本账册,即便那些人不要他开收据,但他为了将来能保自己的命,自己写了一本账册,他存放的位置,我已画在此处了,你去帮我拿来!” 谢紫峨点头道:“好!” “还有苏宇名下的几间药铺,也替我接管来!” “好,我一定会办妥此事!二位快回去吧,以免官兵会搜到此处来!” 慕容桓点头,便打算与萧慕宸一同回到太平公主宅中的那处暖阁之中,却在刚迈出一步时,精力似乎损耗到了极点,意识逐渐模糊似要晕过去。 萧莫宸赶紧将她抱到了怀中,只听她道:“我累了,萧慕宸,又要麻烦你抱我回去了。” “别说了,我们马上回去!” 他柔声说着,已经将她横抱了起来,匆匆向着前方的院门走去。 卢十一郎在身后看得有些目瞪口呆:“我还从未见过这个冷若冰霜的萧中丞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冷若冰霜吗?我看他对这小娘子一直很好啊。”谢紫峨接了一句。 “你是没见过他从前,连对你笑都是冷的,总感觉他笑里藏刀,说不定哪天就让你下狱!” “我看你是嫉妒吧!嫉妒人家抱得美人归!” “你这话说得,好似我没见过美人似的,不过……”卢十一郎远远的又望了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眼,“这样的美人确实是头一次见啊,可惜了,错过了最佳时机,让人捷足先登了。” 看着他一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模样,谢紫峨狠狠的鄙视了一眼,两人才分道离去。 …… 回到暖阁之时,阿姝已经在门外急切的等待着了,这段时间,阿桓为了护她安全,去哪儿都不曾带着她,只让她安心在太平公主府上呆着,此时看到阿桓紧紧的搂着萧慕宸,在他怀里安睡,阿姝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欣喜。 “萧中丞,我家阿桓她,没事吧?” “无事。我守着她便好,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我有什么事情可忙啊! 心里虽然念叨着,但看到萧慕宸这般无微不至的守在阿桓身边,阿姝又禁不住心生欢喜:他们好像一对小夫妻啊,阿桓终于也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了。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阿姝也很识趣的跑出了暖阁,正打算在公主府上找点事做,却见府中似有沉重的脚步声一阵阵袭来,听起来好像是有许多官兵涌进了这座公主府中。 阿姝急得又跑了回来:“萧中丞,萧中丞,好像有人来了,有官兵来了!” 阿姝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官兵还是千牛卫抑或是金吾卫,只得如此说道。 “嘘——”萧慕宸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抚了一下慕容桓的脸颊,给她盖好被子,对阿姝道,“我去看看,你别乱跑,照顾好她!” 阿姝拼命的点头。 萧慕宸走出暖阁时,正好太平公主身边的一位女使也匆匆走了过来,向他福了一礼,并递了一张字条到萧慕宸手中,低声道:“萧郎君,这是公主殿下给你的,公主让你依这上面所言行事。” “好!” …… 此时的前厅之中,武陵越正坐在一胡椅上品着茶,而太平便倚靠在她正对面的软榻之上。 “阿越这是连本宫的面子也不给了,直接带着内卫到本宫府上来搜人?” “很抱歉,整个洛阳神都中的街坊我都搜遍了,没有找到那两个人,阿越以为,以公主与萧慕宸的交情,他也许会在你的府中。” “那如果他在我府中,你打算怎么办?不在我府中,你又打算怎么办?” 武陵越道:“请公主恕我鲁莽,但阿越也是在为圣人办事,萧慕宸毕竟涉嫌谋逆之罪,在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之前,不可出逃,可他却不计后果的跟一个小娘子跑了,出逃便已代表着罪名成立。 若他在公主府中,我会带他走,或是杀了他,若他不在,阿越也会向公主赔罪!” 太平笑了笑,语气甚为讥讽的说道:“阿越,你应该知道,这桩所谓的谋逆大案,不过是你父亲因为宰相岑长倩、格辅元、狄相等朝臣们反对他当太子,所以便让来俊臣罗织出了这一桩大案,目的就是为了将朝中不附他的一些大臣一网大尽。 子城是什么样的人,你我最清楚不过,他性子沉敛,不附任何党羽,手中又不掌兵权,他凭什么谋反?” 武陵越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有人指证他谋反,那便证明他就有嫌疑。公主,我今日来不是与你争辩他是否有谋反的,我来就是奉圣谕来抓人,还请公主能行个方便,让我搜一搜!” 太平叹息了一声道:“阿越,你现在真的是变了,从前的你立志要做一位贤臣、能臣,上承君意,下为百姓请命,查冤案,平冤屈,为圣人创造一个海清河宴的盛世,可是你现在的所为,难道不是在为你父亲助纣为虐么?” “你可以查本宫的府邸,但若是查不到,本宫也会到母亲那里去参你一本!” 第90章 你喜欢哪一款 厅中一时陷入紧张对峙的氛围之中,武陵越没有答话,但眉目间已聚敛起了无尽的怒气。 却在这时,一名使女带着一位玄衣郎君走了进来,向太平禀报道:“公主,奴将萧郎君带来了。” 一听到萧郎君三个字,武陵越的目光便嗖地一下投到了正徐徐走到太平面前的玄衣男子身上,光看背影,武陵越便觉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只觉眼前的背影如清雅修竹一般,气质清爽不染纤尘,与萧慕宸极为相似。 但就在萧慕宸三个字即将要从喉咙中迸出时,她又恍然发现,这名男子乌发如墨,腰细腿长,一身玄裳随风而动,真像是从一幅水墨画卷里走出来一般,似乎比萧慕宸更为年轻隽秀。 “臣萧至忠,拜见公主殿下!” 这时,男子的声音陡然将她拉回现实,太平公主也笑了笑,将男子拉到身旁,对她笑道:“来,阿越,本宫今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是我四皇兄府上一位兵曹参军之子,亦出身于兰陵萧氏,不过是皇舅房这一支的子弟,名为萧至忠,现以门萌入仕,成为了我公主府上的家令,你看看,他像不像一个人?” 说着,男子已然转过身,目光清澈并毫无畏惧的看向了武陵越。 武陵越好似胸口上被重重的击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萧慕宸的容貌,可看她的眼神就像完全不认识一般,而且还带着谦逊的微笑。 “下官萧至忠,拜见摄月君。” 不,这不是他,萧慕宸对她不会有如此谦卑之态。 这时,太平的笑声传了过来:“怎么样?是不是跟子城很像?” “公主家令?萧至忠?” 所谓公主家令,便是负责管理公主府内一切事务包括财物、人事调动的官员,亦可称之为公主府中的“小丞相”,但太平公主自第二段婚姻以来,私生活荒诞,不知招了多少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到府中做家令,后来这些家令无一不成为了她的男宠。 但如萧慕宸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做一个公主的男宠。 武陵越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喃喃问:“他真的只是与萧慕宸长得像而已?” “你觉得呢?”太平反问,又道,“阿越啊,你也知道本宫喜好俊美的年轻郎君,尤其是喜欢子城那张脸,但可惜的是子城志向高远,不愿依附于本宫,而本宫也不忍心折辱了他,于是便找了多个与子城相貌相似的人,而他便是最像子城的人了,而且还比子城更年轻,你说是不是?” 说着,太平的一只手还轻抚到了这位叫萧至忠的男子脸上,而他也只是微微笑了笑,既无反抗,也无谄媚之态。 武陵越顿觉一颗心好似被撕开了一般,极为难受,这时,太平又道:“对了,阿越,我这里还有好几位与子城长得相似的年轻郎君,不知道你喜欢哪一款?要不要挑一个,本宫送你!” 说着,她一拍手,又有七名与萧慕宸身高长相都极为相似的年轻男子陆续走了进来,他们甚至与萧慕宸平日里的喜好装束一致,皆是一袭白衣或是玄衣,其中还有两名甚至是白发。 武陵越一眼望过去,对上几个男子近乎抛媚眼的神情,心中顿时堵得跟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霍地一下起身。 “不必了,公主,你找这些与他相貌相似的男子,来满足你的私欲,又何偿不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我宁愿萧慕宸死了,也不想他变得如他们一样!” 说罢,她竟是一剑向萧慕宸刺过去,劲风如利刃一般划过,登时将萧慕宸的一头墨发掀起。 “阿越,你干什么?是要在本宫府上杀人吗?” 在太平的一声怒喝中,武陵越的剑尖骤然停在了萧慕宸的眉心处,只有咫尺之距。 “我不杀你,但我要你的一缕发丝!” 说罢,她竟真的挑断了萧慕宸的一缕发丝,接到手中后,对太平说了句:“公主,我堂叔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还希望公主莫要做得太过。”语毕,便率领着一行内卫气势汹汹的向公主府外匆匆奔去。 直到离开公主府后很远,武陵越的心绪都无法平静下来,甚至觉得疼痛难忍的捂住了腹部的伤口。 “摄月君,你无事吧?”她身边的一位下属忍不住问道,“您这又是何苦呢,其实依属下来看,大阁领也不可能会谋反,您完全可以在家养伤……” 武陵越这才整理好纷乱想哭的情绪,厉斥了一句:“我若是在家养伤,他落到我父亲手里更加凶多吉少!” 言罢,又稍稍平静下来道:“罢了,这缕发丝,你去给我找人验一验,看是不是用了什么药物侵染成的?另外去查一下相王府中是否有一位来自兰陵萧氏皇舅房的兵曹参军,这位参军又是否有一位叫萧至忠的儿子? 如果有,帮我弄到他的一幅画像!” “喏!” …… 公主府中,太平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这个阿越啊,自己把自己给气吐了!这脾气啊,还真是从小到大没变过!” “公主,我们演的像不像?”六七个年轻男子柔声奉承的说道。 “像,像极了,本宫会重重有赏,你们先下去吧!” “喏!” 几名与萧慕宸形貌肖似的男子离开之后,大厅之中便只剩下太平与萧慕宸二人,紧接着,太平又叫身边的女使守在了门外。 “这次真是委屈你了,子城,让你配合本宫演了这样一出戏。” “公主也是为了保子城之性命,不委屈。” 话虽这么说,但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依旧不卑不亢,有世家大族之中与身俱来的骄傲与贵气。 “你真的不考虑,就留在本宫府上么?”太平忽然又戏谑的问。 萧慕宸没有答话。 见他一脸的难堪,她又用团扇掩了嘴,笑道,“罢了,不逗你玩了,以前呐,本宫以为你真的是冷情冷心,才会视阿越对你的情义如无物,现在方知,原也是没遇到让你动情的。 不过能遇到一个能让你动心的人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这心中有了牵挂,对生命就有了更多的渴望,不是吗?” 说到这里,太平又将话锋一转,玩笑般的凑到他耳边问了句,“子城该不会到现在还是童男之身吧?你年岁也不小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既然遇到了这么一个让你心动的人,何必还克制自己呢?” 萧慕宸苦笑着回了一句:“公主,莫要开玩笑。”又正色道,“今日这一出戏,恐怕瞒不了武陵越太久,公主,我想与阿桓还是离开公主府,同时还希望公主再帮子城一个忙。” “离开公主府,你们能到哪里去?”太平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现在外面都是搜寻你们的人。” “但至少有一个地方不会搜寻。” “什么地方?” “白马寺!” “你们要去白马寺?你明知道那里……”太平蹙紧了眉头,坚决反对,“不行,去那里很危险。” “所以,我需要公主再帮子城一个忙。” “什么忙?” 萧慕宸便将慕容桓画的一些画卷交到了太平手中。 看到这些画卷上的内容时,太平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就是你们要查的白马寺地下钱庄里所行的肮脏龌龊之事?” 萧慕宸点头:“是,所以,麻烦公主先将这些画卷秘密递交到圣人手中,我们会尽快找到实证,然后……看能否请圣人来一趟白马寺?” 第91章 呈交证据,圣心难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洛阳城中依旧是马蹄阵阵,无数千牛卫、金吾卫往返于街坊之间,一道净街令已让洛阳城的官员百姓们诚惶诚恐如同惊弓之鸟,尽皆躲在了家中不敢再出来。 洛阳城中有关朝中数位大臣谋逆以及御史中丞萧慕宸畏罪潜逃的传闻已是甚嚣尘上,渐渐的,这些传闻也尽数传到了女帝武曌的耳中。 武承嗣已再三请奏将岑长倩、格辅元等数十位大臣抄家问斩,但女帝的态度还是意味不明,由着大臣们自行揣测。 紫微宫中,刚刚休憩好的女帝,看着案几前再一次摆满的奏章,不禁又抚了抚额头。 “婉儿,子城还是没有找到,是吧?” “是!听说摄月君已翻遍了整个洛阳城,连太平公主府上也寻了个遍,都没有再见到萧中丞。” “这些日子没有见他,朕倒是有些想念他了,毕竟也是朕一手栽培带大的孩子,若是没了,这心里也甚觉可惜。”女帝叹息了一声,又问身边的女官,“婉儿,你这对这些朝臣谋反之事怎么看?” 上官婉儿微惊,只道:“朝中诸臣品性如何,皆在圣人的掌控之中,婉儿深信圣人心中已有明断,不敢有任何浅陋薄见。” “你呀!还是这句话。别给朕和稀泥,说实话,朕不怪罪你!” 婉儿施了一礼道:“婉儿听说,那些谋反信件虽由各地传来,内容几乎一致,但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集结了一批人共同举报,而且那日来俊臣从萧中丞府中搜索出来的信件,婉儿观其字迹,似乎并不完全像是萧中丞的字迹。” “哦,再拿来看看!” “喏!”上官婉儿应声,再次将那木偶中的信件取了出来,递到女帝的手中,并拿了一份过去萧慕宸所写的奏章,与之作比较,“萧中丞的字迹虽有二王之风,但也有其独特的风骨,仿如笔走龙蛇惊风雨,墨染云烟绕指间,而这封密信上的字迹虽有二王之风,形似萧中丞的字,却并没有其风骨神韵。”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模仿了他们的字迹,来告发他们谋反的?” “婉儿只是瞧着这一封从萧中丞府中搜出来的密信上的字有些异样,便有此薄见。” “婉儿于诗书之道皆通,而且颇有其父之才华,朕又岂会不信你,但朕听说岑相之子已然招供出他父亲拥兵自重,且与多位大臣密谋意欲谋反。” “陛下,其实重刑之下,难免会有夹杂不清……”说到这里,上官婉儿见女帝的目光袭来,又赶紧住了嘴。 而女帝在观看那封萧慕宸的密信之时,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端倪,沉默半晌没有再说话,便在这时,外面有人通传:“陛下,太平公主求见!” “太平,她怎么来了?”女帝面上莞尔,“让她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身着牡丹色交领真丝长裙的太平便走了进来,向女帝福礼道:“儿臣见过母皇,母皇万安。” 女帝看了看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想到唯一一次母女之间闹的矛盾便是薛绍之死,虽然后来母女关系修复,但太平对她这个母亲的态度明显变得谨小慎微了很多,直到半个月前给她带来了一位男宠,两人之间似乎才放下芥蒂聊了不少话题。 “太平今日来找朕是有什么喜事?” 太平笑道:“确有一桩喜事,儿臣近日得了一幅墨宝,其间尽现人间百态,儿臣觉得此画足以与东晋名家顾恺之相比,故而想请母亲也来观一观。” “哦,那便拿出来瞧瞧吧!” 太平应了一声喏,便让两名宫女将慕容桓所画的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展开,呈现在女帝的面前。 当女帝目光触及,从头到尾看完之后,神色也由惊讶而逐渐转为阴沉。 上官婉儿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向女帝的神色。 殿中一时变得极其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可怕,连两名宫女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突地,女帝冷声问:“太平,此画是子城要你带来给朕看的吧?子城此刻就在你的公主府中,是吗?” “母亲——”太平立即跪了下来,“实不相瞒,几天前,子城确实是在儿臣的府中,但因武陵越带着内卫来儿臣的府上搜寻,子城怕连累到儿臣,又走了。” “他现在去了哪里?” “儿臣并不知晓,不过洛阳城中四处都是搜寻他们的千牛卫、金吾卫及洛阳差役,我想定然过不了多久能将他捉拿回来吧?只是……” “只是什么?” “子城曾对儿臣说过,谋逆一事,他无力自证,但若能在死之前,再为圣人做这一件事,那便死而无憾。 母皇曾经下旨轻徭薄赋,减轻劳役,这本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可却有人一面倡导着圣人的旨意,一边做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之事,这无疑是有损了圣人的仁德英明。 白马寺盘剥百姓甚久,其间僧侣不纳赋税,却还要抢夺他人田地,还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儿臣恳请母皇,给子城这一次机会,让他查清此事。” 在太平说完这番话后,女帝神情冷峻,殿中再次静默了许久,于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之中,两名宫女被女帝示意退了下去。 整个大殿之中,便只剩下女帝、太平与上官婉儿三人。 “太平,你可知朕为何允许来俊臣逮捕了这数十位朝中大臣入狱吗?” 太平不解。 女帝便道:“朕登基已有一载,但直到现在,朝中还是有一大半的人心向着李氏,朕不想杀人,但要诛心,要让那些随时准备选择拥立李唐的人自此歇了这份心思,你能明白么?” 太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在母亲的心中亦十分清楚,她亦相信如狄仁杰、萧慕宸这类的人不会谋反,但她却要利用来俊臣的恶名来制造这种恐怖的气氛,让那些对她还有二心的臣子们从此一心向着武氏。 “是,儿臣明白了!” 太平说完,就见女帝丢了一块令牌到她手中:“将这个交给子城,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喏!” “朕本欲在长安、洛阳两京之地各建一座大云寺,但却遭到了岑长倩这些朝臣们的反对,既然如此,三日之后,便去一趟白马寺,听听那些高僧们诵经吧!” 太平闻言,大喜:“喏!儿臣亦愿一同随往!” 第92章 欲反 三日后,武陵越依然没有查到萧慕宸与慕容桓的踪迹,哪怕她后来后知后觉,再次去了一趟太平公主府,并将整个正平坊乃至国子监都搜查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一个与萧慕宸相似的身影。 发丝检验过后,被证实没有任何用药物浸染的痕迹,相王府中也有一个叫萧安节的兵曹参军,萧安节也确有一子叫萧至忠,甚至她从相王府中弄到了一幅确实与萧慕宸长得极为相似的画像。 但武陵越仍旧不甘心,甚至预感萧慕宸也许就藏在她身边,只是她一直想不到他藏在哪里而已。 洛阳城中依旧是风声鹤唳,来俊臣手下的一帮以侯思止、李仁敬、康暐、卫遂忠为首的鹰犬亦时常策马于洛阳街道上,遇到不顺眼的可疑之人,随便一个理由便逮捕入狱。 自萧慕宸被密告谋反下狱之后,魏王便多次上奏让来俊臣取代萧慕宸御史中丞之职,虽然女帝还未给出明确的回应,但来俊臣的威势足以令百官噤若寒蝉,无一敢得罪。 女帝迟迟不肯下旨给狄仁杰等人定罪,武承嗣已然着急起来,再加上萧慕宸至今未查到踪迹,使之更加担忧白马寺地下钱庄的事情传到了圣人的耳中。 但鬼面人却是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即便是传到了圣人耳中,圣人也不敢将此事公诸于众,这座白马寺本就是她命薛怀义在此重新修建,白马寺的僧人所传诵的《大云经》也是为了证明她乃天命所授,正统所在。若是白马寺的名声臭了,岂不是对她的声誉也有极大的影响?” 说到这里,他语露出揶揄冷笑,“她那样的人,连自己亲姐姐、亲外甥女、亲兄弟、亲儿女都可以毫不留情的算计杀害,又岂会在意白马寺地下钱庄里那些贫民女子的性命?” 武承嗣当然知道女帝不在乎那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但谁知道现在国朝稳定之后,会不会卸磨杀驴,而且她最近对岑长倩、狄仁杰等人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无法看透了。 “还有萧慕宸,至今未找到下落,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威胁,我姑母从前就很器重他,来俊臣的这一次诬告,也只有他没有进推事院的诏狱,可见姑母还是想要留他一命的。如果他跑到姑母那里去告我的状……” “放心,他没有机会走到圣人的面前,你不是在紫微宫外所有道路上都有设下眼线埋伏么?” “但我就怕……细算起来,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似乎从周兴父子被杀开始,就一直陷入被动的局面,本想要以两个谢氏贱婢之死除掉慕容桓那个小丫头,却不想被她查出了邱神绩屠城邀功之事,之后又为了杀郭弘霸灭口,带走邱神绩,又被他们发现了白马寺的地下钱庄。 这一切似乎都与慕容桓这个贱婢有关,说她是灾星一点也不为过啊!本以为将她的身份告之圣人,圣人定会杀了她,没想到……” 言到此,武承嗣已是咬牙切齿的愤恨。 “你现在还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萧慕宸已经说过了,圣人验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上并无梅花印。既无梅花印,你想要以预言之事除掉她便再无可能。”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了,只是被一个小丫头算计至此,这心底难免会不是滋味。 却在这时,有下仆匆匆来报:“魏王,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了?”魏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下仆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忙跪下道: “圣人……圣人欲驾临白马寺。” 武承嗣登时脸色骇变,一手未扶稳差点栽倒下去。 “圣人驾临白马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让朝臣们知道?” “据说是微服私访。三日前,太平公主有私下入宫去见过圣人,两人在圣人的寝宫中聊了甚久,当时也只有上宫待诏在侧旁听,别无他人,也是今日圣人突然说要出宫去白马寺一趟,我们安插在圣人身边的细作这才传出消息。” 听到这里,武承嗣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一屁股坐到了椅上。 “不好,既然是今日才传出来的消息,那圣人现在是否已经……” “定是萧慕宸将白马寺的事情告知了太平,太平才会入宫去见圣人,早知如此,就该销毁地下钱庄里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将斥责的目光又投向了鬼面人,“都怪你,屡次阻拦于我……” 他话未完,男人便嗤笑起来。 “魏王就是这点不好,事情做得好的时候,你我就是兄弟,做得不好的时候,就全赖到我身上了,我不让你销毁便是等着这一天,既然那个女人想要微服私访于白马寺,你何不借此机会,让她将传位诏书给写了呢?” 武承嗣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要我逼宫造反?” “自古成王败寇,事成之后,谁造反还不是你说了算,而且你筹谋了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如这个女人一般问鼎帝位吗?” “你可以派一批暗卫,以相王李旦之名刺杀圣人,然后再亲自去救驾,将圣人请到白马寺的地下钱庄,彼时再叫一批归附于你的大臣们前来,迫使她写下传位诏书,如此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武承嗣听罢眼前一亮,旋即又有些畏首畏尾的踌躇起来。 “魏王,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还犹豫的话,那就等着圣人让那些酷吏将你关进推事院的诏狱了!” 他说完便要拂袖离去,武承嗣吓得面色惨白,登时心中没了主意,最终也只得横下心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办了!你赶紧去准备吧!” 男人笑了笑,这才退出了魏王的府邸,来到自己的住处。 …… 这是一座建在魏王府后面的一处废宅,经改建之后便成了一处困囚他的牢笼,这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就如同他这个人,自从二十年前“死”于流放途中,他几乎就成为了一个“厉鬼”一般的所在。 坐在镜台前,回首起往事,他亦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摘下了这个让他自卑又愤恨的鬼面具,看到铜镜中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丑陋面容,隐藏在他心中的仇恨更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咔嚓”一声,他陡地挥拳,击碎了镜面。 “这个仇,终于要报了。” 话音刚落,红线便在这时走了进来,似乎怕触怒到他,刚迈进一步,又迅速的退了出去。 这时,男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一般缠绕过来。 “既然来了,还出去干什么?” 红线被他一手提进了屋中。 “是找到那两个人了吗?” 红线颤抖着声音立即答道:“是,师傅,红线发现,有一个人似乎失踪很久了,红线以为,这个人定是被萧慕宸与慕容桓藏了起来。” “谁?” “苏家的三郎主苏宇。” 男人闻言这才放开了红线的脖颈,问:“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十日前,也就是萧慕宸被慕容桓劫出牢狱之后,苏宇去了一趟韶华院,就再也没有回过苏家,也没有去过药铺。” “很好,看来他们是从苏宇的脑子里探得了不少消息。”话说到这里后,男人的目光盯向了她,再问,“那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白马寺!近些日子以来,有好几位商人来到了我们白马寺的地下钱庄,虽然这些人都是事先与我们约定好联络之人,但也难保没有其他人混进来想要探密。红线注意到有一对来自西域的商人夫妇,行为举止与一般的商人不同,很有可能便是易过容的他们!” 男人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狰狞又得意的笑容。 “是么?还想要亲身入虎穴,到我地下钱庄里来探密啊,那就要做好把命留在这里的准备!” 第93章 收网:弑君 女帝驾临白马寺的消息虽然没有明着传开,但白马寺周边已然是一片暗潮涌动,薛怀义叫了一帮僧徒假意向一些香客们传授着《大云经》,所以圣驾到来时,寺庙之中已是诵唱声震天。 与此同时,白马寺的地下钱庄里亦是莺歌燕舞,喧嚣声声,数名商人来到此处。 红线亦带了几名暗卫来到这地下钱庄,按照鬼面人的要求,她需在此抓出藏匿于商人之中的“奸细”。 当那两名西域商人夫妇到来之时,红线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这两人了,男子俊俏,女子修长高挑且眉目清丽,那男子并没有如其他商人一般,见到这里的女人便露出一脸的淫邪饥渴模样,而是一脸的雀跃和好奇,仿佛是因为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表现得犹为兴奋,偶尔与身边的女子聊上几句,但他身边的女子就不那么兴奋了,时不时的递上一个鄙视眼神,甚至不惜给上几巴掌。 “不会说西域话,怎么办?”年轻男子凑到女子耳边低声道。 “脑子给门夹了,西域人就一定要说西域话,不会说,你就闭嘴,我说就行。” “好好好,就靠姐你了,我小命也系在你身上了。” 女子正襟危坐,男子不停的品茶吃点心,目光睃向四方。 二人听到场中谈及私盐的生意,聊到盐价又翻了多少倍,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盐,又卖了多少儿女到他们手中时,这一对西域商人夫妇的眼中明显的露出了愤怒。 红线在暗中监视着,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这一对夫妇终于起身,借着其他商人们携妓娱乐之时,走出大厅,在这座地下钱庄里四处闲逛了起来。 两人四处搜寻着,在寻遍了各个角落之后,终于找到一间关押着数名良家女子的密室,两人打开了密室之门,看到一个个瑟缩成一团的女子,尽皆露出了愤怒的怜惜之情。 “都出去,我带你们出去!”男子说道。 被关押的女孩子们起初还很茫然,但在这一对“夫妇”再三善意的劝导下,这才试图着爬起身,一个接一个的往外逃跑。 可就在她们即将要逃离此处时,红线带着数名持刀的黑衣男人拦在了她们面前。 看到红线手腕上的铃铛,男子立即便认出了她的身份,立时站出来,喝道:“你便是红线,你的故事我都听说了,你也是一个受害者,因为被卖到那个男人手中饱受摧残和利用,才成为了一名杀手,难道直到现在还要帮他助纣为虐继续残害其他女子吗?” 红线却是将目光饶有兴趣的投到他们二人脸上,有些惊讶道:“你们不是萧中丞与那个会吹笛入梦之术的小娘子?” 男子便得意的笑了起来: “哦?原来你是在等他们啊,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说罢,两人将头顶上伪装的假发给扯了下来,露出的两张脸却是卢十一郎与谢紫峨的脸。 红线笑了笑:“不,不失望,这样的游戏才更精彩,他们二人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能否告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到底藏身何处了,除了在太平公主府上短暂的呆了两日外。” 谢紫峨冷声接道:“很抱歉,也恕我们无可奉告!” 红线再度扬唇一笑:“没有关系,我也会让你们亲口告知我的!” 说罢,她便轻抬起了手腕,把玩着手中的铃铛,顿时,仿佛四周都在发出叮叮叮的声响,空灵而诡谲。 红线的人影也似变得模糊,如同鬼魅一般朝着他们二人走来。 卢十一郎怔了怔,立时扇了自己一巴掌,同时对身边的谢紫峨喝道: “将耳朵塞住,别看她,也别听这铃声!” 说着,已将准备好的两团柔絮塞到了耳中,并给谢紫峨也塞了两团到耳朵里。 “红线,我们不怕你的催眠术,今日我们既然敢来此,就没想过空手而归,你若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就站在我们这一边,揭露白马寺里的罪行,放这些女子走!” “哦,原来二位是想做救美的英雄啊!那我便成全你们好了!” 红线笑说着,举着手中铃铛对身后的一批黑衣人示意,那群黑衣人便凶神恶煞的持刀向他们二人袭杀了过来。 一场恶战上演,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大批身着玄色内卫服的官兵悄然涌入了这座地下钱庄之中,并迅速的将里面的商人、赌徒尽皆包围了起来。 …… 与此同时,女帝的銮驾刚到达白马寺,便遇到了一群黑衣蒙面人的袭击,偌大的佛寺中立时掀起一阵刀光剑影,但这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武承嗣便亲率了一些千牛卫来救驾,将这些黑衣人尽数斩杀于刀下。 “臣救驾来迟,请姑母恕罪!” 一身官服的武承嗣跪在銮驾前,言辞激荡近乎流泪的说道。 女帝打开了轿帘,但并没有看向武承嗣,而是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望向了宝塔高耸,殿阁峥嵘的白马寺。 白马寺有五座大殿,东西侧又有钟、鼓楼,斋堂、客堂,禅堂、藏经阁、法宝阁等附属建筑,将这座宏伟的塔寺更衬得更加庄严肃穆。 对这座白马寺,她亦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不仅令薛怀义重修寺庙,领三千佛僧传诵《大云经》,养着这些僧人的同时也给予了他们太多的俸禄与特权。 但现在这一切似乎又变了味。 女帝正感慨时过境迁之时,薛怀义亦带着数十名僧众跪伏在了她面前。 “不知陛下驾临,还请陛下恕罪!不过,既然陛下已来此白马寺,臣有一物想要献给陛下!” 女帝看了薛怀义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但就是这一眼,便让薛怀义心花怒放,精神百倍,忙道:“请圣人驾临天王殿!” 女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那便去吧!” 薛怀义大喜:“喏!” 一行佛僧随着女帝浩浩荡荡来到广阔而庄严的天王殿中,就见一声机关扭动的声响,一尊金刚佛像从大殿之中冉冉升起,再加上四周同时响起的唱诵之声,使得这一幕有如奇迹一般既庄严又壮丽。 “圣人,臣为圣人准备的这个礼物如何?”薛怀义一脸期盼的问道,“臣还为陛下画了二百尺的大佛,是臣用膝盖之血染就而成,还请圣人一观!” 说罢,薛怀义又命两个佛僧将一张长长的染血佛像在殿中展开来。 女帝看了一眼这幅佛像,仍是没有任何喜色的淡然一笑。 薛怀义便知他再也挽不回这老太婆的心了,自太平公主进献张昌宗以来,女帝便再也没有诏见过他,对他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冷淡。 因为内心的不甘与愤怒,薛怀义干脆收敛起了脸上谄媚的笑容,令数百佛僧围在了天王殿外,同时武承嗣所带来的千牛卫也肃然持刀立于殿中两侧。 “既然如此,陛下,您退位让贤吧?” 女帝忽地扑哧一声笑,肃容厉声道:“所以,你们今日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来逼朕退位让贤?你们是想造反么?” “姑母,想要刺杀您,想要恢复李唐社稷的不是我们,是您的儿子相王李旦,适才那些行刺您的人我已经让人查明身份了,正是相王府中的府兵。” “哼,相王连府邸都不敢出,又怎会知道朕今日会来此白马寺,又如此寻准时机的来刺杀朕?” “姑母,不是还有太平么?太平与相王之前兄妹感情亲厚,又焉知你微服出巡于白马寺的消息不是她告知相王的?” “所以,朕微出巡于白马寺的消息,又是谁告知你的?” 武承嗣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殿中突地一道声音传来:“还跟她废这么多话干什么?杀了她,再将弑君之罪推到相王身上不就行了吗?” 随着这道暗哑的声线传来,一道黑影闪电般的从殿堂后方冲到了最前面,甚至手中一支弩箭已然射向了殿中的女帝。 “咔嚓”一声,电光石火间,又有另一道剑光劈来,斩落了这支箭矢。 武承嗣面色一变,就见武陵越带着一众内卫冲进了天王殿,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倩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退了鬼面人,站到了女帝的面前。 “你是谁?” 被击退的男人不禁问。 站在女帝面前的少女扯下了脸上蒙面的面巾,露出的一张令他极为惊讶的脸。 “慕容桓!” 第94章 收网:谁更棋高一筹 “慕容桓?” 在看清这张清丽研媚不失凛然之气的面容时,武陵越也惊呼出了声。 “你一直藏身于白马寺?”她不禁问,“这不可能,这里守卫森严,你如何能混进来,而且无论是内卫还是金吾卫都在四处寻找你们?” “你在这里,那萧慕宸呢?他在哪儿?” 问到最后一句时,武陵越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很多,这昭示着她内心有不小的波动。 对萧慕宸到底是恨意更多,还是爱意更多,慕容桓也不想了解,只道: “人的思维定势,总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罢,她拍手示意,一个身着浅绯色官服腰系金带的中年男人被两名江湖人士押进了天王殿,并令其跪到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半年之前提拔上来的户部郎中王成义。 男人哭丧着脸,一见到女帝,便扑倒在其脚下,不停的求饶道:“圣人饶命!圣人饶命!臣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人威逼利用才不得已做了这些肮脏事,还请圣人恕罪!” “王爱卿此话是何意啊?” 看清王成义的面容之后,武承嗣与鬼面人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个王成义早已背叛他们落到了这个贱婢手中,那么这些日子以来与他们一直保持联系的王成义又是谁? 这时,慕容桓又从袖中拿出了几封信件,转向女帝道:“圣人,民女手中有一些王大人与魏王之间的来信,请圣人过目!” 女帝点了点头,示意上官婉儿将慕容桓手中的密信取了过去。 武承嗣这才恍然大悟:“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与我们密信来往的人其实是你,你一直藏在王成义的家中?” “是!”慕容桓答道,“魏王总算答对了一句话。” 武承嗣气得面容扭曲,恨得牙痒痒,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将这贱婢视为猎物一般的搜捕,满以为迟早会落到他手中,却不想她竟然以猎人的姿态一直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女帝看完信件之后,不出所料的蹙紧了眉头,那股在帝位之上所练就出来的威压气势便不由自主的便散发了出来。 “魏王,薛怀义,这些年来,你们都在白马寺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啊?地下钱庄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武承嗣登时汗流浃背,答道:“不过就是一些普通的生意买卖而已!” “普通的生意买卖,会将一些无辜的女子关押在此处供人消遣吗?” “姑母,那是薛将军用钱买来的贫民女子,不是抢来的……” 女帝一声冷笑。 “都是贫民女子,那张虔勖大将军之妻王氏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你们买这些贫民女子来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声厉问吓得武承嗣浑身哆嗦,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来。 却在这时,他身边的黑衣人竟然拉住了他,冷声道:“魏王,你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这座白马寺里全是你的人,你怕这个老太婆干什么?她也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已。你忘了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了吗?” 武承嗣似乎这才想起来将女帝请进这座天王殿的目的。 对对!我怕她干什么? 她是微服出巡,身边并无禁军跟随,而这座白马寺里数百武僧皆是我的人,我还有千牛卫以及暗卫! 我不怕她! 念及此,武承嗣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紧张的紧绪,仰起首来,忽地冷诮的说道:“姑母,侄儿做这些不也为了您吗?” “为了朕?”女帝亦诮笑了一声,“说说看,你如何是为了朕?” 武承嗣整肃了面容,回道:“侄儿记得姑母曾经说过苏绰的一句话,任用贪官培植死党,铲除贪官消除异己,诛杀贪官平息民愤,没收贪腐充实国库,这是千古以来的帝王权术。 侄儿是做了一些贬卖私盐的买卖,也举荐了一些贪官,那不还是为了给我大周的国库充盈钱粮,以备战时之需吗? 姑母,这座白马寺里收到的所有银钱,您都可以收缴于国库里去。 不过,姑母您是不是应该写下诏书,将皇位传到侄儿手中了?这样您所辛苦所创造的大周才不致于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史官也不会骂您牝鸡司晨、得位不正,武家的子孙也才能永保下去,难道不是吗?” 女帝闻言,面色微霁,竟然真的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而鬼面人似乎并不想再浪费时间,喝了一句:“你还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杀了她,一切就是你的了!” 说罢,竟是喝令一众千牛卫向女帝的方向攻去。 武陵越神色一变,此时此刻,她竟不知自己是该站在女帝这边,还是站在自己父亲这一边。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殿外再次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一众军队包围在了大殿之外。 与此同时,一道清润的声线传来:“好一番慷慨激昴的说辞,竟能将贪贿腐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提高盐价,私吞粮饷,受苦的皆是黎明百姓,而民才是社稷之根本!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圣人以仁恕治国,减赋税,除劳役,令民修养生息,就是想要创造一个盛世太平,令大周一直延续辉煌下去,可你却利用白马寺的清名,行污秽害民之事,这难道不是在损毁圣人的英名吗?” 听到这声音,武陵越倏然回头,寻声望了去,就见果然是戴着白玉面具并身着一身内卫府特制玄衣的萧慕宸走了进来。 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 李多祚的出现令得武承嗣与鬼面人终于大变了神色,暗叹不妙的惶恐起来。 而看到一头乌发的萧慕宸,武陵越的神情中顿时溢出了复杂难言之光,似恍然又似不可置信,才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唇出声:“萧慕宸,真的是你?那日在公主府上的那个人也是你,是么?” “不错,萧至忠就是我,是公主给了我这个身份!” 说着,他取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看向武陵越。 “那我找你的这段时间,你到底藏在哪里?” “内卫府!” “你的头发……” “阿桓给我治好了。” 说这句话时,萧慕宸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眸光清隽而朗彻,带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竟是这般的温柔。 武陵越顿觉心口好似再次被刺痛了一般。 “所以你竟然一直就藏在我身边吗?” “是,武陵越,你现在还觉得你父亲的所为是正确的吗?” 他说罢,再次挥手,有数名女子在谢紫峨的带领下进入大殿,跪在了女帝面前。 这些女子皆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又满含惊惧,甚至她们裸露的肌肤上全是鞭打的伤痕。 “因为盐价上涨,百姓们买不起盐而卖儿卖女,这些女子便成了被视为货物买卖的牺牲品,这又是她们该承受的命运吗?” 武陵越看了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女子,陡然向后退了一步,心中亦骤然升起了无尽的罪恶之感,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萧慕宸时,萧慕宸却已移开视线,向女帝跪了下来。 “臣萧慕宸已奉诏查清白马寺一案,这是卷宗,还请圣人过目!” 第95章 揭露他的身份 奉诏查案? 听到这四个字时,无论是武陵越还是武承嗣、鬼面人尽皆吃惊的将目光投向了女帝。 这时,太平也匆匆的走进了这座天王殿,先是看了萧慕宸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旋即向女帝施礼: “儿臣已传信给了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想必张将军很快也会赶来,母皇没事吧?” 听到张虔勖之名,薛怀义神色很快一变,武承嗣更是面色惨白,暗悔不该听鬼面人之言。 这时的女帝已站起了身来,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向殿中走了一步,又看向殿中的诸人,正色道:“不错,是朕让子城设了这一局,目的就是为了查清白马寺里的这些旧案。” “早在来俊臣将子城带到宣政殿见朕的时候,朕看到那封指证他谋反的密信字迹,便已知此信并非子城所写。” “同时,子城也在这封信上给朕留下了一些信息。” 说着,她命上官婉儿再次拿来了那封信件,就见那封信件的背面写着“永淳二年,军饷失窃,另有隐情”这十二个字,这几个字力透纸背,又不失隽秀之美,这才是真正的萧慕宸的字迹。 看到这一幕,鬼面人有些愕然的傻了眼。 “什么意思?难道红线藏在你萧府中的密信,也早就被你发现了么?” 萧慕宸便看向了鬼面人,答道:“不错,我们既然能窥见红线的梦境,又岂会不知她将真正的密信放在了哪里?你们想要以一封假的密信来引开我们的注意力,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可笑了?” 提到窥见梦境这几个字,鬼面人有些自嘲的苦笑了起来:是了,这催眠窥梦之术,本就是他偷学师傅的本领,师傅原本不愿意教他,怕他走上邪道,但他还是偷偷的学会了,而即便他学会了,也依然不如他那个师兄,如今就连他所教的弟子都更胜他一筹。 “原来如此,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是你们一直在演戏骗我?” 他恍悟又揶揄的笑道。 萧慕宸仍旧正色道:“永淳二年的那一批军饷被劫,是你与魏王所为吧?” “还有永淳元年的那一场饥荒,朝廷发往山南州的振灾粮食运到灾民手中时,便已所剩无几,那一年无数的百姓因为无粟米充饥而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那些粮食也是你们一层一层的剥削,收刮进了自己的粮仓,不是吗?” 这句话,他不仅是问魏王,问鬼面人,也是问王成义,还有一些从地下钱庄里押出来的官员、商人。 看到这些被押送出来的官员、商人,武承嗣与鬼面人的神情再度大变。 王成义已是吓得泣不成声,连连磕头。 武承嗣却是厉声喝道:“萧慕宸,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没有证据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说,我说的就是大理寺所留下的这些卷宗。” 萧慕宸说罢,已让手下的内卫搬来了一箱卷宗,“这些卷宗里记载的都是那两年所发生的事情,而那两年因为粮价上涨、饥荒、赈灾粮食被官员贪污,送往边境的军饷被劫,成千上万的百姓因此而丧命,还有那些在边境作战的将士们,因军饷迟迟未送到,粮食短缺,吃不饱穿不暖,与吐番的一战败得惨烈,死伤无数。” “这些事情,你们真的能忘得了吗?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王成义更加羞愧的伏首。 “还有你们,将这些无辜的女子视为玩物,可有想过你们自己也有家人,也有姐妹,女儿,倘若有遭一日,你们的家人遭此劫难,你们又会作何感想?” “萧慕宸——”武承嗣蓦地一声打断,“别再血口喷人,你说这些事情,有人证吗,仅凭你拿的这些卷宗出来,就能将脏水全泼到我们身上了吗?” “我当然有人证!这些无辜的女子,这座白马寺里的所有佛僧、还有你们所谓的地下钱庄里的所有人,皆是人证!” 萧慕宸说到这里,转向了鬼面人: “还有你贺兰敏之! 你偷窃军饷,与那些官员勾结剥夺赈灾粮食,逼使那些贫民百姓卖儿卖女,又将这些年幼的孩子们买来进行惨无人道的残酷训练,最终选出优胜者作为你杀人以及窃取世家豪强隐私的工具,做下这些天理难容的恶事,你难道不怕遭天遣吗?” 当贺兰敏之这个名字被再度提起时,殿中顿时响起一阵骇然的惊叹之声。 女帝也骤然变了脸色,面上如阴云密布。 武陵越亦是神情波动,看向了鬼面人。 “贺兰敏之?你是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不是在二十年前就于流放途中用马缰自缢而死了吗?” 虽说是自缢而亡,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定是圣人的意思,是圣人派人去秘密处决了他。 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本该已经是个死人! 在众人的惶惑骇异甚至是忧惧声中,贺兰敏之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陡地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狰狞着的脸,恶狠狠的看向女帝。 “萧慕宸,你口口声声说我做的这些事情天理难容,那么她呢?这个女人所做的事情就不该遭到天遣吗?” 贺兰敏之说着,指向了女帝。 “她为了独占高宗皇帝的宠爱,以骨醉这等残酷的刑罚诛杀王皇后与萧淑妃,我母亲与妹妹是因她的要求才来到洛阳,可她却因为她们二人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就毫不留情的杀了她们。” “还有我,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凭什么要抹杀掉我的一切?就为了她自己的名声?” “她为了稳固她的帝位,利用酷吏杀了多少人,你们难道心里没有数吗?” 说到这里,贺兰敏之又看向了萧慕宸。 “就是你们萧家,不也是死于酷吏之手吗?” “还有你上官婉儿!当年高宗皇帝自己想要废后,你父亲不过是应了高宗皇帝之意拟下诏书而已,她便杀了你们上官家满门,你难道心里就没有恨吗?” 上官婉儿脸色大变,微有些惶恐的看向了女帝,垂首道:“圣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又岂会心中有恨?” “哈哈哈……说的真好啊!一句知遇之恩,就能让你们忘了灭门之仇,可真是忠心感于天地啊!” “就因为她现在是皇帝,所以她所做的一切就对的吗?我做的这一切是十恶不赦,她做的那些事情难道就不是恶了吗?” “你说那些贫民女子的命也是命,她们何其无辜,那我呢?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指向自己的脸,厉声反问,“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 第96章 红线的背叛,最终对决 贺兰敏之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仿若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而女帝的沉默更是令这座大殿之中的人诚惶诚恐起来。 “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自古以来的儒家教义,贺兰敏之,你贪污受贿在先,又曾玷污长安城中无数女子在后,圣人将你发配流放,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报应惩罚! “你不甘心,却还要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又强加于他人身上,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以凌虐这些女子来发泄你心中的仇恨,你的所作所为已是罪大恶极,你有何无辜?” 大殿之中便连李多祚将军亦义愤填鹰的指责道。 “圣人,臣恳请就地诛杀此人!” 此刻女帝眸中隐忍的怒气也似到了极致。 “李将军,拿下他!”她终于也下令道。 而贺兰敏之却是一拂袖,扣着武承嗣的脖颈倏然退到了一边,也便是这刹那间,殿中似有一阵强烈的劲风掠过,使得一众人尽皆骇惧的打了个寒战,又在这时,殿中响起他森然的大笑: “哈哈哈……想要诛杀我,就凭你们这些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武承嗣有些猝不及防,万未想到这个男人临到最后关头,竟然还将矛指向自己人。 “贺兰敏之,你要干什么?”他惊恐的叫道。 “干什么?魏王,你太懦弱了,若不是你的优柔寡断,我们早就成功了,你却迟迟不肯下手杀了这个女人,才让他们有机可趁!” 他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又转向萧慕宸: “你们只知这白马寺的地下钱庄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可知我早已在这下面埋好了火药,很好,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那便与我一同陪葬,黄泉路上也甚是热闹,你们觉得如何啊?” 听到火药二字,殿中再次响起一阵阵惊惧的喧嚣,已有数人甚至包括武承嗣带来的千牛卫、白马寺的武僧都急急的朝着殿外奔去。 武承嗣更是吓得惊惶失色,厉喝道: “贺兰敏之,你疯了!” 武陵越亦担忧的望向了自己的父亲。 此时此刻,已然顾不得谁对谁错,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在做出第一反应的选择。 那就是逃亡! “看,这就是人性!所以,萧慕宸,你摆这些证据有用吗?你查出了白马寺地下钱庄里所做的一切又如何?” “你想要为这些无辜的女子讨回公道,甚至想要为那些饿死的灾民、战亡的将士们讨回公道,你费尽心思的布局撒网,做了这一切又能换来什么呢?” “生死面前,没有人会在意你所说的这一切,人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求生!为了生,什么忠孝仁义、感情皆可抛弃!” “谁会在意你?谁会在意你所做的一切?” 他一声盖过一声的揶揄嘲弄,说完之后,又似大快人心一般看着殿中一群噤若寒蝉又呆若木鸡之人。 他蓦地将手朝女帝一指: “倘若你们谁能杀了武曌这个女人,也许我会改变主意,让他生!” 这一句话又令得大殿之中的人一阵躁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在众人的心中蔓延。 有的人似乎已经开始思量着作出选择。 武承嗣却是大叫着:“你真的疯了!快放开我!放开我!”想要逃出天王殿。 贺兰敏之似乎窥见了他的心思,冷笑道:“逃出这座大殿也没有用,你应该知道这个白马寺下面就是我们所共同创造的地下钱庄,是这洛阳城中最大的洞天福地。只要火药一点燃,这整座白马寺都会跟着一起消失。” “父亲,你到底和这个疯子一起做了什么?” 这时的武陵越已忍不住痛心疾首的大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已处在绝望的惊慌之中,但贺兰敏之却发现萧慕宸的面色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般从容,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为什么不怕?”他问。 “我为什么要怕?” 就在这时,殿中突地响起了一阵笛声,笛声清越,如泉水叮咚,涓涓细流一般淌过,渐渐便抚平了人内心的恐惧。 一道清泠的声线在众人耳边响起。 “大家都不要害怕,若真有火药,或者说,他真的想要毁了这座白马寺以及地下钱庄,你们也活不到现在了。” “他是在恐吓你们,想要借你们的手弑君!” 弑君二字顿时令众人惊醒,猛打了一个寒战。 贺兰敏之脸色骤变,寻着这道声线看向了正向这边走来,且与萧慕宸并肩而立的少女。 慕容桓! 又是这个贱婢! “你还想对我使用催眠术吗?”贺兰敏之冷笑,“论起这催眠入梦之术来,我可是你的师叔,所以你休想用此话来蛊惑欺骗我!” “我没有蛊惑,也没有欺骗,你看看她是谁?” 在慕容桓的素手指引下,贺兰敏之看到一个红衣的女人走进了大殿。 这个女人柳眉细目,如同一只狡黠妖艳的狐狸一般,双目含情,有时又露出几许楚楚可怜。 这个女人正是他的好徒儿红线。 “师傅,很抱歉,这次我没听你的话,我让他们睡了,所有的人在我的铃声催眠之下,都睡着了!” “那些被你买来的女子,我也放走了!” “哦,我还杀了两条最忠心于你的狗!现在你手下几乎没有什么愿意效忠于你的人了。” 她说罢,看着贺兰敏之脸上一分分变得惶惑不可置信的表情,似极为畅快得意的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师傅,这个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啊?” 在她的笑声中,贺兰敏之似乎看到他原本埋伏在地下钱庄里的所有杀手都已沉睡过去,那些埋伏好的火药,也被尽数撤走。 与此同时,卢十一郎也带着一批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卢十一郎手中押着的正是他下令点燃火药的下属,亦是他贺兰家最忠于他的老仆。 老仆见到他立时跪倒在地,含泪道:“郎君,对不起,奴失败了!没有来得及按你的吩咐点燃火药,但是郎君,贺兰氏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若是能活着……” 听到这句话,贺兰敏之一颗心如坠冰窖,才是真正的感受到大势已去。 他陡地放开武承嗣,又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到红线身上,一掌向红线的胸口上击了过去。 “贱人,你竟敢背叛我?” 而红线却不闪不躲,倏然从袖中吐出一把短刃,在迎上贺兰敏之一掌时,同时一把短刃向贺兰敏之的胸口上刺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兔起鹳落间,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红线与贺兰敏之同时倒在了地上。 一个胸口冒着鲜血,一个口中吐着鲜血。 红线挣扎着起身,看着这个终于被她一刀击中胸口的男人,大笑道: “呵呵呵……我的一切都被你给毁了,难道你还指望着我能对你忠心不二吗?” 她一边笑着,一边似解脱了一般,眼中涌出泪水,如释重负般喃喃重复道:“我给你们报仇了,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 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曾经心中也有爱与念,却因为这个男人,她心中所有的善都被剥夺而去。 她好恨啊! 恨他让她双手沾满鲜血,恨他逼迫她杀了太多她根本不想杀的人。 …… 此时此刻,殿中诸人在看到贺兰敏之倒下后,如获新生一般的狂喜,喧嚣声再次响彻大殿,武承嗣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惧,立即整肃了仪容,灵机一动大喊道:“除逆贼,救陛下!” 一边叫着,一边拔了身边一名千牛卫手中的剑就要朝贺兰敏之再次斩下去,却被突地闪身过来的慕容桓弹开了剑身。 “他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话问!” 第97章 关于师傅的秘密 “你有什么可问的?是他要杀圣人,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武承嗣一时竟似语无伦次起来,满眼都写满了惊惶恐惧。 “魏王这么着急的想要杀了他,是打算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死人身上,再次将自己摘出来,是吗?” 武承嗣倏地一下回头,看向了萧慕宸。 “萧慕宸,你住嘴,莫要再污蔑我!”他大喝道,“你非要逼死我不可吗?” “不是我在逼魏王,而是魏王你在逼迫朝中所有人,你为了自己当太子,唆使这洛阳城中的无赖小人以及自己的党羽在铜匦之中递交告密信,又令来俊臣酷刑逼供,诬陷狄相、岑相等人谋反,无数人曾经因你的一纸诬告冤死于狱中,你的所做所为,又与贺兰敏之有何区别?” “你简直血口喷人!”魏王气得鼻头冒烟,“你凭什么说我是诬告,而就算是诬告,那也是来俊臣这个酷吏诬告,与我何干?” “所以魏王,你是承认了那些举报狄相等人谋反的密信,就是诬告,是吗?” “你——” 萧慕宸不再理会魏王的气急攻心,转向了女帝,施礼道:“臣恳请圣人重新彻查此案,臣亦找到了一些投递密信诬告狄相等人的人证,望陛下能将此案交于三司公正审理,如此,也不会冤枉了魏王!” 三司会审啊! 众人惊叹,魏王毕竟是女帝的侄儿,女帝会同意吗? 这时连李多祚也跪了下来,请求道:“臣亦恳请圣人交由三司共审,此案涉及甚广,不仅关系到黎民百姓,也关系到边境的将士,更关系到我大周的江山社稷,请圣人彻查此案还天下一个公道!” 女帝的神情还是意味不明。 已然在垂死边缘的贺兰敏之却是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有人不禁问。 “我在笑你们太天真,帝王之心……什么是帝王之心啊?在她眼里,你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她利用的棋子而已,当棋子无用之时,也就到了卸磨杀驴,抛弃灭口的时候,就如同我现在一般!” 这句话终于令女帝柳眉倒竖,大怒起来。 “李将军,将魏王与贺兰敏之都拿下,送进推事院的诏狱!” 说罢,又转向了身旁的上官婉儿。 “婉儿,给朕拟旨,白马寺一案,交由三司共审,不管是魏王还是薛将军,所有涉嫌贪贿赈灾钱粮、私吞军饷以及欺压良民之人,一经查明,皆依法惩处,朕绝不姑息!” “喏!” 听到女帝的这一句后,慕容桓与萧慕宸尽皆放松下来。 “姑母!” 武承嗣一声大叫,身子一软差点摔倒下去。 女帝没有再瞧他,而是将目光再度投向了白马寺里的一众佛僧。 “你们欲作何解释啊?” 在李多祚所带领来的一众禁军包围下,那些佛僧也尽皆惶恐的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我等皆受薛怀义的欺骗蒙蔽,并不知地下钱庄里所行何事,还请陛下明察,还我佛寺清白!” “哼,事情未揭露之前,你们共享着荣华富贵,而一旦事情败露,就都只会推卸责任。” “此事朕已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朕只待一个结果,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朕乏了,这里便交由李将军与萧中丞处理,婉儿,太平,随朕先回宫!” “喏!” 正巧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带着一众禁军赶来,紧接着,便簇拥着女帝的銮驾离开白马寺,行往紫微宫。 …… 而白马寺内,慕容桓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胸前还在冒着鲜血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的贺兰敏之身上。 趁着他还留着口气在,慕容桓急问:“萧慕宸身上的冰蚕寒毒可是你所下,你到底用了哪些毒虫毒液所练制而成?快告诉我!” 贺兰敏之无声的笑了笑道:“小丫头,你很紧张他吗?是爱上他了吗?” 他语气中透着戏谑,甚至有几分得意。 慕容桓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听他道: “如果我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解了他身上的冰蚕寒毒,但就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你可愿意?” “你说!” “来,我悄悄的告诉你!” 当慕容桓将信将疑的将耳朵凑近他时,萧慕宸紧张的唤了声:“阿桓,别听他的,别靠近他!” 但慕容桓并未听劝,在看清了贺兰敏之的唇语之时,她也微微变了神色。 这时,萧慕宸也来到了贺兰敏之的身边,厉声问:“你为何会称呼我师傅为师兄?还有你为什么会如此恨我父亲?那封举报我祖父、父亲谋反的密信是不是也是出自于你的手笔?” 贺兰敏之笑了笑,道:“是我又如何?萧慕宸,你可知为什么女帝杀了你们萧家满门,却独独留你活到现在?” “还有你的师傅,或者说是你们的师傅,你们当真以为他就是一个好人吗?” 说到这里,贺兰敏之发出一声揶揄而凄厉的大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他为什么要救你啊?”问了萧慕宸一句后,他又转向慕容桓,“又为什么要收你这样一个徒弟,对你们二人倾囊相授,其实他对你们的好,不过是因为他内心愧疚想要补偿罢了,一个想要改写所有人命运的人,又岂会在意一两个人的生死?而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什么意思?” 萧慕宸有些不安的问。 贺兰敏之望了他一眼,发出一缕意味不明的得意笑声,只道了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萧慕宸,我死之后,你永远都找不到你萧家灭门的真相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再受锥心之苦,哈哈哈……” “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慕宸还要逼问,却见他口中再度涌出鲜血,竟是双目涣散,渐渐失去神采,人也委顿了下去。 “罢了,他已经死了!” 慕容桓说道,红线的一刀已然刺破了他的心脏,这一刀足以让他丧命。 而此时的红线也已奄奄一息。 卢十一郎急忙赶到了红线身边,将她扶起,问:“邱神绩此人现在何处?还有,你不能死,这白马寺里所有的案件,都需要你来作人证。” “快!快请大夫来!” 在卢十一郎慌乱的叫声中,慕容桓来到了红线的身边。 看到慕容桓与萧慕宸二人,红线的眸中突现出一抹极为倾羡的神采,叹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亲情、友情还有那昙花一现所谓的爱情,可看到你们,却依旧会心生羡慕。 师傅总说,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连狗都知道忠诚,唯有人会背叛,可是人若无情,还真的是人么?” “慕容桓,我好羡慕你啊,你遇到了一位好的师傅……还有一个好的郎君。” “你别说了!”慕容桓制止了红线接下来的话,将一粒药丸塞到了她的口中,“这个可以暂时保你的命,先撑住。” “我如此待你们,你还救我?” 红线似不可置信,眼中再度溢出一缕光亮来。 “我们需要你为人证,来揭露那些人的罪行!” 第98章 提亲 白马寺一案很快便在洛阳城中掀起了不少的轰动,女帝也即刻下旨,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审此案,但由于魏王牵扯其中,许多司法官员竟然选择了回避,不敢接此案。 但好在红线应了慕容桓所求,于公堂作证,承认了邱神绩失踪之事乃是她与大理寺刘司直共谋所为,卢凌终于无罪释放,从推事院中走了出来。 卢十一郎大喜,在推事院门口迎接卢凌的一刻,看到昔日骄矜清贵的公子哥儿身上血迹斑斑,变得十分狼狈憔悴,不禁眼中一酸,心里将来俊臣这个酷吏骂了千百遍。 两人回到大理寺后,很快又接到了朝廷的圣旨,令卢凌来担任大理寺的主审官,主审白马寺一案。 开堂公审的第一天,谢紫峨便将苏宇带上了公堂,并将苏宇与朝中一些官员进行私下交易的账本也拿了出来。 被关在密室之中许久不见天日的苏宇,早已在久等无望的折磨中失了理性,这会儿看到账本,顿时便吓破了胆,一股脑的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供了出来。 一本账本顿时又牵扯出数名朝中官员,或称之为魏王的党羽。 这些官员以张嘉福、王成义为首也一个个被“请”进了公堂对证。 紧接着,苏宇又将邱氏的死,以及受来俊臣的威胁,曾经带领一群市井无赖之徒向铜匦之中递交诬告信,并与贪官污吏勾结等事情全数招供了出来。 公堂之上顿时喧嚣一片,成为了狗咬狗的热闹现场,而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们已是骂声一片。 “真没想到这个苏三郎主竟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不仅杀了自己的妻子,还与贪官污吏勾结,诬告忠臣,真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是啊!这些贪官污吏不仅贪污赈灾的粮食,连军饷都敢私吞,又逼使那些受灾的百姓卖儿卖女,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大理寺外顿时群情激愤,紧接着又有无数的洛阳百姓围到大理寺外,请求官府对这些贪官污吏们严惩。 这件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女帝的耳中,原本在白马寺中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后,女帝便已是心有余悸,而群情的激愤也让她不得不做出更倾向于民心的选择。 故而没过多久,以狄仁杰为首的一干大臣们便从推事院里放了出来,来俊臣因诬告之罪本应下狱判处死刑,但女帝念他之前侦察有功,竟赦免了他的死刑,仅贬为庶民。 反而是狄仁杰等朝中重臣虽逃过死劫,却被尽数贬为地方官员,而刚入阁拜相不久的狄仁杰也被贬为了彭泽县令。 听到这一消息的慕容桓心中并不是很好受,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也仅挽救了这些朝臣们的性命,却依然还是未能逃过女帝的忌惮而遭贬。 萧慕宸便安慰她道:“能保住性命便已是很难得了,阿桓,这一次我们都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若是没有她对红线催眠,窥其梦境,便无法先预知此事,也就没有后面的布署安排,尤其是她还亲自闯进地牢,救了他的命。 每忆及此事,萧慕宸都觉心中有股暖意,又愧责心痛。 他再次拿起了慕容桓受伤的那只手来看,而慕容桓却似陷入了一种难解的困境之中。 贺兰敏之的临终之言总是在她脑海里回旋,她很难将师傅这个人与贺兰敏之口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师傅当真是因为心中有愧才对他们好的么? 还有萧慕宸身上的冰蚕之毒…… 刚念及此处时,萧慕宸便问:“对了,你问到我身上的毒时,贺兰敏之在你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 因贺兰敏之说过要付出一点代价,他并不希望慕容桓为了救治他付出任何代价,便道:“你别信他的,他恨我萧家入骨,是不会将真正的解毒之法告诉我们的。” 慕容桓一笑,答道:“我知道,但我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判断他所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说到这里,她忽然认真的看向他道,“萧慕宸,你说过此事之后,你会到我家去提亲,可是真的?” 萧慕宸心中一喜:“当然是真的,我现在就去苏家提亲!” 慕容桓点头道:“好!” 而苏家因苏宇之事已经再一次被阴云笼罩,整个府上可谓凄凄惨惨凄凄,苏老夫人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哭着哭着,又将这一次的不幸再次怪到了慕容桓身上。 苏庆亦是后知后觉的恍然明白,那一日为什么阿桓要让他与三弟分宗,以免受他牵连。 “我们苏家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自那丫头回来后,这不幸之事便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这次是三弟犯了错,是他杀了邱氏,他还帮着来俊臣召集无赖之徒诬告狄相等朝中重臣,母亲,你当初将二弟留下来的药铺交到他手中后,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不仅犯了错,还犯下重罪了,您一向惯着他,这一次我们整个苏家都要跟着他一起下狱了。” 这一句话终于让苏老夫人哭声骤止,有些清醒了过来。 萧慕宸便是在这个时候,携着慕容桓一起来到了苏家,听到苏老夫人的一番言辞,心中也腾起了无尽的怒火。 最终,他只将苏庆约了出来见面,并要求苏庆将慕容桓的庚帖交给他。 “原本我不想来麻烦苏县侯,但阿桓不能没有一个身份,所以还请县侯将她的庚帖给我,以免苏老夫人又为了你们苏家,做出什么出卖孙女之事来!” 苏庆听明白了意思,这是怕他母亲脑子一热,将阿桓的庚帖交到崔家,让阿桓做崔九郎的妾室。 苏庆心中有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是我们苏家对不起阿桓,以后希望萧中丞能好好待她。” 说罢,他竟向萧慕宸跪了下来:“这次,不管我们苏家能不能逃过一劫,阿桓以后都拜托你了。” 萧慕宸将他拉了起来,苏庆便不再犹豫,将已然写好的慕容桓的庚帖交到了萧慕宸手中。 “说起来,这庚帖还是她父亲所写,一直交由我保管着,二弟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希望她长大后能嫁一位好郎君,也是二弟心中所愿。” “县侯放心,苏三郎主的事情不会牵连到苏家,但苏家定要将他所经营的所有药铺尽皆关闭,并交还到阿桓手中。” 苏庆听罢大喜,几乎感激涕零:“我知道,此事我一定处理好,请萧中丞放心,我会将二弟留下来的所有资产都给阿桓,作为她的嫁妆。” …… 拿到庚帖后,慕容桓便与萧莫宸再次回到了萧家,萧府的封条已拆,里面的陈设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收拾好一切后,慕容桓便到清心院里休息了,但这一晚上,她再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竟梦见了师傅。 第99章 赐婚 师傅在教她调香、吹笛以及画像之余,最大的乐趣便是练字,他甚至会在空寂的山间,或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前练习写字。 那一笔一画有如刀剑林立,又如万花盛开一般,无论是碑上写字,还是水中写字,都尽现气韵,宛若惊鸿游龙。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年幼时的慕容桓总是抱着一只竹笛和一只画笔跟随在师傅身后,有时感觉他离自己很近,有时又觉得他很远,像天上的仙人一般。 可她却从来都看不见师傅的脸。 “师傅写的字真好看,不知师傅的样子如何,可否让阿桓看一看?” 师傅转过身来,俯下身看向了她,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露出两只眼睛,含笑看着她道:“等你学会了摸骨画像,自然就能画出师傅的脸了。” “好,我会努力的!” 师傅的脸到底是怎样的? 在梦境中,慕容桓也拿起了手中的笔,试着通过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去画出师傅的样貌,可她画了一张又一张,始终画不出师傅的容貌,直到最后,她看到师傅再次向她走来,揭开了脸上的白色面具。 他揭开面具了! 他终于揭开了! 可下一刻,慕容桓的目光陡地凝住,心跳都加快起来。 她竟看到师傅的那张脸变得与萧慕宸极为相似,只是目光中透着些许讪笑与邪气。 “萧慕宸——” 她陡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阿姝也似吓了一跳,帮她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问:“怎么了?阿桓,又做噩梦了?” “无事,现在什么时辰了,萧慕宸呢?” “现在辰时三刻了,阿桓,你现在已经三句不离萧中丞了,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他了?” “只是刚才那个梦很奇怪。” “哦,是梦见了什么?” 慕容桓便不再作答了,自从回到洛阳,她也总是会预见一些人的生死,比如王五娘,又比如乔知之与碧玉,而这一次,她似乎又心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带着这些疑问,慕容桓去见了红线。 离开白马寺后,红线就被带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而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在牢狱里反而过得格外安静自在。 见慕容桓来,她似乎也有些意外,但眸中难得闪烁出一缕新奇的神采。 “你那颗药丸不会也是你师傅给你的吧?拿来救我的命,属实有些浪费了。” “红线,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请问?” “你所在的这个刺客组织除了你红线,还有哪些人?还有你师傅贺兰敏之,他是这个刺客组织的首领么?他的脸又是怎么毁掉的?” 红线的眸光微微变了变,似回首了一些往事,沉吟了半晌才笑答道:“原来你竟然还能猜到我们出自于一个刺客组织,不错,也的确算是,对于我来说,贺兰敏之便是我的首领,也是我的师傅,至于其他人,除了一位南柯太守,也便是你们已经找到的刘司直,我也不知了。 刺客的身份都是保密的,而我们手中最多也只有另一名刺客的名卷,也就是必要之时可以合作的伙伴,贺兰敏之给我的名卷便是南柯太守。” 慕容桓点头。 红线又道:“至于你说贺兰敏之的容貌是怎么毁掉的?我曾经也试图探过他的梦境,只知他在流放途中假死逃亡之后,曾经去寻求过一个人的帮助,可是这个人失约了,他又遇到了另一伙人的追杀,我看不到他们是在什么地方,但感觉应该是在一阵炮火连天中,他侥幸逃出生天,也因此而毁了容貌。” 慕容桓再度点了点头,她听得出红线这次没有撒谎,那么贺兰敏之到底遭遇了什么事,会如此怨恨萧家?难道他曾经想要寻求帮助的那个人便是萧慕宸的父亲么? 因为萧慕宸的父亲失了约,而他又毁了容貌,所以将怨恨发泄到了萧家? “你们这些刺客就只是为了潜入世家大族之中刺探隐私,然后威胁他们获得一些利益么?那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刺客不也是为了钱嘛,也为了生存!就像白马寺的地下钱庄一样。” “应该不止!”慕容桓斩钉截铁的回了句,又道,“红线,我需要你协助我!” 红线笑了笑:“这么听来,你是想保我的命?我曾经杀了不少人,能保得住吗?也许还有别人想要我的命……” “能活着当然最好,我会尽量。” 离开大理寺狱后,慕容桓叮嘱了卢十一郎一句,要好好保住红线的性命,卢十一郎欣若应诺,又和慕容桓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话,大都是在赞叹在白马寺中所布的那一局实为大妙。 让他与谢紫峨侨装西域夫妇潜入地下钱庄也是慕容桓的主意,尤其是红线的背叛竟然皆在她的预料之中,包括后来圣人的到来,贺兰敏之与魏王在慌乱之下选择造反。 “也不是我一人的主意,是大家共同的努力。” “也是,也是,不管怎么说,这次都要感谢你,否则十郎可能就要被冤死于推事院的诏狱中了。”话说到这里,卢十一郎又悄然将话题一转,“你真的要嫁给萧中丞吗?我总感觉那家伙很危险又活不长,不如你考虑一下我怎么样?我卢家也是五姓七望名门中的高门,我卢珣仪表堂堂,也是国子监里年年岁考排名前三的监生,我……” 他话还未完,就被卢凌拧着耳朵提了出去。 “我还有好多优点没说完呢,十郎你揪我耳朵干啥呀?” 卢凌道:“萧中丞已经在圣人面前请旨赐婚了,你凑什么热闹?” “啊?请旨赐婚?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 原本萧慕宸今日入宫瑾见女帝,是想要辞官归隐,但女帝并没有允许。 “朕知你是何意?子城,朕并没有怪你在这次白马寺一案中将魏王指证出来,朕将狄相等人贬为地方官员,也是为了造福各地的百姓,你既已查出永淳元年的赈灾粮食被贪污,以及永淳二年的军饷被劫,那么此案件就不止牵扯到王成义、张嘉福、魏王与贺兰敏之这几人,可能还会有其他人。 朕要用人,不能将这些官员全部杀尽,便只能让这几位宰相替朕再去清查一遍了。” 萧慕宸颔首:“喏,臣明白。” “至于你说的,想娶苏家的那个女郎慕容桓为妻,朕亦允准!”言罢,女帝又道,“但为了让慕容桓身份与你匹配,朕欲封她为嘉和县主,赐武姓,如此,再赐予你们一道赐婚圣旨,你以为如何?” 萧慕宸倏然一惊,赐武姓,也就是说,从此以后阿桓便要以武家亲王之女的身份归顺于武氏了。 陛下此举也是在暗示他,魏王之罪可以揭露,但他也必须心向着武家。 旋即,萧慕宸面露欣喜道:“喏,臣代阿桓谢圣人!” “好了,回去吧!白马寺一案,你与卢凌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喏!” …… “所以,圣人不光是给他们赐了婚,还封了那小娘子为县主?那这是好事啊!”卢十一郎兴奋道,旋即又似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去,“只可惜赐婚的不是我,十郎,你说咱们俩是不是眼瞎啊,明明比那萧慕宸先遇到那女郎,她还帮我们查了好几个案子,怎么我们就没有先发现她是女郎呢?若是我早知道她是女郎,我就……” “好了,人家两情相悦,你插什么脚?还不快去干正事!” “什么正事?这不就是正事吗?” 卢凌鄙视的看他一眼。 “抓内奸!” “哦!”卢十一郎恍然大悟,“南柯太守!” 第100章 梅花印现,死亡预告 女帝的圣旨很快便传达到了苏家府宅之中,以苏老夫人为首的苏家人跪地伏首接旨,本以为是一道因苏宇而获罪抄家流放的旨意,苏家的妇人们都吓破了胆,有那胆子格外小的甚至都吓晕了过去。 但当听到女官念到:“刑国公之孙女慕容桓聪慧秀颖,才德兼行,兹圣人旨意,特封嘉和县主,赐婚于成国公之子、兰陵萧氏萧慕宸……” 苏老夫人登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宣旨的女官。 女官道:“圣人还有一道口谕,刑国公苏定方的爵位虽未传于子嗣,但念其护国有公,其子苏鸣鹤也曾救治过先帝的眼疾,所以这爵位理应传给苏鸣鹤,但因苏鸣鹤已死,又仅留下一女,故而便特封其女慕容桓为嘉和郡主,赐武姓。” “请苏氏家主代为接旨吧!” 苏庆道了一声:“喏!”便将圣旨接到了手中。 待女官一走,苏老夫人如获大赦一般软倒在地,喃喃道:“大郎,我苏家是不是就不用受三郎牵连了?” “是,母亲,我早说过,阿桓会救我们苏家的,阿桓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灾星,她聪慧有主见,其才智不输于二弟,她原本就是我苏家的福星啊!” 苏老夫人顿时痛哭了起来。 “也许真是我错了,是我对她有偏见,是我对不起她……大郎,我们去将她接回来,好吗?圣人给她和萧中丞赐了婚,那我们是不是要给她准备嫁妆了?还有日子定好了吗?” 秦氏在一旁听着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一旁的苏三娘更是绞紧了手帕,眼中露出十二分的不甘来。 待女官走后,一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的苏五娘更是大哭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有这么好的命,我的阿娘都被她害死了,父亲也被她害入了狱,凭什么她不仅没有得到一点报应,还能被陛下赐婚,当上了县主,陛下为什么不干脆将她嫁给吐番和亲算了?” 这最后一句可把苏老夫人吓坏了,当年吐番王子点明了要圣人的爱女太平公主去吐番和亲,圣人不忍女儿远嫁,甚至让太平公主穿上道服出家,这才免了和亲或是一场战事。 这话要是传到圣人耳中,难免不会令圣人多想。 苏老夫人登时不悦的喝道:“别说了,你这丫头,是要害死我们苏家吗?来人,将五娘关入祠堂,这段时间都不许她出来,让她好好反省今日所说的话。” 一向骄纵惯了的苏五娘还是第一次从祖母脸上看到如此的厌恶不喜,以往因为她母亲邱氏得祖母喜爱,祖母总是将家中最好的衣物都送到她的院中,族里的姐妹也个个巴结她,纵容着她,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甚至连一个好的眼色都懒得给她。 当她哭得正伤心的时候,苏三娘提了个食盒到祠堂来看她。 “其实你也不用如此伤心,慕容桓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到底也让我苏家受了益,你与其恨着她,何不也借她的势,往上爬一爬呢?” “怎么爬?我父亲现在名声败坏,母亲也是心狠手辣屠了一城百姓的酷吏之子,谁还敢娶我,我这一辈子都已经毁了。” “你也可以嫁啊,趁着这次机会,嫁到萧家,哪怕是做妾,将来也有翻身的机会,你说是不是?而且萧中丞那般的人中龙凤,这洛阳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他,就是博陵崔氏大房的娘子都对他心生恋慕的,那样的人,你难道不喜欢吗?” 苏五娘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了萧慕宸的那张脸,可真是俊美得如同画中仙一般让人难忘。 可她却从来不敢想,能与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站在一起。 “喜欢又怎样?可那样的人,于我们来说不是遥不可及吗?” “他能娶阿桓,便不再是遥不可及。”苏三娘说到这,又诱导似的说道,“不如我们将阿桓约出来,与她重归于好,要她将我们也带到萧家去,你说可好?” 苏五娘听到这里便瞪大了眼:“三娘,是你喜欢萧中丞吧?那日在太平公主府上见了一眼,你便喜欢上了,是吗?” 苏三娘登时涨红了脸,她动了动唇,似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一句话不说的垂下了眸子,以示承认。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答应了,我便向祖母求情,放你出来。” 苏五娘沉默了下来。 苏三娘见她已然心动,便走出了祠堂,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来。 香囊中有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若你能将慕容桓约到我崔家娘子举办的柏梁诗社来,我便考虑纳你为贵妾。 崔家啊,若是能入崔氏,哪怕是做妾又如何呢?总比呆在现在这个名声已然败坏的苏家要好,这么多年来,她随着邱氏一起一直小心奉承着崔氏大房主母,就是奢望着邱氏能给她谋一桩好的姻缘,谁曾想一场牡丹宴,就因为慕容桓便已在崔大夫人心中败坏了对她所有的好感。 原以为这辈子嫁入崔家定是无望了,不曾想还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 …… 次日,慕容桓便收到了一封来自于苏府的来信,约她到崔家娘子举办的一个诗社里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且是有关于萧慕宸身上之毒的。 萧慕宸身上所中之毒到底是什么,应该知道的人甚少,贺兰敏之死后,除了她与萧慕宸自己,就更加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了,除非这个人是魏王的人,更或者是下毒之人…… 收到来信时,萧慕宸已到大理寺,与卢少卿以及刑部侍郎一同主审白马寺一案,慕容桓原本也是要去看看的,但因心绪有些不宁,甚至时常还会在识海中见到李灵桓,以及梦到她曾经所经历的一切,便没有随萧慕宸去大理寺。 而且也因圣人赐了婚,萧慕宸不忍她过于疲惫,便让她在府上好好休息。 此际收到苏府的来信,一看字迹便知是小娘子所写,她心生疑虑之余,便也来到了这个叫作柏梁诗社的地方。 诗社中全是衣着靓丽的年轻小娘子们,且看服饰便知大多数为名门贵女。 慕容桓赶到的时候,这些小娘子们正在联诗,联的也正是自汉时便兴起的柏梁台诗。 昔日汉武帝在柏梁台宴请群臣,便作了一首酣畅淋漓的柏梁诗,自此以后便为帝王公侯之间所喜爱,渐成为一种风格类型。 慕容桓一入诗社,便很快吸引了诗社中众多小娘子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圣人所新封的嘉和县主啊!早听闻这位小娘子擅画人像以及催眠之术,还会治病,是位小神医呢,就是不知到底有多神?” “是啊!小小年纪,便能自称神医,依我看,不过是夸大其词,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倒也不必如此说,这位桓小娘子在牡丹花宴上的表现,我们都有目共睹,光就是笛声,便已得了萧中丞极高的赞誉。” 说这话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半透貂毛滚边襦衫,梳着精巧的灵蛇髻,容貌极为端庄秀丽的少女,看年龄应该比她身边的几个小娘子要年长,身上透着一缕稳重大气,言语间极其的随和,有大家贵女之典范。 “我叫崔颖,是崔家平安房的四娘子,牡丹花宴上,我们有见过一面,当时我与我大伯母在一起,只不过小娘子目光尽在萧中丞与崔大夫人身上,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少女走近她,十分热情又不失端庄的说道。 慕容桓注意到,在她的身后,有两位小娘子瑟缩在一旁,将灼灼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正是苏三娘与苏五娘。 所以那封来自苏府的信是出自于苏三娘或是苏五娘之手。 “崔娘子,我与你并不熟,你为何要邀我来此?” 崔颖便道:“那日牡丹花宴上见过一面,便心生喜欢,想结交为友,难道小娘子竟不愿意与我为友吗?” 崔氏的女郎,简直是如众星捧月天之骄女一般的存在,谁这么傻会拒绝与之相交? “其实我看得出,小娘子应该自小很少与其他女郎或是贵女们为伴,交友并不广,也许还有些许不敢与他人相交,但没有关系,人不可能永远独来独往,人生之中总有几位好友或知己相伴,难道不是吗?” “崔娘子有话不妨直说,我是看到信中的内容而来,并不是来攀亲结友的。” 听到慕容桓这般说话,有些小娘子们便不悦起来:“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一点礼貌都不懂,就这样的一个人嫁给萧中丞,那不是折辱了萧中丞吗?” “就是,简直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正好赶来诗社的王五娘瞧见了这一幕,忙走过来道:“求娶阿桓是萧中丞本意,以萧中丞的识鉴之能,难道还不如你们这些小娘子吗?更何况情之所钟乃是本能,萧中丞爱娶谁与你们有何干系?何必造如此下作之言损他人名誉,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又愚蠢呢?” “王五娘,你……你说谁呢?” “谁骂人,我便说谁!” “崔姐姐,你看,这王五娘仗着自己太原王氏的身份,就这般……” 崔颖眸光动了动,唇角边陡地扬起一抹温婉的笑容:“王家五娘说得也不无道理,萧中丞与这小娘子喜结连理,与你们何干?何必造如此下作之言辱人又辱己?” 那几个小娘子顿时涨得面色通红,不敢言。 说完,崔颖又与慕容桓、王五娘热络攀谈起来:“二位小娘子若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去那边的雅间说话。”言罢,又小声的对慕容桓道,“至于你想要的答案,我带来了另一个人,他会告诉你。” 慕容桓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便与崔颖一同来到了这诗社东次间的一间厢房,婢女端上茶水点心后,几人便聊了起来,诗社里又开始了联诗,十分的热闹,但慕容桓对这些小娘子们的诗赋比拼似乎提不起兴趣。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后,崔颖才提出带慕容桓去见她想见的人,让王五娘在外等候。 于是,慕容桓便随着崔颖来到了另一侧的厢房,刚打开厢房之门,慕容桓便嗅到了一缕檀香夹杂着另一缕奇异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屏气凝神,走进厢房之后,看到一位紫衣华服的男子正坐在一桌前,如萧慕宸一般煮着茶水,面前摆着一只小风炉,上面壶中正汨汨冒着热气,顿时又有茶香四溢开来。 这个男子正是崔湜。 “果然一提到萧慕宸身上所中的毒,你就如约而至了,看来你果然对萧慕宸的情义匪浅啊!”他望着慕容桓笑说道,又指了对面的位置,“来了,便请坐吧!” 待慕容桓坐下后,他又续道: “一桩白马寺案,不出几日便被你们给破了,连魏王这般位高权重的人也被你们从高位上拉了下来,我可是听说最近朝堂之上可谓是精彩纷呈,弹劾魏王的折子都能堆积成一座小山了,不出意外,他就算不死也会罢相归隐,武家便又失去一大支柱了。”言罢,他又由衷的感慨道,“小娘子的聪慧才智实令崔某钦佩不已。” “客套的话就不用再说了,直说你大费周折约我来此的来意吧!”慕容桓开门见山道。 “你这小娘子,性子可真是耿直,无趣的狠,论家世、才学、相貌,我崔澄澜哪一点都不比萧慕宸差吧,小娘子为何要拒绝我的提亲啊? 如果是不肯为妾,那我现在改口,娶你为妻也行。你觉得如何?” 慕容桓直言道:“不如何,我与崔郎君之间并私毫情义,你想要娶我为妻,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若只谈利,咱们就只说利,你说出你的条件,我考虑是否能答应。” “好,小娘子还真是爽快!”崔湜蓦地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走到慕容桓身边,“有关萧慕宸身中奇毒之事,我曾听我姑母提起过,如若你从今以后肯效命于我,做我的人,我便从姑母那里拿到解药,救萧慕宸的命,你看怎样?” 慕容桓诮笑道:“崔郎君可真是看得起我,崔氏大族,势力盘根交错,又何需我一个女子的相助?” “崔氏大族势力盘根交错是不错,但我也要有自己人,尤其是能接触到权力中心的自己人,据我观察,你小小年纪,虽身份低微,却能一步又一步走到这些权贵的眼中,不仅得到了卢凌的重用,萧慕宸的青睐,以及太平公主的帮助,如今便连圣人也封了你为县主,这便是你的过人之处,也是我崔湜最需要的。”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茶水递到慕容桓手中,“怎样?可以成交吗?” 慕容桓取过茶水,刚要饮时,微顿了一下。 “怎么啦?” “无事!” 在崔湜的目光注视中,她微倾了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可以,那你现在便将解药给我。” 崔湜却狡黠的看向了她:“不急,待我们之间有了牢不可分的关系之后,我自然会给你。” 说完,他便慢慢朝慕容桓靠近,而慕容桓也逐渐出现神思模糊体力不支的现象,甚至雪白的肌肤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崔湜眼前大亮,似见到了极美的风景,蓦地将慕容桓拦腰抱起,走到床榻间,可就在他俯身欲吻向身下的少女时,不想女孩子一双墨瞳陡地睁大,一拳便击到了他的后颈上,令得他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慕容桓吐出了一口茶水,攀上房檐,揭开瓦片,便直接从房顶上跃了出去。 可就在她从屋檐上纵身跃下之时,却见萧慕宸正匆匆朝这边赶来,正要往诗社里进去。 慕容桓闪身拦到了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便跑:“走,我们回家!” 萧慕宸也是在大理寺中收到一张字条后才紧急赶来的,上面写着慕容桓在柏梁诗社恐有危险,这会儿见她安然无恙,也不问缘由,便与她一同回到了萧府。 “发生什么事了?” 萧慕宸正要问,发现慕容桓似乎很不对劲,如雪的肌肤上似凝有汗珠,且脸颊上红晕生霞,更显得肌肤吹弹可破,娇艳动人。 “阿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们……给我下了药,虽然茶水我没喝,可那香味我摄入了不少。” “谁?” 慕容桓摇头:“不过,没有关系,我本来也要与你成亲的!” 她忽然道:“萧慕宸,我们……圆房吧!” 如果这样可以转移你体内的冰蚕寒毒的话,不如就试一试。 萧慕宸还有些错愕不解,就见慕容桓已然解开衣裳,露出了光洁如玉几乎毫无瑕疵的香肩,随着裳服滑下,她的肌肤便一分分的在他眸中呈现。 好美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这般相对…… 萧慕宸的脑海彻底陷入了空白,直到感受到慕容桓柔软的樱唇印到了自己唇上,他又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她,逐渐沉浸于忘我的缠绵之中。 夜幕渐渐落下,月华升起,雪狸奔到窗前,似发出了一声害羞的低叫,又掩面奔去。 渐渐地,萧慕宸听到了慕容桓一声隐忍的疼痛的轻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那一日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而今日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房间里一时弥漫起少女极为馥郁的香味,如温暖的泉水一般萦绕在他鼻间,令他几度沉沦,不能自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到慕容桓已沉沉睡去,他才揽了她的腰身,再次亲吻了一下她的唇,也打算入睡,却在这时,余光瞥见她的胸口上竟然隐隐呈现出一朵仿若盛开的红梅。 …… 而慕容桓似乎又在梦中看到了师傅,也不知师傅是在何地方,四周墙壁上都挂满了画卷。 每一幅画卷上几乎描摹着一个人,并写满了所有与这个人有关的故事,包括其身份地位,以及平生的经历,甚至是此人最终的结局。 他抚着这一张又一张的名卷,忽地对身后之人说道:“我要让这名卷上的每一个人都按这既定的结局死去,以此来偿还他们此生的罪恶。” 第101章 事后的残局,苏三娘的引诱 天刚初亮,慕容桓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而一直都没有深睡的萧慕宸觉察到她的动静,也很快睁开眼睛,他下意识的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胸口上,发现昨晚呈现出的那朵红梅颜色似乎变浅,但依然还是可见梅瓣的形状。 “阿桓,你胸口的这朵……” 他正要问,发现慕容桓还处在疑虑惊惧的沉思之中,便干脆避开这个话题,给她披上了衣服。 “是昨晚做噩梦了吗?” 慕容桓点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会经常梦到师傅。” “梦见师傅在做什么?” 慕容桓看了看萧慕宸这张秀逸绝伦满目中都透着和煦温暖的脸,确信他与梦里的师傅全然无一点相似之处,便笑了笑道:“没什么,他还是神神叨叨的,喜欢给我说大道理,喜欢讲故事,还喜欢写字,他对我很好……” 其实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心中便蒙上了一层阴霾,贺兰敏之的话还是会在她耳边回响,也不知是否是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会梦到师傅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那些名卷,她看到了红线、贺兰敏之、南柯太守、霍小怜、谢紫峨,甚至还有魏王等…… “那就别再想了,我们先洗漱后,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我还想吃上次宁姨做的葫芦头、樱桃毕罗,还有梅花酥……” 提到吃的,慕容桓眼中闪烁出格外期待的神采,令得萧慕宸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暗道:有时候还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慕容桓忽然道:“萧慕宸,你长得真的很好看,以前阿姝总说我缺少一根筋,不辨人之美丑,但现在,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人之美丑在于心,你现在还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我说的是实话!” 萧慕宸含笑点了点头,禁不住将她拥进了怀里,脑海里时不时的便回想起了昨夜的几度缠绵,少女香甜的气息一直萦绕在他心间,他忍不住再次吻向了她在初起的晨光中好似泛着莹润之光的冰肌玉肤。 直到日头升起,门外响起阿姝的敲门声,萧慕宸才放开了她,再次看到了她胸前的红梅,好似盛开一般再度变得鲜艳欲滴。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阿桓,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可有给你吃过什么特殊的药物或是在你身上纹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慕容桓仔细的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但也许是我不记得了,我大约只记得六岁以后一些比较深刻的事情,比如和阿耶阿娘一起去过敦煌,阿娘带我去看了璧画,还去过一座很高很高的雪山,但这些记忆都很短暂,最后便是阿耶阿娘带着我逃过了很多人的追杀,后来阿娘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执意要父亲带着我回到苏家,回来后,他们便……” “别说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萧慕宸忽地感觉十分心疼,打断了她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暗道:看来阿桓并不知道自己胸前这道梅花印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武承嗣所传的那则李淳风的预言是真的? 慕容桓不知他心中所想,点头道了声好。 萧慕宸便让院中的婢女打了热水进来,二人洗浴过后,都换上了一袭干净的衣裳,最后萧慕宸还郑重的道了句:“阿桓,以后不可再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身体,哪怕是女人也不行。” 这话正好让站在门外等了很久的阿姝听见了,直砸舌,心中暗叹:这位萧中丞的占有欲可真强,连女人都要提防!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能看阿桓的身体了? 待二人从寝房中走出来时,阿姝便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指着头顶上的太阳:“阿桓,萧……家主,已经巳时一刻了,你们饿不饿?” 慕容桓道:“是有些饿了!” 宁姨便跑了过来,叫他们二人去吃饭。 这场由来俊臣发起的密告案一结束,萧慕宸便又命人将宁姨与陆叔一并接了回来。 两人到厅中用饭时,萧府门外似乎传来一阵喧嚣声,阿姝露出一脸的难堪之色。 慕容桓便问:“阿姝,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姝红着脸,嗫嚅了半晌才答道:“阿桓,真是气死我了,昨天你不是因为收到了苏家送来的一封信,才去那个什么崔娘子举办的诗社里去的么?今日一大早那个大夫人秦氏就来闹,说什么是你害得她女儿三娘在诗社里失了贞,现在要向我们讨要个说法!” “我呸,明明是三娘子自己想钓金龟婿嫁名门子弟,自己去勾引别人的好吧,这事也能赖到我家阿桓身上,尤其是这事她还好意思跑到我们这里来说,我都觉得跟着她丢人!” 听到阿姝说的这番话,萧慕宸才陡地明白过来,昨日在诗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际想来,竟是有些后怕的背脊发凉。 “昨日约你去柏梁诗社见面的是崔湜?” 慕容桓点头:“是,他已经承认了,你身上的毒就是他姑母所下。” “所以你去向他讨要解药?崔湜这个人素来喜好花言巧语,被他骗的小娘子可不少,你以后可不能信他的话。” 见他这幅紧张的模样,慕容桓也忍不住笑了笑:“我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好骗吧?” 萧慕宸嘴上不说,心里却暗道: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好骗了,若非先遇到我,还不知道现在…… “罢了,反正以后离他远一点便是。” 慕容桓含笑点头,又正色道:“那我们出去看看吧!” …… 几人走到萧府门外时,果然就见秦氏一脸憔悴披头散发,苏庆带了小厮过来将她拉都拉不走。 “你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三娘是你的女儿,你就没一点良心痛吗?” 慕容桓看了秦氏一眼,将目光转向苏庆:“大伯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庆一脸的难堪,道:“昨日三娘与五娘一同去了柏梁诗社,听她们说,你也去了,还去了那个崔九郎所订下的厢房,可后来崔娘子去那间厢房里找她的兄长时,竟看到三娘与崔九郎躺在一张榻上。” “阿桓,五娘说此事是你设计的,你说实话,是你吗?”说着似乎怕慕容桓多心,又补充了一句,“大伯父信你!” 慕容桓直接回道:“不是我,我的确去了崔九郎所定下的厢房,他在房间里点燃了催情的迷香,甚至还在我茶水里下药,但我逃走了,我走之后,便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恨苏家,所以要将苏家人一个个都害死,对吗?”秦氏哭道,“一个小娘子,出了这种事情,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崔家人还骂三娘不知廉耻,主动勾引崔九郎,可怜三娘脸皮薄,几次都要跳河自证清白,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大伯母,此事我真不知……” 秦氏听罢,情绪更为激动,张牙舞爪就向慕容桓扑过来,阿姝赶紧拦到了慕容桓面前,喝道:“大夫人,你要讲道理好不好,我家阿桓说没有做此事就没有,阿桓为什么会去那个什么狗屁诗社,就是你女儿三娘子约她去的,现在想来这用意还不明显吗?她就是想帮着外人毁了阿桓的名誉!结果事不成,就自己干脆扑上去了……” “你闭嘴,你这个贱婢,胡说八道什么!” “三娘子向来心气高,我听说,她以往就时常与崔家来往,想借着三夫人牵线,嫁进崔家,现在眼见着事不成了,就干脆自己……” “你这贱婢!我杀了你!” 秦氏目眦欲裂,寻了根棒子就要朝阿姝挥过去,被苏庆及小厮拉了回来。 “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我相信阿桓的话,此事与她无关,是你将三娘的心气养高了,我们苏家如何能攀得上崔氏,她现在也叫自食恶果。” “你说这样的话,难道是要逼死你女儿吗?” “不然,你想怎么办?”苏庆亦是心如刀割,暗自愧责这些年来对女儿疏于管教,才让秦氏养成了这般性子。 “要么就让崔九郎娶了她,或是纳为妾室也成,要么就让她嫁入萧家,反正作为媵妾陪嫁也不是不可以。” 第102章 流血的傀儡娃娃 “你疯了!”苏庆顿觉颜面扫地,很是尴尬的看向萧慕宸,“抱歉,我马上带她回去!” 说着再叫了几个人来想要将秦氏拉走,但秦氏就跟撒泼似的,无论怎么拽都不离去。 就在这时,一名苏家的老仆急着赶了过来,向秦氏与苏庆哭道:“郎主、夫人,三娘子她……她跳湖了!” 秦氏陡在一声爆哭,又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 慕容桓只看向苏庆道:“大伯父,带我去见三娘吧!” “好好,我马上带你去!” …… 慕容桓与萧莫宸来到苏家时,苏三娘已经被打捞了上来,面色苍白,一动不动似乎已咽气。 秦氏抱着她痛哭,慕容桓便来到了苏三娘身旁,为其把脉。 “你在干什么?你已经害死她了,难道还不够吗?” 慕容桓冷声接道:“如果你再抱着她哭半刻,她就真的没救了。” 苏庆忙叫人将秦氏拉了开,对慕容桓道:“阿桓,你来!” 慕容桓点头,便跪下身来,在苏三娘腹上用力压了几下,直到一口水猛地从苏三娘口中呛了出来。 苏三娘睁开眼,茫然的看了下四周,最后将眸光投到慕容桓身上时微闪出一抹暗喜的神采。 秦氏见之大喜,又抱着苏三娘喜极而泣的哭了起来。 …… 将苏三娘送到闺房之后,慕容桓便单独与苏三娘聊了一番。 “拿自己的命与名声来赌,值得吗?” 当慕容桓问出这句话时,苏三娘怔了一怔,嘴角扯出一缕笑问:“你什么意思?” “我能窥梦,亦能窥心,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想嫁入崔家吗?崔九郎放荡不羁、性情淡薄,他身边有无数女郎,就算你能嫁入崔家给他做妾,你觉得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苏三娘眸中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那也总比嫁一个低等寒门或是卑微的商人强,阿桓,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命,能同时遇到洛阳城中最年轻俊美有才学的世家郎君,他们一个要娶你为妻,另一个想纳你为贵妾,就是那卢家的两位郎君也对你多有好感,是吧?” “我不甘心嫁寒门,若真论起来,我才是苏家嫡长女,不是吗?既然你可以嫁给萧中丞,我为什么不能嫁到崔家呢?” “我知道富贵险中求,就是想赌一赌。”说到这里,她竟向慕容桓跪了下来,“阿桓,对不起,昨日之事是我自私,做得过了,但我知道凭你的聪慧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你就再帮帮我好不好,你我之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不是吗?”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崔九郎说了,只要你同意他的要求,他就会下聘礼纳我为妾了。” 慕容桓顿时心生愤怒,所以这是崔九郎专门对她所设下的局,一计不成,便利用苏三娘来威胁她。 “苏三娘,高门为妾,待他有朝一日娶了妻室,你不一定能在那里安然的活下去,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嫁入崔家吗?” “是的,我愿意!”苏三娘语气坚定又诚恳的接道,“阿桓,倘若你帮了我这一次,以后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回报你。” 说罢,她还向慕容桓磕了好几个响头。 慕容桓握紧了拳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离开苏三娘的闺房之后,便与萧慕宸一同回萧家。 一路上慕容桓都有些沉默,萧慕宸问她原因,她便干脆将苏三娘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萧慕宸也有些无语的沉默下来,对于这些女孩子们的想法,他除了不理解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崔湜到底想要干什么?”慕容桓忽地问。 萧慕宸忖度了一刻,答道:“他从小就立志,想要做一朝之宰相,掌天下权力,应该是想找速成的捷径吧。” “哦。” “阿桓,你还是想帮这位苏三娘,是吗?” “她毕竟是大伯唯一的女儿,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她能嫁一个真心爱她之人,哪怕是寒门子弟,但只可惜她现在还看不清这一点。” “我带你去见一面崔湜吧!”萧慕宸忽然道。 …… 再次见到崔湜时,崔湜正在柏梁诗社里与一众小娘子们吟诗作赋,有如众星捧月一般,四周喝彩声一片。 但当看到萧慕宸到来,这些世家女郎们又不自禁的将目光转投到了萧慕宸身上。 “他竟然也到咱们这柏梁诗社里来了,以前崔娘子多次邀请,他都以公务繁忙拒绝了。” “是啊,只可惜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女郎了。” 萧慕宸没有在意这些小娘子们的目光,而是带着慕容桓径直来到了正在抚琴的崔湜对面坐下。 “这是什么风能将萧中丞给吹来了?古有伯牙与钟子期,晋有嵇叔夜与山巨源,都说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子城有多少年不与我来往了?小的时候,咱们俩还一起玩蹴鞠呢!” “既为君子,你又何必将一些下三滥的招数用在一些小娘子身上?” “这不是没成吗?反而还成就了一桩美事,不是吗?”崔湜看了一眼慕容桓,意味深长的笑道。 萧慕宸突地将话锋一转道:“若你想要进入朝廷中枢,我可以向圣人举荐,让你从左补阙开始做起,现在圣人正命张昌宗编撰《三教珠英》,正好缺人手,张昌宗现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你应该知道。” “一个男宠罢了,你是在侮辱我吗?” “那你想做什么?” 琴声骤止,崔湜将双手覆在了琴弦之上。 “至少也得是一个中书舍人吧?” 萧慕宸沉吟了片刻,应道:“好,我可以为你周旋,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打苏家的主意。” “萧慕宸,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能看得起苏家的小娘子,那是她们几生修来的福气,这洛阳城中,有多少小娘子想嫁入我崔家,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说完,戏谑含笑,萧慕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携了慕容桓的手正准备离开,却在这时,诗社里陡地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有女子的尖叫声道:“诶呀,这是什么呀?谁放在这里的啊?” 慕容桓陡感不妙,与萧慕宸一同寻声追来,就见一个镜台上摆放着一只身着红衣的傀儡娃娃,看上去十分精致漂亮,但让人心生恐惧的是,这只傀儡娃娃眼中流着血,就连一身红衣上也是血迹斑斑。 “谁啊!谁的东西放我这儿的?”一名郑家的小娘子不安的大叫道。 紧接着,本围在一起的一众小娘子们吓得四散而开,慕容桓却是拿起了这只傀儡娃娃仔细端详起来,最终惊讶的对萧慕宸道:“这只木偶的样子,应该是红线!” 正在这时,卢十一郎带着一伙捕快冲进了这个诗社,看到慕容桓与萧慕宸在此,长舒了一口气,又面露愧色道:“小娘子,对不起啊,我没有保护好那个红线,今日一早,本想提审红线,发现她竟在牢中自杀了。” “自杀了?怎么自杀的?” “好像是服了毒,七窍流血而亡。” 卢十一郎说着,目光瞥见了慕容桓手中的傀儡娃娃,陡地一声尖叫,“对,就是像这个木偶人一样!它……怎么这么像红线啊?” 第103章 红线之死,新的名卷 红线的尸身摆在了大理寺后的义庄,仵作辛卫验尸后,将结果告诉了卢凌等人,萧慕宸与慕容桓正好在卢十一郎的带领下赶来,便听辛卫道:“确实是中毒而亡,但这种毒我从前没怎么见过,查验了她的全身,牙缝中未藏毒药,指甲里也没有,就是不知她是怎么将毒带进来的。” “你们确定她是自杀?”慕容桓有些不相信。 “她死的很安详,甚至唇角还含着一抹笑意,对了,她还有留下一封遗书,是写给小娘子你的。” 辛卫将一条染血的绢帛拿到了慕容桓面前,慕容桓打开来看,就见上面写道:“我这一生过得太辛苦,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你们想要的证据,包括我曾经被训练的地方,皆在我所留下的这两份名卷之中,对了,倘若你们能集齐这个刺客组织里的所有名卷,也许就能得知一个秘密,只是这个秘密我现在是无法说出口了。” “慕容桓,我很感谢你唤醒了我的良知,曾经我也是渴望亲情的,但后来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杀了,又杀了曾经爱过的男人,最后又杀了利用我的男人,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也生无可念了,只想尽快去找回曾经拥有过的亲情、友情还有爱情。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也能像你一样,是吗?” “其实我的名字不叫红线,我叫林玉禅,只可惜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看完绢帛上的内容后,慕容桓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种语气的确像是红线的口吻,也很符合她现在的心态。 “但是她不会自杀。” “你为何会如此肯定啊?”卢十一郎好奇的问。 “她答应过我,我救她的命,且帮她的族人脱离贱籍,她帮我找出这个刺客组织,解救那些无辜的人。”慕容桓答道,“我昨天还见过她,她不像是要自杀的人。” “对了,她留下的两份名卷呢?” 卢凌便命人将红线所留下的两份名卷给到了慕容桓。 慕容桓打开了第一份名卷,就见上面写着的全是有关南柯太守的所有信息:南柯太守刘司直,大理寺书吏,家中贫寒,一心想要突破寒门身份桎梏,在仕途上高升,于是暗中与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勾结,寻机诬告朝中重臣,以图高升的机会。 萧慕宸打开了第二份名卷,就见最上面写着《莺莺传》三个字,下面亦全是关于这个故事的描述:寒门书生张生,对没落的贵族少女崔莺莺一见终情,后经婢女红娘从中牵线传书,两人互生情愫,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般你来我往,感情甚浓之时,张生突然心意大变,竟当众感慨将莺莺比作周褒姒一般的红颜祸水,从此便断了这份情缘…… 两份名卷各述说着一则故事,而且包含了里面主人公的一生,最引人注目之处是,两份名卷的右下角都画有一幅图,图中所描绘的似乎便是主人公最终的结局。 看到这里,慕容桓问:“这位南柯太守刘司直,你们有抓到吗?” 卢十一郎一脸难堪:“抓是抓到了,不过,也死了!这份《莺莺传》的名卷就是从他手中拿到的!” “也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是睡死的,死在了自己的梦中,而且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身周围有很多蚂蚁,奇怪的狠!” 慕容桓再次看向南柯太守这份名卷的右下角,目露惊讶之色。 “怎么了?” “你们看!” 萧慕宸、卢凌与卢十一郎便一同围了过来,就见这份名卷的右下方所描绘的图中果然便是南柯太守的死状,睡梦中带笑,嘴角含有血丝,身周皆是密密码码的蚂蚁,像是故事里的知道洪水来临,便举家搬迁寻找下一个住处。 “所以,这个凶手是想要这些人都按照这些名卷上所描绘的结局死去,是吗?”卢十一郎万分不解,“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就为了灭口?可现在一个苏宇已然将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大部分贪官污吏都招供了出来,再灭红线与南柯太守的口,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掩盖比这更大的秘密。”萧慕宸接道,“魏王招供了吗?” 卢十一郎道:“提起这魏王我就来气,今日临到要审的时候,他突然就发疯了!” “疯了?怎么疯的?” “就是嘴里念叨着,被贺兰敏之要挟,一切并非他所为,他当时也是被贺兰敏之控制了,还说贺兰敏之也会摄魂控心之类的邪术,他是被摄了魂身不由己!然后就又是哭又是笑的,真的,你要说他是演给我们看的,我都要佩服他的演技,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恨恨的咬了牙,接道,“然后圣人便传来了一道圣旨,褫夺其魏王封号,没收其家产,罢为特进,准其回到自己的府中,自此养老幽禁不得出。”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要弑君了,竟然可以免于一死。” 卢十一郎十分不服,这难道就是姓武的好处? “定是有人在圣人面前为他求了情。” “这个时候求情那不是有朋党之嫌吗?” 萧慕宸摇了摇头,低下声音道:“也许是圣人并不想让他接受公审,毕竟武承嗣知道有关于武家很多秘密。” 沉思了一会儿后,他又道: “罢了,既然圣人已经下旨,那便只能如此,先将他那些朋党绳之于法吧……不过,也许武承嗣也活不了多久了。” 言罢,又问:“还有薛怀义呢?他不是也在公堂之上指控了魏王吗?” 卢凌接道:“昨日,你来与我们一起公审的时候,他确实承认了与魏王、贺兰敏之一同谋反,可今日他又改了口供,说自己也是受贺兰敏之威胁,并无谋反之意,只是想让圣人再多关注关注他而已。” 听到这里,卢十一郎便觉得好笑:“一个男人,跟个小媳妇似的,一门心思的想要得到女皇的关注,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看来这件事情是有人指使他们如此做如此说的,红线与南柯太守已被灭口,那接下来很有可能便是薛怀义了。” 萧慕宸的话音刚落,便有大理寺的捕快匆匆来报:“卢少卿,不好了,薛将军也……也自杀了!” 卢凌脸色一变:“不是让你们加派人手片刻不离的看守的吗?怎么会让他自杀了?” 一边说着,一行人一边匆匆赶往了牢狱中,就见那关押薛怀义的牢房里传出一股烧焦的味道,并涌出滚滚浓烟。 “怎么回事?” “卢少卿,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薛和尚念了一会儿经,突然就自焚了!吓死人了!” 第104章 名卷的意义 待浓烟消散之后,薛怀义的尸首被抬了出来,卢十一郎一眼望过去,几欲呕吐,准确的说,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而是一块黑碳,而且黑碳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举起右手指向头顶。 “我怎么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刚才有打雷吗?” “没有啊!” “雷是没有,不过,我好像看到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仿佛有仙人降临一般,然后这个和尚突然指天发誓,念了一句我心向大周,最后就听到彭的一声,人就烧起来了。” 慕容桓听到这里,打断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指天发誓?” “是啊,这薛和尚自己招供曾经在白马寺中宣讲老子想尔注中的双修长生之法,骗了不少美貌妇人与之双修,他还得意洋洋的说,连女皇也迷恋他的身体,他从前就是个卖野药的,现在又在给女皇练制仙丹,他还说,女皇一定不会杀他,他还得陪着女皇长生不老呢! 我们正聊得起劲,他突然发起誓来,说他没有谋反,依然心向大周,心向女帝,然后咱们这牢狱顶上陡地一阵大亮,澎地一声,他的身周就燃起了大火,连叫都没叫上几声,便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牢头说着,有些恐惧又嫌弃的看了薛怀义一眼,“卢少卿,你说这薛和尚该不会是真的触犯到了雷神,被雷劈死了吧?” “不是都没听到雷声吗?哪来的雷劈?”卢凌道,“莫要再谈怪力乱神,扰乱人心!” 牢头说着话时,慕容桓来到了薛怀义身边,但见他全身都有烧焦,但左手紧握拳头,手中似握着什么东西,她叫人拿来了一只铁钳掰开手指,从中挑出了一些碎屑,并叫了仵作辛卫来看。 辛卫验过之后,道:“是燃烧过后的纸屑?” 慕容桓点头,起身问:“提审薛怀义的时候,他可有与其他人接触过?” 一名捕头回道:“从牢中出去到公堂之上,除了我们大理寺的人外,没有让他接触到其他人,哦,就是出门的时候,有碰到一个小乞丐,冒冒失失的撞过来,又摔到了地上,我便去扶了一把,但也没让薛怀义与他有接触啊!” “你扶的这一瞬间便足够了,那小乞丐长什么模样?” 捕头的神情很为难:“就……就只见了一眼,我有点脸盲,记不住其长相。” “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捕头拼命的抓头,回忆了半响,才勉强答道:“只记得脸很黑,又脏兮兮的,眼睛小但很明亮,头发卷曲炸开,衣衫褴褛,应该是个男孩……然后再……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一边说,慕容桓便一边画像,片刻之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身影便跃然纸上。 “是这个样子吗?”慕容桓问。 捕头眼前一亮,点了点头:“是挺像的,好像是!” “小娘子,你是怀疑这个小乞丐?”卢十一郎好奇的问。 慕容桓道:“我是怀疑薛怀义在提审的途中,有人给他传了信,或者是给了某种暗示,这封信的内容也许是让他做一件事情,诱他可以将他救出来,让他信以为真,但当他做完这件事情时,便有人借天时地利杀了他。” “那会是让他做什么事情呢?” “比如指天发誓!” “我还是不懂,指天发誓,又会怎样?” 这时,萧慕宸接道:“倘若在雷雨天时,站在空旷的地上,或是站在最高处,以手指天,便会引来雷电。” “这样啊!但我们这大理寺狱中四面墙壁,上顶也只开了个小窗,不算空旷之地啊!” 卢十一郎这一提问,又让众人陷入沉思。 “不过,这个薛怀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骗一些无知的妇人与他双修,敢情这洛阳城中不知多少男人被戴了绿帽,他这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吧!” 卢十一郎说到这里,眼中亮光一闪,又好奇的问:“还有那个流血的傀儡娃娃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木偶人好似描绘出了红线的死状,难道是有人提前预料到了红线会怎么死,所以先摆弄出了那个傀儡娃娃给我们看。” 言至此又有些不解,“那你说这凶手是什么意思?杀人之前,还提前告知我们这个人的死状,这是在显摆他有多聪明,我们有多愚蠢,找不到他人所在么?” “也许你还真找不到他人所在……” 慕容桓叹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好受的陷入沉思。 “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已知道凶手是谁?”觉察到慕容桓似有些不开心,卢十一郎又问。 这时,萧慕宸道:“我们先回去,此案,我们会继续追查,先将白马寺一案结了罢。” 卢凌点头。 萧慕宸便携了慕容桓的手便打算离去,这时卢凌又看向慕容桓问了句:“那个苏宇所犯下的罪行,必判斩刑无疑,你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关于你父亲母亲的?” 慕容桓顿足道:“不必了,这些话,我会去问魏王!” …… 离开大理寺后,萧慕宸便与慕容桓登上了马车,问:“你是怀疑这个凶手与师傅有关吗?” 慕容桓点头:“不瞒你说,我昨夜便梦见了师傅所画的这些名卷,以前他也给我说过些名卷的故事,但我不相信,师傅会是杀人的凶手,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呢?又是为了什么?” 萧慕宸安慰她道:“也许是你多想了,此事与师傅并无关系,就像贺兰敏之也会催眠术一样,或许这个世上也有其他人知道这些名卷的故事。” 慕容桓又将信将疑的点头。 “对了,这份莺莺传的名卷,为什么会留在南柯太守身边?是为了告诉我们什么?” “之前红线有对我说过,她所在的刺客组织里,每个人手中都有另一名刺客的名卷,红线手中的便是南柯太守,而南柯太守手中的便是这莺莺传。”说到这里,慕容桓眼中亮光一闪,“也许杀了南柯太守的人便是这个莺莺传里的主人公。” “你是说崔莺莺?但这个崔莺莺又是谁?”萧慕宸说着,脑中陡地闪现出一个人名来。 慕容桓也似想到了什么,道:“我们再去柏梁诗社里看看!” …… 此时的魏王府中,武承嗣一脸颓丧的坐在案几的一侧,在他的对面,一位锦衣华服的男人不悦道:“早就与你说过,行事不要如此激进,会惹得圣人不喜,未想你竟然还与一个已经死去的罪人合作,行此谋逆之事。 如不是我在圣人面前求情,保下你的命,此刻,你便已经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了。” “姑母对我很是失望吧?”武承嗣叹息了一声,“我并未想过行谋逆之事,这一次也不过是想借来俊臣之手,将那些与我武家作对的人一网大尽而已,可未想一个萧慕宸再加上一个小贱婢,便毁掉了我所有的计划。” “姑母对狄仁杰一向器重,而此人早年在州各地外放为官,清廉正义,深得民心,虽表面上不与人结党,可这朝中有不少官员都在私下与之交好,愿意冒死为之申冤求情,昔日你让周兴杀了乐相一家,其幼子被萧慕宸保下,入了司农为仆役,这一次,也便是这个九岁的孩子向圣人为狄相与萧慕宸求情,言明来俊臣欺骗圣人,只要魏王你列举一个罪名,无论任何官员,来俊臣都能让其认罪,且与你所告的罪名一模一样。” 男人一口气说完,又看向武承嗣摇头叹气,“宫中有人证明,宫外亦有人证明,这才让姑母彻底放弃了你。你最不该的便是让来俊臣诬告狄怀英!” “虽然在姑母的威压之下,朝中大臣们已然倾向于武氏,可这些人从内心深处依旧心向着李唐,我武家不一定要争太子之位,但可以让李家的子孙都斗起来,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庐陵王李显、相王李旦、包括现在的太平公主,都是很好的棋子。” 武承嗣眸光动了动,最终道:“不管怎样,萧慕宸与慕容桓那个小贱婢都不能留,虽然萧慕宸说那丫头身上并无梅花印,但我就是有预感,她就是那个孩子,是我们未来最大的劲敌。” 第105章 谁是莺莺,给崔九郎的教训 再次来到柏梁诗社时,里面的人已尽散,唯留崔氏平安房里的崔四娘子崔颖以及大房娘子崔映,卢家娘子卢湘玲三位小娘子在此了。 在这里,他们还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武陵越。 自武承嗣在白马寺中闹了一出逼宫的戏码后,武陵越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那一桩密告案的真相以及父亲的野心。 身为武承嗣之女,她本应与父亲同罪,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圣人向萧慕宸问及她当如何处置时,萧慕宸竟没有半句的落井下石,反而持公平的态度为她证明,道武承嗣的所作所为,她并未参与,也不知情,且自她担任内卫府副都督以来一直为圣人禀公办事,其忠心可鉴,不应受其父亲的牵连。 女帝对他的回答似乎也较满意,所以武陵越虽被罢免了官职,但也算保住了性命。 此时的武陵越在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二人携手走进来时,眼中不自禁的一酸,心中腾起了无尽的孤寂与凄楚。 “萧中丞,嘉和县主,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她抬手涩然的向他们二人施礼道。 “你为何会来此?” 萧慕宸问,虽然圣人并未降罪于武陵越,但如今她也算是罪臣之女,怎可在外随意走动? “听闻这里有一件怪事发生,我便想来看一看。” “你说的怪事,便是这里所发现的流血的傀儡娃娃?”慕容桓接道。 武陵越点头:“我问了这里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只傀儡娃娃从何而来?最先发现它的是郑家的娘子郑舒晓,郑舒晓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现在被送回郑家府邸去了。” “而这两位崔家的娘子与卢家的娘子也不知情。” 她说着,指向了正坐在厢房之中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崔家娘子与卢湘玲。 慕容桓便走向了那两位姓崔的娘子,并将眸光投到了崔四娘崔颖身上。 不得不说这位崔四娘不愧为名门贵族嫡女,气度雍容,遇事处变不惊,从容不迫。 哪怕是昨日被她亲自带到她兄长崔湜的房间,险些让她失了清白,此刻她也像是没事一般,脸上并无半分惊慌和愧疚。 她先是看了萧慕宸一眼,又转向慕容桓,十分礼貌的抬手道: “嘉和县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今日午时一刻,来到你这柏梁诗社的有多少人?可有你不认识的人?” 崔颖答道:“这我可记不住,我这个诗社开了很久了,十分得神都贵女们的喜爱,有时连郎君们也会来此对弈联诗,人来人往的,我哪有这么好的记忆,能记住所有人?” “但我记住了午时一刻来此的所有人!给我纸笔!” 崔颖笑了笑,应了声好,便让自己身边的婢女取了笔墨纸砚来。 慕容桓便回忆着当时来此诗社的情形,画出了一张长长的画卷,将当时来往的所有人描绘于其中,摆到崔颖、崔映以及卢湘玲三位小娘子面前。 “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武陵越惊讶的看了过来,她早听说这个慕容桓是个聪慧有才的小娘子,但也没想到她竟聪慧到如此地步,竟然仅凭一眼,便画出了这个诗社里所有人的画像。 崔颖、崔映以及卢湘玲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向慕容桓。 “你竟然能……” “别的话都别说了,看看这些人都是谁?”萧慕宸接道。 听到萧慕宸说话,崔颖与崔映都不自禁的眼前一亮,点了点头,便在画卷上认真的看了起来,卢湘玲的眸光也仔细的扫向了画卷。 “这些都是王家、卢家、郑家、杨家、李家、韦家等名门贵族家的小娘子,当时也只有萧中丞与崔九郎君两位郎君在诗社,并无什么奇怪的人来此。” “崔九郎君是什么时候来的诗社?”慕容桓转而问。 崔颖一听就不高兴了,反问:“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兄长?” “我并无此意,不知崔娘子可有听过《莺莺传》的故事?” 崔颖摇了摇头:“并无。” 崔映与卢湘玲也思索了一会儿,十分不耐烦道:“这是什么啊?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你问这么多,难不成是怀疑这个木偶是我们带来的,我们做这种事情干什么,就是为了吓唬人吗?” 慕容桓没有再说话,而是向萧慕宸点了一下头,两人便向诗社外走去。 崔颖十分好奇的看了一眼。 就在两人即将要走出诗社时,武陵越突地唤了一声:“萧慕宸——” 慕容桓与萧慕宸骤停了脚步。 就听她哑着声音道:“对不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我错了,是我错得太离谱……” 我竟然险些杀了你……你的选择也是对的,是我配不上你! 武陵越竟然一时间被泪水模糊了眼睛。 萧慕宸没有说话,而是带着慕容桓一起走了出去,又登上马车驶向萧府。 一上马车,萧慕宸便问道:“你是不是怀疑这个崔颖?” 慕容桓点头:“是,其实就在昨日,便是这个崔颖带我去见的崔湜,我大伯父的女儿苏三娘性子虽也沉稳,但若是没有人指使,她绝不敢行此险招,将我引到这柏梁诗社里来。” “而且我刚才在问她话时,她的回答很是干脆直接,不瑕思索,与崔映和卢湘玲的回答截然不同。” “所以,你怀疑她便是名卷中的崔莺莺?” 慕容桓点头:“但我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她杀了人,也许我们还要再等等,等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言至此,慕容桓又道,“而且除了这个崔颖,崔湜也十分可疑。崔家是否也与你萧家的灭门有关?” 萧慕宸微怔,提到这崔湜,便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这让他心中陡地也腾起一股怒火,但为了不让慕容桓担心,他含笑道:“我会派人去暗中调查崔湜。你别想太多了,自从你来到我萧家,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来,我抱着你,你好好休息一下。” 他说着,将慕容桓抱进了怀中,却发现慕容桓的身体好似也被寒气包围了一般,越来越冷,他心生愧责禁不住又拥紧了一些。 “是寒毒发作了吗?”他吻向她的脸颊,极为痛心的问。 “萧慕宸,你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我一定会解了这个毒。” …… 酉时时分,金乌西沉,崔湜刚从太平公主府中走出来后,沿着一条巷道还未走多久,就被七八名黑衣蒙面人袭击,将他的随从打晕在地后,直接在他头上罩个了黑袋子,便将他扛进了马车。 待崔湜醒来之时,眼前是极为陌生的昏暗环境,似乎是一个地牢一般,四周静得可怕,时不时的传来嘀嗒的水声。 烛火跳动中,他终于看清了一张熟悉的脸。 “玄羽!你是萧慕宸身边的那个随从?大胆,你抓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最近去太平公主府上去的很勤嘛,是想靠女人进入朝廷中枢吗?”玄羽揶揄的问。 此时的崔湜心里慌极了,哪里听得进玄羽的话,只嚷道:“是萧慕宸命你抓我来此的?他人呢?他在哪里?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博陵崔氏平安房的嫡子,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你们怎么敢抓我?” 在他的谩骂声中,身着一袭玄衣戴着半张面具的萧慕宸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崔澄澜,你我两家的恩怨,我从前没有跟你们算,不代表我就怕了你们崔氏,只要你不犯我,我本也不会与你计较,但你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阿桓身上,那便别怪我给你一些深刻的教训和惩罚!” 萧慕宸说完,看了玄羽一眼,玄羽便拿起了一旁炭炉中正烧红的烙铁,笑眯眯道:“你这么喜欢招蜂引蝶,自恃一张俊美的脸,到处勾引小娘子,不如废了你这小弟如何?” 说罢,就要将烙铁朝崔湜的胯下伸过去。 崔湜吓得嗷嗷大叫:“萧慕宸,你干什么?让他住手,住手,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碰她一丝一毫。 还有,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个中书舍人的位置我也不要了。” 玄羽握着的烙铁一顿,萧慕宸便问:“柏梁诗社里的那只傀儡娃娃,是你放的吗?” 第106章 毒已解,你是谁? 崔湜神色一震:“什么傀儡娃娃?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玩那东西干什么?” “今日午时一刻,你已经见过了,崔澄澜,你若是知道什么最好说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你说那东西邪门,碰过的人都要死吗?” “我们已经查过了今日午时到柏梁诗社中的所有人,他们每一个人对此木偶的反应皆是陌生恐惧,唯有你与崔四娘崔颖的神情与众不同,虽惊讶但不陌生,人在自然状态下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无法掩盖住真实内心的,这说明你们早已见过这个木偶。” 崔湜面色一愣,旋即卸下伪装道:“不错,我是有见过,但那东西也不是我的,今日来此柏梁诗社的路上,有个小乞丐突然冲撞了我的马车,我便下车看了一下,等我到达诗社时,这东西就已经放在我马车上了。” “小乞丐?”萧慕宸旋即便想到了大理寺的那个捕头也提到过小乞丐,于是,他便将慕容桓所画的那个小乞丐画像摆到崔湜面前,“是他吗?” 崔湜一看,眸中神色变了变:“像,又不像,大致的模样是比较像的,但我所见的那个小乞丐好像是个女孩。” “如何判断是个女孩?” “萧慕宸,我看男女的本事,你还信不过我,那小女孩目光躲闪,怯怯弱弱,说自己爹娘死了,想要卖身葬父,但可惜没有人看得上她,我便大发善心,给了她一些银两,她高高兴兴拿着银两便跑了,临走前,便在我马车上丢了东西,说是有个贵人让她给我的。” “你就这么相信,这东西是贵人送你的,还敢将它带到诗社?” “我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再说了,我见这傀儡娃娃精致好看,就顺便送了一个小娘子,谁知道这木偶还会流血呢,当时给我也吓到了,好吧?” 说到这里,崔湜又问,“对了,听说大理寺又发生命案了,与白马寺一案有关的两个人都被杀了?”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是有在大理寺安插眼线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崔氏虽然人多,但也不敢在大理寺安插眼线啊!我只是在公主府上听到有人说了而已。”崔湜说到这里,似要在萧慕宸脸上寻找意料之中的表情,又笑了笑道,“你要问的,我都如实招了,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去了?” 萧慕宸沉默了下来,在这昏暗的殿中踱了几步后,忽然又问:“你的手中当真有冰蚕寒毒的解药?” 崔湜脸色陡地一变,暗叹糟糕,旋即僵硬的笑道:“我目前手中是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姑母要。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姑母当年做的不对,她就是一个妇人,小心眼,既然都已经与你父亲和离撇清了关系,确实不应该还给你下毒,但这事与我无关啊,萧慕宸,你不能怪到我头上,你中毒的时候,我还是个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呢,虽然那一日春猎,我们撇下了你,是我们不对,但我们那不也是害怕吗? 人在害怕的情况下本能的逃走,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吧?” 闻言,萧慕宸有些意外的看了崔湜一眼,那日春猎,他确实与一众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同行,但自进入那座深山之后,那些世家子们就都不见了,唯独留下了他一人在那座藏有许多蛇虫鼠蚁的山洞口。 沉默了一刻后,萧慕宸又问:“你又怎么知道我身上的毒是你姑母所下?” “那还用问嘛,我姑母那个人,自从回到崔家后,便将对你的所有不喜都写在了脸上,我听她提起过的……她还骂你母亲是个妖妇……”说着,他又尴尬的一笑,“其实我们崔家的子弟都很不喜欢她,她控制欲太强,连我父亲都极其的厌恶,但她自与你父亲和离之后,却不想再嫁人了,反而掌控着我崔家的一处庄园及珍珠产业,我父亲也拿她没办法。” 说到这里,他又仔细的瞅了萧慕宸几眼,半开玩笑道,“不过,萧慕宸,你瞧着你现在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头发也变黑了,该不会是女色滋润让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吧?” 萧慕宸的目光陡地如利刃一般朝他射过来,令得他骇惧得连连摆手:“我瞎说的,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他话还未完,便觉后颈上一痛,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打晕了崔湜的玄羽问:“郎君,这小子打算怎么办?” “送回崔家去!” “啊?就这么送回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萧慕宸没有再继续与他说话,而是大步迈向了密牢之外,匆匆赶回了萧家,来到清心院中,就见慕容桓正将自己浸泡于一只木桶之中,氤氲的雾气将她笼罩得若隐若现。 阿姝却是急得在木桶外来回奔跑,嘴里一直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萧慕宸快步走了进来,来到慕容桓面前,但见她双眸紧闭,浑身散发着冰凉的寒气,胸前的那朵梅花印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阿桓,快醒醒!” 他陡地想起了那日贺兰敏之说的话:“如果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他身上的毒,但就是要付出一点代价,你可愿意?”心中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阿桓——” 连唤了几声之后,慕容桓倏然睁开了眼睛,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竟有些错愕,甚至眸光中透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凛烈与冷诮来。 她蓦地从木桶中站起身来,就这般赤身站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叫阿姝给她拿来了一件宽大的玄袍。 “我无事,你不用担心。”她说道,将玄袍披到身上,系好了腰带,又问,“是从崔湜的口中探出什么消息来了吗?” 萧慕宸点头:“他说那个傀儡娃娃也是从那个小乞丐手中取到的。” 慕容桓似乎并不意外,只道:“其实你们找到这个杀了薛怀义与红线的幕后之人没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如今魏王武承嗣已倒,但武家还有梁王武三思,此人的心机城腑比武承嗣更为深沉,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应该要对相王采取行动了。” “你们……” 萧慕宸陡地感觉到眼前的人变得十分陌生,这并不像是他平时所见到的阿桓,平时的阿桓虽然也有些许冷诮,但却没有此刻这般凛然锐利,甚至有些气势逼人不可亲近。 阿姝一直在旁挤眉弄眼,急得不得了,但见萧慕宸眸光瞥过来时,又赶紧背过了身去,装作什么也没瞧见。 这时的慕容桓才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办?马上快要到端阳了,我想……” “就在端阳举行,你觉得可好?” 慕容桓含笑道了声好,面对萧慕宸些许怀疑的目光注视时,似乎又有些难堪,半晌才道:“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慕容桓的脚步微顿住,就听萧慕宸问了句:“你要去魏王府杀了武承嗣吗?” “你不像是阿桓,你到底是谁?” 这时的李灵桓才倏然转身看向他,甚至暗中握紧了拳头。 气氛陡地变得紧张而凝滞,阿姝眼见情势不对,赶紧冲了过来,笑嘻嘻道:“无事无事,萧中丞,阿桓就只是想在外走走而已,她很喜欢走路散心的,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到处看看。” “是么?”萧慕宸一时觉得心中十分难受,却又说不出到底因何而难受,“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啊!” 李灵桓没有拒绝,两人便披上了氅衣出府,行走于洛阳街道的暮色晚景之中。 还未至宵禁,街道上人群虽不多,但也依旧有宝马香车穿梭于街坊之中。 李灵桓忽然问道:“萧慕宸,你知道明崇俨这个人吗?” “自然知道,他是南朝名士明山宾之后,虽为士族子弟,却好神鬼道术及相术,世人皆以为鄙,但他却得到了高宗及当今圣人的信任,以术士入相,只可惜他后来离奇的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有人道是神鬼所杀,有人道是盗贼所杀,还有人道是章怀太子李贤所杀。” “那你觉得呢?” “神鬼之说终是不可信,我更倾向于第四种可能。” “哦?哪第四种可能?” 萧慕宸更加奇怪的看向了她,心中陡地腾起一阵莫名的痛楚。 “现在与我说话的,真的是阿桓吗?” 李灵桓一时不敢看他的眼睛,便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时,一个蓬头散发的小乞丐从眼前闪过,将一只木偶娃娃塞到了她手中。 第107章 下一位死者预告 看到手中的木偶娃娃后,李灵桓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萧慕宸心下骇异之余,也赶紧吩咐玄羽:“去将那个孩子追回来!” “喏!” 人群穿梭,那孩子很快便跑得没了踪影,玄羽一时还不知从哪个方向追上去。 这时,李灵桓指向了一处街巷拐角的地方道:“在那边!” 玄羽道了声是,立刻拔腿就跑,追进了那巷道之中。 李灵桓这才拿起了手中的木偶凝视端详起来,萧慕宸也好奇的看向了这只木偶,雕刻的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娟秀明媚,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中竟似含着一缕傲慢之气。 但看着看着,这只木偶的嘴角处也溢出一抹殷红来。 若是旁人在侧,定会吓得尖叫,但李灵桓没有叫,萧慕宸也蹙紧了眉头,想要将这抹殷红擦到手指上来看,却被李灵桓给拦了下来。 “既有如此诡异现象,必然是用了某种药物,唯恐有毒,莫要触碰。” 萧慕宸放下了手,就听慕容桓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只木偶很像一个人?” “谁?” “郑家的那位小娘子郑舒晓。” 萧慕宸的脸色一变:“这难道是对郑舒晓的死亡预告?她是下一个即将要被杀的人?” 言罢,就要派人到郑家去看,却又听李灵桓道了句:“不急,还没到时间,你看这木偶背面还写了时辰。” 萧慕宸凑近了来看,果见这木偶的背部竟然写着:“五月一日,午时一刻。” 也就是明日午时一刻。 好猖狂的凶手,竟然连要杀什么人、时间都提前预告,他是料定了自己即便是在他人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也一定能成功? 可为什么要将这木偶人给到他和慕容桓呢? “阿桓——” 萧慕宸突地有些心中不安的看向“慕容桓”,而接受到他饱含惶惑忧虑之色的李灵桓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将一手环在了他颈间,仰首吻向了他的唇瓣。 浅尝轻啄间,感受到萧慕宸气息的慕容桓也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略微喘息着看向了他饱含担忧的星眸。 她刚才好像又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明明可以看到眼前的一切,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她怎么也清醒不过来,她渐渐的感觉自己好像已不再是自己,记忆与意识都逐渐的与李灵桓的一切重合,她似乎要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萧慕宸!” 她唤了一声,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为了静默的注视和无声。 “无事。” 萧慕宸心头陡然一震,他隐隐感觉,这才是他的阿桓回来了。 这才是阿桓! 于是他将心底的疑问也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解了我身上的毒了?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变好了,但是你体内的寒毒却加重了?” 慕容桓迟疑了一瞬,含笑答道:“我是有转移你身上的寒毒,不过是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你不用担心,而且我体质特殊,可以控制寒毒的发作,只要每日进行药浴,应该不出一个月,可以完全将这种寒毒排出体外。” “真的吗?”萧慕宸听罢大喜,忍不住便将慕容桓抱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回家。” 说罢,便打算疾奔而回,怀中人却阻止道: “萧慕宸,还是查案要紧,若能阻止,便让这世间少一桩命案的发生。” 萧慕宸的脚步顿住,这时,玄羽终于将那蓬头散发的小乞丐给逮了回来。 小乞丐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也许是因为身上痒,她的一只手拼命的在身上乱抓着。 难怪崔湜说,这小女孩在路边挂着牌子,想要卖身葬父,都没有人要她。 “玄羽,带回去,让宁姨给她洗个澡!” “啊?这乞丐身上臭死了,你还带回府去啊?我们不是要问傀儡娃娃的事情么?” “不急,先去那衣帽肆里买身干净的衣服,回去后给她换上,然后给她一些吃的,等她吃饱后,我们再慢慢问话。” 玄羽一脸的难为情,看着小乞丐眼巴巴望着他的脏污小脸万分的嫌弃,但拗不过自家主子的同情心泛滥啊! 你说这怎么回事?郎君从前也不是这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呀,自从铁树开花对女郎动了心后,人就彻底变了!不会以后要将这满洛阳城的乞丐都捡回家去养着吧? 能养得起吗? “喏!” 果断的答了一句后,便照着萧慕宸所说,先去买了一身衣服,然后再拎着小乞丐跟在萧慕宸与慕容桓身后,一同回了萧府。 一回到府中后,玄羽便将小乞丐连同着新买的一身衣服丢给了宁姨,让她帮忙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出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便站在了他们面前。 “你是那小乞丐?你怎么变好看了?” 玄羽都不敢相信,原来洗个澡,人也能变美。 小女孩还是习惯性的喜欢在身上抓痒。 “诶呀,你别挠了,你这一挠,可爱的小淑女形象全没了。”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玄羽的话,果然不挠了,但十分的局促紧张不安。 这时,玄羽将那木偶拿了出来,在小女孩眼前晃动:“我问你啊,这只傀儡娃娃,是谁让你给到这位姐姐的?” 小女孩似乎不习惯说话,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萧慕宸三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吭声。 “你这小丫头,问你话呢,你光瞪大个眼睛看我干嘛?” 慕容桓便走了过来,蹲下身来,耐心的问:“这个娃娃是谁给你的?” 小女孩这才脆生生的答道:“哥哥——” “你是说,是一个哥哥,那他长什么样子?” “好看!” 小女孩脆生生的答了两个字后,突地将手指向了萧慕宸。 “咦,你指我家郎君干什么?又不会是我家郎君给你的这个傀儡娃娃,你别乱指,冤枉好人呐!” 玄羽不悦的怒声道,吓了小女孩子一大跳。 慕容桓摇头示意玄羽不要多说,安静下来,又轻声对小女孩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哥哥与这位哥哥长得一样好看,是吗?” 小女孩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玄羽拍着胸脯道,又偷睨了一眼萧慕宸鄙视的眼神,忙扭过头去。 “那你知道那个哥哥现在何处吗?”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又摇头不说话了。 “这一看就是个问题小孩,父母怎么教的,看上去也得有个七八岁了吧?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玄羽——”萧慕宸突地厉声截断,“这么想表现你很会说话吗?” “不是,郎君我……我就是急!” 玄羽一句话落音,耳边突地传来哇地一声,竟是这小女孩抹着双眼大哭了起来。 这下又把玄羽给吓到了,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慕容桓与萧慕宸。 “将宁姨唤来,给她收拾一个房间,让她住下吧!” “郎君,你还真让她住下啊!万一这孩子的家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萧慕宸给了玄羽一记眼刀,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宁姨过来便将这小女孩带出了前厅。 这时,萧慕宸才起身正色道:“玄羽,派几名内卫去盯着郑家的那位八娘子郑舒晓,直到明日的午时一刻,片刻不能松泄离开!” 第108章 崔大夫人的怪病以及盲眼琴师 次日天才刚刚亮,萧府的门前便来了一群人,急急的递上拜帖,说是要求见神医小娘子,也便是嘉和县主慕容桓。 慕容桓刚刚起床,与萧慕宸一起吃了点东西,便收到拜帖,上面写着正是一个崔字。 看到这个崔字,玄羽脸都绿了,难不成因为崔湜那个风骚的贱小子告了状,崔家这就找上门来了? “是崔氏大房的,不是崔氏平安房的。”看完拜帖内容后,慕容桓接道。 脑海里也立即闪现出有关崔氏大房的一些信息:崔氏大房这一支现在的家主是崔玄暐,得狄仁杰举荐,现为吏部侍郎,在不久的将来,他亦将会成为一朝之宰相。 在李灵桓的记忆里,这个人便是神龙政变谋划者当中的五大臣之一,是他与宰相张柬之、右羽林将军敬晖、相王府司马袁恕己、御史大夫桓彦范以及羽林将军李多祚、驸马王同姣以及隐于幕后的李灵桓一起共谋了这场政变。 因李显懦弱,五大臣放弃了李显而改为拥立李灵桓,李显也很乐意将即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于自己女扮男装的“弟弟”,但让李灵桓没有想到的是,在政变结束的时刻,李显杀了她,而五大臣似乎又都站在了李显这一边。 这个梦境一直在慕容桓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知道这便是李灵桓不甘心以及困惑的执念。 崔氏大房么? 去见一见这位五大臣之一的崔宰相也好! 来到萧府门前时,崔家的一位郎君与一位女郎便迎了上来,目光中透露着急切,由那个女郎率先施礼道:“我是崔氏大房的崔二娘崔茵,这位是我兄长崔承轩,我们是代我母亲来的,请求嘉和县主救一救我们的母亲。” “你们的母亲便是崔大夫人?” 慕容桓想起了那日在牡丹花宴上所见到的那个崔大夫人,慈眉善目,气度雍容,但眸中含着几许疲惫,在听闻她能治怪病时,那位崔大夫人拉着她似乎有话说,被当时人多又纷乱的情形给打断了。 这位叫崔承轩的郎君不禁多看了慕容桓一眼,上前道:“正是崔氏大房的主母崔大夫人,也便是我们的母亲,我母亲被噩梦缠身很久了,从前我们只当是梦魇而已,过不了多久就好了,可后来她的梦魇越来越严重,就连白日里也会说一些奇怪的梦话,说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吓得我崔家许多人都不敢再与我母亲靠近。 再后来,我们也请了一些法师来驱鬼,有时她能好一些,但现在就连法师也没办法了,她甚至还会无缘无故的哭起来,精神也变得越来越憔悴……” 崔承轩说到这里,阿姝不禁打断:“阿桓,这症状不是与那位谢夫人很相似吗?” 崔承轩与崔茵更是一喜,那日在牡丹花宴上,他们二人也在,也有亲耳听到那位谢夫人说,自己的病就是慕容桓这位小娘子治好的。 “还请嘉和县主救我母亲一命!” 二人抬手诚恳的施礼道。 慕容桓看向了萧慕宸,萧慕宸点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崔茵的目光转投到了萧慕宸身上,目露柔和感激之光,欠身施礼道了声谢,便与崔承轩一同上了马车。 慕容桓与萧慕宸也上了一辆标记萧氏徽记的马车,二人一同来到了思恭坊的崔氏府宅门前。 崔氏五房子弟并非全居住在这思恭坊,大部分崔氏族人还是居住在长安,还有许多崔氏子孙在祖地安平。 思恭坊里所居住的便是在朝中领有官职的崔氏大房与平安房子弟,也是永淳元年间与天皇天后一同移驾东都洛阳而来的。 崔氏的宅院自然也修得甚广,五六进深的宅院便是大房的宅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四处可见。 慕容桓与萧慕宸入府之后,首先便见了崔氏的家主崔玄暐,这是一个气度高华很有儒雅之气的中年男人。 博陵崔氏起源于姜姓,号称是姜太公姜子牙之后裔,自汉朝时起便跻身名门,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随为儒家文林,南北朝之时便上升为一流名门,到了现在的大唐武周时期,在朝为官史册留名者亦是数不胜数,千年世家底蕴确实不容小觑,所以崔湜能如此骄狂的自比王谢确实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身为崔氏大房家主的崔玄暐并无如此骄狂之态,反而对慕容桓与萧慕宸十分的谦逊客气。品过茶后,二人在崔承轩与崔茵的带领下才来到了崔家大夫人的院落。 还未进宅院,首先便听到了一曲琴声的传来。 这琴声很是悠扬,大有高山流水一般的优雅祥和之意,又有些许缠绵悱恻的凄怆之感,仿若令人置身于山水为背影的清幽仙境之中,又让人内心里生出无尽又浓烈的眷恋情绪。 就连擅琴道的萧慕宸也不禁叹了句:“这琴曲奏得不错?是谁在此弹琴?” 一名打扮颇为靓丽的使女走了出来,先是看了崔承轩与崔茵各一眼,便向萧慕宸与慕容桓施礼回道:“是一位盲眼琴师,是五房四娘子请来的,说是他的琴声有镇定人心神的功效,家主便请了来试一试,目前来看,大夫人确实安静了许多。” “五房四娘子,可是崔颖?”慕容桓问。 崔茵答道:“正是四妹崔颖。” 慕容桓点了点头,二人这才迈进宅院,就见一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少年正坐在亭中抚琴,似乎倾进了所有的注意力与感情,他整个人与周边的景致都融入了进去,形成一幅水墨画一般的画卷。 慕容桓忍不住朝这少年走近,就见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皮肤苍白,五官俊秀,看上去很像一位优雅的贵族王子,可一双眼睛却是无神,如毫无光彩的漆黑夜空一般,又似满含忧郁愁绪,让人一见之下竟生恻隐悲怆之感。 “你叫什么名字?弹的琴曲叫什么?” 少年停止了琴声,站起身来,客气道:“我姓张,大家都叫我张生,这首曲子叫《凤求凰》” “张生?”慕容桓有些诧异,“凤求凰?是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的一曲凤求凰?” “正是。” “可我听着不像是司马相如的那一曲凤求凰,你的琴技不错,可是琴谱好似错了。”萧慕宸走过来接道。 “小子不过是蒲州一乐坊的琴师,自小酷爱琴道,但却苦于家贫,未习得真髓,在郎君面前献丑了。”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多观察了这少年一会儿,答道:“原来是自学琴道,能有如此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紧接着,慕容桓便与崔茵一同进了崔大夫人的房间,但见崔大夫人神情空洞,坐在榻边似在沉思着什么。 崔茵见罢眼泪直流,忙到榻前,抓起崔大夫人的手道:“阿娘,我带这位神医小娘子来看你了,你还记得这位小娘子吗?一个月前,咱们在牡丹花宴上见过的,你还说挺喜欢这位小娘子的。” 崔大夫人闻言,竟是一动也不动,崔茵又连续说了好一番话,都未能将她唤醒,最后只得无奈又伤心的望向慕容桓。 “母亲现在倒是不说梦话,也不闹了,但却成了这幅模样……” 慕容桓便问:“她从前都说些什么梦话?” 崔茵答道:“她总说她看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来找她了,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崔大夫人是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往事吗?她过去可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 崔茵摇了摇头:“没有啊!在我的记忆里,阿娘并未遇到什么大的变故,阿娘甚至都不出远门,唯一的一次是去过一次蒲州,但也没听说遇到过什么大事啊!” 慕容桓点了点头,便道:“还请崔二娘子出去一下,我来给崔大夫人看看!” 崔茵大喜:“好好,那麻烦小娘子了!” 崔茵刚踏出房间,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清雅的笛声,这笛声好似比刚才的琴曲更让人心境宁和,好似万物复苏一般,让人如见春日、遍闻鸟语花香之感。 “当真是好笛声啊!” 而在这笛声之中,慕容桓也逐渐进入到了崔大夫人的梦境。 第109章 崔大夫人的梦境,又死了一个 这次带兵的是熊德威将军,打过不少胜仗,是位将才。但他残暴无仁,刚愎自用,总有一天会栽跟头。 老马点了点头,跟在我们的身后。我带着老马一起去找尖嘴猴腮。 大家伙手里捧着他们突然转身离开,下面的猩猩猴子们也乖乖的退离。 事出突然,钱辰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掌,可惜协调性差的弱点再次暴露无疑,动作不由慢了半拍,被叶问抓了个正着。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基多拉的胸口顿时一片焦糊,甚至能够透过深可见骨的伤口看到里面正在跳动的心脏。 而这些功夫还只能在私下做,白天上了场面,很多事已经需要他从容不迫地决策。 黑色跑车内,这时的欧阳炼开口说话了,既然他是想要去柳嫣的村中,他自然是要知晓目的地才能走去。 特制的竹制方形餐盘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五对鲜嫩欲滴的传统手握寿司。 温谦见了,却觉得曲云睿虽然七窍玲珑,但到底是年轻人,得了自己的示好,这就开心不已了。好拿捏。 “千珑,灵曦,过来离我近些。”欧阳炼淡淡开口,他从刚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了许多人的不轨目光。 那蛟蟒见了北落师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嘶叫一声,张开巨大的嘴就去咬。它的角度十分刁钻,犹如北落师门正向它的巨嘴中跳去一般。它只需要一合嘴,便可以将北落师门吞进肚子里。 秦天不打算打官腔,直接把自己的来意,就说了出来,虽然说,现在有几个外人在这里,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能够跟这个男子成为朋友的,那么,绝对不会是跟光明教会那边扯上关系的。 “罪臣是被迫的,求殿下明察!”戚将军最先反应过来,扔了兵器,跪下来。 “好,要真是羽凌休了你,伯母就让你自己在找户好人家!”太后可是把算盘打好了。 “峰叔,这里。”峰老刚刚一进餐厅,便看到段可对着自己摆摆手,犹豫了一下,这才向段可有些缓慢的走了过去,从背影上来看,还真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感觉。 “总算找到两位恩人了!”方芳握住他们的手,眼中似乎闪着泪光。 紫涵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赔笑道:“王爷,我们喝交杯酒吧!”紫涵话音刚落,淡漠男已经喝光了整个酒壶里的酒。 “美人……”花凌钰有些纠结的看着洛水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心中的疑惑。 严老大召唤出的天将和它打了几个回合,被那八爪蛇魔修长的触手缠住,用力一绞,天将发出一声不甘的痛呼声,顿时化成无数金色碎片,消失不见了。严老大犹如受到重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差点栽倒在地上。 “夸父,天星神诀”金羿心中一禀,蓦然想起方才识海之中那张巨脸的话来。 “那就没有什么只是,就这样吧!”鬼爷做出这个强硬的指示之后,无论安不知再怎么呼唤,却完全沉默了下来,而这时,姬和也终于来到了场内,跟安不知打起了招呼,于是,后卫战便是如此地开始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我们罗家还是逃脱不了衰落的命运!”罗士强叹息一声,作为家主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人听后笑道,“行,我这就帮你登记,有消息,立马告诉你。”只见那人帮忙叶风登记了一些寻找人的资料,然后让叶风等待,并且有消息,会立马给叶风发消息。 刚才那一下仅仅是试探,沈天羽用了一半的力量,见识了铜甲尸的不凡防御后立刻把力量增加到七成。 “我的确是见到了鬼,但是鬼怎么又不见了呢”黄跑跑不停地搓揉着眼睛,连眼屎都搓了出来。 此后随着一张张邪神卡的打出,各个地区都纷纷被邪神们所控制住,整个旧世界除了埃斯塔利亚还没有邪神踏足之外,其他的所有地区都已成了混沌邪魔横行的疆场。 林瑶瑶将那放在江边远方的视线收回,斜着眼望着那位名义上的青梅竹马。 看得出来,那黑雾弥漫的区域就是魔道布下的大阵,用来当做临时的容身之处。正道那边也是如此,身后不远也有一片烟霞笼罩的区域,便是正道这边布下的大阵了。 “真残忍呵,不愧是‘死亡之花’”龙芸的脸上浮现着一股深深的寒意。 可眼下除了这些僵尸以外,哪里有什么资深渡者!等等,莫非这些奇怪的僵尸就是 一般人诚意求学,郑玄都会诚心教导。除非是生活所迫,他才会辞谢学生。 如此近的距离,手枪子弹穿透头骨将大脑搅得稀烂,那名保镖连一声都没发出就直接死去。 今日里,送红豆糕给句芒,她还害怕句芒不答应去看桃花呢,所以特意装扮一新。 不过要是换成王雪兰的话,她还真不愿意被人家传出这样私定终身的话来,毕竟虽说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李二龙的感觉,但是她并没有接受这个感情。 毫无意外,林海这一棍挥出后,金棍棒再也拿不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方莉一口一口吃的正香,秦奋却发现坐在一旁的杨胡娇有些不对劲儿。 秦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把气呼了出来,“如果不是你,我会不会疯掉”秦奋一边说着,嘴里的冷空气越进越多,到最后,剩下一个鼓囊囊的嘴巴。 第110章 死因,动机 玄羽道:“说来也是奇怪了,今日很多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这个郑家娘子性情比较跋扈,昨日被那傀儡娃娃吓得不轻,回去后便打骂自己的婢女们,今日一早说是要去寺庙里上香,便坐着一辆驴车出门了,可就在经过修善坊的时候,街道上一群胡商突然就闹了起来,一旁路过卖鸡蛋的小贩遭了殃,两罗筐鸡蛋全掉在了地上,导致地面上全是蛋液,路面变得非常滑。 于是许多人都跌倒在了路上,像叠罗汉一样,因街上嘈杂又挡了那郑舒晓的路,郑舒晓气得从驴车里走了出来,可就是在她走出驴车的一瞬间,一根削尖的毛竹陡地射过来,就这么直直的插进了郑舒晓的胸口。” 说到这里,玄羽面露愧疚,“郎君,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且当时有个小男孩摔倒在了路上,我担心她被来往的马车碾到,便去扶了一把,谁知就这么一瞬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都盯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加半日的时间了,到现在还没休息呢!” “毛竹是谁扔出的?” “就是一个卖毛竹的大汉,我问他时,他也很是无辜,说不小心踩到了鸡蛋液,手中的毛竹不由自主的就脱手了,好巧不巧的刺到了郑舒晓身上。” “现在那大汉已经被带回大理寺了,正喊冤着呢!” “那个被你扶了一把的小男孩呢?”慕容桓接着问。 “这个我倒没怎么注意,好像也是个衣袖褴褛的小乞丐,我扶稳了他后,他立马就跑了,我都没来得及看他长什么样。” 萧慕宸冷冷的白了他一眼,道:“这一切绝不是巧合,而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场预谋,郑舒晓的尸身现在何处?” “卢凌已经将其尸身带回大理寺了,本想让仵作验一下尸,但郑家人跑来了大理寺,坚决不允许损坏这位郑家娘子的尸身,所以我估摸着现在应该又带回郑家了。” “走,我们马上去一趟郑家。” 被萧慕宸牵着手走出崔大夫人的院落时,慕容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盲眼琴师,脑海立时闪过一个猜测。 而那位盲眼琴师在听到玄羽所说的这番话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反应,就像木偶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萧慕宸好奇的问。 “这位盲眼琴师,你可有觉得有何异常之处?” 萧慕宸含笑答道:“你给崔大夫人治病之时,我与他聊了几句,他说他是一个孤儿,小的时候流浪街头,差一点饿死,有一位贵族女郎救了他,给了他一碗饭吃,之后这位女郎还给了他银两让他学了琴技,最终成为一个乐坊里的乐师。 他的琴弹得甚好,在蒲州一带渐渐有了名声,而且因他的琴声有安定镇神之功效,得到了一些大户人家的邀请,他是半个月前得到崔家四娘子崔颖的邀请才来到洛阳的。” 说到这里,他又问:“你觉得他有何异常之处?若说凶手是他,可现在郑舒晓之死,他完全有不在场的证据,连我们都能证明。” “是,可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为什么我们受邀来到崔家时,他正好也在此呢?崔四娘子崔颖又为何会找到他来给崔大夫人弹琴?” 萧慕宸的心中也生出些许怀疑,又挽了慕容桓的手道:“不急,我们先去郑家看看,看看郑舒晓得罪了哪些人?也许就能找到凶手的杀人动机了。” …… 来到思恭坊郑家时,郑家门上已经挂上了白绫,堂前一众妇人哭泣,里面更是喧嚣不断。 萧慕宸递上拜帖时,卢十一郎也带着一众捕快赶了来。 起初郑氏家主郑晔还拒不见客,后听说大理寺的人与御史中丞一同前来,便又让管家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 “我郑家的嫡女当街被杀,大理寺应该要尽快抓到真凶,给我女儿一个说法吧,为何不去审问那些凶手,而到我郑家来闹事?” 慕容桓接道:“郑郎主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来闹事,而是来问一些问题,以便能尽快的找到真凶。”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女儿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安排好了这一场意外,置你女儿于死地。” 卢十一郎说罢,慕容桓便将那个雕刻形似郑舒晓的木偶拿了出来,拿到郑晔的面前:“你看这只木偶,是不是很像你的女儿?” 郑晔的脸色大变:“你这只木偶从哪里来?” 他话音刚落,郑夫人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陡地歇斯里底的朝着慕容桓大叫起来:“是你……你用这厌胜之物诅咒了她,是你将我女儿给诅咒死了?” “来人啦!将她送去见官!” 郑夫人喊着,一手便向她伸了过来,被萧慕宸给挡了回去。 慕容桓心中微疑,这位郑夫人似乎对她有股莫名的敌意。 这时,卢十一郎接道:“郑夫人,话不要乱说,这木偶也是别人给到这位嘉和县主手中的,我们也正是因此案而来,想要查明真相,你这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要让一个无辜的人来为你女儿之死顶罪吗?” “嘉和县主?” 郑夫人目光再次触及到萧慕宸与慕容桓的注视时,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是圣人新封的嘉和县主,是妾身失礼了。” 说罢,便唤了仆妇来要给萧慕宸三人斟茶,但遭到了萧慕宸的拒绝。 “不必了,我们来只是想问一些事情,你们的女儿郑舒晓可曾与谁结过怨,或者说,做过什么伤害过别人的错事?” “没有没有,我女儿很聪慧乖巧的,除了呆在后宅之中,也就偶尔去一下柏梁诗社,与崔家、卢家、王家的几位小娘子都交好,她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郑夫人立即接道。 “可我怎么听说,郑小娘子时常打骂婢女啊?” 萧慕宸说这句话时,慕容桓便注意到厅中的一众仆妇们都垂下了头,似在回避着什么。 “这是谁说的?这是污蔑我女儿的名声!” 萧慕宸不想与她多说,便问了句:“你女儿的贴身使女在何处?可否让我们见见!” 郑夫人似乎很是为难,只道:“那丫头现在……” 她话音未落,一仆妇赶来,急道:“夫人,不好了,轻红跳井了!” “轻红是谁?”卢十一郎不禁问。 郑晔叹息了一声,回道:“就是我女儿阿晓的贴身使女。” 闻言,卢十一郎立即问道:“井在何处?快带我去!” …… 慕容桓与萧慕宸跟着郑家的一众人来到了后院,就见卢十一郎将一少女从井底给捞了上来。 少女已是奄奄一息,卢十一郎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搭救,只喝道:“你们还不去请大夫来!” 慕容桓截断道:“卢十一郎,不如将轻红带到大理寺吧!”说罢,转向了郑晔与郑夫人,“这名使女我们想要借用一下,不知郑郎主与郑夫人可有意见?” 那郑夫人嘴角抽了抽,看着这个叫轻红的丫头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胸脯似乎也未有一丝的起伏,暗道:不过一个死人罢了,要去又能有什么用? 于是,郑夫人道:“并无,只要嘉和县主不嫌晦气就行!” 郑晔也皱着眉头没有表示异议。 慕容桓点了点头,示意卢十一郎命两名捕快将轻红抬了出来,她与萧慕宸也一同出了郑氏府邸,上了马车。 一到马车上,慕容桓便开始为轻红压出腹腔内的积水,经过了约摸半盏茶时间的抢救后,轻红终于醒了过来。 卢十一郎见罢都惊呆了。 “小娘子,你真的连死人都能从鬼门关拉回来啊,我刚才探她呼吸,明明就没气了。” 轻红也是一脸茫然,一醒来就问:“你们是谁?” 慕容桓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救你,是想问一些有关你家女郎郑舒晓的事情,你觉得,谁最有可能会杀她?她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轻红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我若说了,我家夫人一定会杀了我的。” 卢十一郎接道:“瞎说什么,我大周律法,主家不可随意打杀下人,即便你是郑家奴仆,只要你没犯什么大罪,郑夫人也不敢杀你,你怕什么呢?” “这位小娘子问什么,你就只管答便是了。” 轻红这才哭了起来,又面露惊恐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找女郎复仇的来了,昨天那个流血的傀儡娃娃便是对她的诅咒……” “她是谁?”萧慕宸问。 “她叫路莺莺,原也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小贩之女,可她却得到了崔大夫人的喜爱,并被收为义女,这事让当时跟着崔大夫人一起在蒲州的崔家与郑家的几位小娘子很是不喜,所以,我家女郎经常会与那些小娘子们一起欺负她……” 第111章 另有隐情 “是怎么欺负她的?”慕容桓问。 轻红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咬着唇半晌不语,卢十一郎见她吞吞吐吐的,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快说啊,怎么欺负的?” “就是会经常打她,后来崔大夫人看中了那个姓张的郎君,想要张郎君娶了那位叫路莺莺的小娘子,但是我家女郎也看中了那位张郎君,尤其是在崔大夫人的要求下,给他们二人牵线的过程中,我家女郎便与那张郎君也互生了情愫,那张郎君说不过是看中了路莺莺的美貌,一个卖豆腐的落迫之女,还没有资格做她的正妻,他最终还是会来郑家提亲的。” 红娘?难道郑舒晓在张生与莺莺之间扮演着红娘的身份? “那后来呢?路莺莺为何死了?”慕容桓反问。 “当时蒲州有一位新上任的刺史看中了她,想纳为小妾,听说这小娘子挺悍卫自己清白的,即便与张生在一起甚久,也没有让张生得到她的身子,后张生见她的美貌竟引来了刺史的垂涎,便干脆与我家女郎一同将她骗到了刺史府,想要将她献给那位新刺史,不过听说她抵死不从,当场就自杀了。” 慕容桓倏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莺莺是被张生与你家女郎一同骗到刺史府?” 轻红点了点头,又怯怯的说道:“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慕容桓转而问:“除了你家女郎,可还有其他小娘子参与了这件事情?” “崔……崔家也有吧,毕竟崔家的四娘、五娘都十分讨厌路莺莺,她们都是表面上在崔大夫人面前与路莺莺做姐妹,私下里便对她百般羞辱的。” 这时,萧慕宸问:“那位新上任的刺史是谁?此事又发生在哪一年?” 轻红答道:“是垂拱四年,新上任的刺史好像是叫……黑齿常之……” 垂拱四年,也便是武承嗣献玉石,女帝召集李氏诸王至洛阳,导致唐宗室诸王惶恐而起兵造反的那一年。 也是战火连天,极为动荡的一年。 而这一年黑齿常之因大败突厥进封为燕国公,但于次年便被酷吏周兴诬告下狱,于牢中自缢而亡。 “不可能是黑齿常之将军,你是不是记错了?”萧慕宸突地道了句。 轻红咬着唇仍然坚持道:“可我听我家女郎说,那位新来的刺史就是黑齿常之将军。” 慕容桓好奇的问:“为什么觉得不可能是他?” 萧慕宸道:“黑齿常之这个人若论起战功来,是可以与你祖父比肩的,他原为百济人,受招抚降于唐后,屡次征讨吐番,斩敌千数,后突厥阿史那骨笃禄侵扰昌平,圣人派他出征,他又大败突厥军,这一年正好是垂拱四年。 但就在永昌元年,也便是他因战功进封为燕国公的第二年,被周兴诬告谋反,因受不过酷刑自缢于牢中了。” 对于一代名将落得这般下场,萧慕宸心中还是颇有些唏嘘感慨且惋惜的。 “会不会黑齿常之将军被诬谋反,也与这件事情有关?”慕容桓接道。 萧慕宸眸中光芒微动,但一时也猜不出会有什么关联。 倒是慕容桓似想到什么,接着问道:“崔大夫人在蒲州停留的这段时间,路莺莺身边可有什么人?” 轻红仔细的想了想,答道:“那位小娘子身边并无一仆婢,崔大夫人倒是给了她一个,但那婢子似乎并不忠心,只听崔五娘的。” 想到这里,轻红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好像听说她有个弟弟什么的,许是她那个养母家的,但我们都没有见过。” “弟弟?” 弟弟这两个字再度令慕容桓眸中亮光一闪,她忙将轻红交给了卢十一郎,让他带回大理寺审问并保护起来,慕容桓便与萧慕宸一同回到了萧家。 一到萧家,慕容桓便将那个小女孩唤了出来,同时画了一幅盲眼琴师的画像,摆在她面前,问:“你说给你傀儡娃娃的那位哥哥是他吗?” 小女孩却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不是?” 见慕容桓眼中透着些许失望,萧慕宸便道:“你是怀疑轻红所说的,路莺莺有个弟弟,很有可能便是那位盲眼琴师,而盲目琴师口中救他的贵女便极有可能便是路莺莺,是吗?” 慕容桓点头:“他擅琴道,而且似乎还与我的笛声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总觉得他是否也与师傅有关?但他却并不是送傀儡娃娃的那个人。” “这件事情还与崔四娘、崔五娘有关,如果凶手是为了给路莺莺报仇的话,我有种预感,郑舒晓之死可能还只是一个开始。” 几乎是萧慕宸的话音一落,雪狸便叼了一物到他们二人面前。 慕容桓拿起此物定睛一看,又是一只雕刻栩栩如生的傀儡娃娃,亦和从前一样,稍微晃动一下,嘴角就有一抹殷红溢出。 萧慕宸的脸色再度一变:“这个木偶所雕刻的似乎是崔家的五娘崔映!” 两人神色一变,问雪狐:“雪狸,这木偶你是从哪里捡来的?” 雪狸便转身向门外奔去,慕容桓与萧慕宸也一同追到了萧府门前,就见雪狸在一颗白扬树下停了下来。 但此刻那颗白杨树下自然什么也没有。 “看来是有人送来这东西后,立马就走了。”慕容桓道,“凶手接下来会去杀崔映,可为什么在杀人之前,一定要让我们知道呢?” “也许,他是想引导我们去调查什么事?或许是另一桩案件!”萧慕宸接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崔映!还有那位盲眼琴师……” 萧慕宸知道她想说什么,很快便唤来了玄羽,将盲眼琴师的画像递交到了他手中:“盯着他,这一次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喏,郎君!” …… 于是,慕容桓与萧慕宸再一次来到了思恭坊的崔家,只不过这一次拜访的是崔家五房的两位嫡女。 而彼时的崔家中,萧慕宸的那位继母崔氏正好也在府中。 崔五娘听闻郑舒晓之死亦是吓破了胆,而且她今日也收到了一件带血的礼物,是一支雕刻的木簪。 但见到这只簪子后,崔五娘崔映便跟见了鬼似的吓得惊惶大叫,嚷着要请道士来驱鬼。 崔氏便喝斥她道:“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一只簪子而已,便让崔氏的女郎失了仪态!” “姑母,您也没有资格训斥我崔家的女郎吧,况且一只带血的发簪,怎么看都不吉利吧?”崔湜接道。 “你还说,竟然连萧慕宸身边的一个小贱婢都对付不了,还被他们二人俩摆了一道,崔家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吧?” “你!” 崔湜气得无话可说,便拂袖离去,便在这时,管家气喘吁吁跑到大厅里来来报:“家主、夫人,萧中丞……萧中丞带着一位小女郎到了我们崔府门前了……” “谁?”崔湜以为自己没听清,崔氏更是不可置信,“谁来了?” “就是那个萧中丞,御史中丞萧慕宸!” 第112章 问真相 “他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找姑母你来要解药的?” 无论萧家与崔家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人家亲自上门拜访,也不敢光天化日明目张胆的把他怎么样。 崔氏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对于这个曾经的继子,她心中是有恨,但自从回到崔家后多少年没有与他有过任何交集了,还是前不久的牡丹花宴上,竟被他身边的一个小贱婢怼得颜面尽失,还让她在太平公主与崔家大夫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打出去,他身上的毒与我何干?我这里没有解药!” 崔氏心烦意乱的说道。 管家有些为难,嗫嚅着唇,将手中帖子递到了崔氏五房家主崔挹手中。 “家主,萧中丞为查案而来,并非为私人旧怨。” 崔挹并不是一个十分有主见之人,现官任礼部侍郎,当年他父亲临终之前竟然将他们安平房这一支的一半产业都交到了他妹妹崔氏的手中,还说他并不擅于经营家中私产,唯有他妹妹崔媛可以将崔氏这一支所掌控的经济命脉一直发扬下去。 所以即便崔媛与萧宏璟和离回到崔家,崔挹也并不能将这个妹妹怎样,反而为了安抚好妹妹的情绪,有时对她言听计从,毕竟崔氏有很大一半的营收都来源于妹妹崔媛的经营。 崔挹看了崔媛一眼,有些难堪道:“既然不是为了私怨,便请他进来吧!毕竟萧家与咱们崔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不是,别让人传出我崔家心胸狭隘的名声,再说了……” 他陡地看向管家,露出一脸的惊愕,“你刚刚说什么,为查案而来?我们崔家现在有什么案?就算他现在是御史中丞,也不能为了当年的一点私人恩怨,给我们崔家随便安一个罪名吧? 他是要做周兴、来俊臣一般的酷吏吗?也不怕辱没了他兰陵萧氏的名声?” 说到这里,崔挹腿都软了,忙摆手道: “让他走!就说我病了,现在榻上躺着呢,不便见客!” 管家有些魂不守舍的再次来到了崔家门外,嘻笑着脸,本想说什么,就听到这位萧中丞身边的护卫说了句:“不让我们进,是吧?我就知道,看来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 玄羽立马从胸口衣襟中掏出一场令牌,摆到管家眼前,厉声大喝道:“内卫府查案,速速让我们进去!” 除此之外,他还摆出了很大的阵仗,管家眨眼间,就见数十名身着黑衣的内卫围在了他们崔氏的府邸门前。 …… “扑通”一声,管家再次奔回崔家前厅时,跪倒在了地上,指着门外结结巴巴说道:“家主,夫……夫人,诸位郎君,是内卫府的人来了,内卫来查案!” 一听到内卫两个字,崔挹的脸都黑了,虽然他从未与内卫府的人打过交道,但也知内卫直接听命于圣人,暗中监察百官,是比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更为可怕的存在。 崔湜的脸色也急遽的白了下去,陡地想起那日被萧慕宸的护卫掳到了一间昏暗的地牢,这才反应过来,莫非那是内卫府的密牢? 武陵越被撤职之后,现在玄羽便直接领了内卫府副都督一职,不仅有暗查之权,还有直接揖捕嫌犯的权力。 “萧慕宸身边的护卫竟然还是内卫府的人?那他……” 崔湜想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差点两眼一黑,软倒在地。 不过,比他先腿软的还得是他父亲崔挹,当内卫两字入耳时,崔挹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吓得一众仆婢小厮们人仰马翻,崔夫人赶紧将他搀扶而起,才听他哆哆嗦嗦的道了句:“请……快请进来!” ……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一同来到崔家前院之时,崔挹已带着一众人跪了一地,个个吓得冷汗涔涔。 崔湜更是汗流浃背的仰首望向携着慕容桓长身而立的萧慕宸,颤巍巍的问道:“萧慕宸,你该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便带着内卫来抄我家吧?你这是公报私仇,不怕其他御史弹劾吗?” “闭嘴,谁说我们郎君要来抄家!”玄羽冷喝了一声,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在崔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问,“你们家五娘崔映现在何处?” 玄羽的话音一落,跪伏在人群中的崔映便浑身颤抖起来,几乎带着哭音道:“崔五娘在此!” “萧中丞,我知那日唆使苏三娘与苏五娘写信于嘉和县主,诱使她到柏梁诗社是我不对,不过,我们也是仰慕嘉和县主的才华,所以是真心想要与她结交的,至于我长兄崔湜,那也是一时糊涂,被苏三娘算计了,苏家的那位小娘子一直仰慕我长兄,想要嫁到我们崔家,为了讨好我长兄,才出了这个馊主意,还请萧中丞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以后再也不敢对嘉和县主不敬了。” 听到这里,玄羽眼睛都瞪圆了,原本不过是来问案,救救这个叫崔映的小娘子一命,未想竟听到这番不打自招的糟心之言。 “你们……还与苏家的小娘子们串通一起算计我们家未来的主母?” 玄羽指着崔映大怒道。 崔媛竟然不惧不畏的站起身来:“既然不是来抄家,我崔家也没有犯什么大不敬的罪过,敢问萧中丞到我崔家来,要问什么案?” 萧慕宸看了这个曾经的继母一眼,再将目光投向了崔映。 “只需崔映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 崔映大哭了起来:“萧中丞,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原谅,求你不要带我去大理寺!” “去大理寺是为了保护你,你走不走,不走,你就很有可能像郑舒晓一样被杀掉!” 玄羽说罢,将一只傀儡娃娃丢到了崔映的面前。 “看看这是谁?是不是你自己?这是凶手对你的死亡预告,明日的午日一刻,你就会死!” 这时的崔映脸色都吓白了,竟是主动求道:“好,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去大理寺,你们真的能保护我吗?” 玄羽不耐烦与她多说,便叫她赶紧起身,与她们一同走出崔府。 崔家的一众人想要来拦,却在崔媛的示意下停止了脚步。 而上了马车后的崔映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的,时不时的将目光瞥向慕容桓与萧慕宸。 慕容桓便问道:“崔映,你应该能猜到是谁杀了郑舒晓,是吧?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如果你自己不肯说出真相,你的事,我们也不会再管了。” 崔映一听,急忙拉了慕容桓的手道:“别,别不管,好,我说,我说……” “其实这事不是我的主意,是四娘……四娘的主意,四娘说路莺莺那个贱婢还想攀高枝,成为崔氏的长房嫡女,那就要让她得到一些教训,原本张郎君与郑舒晓已经将路莺莺骗到了刺史府,但四娘说,将她献给刺史,以后做了刺史府的小妾,说不定还会报复我们,这也太便宜她了,于是,又假意将她从刺史府里救了出来,之后便将她……将她送给了一群乱匪……” “你说什么?” 这时,不只是慕容桓震惊到了,便连萧慕宸的眸中都透露出了极为愤怒的怜悯惊骇之色。 “垂拱四年时,你们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娘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可知,路莺莺她就是崔大夫人亲生的女儿?” 第113章 你是师傅吗 几乎是慕容桓话音刚落,马车便骤然一停,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喧闹起来,崔映想到了郑舒晓当街被杀的画面,吓得赶紧躲到了慕容桓的身后,口中喃喃着:“别杀我,别杀我……” 萧慕宸打开了马车车帘,问:“发生了什么事” 玄羽派人去瞧了一眼,回道:“又是一些小贩商人为了一点绳头小利在争吵,没什么 寒月乔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急忙将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儿撒进池子,然后提起裙摆就往大殿的方向敢。 这几个壮汉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之后也是一脸慌张,眼中更是露出强烈的惧色,此时他们根本就无法动弹,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北堂夜泫揉捏了。 寒月乔这番话带着一丝无比伦比的霸气,岳老见状顿时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当初的寒月乔也是这么霸道,而这一次寒月乔和之前相比似乎还要更加霸气。 微一挑眉,紫樱却是马上被脚下数十条倒在地上的身影吓了一跳。这种感觉,怎么这些人跟之前碰到的那些游戏人物有如此大的区别这种感觉就像是,难道说,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接下来,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徐教授没再来诊所,连个电话也没给他打过,至于徐玲玲咋完全没了消息,更不要说相看和结婚的事情。 桃谷太夫一愣,刚才那些话他完全就是在拖延时间,本来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被年轻人给看了出来。 刘勇连连点头。他也听说了,现在开医院的,做药材的都是赚得不清不楚,都是高收益项目。像镇里的那些药店,生意火得不得了。毕竟,现在有钱人多了,都舍得给老人买一些保键品,特别是像人参这些东西。 “你…”杰西卡双眼一立,身上的气息开始慢慢涌现出来,大有上前一战的架势。 秋风四处行走,将弟子们都教出来之后,让师弟师妹们帮着照管,大徒弟和二徒弟掌管本‘门’事情,他则和历代掌‘门’一样,背着‘药’箱行走四方广施善德。 林予希看着急于的想和这件事情脱离关系的陆笑珊,她自己的心里面其实是觉得有一点点的好笑的。 x先生叫来服务员,帮秦可夏点了一杯橙汁,外加一块提拉米苏。 杨街长见李爱兰这么说,面色有点不好看了,刚才还夸李爱兰有大局观,能胜任经理这个职位,两分钟不到,她就敢和上级领导叫板了。 霍东程心里咯噔一声,嘴角微微动了动,“已经不值得了吗”他兀自勾了勾嘴角,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黯然之色。 不过她还是帮陈子寒输了“一介寒士”的昵称,再扫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互加了好友。 贺知远为了将帮派里的内鬼一网打尽,就找了一个朋友帮他做了假死,想要在暗处把帮派里的内鬼都清除干净。 林慕白微怔,意味深长地睇了眼苏瑜,然后应了一声“好”,转身就朝着儿科住院部走去。 “你开我的车回去吧,明天我再过来取。”赵晓安把自己的宝马x5的车钥匙递给了陈子寒。 这是石羊村的会计兼广播员牛生堂的声音,从喇叭的声音来听,就知道他是扯着嗓子嘶吼了起来的。 秦可夏怔住,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当年她答应嫁给贺知谦的确是因为贺知远,从见过贺知谦后,她一直做关于那场车祸的梦。 第114章 崔映之死 慕容桓说完便伸手向青衣男子的面上袭了过去,她的速度极快,令得青衣男子有些措手不及,可就在慕容桓的手即将要触及男子脸上的面具时,竟有另一道人影从梨林中跃出,如离弦之箭一般出现在男子身后,将男子拉向身后的同时,另一手迎上了慕容桓的重重一击。 “你走,我来对付她!”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 正当我们商量着怎么阴死四个boss的时候,在山谷外面的天王的城市里,天王微笑着站在城市的最高点上望着天空的星月。 他们三个可听言师说过不少这关于这四门的事情,天门、地门、玄门、黄门这四门的关系和猜测,如今面前这个孩童居然被修称为玄门使,那就有百分之八十一定和这个玄门有莫大的干系。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陆压一向不善言辞也不善和别人交流面对慈航冷冰冰的态度只觉得尴尬万分有点后悔来这里。 他看了看那貌美的贵妃娘娘美姬兰,他流着口水思忖道:“跟贵妃娘娘风流一回,就是死也值得了,俗话说得好,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三艘战舰和无数的战船开始混乱的散开,不到一分钟,海面下那道巨大的阴影射出一道强烈的光线来,幸好大家都闪开,不然的话这一道光线就能把三艘战舰给轰上了天。 “回家你骗谁呀!我明明听到她们叫你‘主人’的!”杨mm怒容上脸,纤手中揪着的孙元胳膊肉又被旋紧了两圈。 魔礼寿胸前的伤口猛的撕裂开来,那本来不过是拳头大的伤口随着抵挡言师的攻击而撕扯了开,瞬间增大了数倍,几乎要将魔礼寿的整个身体撕扯开来。 而这里的参天绿树其实也都是梧桐树只是让傲天好奇的是,秦家要这么多梧桐树究竟要干嘛 城头上的士卒听到赵云的话,纷纷站了出来,就连魏延也站在了赵云的跟前。 印度玩家的眼神立刻凶狠和阴险起来,但是随后变得谨慎,也对着我开始赔笑,加入了天界阵营。 “母后,我和您没什么好说得了,我祝您一路顺风,以后请好好保重身体。”昭仁大公主沉浸在失去祖母的悲伤中,没有心情与章皇后多说什么。 此时的她,已经坐到千将军千飞鹏的床沿边,伸出两指搭上了千飞鹏的手腕,查看他的伤势。 “母亲,把中馈交给二奶奶,儿媳还是觉得不是太妥当。”郑氏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这也得亏黄沙城里死掉的不是活人,否则,那一定是血迹遍地、满城尽是黄金甲的凄惨景象。 寻千度的犹豫之色全都落入了冷无痕的眼里。抱歉,他又令千度为难了。冷无痕心有愧疚,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便冲着寻千度灿烂一笑,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最后,在两栖海盗们强大的外力侵入下,出于对帝国日积月累的仇恨,梁赞三大势力不约而同的投入了两栖人的怀抱。依照所盘踞的地盘儿和行事的风格,三大势力分别归附在娜迦三大部落的势力之下。 杨荣闻听此言眉头微沉,一时间还不能猜测出朱瞻基话中的真真意思,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萧咏絮言出必行,把罗素约的尸首丢城外乱葬岗去,暴尸了三日,才让罗母收殓尸体。罗家人将罗素约出了族,罗母只能另找了个山头埋葬她的残尸。 第115章 当众揭露真相 “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杀害这位崔五娘子的凶手此刻就藏在我们这些人群当中吗” 街道上再次掀起一阵喧嚣的浪潮,有不少人已害怕起来,想要逃开,但被街道林立的衙役们挡住了道路。 慕容桓便在此刻回道:“诸位不用害怕,凶手并非凶神恶煞乱杀无辜之人,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让诸位来评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薛明脸上闪过一抹冷笑,蔡京这是要坐实自己目无尊长、挑衅执政、并将执政逼得不得不请辞的污名了。 为了保守秘密,他们必须要死。为了误导别人,他们需要去死,因为很多人不相信活人,却相信尸体。 脚步停下来,胖胖的身形裹着湿透的西装,嘭的一下跪在了积水里,望着远去雨幕的出租车嚎啕大哭。 “鲁恩米德加尔特王国职业者众多,并不需要佣兵,我们失算了。走投无路之下,几乎成为了混混恶霸。现在又失去准它这个大主顾,只能另谋出路。”格罗夫在擂台上挪动了一下,靠到了边绳上。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有4名兽人或被箭伤,或伤在白西的神拳之下。其他兽人开始畏缩不前。 不过吉悠记忆中的这些老巫师,都是曾和莱斯一起做过实验的,属于可以进入的特定人员,所以桑若才会索性冒险对摩罗亚下手。 “砰!”身后的一位狙击手发射了网枪。只要网枪把西蒙兜住,他们就可以第一时间把两人拉回来。 当时圣耀军可谓人多势众,且有七大异国古今强者相助,所以能与三千八百中原将士一战。 最后是艾斯恩。穆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摸清她的底细,现已知她的能力有瞬移,然后就是她那一手鞭术,其它的都还没有表现出来,也许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以拭目以待。 随着卿的脚步,祭司袍在一侧大腿处岔了开来,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拿东西的,既然东西已经拿到,自然是没有必要多待,她直接关了灯,再带上门,出去。 陆白倒是不觉得她是会缺钱的人,毕竟有覃沐深当朋友,霍云泽看起来就是个身份背景不简单的人。 助理称赞道“老板不愧是老板,华联公司说大不大但是却能真真正正的影响着南方集团,无形之中又给他拉了个后腿这下南方集团不倒也不行”。 随着张力的一声震喝,那源源不断的灵力,就这么向着四周扩散了出去,然后狠狠的击打在了那扩散过来的天地之边上。 他身上这个伤,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的,虽然他在医院有电脑也能处理工作,但办公时间有限,加上霍北林的手段,在董事会上编排他一二,就能暂时取代他的位子。 秦岳忙冲过去,挥手几拳,将这几个保安打翻在地,随后,直接冲向旁边的楼梯间,一把将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随后,又把衣服给脱了下来,裤兜里拿出一件t恤穿上,至于裤子,他也没时间换。 韦先生并没有理会她挂了电话以后就走向附近规格最高的一家咖啡馆里了进去以后接着拨打许玉晴的电话道“放心吧你的生日我一定会到的到时候顺便给你一个惊喜”最近他刚刚解决了心理的一大块心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 周家的人更是吓的全体跪在地上,面若死灰,从秦风身份被认出来后,周家众人的内心一直在煎熬,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在他们的心里却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第116章 解谜,再布杀局 现在转会市场上也达到了九千八百万,拿到金球奖助推了他的身价上涨。无限接近一亿欧。一人就可抵对面整支队。 瞬间,刘一帆收回灵识,他满面春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同样的,他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激动地难以自己。 刘辩则是认真的听着荀攸介绍,因为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甚至是在历史上都没有提到过的。 神是一种人的境界。这种所谓的境界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但是惩恶扬善确实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提升境界的手段。 按照曹仁他们说的,的确司马懿的布置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正确的决定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狼王应该就在,方圆十里之内。”王楚岚,淡淡说道。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机场出口竟然已经有人举着他们名字的牌子,等着接机。 而当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现场的中国球迷能做的就是用整齐划一的歌声在首尔世界杯体育场宣示胜利。 这么一说就知道,丹方这种东西就等于是一头奶牛,永远可以用来产奶换钱的。无论谁掌握到手里,都不会把他拿出来示人。 城头上的士卒窃窃私语,他们语气之中的害怕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掩饰的。 望着这一丝灵血,凰泽面庞之上的笑意有了些许狰狞,敢答应尘心的要求,自然是因为她有办法找到石岚的准确位置。 底下的朝臣们,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这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就是要看你们争斗,真不是为了维护江轻尘,而是要看清楚,朝中到底有几股势力。实力究竟如何。 高大的男子与七海宗弟子对视片刻,另一只手伸了上去,两根细长白皙的手指,猛地戳入对方的双目之中。惨叫声立刻响起,两指抽出之时,还是光洁无暇,但对方的脸上,只剩下了两个恐怖无比的血洞。 除了这一封早已筹备好的推荐信,古仁通还备了一沓厚厚的材料。 至于武帮,依然以巨鹿城为根基就行了,到时候走之前把周围的几个城池请扫一遍,再行出发。 李贺闻言,干瞪着眼,却无法反驳。毕竟自己这么一介草民,还能怎么混进这种名士大官的聚会里 萧暨南最见不得萧瞳哭泣,纵使此刻萧暨南的心有多么的难过……在看到萧瞳眼底的泪水,萧暨南还是狠不下心拒绝萧瞳。 忽然有一日,只见那蛮子的身躯裂开一道缝隙,自额头、头皮、下巴、嘴唇、胸膛最中央的位置,猛然裂开一道黑兮兮的缝隙。 若非对于先天灵宝一物,他早有计较,不然说什么也要谋取一下先天冰魄不可。 “周天星斗大阵当年紫薇星君在此大阵中败北,今日老祖我倒要亲自领教一番,且看你那周天星斗大阵有何玄妙,能否困得住我!”麒麟王冷然一笑,竟然坦荡迈步,向着诸天星斗大阵走去。 “胖虎!”支狩真爬起身,一边向远处奔逃,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燧石,对准崔之涣。胖虎也从怀里抓出一块燧石,奋力掷出。 “那个……”陆五还以为高手适应任何环境呢。说起来,高手自己也说过,只需要凭依的固体,加上能量,就足够维持他的存在了,却没说过还有专门环境的事情。 总督裴明渊、总捕头姜阳明、四大门派的武王长老都是神色呆滞,难以置信。 阳牧青不知不觉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说完之后回味出了几分唐突,连忙咳嗽掩饰。 鬼使神差之下,高大宽身后挽起骷髅男孩裤腿,在上面慢慢寻觅着。 粮食,各种随时更换出去销售的粮食、罐头、一个个冷冻室中的肉类,大量的水果,足足超过十万吨的补给品。 天界之中的灵气浓郁,远胜下界,但是大道法则却也更加完善,隐匿无形,难以参悟。而下界之中,虽然灵气浓度低,但参悟大道法则却更加容易一些。如果能够凝聚大气运,参悟难度还会进一步降低。 她捂住胸口,惊魂未定地望着黑暗里慢慢浮出轮廓的四壁,原来是个噩梦。她喘息了一会儿,扶着榻沿走到桌前,提壶倒了一碗凉茶水,一口气喝下。 腾蛇和白矖已经彻底恢复了元灵和混沌魔神精血,修为也是蹭蹭往上提升,现在他们也到了准圣后期,继续修炼下去早晚也会成就当年的圣人境界。 机密的事情暴露会杀人灭口,这是任何人都会想到的事情,为了一时的心软将机密暴露,这是特工不会选择的事情,除非是他们无法办到,唐铨也同样如此,艾达王此时全身不能动弹,她便想到该选择保命。 叶梓凡记者招待会的视频在网络和天力地产开发的建筑广场同步直播。 梦里的许南钦跪在我的身体前,撕心裂肺的哭泣,猛地一口血喷在我的花瓣上就晕了过去。 当十个等同于李云牧战斗力,再加上李云牧自己来领导他们,这种推进效率,是恐怖的。 孙平对此感到疑惑,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以往的训练,沈洋已经证明了实力,否则谢春风、刘详等人,也不会提高到这种程度。 果然还是有孩子的人懂得这些,叶梓凡眼前一亮,顿时就想出要送什么礼物来讨好麦宝。 第117章 少年口中的真相,对崔颖的报复 四娘子不见了! 一句话便已让这里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难道崔家四娘子会是下一名死者么? 若说这少年是凶手,可他现在还万分从容的站在这里,好似这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又好似这一切根本与他不相关。 “怎么不见的?” 使女答道:“四娘子得知五娘已死的消息,便已经慌了神了,听说你们都来了这宣仁大街上,她便急急的外出寻求帮助,结果我们进了百花楼后没多久,四娘子便不见了踪影。” “我崔家不是没有奴仆,她为何要外出寻求帮助?”崔湜不解,又怒道,“还有,她一个小娘子去百花楼干什么?” 使女陡然自觉失言,惶恐的跪了下来,不敢再答话。 少年便在这时冷笑了起来:“你们崔家人莫非不知道,身为崔家一等士族的贵女,崔颖不仅会时常私自去思恭坊的百花楼,还会去修行坊的玉竹轩。她的手下可是有一批自愿臣服于她的青年才俊,同时她还在外收养了不少江湖匪徒作为她私人的部曲或是打手。” 百花楼是教坊司所管辖的青楼,而修行坊则是张昌宗与张易之的宅院所在地,自张昌宗得圣宠之后,他将其兄弟张易之也推荐给了女帝,兄弟二人皆得圣宠,甚至掌管着专门为女帝挑选男宠的控鹤府,权力正蒸蒸日上。 修行坊中的玉竹轩,听说是郎君们甚爱玩的地方,至于玩什么,里面应有尽有,一个小娘子去那种地方,不是极有损自己的清誉吗? “这不可能?阿颖怎会是这种人,她自己就有举办的柏梁诗社,结交的都是这洛阳城中的名门贵女,她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崔湜一脸正色的为其辩驳道。 “柏梁诗社不也是她以其才名来吸引那些郎君们注意的地方吗?”少年反问。 崔湜有些来火了,厉斥道:“那你说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我崔家一等士族,难道还缺她吃穿用度吗?即便是嫁人,以我崔氏女郎的身份,多少名门贵族的郎君抢着上门提亲,她根本就不缺什么……” “谁说她缺什么了?如果她的野心远不止就做你崔氏的女郎,安安份份的出嫁呢?”少年说着一顿,崔湜的脸色已是一惊,就听他继续道,“我若记得不错的话,你们崔氏安平房不是已经有了一位在府中独掌大权,和离之后却不外嫁的娘子吗?而崔四娘崔颖便是由你们的这位姑母抚养长大的吧?” 崔颖的亲生母亲难产早逝,本该养在崔氏五房主母膝下,可她与嫡母并不亲厚,反而视姑母崔媛如亲生的母亲。 崔颖的身世很少人知道,除了崔家,无人知道她亲生母亲是谁,这些年来,崔家也一直将她视为嫡女一般看待。 崔湜十分惊讶的看向了这个少年:“你怎么会知道我崔家的这些事?”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得到崔颖的信任,来到她身边,假意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她笼络人心,也在私下里培植着自己的势力,这洛阳城中应该有不少郎君可称得上为她的裙下之臣吧?” 崔湜顿觉颜面尽失,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来人,一个刁民,也敢辱我士族之女?” 崔氏五房的主母正抱着死在马车里的崔映哭泣,崔挹在一旁听着这一番对峙之言,更是羞愧的说不出话。 街道上你推我攘的人群中再次传出一声又一声讶然的惊呼。 “辱没?”少年大笑了起来,“便是现在在场的人,也许就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长着一张温柔端庄的脸,实则却藏着一颗最毒的心,她无法容忍这世间有任何一位女郎比她更受人喜爱。” 说着,他转向慕容桓,“小师妹,她曾经也算计过你,不是吗?” 慕容桓微怔,萧慕宸的眼中透出不悦之色。 少年又继续道:“三年前,她便妒忌莺莺得崔大夫人喜爱,甚至得到了一位少年将军的爱慕,便对莺莺屡次羞辱殴打,她曾经还想引诱那位将军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为她所用,但却遭到了那位将军的严厉拒绝。 于是她不仅以告密的手段来告发那位将军的父亲谋反,而且趁那位将军去营救父亲的时机,将莺莺骗出去,收买了一群匪徒对她实施凌辱,这还不够,她还砍掉了这本该是崔家长房嫡女的双手双脚,剜掉她的双目,以骨醉之刑让她受尽折磨而死。” 说到这里,少年漆黑无神采的双瞳中渐渐涌出了眼泪,甚至连削瘦的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人群之中再次掀起一阵唏嘘愤骂之声,就在这阵阵如潮涌般的愤怒感慨声中,少年又咬牙沉声道了句: “这,便是所有的真相!” 听到这里,萧慕宸也陡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难道黑齿常之将军当年被诬谋反,竟是因为这件事情?而那位在蒲州新上任的刺史便是燕国公黑齿常之之子么?” 黑齿常之虽为受降于唐的百济将领,但却在守护大唐边疆领土之时立下过汗马功劳,就连吐番名将论赞婆、突厥名将阿史德元珍都对其闻风丧胆,在他镇守边疆的数年间不敢再侵犯大唐,可自黑齿常之被诬告杀害之后,那些本来已经停歇了许久的战事再度被掀起,不管是突厥、吐番还是契丹等边境小国都敢来侵扰武周的边境。 少年没有再回答,他的沉默让萧慕宸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现在这位少年将军到底在哪里?” 少年这才抬起了头,唇角边弯起了一个弧度。 “与师兄师妹对弈,看来我真的是一点也不占优势啊,这么快就让你们猜出了全部。”他说着,一笑,“不过,此时的崔颖大约已经死了!” …… 修行坊中一处宅子之中,崔颖被泡在了一个只能容得下她的酒坛之中,而酒坛之外四处散落的是她被砍掉的双手双脚。 不过,她现在还能看,也能听,只是嘴巴暂时被封住了不能骂人,也不能说话。 她只是流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坐在她前面一直看着她的将军。 少年将军已不复昔日的笑容明朗、神采飞扬,而是满脸的阴戾之气,如深潭一般的眼眸中是冰锋划过五尺的寒与切骨的恨意。 “你当年便是这般害死阿莺的,是吗?”黑齿俊冷声问道,“这种滋味,你觉得好受吗?” “还有我的父亲,我的家族,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他问着,走到了崔颖的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道,“你知道我父亲在诏狱中受到了怎样的酷刑么,他一生征战杀场,令吐番、突厥多少名将惧而不敢再攻唐,可笑的是他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被酷吏用尽酷刑羞辱,被生生打落了所有牙齿,他曾经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在那一刻被践踏得一文不值,以至于不堪受辱而自缢于狱中。” “昔日蒙恬曾言,吾曾带兵百万,却不知狱吏的高贵竟胜于我?” “你觉得可笑吗?就因为你,我黑齿俊一家满门被灭,而阿莺更是遭到你如此残忍的杀害!”说着,他再次狠狠的扼住了崔颖的咽喉:“你以为,你是崔氏之女,我就不敢杀你了吗?” 第118章 莺莺案谢幕 崔颖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看着眼前这位满目怒火狰狞的男子,眸中盛满了深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帏帽的华服少年从宅子中走了出来,对黑齿俊道:“你的大仇也算得报了,黑齿将军,跟我走吧,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将你父亲的神将之名继续传承下去,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为你父亲平反。” 这个少年身高不过四尺,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岁,言语间竟似有成年人的成熟与稳沉。 黑齿俊见崔颖满目惊惶看向那少年,陡地拿出一把匕首,朝着崔颖的眼前划了过去,顿时,一声凄厉又沉闷的惨叫声响起,崔颖的双眸中垂下两行血泪。 “阿莺被你剜掉了双目,而他也被你弄瞎了双眼,这便是你该有的惩罚!” 少年看着这一幕,并不害怕也不意外,而是催促道:“杀了她,我们快走吧,否则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赶来,你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她是崔氏之女,若因为他让崔氏一族对你心生仇恨,对你我也不利。” 黑齿俊冷笑:“只怕现在的她只会让崔氏蒙羞,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不杀她,自会有崔家的人来收拾她,只是……”他忽地将话锋一转,“我走了,他怎么办?” “这你放心,他并没有杀人,最多也不过是帮着你谋划了这些事情而已,而且他还是一个受害者,以他的身份,大理寺不会将他怎样,我亦会求姑母去救他!反倒是你,你父亲还背负着谋反之污名,你不能落到大理寺的手中。” 顿了一声,少年又斩钉截铁道:“走吧,到我的百骑营里去!” 黑齿俊犹疑了一刻,再度看了还在歇斯里底惨叫着的崔颖一眼,下定决心的点了点头,与少年一同走出了宅院。 …… 也就是在他们离开宅院没多久,盲眼琴师在卢凌与卢十一郎的逼问之下,终于道出崔颖所在的位置,于是崔家、郑家以及大理寺的一众捕快迅速的赶来了这座破旧的宅院。 慕容桓与萧慕宸亦是如此。 当一众人走进宅院时,便立时闻到了风中似夹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卢十一郎却是感慨道:“这个地方似乎曾是韩王李元嘉的府宅,李元嘉与李贞一同谋反伏诛之后,这座宅子竟然也荒废掉了。” “还不快四处搜,找人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宅子是谁的?”一直默不吭声的崔媛突然冲上前来,急道。 卢凌皱了下眉头,虽心中不悦,却也命手下的一众捕快四处搜寻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寻着血腥味寻到了一处脏污的偏院之中,当院门打开之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骇异的震惊住了。 只见一个偌大的酒坛之中竟然浸泡着一个双目血红、满面血污且嘴中塞着粗布的女子,若不是酒坛之外散落着那一身金丝薄烟翠绿纱的华贵衣衫被崔颖的贴身使女认了出来,众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狼狈不堪的女子竟然是昔日风头无两华贵端庄的崔家嫡女。 一时之间,众人屏气凝神,发出了一阵不可思议的骇异唏嘘之声。 “你是阿颖吗?”崔媛尖叫一声,立时奔至了那酒坛前,将崔颖口中的粗布摘了下来,凄声问,“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崔颖已看不见人,眼前是血红的一片,她只能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哭声,整个人如同一只嗜血的猛兽般颠狂。 “姑母,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黑齿俊、杀了那个瞎子……” 崔媛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力又痛心疾首的痛楚,她陡地抬眼,目光如利刃一般射向立于人群之中的盲眼少年。 “来人,给我将这个杀人凶手拿下!” 她所命令的自然是她所带来的崔家仆僮,但面对如罗刹一般的崔氏,就连那些仆僮们都有些骇惧的踌躇不敢上前。 又在这时,院中传来一声:“我看你们谁敢?” 崔媛扭曲着面容看向来人,竟见是崔大夫人在一双儿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后,亦是一众气势汹汹的崔家仆僮。 崔大夫人含着泪看了崔媛一眼,走到那个酒坛前,看向了崔颖,痛心问:“我自问一直以来待你不薄,当年你母亲非要以妾之身份嫁入崔家,生下你后不幸殒命,是我让你在崔家有了嫡女的身份,你为什么要害我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 崔颖听出了崔大夫人的声音,凄声笑道:“对我不错?大伯母嘴上说着对我不错,实际上却是很瞧不上我,不是吗?从前你对我好的时候,是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可自从蒲州一行,你就彻底变了,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付诸到了那个卑贱的贫民女子身上。 你也许还不知道吧,即便是崔茵也听到过你说梦话,你明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祥,还要将她收为义女,想将她带回崔家。 她的存在让我们这些被当作崔氏嫡女教养长大的女郎变得十分可笑,不是吗? 大伯母,崔茵不是您亲生的女儿吧?她不过是你为了补偿对亲生女儿的愧疚而找来的赝品……” “啪——”的一声,崔颖的话音还未落,就被崔大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谁都没有你卑贱!”她哑声大骂了一声。 崔颖更是不可置信,又似在预料之中一般大笑起来:“所以,在大伯母的心中,我就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妾室之女,是吗?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你快杀呀!为你的亲生女儿报仇!” 她如同疯了一般凄声大笑。 崔大夫人也猛地拔了头上的发簪,就要朝崔颖的脖颈上刺过去,却被突地闪身过来的慕容桓握住了手腕。 “夫人,冷静,你不能杀她,否则你的声名也因此而毁了,将她交由大理寺处置吧!” 听到慕容桓的声音,崔颖的神情更似疯颠,笑得如同厉鬼一般。 “呵呵……我都这样子了,你还要将我交给大理寺处置?慕容桓,你这个贱婢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啊,不过是去了一趟太平公主的牡丹花宴,短短时间内竟然名扬神都洛阳,将这洛阳城中的许多名门贵女都压了下去。” “我真后悔没有早一点杀了你,凭什么你得到了我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一切,却将我此生所有的努力都衬得黯淡无光!” 这突如其来的胡乱攀咬及咒骂顿时令一众围观的人群都愤怒起来。 “想不到曾经光鲜亮丽的崔氏名门贵女竟然是这幅狠毒的心肠及丑态,嘉和县主又没有招惹她,她居然将怒气发泄到与她毫不相关的人身上,这般妒忌成狂,眼里容不下任何人比她好,当真是如这盲眼少年所说,蛇蝎一般的毒妇!” “她当真该死!” “活该有此报应!” 听着这一翻如浪潮一般的议论声,少年的唇角边再次溢出一丝欣慰之笑。 却在这时,崔颖大笑着猛然仰首朝着崔大夫人手中的发簪撞了上去。 第119章 少年的身份 崔氏嫡女崔颖与匪徒勾结,以十分恶毒的残忍手段杀害崔大夫人抛弃在外的亲生女儿崔莺莺之案,很快也以闪电般的速度在洛阳城中传开,激起了浪潮不小的议论。 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崔颖的所作所为令人愤然不耻那是必然,但对同样以骨醉之刑的手段报复崔颖的那位少年将军,众人对其评价又分化为两个不同的极端,有人道其为自己心爱的女郎以及族人复仇那是理所应当,但也有人说,为复仇将同样的手段施加于一个弱女子身上实非大丈夫所为,杀人者就当受律法的制裁。 但极少有人知道,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原本阳光硬朗的少年将军在看到崔颖的尸身从宅院中抬出来时,他的眼中终于落下了泪水。 那一刻,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是那么温暖明媚,仿佛令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爱笑的美貌女郎对他伸出手,轻抚上了他布满胡须的下巴,含笑道:“你该放下了,去过本该属于你的生活吧!” 但少年将军不止一次会想:倘若当初他没有因怜贫惜弱而教训了那个心如蛇蝎的贵族女郎,从而引发了她心中的妒嫉仇恨,或者说,他不曾向她表达出自己的爱慕之意,更或者说,他没有去过蒲州,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他的父亲也不会背上谋逆之罪名? “没有如果,崔莺莺的悲剧与你无关,也与那盲眼琴师无关,人性,善恶之分,无可考量,你无法预料到崔颖心中的恶,也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当黑齿俊来到大理寺附近,想要看看大理寺对此案件会作出怎样的判决之时,慕容桓与萧慕宸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街道上的人群依旧川流不息,头戴斗笠的少年将军转过身,陡然看到一对风姿卓越可称仙人的年轻男女出现在眼前,多年的戒备与不信任令他握紧了拳头。 “我们知道你会来,是因为你还心存善念,有牵挂的人,不如,跟我们到那间茶肆中聊聊。”慕容桓说道。 黑齿俊渐渐放下了拳头,在萧慕宸善意的示意下,与他们一同来到了附近的茶肆之中。 寻了一个雅间坐下后,萧慕宸直接道:“黑齿少将军,其实我很敬佩你的父亲,你父亲被酷吏诬陷之事,我亦有耳闻,不过,我觉得仅凭崔颖一个士族女郎,并不足以让你父亲下狱,在崔颖的身后应该还有其他人吧?” 其他人? 黑齿俊眸中光芒闪了闪,似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他终是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并不会向圣人告发你,大周也需要你这样的将领来镇守边关。”萧慕宸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盏茶递到了黑齿俊面前,“我只是想查清楚一些事情。” “你想要知道什么?” “三年前,你为何会以你父亲黑齿将军之名去往蒲州接任刺史?” 黑齿俊动了动唇,沉思片刻后,答道:“你应该也知道,这一年,在女帝的威慑之下,宗室诸王发生叛乱,朝局动荡,我父亲不得不守在洛阳城,但蒲州刺史死后,竟然有人借着刺史之名带兵四处侵扰百姓,我便借了我父亲的名头对那些贪官污吏进行镇压而已。” “少将军应该还是有所隐瞒吧?”萧慕宸说罢,突地又问:“你与那盲眼琴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又是谁?” 萧慕宸这样一问,黑齿俊的眸中便闪烁出了一丝讶然的光芒,但旋即他又掩饰掉了眸中的讶异之色,回道:“不过就是阿莺在七年前捡到了一名乞丐而已,他与我都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为阿莺报仇,我们也是因此而结盟的关系,萧中丞,你在怀疑什么?” 萧慕宸轻叹了一声:“我只是怀疑,你父亲被诬谋反,很有可能便与这少年的身世有关,想要你父亲死的人绝不会只有崔颖这一个小娘子。” 顿了一声,在黑齿俊的讶声中,萧慕宸继续道,“你父亲原本也十分得圣人信任,被圣人多次派去镇守边疆,就连镇压李敬业之叛乱,也有他的功劳,为何在一夕之间,因为一封小娘子的密信便让他下了狱? 除非是有人真抓到了什么把柄?” 黑齿俊霍然站起身来,目光凶狠的瞪向了萧慕宸,沉声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慕容桓便接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们想要他死吗?”黑齿俊怒斥道,“不过一个瞎子而已……” 见黑齿俊如此激动,慕容桓与萧慕宸都诧异的没有再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慕容桓才道了句:“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这一次复仇计划恐怕已然得罪了崔、郑两大世族,即便这洛阳城中的舆论风向是偏向于你们这一边的,可那些世族不会放过他,只要他走出大理寺,便会有很多人来杀他!” 黑齿俊的面色变了变,更加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慕容桓。 …… 此时大理寺的审讯室中,盲眼的少年正含着一缕微笑“看”着围着他的一群审讯之人,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好似心愿已经达成,他对身周的一切已再也没有任何兴趣。 “你若不招供出那个杀人的凶手,这个罪名就得你来承担了?”卢十一郎威胁的说了一句。 “你们大理寺办案,这么草率的吗?”少年诮笑了一句,“我都说了,所有的局皆是我布下,但我没有杀过一个人。” 卢十一郎有些痛苦的抚额挠头,转而问卢凌:“十郎,这件案子又要怎么判?我怎么感觉比前两天的三司会审更麻烦啊?他没杀人,可他却又与这三起命案相关,而且现在就连这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道他无辜,不该为那几个恶毒的女郎偿命。 其实不光是这洛阳城的百姓了,便是我,也觉得他可怜,那个崔家四娘崔颖真是活该,她还算计咱们大理寺的桓小娘子呢!” 正说着,慕容桓与萧慕宸便来到了审讯室。 “卢少卿,我们想单独与这位琴师聊上几句,可以吗?”慕容桓问。 卢凌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卢十一郎却是好奇的问:“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见吗?” 慕容桓便是一笑:“只是你们在的话,怕他不想说。” “哦?那好吧!” 待卢凌与卢十一郎从审讯室里出去后,慕容桓与萧慕宸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安安静静坐着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少年。 “是师兄、师妹来了?不会也是来逼供的吧?”少年问。 “你还真是改不了口叫我师姐!”慕容桓道,坐下来后,正色问,“你没有杀人,依照大周律,便不会判你死罪,虽然这一切都是你谋划,你还将我们耍得团团转,凭心而论,你真的很厉害。” “是么?师妹竟然会承认我厉害?”少年笑了笑道。 “我想,师傅所收的弟子,没有不厉害的吧?”慕容桓接了句,又问,“师傅他现在何处?过得可好?你可知道?” 少年摇头答道:“我不知。他喜欢出游,来无影,去无踪,除非是他主动来寻我,否则我根本找不到他。” 这倒是符合师傅的行事风格。 慕容桓又问:“你眼睛看不见,却为何能如此肯定的判断,我与萧慕宸皆是师傅所亲传的弟子?” “这不难,我已经打听你们的消息很久了,在布下这个局之前,我便让人时刻留意着你们的动向。” “你说的这个人难道便是那个在街头乞讨的小女孩?她给我们的傀儡娃娃,是你送的吧?” 少年笑了笑,回答:“算是吧!她也叫阿莺,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七年前,是她在路边捡到了他,给了他生的希望,他也希望若是有来生,便让他来照顾她,还她一世恩情。 慕容桓看着他眷恋中带着一丝哀恸的神情,心下恻然,便没有再问。 这时,萧慕宸接着问道:“师傅为何会收你为弟子?还有,红线与薛怀义之死,又是否是你所为?” 第120章 他的真实身份 少年沉吟了一刻,唇角微勾,竟答道:“我也不知那个神秘人为何要收我为弟子,三年前,在我最无助落迫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他说教我足以自保以及为阿莺姐姐报复的本事,而我只需要为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萧慕宸迫不及待的问。 少年却道:“这是秘密,我答应了师傅,不能告诉你们。”言罢,他又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续道,“至于红线与薛怀义之死,并非我所为,我只是利用了红线的死,来实施我的计划而已。” 慕容桓不解的接道:“但在我们看到红线的木偶时,她才刚刚死在狱中,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死状的?” 少年便笑道:“因为我手中有红线的名卷,名卷之中很清楚的记载了红线的死亡时间、死亡方式以及她最后死时的样子。” 说着,少年从袖中吐出一份卷轴,扔到了慕容桓的手中。 慕容桓打开来看,见上面果然写着的都是有关红线的出身以及她所有的经历,还有最后的死亡。 “师傅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红线因何而死?难道这些人的死也是他预先谋划好的吗?” 少年再次摇头:“我亦不知。” “那么师傅到底要你为他做什么事?你……”慕容桓再次问了一遍,忽然有些害怕的问,“也会死吗?” 少年便转向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极为无邪的笑容:“看来小师妹很担心我会像红线一样死掉,是吗?” 慕容桓并不否认,从私心里说,她并不希望这些人的死与师傅有关,她更不愿相信师傅那样的人会是布局这一切的杀人凶手。 “小师妹真是一个至纯至善的好人呐,真是可惜了。” 少年忽地感慨的一句,令得萧慕宸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可惜什么?”他问。 少年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师傅是不是有对你说过一句话,倘若今生你遇到了她,一定要对她好?” 萧慕宸顿觉心头一紧,那曾经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再次涌进脑海。 “是,师傅还与你说过哪些话?”他陡地提高了声音问。 少年又不回答了,他站起身来,在牢中从容的踱起步来,忽地含笑问:“你们是不是快要成亲了?作为师弟的我,可以讨一杯喜酒喝吗?” 萧慕宸没有回答。 这时的慕容桓接道,“当然可以,但你想以何种身份,来参加我们的婚宴?是师弟?还是你原来的身份?” 少年诧异的顿下脚步。 又听她续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便觉得你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度不一般,若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不会有如此处变不惊的气度涵养, 而且你自己也说了,崔颖结交了洛阳城中许多官宦子弟、世族郎君,她还养有部曲,手下是有一批势力的,怎么会出一趟门,就被你的同伙轻而易举的抓了去。 这说明,其实你们手中也有一批与之对抗的势力,或者说,是得到了某一位贵人的帮助,是么?” 微顿了一声,她沉声问: “你到底是谁?” 少年更是有些欣奇的笑了:“小师姐真的很聪明,我听说你能摸骨画像,连白骨都能还原生前之貌,那你是否能透过我这一张假的脸皮,画出我真实的相貌?” 慕容桓不再与他多言,立即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不作私毫犹豫的对着少年的一张脸描摹了起来。 审讯室中一时陷入良久的沉默与静谧之中,只余笔尖落于纸面上的沙沙作响。当慕容桓收笔,少年真实的五官呈现于纸面上时,萧慕宸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恍悟的惊愕。 这是一张比他现在的假面皮更为端庄俊秀的脸,与少年身上与身俱来的贵气更为相衬,然而,这也是一张令萧慕宸感到熟悉的脸。 “章怀太子李贤?”他问,“你的面容与他颇为相似,难道你竟是……” 七年前,也正好是章怀太子被邱神绩逼杀的那一年,而这少年便是在这一年流落街头,遇上了莺莺。 那一年,他正好十岁。 李贤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便自此隐去了踪迹,有人道是已被邱神绩所杀害,但也有人传言他们为了避免女帝的猜忌迫害,以庶民之身份隐居了起来。 如果他是李贤之子,那么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黑齿俊来到蒲州,必然也是为他而来? 虽然看不到慕容桓画像上的容貌,但少年已然从萧慕宸惊讶的语气中猜到了答案。 他笑了笑,依旧从容不迫的回道:“既然被师兄猜出来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确为李贤第三子李义!” “我的两位兄长已经离世了,就只剩了我一人还活在这世间,为了逃避邱神绩以及那些杀手的追杀,我躲在了蒲州,幸得阿莺姐姐相救,成为了路家的一名养子,这才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师兄应该听说过,我父亲在世之时颇有贤名,也很得皇祖父的喜爱,可术士明崇俨却以神鬼之术屡次在我皇祖父与祖母面前进谗言,道我父亲面相不堪继承大位,他们甚至还编造出谣言,说我父亲乃韩国夫人之子,以至于我父亲整日诚惶诚恐,不敢面见他的母亲,而自此以后,母子之间也生了隙,皇祖母更加疏远了我父亲。” “后来明崇俨离奇被杀,又有人将这一桩无头公案推到了我父亲身上,以致于深信于明崇俨的天后对我父亲更加不满,不仅安排了人告发我父亲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人狎昵,更是命人将数百领皂甲藏于东宫马坊之中,又兼有赵道生这个背主之奴指认我父亲谋反,这才导致我父亲被废,之后幽禁、流放直至被杀。” 话说到这里,李义停顿了一下,唇角边微微勾起一抹苦笑。 萧慕宸虽知晓这一段有关李贤的往事,但那时候,他亦年幼,不能辩其真假,此际听这少年如此愤慨的说出来,难免唏嘘,也颇有些意外感慨。 “你既知当今圣人十分痛恨你的父亲,为何还敢回到洛阳来,将你的身份告知于我们?” 李义回过神,含笑道:“我相信师兄师姐的为人,你们不会出卖我,更何况,在我这里,还有师傅的秘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十分狡黠的续道,“这便是我与师兄师姐谈交易的筹码。” 慕容桓与萧慕宸竟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 李义又道:“更何况,我还知道,师兄的家人之死,还有师姐的父亲之死,许都与我父亲有关。 难道师兄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向圣人告密,害你萧家满门被灭的么?” 萧慕宸沉吟下来,暗忖道:虽然贺兰敏之在临死前承认了那封告密信是出自于他手,但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参与?还有告发母亲的那一封信又是出自谁手?而母亲的身份来历也是一个谜。 “师兄,师姐,我们合作吧!我亦想成为你们信任的伙伴,用我的智慧来帮到你们。” 第121章 慕容桓的坦言相告 在离开大理寺的一刻,慕容桓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却未想从大理寺的牢狱中还传出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听到笛声的萧慕宸禁不住心生感慨,念了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这才是真正的凤求凰!” “萧慕宸,我们……” 慕容桓正想说,要不要将李义转移一个新的地方,就在这时,一辆宝樱华盖、流苏璎珞飞扬的马车缓缓驶至了大理寺的门前。 马车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拂开,慕容桓便看到了一张极为精致雍容明艳的脸,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看着正从大理寺门口走出来的萧慕宸与慕容桓,太平的唇角边扬起了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 旋即在一名使女的搀扶下,李令月下了马车,走到萧慕宸面前,叹道:“几日不见,子城似乎越发年轻了,这肌肤红润容光四射,倒是更胜于女子,子城的病是不是已经让这神医小娘子给治好了?” 萧慕宸笑了笑没作回答。 “对了,成亲的日子定在何日?为何到现在还未给本宫发请谏?” “原本定在了端阳,但这段时间以来,一定查案忙于公务,倒是有些仓促了,明日我便给公主送去请谏!” “好。”太平笑了笑道,“怎么说你也是兰陵萧氏南梁房这一支的嫡子,婚事怎可草率?更何况,这位慕容小娘子已被母亲封为了嘉和县主,赐了武姓,那也算是本宫的娘家人,可不能怠慢了咱们这位小县主! 这婚前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可都有走过一遍了?可需要本宫来帮一下忙?” “怎好劳烦公主?” “子城与本宫相识多年,怎还这般客气?这事不如就交给本宫了,本宫定要将这满洛阳城里都摆满红绢及鲜花,让咱们大周的第一才子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面对太平的热情,萧慕宸不知该如何拒绝,依旧含笑不语。 倒是慕容桓问了句:“不知公主殿下今日为何会到大理寺来?” 太平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来,笑道:“近日这洛阳城中的案子是一桩接着一桩,而崔氏安平房四娘子崔颖一案更是引起了这神都百姓们的激愤,圣人也接连收到了好几封为那位盲眼少年求情并表彰的奏章,道其勇气可嘉,节义可表,值得称颂,故而我母亲给了本宫一道旨意,让本宫带他去见圣人!” 这话倒是让慕容桓惊到了,李义才关进大理寺一日,还未开堂公审,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在朝堂之上也为他求了情,当真是舆论的压力,还是暗中有一股势力在推动着这一件事情? 慕容桓点了点头。 “那本宫便不与你们多说了!” 太平说完,正要走进大理寺,便被慕容桓唤停了脚步。 “等等,公主,您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太平回头,看到慕容桓眸中竟然还隐有一丝惧意,暗道:这小女郎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心中也异常的柔软,但也成长得太快,也不知不久的将来,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本宫就是来保证他的安全的。” 太平也开诚布公似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带着一名女使走了进去。 之后,他们虽走到了一旁,但也亲眼看见太平将李义给带了出来,之后还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起驶向太平公主府邸。 …… 回到萧家后,慕容桓便一直回想着李义所说过的话,总觉得这少年心中似藏了些什么,他的话又是否能全信? 陡地,她想到了那个捡回来的小乞丐,便画了一幅薛怀义的画像,叫了那小女孩来问:“你可有给这个人送过什么东西?” 因大理寺的一名捕快说过,他将薛怀义押去公堂问审的途中,也有碰到过一个小乞丐。 小女孩仍旧摇头不说话。 慕容桓便自知从她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 当晚,她再次梦到了李灵桓的一生,也许是在梦中说了什么,在醒来之时,她看到萧慕宸神色极为忧惧不安的看向了她,并将她拥进了怀中。 “萧慕宸,你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师傅的预言会成真。”说着,他略有些恐惧又疑惑的抚向了慕容桓的脸颊,“阿桓,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时候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糟糕!难道昨晚李灵桓又出现了吗? 慕容桓犹疑了甚久,终是决定将心中这个藏了许久几乎无人能理解的秘密道出来。 “如果我说,在我的身体里确实还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你会不会害怕?” 听到这一句话,慕容桓果然从萧慕宸眼中看到了惊讶,但是却没有畏惧,而是一种心疼和怜惜。 “也便是在我父亲母亲死的那一年,我和阿姝被祖母手下的仆妇送到了洛阳城以北一个叫桃源村的庄子上,其实那个时候,我就遇到过人追杀,也是师傅出现救了我。 虽然逃过了追杀,但到了桃源村后,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几日昏睡不醒,听阿姝说,也是师傅每日做法,并用一种奇怪的偏方治好了我的病。 但自此以后,我就会时常梦到另一个人,她也会偶尔占据我的身体苏醒过来,也就是你看到过的另一个人。 她叫李灵桓,是一位公主。” “公主?” “是,一个被圣人所抛弃的公主。” 萧慕宸立即便想到了圣人的第一个女儿——安定公主。 可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十分的匪夷所思,因为安定公主还在襁褓之中便已夭折,很多人道是圣人为了陷害王皇后而亲手所杀。 “萧慕宸,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怪物,我很小的时候,苏家人便都说我是……” 她话还未完,萧慕宸便抱紧了她。 “你别胡思乱想,无论你是什么样,你都是阿桓,他人不理解便视你为怪物,但我不在乎这些,我所在乎的是,你能长命百岁,好好的活下去。” 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是因为师傅的相救,所以阿桓的身体里才多了另一个人的灵魂,那么师傅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叫李灵桓的公主么? …… 接下来的日子,萧慕宸更加珍惜与慕容桓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为了尽早完婚,他匆匆向苏家送去了聘礼,以最短的时间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三书六礼的过程,直到端阳的这一天,大婚开始举行。 他想知道在他们大婚的这一日,师傅会不会来?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洛阳城中再度发生了一件怪事。 第122章 婚宴,妖物 大婚的前一日,萧府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隐去了本该是贵族郡王身份的李义。 李义的到来让慕容桓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有些欣慰,活着的他至少说明,并非每一个与师傅相关之人都会离奇的死去。 这位盲眼少年虽看不见,但给人的感觉却好似能看清周边的一切一般,心如明镜。如今他的身份已是太平公主府上的谋士,也是代表太平提前来给他们送上一份贺礼,同时也加上了他的一份“贺礼”。 “我曾经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调查崔颖身边的所有人与事,发现她除了私下结交洛阳城中的青年少俊,养部曲及死士外,与思恭坊百花楼中的老鸨之间似乎也有一些密切的来往,而且她的那个姑母崔媛也很有一些古怪。” 至于是什么古怪,李义没有明说,只是叮嘱他们二人要小心提防这个女人。 之后,他便带走了那个被他取名为“阿莺”的女孩。 临走之时,慕容桓不禁问了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被弄瞎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含笑答道:“是一种毒粉,一种红色的粉沫,当时那一群人对我拳打脚踢,其中一人说道,可拿我来做试验,试一试他们这种毒粉的药效,于是,我便看到眼前好似红云一片,一种极为刺骨的疼痛让我晕了过去,当我醒来之时便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似乎感受到了慕容桓的疑赎惊讶,又笑道,“师姐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在我遇到师傅的时候,他便为我解了身上的毒性,只是这双眼睛无法复明了。” 李义走后,萧慕宸便拿出了他与太平送来的“贺礼”,是一只精美的匣子,里面盛放着一块湿润的羊脂美玉,以及一只红玉镯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件。 信上所言:魏王虽已被罢相,幽禁于府中,但梁王武三思已然与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二人勾结,甚至连上官婉儿现在也已被梁王染指,成为了武三思的情人,子城虽不附党,可白马寺一案已然彻底得罪了魏王与梁王,大婚之日,恐有异动,望子城有所防范,珍重! 看到信上内容时,慕容桓微有些惊讶,竟然连上官婉儿这般可称之为一朝之女相的才女也与梁王勾结在了一起? “上官待诏虽掌宫中诏命,但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家族庇佑的女子,在这一场李武之争中,也许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萧慕宸说道。 所以,这便是上官婉儿依附武三思的原因。 …… 虽然婚事办得匆忙,但萧慕宸也向各大世族都发出了请谏,更请了全福人来为慕容桓作婚前的准备。 所谓全福人本是要从女方亲友之中选择一位有福之人,将福气传递给新人,但苏家三夫人邱氏已死,大夫人秦氏因女儿苏三娘之事至今仍抬不起头,苏家并无合适的人选。 王五娘的母亲王柳氏便主动请求来做这一次新人的全福人。 送嫁的这一日,太平公主果然在从洛南里坊区至修文坊的大街上摆满了满满一条街的鲜花,一场华丽的婚宴顿时引来了无数洛阳城百姓的围观。 虽然苏家没有给萧慕宸留下一点好感,但为了慕容桓的声誉着想,还是选择了让阿桓从苏家出嫁。 所以当苏庆看到慕容桓回到苏家时,禁不住热泪盈眶,而苏老夫人更是惭愧得说不出话来,大夫人秦氏跑到萧府门前闹得那一出虽然没有明面上传开,但私下里那些老夫人在一起议论时,总能让她听到一些鄙夷的闲言碎语。 再加上崔氏四娘与五娘之死的案件在洛阳城中闹得是沸沸扬扬,多少人骂崔家的女郎狠毒如蛇蝎,恐怕谁若是嫁进崔家,都得成了这地下亡魂。 听到这些传言,苏三娘想要嫁入崔家的心思也渐歇了下去。 但看到慕容桓一身凤冠霞被,在王夫人柳氏的搀扶下走上花轿,那种让人睁不开眼的夺目光彩以及四周投向她的那种倾慕之光,都让苏三娘感觉到如万箭穿心一般的刺痛。 尤其是当她看到穿着一身喜服的萧慕宸骑着高头大马走来,向慕容桓缓缓伸出手,一改往日骄矜冷漠的面容,在投向慕容桓的眼神中竟然充满了无尽的疼爱和温柔,仿佛漫天星河都坠入了其中,黄昏时的晚霞之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漫延出一种极为温馨的华彩。 苏三娘的心中腾起了一股莫名的不甘与愤怨。 “她真是好命啊,为什么明明被称之为不祥之人,明明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却还能得到他人如此的倾慕和赞扬,可以嫁给这天下最好的男儿?” 苏五娘更是拧紧了帕子,冷嘲热讽道:“是啊,你现在知道了吧,只要她在,谁的眼中还有你我,在那些世家郎君的眼里,我们已卑贱得如同草芥一般存在,即便你豁出去了又如何?她不仅没能让你嫁入崔家,还让崔氏安平房一脉已名誉扫地,她已经断了你所有的退路了,三娘,你觉得她还会对我们有帮助吗?” 两位小娘子的窃窃私语,没有人会注意,也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了那一对新人身上,直到新娘子乘上花轿,一起走上新中桥,直至修文坊中萧家府邸的方向。 萧府门前已是门庭若市,有许多宝樱华盖的马车都停在了府前,来者亦大多是这洛阳城中的贵族,其中就连崔大夫人也携着一双儿女前来观礼。 在得知自己亲生女儿惨死的真相后,崔大夫人曾经也一度想不开,想要随了女儿而去,慕容桓便在崔茵与崔承轩的请求下去给崔大夫人治过几次病,如今的崔大夫人似乎已渐渐从那种心如死灰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 在看到慕容桓与萧慕宸二人牵着红绸走来,崔大夫人心中竟也生出些许欣慰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阿莺也这般与心爱之人走进喜堂。 跨过火盆之后,萧慕宸牵着慕容桓的手,在司仪的高唱声下,开始了三拜之礼,但因二人的父亲皆不在,两人便对着祠堂的方向完成了高堂之拜,在最后的“夫妻对拜”高唱声中,慕容桓忽地感觉到心跳加速,一股寒气由内而外的散发了出来,握着团扇的手竟然有些颤抖起来。 萧慕宸惊觉到她的异常,忙将她揽进了怀中,这团扇自然也便遮不住面容。 “新娘子好美啊!只不过为什么面色这么白,是身体不好吗?” 宾客中有年幼的小娘子不禁叹道。 “是啊,这却扇之礼还未行,便已落下团扇,这可不吉利啊!” 不知谁道了句,慕容桓赶紧再次举起了团扇,对萧慕宸低声道:“我们赶紧完成这最后一拜吧!” 萧慕宸心中极为疼惜,但也知这夫妻交拜之礼极为重要,便也点了头,两人再次拜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位道士竟然从婚宴上跳出来,神神叨叨的念道:“不祥啊!甚是不祥!” “老道士,你瞎说什么呢?这可是萧中丞的大喜之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 那老道士忽地将拂尘一甩,指向慕容桓道:“这女子是妖物所化,乃不祥之人,若是与这位郎君结为连理,那才是我大周的不幸!” 这话令得众宾客都诧异又惶惑起来,整个大厅之中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什么妖物所化?老道士,你说话要讲证据,否则你这不是在诋毁嘉和县主的名誉么?” “就是!” 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太平也十分愤怒的怒斥了一句:“哪来的臭道士,还不快将他打出去!” “喏!” 太平身边的“家令”立即应道,忙唤了几名身材魁梧的护卫过来,正要拧着那老道士离开,却听他又大叫了一句:“吾乃谏议大夫明崇俨之后人,我今日所言句句当真,我师傅去逝的那一年,正是算到了有一危害大周的妖物会附身于一少女身上,来到这世间,师傅因窥破了天机而遭反噬而英年早逝,但我不怕,为了大周,今日定要除此妖物!” 第123章 指证,预言 明崇俨之后人? 众人皆知,明崇俨道术通鬼神,是连当初的天皇天后都极为敬佩之人,当年高宗皇帝闻其名,便设了三道关卡考验明崇俨是否如传言所说那么神,明崇俨皆能一一解答,从此再也无人敢质疑其巫术及相术。 能做明崇俨之弟子的人,定然也有一定的本事吧? 喜堂中的宾客竟然开始犹疑害怕起来。 崔大夫人更是神情复杂又悲愤,想起了当年若不是明崇俨的一言,她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女儿。 “既便是明崇俨的弟子,也不该如此胡说,冤枉这位神医小娘子吧!”王五娘忍不住站起身来辩驳道,“这位小娘子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谢夫人的病,最近也治好了崔大夫人的心疾。你若真说她身上有什么,那也只能是福星转世,岂能容你如此诋毁?” 她说着,前来观礼的谢夫人与谢紫峨也站了出来,附合道。 崔大夫人动了动唇,亦道了句:“不错,这小女郎甚是聪慧且心善,我的病确实是她治好的。” 卢十一郎更是愤慨的站起了身,冲上前去就揪了一把老道士的胡子,直接道:“臭道士妖言惑众,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必遭天遣!我可是能与鬼神交谈的,而且我有证据,证明她乃妖物化身!” 此时的萧慕宸已半分都不想听他胡言,便令玄羽上前,打算一声不响的将这道士拉出去处理掉。 却在这时,一道声线陡地响起:“既然他说有证据,何不让这位真人继续说下去呢?” 萧慕宸的神情陡地一凝,看向了风髻露鬓一身华服正仰首走进来的女人——崔媛。 又是这个女人! “我没有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来干什么?”萧慕宸冷声道了句。 崔媛的嘴角几不可察的抖了一抖,竟道:“成婚乃人生大事,子城,毕竟你我曾经也是母子一场,你的婚事,我怎么能不亲自来看一看?” “可我不想在大婚之日看见你,滚出去!” 未想这小子竟然在众宾客面前也毫不留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演了。 崔媛的脸色顿时一僵,却还是极厚脸皮的转向了那老道士,续道:“张真人,继续说吧,你有何证据?” 那道士前一刻在卢十一郎与玄羽凶神恶煞般的威慑下还在瑟瑟发抖,这一刻在看到崔媛之时,竟然不抖了,站起身来,理直气壮道:“既为妖物,那她身上一定会有妖的胎记,只需查验她身上有无胎记即可!” 萧慕宸的神情再度微怔,如果说,当这道士说出阿桓身上有附身的妖物乃是巧合,那么此刻竟然能道出她身上有胎记,那便不是巧合了。 “荒唐!这是婚宴,老道士,你无礼闯进他人的婚宴,竟然还能理直气壮要求新娘子当场褪衣验是否有胎记?” “我并没有说一定要她褪衣,只要找一位与她亲近的人来证明不就行了吗?” 听到这里,萧慕宸才暗舒了一口气,暗道:这老道士定是被魏王所收买,又来唱这一出戏了!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他要怎么唱下去? “与她亲近之人?那是谁啊?”总有人顶不住一颗暴走的好奇心,扯开嗓音问。 老道士答道:“苏家的小娘子乃是她的姐妹,定然知晓她身上有无胎记?那就请苏家三娘与五娘出来作证!” 老道士话落,众人齐齐的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去,那苏三娘还有些欲言又止踌躇不敢说话,苏五娘却是大步跑了出来,高声道:“我可以作证,我见过她沐浴更衣,在她的身上有一朵梅花形状的胎记。还有她小的时候就很古怪,曾经拿剪刀捅伤过我的母亲,她与她母亲一样,都是妖物!” 看到苏五娘跑出去,苏庆的脸色一沉,恨不得箭步奔过去将她拽回来。 而这时,已经有人问道:“苏五娘,你既然说她身上有梅花状的胎记,那这胎记到底在什么地方?” 苏五娘动了动唇,竟是结结巴巴道:“好像是在……在腰侧,对,是在腰侧!” 王五娘便笑了起来:“苏五娘,你刚才说嘉和县主与她母亲一样都是妖物,似乎带着愤恨的情绪,而当问你这胎记在哪儿时,你竟思索了片刻,才道出好像是在腰侧,如果是真的有见过,又怎会有半分犹豫才回答?你是在思考你的回答到底符不符合那个让你指认的幕后之人,对吗?” “我……你胡说八道,难道就因为我回答的慢了一些,就此否定我曾经见过吗?我天生脑子转得慢,不行吗?” 王五娘干脆转向了一旁低着头的苏三娘:“苏三娘,你怎么说?” 苏三娘见众人的目光齐齐的投过来,除了自己父亲严厉的眼神,还有萧慕宸那冷得可怕的目光。 最终,她哆嗦着唇,道了句:“我,我不知……” 王五娘含笑转向了那道士:“这位真人,这便是你找的人证?” “我还有证人,这个证人便是曾经验过这位小娘子身体的上官大人。” 老道士说着,往身后一指,一身红袍官服的上官婉儿果然走进了婚宴,来到萧慕宸面前,先是递了一份贺礼,然后礼貌的含笑道:“婉儿代圣人前来观礼,恭祝二位喜结连理。” “上官大人,你不是见过这小娘子的身体吗?你快告诉他们,这小娘子身上有梅花印……”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的朝着上官婉儿使眼色。 所有人的目光好奇又紧张的转移到了这位气度非凡的女官身上。 “我是见过,但是否有梅花印,在当时我已经向圣人禀报过了,在这里我便不多说了,而且不管有没有梅花印,似乎都不能说明什么吧?难道这世间所有身上有胎记的女子,都是妖物附身了吗?” “你——” 老道士似不敢置信,明明先前都说好了,怎么会? “上官待诏说得对,即便是有梅花印又如何?这老道士恁地心肠歹毒,竟在人家婚宴上闹如此一出!” “还不快将他赶出去!” “对,赶出去!” 在场的宾客们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该有的立场,一个个又变得斗志昂扬。 便在这时,慕容桓从萧慕宸的怀中挣脱出来,缓缓走上前道:“等等,你还不能出去?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在此诽谤于我?” 在问出这句话时,萧慕宸已感受到了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 她……竟然又出来了! 第124章 他的母亲 看着一步步走近他的“新娘”,老道士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如泰山压顶般的气势,此刻,就连卢十一郎也略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她,暗忖道:这小娘子怎么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还是我从前对她还不够了解? “你既说,你能与鬼神交谈,那么阎王是否有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死啊?” 李灵桓问着,一手将这老道士提了起来,续道,“倘若你说百年之后,那么我今天就杀了你,但你若说是今天,我也会成全你!” 卢十一郎眼前大亮,暗道:妙!实在是妙啊!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若是这老道士有半分畏惧,反而坐实了他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老道士果然害怕了起来,斜睨了一眼崔媛,哆嗦着唇答道:“你……怎可杀我?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新娘难道还想血染婚礼现场么?再说了,大理寺的人也在场,你这是要当众行凶?” “是么?”李灵桓不屑的勾起了唇,手中用力收紧,“那你要不要试试?” 老道士顿感窒息而面容扭曲,宴会上的宾客们也有些吓到了,卢凌本想起身相劝,被卢十一郎拉着坐了下去。 萧慕宸急忙赶到她身边,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术士之流,如东方朔、袁天罡、李淳风等,所思所虑皆是报国,造福百姓,而你却借用他人之名,使下作手段,诬人清誉、害人性命!” “二十年前,是你假以明崇俨之名,欺骗崔大夫人若得双生,必为不祥,会给崔家带来不幸,是吗?” 李灵桓话音一落,崔大夫人脸色骤然一白,目光紧紧的盯向那老道士,冲了过来。 “是你!”崔大夫人也厉声道,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这道士的眼睛,她不会看错,“你是欺骗我的?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李灵桓松了手,老道士这才如破布娃娃一般跌倒在地,但还未待他爬起身,崔大夫人已经不知从何处抓了把匕首过来,压在了老道士的脖颈上。 老道士顿时神魂俱裂,他虽然笃定了慕容桓这个小娘子不敢当众要他的命,但崔大夫人是个得知亲生女儿惨死真相的疯女人啊! 为了给女儿报仇,陷入疯颠的女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好,我说我说,大夫人,我从前的确不过是一江湖相士,专门给人看相,以此为生计,但我这相术它时灵时不灵的……我最初也只是小骗一些银两而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是她……”老道士突地伸手指向崔媛,“是她说我只要给崔大夫人您腹中的胎儿算一次命,按照她的话来说便可,所以,这双生不祥的预言其实是她告诉我的!” 崔大夫人倏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崔媛:“你?为什么?” 崔媛看了崔大夫人一眼,冷笑道:“为什么?一个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郑诗慧,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嫁进崔家的,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我说出来吗?” 女帝治下,士族本就受其忌惮,处在风口浪尖,联姻捆绑利益之事,圣人最不能忍,崔大夫人实未想到,现在同为崔氏族人,这个昔日可称之为闺中好友的崔媛竟然会露出了想要玉石俱焚如此可怖的一面。 从前她执意要嫁入萧家,她身为好友多有劝阻,可崔媛似乎并未领会到她真实的用意,反而对她愈见冷淡,眉目间隐有恨意,后来她也听说,崔媛在萧家虽掌着管家之权,但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她所深爱的夫君甚至连她房门都未踏进一步。 再后来先帝驾崩之后,天后为了排除异己,对许多士族动了刀,崔家倒是在这一场政治旋涡中保全了一族之性命,但萧家却在酷吏的构陷下遭受灭门之祸,这事她曾经一度也怀疑过是否是崔媛暗中推动的手笔。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那曾经的密友关系早已不复存在了,但表面的姑嫂和睦还是要维系,倒也不至于到今天这般撕破脸的地步。 崔媛不知她的一句话,便已让崔大夫人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曾经对她怀疑过的许多往事都涌上了心头。 她轻蔑的看了崔大夫人一眼,转向萧慕宸:“好,就算这个老道士是个江湖骗子,但是萧慕宸,你是要做无信无义之人么?” 萧慕宸握紧了拳,已听出来意不善。 “你可知,你父亲母亲在世之时,曾为你订过一桩婚约,是你与我崔氏女郎的。”崔媛勾唇,从袖中拿出一卷婚书,十分得意的看向了萧慕宸,并当众将这卷婚书打开,展示于众宾面前。 “还真有婚书啊!好像还有双方的签字,难道这事竟是真的?”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不禁议论起来。 萧慕宸却是看着那一卷婚书,冷道:“既是我父亲母亲所定下的婚约,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而且他也从未听过父亲提及过此事,这婚书中必有蹊跷! “你母亲是新罗的一位公主,而且据我暗中调查得知,她如今已是新罗的女王,你身边的那两名老仆便是你母亲为你留下的新随,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你在大周的一切,如今你要成婚,她便已经派了人来参加这场婚宴。 这份婚书便是她要我拿出来的,不信你便问问你身边的那两名老仆以及在这婚宴上,新罗来的两名使者!” 二十年前,大唐与新罗之战,让大唐丢失了熊津都督府将近八十二城,而曾经由苏定方夺回的百济领土又尽数被新罗夺了去,之后大唐又派出刘仁轨与新罗几番交战,虽然三次大败新罗军,但百济故地依旧归于新罗的手中,自此新罗之王法敏向大唐纳贡,两国从此交好,故而现在两国常派使者交涉来往。 原本萧慕宸想着只需毁了这份婚书,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可崔媛的这一番话实令他难以置信,如遭电击。 在他的认知里,父亲不可能会将婚书之事告知崔氏,而母亲也绝与崔氏来往的可能。 “新罗女王?”这几个字更是令在座的宾客们诧异兴奋起来,“使者在何处?” 在崔媛的示意下,宴席之上果然有两名男子站了出来,新罗人与大唐人的长相并无多少差异,故而只要穿着大唐的裳服,看起来与唐人也无异。 但那两张面孔确实陌生的。 “你们便是新罗使者,新罗国有使者来我大周,我们怎么不知道?” 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上官大人,有新罗使者来我们大周吗?” 上官婉儿还未答,崔媛便道:“洛阳的南市中本就聚集了各国来的商人,这两名使者也不过是到我大周来做生意的商人,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敢问两位使者手中可有国书?” 萧慕宸问了句,那两名使者竟一时答不上话来,于是他便转向了崔媛,冷声道:“将婚书给我!” “你要做什么?现在的你难道不是向你身边的那两名忠仆问问你母亲的来历么?” 萧慕宸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完成这场婚礼便是第一重要之事,其他事情我可以过后再查!” “把婚书给我,我要验真假!” 第125章 旧案真相浮现 崔媛紧握着婚书没有半分的退让,萧慕宸便干脆收回了手,厉声道:“既无国书证明,如何能判定他们是新罗使者,焉知不是他国派来的奸细! 玄羽,将那两名冒充新罗使者的人送去内卫府调查其身份,看看到底是谁指使他们来大闹我的婚礼?” “喏!” 玄羽应命,立即唤了一批内卫前来,喜堂之中顿时被一股肃杀的气息所包围。 “内卫府?” 也是在这一刻,在场的宾客,各大世族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御史中丞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执掌内卫的大阁领。 崔媛的脸色一变,感受到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饶是她再强装镇定,也不禁颤抖着唇厉声骂道:“萧慕宸,你干什么?就算是你内卫府大阁领,难道要对他国使者不敬么?你这是要挑起两国之战吗?” “你既然说我的母亲是新罗国的女王,那么我便抓了这两名使者,等她来见我!我自会向她解释!” “你——” 那两名使者也哀求道:“郎君,我们真的是新罗人,只不过我们是……” 两名使者话还未完,竟然突然面色发青,口吐鲜血,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匆忙赶来的两名内卫都没有来得及将二人提住。 这一变故令得婚宴上的宾客们大惊失色,尤其与这两名使者同坐一桌的人尽皆吓得逃散。 卢凌与卢十一郎赶紧赶到了那两名突然暴毙的死者身旁。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就死了?难不成这菜食之中下了毒吗?” “哈哈哈……萧慕宸,你竟然在你的婚宴上杀人!” 崔媛突地大笑起来。 卢十一郎不悦道:“你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杀人了?” “这是他所举办的婚宴,有人吃了这里的菜食死在了这里,那就是与他有关,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如果是因为吃了这里的菜食中毒而亡,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两名死者,其他客人都没有事呢?” 李灵桓说罢,来到了桌旁,问:“刚才,他们二人是坐在哪个位置,又是谁给他们二人倒的酒,酒杯在何处?” 有一名客人惊恐的指着桌上摆放的两只鸟兽葡萄纹银带环把酒杯,道:“他们坐在这儿,所用的是这两只酒杯,而且这酒杯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说是不习惯用他人之物,自己随身带着用的。” 李灵桓便拿起了酒杯来闻,又叫人取来了银针,分别在酒壶与这两只酒杯中皆验了一下,发现银针并无变色。 “酒与酒杯皆无毒。”她道,目光陡地睃向了桌上摆放的两块手帕,“这又是什么?” “哦,这也是这两人的习惯,吃完了菜肴之后,他们喜用这湿润的手帕擦手。” 李灵桓点了点头,又将银针放在了其中一条帕子上,便在这时,众人的目光露出惊惧与恍然,只见那银针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黑。 “原来是这两条帕子上下了毒,这两条帕子又是谁送来的?” “也只有他们二人有,其他客人都没有。” 众人又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卢凌便在这个时候道:“这两名死者,我会带到大理寺去查验!”说罢,转向崔媛,“还请这位崔夫人不要扰了新人的婚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两名你所说的新罗使者是崔夫人您杀人灭口!” “卢少凌,没有证据,话可不要乱说!” “是,所以没有证据,也请崔夫人您不要血口喷人,您如此大张旗鼓的派人来扰萧中丞的婚宴,到底意欲何为?” “还有这名老道士,既然已亲口承认自己是受您所指使,甚至干过一些坑蒙拐骗之事,也带回大理寺审查!” “喏!” 卢十一郎应命后,便迅速的带了一众捕快,将那两名使者的尸身给抬了出去。 这时,卢凌又向崔媛走近了一步,问道:“崔夫人,您为什么会对萧中丞的身世如此了解,又说是受了他母亲所托,特意在这场婚宴上拿出这婚书,且不说,萧中丞的母亲是否真为新罗女王,就算是,你与他母亲又是何关系啊?” “你该不会也是新罗派来的细作吧?” “你!” 崔媛一时无语反驳,正措辞犹豫之时,她手中的婚书便被卢凌一把夺了过去。 旋即他将婚书扔到了萧慕宸的手中。 萧慕宸便仔细观察起婚书上的每一个字迹来,竟发现这字迹果然都是父亲所写,但却有几处有挖补过的痕迹。 崔媛见他皱眉,又弯唇道:“怎么样?萧慕宸,这是你父亲的字迹吧!” “确为我父亲之字迹!” 萧慕宸答了一句后,崔媛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这婚书还有假吗?你是违背你父亲母亲的意愿,做一个不孝之人吗?” “不过……”萧慕宸顿了一声道,“不知诸位是否都有听说过,西晋之时愍怀太子司马遹就曾因一封手书被其嫡母贾南风诬陷欲弑君谋逆,而那封手书的内容被当时的诸位大臣鉴定确为太子所写,但却有两名德高望重的名臣张华与裴頠验出了那封手书有挖补修改过的痕迹。” 说到这里,萧慕宸再次将婚书打开示于人前,“而这封婚书上的字迹恰巧也是如此。” 言至此,萧慕宸似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看向崔媛道,“我萧家遭难之后,我曾经整理过父亲的遗物,他一向酷爱书法,誉抄过不少古书,但却有一本不知所踪。我想应该就是崔夫人您带走了吧?” “如此说来,曾经密告我父亲欲与章怀太子李贤合谋造反的信件,是不是也是出自于你与贺兰敏之的手笔?” 提到萧家谋反的这一桩旧事,崔媛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她竟歇斯里底的高喝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就凭这一纸婚书,你就要将萧家谋反之罪也推到我的身上来吗?那是你父亲罪有应得,他该死!” 她过激的反应顿时令众人也生疑起来。 “是不是?我会将这份婚书呈于大理寺公堂之上,让诸位大臣一同来查验!” 崔媛顿时慌了起来,竟是扑身过来欲抢萧慕宸手中的婚书。 “你……把婚书给我!给我!我承认这婚书是我伪造,这事就当我没说过,还给我!” 卢凌挡在了崔媛的面前,道:“崔夫人,恐怕此刻你想当此事没有说过,也不成了,你扰了萧中丞的婚宴不说,而且这婚宴上还涉及到两条人命,还有当年萧家的旧案似乎都与你有关,还请崔夫人随我到大理寺走一趟吧!” “你敢!我可是崔氏嫡女!” 第126章 花烛夜谈 “崔氏嫡女又如何,只怕崔颖当初密告黑齿常之将军谋反的那封密信,也是出自于你之手吧?” 这时,便连一直立于太平身侧默不作身的李义也站出来说道。 “那时的崔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手下却有一众甘愿为之效命的死士,除去了她个人收买人心的一些技俩外,应该更多的是得到了崔夫人您的支持,不是么? 崔夫人,您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啊?” 崔媛立即侧头,瞪向了这个盲眼少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夫人现在还有事,没有时间与你们争辩了。” 崔媛说罢,便唤了几名跟过来的仆从道:“我们走!” “等等!”一把剑横了过来,崔媛吓得面色一白,又怒不可遏的看向了将剑指向她的卢凌。 “卢少卿,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范阳卢氏也要与我博陵崔氏作对么?” “夫人言重了,我现在代表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为的是办案,还上升不到两大家族之恩怨,我刚才已经说了,请崔夫人与我一同到大理寺走一趟,若是查得这两名使者与崔夫人您无半点干系,卢某自会放夫人离开!” “你——” 崔媛气得七窍冒烟,只得隐忍着怒火道:“好,走一趟就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来?” “那就请带路吧!” 待崔媛与一众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婚宴上的气氛才渐渐缓和下来,但也有不少人惊魂未定,便匆匆留下贺礼告辞离去。 到最后,便只留下了苏家一众人、太平所带来的人、王五娘与王夫人以及崔大夫人在此了。 崔大夫人心中如五味杂陈一般,不自觉的愧意陡生,忽地向“慕容桓”与萧慕宸二人施了一大礼,哀声道:“虽然崔媛之事与我们崔氏大房无半点关系,但萧家灭门之事,我当年确实有些猜测,说到底还是我们崔氏对不起萧氏,妾身向二位道歉!” “与崔大夫人何干,夫人快请起!”李灵桓道。 崔大夫人望向李灵桓,突地握紧了她的手:“小娘子,你一定要幸福啊!倘若你不嫌弃,做我的女儿可好?” 李灵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也代表不了慕容桓来做决定。 这时,太平走过来玩笑般的说道:“这位小娘子可是我们武家的女儿了,崔大夫人也要来抢?” “无妨!” “诶呀,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快将婚礼办完吧,可别误了吉时了!”王夫人走过来道。 要说拜堂的吉时,早就过了,王夫人这般说,只不过是想为新人扫去霉运,将这微有些沉重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鞭炮声再次响起,这场婚宴还是按程序走了下去,直到傍晚时分的洞房花烛夜。 臂儿粗的红烛照亮了婚房,但李灵桓并没有像新娘子一般坐在榻边以扇遮面,萧慕宸走进房中时,心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今日崔媛闹的这一出,其实早就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了是吧?” 似乎为了避免尴尬,李灵桓率先问道。 萧慕宸点头:“是,李义送来的贺礼中早就告知了我们,崔媛手中有我父亲曾留下来的一本手稿,上面有好些字迹都被一种极为精巧的工具挖去了,而且崔媛最近在打造着一份婚书,我便料到了会有今日发生的这一切。” “很是不错,将计就计,倒显得我今日之举有些多余了。” “不,你揭露了那位老道士的真面目,以后他便不会再祸害他人,也就不会再有如莺莺这般悲惨的故事发生,你也算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萧慕宸说罢,静静的看向了李灵桓,蓦地涩然一笑,问:“所以,公主殿下,你何时让阿桓回来?” “你又为何会占据阿桓的身体?” 喜房之中陡地一静,此时,房中已无他人,两只匏瓜里还盛着美酒,这是他与阿桓今日新婚之夜需要喝的合卺酒,可萧慕宸面对眼前的人,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可她美眸中所透露出来的光芒却不再熟悉。 “既然已经被你识破,那我也就不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李灵桓干脆摘掉了头顶上繁重的头冠,站起身来,反问道:“萧慕宸,你有听说过轮回之泉吗?” 萧慕宸道:“无。” “是了,没有去过地府之人,当然不知道那里,而我曾经便去那里走过一遭,是我在轮回之泉中做了交易,以我存在于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亲人、朋友、爱人对我的记忆,来换取一次重生的机会。” “所以你的重生便是要夺走阿桓的身体吗?”萧慕宸忍不住厉声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是阿桓的,他甚至有想要去掐死她的冲动。 “很抱歉,这个结果也并非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只知道许是因为慕容桓身体里所流淌的血脉与我相连,所以我重回世间时,便来到了她的身上,成为她的第二重人格所在。但我从来没有想要抢夺她的身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慕容桓自己主动放弃生命,或是她的命数到了终结之时,到得那时,她的意识会消散,而我便会真正的重生。” 萧慕宸不觉心头一紧,有一丝刺骨的冰寒仿若透体而过。 “阿桓不会主动放弃生命的,她曾说过,求生之人那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或许是吧,但我能感觉到慕容桓的生命现在已经在一点一点流失。”李灵桓道,又有些惋惜的看向萧慕宸,“并非她主动放弃生活,而是她用自己来救了你。” 萧慕宸脸色一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被贺兰敏之给骗了,贺兰敏之告诉她说,只要与你圆了房,你身上的毒自行可解,她只不过付出贞洁即可,可她付出的不仅是自己的贞洁,还有她自己逐渐流失的生命。 也许你身上所中的这种毒是可以配制到解药,但因配毒之人太过狡猾,用了多种毒虫毒蚁,很难在短时间内分辨出来,她需要长时间的来试各种药材来对抗这种寒毒。 也许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有奇迹发生,但现在……” 当李灵桓说到这里时,便发现萧慕宸的神情变得极度惊愕且凄伤,一瞬间竟如易碎的琉璃一般。 原来她那日主动提出让他尽快到苏家去提亲,便是这个原因么? 包括她中了崔湜的催情香后主动的献身靠近,都只是为了救他? 萧慕宸似乎难以接受这件事情的真相,静静的握拳沉默了许久,似在挣扎,又似在自我劝说,他竟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如溺水之人无助而痛苦。 看到他这幅模样,李灵桓似心软了,又道:“萧慕宸,我告知你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愧疚悲痛折磨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成为盟友。” 盟友二字似乎更加刺激到了萧慕宸。 李灵桓又道:“但你若实在无法接受,我亦可以离开!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李灵桓没有情根,并不会爱上任何人,同样的,我也可以选择与任何人结盟。 是慕容桓选择了你,我才尊重她的选择,也选择与你为盟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她便似要从喜房中走出去,这时,萧慕宸拉住了她道,满目中都含着哀求与希翼:“你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便能让阿桓回来?” 李灵桓看向了他,弯唇笑道: “我要这大周的江山!” 第127章 母亲之往事 慕容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辰时三刻了,当她睁开眼,便发现在萧慕宸坐在榻前正手枕着额头合眸而睡,阳光从窗棂射进,如同薄纱一般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可让慕容桓吃惊的是,萧慕宸的头发竟然又已逐渐变白,只有几缕青丝掺杂于如雪发丝之间。 雪狸奔过来发出呜呜的低叫,萧慕宸这才惊醒过来,看向床榻上正愕然望着自己的慕容桓。 “阿桓,是你吗?” 他忐忑不安的问,眼神中含着一抹疲惫的忧凄伤怀,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我!”慕容桓缓缓起身,将手伸向了他的发丝,“为什么你的头发又白了?是因为有关你母亲之事还是令你无法释怀么?” 慕容桓记得昨天正在拜堂之时,一个老道士闯进了婚宴,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是因为她体内的寒毒发作而晕睡过去了吗? 陡地想到什么,她问:“昨天她又出现了吗?” 萧慕宸点头:“不过,没什么,只要你能醒过来,一切都无事。” “那昨天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萧慕宸便将自那老道士来后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跟慕容桓说了一遍,唯一没有说出来的便是李灵桓的那一番话。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你的母亲真的是新罗国的女王吗?” 萧慕宸道:“我还没有问宁姨,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阿桓,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为了我,保护好你自己,也为了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慕容桓便是一笑:“当然,我可是很惜命的,即便是到了阎王殿,我也一定要跑回来。” 萧慕宸禁不住也扬起唇角一笑,抬手抚向了她的脸。 “萧慕宸,我们昨晚有洞房吗?”她忽然问。 萧慕宸一怔,没有回答,但眼底似乎藏着点什么一闪而过的忧虑。 慕容桓见他不答,便仰首吻向了他的唇瓣,而他亦情难自控,拥着她吻了很久。 雪狸再次发出一声畅快又愉悦的吱吱轻鸣,就连那只被唤作火凰的五彩鸟儿也在窗外徘徊鸣叫,似乎在唤这一对新人赶紧起床。 当彼此融入的气息渐渐流淌于喜房之中,慕容桓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还是在父亲母亲去逝后,从未感受过的,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萧慕宸,以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家人了,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家人。” “是,以后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 “你这是胡说,除了我,你还有母亲,既然她还活在这世上,那你们终有再相见之日。萧慕宸,我们去问问有关你母亲的事情吧?” “好!” 萧慕宸柔声应道,给她拿了一件樱红色的氅衣披上,又亲自给她梳了头发,戴了发簪,并在眉间画了花钿,镜中便照出一张清艳万分的小脸。 这让慕容桓很是惊讶,不禁叹道:“你竟然还会这些?” “这你可别小看了我,这世间还没有我学不会的事情。”萧慕宸道,又稍稍矮下身子,看向她道,“阿桓,你有空可否也教我一下医术?” “为何突然想学医术了?” “师傅太过偏心,教了你这么多的东西,却没有教我,我也想像你一样用医术来救人。倘若以后我辞官归隐了,我们也能开一个医馆,你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便来帮忙。” 慕容桓想了想,觉得说的好像也十分有理,便笑道:“那好吧!我就勉强收下你这个徒儿了。” “那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慕容桓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来到门外时,阿姝猛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向慕容桓,嘴角一撇差点哭了起来。 “阿姝,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我不高兴?” “阿桓胡说,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很高兴,我……我是因为你们终于成婚了,太过高兴得想要哭了……” “好了,我们去吃早食吧!” 阿姝如鸟儿啄食一般拼命点头。 几人来到前厅之时,宁姨早已摆好了饭菜,陆叔也在厅中。 看到萧慕宸牵着慕容桓的手走来,宁姨眼中一酸,竟是拉着陆叔一同跪了下来。 “郎君,你不要听那个崔夫人胡说,无论你与谁成亲,只要是你自己心悦喜欢的,夫人都是赞成的,她绝没有与那崔媛有任何的来往。” “起来吧,宁姨,陆叔!” 萧慕宸道了句,拉着慕容桓一同坐下,紧接着便问:“所以,你们真的是母亲安排的人,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是吗?” 宁姨哭道:“郎君,这天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的,你的母亲她也是放心不下你啊,所以才让我夫妻二人留在你身边,偶尔向她传达一下你的消息。她知道你中了毒,也一直在叫人遍访天下名医……” “可是她却抛下了我和父亲,萧家还因为她而受到牵连,既然如此舍不得故国,为何当初又要嫁给父亲,生下我?” “你母亲确实是新罗国的一位公主,但却是一个被权臣与妖妃陷害逃亡在外的公主,当时新罗的王庭被一位太妃联合着一位大将军全全把控,就连王室之中许多王子都死于那个女人之手,你母亲因是公主,而且也一直佯装怯弱保护自身,才躲过了那个女人的荼害,之后她终于寻得一次机会,逃出了宫外。 后大唐与新罗开战,她在战场上遇到你的父亲,起初也确实是为了自保性命而救了你的父亲,但后来在与你父亲的相处过程中也的确生了感情,你父亲将她带回大唐,还娶了她为妻。她知道大唐的世族子弟通常也只与世家联姻,是不屑于她这种身份来历不明的女子的,因此她也十分感激你的父亲。 后来生下你后,她也是想与你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的,但是新罗那边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的父王母后危在旦夕,有人来找到了她,要她回去,说是要拥立她来铲除太妃党羽。 她也挣扎过的,但又在这时,就连当时的天后也派人来找到了她,说是愿意派兵相助于她回到新罗,从那一对奸人手中夺回王位,同时也能营救被那妖妃所控制的父王母后。 如果她不答应,便极有可能会被当成是新罗细作悄无声息的杀掉。 你母亲她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你们父亲二人的。” 听到这里,慕容桓陡地想到之前贺兰敏之似乎便说过,圣人为什么杀了萧家满门,独独留萧慕宸活到现在。 “难道……萧慕宸便是圣人牵制新罗的棋子?” 若说得更直白一些,那便是人质,一旦新罗与大周再次开战…… 萧慕宸也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了句:“我知道了,宁姨,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无,无了!” “好,你们下去吧!” 当宁姨与陆叔退下后,慕容桓也握紧了萧慕宸的手。 萧慕宸道:“无事,你不用担心我。从前我常听人说我母亲是新罗的细作,以为她真的如那密信里所说,是为了盗取大唐的军事机密等才有意接近父亲,现在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倒也释然了。” “阿桓,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慕容桓点头:“好。” 萧慕宸笑了一笑,似想到什么眸色一暗,心中暗忖道:有些事情他是得与崔媛那个女人算算了。 第128章 质问师傅(第一卷完) 崔媛在大理寺中呆了一整晚,并没有如愿离开,她所以为的崔家定会派人来将她赎回去,但结果是令她失望了。 在萧慕宸婚宴上闹了那一出,不仅她崔媛在洛阳城中传出了恶毒的名声,便连崔氏安平房这一支也深受其影响。 崔挹父子几人甚至连大门都不敢再出,又因之前的崔颖一案,崔氏大房与安平房之间也生出了仇怨。 崔媛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萧家得不到夫君的爱护被众人嘲笑一般。 她现在竟然又成了那个被嘲笑鄙夷的存在。 “崔夫人,你还是不想说实话吗?”卢十一郎拿着一份供词来到了崔媛的面前,“但你的婢女已经招供了一切,她说,毒死那两名使者的手帕便是你让她在上面倒了有毒的酒水,当时,她便在那一桌上,在进酒的时候,故意不小心将酒水洒了一些在那帕子上。 很是精妙的杀局啊!崔夫人用这种手段来杀人应该不止一次了吧?我听说你曾经为了争夺一位商人手中的南珠,就用此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那位商人,之后又打着善人的名头去接管他们家的生意,还让他的一众子女对你感恩戴德。 崔夫人,你这般手段,还真是让那些杀人者都望尘莫及啊!” 崔媛瞪大着眼怒视着卢十一郎:“你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你快放我回去,否则……” “否则你背后的人就要对我们出手了,是么?” 卢十一郎道,“现在内卫府已经去调查你们崔氏安平房这一支了,尤其是你所掌管的那一处庄园,据说关押了不少奴仆为你效命,是吧?” 经过一晚无休无止的再三审问,崔媛的精力已经耗到了极限,这时更为激动的大喝起来:“内卫府?你是说萧慕宸吗?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内卫本来就是直接听命于圣人,他为圣人监察百官,肃清贪官污吏,乃是分内之事。你应该庆幸,他没有像你一样一纸诬告,告你们崔家谋反……” 崔媛顿时惊恐了起来,尖声喊道:“你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他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跟他说。” …… 当崔媛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所在的地方是四周昏暗看不到一丝阳光的暗牢,唯有烛光摇曳,才让她看清了坐在眼前的人。 一头白发一袭白衣的萧慕宸。 只一眼便已让她感受到了生人勿近的冷漠与危险,这个曾经让她极其厌恶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头随时可吃人的雪狼,让人望而生畏。 “萧慕宸,你的头发怎么又白了?” “我现在奉诏查案,如果你有一句不属实,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萧慕宸说罢,便示意玄羽拿出了一只药瓶。 在崔媛惊恐的目光注视中,玄羽捏开了她的嘴,直接将瓶中之液灌到了她的口中。 一股血腥味令得她恶心得想吐,又害怕的问道:“这是什么?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玄羽便道:“这是我家郎君身上所逼出来的毒血,这种毒当初也是你喂我家郎君服下的吧?现在便还给你,你感觉如何?” “你——” “还是先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密告萧家,又密告黑齿常之将军?” 崔媛有些疯颠的笑了起来:“就算我没有告密,你们萧家还有黑齿常之一家就不会遭到酷吏的诬陷了吗?” “萧慕宸,你母亲是什么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而你为什么能得圣人看重,在萧家其他人都死后,你还能安然的活到现在,你应该也能猜到了。” “我崔媛曾经也是有梦想的,我也曾是洛阳城中第一贵女,是天后曾经所钦点的才女,当初满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我独独看中了你的父亲,可他却一再对我无视、最后对我弃若蔽履,后来贺兰敏之找到了我,是他先查出了你母亲的身份,让我去向天后告密。” “后来你母亲终于在天后的胁迫下走了,我也有机会嫁进萧家,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能用真心打动你的父亲,但他对我防备甚加,甚至不屑于看我一眼。” “所以我便让贺兰敏之协助我除掉你这个让他唯一所珍爱的儿子,但是你也很幸运,在邙山春猎中逃过一劫,之后我又寻了多次机会给你下药,方才成功。” “不过,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让你父亲查了出来,但查出来又怎样?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自责,让他知道他妻子的离开,儿子受寒毒的折磨都是因为他对我的不屑一顾。” “他后来还查得了我与贺兰敏之之间的来往,知道了贺兰敏之收买孩童,练就死士,他还查得了不少贺兰敏之与魏王、梁王勾结的罪证,最后,他写了一封密信,想要在圣人面前揭发他们!”说到这里,崔媛揶揄的一笑,“你说,魏王与梁王会放过他吗?” “所以,是你出卖了他?” “不错,我就是要让他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当今世道是什么形势,他难道看不清楚吗?武家的天下,他竟还想告发武氏兄弟二人?” “不过,我当时还真没想到,即便是谋逆的罪名,圣人竟然还留了你一命,但我后来又想明白了,除了你那位师傅为你求情之外,圣人留你活下来的用意,倒也不啻为一种折磨你的方式。” 提到师傅二字,萧慕宸的精神便绷紧了,反问:“你竟然还知道我师傅?” “呵,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是吧?”崔媛得意的笑道,“他可是圣人心中最爱的一个男人,集巫术、相术以及术法大道于一身的谏议大夫,明、崇、俨!” 明崇俨三个字令得萧慕宸霍然起身,目光颇为不敢置信的盯向了崔媛。 “可明崇俨早在仪凤四年间就已经死了!” “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他的死本就是一个谜,也是一个局,一个帮助圣人打压李贤的局,正因为明崇俨之死,才让圣人有了将李贤问罪的理由,但是圣人又怎么舍得让他真死?” “金蝉脱壳,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伎俩罢了!” 萧慕宸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明崇俨?” “他亲口告知我的,你师傅是一个高超的执棋高手,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包括黑齿常之将军之死,其实也是他让我告发的,还有贺兰敏之之死、红线之死、薛怀义之死,其实也都在他的设计及掌控之中。” “包括你们的命,都在他手上写下了定数。他是一个地狱来的死神!” 听到这里,萧慕宸心中已然积攒起了沉沉郁怒,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师傅的为人,也从未想过,师傅对他的好是另有所图,可是他对阿桓所做的事情,便已经让他开始动摇了。 师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难以置信,是吗?萧慕宸,是你让我说的,那么你想要的真相便是如此!可怕吗?一个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人,却原来是将你们推向深渊的人,哈哈哈……”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崔媛冷笑了几声,道:“也许我也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吧,一个身不由己误入其中的棋子,也和你们一样。” “最后,我再问你一句,解药在哪里?” …… 这一整夜,萧慕宸都无法入眠,为了让慕容桓时刻保持清醒,不被李灵桓的灵魂所占据,他会经常陪着她说话,这一夜也如是。 待慕容桓陷入沉睡之后,他便起了床,披着长袍来到了后院之中。 月色清幽,繁星数点,府中假山池水已笼罩于氤氲薄雾之中,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雪狸也时不时的窜到他脚前,伸出前爪,探出头。 就在他漫步于一青石甬道的尽头时,忽听到了一阵缓缓又空灵的笛声,仿若自天际而来,悦耳而不真实。 他便再度走近,透过薄薄的雾气,看到了一道如青松而立的修长黑影。 那黑影横笛而吹,长发披拂,只是面上带着一张白色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 “师傅——”萧慕宸有些哑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从你救我的那一日起,难道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吗?” 萧慕宸厉声问。 “还有阿桓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也是因为你,她才会来到阿桓的身上,是吗?” “是!”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你曾与阿桓相处了六七年,你授她技艺,她敬你为师,多年的师徒之情,你竟忍心用她的身体来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子城,慕容桓本就因李灵桓而生,是她在轮回之泉作出交易,才换取了慕容桓的出生,她们二人本就是同根,你也可以将她们视为同一人。” “我不明白,那么师傅你为什么知道这些,那你又是什么人?” 萧慕宸说罢,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把软剑,向那黑衣面具人刺了过去。 “对不起师傅,冒犯了!” 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剑光映着月色泛出潋滟的华彩,瞬间便照亮了黑衣人的眼睛。 很是熟悉的眼睛! 在黑衣人去隔挡剑芒的同时,萧慕宸试图去摘他的面具,可他又倏地退后,离了他有三尺之距。 但就在这时,黑衣人面上的白色面具陡地裂了开来。 面具落地,萧慕宸抬眼,一瞬间他的眸中也露出极度骇异的光芒。 因为那竟然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你不是明崇俨,你到底是谁?” 第129章 迎回庐陵王李显 “你到底是谁?” “其实我就是你,未来的你!” 萧慕宸没有想到这一晚所见到的真相竟成了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 五年后,万岁通元年。 上阳宫的御花园中,女帝披着一袭龙纹锦袍,斜倚于软榻之上,正沐浴着秋日的阳光。 此时的女帝,在面对两位如莲花般清俊出尘的年轻男子时,原本经历了大半生坎坷早已看淡一切的心中竟然也燃烧起了如少女一般热烈的爱意。 “圣人,该您啦?您要是再不落子,可就算您输了?” 张昌宗语气娇嗔的说道,张易之亦在给女帝揉着肩膀捶着背。 在他们与女帝之间的案几上摆放的是双陆棋。 女帝看着御花园中秋风吹落满地落叶,颇有些感慨,微叹了口气道:“一月前还是一片姹紫嫣红,如今却是满地凋蔽,当真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岁月不饶人啊!” “圣人,无论时光如何变化,陛下的容颜都从无变化,比之那二八年华的少女还要娇美呢!” “你这嘴啊,素来就这般甜。”女帝笑着,眼中又染上几许落寞,“只可惜啊,朕的儿女还有那几个侄儿们就没有你们这般能善解人意了。” “圣人到底是在为何事发愁啊?难道还是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的立诸之事吗?” 张易之这样一问,女帝的神色顿时就肃穆了下来。 “臣该死,不该多嘴,请圣人责罚!” 张易之立即跪伏赔罪道,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这时,有人通传道:“圣人,狄相来了!” 女帝微眯的眼睛这才猛地睁开,看向了正向她走来的男人,虽然已是年过花甲,近古稀的年龄,这个男人依然是端方正气、气宇轩昂。 这才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啊! 女帝十分欣慰的道了句:“国老请坐!” 张昌宗与张易之见女帝对他们二人的态度大变,忍不住攥紧了衣角,将妒恨的目光投向了狄仁杰。 “圣人唤臣前来,可是有何要事需要臣去做?” 女帝点头,抬手示意张昌宗与张易之二人退下,待两人恨恨的离去后,才正色道:“近来朝上争议不休,有臣子谏言,让朕废了自己的儿子李旦,立武三思为太子,朕亦有此意,国老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狄仁杰便道:“圣人真想听臣如实回答吗?” “那是当然,你若不是如实回答,岂非是欺君!” “圣人,太宗皇帝栉风沐雨,亲冒刀枪箭镞,平定天下,高宗皇帝将二子托付于圣人,圣人如今却要让位于他族,实在有违天意。而且……姑侄与母子谁亲?” “陛下若立子,则千秋万岁之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但若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祭祀姑姑太庙的。” 女帝的面色终是一变。 “那么依国老之见,朕该立谁为太子,朕的四子李旦屡次向朕上表,推拒太子之位,朕若将江山交到他的手中,实在是……” 狄仁杰便道:“相王并无帝位之心,却可做辅政之臣,圣人若起用二子,便可振翅高飞,不如迎回庐陵王李显!” 女帝微微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之后,又低声问:“依国老之见,朕应该派谁去办这个差事呢?” 若真立李显为太子,迎回庐陵王之事便是国本机密之事,此事绝不能让除了他们二人以及迎接李显之人的第四人知晓,否则这一路上不知会迎来多少腥风血雨。 狄仁杰亦思忖了半晌,答道:“不如,就让萧慕宸去!” 提到萧慕宸,女帝的神情便有些黯淡了下来。 五年前,萧慕宸本已查得了自己父亲谋反之事皆为崔氏的一封密信伪造,并将所有证据交由了卢凌呈交给女帝,但女帝并没有为萧家以及黑齿常之平反,而是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二年之后,契丹首领孙万荣起兵作乱,不到一个月内便已攻陷冀州,战报传至大周洛阳,一时间震惊朝野,女帝在朝堂之上问起,何人可对抗敌军时,是萧慕宸站出来道:“狄公曾在魏州时甚有威名,臣举荐狄公为魏州刺史,且臣愿一同前往,共抗契丹!” 于是,女帝这才将贬至彭泽的狄仁杰再度召回朝堂,又命萧慕宸为魏州司马,一同前往抵御契丹。 这场战争也取得十分辉煌的胜利,萧慕宸与狄仁杰的兵马刚到达魏州没多久,孙万荣竟然闻风丧胆,不战而退。 女帝大喜,立即赐其二人紫袍、龟带、且在紫袍上题写了十二个金字,以示表彰,狄仁杰再度入阁拜相,担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但萧慕宸却拒绝了女帝的一切封赏,只求她让他辞官归隐,说是想陪自己的妻子去游览天下河山。 女帝无奈,最终只答应了给他三年时间,让他去游历,三年之后必须再度回到朝堂。 “如今三年之期确实已到,国老可知子城现在何处啊?他可是怨朕当初没有下旨为他父亲平反?” “圣人做事自有圣人的道理,子城亦非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他娶的那个小妻子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好,所以才想着带她去游历罢了……” “哦?身体不太好?是生了什么病了?” 提到那个叫慕容桓的少女,女帝总感觉心中似少了些什么,又不免暗叹:那小娘子当年可是洛阳城中一道极亮的风景线啊! …… 房陵,几场暴雨过后,天气已然渐渐转凉。 一处驿站之内聚满了不少人,有人叹息,有人嘻笑,有人烦闷的发着牢骚。 忽地有马蹄声疾驰而来,有人禁不住探头朝外面望了去,见是一辆青蓬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了下来。 旋即车帘打开,一个头戴帏帽的年轻男子先自马车上走下,之后又扶了一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下来,两人带着一名护卫以及一名小丫头一起来到了驿站之内, 虽然那一对年轻男女皆以帏帽遮面,让人看不到面容,但这通身的气派便叫人一眼难忘。 小丫头到了驿站后,立即摆出锅灶来,一边煮着茶,还一边做着菜团子点心,不一会儿,阵阵香味扑鼻,引得驿站里的一众人饥肠辘辘、垂涎三尺。 “那是做的什么,看上去好好吃哦!阿耶阿娘,我也想吃!” 有年纪小的孩子忍不住舔了舔舌道,他的父亲母亲不禁捂了他的眼,将他拉到一旁,却在这时,听到一十分悦耳的女子声音道: “阿姝,给那个孩子一个吧。” “好的!”阿姝应道,拾了一个菜团子用纸包好,送到了那个孩子面前。 孩子的母亲连连道谢。 阿姝又跑了回来,将做好的点心、煮好的茶水端到慕容桓与萧慕宸面前。 “阿桓,郎君,快吃吧,看看我现在的厨艺,是不是精进了许多?” 慕容桓拿了一个菜团子过来,微微掀开白色的帏纱,将菜团子塞入口中,片刻后,含笑道:“是的,很好吃,阿姝真厉害!” “太好了,我的厨艺终于练好了,再也不担心……” 她本想说,再也不用担心那位公主殿下嫌弃了,可言至此,又不免担忧起来。 “郎君,我们真的要回去么?可我觉得这三年来,我们在外面过得很开心,尤其是阿桓,她很开心。” 萧慕宸没有答话,其实想要回去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身体里的她! 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听从她的一切要求,满足她所愿,包括与狄仁杰一同上战场,无论是与契丹首领孙万荣一战,还是征讨突厥,她都在战场之上立下了不少功劳。 而这一切的功劳,她又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念及此,萧慕宸便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无法说清,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他真的见过那位“师傅”? …… 当他劈开了那张面具,看到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时,心底的震惊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朦胧夜色之中,青衣长发、玉带飞扬,面容冷峻如同死神一般长身玉立的男子看着他,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我就是你,是未来的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你们的命运!尽管我试过很多次,而每一次这个世界都会因为我的改变而发生不一样的变化,但结果竟然都相同……” …… “你就是我,未来的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改变你们的命运。” “萧慕宸——” 有人在唤他,令得他陡地又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境如同看不清的烟雾一般消散,同时消散的还有师傅的面容。 一只柔荑伸到了他的脸颊边,肌肤相触的温暖令得他倏然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一张明艳清丽不失温柔的脸。 已经二十岁的慕容桓脸上少了年少时的一些稚气,多了一分成熟的妩媚与凛然,有时候让他都有些恍然,她到底是阿桓,还是那个女子? 师傅说,可将她们视为同一人,可她们的性子却明明截然不同。 “怎么了?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了?” 萧慕宸摇头,笑道:“无事。有你在,一切便好!”然后将她的手捧在了手心。 慕容桓也拿起一个菜团子塞到他口中,道:“好吃,你也吃一个。” “好!” “阿娘你看,那位姐姐和那位哥哥都长得好漂亮,好像阿娘故事里所说的神仙啊!” 因为小女孩的一句话,驿站里许多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不好,郎君,此地不易久留,我们快走吧,正好雨也停了!”玄羽忙在萧慕宸耳边说道。 萧慕宸点了点头,一边压抵帽沿,一边将慕容桓揽入怀中,匆匆向着驿站外行去。 待他们前脚一走,驿站里忽地有人恍然想起,喊道:“我想起来了,那位郎君和小娘子,我在魏州时有见过,就是他们二人领着数万兵马奋勇杀敌,将李尽忠与孙万荣的十万大军打得片甲不留。” “他们好像就是曾经名满洛阳城的大周第一才俊萧慕宸和他的妻子慕容桓,而且他那个妻子也是十分厉害的,曾经在洛阳城中连破了多起案件。” “原来是他们啊!能在此见到这传闻中的两位传奇人物,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还不快出去送送他们!” “是,我们也去送送他们!” 驿站里顿时人声涌涌,脚步声连连,熙熙攘攘的向着驿站外奔去,唯有一人站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若有所思。 为了避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萧慕宸令玄羽驱赶着马车,来到了一处客栈门前。 玄羽去订了三间房,几人便在此度过了整整一晚。 这一晚上,萧慕宸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之中,他似乎来到了一处四处都是泉眼与瀑布的奇怪地方,不似人间,有如仙境。 可这似乎又并不是仙境。 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当他走到路的尽头时,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我也愿意交换,用我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所有一切来交换。” “我的交换便是换回她所交换的一切。” …… “萧慕宸——” 梦境再次如烟般消散,萧慕宸颇有些心有余悸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朝阳的金色晖芒勾勒出一道女子的剪影,长身而立,威风凛凛,好似一位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女将军。 女子转过身来,看向他道:“萧慕宸,我的时间快要到了,不管我这次是否能顺利渡过此劫,我都将完整的慕容桓还给你!” “你所说的时间快到了是什么意思?” 萧慕宸起身问。 李灵桓便将一封信笺递到了他手中。 “这是狄相给你捎来的信,女帝终于下定决心,诏回庐陵王李显,改立李显为太子。” 萧慕宸取来信笺,看到上面确为狄相之字迹。 “信怎会在你的手中?” “你的那只火凰鸟送来的。” 李灵桓指了指在客栈外的上空正盘旋着的一只彩色鸟儿道。 火凰是萧莫宸送给狄相的一只信使神鸟,自从他们夫妻二人开始游历,与洛阳之间的信件往来,便靠的是这只七彩神鸟。 “一旦李显回归洛阳,过不了几年,便是神龙政变,我便是那个时候死于李显之手。” 听到她说死亡二字,萧慕宸竟莫名的也感到了一丝悲伤疼痛。 “当然,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杀掉李显,这并没什么用,反而会置你们夫妻二人于不忠不义之境地。” “那你想要做什么?” “迎回庐陵王李显,毕竟武氏的江山需要他的名头去终结!” 第130章 安乐公主,下一名卷 李显虽被流放于房陵,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但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辛。 当萧慕宸与慕容桓的马车进入房陵县时,竟见民间百姓亦效仿着宫廷装扮,言语笑宴间十分礼貌得体。 正所谓“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室”,其地势险要,山林环绕,四周高墙封闭,如同一间房室,因此房陵县因此而得名。 远远的还可瞧见百丈城兴,楼观翚飞、璇琢琼雕、栏目磴复,一座巍峨的宫殿渐渐映入眼帘。 “原来这个房陵县也如此美啊!阿桓,你看,那些女郎额头上都点着梅花妆,这是不是效仿那个上官大人啊?” 说起这梅花妆,倒也是一件雅事,亦是一件怪事,听说女帝在一次与男宠张昌宗进食之时,发现上官婉儿与张昌宗眉来眼去,因此而动怒,差一点便赐了婉儿死罪,婉儿小心赔罪,圣人才惜其才华,最终将死刑改为了黥刑刺面。 上官婉儿为了掩饰住那小小的伤疤,便以梅花妆掩于眉心,一时之间,洛阳城中的女郎们争相效仿,因此这梅花妆倒成了时下妇人们最喜好的一种妆容。 “不过,我还是觉得没有阿桓你美,而且随着光阴的流逝,阿桓似乎越长大越美了!” “阿姝,莫要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不信你问萧郎主。” 萧慕宸便是一笑,以示同意。 阿姝便高兴道:“你看,连萧郎主也点头了,那就证明阿姝没有胡说。” 正说着话时,马车骤然一停,外面传来一阵尖声喧嚣,有少女挥鞭的娇喝声传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挡本郡主的道!叫他们下来,都给本郡主下来!” 在少女的娇斥声下,似乎有一群人朝着他们这辆马车围了过来。 “玄羽,怎么回事?”萧慕宸问。 玄羽便低声答道:“一个小娘子,自称郡主,说我们拦了她们的马车,娇横蛮不讲理……” “你说谁蛮不讲理,来人,给本郡主打!” 外面脚步声乱乱,顿时便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来,便在这时,萧慕宸打开车帘,走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周边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忽地一滞,少女也一瞬不瞬的望向了萧慕宸。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她轻叹了声,愣了许久,才扬起声音问道,“你是谁啊?从外地来的吗?可有身份文碟?” 在大周,也只有有官身的人才有身份文碟,这个少女是在探他的身份。 “我家郎君乃……” 玄羽正要回答,被慕容桓的声音打断:“你便是庐陵王的女儿安乐郡主吧?” 准确的说,这是李灵桓在发问。 少女倏然抬头,与慕容桓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不过是交错的一瞬间,竟让慕容桓感受到了一丝敌意。 而感受到少女强烈敌意的李灵桓也不禁轻笑了起来。 李显在回到洛阳之前,一共有七个女儿,唯有这个最小的女儿李裹儿乃是李显心头最爱,因其是在流放途中王妃韦氏动了胎气早产而生,当时没有被褥,李显便拿了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她,因此而取名为裹儿。 也正因为与王妃韦氏有过这一段流放的艰苦经历,李显对妻女的纵容可谓到了无底线的地步。 所以,李裹儿自小便被养成了一幅骄蛮霸道、飞扬跋扈的个性,她甚至经常强掳无辜百姓家的孩子作为她的奴婢。 但不得不说,李裹儿生得极美,螓首蛾眉,肤光映雪,唇红齿白,眼含秋波。前世的她在洛阳城中便有第一美人之称,将年轻时的太平都比了下去。 “是,我是安乐郡主,你又是谁?你为何会与他在一起?” “你这小娘子,这话还用问吗?这是我家郎君与我家夫人,他们当然要在一起啦!再说了,他们在不在一起,与你何干呢?” 这话问得十三四岁的少女顿时皱紧了眉头,颇为愤怒不悦,但又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驳。 “本郡主就是看不惯,还不行吗?” 这时,萧慕宸不悦的说了句:“既然是郡主,还请让路,吾欲面见你的父王——庐陵王!” 李裹儿这才怔了一怔,暗道:这可不像是普通的白衣士子,难不成是洛阳那边派来的官员? “你……你见我父王作甚?” 因有李贤被邱神绩逼杀之事在先,她的父王自流放房陵以来,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旦听说神都洛阳派了官员前来问候,他便会吓得魂不守舍,甚至还上过几次吊,幸亏被母亲给救了下来。 萧慕宸不欲多说,便回到了马车中,令玄羽继续赶路,李裹儿欲挡,却被这辆马车冲撞了开。 看到马车离去,李裹儿吓得赶紧跑回宫去,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王李显。 李显再度被吓得六神无主,几乎身子一软就要倒在地上,倒是韦氏十分镇定的说道:“听裹儿说,来人没有带什么人,既然没带人,他若是想杀王爷,我们何不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 “愚蠢,你以为朝廷就真的只派这三四个人来吗?真正的金吾卫大军定然还在后面。” “更何况,杀了他们,我母后就会放过我们了吗?” “夫君,我只知道,人活一世不容易,祸福倚伏,人终有一死,哪能还没有确定有圣令到来,就先自己求死呢?” 韦氏说到这里,眸光微微一黯,似乎很是嫌弃自己夫君的懦弱无能。 而李显却是万分感激,对韦氏露出满脸的爱意,又忙对身边的一位宦官道:“去,迎使臣!” “喏!” 宦官刚要离去,韦氏却唤住他道:“慢,刘公,我这里有一物,还请刘公先带给使者!” 刘公就见韦氏从袖中拿出的是一块上好的玉,眼神中颇有些恋恋不舍,也只得叹息道了声:“喏!” “好高的宫殿啊!住在这里似乎也并不差啊!我还以为这位庐陵王过着多艰苦的生活呢!” 当马车使到庐陵王的王府门前时,阿姝忍不住叹道。 萧慕宸便道:“当初庐陵王流放至此时,便带了三百人来,而这三百人中,除了他自己的妃嫔、子女与侍从外,还有一些能工巧匠与文人墨客,所以他们的生活确实不会有多差,只是吃住得好,并不代表他就过得好。” 阿姝笑了笑:“阿姝虽然不明白,但知萧郎主说的便十分有理!” 慕容桓与萧慕宸一同下了马车,正要带着人入府门,却在这时,一位老妇人疯疯颠颠的跑到了他们面前,口中喊着:“别进去,别进去,会吃人,会吃人的……” 阿姝莫名奇妙:“这位婶婶,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老妇人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卷轴出来,递到慕容桓手中。 “这是有人让我给你们的,他说,要你们万事小心,切莫碰到了那吃人的畜生!” 慕容桓便好奇的将卷轴打了开,发现竟然又是一幅名卷。 卷名为《柳毅传》。 第131章 柳毅传书,见庐陵王 柳毅传的故事,慕容桓自然也听师傅说过,乃是一名书生给龙王传书,去解救被夫君以及公婆虐待的龙女之故事。 不过师傅并没有将这则故事讲完,只道龙女被救出后,龙王令他与之成婚,但柳毅却坚守君子之德,不想挟恩图报,坚持推拒,之后,师傅便沉默了下来,任她怎么问故事的结果,他都不肯说。 而看到名卷的萧慕宸却是异常紧张起来,忙拉了老妪来问:“这幅名卷是谁给你的?” “一名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高高瘦瘦的,哦,手里还拿着一支洞箫,还有就是这幅画卷,老身也不识字,不知这里面写的什么,他给了我一锭银子,拖我来送这幅画,我就来送了。” “长什么模样?”萧慕宸继续问,“什么时候见过的,在哪儿见过?” “就刚才,你们在街上与那位霸道的郡主起冲突时,我正好也在街上瞧着,然后就碰到这么一个人,他说让我把这画给你,郎君,你和你娘子都生得这般貌美,我就是不想记住你们都记住了……” 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萧慕宸脸色一变,已然冲动的想要朝刚才来时的街道上追去,可又想到慕容桓,又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慕容桓再次问。 萧慕宸转身凝望着她没有回答,那一夜见过师傅的事情,他并没有告知慕容桓,这五年来,他亦无时不刻不担忧着慕容桓的生命会走向师傅所说的那个终结点,他亦在试图着尽一切努力去改变她的命。 自从从崔氏口中逼问出了冰蚕寒毒所采用的毒虫毒蚁是哪些后,他便一边跟慕容桓学着医术,一边找遍天下名药,来配制这种毒的解药。 直到现在,慕容桓体内的寒毒终于不再发作了,可是她的意识却逐渐的在被李灵桓所占据。 以前只是晚上最多一个时辰的时间,现在竟然连白天也会偶尔变成那个凛然冷冽极度要强的女子。 “无事,罢了,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 “你忘了我会画相了吗?” 慕容桓便去问那个老妇人:“你仔细说一下这名男子的相貌,看看!” “这个,我当时也没怎么看清,不过,倒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眼睛好像是细细长长的,鼻梁很高,下巴……好像有点方……皮肤白净……” 待老妇人说完,慕容桓已然让阿姝取来了纸笔,将这个男子的相貌给画了下来。 萧慕宸拿过去一看,竟发现画中的男子并不是他的容貌,那便也不是师傅。 那么这名男子与师傅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隐约感觉到,也许红线所在的刺客组织并非是师傅所创造,而他也不过是因为先知而先写下了这些人的生平经历与死亡时间而已。 但如果红线所在的杀手组织并非师傅所创,那这个幕后之人又会是谁呢? “婶婶,你刚才为什么说,这里会吃人,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有龙啊!”老妇人的神情瞬间便紧张了起来,“还是一条恶龙,吃了好几个孩童了,我邻居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前不久便失踪了,据说就是遇到了这恶龙,被吃了,有人看见这恶龙就朝这王府之中飞来了……这位郎君,还有娘子,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藏在王府之中?若真有恶龙藏于王府,庐陵王一家人还敢住在这里吗? 慕容桓笑了笑,点头道:“好,多谢婶婶!” “好了好了,该带的话,我也带到了,该送的画卷,我也送到了,那老身这便走了……” 老妇人说完话后,便离开了。 慕容桓再次打开了名卷来看,里面所写的故事与师傅曾经所说的几乎一致,同样也没有结尾,这竟然是一幅并不完整的名卷故事。 “柳毅传书……他到底想让我们救谁?” 恶龙食孩童,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桓正思忖着,萧慕宸便揽了她的肩头,柔声道:“别想了,我们先去办我们的事吧!” “好!” 两人正欲入府门,一个白白胖胖的宦官带了几名奴仆走出来,手中小心捧着一块美玉,走到慕容桓与萧慕宸面前时,便道:“使臣从洛阳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家王爷由请使臣快快入府,王妃亦备好了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萧慕宸与慕容桓点了点头,便随这位姓刘的宦官一同走进了王府之中,一入府便有一阵香风袭来,一路上可见芙蓉池开,绿柳成林,亭台水榭,琶琵亭续。 到了王府的大厅中,二人竟见一众白衣飘飘的宫女鱼贯而出,井然有序,一个个巧梳蝉鬓,淡抹鱼腮,眉间晕柳,额上妆梅,看上去竟似神仙妃子一般。 阿姝不禁感慨:这日子过得已经不叫艰辛,可谓极其享受了! 阿姝一眼便看到了从大厅之中正屁颠屁颠跑来的中年男子,一脸的笑容可掬,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后,十分恭敬的施礼道:“不知使臣到我这房陵来,有何贵干?” 这时,萧慕宸才拱手施礼道:“臣萧慕宸携爱妻慕容桓见过庐陵王!” 阿姝瞬间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雍容肥胖,跑起路来连肥肉都在哆嗦的中年男人便是庐陵王李显。 不是听说,明崇俨曾说过,英王李显相貌堂堂,貌类太宗,有人君之相么? 而在听到萧慕宸这个名字时,李显的目光瞬间凝滞,似在回忆这个熟悉的名字,他身边的王妃韦氏已大惊道:“你便是深受女帝看重的御史中丞萧慕宸,我大周的第一才子,十八岁的进士,而且听说三年前与契丹之战,你与你的妻子亦在战场上立了功?” “原来是萧中丞!”李显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同时心中极为骇惧,母后将她身边的近臣都派了过来,这是已经决定要放弃他了么? 他也听说了,朝堂之上有许多大臣提议将武三思立为太子,母后似乎也有此意,而一旦决定,那么他这个儿子必然便是多余的了,就连他的四弟李旦也定然是凶多吉少。 就在他心中忐忑七上八下之时,却听萧慕宸道了句:“王爷,圣人已让我带来密旨,诏您回洛阳养病……” 说着,便从袖中拿了一道明黄的密旨出来,递于李显手中。 李显惶恐的接过,好似未明白其意,喃喃道:“养病?” 不是直接赐死,而是养病,那是不是说明…… 韦氏大喜道:“难道是……母后愿意让我们回去了?” 第132章 可不可以做我的附马 听到韦氏这句话后,安乐郡主李裹儿以及永泰郡主李仙蕙眼中大亮,二人禁不住跑到了萧慕宸面前,问:“真的吗?皇祖母愿意让我们回去了,那什么时候回?回去之后,是不是意味着我父王可以……” “都闭嘴!”韦氏立即出言制止,忙将讨好的眼神投向了萧慕宸,“萧中丞请见谅,两位郡主年纪小,有些冲撞了!” 萧慕宸对这安乐郡主并没有什么好感,只道:“无事,不过,德容言功乃是女子之德,还请王妃教导子女多加费心。” 韦氏的脸色顿时一黑,暗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没有教导好子女吗? 安乐郡主似听出了意思,不禁暗恨的握紧了拳头,但这微妙的气氛,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感受出来,李显一时惊喜得无以复加,几乎要激动得流下泪来,此时此刻,就连殿中本来惶恐不安站在李显身后的三名少年也尽皆露出震惊又喜出望外的笑颜。 李显现在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李重福乃是庶子,二儿子李重润是嫡长子,乃韦后所生,三儿子李重俊亦为庶出,四子李重茂现在应该还在襁褓之中。 在李灵桓的记忆中,李显的这几个儿子似乎无一善终。 她曾在轮回之泉中看到过李显的后半生,这个前半生惶恐不安度日的男人一旦当上皇帝之后,似乎为了弥补自己之前吃过的苦,也弥补妻女陪同他吃过的苦,一旦登上皇位后,便极度的享乐,不仅纵着自己的妻子、妃嫔卖官鬻爵,还曾一度将宫中所有宫女都放出宫游玩,造成了那一日大规模的宫女失踪,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且他为了防着自己的兄弟李旦以及妹妹太平,不惜重用武氏,视武三思为知己,三日不见便要亲自过府探望,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韦氏与武三思通奸这种极其丑陋之事都能隐忍。 最后还十分窝囊的死在了自己的妻子韦氏与女儿安乐公主手中。 感受到李灵桓这些记忆的慕容桓也禁不住多看了李显一眼,心中不由得腾起一丝疑问:前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杀了李灵桓么? 她不禁有些怀疑,李灵桓临死前最后看的那一眼,到底是不是李显? 而一旦李显回到洛阳,他的嫡子李重润与永泰公主便会死于政斗之中,理由便是张昌宗与张易之兄弟所诬告的“私议内帏”之事。 杀他们者,也正是胆小怯弱生怕受牵连的他们的父亲——李显。 正当慕容桓失神之际,李重润也跑了过来,恭敬的对萧慕宸与慕容桓行礼:“重润见过萧中丞还有萧夫人,重润自幼便听闻过萧中丞之美名,今日果然闻名不如一见,不知萧中丞可否收重润为弟子,教导重润六艺之课,重润深表感激!” 韦氏一听,也连忙接道:“不错不错,早听闻萧中丞有子建之才、孔明之智,可否收我儿重润为你的学生?” 萧慕宸思忖了一刻,答道:“可,不过,也要等回到洛阳之后。” “那真是太好了!萧中丞是日夜兼程才赶到这里的吧,不如先吃点东西,然后在东厢院中好好休息……哦对了,不知我们何时起程去洛阳?” “就明日吧,此事甚密,不可声张,除了王爷的妻、子、女,其他人等皆不能随行,只能留在房陵,否则人数太多太过引人注目,恐引事端!” “这个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一切听从萧中丞的安排!” 韦氏早已控制不住眼神中满溢的兴奋之情,忙招呼萧慕宸与慕容桓入座,又唤宫女布菜、斟酒。 有几位宫女走到萧慕宸面前时,不禁眉开眼笑,眼波传情,这一幕正好被安乐郡主看在了眼里。 一场酒宴过后,萧慕宸便带着慕容桓到了韦氏所安排的下榻之所,乃是一座风景格外幽静的别院,里面有无数妃红俪白、瑰丽的花瓣铺在地面上,看上去分外的清幽雅致。 “不知此处,萧中丞可还满意?”韦氏问道。 萧慕宸点头:“满意,王妃费心了!”说罢又问了一句,“王妃可听说过恶龙之事?” 韦氏神情微微一变,含笑答道:“怎未听说过,定是这房陵县里哪个多舌的跟萧中丞说的吧?我们房陵县前段时间确实有孩童失踪,不过王爷都派人去寻过了,还报了这里的县衙,令衙门一同寻找,皆无果。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恶龙之事,还道这恶龙就在我们王府之中,无稽之谈罢了,萧中丞莫要信!” 萧慕宸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伸手揽过慕容桓的肩膀,便头也不回的一起走进院中。 韦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李裹儿不知哪里燃起来的一股无名怒火,狠狠的扯着袖子冷哼了一声。 “母妃,这位萧中丞怎么都不看我一眼,大家不是都说我很美吗?我应该比他那个妻子要更美一些吧?” 韦氏便笑道:“那是当然,我的裹儿之美,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又是一叹,“不过,听说这位萧中丞不仅才华高绝,还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用情专一之人,五年前,他娶了他这位妻子慕容桓,便再也没有纳过一妾,甚至我还听说,他这个妻子曾经被传出不祥且对大周有危害的谣言,圣人甚为忌惮,本想杀了他这位妻子,也是他不惜自捅了一刀代自己的妻子受过,这才勉强消除了圣人心中的忌惮。” “后来也许是为了远离朝政中心,远离那洛阳城中的人对他妻子的伤害,他便干脆辞官带着自己的妻子去游历,听说这是他游历的第三年了,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接到了圣人的密旨,来到了我们这房陵之地?” 韦氏越往后说,安乐郡主便越听得入迷,心中暗忖道:天下竟有这般好的男人,为何竟然不属于我? “母妃,女儿亦觉得这位萧中丞极好,若是将来父王做了皇帝,我做了公主,可不可以让他做我的附马?” 韦氏脸色一变,连忙捂了李裹儿的嘴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现在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以前也喜欢过的,可后来发现那也不是真正的喜欢,不过这位萧中丞,女儿是真喜欢,见他第一眼就十分喜欢。”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的裹儿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不过是一个男人,等我们回了洛阳再说。”说着,神色又一沉,“不管怎样,首先得保住命!” 第133章 夜半龙吟 回到院中的萧慕宸忙唤人打来了热水,先给慕容桓沐浴,雾气蒸腾中,慕容桓的肌肤显得越发莹润,身姿也比从前曼妙了许多。 萧慕宸将配制好的药材放进了浴桶之中,又端来了一碗药汤,亲自喂她喝下,眸光中含着几许担忧。 “怎样?现在身体还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他问。 看到他一双凤眸中露出如水一般的柔光,慕容桓笑了笑,摇头: “被你照顾得这么好,还哪里会不舒服?”说罢,她也抚向了萧慕宸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经过这几年的四处奔波,为她寻找那几味极为罕见的灵药,男子的眼神中明显的藏了许多不愿说的心思。 她忽地也有些心疼:“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师傅的预言也不一定能成亲,你看,这五年来,我不都好好活下来了吗?” “嗯!”萧慕宸含笑点头。 这时,她又将话锋一转,神色有些遗憾黯然道:“只是很可惜,我到现在都还未能给你生下一个孩子。” 也许是受冰蚕之毒的影响,她竟然到现在都无法生育。 似乎尤其怕她自责,萧慕宸立声打断道:“别说这些了,以后会有的。只要你在,一切都会有的。” 慕容桓也点了点头,不禁眼眶一热,望向他道:“萧慕宸,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此生我也算知足了。唯一的憾事便是还没有为你的父亲,也为我的父亲母亲平反。” 其实女帝将此事压下的原因,萧慕宸也能猜测得到,不过是因为这两桩案件都为她亲手所批,她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罢了。 “没有关系,这些事情以后都能办到。”萧慕宸道,又拾来了衣袍,将她裹住,抱到榻中,“阿桓,我并不希望因为这些仇恨,而缩短了我们的生命,你能好好活着,比任何事情都更为重要。” “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便回洛阳去!” 虽然他并不想回去,多年的政治斗争让他已然生倦。 “好!” 慕容桓笑了笑,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细碎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以及唇瓣间。 萧慕宸亦将她的纤腰揽紧,于夏日的夜中,互诉衷肠忘我缠绵起来。 月华如水,夜里的轻风再次吹来满园的馨香,也不知是否是睡着太过迷糊,慕容桓竟然在半夜里听到了一声好似龙吟的声音。 与他们一同随行而来的雪狸再度跳到了他们的榻前,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将他们二人唤醒。 “萧慕宸,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是龙吟?”萧慕宸脱口说了两个字后,神色又再度一变,“不对,这也许不是龙吟,而是有人用某种乐器假意制造出来的龙吟之声。” 慕容桓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便各披了一身夜行衣起身,寻着那声音来到了王府的后花苑中,二人才发现,原来这王府后院中竟然还有一间极矮小破旧的房舍,里面晕暗一片,无半点光亮,两人正要打开门进去瞧看,忽听到脚步声传来,便立即闪躲到了一旁,藏于门前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后。 两人便瞧见,是一个身披红色长袍,头戴兜帽的女人走了过来,女人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但以慕容桓多年摸骨画像的经历,她一眼便能瞧出这女人正是庐陵王妃韦氏。 萧慕宸眸中也露出了惊讶。 韦氏进了密室之后,里面便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还需要一人个孩子,你马上给我弄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做这种事情干嘛?你要那些孩子干什么?我跟你说,那些孩子们的失踪之事已经落到了那位萧中丞的耳中,我听说他与他那个妻子是十分会查案的,若是他们二人查到你这里来……” 韦氏的语气似乎十分激烈不情愿。 “那就杀了他们二人,不就完事了!”男人的声音十分斩钉截铁道。 “不不,现在不能杀他们,绝不能杀……” 男人的声音便冷笑道:“韦氏,我知道你要回洛阳去了,从神都传来的消息,我也已经收到了,至于你们能否顺利到达洛阳,你是不是要再掂量掂量那位萧中丞的能力!” “你,你到底要怎样?” “当年因为你夫君李显的一句‘朕是天子,就算将这整个天下都送给韦玄贞又如何’,便害得韦家所有男丁与他一起流放至此,之后又被那个女人所派来的人全部杀害,你的母亲崔氏也死于钦州首领宁承兄弟之手。 韦家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你还安然无恙的活着,逍遥自在,高枕无忧!” 韦氏的声音似乎开始哽咽:“我知道韦家所有男人都是死于那个女人之手,可根本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我们保全不了自己,自然保不住韦家了,那我便一定要活着,活到李显能当上皇帝的时候,我们韦家的荣光,我可以再赢回来!” “你也是韦家人,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韦氏说到这里,又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要回洛阳去了!” 声音到这里便嘎然而止,很快又传来吱呀的一声门打开的声音,韦氏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又埋着头在月色下匆匆离去。 萧慕宸与慕容桓心中生疑,便悄然攀上屋顶,就见屋中站着一个同样头戴兜帽的男人,他陡然大喝一声,从屋中奔出,却见一只雪白的狐狸正立在他眼前,伸出前爪,似在挑衅他。 男人骂了句:“哪来的畜生,没有孩童的血,不妨用你的血来试试!” 他说罢,长袖之下一只手如同鹰爪一般向雪狸抓过来,便在这时,慕容桓箭步袭来,在拦住他的同时,一掌击到他的腹部,将他击退到了一边。 男人神色大骇,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看向了慕容桓与萧慕宸。 “你们——” 六目相触的瞬间,同样惊讶的也有慕容桓与萧慕宸。 因为眼前的这一张脸,竟然也被毁去了半边容貌,于朦胧月光之下宛如罗刹厉鬼一般狰狞,这让慕容桓不禁想起了贺兰敏之。 “你是谁?为何藏身于此?刚才的龙吟之声可是由你发出?” “还有这里失踪的孩子可是被你所杀?” 第134章 名卷实情之龙女 男人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不说便朝着院墙外攀跃了出去,慕容桓与萧慕宸亦立即紧追而上。 房陵县的夜间街上并无行人,甚为幽森静谧,但城门的各处也有防守的兵丁,但这些兵丁似乎都很懒散,有的甚至还在打着哈欠眯着眼,所以有人影从面前闪过时,他们竟也毫无察觉。 慕容桓与萧慕宸追至离王府不远处的一处密林时,便又被另一阵龙吟之声吸引,两人便倏然停下了脚步,又在此时,竟有一阵洞箫之声传来。 两人寻声一望,就见一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沐浴着月色,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待男人的容貌完全呈现于他们二人眼前时,两人的目光也瞬间凝住,因为此人赫然便是慕容桓昨日所画下的送老妇人名卷之人。 “柳毅?”慕容桓疑惑的问了声。 男子赤着脚,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手拿着一支洞箫,白衣上微有缝补的痕迹,十足的一副穷书生打扮,可在这月色的映衬之下,竟然还有几分出尘的仙姿。 虽比不上萧慕宸,但也算十分英俊之人了。 男子笑了笑道:“柳毅不过是名卷中的化名,唤我柳生便行。” “名卷到底是谁给你的?”萧慕宸问。 男子坦然答道:“一位仙人,我不知其来处,不过,他教了我一种本事,所以,我亦可唤他为师傅。这份名卷便是他所给。” 他所说的这个人便一定是师傅了! 慕容桓这般想,又问:“原来你也是师傅所收的徒弟,师傅让你来送我们这副名卷,是为了做什么?” “救一人!” “谁?” 慕容桓话刚问完,柳生的神情便骤然一变,大喝了一声:“小心!” 萧慕宸亦听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好似什么宠然大物蠕动的声音,而且速度相当之快。 他拉着慕容桓的手倏然回头,就见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白蟒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迅速袭来。 萧慕宸脸色骇然一变,第一个念头只想将慕容桓拉向身后,自己去迎战这条巨蟒。 但慕容桓已然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剑,正准备点足一跃,朝着那巨蟒的硕大头颅刺过去。 就在这时,又有箫声响起,箫声的幽咽之声令得那巨蟒竟然安静的停了下来,似乎渐渐享受于箫声的沉静美好之中。 “快走!” 柳声突地道了一句,萧慕宸便接着慕容桓迅速奔行离开,可就在两人奔至下处街角处,藏身于暗处时,慕容桓忽然道:“不行,若留着这等危险的巨蟒在此山林间,这满城的百姓势必都会遭殃!” 这时,柳生解释道:“其实这不是真正的巨蟒,你看它头顶上还生出了一对坚硬如铁的角,这是模仿蛟龙的样子所做出来的一个巨大机关,也可称它为机关蛟!” “机关蛟?”慕容桓与萧慕宸异口同声道,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设计得如此栩栩如生的机关,宛若真的巨蛟一般。 “难道说这房陵县里失踪的孩童是被这机关蛟给吃了?” 面对慕容桓的一问,柳生摇头:“不,我的箫声勉强能控制住这个机关蛟,它虽有猛兽的凶性,但其实并不吃人,只是想要控制利用它的人吃人罢了!” “也就是刚才我们追的那个人?” 慕容桓顿悟,说到这里,疑惑的看向了柳生:“你的箫声为什么能控制这个机关蛟?这个机关蛟到底为谁所创?” “是一个女人,也就是名卷中所说的龙女,但这位龙女现在被关在了王府的地下密室之中,我没有办法将她救出,所以来求救于你们,我的箫声便是师傅所教,它的用处也便是控制这个机关蛟。” “那你与这个女人又是何关系?” 男子的神色一黯,竟答道:“她是我的母亲,虽然并非亲生的母亲,但她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若非她救了我并收养了我,我可能早就死在那一日了。 那一年闹饥荒,有好多好多的孩子被卖掉,或是被抓走,我被那些黑衣人抓到了一个地方,他们让我们自相残杀,那里十分可怕,没有人性,只有生与死的选择,懦弱、善良、怜悯他人便是死。 母亲似乎也是那个地方的人,但她很聪明也很善良,她会御兽,更会制造机关,是她将我们那些孩子救了出去,给了我们生的机会。 后来我就跟着母亲,做了她真正的儿子,她教我读书写字、让我去考功名,我们在一起平静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最终,那些人还是找到了我们,母亲为了救我们,便自愿跟随他们走了。 我一直在寻找母亲的踪迹,终于在半年前,找到了这里,看到了母亲曾经所制造的机关蛟。”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是一沉,极为伤感。 “其实这只机关蛟,以前只是母亲保护我们的利器,它不伤好人,只会伤坏人,可是现在,竟然被那些坏人夺了去,也不知他们是使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令它凶性大发,凡是靠近它的人,它都会攻击噬咬并杀戮!” 听到这里,萧慕宸与慕容桓立即便想到了红线与贺兰敏之所在的刺客组织,忙问:“你所说的坏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训练死士与刺客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看向他们道,“也许母亲会知道。” 也就是说,只有帮他救出他的母亲,便能知道红线所在的刺客组织到底是什么,谁又是这个刺客组织的首领? 师傅曾经给出的名卷是杀人,现在竟然又是救人? 他与这个刺客组织又是什么关系? 慕容桓思索这些问题时,萧慕宸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两人陷入沉思之时,街道上突然亮起一大片的火把,有一群人的脚步声传来,有声音大喊着:“萧中丞,萧夫人……” 也似乎是因为这喊声惊动了那只机关蛟,一条白蛟如龙一般腾空飞出,同时传来一阵震聋发聩的厮吼,吓得一众人又四散而逃。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的恶龙吃人?” 慕容桓迈出脚步,立即就要去救人,这时,柳生急忙道:“不用,我用箫声控制住它的戾性即可!” 说罢,他再次吹奏起了箫声。 随着箫声响起,街道上吵闹的人声便是一滞,就见那腾空而起的白蛟果然渐渐息了唳性,并在柳生的指引下,迅速的朝着密林中“飞”了进去。 这时,韦氏与安乐郡主带着一众王府的仆妇跑了过来,看到与柳生在一起的人正是萧慕宸与慕容桓。 韦氏的脸色一变,僵硬的笑道:“半夜听到龙吟声,怕二位遇到危险,所以便去二位的住处瞧了一瞧,发现二位竟然不在,王爷便让我们带人出来分头找二位了。” “萧中丞,无事吧?” 萧慕宸道了声:“无事。” 李裹儿的目光却是十分惊讶又嫌恶的看向了柳生,尖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135章 谁的话为真 柳生的目光也在瞬间投向了李裹儿,眸光中似有依恋又似有憎恨,但很快也苦笑道:“原来郡主还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我不是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了吗,足够你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吃喝上好几年了,你休要再赖上我!” 柳生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了慕容桓与萧慕宸,神色中含有乞求之意。 慕容桓点了点头。 柳生便向慕容桓与萧慕宸施了一礼,道了声:“多谢二位,告辞了!” 柳生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裹儿一眼,便转身扬长而去,夏日的夜里虽然不算冷,但他那一双裸足显得分外刺目显眼。 李裹儿眼中再度露出一分嫌弃,转向慕宸时,又立即眉开眼笑,露出一幅极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颜。 “萧中丞,你刚才看到恶龙了吗?太吓人了,你没事吧?” 萧慕宸不予回答。 慕容桓问:“安乐郡主认识这位柳生?” 李裹儿的脸色便是一沉,不悦道:“关你什么事,不过就是一个穷秀才罢了,有一次我游湖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这位穷秀才水性好,就自告奋勇的跳下水去救了我,后来我为了报答他,就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清了,难道不是吗?” “可是这穷书生见我貌美,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娶我,你们说这事可笑吗?无家世无功名,他凭什么想娶本郡主?” “裹儿—”韦氏立声打断,又看向萧慕宸笑道,“萧中丞,这夜已过半了,我们是不是准备一下天亮之后就要起程了!” 萧慕宸却道:“不急,接王爷与王妃们回京,虽是圣人的意思,但王妃与王妃及世子、郡主们的安危也甚为重要。有件事情恐怕要在此了结一下,不然,这一路上怕不顺遂。” “什么事情?” 萧慕宸顿了一声,道:“也就是这房陵县里的恶龙食孩童之事。” 韦氏的脸色再度一变,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 …… 回到王府之后,已近天亮,萧慕宸与慕容桓回到院中去补了觉,但韦氏却是极度的不心安,在府中踱着步,徘徊来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晚上去哪儿了?为什么回来之后就改变了计划?迟则生变,他若是给母后说了什么对我们不利之事,恐怕这回洛阳的密旨也要再变一变了。”李显不安的说道。 “母后圣旨已下,还会再变吗?”韦氏心中也极为害怕,但也想给自己找个安心的理由。 “这是密旨,除了接收密旨之人,恐怕没有几人知道。” “但洛阳的皇城之中,已经不只萧慕宸与慕容桓两人知道了,恐怕还不只二三个人……” “你是说母后的身边还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李显微惊,“那会是谁?是本王的四弟李旦,还是太平?或是武三思?” “王爷,除了他们,现在宫中还有一股逐渐强大起来的势力。” “还有谁?” “张昌宗与张易之兄弟!”韦氏答道,“听说那张易之擅于炼制药物,欲助我们的母后永保青春,他在张昌宗举荐的当日便被封为司卫少卿,此职位在四品以上,而张昌宗更是被封为云麾将军,行使左千牛中郎将职务,他们二人已经开始逐步的独揽朝政大权,就连梁王武三思见了他们都不得不低头奉承,为他们鞍前马后。 相王李旦与太平公主更是请求圣人给他们二人封王,只不过因朝臣们的反对,圣人便没有同意,只封了他们为邺国公与恒国公。” “哼,不过是两个男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四弟与太平是疯了,竟还请求母后给他们封王?” “应该只是以退为进罢了,你以为你的这位弟弟与妹妹真是诚心想要这二张兄弟当王,我看这是有意要将他们二人置于风口浪尖,让百官唾骂,二张兄弟现在树敌已多,不过小人尔,但小人却最为可怕!” 李显点了点头,旋即又似想到什么,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他们在房陵呆了将近有十年了,这十年里,他每天只知吃喝玩乐,诸事不管,对神都洛阳之事也充耳不闻,除了那些传得人人皆知的大事,这些宫廷隐秘之事,他是全然不知晓的。 “王爷,你整日担惊受怕活在恐惧之中,无心他事,若我不为王爷筹谋这些,又如何能安然活到现在?” 韦氏说罢,泪盈于睫,令得李显更为惭愧心痛起来。 “原来这些年,都是你在为我承担着这些,辛苦你了,若能平安回到洛阳,以后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为夫所拥有的,都会满足你所愿!” 韦氏眸中大亮,似乎颇为感动,依偎在了李显怀中,语气娇嗔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患难夫妻,你陪我吃了这么多的苦,以后我能做到的,皆为你们补偿回来。” 韦氏大喜,将李显拥得更紧了一些,却在这时,又听李显问了句:“只是现在,这位萧中丞,我们该如何应对?他是天子近臣,现在我们是否能平安回到洛阳得全靠他了,现在可千万不能得罪了他。” 韦氏神色一凝,思忖了半晌,忽然下定决心道:“王爷放心,他们要查恶龙食孩童一案,我们就让此案水落石出即可。” 李显大惊:“怎样水落石出?你知道此案的凶手是谁?” 韦氏便答道:“此事交由我来办即可!” …… 韦氏与李裹儿在萧慕宸与慕容桓的院落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等到他们二人出来,一见到二人,韦氏便极为谦卑的问候道:“打扰到二位了,二位睡得可好?” 慕容桓点头:“睡得还不错,王妃找我们何事?” “自然是恶龙食孩童一事!”韦氏道,“我女儿裹儿曾亲眼瞧见,是昨晚见到的那个年轻男子驭使蛟龙吃掉了一个孩子,所以我猜测那些失踪的孩童很有可能是被那年轻男子偷去,喂了蛟龙!” “你们说的是那位名为柳生的秀才?” 李裹儿道:“对,就是他,这个人十分古怪,他的箫声能控制那条蛟龙,昨晚你们一定也瞧见了,对不对?就是他,是他偷走了那些孩童喂食了他的蛟龙。” “可昨晚郡主还说,他救过你一命,既为救命恩人,为何现在又要反诬他为杀人凶手?”慕容桓反问道。 李裹儿脸色一红,颇为羞耻的反驳道:“他救我是一回事,他杀孩童又是一回事,这本来就两不相干,更何况,是我要他救我了吗?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算我还清了,还提它作甚?” 萧慕宸与慕容桓的脸色皆是一变,未想这少女连半分感恩之心都没有。 “郡主,你的命难道就只值一百两吗?”慕容桓反问了一句。 李裹儿登时柳眉倒竖:“你胡说什么,我乃千金之躯,岂是黄白俗物可以衡量?” “那就是了,郡主千金之躯,他救了你一命,你只给了他一百两,就说两清了,现在还反诬他为杀人凶手?” “我没有反诬,你凭什么说我反诬?” 李裹儿气得七窍冒烟,一张脸胀得通红。 这时,竟有府中侍从来报:“王妃,那位柳生,我们抓住了,是不是要送去衙门?” “不必了,此案就在我王府门前了结,由萧中丞来主审,让这房陵的百姓来做个见证!” 第136章 辩,反击 此时的王府门前已然搭好了刑台,而若大的刑台之上,柳生被两名壮实的大汉强行押着,跪倒在了地上。 刑台之外已经黑压压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房陵百姓。 “大家都来看,就是他,是他抓走了那些失踪的孩子,他养着一只巨蛟,专门以孩童为食,所以,他便是杀了那些孩童的凶手!”其中一人喊道。 不明真相的群众顿时激愤咆哮并喝斥起来: “该杀的凶手,杀了他!杀了他,为我儿报仇!” “杀了他!” 有人甚至拿着铲子、铁棍,或是菜刀,就要朝刑台之上奔涌上去。 柳生看着这些龇牙裂嘴恨不得吞他入腹的群众,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自嘲,原来煽动民心也是那些当权者的手段,而这些单纯的百姓根本没有判断真假的能力。 当他闭眼准备认命之时,听到一人喊道:“等等,真相如何?还要等他说完!” 众人闻声让开一条路,就见一名白发如仙的男子携着一名同样清丽出尘的女子走到了刑台之上,来到那柳生的面前,面向众人。 “是非黑白,不是只靠一张嘴说了便能下结论,既然这两位状告柳生为杀害那些孩童的凶手,可有证据?”萧慕宸道。 押着柳生在刑台之上的两人显然慌了神,他们不过是听从王妃之命来演好这出戏而已。 “我们当然有证据,这个柳生所养的巨蛟便是证据!” “那么巨蛟在何处?即便有巨蛟在,又如何能证明是他驭使巨蛟食人?” 慕容桓反问。 其中一人看了韦氏一眼,忽往下面的人群中一望,便有一对夫妇跪了下来,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一边指着柳生道:“就是他,我亲所见,那巨蛟能听懂他的话,是他令那巨蛟将我儿吞食入腹,我儿死的时候才七岁啊!” 妇人哭得极为夸张,好似肝肠寸断,倒是她身边的男人抹着眼泪,却呜咽着怎么也哭不出声。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怒骂声以及对这一对夫妇的怜悯叹息。 “这位娘子,如果真的是这位柳生驭使蛟龙吞食了你的孩子,为何你到现在才将此事说出来,而没有先去报官?” “而且我观这四周的百姓,似乎也并不知晓此事,敢问,这里可有认识你们夫妇二人的邻居?” 那妇人神情一怔,却在这时,一名满嘴胡须的中年男子十分惊讶的指着那妇人道:“你不是那怡春楼中的丽娘子么?你什么时候从良嫁人了,还有个七岁大的儿子?” 妇人脸色一白:“你这鳏夫,瞎说什么?什么丽娘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看你还知道我是鳏夫,怎么还说不认识我?”中年男子满脸不明意味的淫笑。 那叫丽娘子的妇人更是羞臊得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周边所有人的视线都齐聚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还是个花娘啊!”有人不禁揶揄道。 丽娘子登时便被激怒了,跳起来朝那人骂道:“你他妈的才是花娘,你全家都是花娘!” 骂完便觉得不对劲,竟是掩面逃去,旋即与她一同演戏的男子也羞得捂了脸仓皇而逃。 众人哑然: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证人、证据?” 萧慕宸转向了适才指出那两人的大汉问。 那大汉顿时汉流浃背,不知如何辩驳,这时,萧慕宸转向了柳生问:“柳生,你有何辩解?” 柳生便望向了围观的群众,道:“我是可以控制那个巨蛟,但是我从未伤害过一人,我曾经救过一个人,以为是种善因必得善果,但我没想到我所救的才是真正的一条毒蛇。 一年之前,我见一位小娘子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我与我的一位兄弟一起跳进河里去救,当时风浪很大,我的兄弟让那位小娘子踩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我亦精疲力筋,勉强游上岸捡回一条命。 但我的兄弟却再度沉入了河里,我让这位小娘子帮我寻人来搭救,未想到她竟一去不复返,以致于我那位兄弟再也没能活着回来,当我找到这位小娘子的时候,她给了我一百两,说是买了我那位兄弟的命,让我从此以后不要再声张此事。” “我当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她,但我没想到,她竟然欺骗我,玩弄我的感情……如今还要陷害于我,让我背负这莫虚有的罪名死去!” 柳生言到此处,竟是眸中垂下泪来,他本生得清俊,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说的一番话又极为言辞恳切,感人肺腑,竟让人倍感唏嘘。 而听到这番话的李裹儿顿时大怒起来,正想要喝斥,被韦氏捂着嘴拖了下去。 柳生便在这时站了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洞箫,正色说道:“我从不杀人,我只救人!” 他的话落,众人的耳边竟然再次传来一阵龙吟之声,顿时有“嘶嘶嘶”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有人便瞧见一条白蛟迅速的向这边袭来。 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骇人的尖叫,如鸟兽般四处逃散,柳生便拿起洞箫吹奏起来。 看到那巨蛟开始袭击人,慕容桓点足一跃,瞬间便从刑台之上跳到了那巨蛟身上,一手握着它的一只角,另一手中握着的短剑朝着它硕大的头颅刺了下去。 巨蛟似挣扎了片刻,在柳生的洞箫声中渐渐停止咆哮,最终庞大的身子轰然落地,四周便渐渐沉寂了下来。 看到慕容桓无事,萧慕宸在担忧紧张之余,猛舒了一口气,此时此刻,玄羽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萧慕宸便对慕容桓点了点头,转向柳生道:“时机到了,你可以随我们去救你母亲了!” 柳生大喜,忙放下洞箫,含泪道了声:“多谢!” 而此时此刻,躲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的人群顿时恍然大悟,匆匆奔回,跪伏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多谢三位帮我们除掉了此畜生,救了我们这一城之百姓。” “是我们错了,不该听信一人之言,差点冤枉了这位柳郎君!” 柳生却道:“巨蛟并没有死,它只是睡了,但它也不是真正的蛟,所以大家不用害怕,它不会吃人,那些孩童是被真正的凶手抓了去!” “啊?真正的凶手,是谁啊?” 人群再次变得激愤喧嚣起来。 这时,慕容桓将目光投向了韦氏,问:“王妃,你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么?” 第137章 阿姝的母亲 面对萧慕宸与慕容桓好似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韦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想要在这两位断案如神堪称传奇人物的眼皮底下演戏,那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原本以为只要将这恶龙食孩童之事推到柳生身上,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他们也能立即回到洛阳去,也算是给了这房陵县的百姓一个交待,竟未想到这一对夫妻如此之快的识破了她的伎俩。 “凶手就在这王府之中,刚才也是凶手驭使这巨蛟来攻击这里的百姓,不是吗?”萧慕宸说罢,神色冷峻,陡地沉声道,“王妃,我不管这个凶手与你有什么关系,还请你如实相告,否则我会将此事即刻传报至洛阳。” “别别别……”韦氏立时方寸大乱,忙赔笑道,“好,我说我说,我确实是受了凶手的威胁,才将他藏于王府之中,但是我并没有帮他杀人,其他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萧中丞,我们到王府之中说,好吗?你们想要找的凶手,我带你们去找!” “不必,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 萧慕宸说罢,玄羽便命人将一名毁了半边容貌的男人押到了众人面前。 百姓们看到这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又愤骂起来,有人甚至将篮中的鸡蛋朝着男人的头顶上砸了过去。 男人看了韦氏一眼,突地疯狂大笑。 “原来妹妹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将我出卖啊!”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妹妹!” 韦氏说着,再度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萧慕宸与慕容桓。 萧慕宸这才示意玄羽将那男人押至王府内的前厅之中。 与此同时,柳生将那只巨大的机关蛟拆解并收了起来,在萧慕宸的示意下也来到了王府之中。 原本李裹儿欲阻止柳生入王府,但被母亲韦氏给拦了下来。 几人来到王府的前厅之后,彼时李显就坐于正厅上首,当他的目光落到这男人脸上时也露出了骇异的光芒,讶声道:“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男人也极为揶揄的笑了起来:“是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陛下,今日的王爷竟然还记得我这个舅兄?” “你为什么会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李显的眼中露出一分愧疚与痛惜。 男人便冷笑道:“我为什么会成这样?王爷您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我们韦家至于满门覆灭吗? 当我们韦家遭到那些金吾卫的围剿时,王爷您在哪里?您生怕受到牵连,自己躲了起来,可原本便是我们韦家受到了你的牵连才遭此祸端!” “你住口!”韦氏一巴掌打在了男人脸上,“韦洵,你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你就知足吧,是王爷给了我们韦家荣光,我们韦家人即便是死,也要感恩戴德!” “呵呵……”韦洵十分凄苦的大笑起来,“你所谓的荣光,不过是用我们韦家所有男人的命给你换来的,不是吗?” 原来竟然还是韦氏的兄长,韦家的幸存者啊! 李显被废流放房陵,韦家所有人一起跟着流放并死于流放之地,此事萧慕宸也是知晓的,这种情形大约便和贺兰敏之一样,圣人不会明着将他们枭首示众,但会暗中派人去要了他们的命。 “言归正传,你为什么要抓那些孩童,你将那些孩子都带去了哪里?你又是在替谁做事?”萧慕宸问道。 韦洵这才将目光投向了萧慕宸与慕容桓,打量了他们二人甚久,忽然笑道:“那些孩子我都杀了,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练制丹药,幼童的血最为纯净了,这才是送给圣人最好的永保青春的良药!” 韦氏大骇,拉扯着男人的衣襟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竟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厅中的其他人也大惊失色。 李显更是无奈指着韦洵道:“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这是泯灭人性,天都不会容你!” 韦洵便道:“是吗?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慕容桓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接道:“不对,你若真将那些孩子杀了,尸骨埋在了何处?还有你的练丹房在何处?你又是受何人指使?” 韦氏似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道:“难道是张易之?阿兄,你是在替张易之做事吗?” 韦洵不再答话了。 慕容桓便走到了韦洵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刚才说谎了,那些孩童,你都送到哪里去了?还有,你是不是与贺兰敏之一样,也加入了什么刺客组织?” 韦洵脸上那无谓的笑容这才倏然一敛。 “贺兰敏之是在一场大火中毁了容貌,那么你呢?” “你竟然也知道传奇这个刺客组织?”韦洵吃惊的看向慕容桓,“不错,我是被迫成为了这传奇中的一员,只不过,我是被抛弃的一员,我没有贺兰敏之那般厉害,可以说服魏王去刺杀圣人。” “但贺兰敏之也失败了!” “我知道他败了,真是可笑,筹谋了那么久,竟然还是失败了,真是枉负了他一辈子的努力与所学!” 韦洵说着,语气陡地变得十分愤慨,似乎为贺兰敏之没有成功杀掉女帝而深感惋惜。 “贺兰敏之的任务是怂恿魏王刺杀圣人,那么你呢?”慕容桓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韦洵的脸色变了变,忽地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吗?” 可这话一说完,他的神情便开始变了,因为耳边传来了一阵笛声,这笛声忽远忽近,幽泣如诉,恍若将人带到广袤的天地间,脑海里所有的记忆都如同走马灯一般重现。 起初是被人追杀,他在漫无目的逃亡中遇到了一群戴着青铜面戴的人,那些人救了他,又将他带到一座无间地狱中,他在那里如狗一般活了下来,也为了活着,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当他从那地狱般的牢笼里走出来时,那些人便将他带到了一个座华丽的宫殿内,他见到了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虽然那人也以面具掩了面,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派。 那人给了他一幅画像,让他去找画像中的这个女人。 于是他便四处奔波寻找,终在房陵县中找到了这个女人,找到她后,他便悄然杀了她身边的所有人,并将她关押于王府地下的密室之中。 当那个四肢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被绑于阴暗密室之中的女人抬起头来,容貌映入慕容桓脑海中时,慕容桓的神色也骤然一惊。 “阿姝?” 笛声骤然而止,萧慕宸意识到她神色有变,便急忙走过来扶稳了她问:“怎么了?阿桓,你看到了什么?” 一旁的阿姝也奇怪道:“阿桓,你刚才叫我了,是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女人不是阿姝,但竟与阿姝长得如此相像,难道竟然是…… “走,我们去那间地下密室!” 慕容桓说罢,就要寻着这王府后院中的那间破旧矮屋行去,韦氏惊疑欲拦,又在萧慕宸的目光注视下收回了想要说的话。 于是一众人便来到了昨夜韦氏与韦洵约见的地方,慕容桓寻着韦洵记忆的方向,带着萧慕宸等人来到房间内,寻了一道设有机关的暗门,打开之后,便顺着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这间地下密室之中。 当走到甬道尽头之时,眼前陡地又变得十分开阔明朗起来,密室之中竟然还燃着蜡烛,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被绑缚在一十字架上。 柳生见罢,陡地拔腿便向那女人扑了过去,一边解着铁锁,一边喊道:“母亲,母亲快醒醒……” 女人似乎十分虚弱,但在柳生的呼唤之下,终于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这时,见到女人容貌的阿姝也似吓到了般,悚然一惊。 “你,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长得那么像?” 第138章 慕容桓的身世之谜 女人在见到阿姝的时候,目光中也闪烁出了一丝惊喜与难以置信,旋即,她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慕容桓身上,竟低声喃喃道:“阿姐……阿姐,你还活着吗?”只是迷茫了一瞬,她的眸子又瞬间清明,“不,不是阿姐,她已经死了,那你是……你是那个孩子!” 慕容桓与萧慕宸也好奇的走到了这个女人面前,问:“你又是谁?你为何与阿姝长得如此相像?” 阿姝更是一脸期盼的望向了这个女人,她自小就与二郎主、二夫人在一起,似乎从记事起就是阿桓的婢女了,但二郎主与二夫人也从来没有将她当婢女看待,只说她是阿桓的妹妹。 二郎主与二夫人对她也极好,曾经她也一度将他们视为自己的父亲母亲,可是她没有户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民,所以二郎主才将她的名字以婢女的身份记在了他的名下。 在阿姝殷切的目光注视中,女人哽咽着开了口,终于回道:“我是阿姝的亲生母亲,我也是你母亲的妹妹,我更是……苏鸣鹤的妻子!” 如果前两句给慕容桓带来了的是惊喜与惊讶,那最后一句便是如雷轰顶一般的震愕不可置信了。 “你真的是我的母亲?”阿姝也似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可你为什么要说是二郎主的妻子?如果你是二郎主的妻子,那二夫人与阿桓……” 柳生还在为女人解着锁链,但解了半天似乎怎么也解不开,慕容桓便让他站到了一旁,以手中短剑将女人身上的锁链斩断。 “叮”的一声,锁链落地,女人这才从那十字架上挣脱开,但似乎因为常年被关押在此,忍饥挨饿,她的身上已无半点力气,很快便软倒在了地上。 慕容桓立即叫人送了一些吃食与茶水来,摆在了女人面前。 “你先好好吃一顿,吃完再说。” 柳生看向慕容桓,万分感激的道了声谢,便开始为女人喂食,一边喂着,一边流着泪。 关在这种地方,这些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从前连吃、坐、站等姿势都严苛要求他们的母亲现在已然全然不顾吃相,狼吞虎咽起来。 待她吃完之后,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轻拭了一下唇角,看向了萧慕宸与慕容桓。 “你是?”她的目光好奇的落在了萧慕宸身上。 “他是御史中丞萧慕宸,是兰陵萧氏中人,现在是阿桓的夫君,对阿桓可好了。”阿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喜悦,答道。 “都已经成亲了?”女人惊讶的叹了句,又道,“也是,二十年了,你们……都已经二十岁了,阿桓?阿姝?” 女人喃喃自语着,眸中之泪竟滚滚而下,她伸手抚向了阿姝的脸,又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父亲和你了!” “你真的是我阿娘么?”阿姝还是有点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女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慕容桓:“你的母亲慕容湮儿便是我的阿姐,慕容氏,你们应该也听说过的,也便是晋时前燕慕容氏之后裔。” “这个我知,便是现在的吐谷浑王庭也是慕容氏的后裔,难道你们是吐谷浑人?”萧慕宸诧异道。 现在吐谷浑与大唐还保持着两国交好的关系,清海王慕容忠便是现在吐谷浑的政权首领,他所娶的妻子也是大唐的宗室之女金城县主李秀英,其子慕容宣彻更是与中原世族之首的博陵崔氏联姻。 如果她真的是吐谷浑人,那阿桓的母亲…… 萧慕宸正思忖时,却听女子道:“不,我们并非吐谷浑人,我的祖父乃是前朝大将军慕容三庄,前朝覆灭之后,我们慕容家也败落了,我与阿姐自小相依为命,后来阿姐有幸做了李淳风的弟子,而我因自小喜好机关术,便与一位墨家的后人学习机关术,阿姐的学习能力很强,作为李淳风的得意门生,她不仅医术学得精湛,而且还精通天文历算,有推测国运及后世之能。 我阿姐自小就好强,袁天罡与李淳风算到了大唐三代之后,女主天下,她亦算到了武周一朝不过是昙花一现,她想生下一个能改变武周王朝命运的子嗣,便以医女之身份进入了东宫,成为了当时的太子李弘的专属御医。 李弘病弱之体,原本是没有子嗣的,但我阿姐竭尽所能的治好了他的身体,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也渐生出了爱慕之心……后来她便怀上了李弘的子嗣,甚至根据天象气运,为自己的孩子算好了一个最合适的出生时间,等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女子说到这里时,萧慕宸的脸色彻底变了,虽然曾经从郭弘霸的口中有探听过有关阿桓的身世,但没有实证,也难以相信,尤其是武承嗣一再的拿阿桓的身世作文章,他私心里并不愿相信阿桓便是李弘之女。 慕容桓更是呆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姝亦不敢相信的接道,“你说的这个孩子便是阿桓吗?你的意思是……阿桓不是二郎主的女儿,而是先太子李弘的,那她岂不是……” “阿桓的出生时间是你阿姐算好的?”萧慕宸亦打断了问。 女子点头:“是!” 萧慕宸顿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父母内心的期待,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仅仅只是为了得到她心中最满意的一个孩子,而有意的去选择对象并算准时间,这样的精心谋划,让阿桓的出生显得如此刻意。 似乎怕慕容桓失望伤心,萧慕宸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慕容桓只沉默了片刻,便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阿姐能预测后世之能,那她为什么没有算到李弘的死?还有她自己的死?” 女子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未想到她竟能如此冷静的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似乎是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笑了一笑,答道:“因为即便是能推测后世,也不能改变命运,如果她改变了现时的命运,那势必会影响到以后,她只是不想改变你的命运而已。” “那么李弘到底是怎么死的?” “御赐毒酒、中毒身亡!” 慕容桓的神情再度一震,暗自握紧了拳头。 “那么,我母亲既然嫁给了李弘,为什么后来又要嫁给我父亲苏鸣鹤?” 女子的神情便是一黯,垂下头来,沉吟了半晌,答道:“是因为我,我让他娶的,我阿姐收了鸣鹤为弟子,鸣鹤对她亦十分敬重,得知她刚怀上孩子,太子就遭人毒害逝世,裴家也受到了牵连,她需要有个安身之处,所以我便让鸣鹤娶了我阿姐。” “可你们的所作所为,害了苏鸣鹤,也害了苏家!” 慕容桓陡地提高了声音怒道。 女子似也被她的愤怒震惊到了,她突地沉下声音道: “我阿姐想保下你,你才是她唯一的希望。鸣鹤敬重她,也愿意帮她,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你呢?如果你是阿姝的母亲,为什么这二十年来竟对她不闻不问?” 阿姝立即背过了身去,控制自己不要流泪。 “因为我不敢,我在苏家没有名份,原本我与鸣鹤也是私自结为夫妻,后来为了护住阿姐,是我让他给了阿姐一个名份。 我曾经也与他们一起去游历过,但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除了魏王的人,还有一个刺客组织,我便替阿姐引开了那个刺客组织,后来为了查清这个刺客组织,我隐瞒身份加入了进去,成为了里面的一员。” “因为我的机关术做得很好,在那里,我很快得到了那位传奇首领的认可,所以,只要他再派出人去追杀我阿姐,我都能得到消息,在那些刺客去找寻我阿姐之前,我提前将他们杀掉了。” “但我的母亲最终还是被那些人刺杀了。”慕容桓接道。 女子便捧着脸哭了起来:“我知道,我没有想到魏王所派出去的人亦如此的契而不舍,即便是没有传奇的相助,依然买通了江湖上一些有名的杀手,我阿姐她……” “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而那个时候,我杀掉那些刺客的事情也被那位传奇首领知道了,我救了一些被买入传奇准备死士训练的孩子,从那个组织里逃了出去,之后便隐姓埋名在一座设好了机关的村庄里生活下来。” “自此以后,我更加不可能再去找你们,我不能让传奇的首领知道我的身份,或是知道我还有个孩子,否则,传奇会派出所有刺客来刺杀你们……” “说到这里,传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刺客组织?他们的首领到底是谁?”慕容桓问。 女子便答道:“传奇里的每一个人都天赋异禀,掌握着至少一项技能,他们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所以没有一个废物,至于他们的首领,传奇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我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哪怕是共处一室,也不敢正面瞧他的眼睛。”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萧慕宸接着问。 女子点了点头:“是,不过,我知道传奇训练刺客的地方在哪里。” “哪里?”萧慕宸与慕容桓异口同声道。 “西域、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竟然是在那里?” 慕容桓沉默了一刻,又问:“对了,你的名字是?” “慕容仙儿。” ……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将慕容仙儿从密室之中带出来时,刚从梦中醒来的韦洵可谓是目瞪口呆。 但慕容桓并没有给他太多惊讶的时间,而是从他的记忆中寻找到了曾被他抓走的孩童,并将他们交给了房陵县的衙门处置。 二人便打算起程赶往洛阳了。 不过这一晚上,慕容桓的心情并不好受,慕容仙儿的话如同一个滚成雪珠的谜团一直在她脑中回响,让她辩不清真假。 萧慕宸便安慰道:“阿桓,她说的话不一定全为真,所以你也不必全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会难过,我只是觉得如果她所言为真,那这二十年来,是我占用了阿姝的身份,她才是真正的苏家嫡女,这对阿姝来说十分不公平。” 慕容桓刚说完,阿姝便从门外奔了进来,哭道:“阿桓,你千万别这么想,不是你占用了我的身份,而是这二十年来原本属于我的苦难,全让阿桓你一人承担了。 我没心没肺,从来不操心任何事情,哪怕是回到苏家后,苏家人也是欺你辱你,骂你是不祥之人,你在苏家所受的所有委屈,原本都应该是由我来承担的。 阿桓,我一直都希望你我是真正的姐妹,可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成真了,原来我们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阿姝说完,便扑到慕容桓怀里,抱紧了她痛哭起来。 慕容桓只得劝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现在有母亲了,应该欢喜才对。” 是啊!我有母亲了,可是阿桓不仅失去了母亲,就连原来有的身份都失去了,而她真实的身份是不能让除了她们以外的任何外人知晓的吧? 我不能让阿桓更难过伤心。 “好,我不哭,阿桓,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那可不成,回到洛阳后,我带你回苏家认祖归宗。” “不不,那不重要,苏家并不知晓我母亲的身份,他们也不会认的,阿桓,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过去和阿桓在一起的每一日,阿姝都是极为开心的,只要阿桓过得开心,阿姝也开心了。” 说罢,阿姝握紧了慕容桓的手,恳求道:“所以,阿桓,别为我去争取这所谓的身份之事了,我真的不在乎,当初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到苏家人的认可,他们求着你认祖归宗,但我不想求了。 我就想像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活着!” 如果她才是苏鸣鹤之女的消息被苏家人传了开,那么阿桓的身世必然会被人揭起,到时候洛阳城中指不定会掀起多大的风浪,那无疑是给那两位曾经多次质疑阿桓身份的武家王爷手中递刀柄。 她绝不能做这种伤害阿桓的事。 见阿姝笑得极为灿烂,慕容桓也只好依了她的要求道:“好吧,那就暂时不提吧!等我有了足够保护你们的权力之后,我再替你将这身份要回来!” “好!” 无论慕容仙儿所言是真是假,慕容桓都暂且默认了她所说的话便是事实,至少阿姝不再是孤儿,能享受到从前从未得到过的母爱。 次日他们启程返回洛阳之时,慕容仙儿也要求与他们一同前往,同时,他们还带上了柳生。 李显也只带了韦氏与一众儿女,轻车简从悄然自房陵县奔向了洛阳。 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也没想到这一路上等待他们的依旧是刀光剑影…… 第139章 驿站刺杀 慕容桓与萧慕宸带着庐陵王的一小众车队刚离开房陵,因偷盗拐卖儿童被衙门判处死刑的韦泽也离奇的暴毙于狱中,成为了一桩无人关心的悬案。 毕竟本就是死刑,所以韦泽的死也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衙门以其畏罪自杀而了结了此案。 …… 赶了一天的路后,伴随着夜色降临,一行人在一处山间驿站里停了下来。 夏日的夜里,漫布于夜幕中的星子格外明亮,宛若银河倒悬一般。 但晚间吹来的风还是吹不散人心中的烦闷,因太过闷热,许多人都打起了扇子,有的人甚至在拍夜间的蚊子。 “诶呀,这该死的蚊子,咬的我手臂上起了好多红疹子!阿娘,可有防蚊虫的?” 李裹儿不悦的大叫起来,撇着嘴在韦氏怀里撒起娇来,韦氏也无法,暗道:这山上能寻个驿站休憩就不错了,更何况,他们现在是秘密回京,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裹儿,忍忍就好了,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是啊!妹妹,你看那位萧郎君和他的娘子,他们可是一声未吭,而且无论是在何时何地,那位娘子没有一声抱怨过,我们得向他们学习。”李重润接了一句。 李裹儿更不悦了,咬着唇,一双明眸再次看了萧慕宸一眼,但见他正在给慕容桓额头上拭汗,两人四目相对间,神情专注而温柔,李裹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内心燃烧起一股夫名的怒火。 这个时候,她突地想起了柳生,想到从前那位长得还算好看的男子在初次见到她时,那眸中所闪烁出来的惊艳与痴迷之色,那般仰慕到膜拜的神情曾经也让她心中无比的自豪且愉悦。 想到这里,她便对正在给慕容仙儿打着扇子的柳生喊道:“喂!柳生,来给我拍蚊子!” 柳生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李裹儿似乎来气了,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叫你来给我打扇子,拍蚊子!” 阿姝见罢,气道:“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自己打扇子拍蚊子,更何况,这位柳郎君也并非你的奴仆,何故如此羞辱人家?” 李裹儿长这么大,没被人指责骂过,更何况还是一个给人当奴婢的丫头。 她气得立时便跳了起来,指着阿姝道:“你这贱婢,敢这样对本郡……对我说话?” “来人!来人!给我打她!” 她的一声喊,立时将驿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但却没有一人愿意理她。 因此行轻车简从,李显应了萧慕宸的要求,并没有带一婢一仆,萧慕宸所带来的护卫也不会听命于这样一个刁蛮郡主。 驿站里有那些不明他们身份的人更是鄙夷的议论起来。 “这位小娘子说得对,大家都有手有脚,你凭什么要命别人来帮你做这些下人的事?你是金枝玉叶,是天王老子?” “就是就是!真是没有教养,太没礼貌了!” “你们看,那位娘子就十分有礼貌,而且长得也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 其中一名身着军袍的大汉指了慕容桓嘻笑道,但这嘻笑中并无轻薄之意。 似乎觉察到自己言语似有冒犯,这位大汉又对萧慕宸笑道:“这位郎君您可别生气,我等粗人直言直语,也不过是见这驿站中有难得一见的美人,便纯粹出于欣赏赞美了一下。” 萧慕宸含笑点头,没有多言。 因他戴着兜帽,旁人若不细看,还看不到他的脸,这会儿他才一回头,那大汉登时眼前一亮,又大赞了一句:“如郎君这般美的男子,我平生也是第一次见。” 他说完,便有其他几位大汉哄笑了起来。 “这位军爷,您还真是一辈子没见过美人,您可听说过咱们大周洛阳神都中的第一美男?” “谁啊?难不成是那位敢在太平公主牡丹宴上揭发魏王罪行的萧中丞?” “那位萧中丞确实是一等一的绝色才俊,但可惜啊,他最近这几年也销声匿迹了,最近洛阳里的第一美男恐怕是那位圣人的男宠张昌宗了。” “我呸,就那种货色,也敢称之为我大周第一美男?” “你们是没有听说过,前不久,那张昌宗穿着女人们才能穿的羽衣、吹着洞箫,乘上假鹤,在女帝所摆的宴席上飞来飞去,一众溜须拍马的文臣们给这两位美男子赋诗,说他是什么周灵王的太子仙人王子晋转世。 说他是仙人转世也就罢了,宰相杨再思更是极尽文采的赞了一句‘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那大汉一边说着,还一边翘起了兰花指,语气极度的轻蔑讽刺。 阿姝听了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 “你个棒槌,怎敢如此非议这位云麾将军,也不怕这些话传到那位莲花六郎的耳中,叫你人头落地!” “怕什么,这里山高皇帝远,山中闲谈,还怕传到神都洛阳去?” 听到这些闲谈,李裹儿脸色更黑了,而李重润的眼中也露出了极度厌恶之色,暗道:想不到皇祖母如今竟被这等小人所惑,等我回到洛阳,定要将张昌宗与张易之这等小人治罪! 李重俊与李重福等人皆是若有所思。 柳生还在继续为慕容仙儿打着扇子,李裹儿眸光瞥过来,但见柳生再也不看她一眼,这心中的愤怒更难消了。 这时,一直旁观看大戏的驿丞忍不住又问道:“这位军爷,您对神都洛阳里的事情竟如此了解啊,可还有听说有其他趣事?” 一说到趣事,那位大汉又眉飞色舞起来,猛饮了一口酒壮胆,笑道:“要说这神都洛阳的趣事,还真是挺多的,博陵崔氏安平房五年前,有两位小娘子被人当街刺杀,凶手至今未找到,而另一位帮凶盲眼琴师也在洛阳百姓的请求之下免于罪责,此事你们可有听说过?” “有所耳闻,听说当时,这个案子的真相就是萧中丞之妻慕容桓那个小娘子给查出来的,那位盲眼琴师也是受害者,有罪的反而是崔家那两位小娘子,军爷提她们作甚?难不成是这崔家又有什么趣事发生了吗?” “崔家现在可不像从前了,如今一门三侍郎可风光了,崔九郎崔湜傍上了大周第一女相上官婉儿,如今可算是飞黄腾达,仕途高进了。” “这算什么趣事?” “这事有趣就在咱们这位崔九郎君,不但做了上官大人的入幕之宾,还成了公主殿下府上最受欢迎的男宠……” “简直是有辱斯文,堂堂博陵崔氏的嫡子,还是弱冠之龄便中了进士,不靠自己努力去仕进,竟然靠着榻上献媚的功夫,借女人之势向上爬?” 大汉说到这里,忽闻到一股极清甜可口的香味,便寻着香气望向了正在做点心的阿姝。 阿姝将两碟如同雪山上撒满殷红梅花一般的点心端到了慕容桓与萧慕宸面前:“阿桓,萧郎主,这是我做的酥山,还有胡饼,快尝尝,好不好吃?” 慕容桓笑着点了点头,将其中一份推到了阿姝手中:“阿姝,你也吃,夏日里弄到冰不容易,也给你阿娘和柳郎君来一份吧。我和子城吃一份就可以了。” “好,那阿桓,你们慢慢吃。” 阿姝说着,端着其中一份酥山与点心,来到了慕容仙儿面前。 “阿娘,柳郎君,你们也吃!” “多谢!”柳生十分感激的说道。 慕容仙儿眸中更是盈满了泪。 这时,有人不禁吸了吸鼻子,问道:“小娘子,你这做的什么点心,怎么这么香啊?” “是啊!太香了,能给我尝一口吗?” 李裹儿见到送到柳生面前的酥山,更是馋得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喂,你这丫头,为什么不给我们吃?” 阿姝道:“我这一路上带的吃食有些少,而且这酥山需要冰块才能做,这是阿桓教我的方法,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一点,现下是没了,不过,这个胡饼,我可以给你们!” 说着,阿姝将做好的两个胡饼端到了李显与韦氏面前。 “很抱歉,只能将就了!” 韦氏虽有不悦,但也会用笑容掩饰,道了声:“多谢!” 但李裹儿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看着阿姝一张讪笑着的脸,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 她狠狠的跺了跺脚,差一点就将眼前这个装胡饼的盘子给踢翻了去,但又禁不住盘中美食的诱惑,拿起胡饼便吃了起来。 又在这时,驿站外陡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有兵丁在驿站门外喊道: “两壶烧酒!” 驿丞立即走到了门外,就见是三个身着黑袍戴着斗笠的男人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几人身上似乎都凝聚着一股肃杀之气。 “几位爷,还有这位娘子,你们身上可有告身令牌或文牒?” “有!” 那为首的一人说道,在驿丞含笑走近之时,那人突地从腰间拔了剑,驿丞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道白光劈开了长夜,他的人也轰然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感受到杀气临近的慕容仙儿高喊了一声:“不好,刺客来了!” 萧慕宸与慕容桓也立即凝神警惕起来,忙叫玄羽带着随行的一众护卫将李显等人保护起来。 李裹儿更是惊恐万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众黑袍男子与一位红衣女子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闲杂人等,都给我离开!” 那红衣女子率先说道,目光如厉刃一般冰冷的扫过这驿站里的所有人。 有一位大汉不屑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驿站,只有要身份文牒,都可来住,你凭什么叫我们离开?” 大汉话还未落音,就感觉脖子上陡地一痛,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还未来得及惊呼,人便已轰然倒地。 李裹儿见罢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那红衣女子手中的银针便倏然洒向了她,但又在倾刻间落地。 因为有另一把匕首横空而出,正好便与她手中的银针相撞,夜空中闪现出火花,银针与匕首同时落地。 这几人一言不发,便连要了两人性命,驿站之中的其他人再也不敢发出一言,纷纷逃窜了出去。 最后便只剩下萧慕宸、慕容桓、慕容仙儿、柳生,阿姝与李显一家人在此了。 “你是便是传奇里的刺客?” 红衣女子还未答,慕容仙儿便替她答道:“他们是传奇里的红娘、昆仑奴以及王仙客、荥阳公子……没想到教主一下子派出了四位传奇里的高手,你们是受雇于谁,来杀我们?” “慕容仙儿,教主对你一向倚重,未想你却背叛了教主,你猜他会放过你吗?”红娘回道。 “不管我们是受雇于谁,从前你杀了我们传奇中那么多人,又带着柳毅等人离开,你便知道你有今日。” “不必跟他们废话,杀了他们,只需带走这两个!”红娘说着,涂得极艳的指尖朝着萧慕宸与慕容桓一指,“教主对这两个人十分感兴趣,所以,其他人皆可杀,唯有他们二人,留活口!” 说罢,红娘身上的杀气陡盛,手中无数枚银针朝着李显等人射去,就在这时,慕容桓的神情也陡地一变,立时挥出一条长绫,将那数枚银针都卷了去,而她的人也瞬间出现在了红娘的面前,伸手便扼住了红娘的脖子。 “你——” 红娘神情大骇,看着眼前这位前一刻看上去还羸弱不堪的女子,此刻竟然好似散发着泰山压顶般可吞噬一切的气势,她忙示意同伴来帮忙。 可就在荥阳公子欲接近她们时,慕容桓一手扼着红娘的脖子,另一手再度挥出长绫,将荥阳公子也击退了去。 “你,你到底是谁?怎会有这般快的速度?” “说出雇你们来杀我们的人,我便不杀你!”李灵桓厉声道,“否则我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此时此刻,昆仑奴、王仙客与慕容仙儿、萧慕宸已战成了一团。 李显等人只能骇惧的躲在玄羽等人的身后。 “好,我说,我说是谁,你马上放开我!” 面对李灵桓的逼人气势,红娘似有些畏惧而妥协的说道。 第140章 对战,红娘与教主 待李灵桓身上如冰刃一般的气息渐渐停息,红娘才开口说道:“你应该能猜到,这大周的朝中谁最不想庐陵王回洛阳?” “魏王武承嗣素有求取太子之位的决心,不过,自他罢相之后,便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难道你想说的是梁王武三思?” “武三思确实心机深沉,深得女帝喜爱,不过,想要庐陵王之性命的并非武三思!” 红娘说着,看着李灵桓极为媚惑的一笑,哑声说道:“其实有时候你最想不到的那个人,便最有可能是你的敌人,最亲近的朋友、亲人,甚至是你爱之人,都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李灵桓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阵阵回响,在红娘的眸光之中,她再次看到了前世,前世的她视自己的兄长李弘、李贤以及李显都为自己最亲的人,为了他们甘愿赴刀山火海,将自己练就成一枚无坚不摧的棋子甚至是死士。 在李弘与李贤分别被母亲所杀之后,她便将所有的感情和希望都倾注在了李显身上,她替他筹谋,护他周全,为他拉拢五大臣,积极的谋划逼宫之事,而李显只需要做一个老好人,或是一个听话的孝子即可,他不仅在女帝的要求下于明堂前立下誓言,从此与武家相互帮扶,和平共处,甚至用行动来证明了自己的决心,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武承嗣与武三思之子。 可是后来他是怎么做的,懦弱的躲在东宫,由她去冲锋陷阵,事成之后,竟是卸磨杀驴,毫无亲情可言。 正当李灵桓的意识处于前世的梦境之中时,耳边突地传来一声大喊: “不好,阿桓,你快躲开,红娘会使用摄心术!” 这是慕容仙儿的声音。 紧接着,萧慕宸也紧张的向她奔了过来。 李灵桓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女人还能靠自己的声音来催眠,这是比红线的铃声更为厉害的催眠术。 也不对!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难道是这种香味有令人神志沉昏的功效? 不过是迟疑的一瞬间,红娘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银针再度向她腹部袭来。 而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推了开,待她回头看时,竟见是萧慕宸冲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虽然他已拂袖隔挡,但还是有一枚银针刺到了他的腹部上。 红娘大惊,看到已身中她绣影针的萧慕宸额头上冒出冷汗,颇为意外的笑道:“萧中丞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我红娘见过世间无数负心的男子,无论他们对自己所爱之人表现得有多么痴恋,只要我将生死决择之权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无一例外的会选择杀掉自己的妻子,自己活下去,而你竟然……” “少废话!” 她话还未完,李灵桓已再度箭步跃至了她的面前,红娘堪堪只来得及躲闪,便倏然向后退了数步,彼时王仙客与荥阳公子已迎了上来。 李灵桓扶住了萧慕宸,问:“你无事吧!” “无事。” 萧慕宸刚说了一句,红娘便笑道:“不可能会无事,我红娘的绣影针上全是剧毒,他现在不能再动了,若是再走出一步,都有可能会死。” “这位美人,不如你便乖乖的束手就擒,我便将解药给他,带你们去见我们的教主,毕竟我们教主也是很惜才的,得知小娘子的催眠之术可能世间无人能及,而萧中丞也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他想让你们也成为我们传奇中的一员。” 李灵桓的心中微微动了动,若是真的通过这一次机会去见到这个传奇的首领,幕后的操纵者,倒也不啻为一个好办法。 但是送李显等人回归洛阳之事便会就此作罢,倘若李显死在了这里,倒也算是报了她的前世之仇,但那些在她心中积压了许久的疑惑便从此再也得不到答案。 而且李显绝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将会给萧慕宸与慕容桓再次带来灭顶的灾祸,也许杀掉李显,将罪责推到萧慕宸与慕容桓身上,才是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好啊!那你现在便将解药给我,我跟你们去见你们的教主?”李灵桓道。 她话音刚落,躲在她们身后的韦氏与李裹儿便急了起来。 “你不能走?我们还没有回到洛阳,你们怎么能抛下我们不管?” “可是萧慕宸现在中了毒,他是迎接你们的使臣,若是他死了,你们也回不了洛阳!”李灵桓不悦的喝道。 李裹儿的目光投向了萧慕宸,唇瓣动了动,似乎极为心疼也很难决择,可不过是半晌,她便似想明白了,反驳道:“即便是他死,你也不能抛下我们,否则这些人一定会杀了我们的,他们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回去,阻止我父亲回去继承皇位的……” “裹儿,闭嘴!别说了!”韦氏厉声道,忙捂住了李裹儿的嘴。 红娘再度笑了起来:“是啊,其实我们此次来的目的,就是除掉庐陵王李显,这样我们的雇主就少了一个与之争夺皇位的劲敌。 慕容桓,他们的死与你又有何干呢?难道他们的命会比你的夫君更为重要吗?” “当然比不上!” 李灵桓十分干脆的答道,“但是,若你还这么废话,我就要先杀了你。” 她话音一落,便再次伸手快如闪电,朝着红娘的面门袭去,与此同时,荥阳公子与王仙客分别拔了手中的剑,朝着李灵桓刺过来。 “阿桓,小心!” 阿姝禁不住喊道。 这时,慕容仙儿也拔了腰间佩剑,大步迈跃到李灵桓身边,与之背对而立,将剑气指向了向她们突袭而来的敌人。 “这几位传奇高手,红娘擅暗器与毒,而王仙客则是擅长剑术,他的剑法极快,荥阳公子的剑术不怎么样,但极为配合自己的同伴,他还有一项技能,就是歌声。” “他的歌声会怎样?” “极具悲观,扰乱人的心志。” 随着慕容仙儿的这般叙述,几位刺客的脸色一变再变,红娘更是不可思议的咬牙说道:“慕容仙儿,你怎么会对我们如此了解?据我所知,传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单独训练出来的高手,也都有自己隐藏的技能,是不会轻易让对手知道的,哪怕是传奇中的其他刺客也不会知道同伴的实力有多强。 而且教主也不会一次派出多位传奇高手,除非是像十五年前的那一次,或是今天的这一次。” 慕容仙儿便道:“因为我见过教主的书房,那里挂着你们所有人的名卷,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只不过看了片刻,便已全部记下来。 包括你们的身世!” 荥阳公子的剑如灵蛇一般的袭来,又被李灵桓的短剑给击了回去。 这一刻,四名刺客同时愣住! “教主的书房?你居然能进教主的书房?” 红娘尖声道,语气中似乎还透着些许妒恨之意,她与教主相处这么久,对他忠心耿耿,可他却从来不允许她进入他的书房,那是他独处的空间。 慕容仙儿继续道:“红娘,你曾经给数对恋人牵过红线,在他们之中,有人感激你,却也有人恨你,若得良缘,你便是恩人,若得孽缘,你便是仇人,你曾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出卖过,她夺走了你的未婚夫,还让你们杨家满门被灭,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遇到了传奇的教主,他教会了你杀人的本事,让你去报了血海深仇,从此你便恋慕上了他,是么?” “住口!如教主那般神圣而高洁之人,谁敢亵渎?” 红娘陡地坚眉喝道。 慕容仙儿便是冷讽的一笑:“红娘,你是不是在传奇里呆久了,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本名,你姓杨,乃是前朝杨氏后人,如果前朝未灭,你也是金枝玉叶一般的出身。” “一个杀人者,哪来的高洁与神圣?你竟在他面前如此卑微?” 红娘似乎有所触动,心中陡然觉得无比的酸楚不是滋味:是啊!她竟忘了自己的出身,她们杨家在前朝也是出过皇帝的,可也正因为如此,改朝换代之后,她们这些杨家的宗室之后才过得如履薄冰。 才会让那个女人与她曾经的未婚夫有机可趁,害了她们杨家满门。 念至此,红娘陡地尖声道:“那是因为你不懂教主所做的一切,你们不懂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好!”红娘说罢,指了指正畏畏缩缩躲在人身后的李显,“别的不说,你看看你们接回去继任武周天下的这个人,你们舍命护他周全,可他呢,为了活命根本不管你们的死活。 还有这个所谓的郡主,在前一刻对萧中丞还芳心暗许,后一刻得知他中了毒快要死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否能活命,以及她父亲是否能继承太子之位,而不是为这个竭力保护她们的人求得一味解药。” “你们不觉得很讽刺吗?” “这世间,狼心狗肺污浊之人太多,教主的所行所为便是扫清这些污浊之气,还天下一个清明!” 红娘说到这里,王仙客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若是完不成任务,我们都得死!” 红娘的脸色这才微微一白,大喝了一声,便捏着袖中的绣花针,朝着李灵桓与慕容仙儿袭来。 阿姝急得赶紧奔过来扶住萧慕宸,看到他本来白晳无瑕的脸上似乎有黑气蔓延,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萧郎主,你怎么样?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阿桓怎么办?” 萧慕宸便指了自己腰间的一只锦囊,道:“帮我将这个取下,里面有一颗药,是阿桓教我练制的,可以暂时压制住毒素的蔓延。” “好好!”阿姝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了锦囊,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正要喂萧慕宸服下时,一道剑气袭来,吓得阿姝手一抖,药丸又落到了地上。 阿姝急忙在地上四处寻找起来。 这时,柳生也跑了过来帮忙,他将原本收起来的机关蛟再次拼接起来,操控着机关蛟奔袭向了那四人,才终于给了李灵桓与慕容仙儿喘息的时间。 巨大的机关蛟在本就不算很大的驿站里游走,吓得一众本想来驿站投宿的路人尖叫着尽数逃散。 也就是在这时,驿站外再次传来阵阵马蹄声。 似乎有近百骑骏马朝着这边奔跑过来,听到马蹄声的柳生又立时将机关蛟收回,来到了驿站外,就见果然有一众兵马疾奔而来,为首的几骑上坐着一名红衣男子、一紫衣女子以及一名白衣男子。 马蹄踏踏,在静谧的山间路上显得格外响声震天,速度也是极快,倏然而至。 最前面的红衣男子立即跳下马背,喝问道:“此处驿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萧中丞可在里面?” 柳生还未答,那紫衣女子与白衣男子也一同大步迈了过来,几人急忙闯进驿站,就见里面的人已是战成了一团,四周都是被剑气毁坏的桌椅。 看到正与红娘、荥阳公子、昆仑奴以及王仙客对战的李灵桓与慕容仙儿,红衣男子立即加入到了战斗之后,很快紫衣女子也带了一众江湖客前来相助。 红娘见来人越来越多,且与李灵桓和慕容仙儿的对战中根本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便干脆作罢,示意另三人先速速离开,另外再想办法! 这四人逃走的本事也是极快,先由王仙客的剑气掀开了屋顶上的瓦片,几人便冲破屋顶飞了出去。 李灵桓本想要去追,但想到萧慕宸身中的银针之毒还未解,便又驻足下来,忙将萧慕宸扶起。 “怎么回事?萧慕宸他怎么了?” 阿姝看到前来相助的三人正是卢十一郎、谢紫峨以及李义,顿时便哭了起来。 “阿桓,对不起,刚才我本想给萧郎主服下抑制毒性的药丸,可没想到刚一拿出来就……” 李灵桓二话不说,便将萧慕宸背起,来到了驿站后院的一处房间里,并将萧慕宸的衣衫全解了开,先是将毒针拔出,然后吸了一口毒血出来。 “慕容桓,解毒这种事情,靠你了!” 第141章 灵魂归来的将军 西域,雪山之颠。 一座华丽的宫殿巍然而立,远望之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不真实。 宫殿之内,一处青松密林中,摆着一几两椅,几上茶汤汩汩,清香四溢。 一袭玄袍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椅上烹茶,雪花自青松上扑簌落下,正好落满了他的一身玄裳。陡地一阵风吹来,将他头上的兜帽吹落,一张精致到挑不出丝毫瑕疵的面容清晰可见,于雪色的映衬之下更如神邸一般清绝出尘。 就在他凝神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之时,另一名紫袍戴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叹道:“博奕之道,贵在出其不意,想要下这一盘天下棋局,若是不够干脆狠厉,又怎么能行?” 青年男子抬起了头,看向戴面具的男人:“你来了?” “一个漂泊在时空里的孤独旅行客,没有人能了解你,你也无法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亲近,其实很寂寞吧?不如我们再来论一论道?” “论什么?” “就论论这世间的道与德,善与因果,道德到底是人对真善美的追求,还是绑架自己不得自由的虚伪枷锁?” 玄衣男子道:“道德不是虚假的框架,而是真实清澈的洞见。” “是么?那么什么才是真实清澈的洞见?” “对于个人来说,破除心中之贼,如贪念、邪恶、嫉妒等等,人便能从枷锁中挣扎出来,变得圆融饱满,至善至诚,心灵也能得到安定快乐。” 紫袍男子笑了笑,撩起衣袍,在他对面前坐下,含笑揶揄道:“那么你能破除心中之贼吗?” 玄衣男子便沉默了下来,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棋,放在了棋盘的正中。 “你与那个少年到底是何关系?到底是你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你?” 玄衣男子依旧没有回答,只冷声道了句:“不可伤她们,否则……” 紫袍男子便笑了起来:“这你放心吧!我已下令吩咐过他们,会留他们二人性命,将他们带到此处来见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轻笑道, “不过看你脾气这么硬,想来被你教出来的那一对年轻夫妻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所以我也并没有打算那几个人能成功。” 玄衣男子再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既然知道不会成功,又何必白费力气?” “刺客嘛!既然拿了人钱财,那便要做做样子,而且只要庐陵王李显回到洛阳,这洛阳城中便又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武家、李家、还有那些世家以及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小人,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紫袍男子说罢,朝着玄衣男子的脸凑得更近了一些,沉声笑道,“这也是你一直在等待的结果,不是吗?” 玄衣男子凝了凝神,没有说话,紫袍男子便大笑着向着宫殿内迈步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只七彩神鸟越过高山,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玄衣男子面前,将一枚卷起来的线笺吐到了他的手中。 玄衣男子打开纸笺来看,就见上面写着:“师傅,我已成功来到了他们的身边,请师傅放心,我定然不负您所望,还望师傅珍重!” …… “怎么样?萧中丞身上的毒还能解吗?”此时的驿站之中,一众人正焦急的等待着,从月落,到日头升起,夏日里的署气再度弥漫,令得人心中更加焦急烦闷起来。 “都怪我,明明萧郎主都练制了一颗药的,我竟然……” 阿姝几乎将那药丸掉落的地方一寸一寸的找了个遍,奇怪的是就是找不到那颗丢失的药丸。 慕容仙儿只得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这也不能怪你。” “那个红娘说她身上有解药,刚才我们拦住她就好了,若是萧郎主出了事,也不知道阿桓会有多伤心,萧郎主的命是阿桓一次又一次的拼了命救回来的,为了他,阿桓的身体也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不如从前那般好了是怎么回事?”卢十一郎忍不住问。 “阿桓自从生了一场病后,体质就变得十分特殊,她是能吸收掉别人身上的毒素的,有一次我被毒蛇咬了,是阿桓帮我将蛇毒都吸了出来,那时我还担心阿桓会中毒,结果她一点儿事都没有,后来那位道长就对我说过,说阿桓可以转移并吸收掉他人身上的毒素,若是一般的毒对她身体也造不成伤害,可若是那几种世间罕见的奇毒,就不一定了。” “本来此事道长也让我不要告诉阿桓,我亦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后来不知为何,阿桓自己也知道了此事,她便将萧郎主身上的冰蚕寒毒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因为毒性实在太强了,导致阿桓的身体亦大不如从前,以前的阿桓可是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可是现在……现在的阿桓需要用好多好多药材养着,才能驱散体内的寒毒,而且因为这种毒,想要一个孩子都十分艰难…… 我想阿桓定然很难过的吧!” 阿姝说到这里,也有些沮丧而担忧的垂下了头,而在一旁听到的李裹儿眼中却露出了不一般的亮光,暗道:原来竟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病秧子啊! 听到这里,卢十一郎也恍然道:“我就说五年前,这小娘子与萧慕宸在一起后,怎么身子骨变弱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啊!那现在……倘若她真能转移他人身上的毒素,那萧慕宸身上的毒……” 阿姝没有再接话,她担忧的事情其实也是如此,若是再转移萧郎主身上的毒素,也不知阿桓这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 卢十一郎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极为怜惜又羡慕的光芒,也许旁人只看到萧中丞如何对这小娘子好,却不知这小娘子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 而此时,萧慕宸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了过来,梦里“师傅”的那一张脸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脑海里呈现,让他既感到疑惑又感到畏惧,就像是未来的自己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命运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那一件事情”的到来。 当他完全睁开眼时,便看到慕容桓正躺在他身边合眸而睡,肤色莹白如雪,可是身上竟然又隐有寒气散发出来。 “阿桓——”萧慕宸心中顿生畏惧,忙唤阿姝将包裹及随行携带的药箱拿进来,再次打来了热水,将慕容桓抱入泡好药的浴桶之中。 热气蒸腾中,慕容桓也渐渐苏醒过来,看到萧慕宸身上的“黑气”已褪尽,气色恢复如初,便喜道:“看来毒素已除尽了,没事了!” 阿姝默然垂着泪,半晌没有吭声,倒是萧慕宸略带斥责和心疼的问了句:“你是又将我体内的毒转到你身体里了吗?” 慕容桓摇头:“没有,我给你逼出来了,萧慕宸,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面对慕容桓一脸无所谓的笑靥,萧慕宸心中更为难受,因为师傅的预言,他几乎时时活在警惕与害怕之中,哪怕她受到一点伤害,都生怕她会离他而去。 “萧慕宸,昨晚,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梦到师傅了吗?” 见他沉思,慕容桓忽然问。 萧慕宸怔了怔,看向她点头:“是,我梦见他了。” “你看到了师傅的容貌吗?” 慕容桓再问,萧慕宸便立即反应过来,以阿桓的入梦窥心之术,难不成她也看到了他梦中师傅的容貌? “我……” 萧慕宸正要回答,慕容桓又打断笑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庄公梦蝶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梦一场,梦是梦,真实便是真实,不要太过沉溺于梦中,也不要将梦当成是真实。” 萧慕宸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可我有时候竟然连自己也恍惚分不清,到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梦,还是那个未来的“自己”才是梦? 他甚至害怕有一日突然大梦初醒,所拥有的一切皆如梦境一般消失。 “阿桓——” 他禁不住揽紧了她,直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才确信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实。 “我们继续赶路吧!以免传奇里的刺客会再次追来!” “好!” ……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自房间里出来后,卢十一郎、谢紫娥、李义以及慕容仙儿皆围了上来,纷纷问道:“怎样?毒已解了吗?你们都没事吧?” 慕容桓笑着道了声:“无事。”便好奇的看向了谢紫娥与李义。 因三年前得慕容桓的救治,李义现在的眼睛已经渐渐复明,如今他已然能正常视物,在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的容貌之时,李义的眼中也禁不出露出了一缕惊艳的华彩,忙向他们二人施礼道:“师兄,师姐,好久不见,我亦是从公主那儿得知了师兄与师姐来房陵迎接庐陵王的消息,心知你们此番回洛阳可能不太顺遂,便与卢十一郎等人前来相助。” “公主如何得知这个消息?”萧慕宸有些惊讶。 李义便苦笑道:“现在恐怕不只公主知道了,那日狄相与圣人在御花园中议事,张昌宗与张易之便在圣驾左右,虽然圣人摒退了他们二人,但难免会有眼线窃听,公主的消息便是从上官大人那里得知的。” 言至此,又将话锋一转,“不过上官婉儿虽与公主交好,但她同时还与武三思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她的立场,便连公主也无法揣摩透彻,所以,公主觉得此人,还是要防着。” “所谓立场,不过是看谁更得势,便先给自己留一后手罢了,上官婉儿是一个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人,她会在势力倾扎中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萧慕宸说罢,李义便点了点头:“是,师兄对上官待诏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分析得很有理。”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慕容桓道。 李义便去向李显、韦氏及一众世子郡们们行了礼,一行车队便迅速的驶向官道,疾驰向了洛阳。 “卢郎君,最近洛阳可有什么趣事发生?”一路上,慕容桓忍不住问。 卢十一郎便道:“要说这趣事嘛,这洛阳城里日日皆有新鲜事发生,尤其是五年前,你和萧中丞在洛阳的时候,小娘子,你可是咱们洛阳城里最受欢迎的风云人物啊!直到现在,这茶馆里说书的还在谈及你们之前干的那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十一郎过奖了。”慕容桓笑笑回道。 “不过说起这案子来,最近洛阳城中确实有件怪事。” “什么怪事?” “思恭坊的朱七娘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这朱七娘子在两年前爱上了一位姓王的将军,那王将军也视她为知己,两人甚至情投意合,并许下海誓山盟,半年前,王将军受命被封为清边道行军总管去讨伐契丹首领孙万荣,他答应了朱七娘,凯旋归来后,便会纳她为妾,迎她入府,可朱七娘等了他半年不得音讯,但就在前不久的一个夜晚,那位王将军突然回来了,找到了朱七娘的下榻之所,并将她带回了将军府。”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还十分卖官司的问了句,“小娘子你猜,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将军……死了?”慕容桓脱口接道。 卢十一郎眼睛瞪圆:“你怎么知道?怪就在怪在这里,其实那位王将军早在与契丹作战中,兵败坠谷而亡,他在半年前就死了,但朱七娘不知道此事,竟然还说亲眼见到了王将军,所以才跟着他一起进了将军府。” “还是第二日,王将军的夫人发现了她躺在将军的榻上,问其缘由时,朱七娘才知道王将军已经死了。” “所以,你说这叫什么事?是王将军的灵魂归来了,特意将朱七娘引到他府上的吗?” “怪事年年都有,此等怪事,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又嘻笑着脸道:“咱们大理寺现在又积压了好多案子,就等小娘子回洛阳了,一起查了!” 在卢十一郎眉飞色舞的说着此事时,慕容桓与萧慕宸再度陷入了沉思。 有关朱七娘与王将军的故事,慕容桓也曾听师傅说过。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就在慕容桓思忖之时,卢十一郎陡地想到什么,正色道:“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苏家的三娘苏蓉还是嫁入了崔家,成为崔九郎的一名妾室,听说是崔九郎主动去求娶的……” 第142章 回归,拜相 自房陵到洛阳,除了夜间留宿驿站外,马不停蹄,终于在第十日进入了神都洛阳城,经过宗正寺确认身份后,李显等人终于回到了这个阔别十年之久的繁华之地,大周的政治权力中心。 看着一路上来往不绝的宝马香车,李显禁不住也生出怆然而激动的感慨。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他不自禁的吟了一句曹子健的名都篇,回想起了二兄李贤还在世时,他们曾经一起在沛王府上斗鸡,当时高朋满座皆是闻名遐尔的少年才子,而被称之为四杰之首的王勃便为那一场斗鸡专门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本不过是图一时之乐,没想到被人传到父皇的眼里,竟然成了挑唆他们兄弟二人争斗的把柄,王勃因此被贬,他也谨小慎微,不敢再有过分的逾规之举。 后来二兄被废,他被母后立为了太子,之后还当了皇帝,原以为母后即便贪权,也最多不过是像汉时的吕太后一般垂帘听政,待权柄过渡到他手中后,他便能扬眉吐气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可没想到就因为一句话,母后便将他废为庐陵王,并流放至房陵。 也便是从那时起,他才恍然明白,母后的野心远不止做一个吕太后,她要做的是千古以来那些女人连想都不敢想的第一位女皇帝。 从此以后,他便活在母后强势霸道的阴影下惶恐度日,再也不敢奢望有回来的一天。 未想,他竟真的回来了! “父王,这就是神都啊,这里果然比房陵那个小县繁华多了,好多装饰华丽的马车,还有好多衣着光鲜的人,真是太好了! 父王,我听说这神都洛阳城里有许多世家名门子弟在此,而且我们的姑母还时常办一些宴会,请那些少年才俊们吟诗作赋,若是诗作得好的,指不定还能青史留名,是不是?” 李显含笑道了声:“是!” “父王,你说过,我们与父王一起在房陵吃了很多苦,以后父王当了太子,便要将我们曾经吃过的苦都补偿回来,是吗?” 韦氏连忙又捂了李裹儿的嘴道:“裹儿,这里是神都洛阳,这里四处都是你皇祖母的眼线,莫要再说什么太子、皇帝之词了,若是让人传到你皇祖母耳里,指不定又要问我们的罪!” 十五年前便是因为一句话让她们韦家被灭了满门,想到大兄韦洵,韦氏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韦洵一死,她们韦家这一支当真就无后了,就只剩下她了! 李裹儿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谨慎与忧虑,这才恍然明白这里不是房陵,从此以后,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将在皇祖母的监视之下,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说话并为所欲为。 不过,索性的是皇祖母老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到时候,那才是她李裹儿的风光的时候。 想着,李裹儿拉开车帘,看向了前方马背上的萧慕宸,暗道:听说姑母府上便养了许多年轻且有才能的男宠,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为我所用! 正当李裹儿咬着唇思忖之时,前方另有一辆长约一丈,宽七尺、高三尺的乌木华盖马车向这边缓缓驶了过来。 待马车停下,里面便走出一位衣着华丽身着大红百褶凤尾裙的女人,女人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但容颜姣好就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慵懒中带着不一般的妩媚,而且她的身段十分的丰满,胸前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大半外露,看上去十分的惹眼。 在她走下马车之后,又有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陪同着她向着萧慕宸这边走了过来。 紧接着还有一名年龄约在束发之龄的黑衣锦服少年也跟着走了过来。 “萧中丞,我应皇祖母之命,与姑母一同来迎接你们。” 慕容桓的目光很快便落到了这个华服少年身上,只见少年身姿笔挺,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缕雅和贵气,但他抬起来的目光中并无少年人的纯澈,而是隐藏着一缕桀骜不驯。 临淄王李隆基! 正当慕容桓的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名字时,太平公主已然走到了她与萧慕宸面前,含笑道:“三年未见了,子城,近来可好?萧夫人的病可有好些?” 慕容桓道了声好,太平便掩嘴一笑,将那少年拉了过来,介绍道:“来,本宫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临淄王李隆基,是我四兄的第三子,乃窦德妃所生,不过……” 说到这里,太平的神色一黯,又道了句,“罢了,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去见圣人吧!” 萧慕宸点了点头,目光也落到了李隆基身上,微感诧异,未想到从这小少年身上,他竟感受到了一缕稳如泰山般的从容气质。 李隆基不过是李旦的庶子,五岁的时候,女帝还将他过继给了李弘为嗣,在他七岁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开府建置官属的权力,但因当时有两位朝中大臣私自谒见皇嗣李旦,女帝十分愤怒,不仅杀了那两位大臣,并从此幽禁李旦及其子女于宫中,不出门庭已将近十年。 现在的李隆基应该有十五岁了,一个一直处于幽禁中的少年竟然身上有连李旦与李显都没有的从容气魄。 而且萧慕宸看李隆基时,李隆基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敬仰,但并不谦卑怯弱。 “三郎见过萧中丞,萧中丞之名响彻神都,三郎一直都很钦佩,奈何久居东宫不得出,无法与萧中丞见上一面,今日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萧某拜见临淄王殿下!” 萧慕宸正说着,李裹儿与李显、韦氏、李重润、李重俊等一起走了过来。 原本心中已极不耐烦的李裹儿在看到太平时,也眉开眼笑,道了句:“姑母好美,裹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姑母这般雍容华贵的女人。” “哟,这小嘴甜的,是三兄的小女儿吧!” 太平说罢,看向了李显,一时间热泪盈眶:“一别十几年,皇兄都有些老了。” “是啊,妹妹,好久不见了,你们在这洛阳城里过得可好?” 太平神色一沉,却道:“皇兄虽被迎接回洛阳,但以后一切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如今来俊臣已然被母亲重新起用,他现在已经是御史中丞了,朝中官员依旧对他闻风丧胆,便是四兄也是小心翼翼,前不久宫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隆基的母亲窦德妃与刘妃进宫去见母亲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母亲对此事也只字不提……” 太平说到这里,李显的神色便是大变,更加紧张起来,他甚至有一种想回房陵县的冲动。 韦氏忙挽了他的手,低声问道:“可是因为什么事情,窦妃与刘妃两位姐姐遭此横祸?” “不知……”太平说罢,又笑道,“看我说这些作甚,三兄与三嫂,还有侄儿侄女们快进宫面圣吧,圣人也等候你们多时了。” 韦氏连连道好,目光忽地一闪,又转到了太平身边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身上,问:“这位是?” “哦,这位是中书舍人,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崔九郎君!”太平说罢,又看向萧慕宸不好意思的一笑,“因你们相熟,本宫便忘了介绍了。” 萧慕宸与慕容桓的目光便落到了崔湜身上,但见这崔湜眉眼含笑,站在太平公主身边私毫不以男宠身份为耻,这般强大不要脸的姿态,貌似比五年前更胜了。 “萧中丞,萧夫人,五年未见了,别来无恙?” 五年前,崔媛被查出与朝中官员勾结,抢夺商人之财与他人土地,甚至有私造凯甲之嫌,安平崔氏立即便与崔媛撇开了关系,甚至道出,崔媛早已嫁入萧家,即便与萧宏璟和离,也已不算是崔氏中人。 最终崔媛得知被家族所弃,便自尽于狱中,崔氏甚至连她的尸身都不愿收下,随便找个人便扔去乱葬岗。 紧接着,崔家又传出消息,道崔颖的身份存疑,很有可能是他国安排进他们崔家的细作,并将崔颖之名从崔氏谱牒上永久的划去。 于是不管是崔颖的那桩旧案,还是崔媛曾密告萧家的旧案都与崔家再也扯不上干系。 博陵崔氏依旧是神都洛阳城中的清流世家,五姓七望之首,两个女人所做的事情对这一支庞大的家族造不成实质性的影响。 四目交汇间,已是暗潮涌动。 好半晌,萧慕宸才答了一句:“很好!带我们去见圣人吧!” 崔湜的容貌在洛阳的一众青年才俊中也属上乘,当李裹儿的目光转到他身上时,不禁也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也仅是失神了一刻,又马上清醒过来,暗道:这可是姑母身边的男宠,而且也生得过妖了一些,比不上萧慕宸。 而崔湜似乎捕捉到了这位年少郡主的心思,唇角微弯,忙道:“臣中书舍人崔湜,请庐陵王、庐陵王妃及诸位小王爷、郡主入宫觐见圣人!” 于是,一众人便向着紫微宫里行去,一路上金吾卫、千牛卫相迎。 没有人注意到,当这一行人走进象征着女帝皇权的万象神宫时,洛阳城中的某一处街坊之中,有三名男子一名女子正遥望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给教主传信,李显已平安到达洛阳,我们虽然对其中一位雇主失了约,但对另一个雇主来说,便是事成!” “接下来,我们便留在这里,好好看一场大戏了!” …… 李显带着家眷见过女帝之后,女帝没有说什么话,但于次日早朝之时,便下达了一则诏令,封李显为太子,入居东宫。 这则诏令可谓是猝不及防,给武承嗣与武三思极为严重的打击,而原本幽禁于府中的武承嗣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更是一口鲜血吐到了几上,从此便再也没有醒来。 在李裹儿随着父亲高高兴兴搬进东宫的这一日,他们收到了武承嗣暴毙而亡的消息,坊间甚至传出歌谣,道是魏王一生机关算尽,终是庄公梦蝶一场,死在了自己的幻梦之中。 武承嗣死后,李显带着家人去吊了唁,之后没过多久,女帝便让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以及以武三思为首的一众武家人在明堂前盟誓。 为了讨好女帝,表示与武家交好的决心,李显立即将自己的女儿永泰公主嫁给了武承嗣之子武延基。 此为后话。 …… 另说到萧慕宸将李显带回洛阳之后,本以为女帝会削去他的御史中丞之职,未想这个已迈入暮年的女帝竟私下诏见他密谈了一次。 “子城,你一定很好奇,朕为什么又将来俊臣诏回,还让他做了这御史中丞一职,是吗?” 萧慕宸只道:“圣人必有自己的道理。” “朕知道,你心里一定对朕有怨气,朕明知你父亲是被冤枉,却不愿为他平反!” “臣不敢!” “子城,当年你们萧氏的家主也并不支持朕来做这个女帝啊!不过,朕还是重用了你,朕也知道,五年前,崔氏在你婚礼上大闹了一场,道出你母亲的真实身份,她是不是还告诉你,朕留你到现在,只因你的母亲是新罗女王,朕需要你这个质子来牵制新罗?” 萧慕宸没有答话,女帝便微微倾身,看向他,继续道:“新罗已为我大周盟友,所以朕没有这个必要用你来牵制,而即便是要与新罗开战,朕还会怕了这个小国吗? 朕不杀你,是因为朕确实视你为亲子,你一定还会说,朕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又何况是一个你呢?” “可也正因为如此,朕才觉得,子城的一片赤诚之心更难能可贵。” 顿了一声,女帝忽然道: “子城,朕欲擢你为同平章事,入中书省,兼任户部侍郎,你便留在洛阳城吧!” 同平章事、入中书省,那便是入阁为相。 萧慕宸颇为震惊的抬眸看向女帝,但女帝没有给他拒绝反驳的机会,只道:“帮朕盯着朕的那两个儿子,还有那些孙子,待朕百年之后,切莫让李武两家再度相残而引得血流成河,民生动荡不安。” 萧慕宸只得道了一声:“喏!” 翌日,女帝便在朝中颁下让他入中书省担任鸾台平章事,并户部侍郎的圣旨,大周朝第一位最年轻的宰相由此而诞生,很快便传为洛阳城中最引人乐道的一段传奇佳话。 与此同时,一场酝酿了许久的血雨腥风已在徐徐拉开序幕。 夏去秋来,署气将尽,正是风和日丽的一日,朱七娘突然找上了门,说是有要紧事求见萧右相与慕容桓。 第143章 将军魂归之谜 自萧慕宸入阁拜相之后,萧府的门前再次变得门庭若市,前来拜访之人可谓络绎不绝,除了朝中的一些官员之外,还有一些世家贵妇也往萧府中递了不少请柬,大多都是邀请慕容桓去参加赏花宴或是诗会。 大部分请柬,慕容桓都推拒到了一边,唯有王五娘与崔大夫人,她有亲自迎接二人入府相谈小聚。 王五娘在三年前也成了亲,所嫁之人正是苏味道之子苏份。 说到苏味道这个人,慕容桓便有些感慨,这也是一个与宋之问一般极具才华之人,年少时与李峤、杜审言、崔融并称为“文章四友”,所娶之妻乃是他曾经的上司裴行俭之女,但苏味道入阁拜相之后,经常不干实事,为了不得罪任何人,处理起政务来模棱两可,所以世人还送了他一个十分特别的称号,称之为“模棱宰相”。 而且苏味道经常与武三思、宗楚客等人遣词共赏,如今更是亲附于甚得帝宠的二张兄弟。 提到这个公公,王五娘神色颇有些难堪,且十分的歉意,只握了慕容桓的手道:“不管我家公公的选择如何,我王雪莹此生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无论你们将来会做出何选择,我都支持你,希望你过得好!” 王雪莹走后,慕容桓再次收到一张请柬,乃是东宫太子妃韦氏派人送来的,说是邀请他们夫妻二人去参加东宫举办的菊花会。 但慕容桓知道,韦氏定是想通过这场菊花会来拉拢洛阳城中的一些世家,也探探这些世家的虚实,同时为她的儿子李重润挑选适龄的世家贵女为妻。 慕容桓拿了请柬,正欲与萧慕宸出门之时,便在门前看到了一身青衣戴着帏帽的朱七娘子。 朱七娘似乎在门前等候了许久,在看到他们二人外出时,立即便拦了上来,掀开帏帽,望着萧慕宸一脸的乞求:“萧郎主,七娘有事相告!” 见她神色紧张,慕容桓想到了回洛阳的这一路上,卢十一郎说过的那个有关朱七娘的诡异故事,便立即将她请进了门。 “你来找我们,可是因为王将军?” 待朱七娘坐下后,慕容桓开门见山的问。 朱七娘好似惊魂甫定,望向萧慕宸与慕容桓点了点头:“是,正是因为王将军而来!” “卢十一郎说,你见到了灵魂归来的王将军,这是你的谎言,还是真有其事?” 朱七娘连忙答道:“我没有说谎,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时常到我的居所来找我,我有些害怕了,所以想请你们来帮忙。” 慕容桓看得出朱七娘的精神十分疲惫,很明显是经常使用安神香所致。 “你所说的这位王将军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 朱七娘便道:“其实我与他也不过见过几次面,他并未告知我他的家在何处,那一次出征前,只说过凯旋归来后,便来找我,替我赎身,纳我为贵妾。”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她又从怀中拿出一份卷轴递到萧慕宸手中,“这是他给我的,不过,是在两日前放在我的床头的,可是卢十一郎告诉我说他在半年前早就死了,所以我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敢报官,只将此事告知了卢十一郎,他在去房陵县前派了两名捕头前来,在我房外守了两夜,也并未看到有人前来,此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朱七娘正说着时,萧慕宸便打开了卷轴,发现竟然又是一份名卷。 只不过,这次的名卷上没有写明是谁,而画着一幅极为惨烈的战争场面,一位将军与契丹敌军战于峡谷,却因麾下大将畏敌不敢前来援助,孤军深入敌军阵营,最终战得只剩一兵一卒,因不肯投降于敌军,而选择坠崖身亡。 “左卫大将军王孝杰?” 虽然无名,但这熟悉的场面很快便让萧慕宸想到了曾经与之一同作战过的名将王孝杰。 王孝杰于四年前便曾带军深入西域,击败吐蕃,收复了陷入吐蕃的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碎叶。 之后更是多次与西突厥、吐蕃作战,后来契丹首领李尽忠与其妻兄孙万荣起兵作乱,他与阿桓跟随着狄仁杰一起去讨伐,那一战阿桓直取了李尽忠的头颅,使得以孙万荣为首的契丹军吓得望风而逃。 但后来他们回归洛阳之后,圣人又再度令镇守在安西四镇的王孝杰去剿灭孙万荣,也是这一战之后,一代名将王孝杰竟被敌军围攻战得只剩下一兵一卒,跳下山谷而亡,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安西四镇?王孝杰?” 萧慕宸与慕容桓立即便想到了慕容仙儿曾经说过的,那个叫传奇的刺客组织就在西域安西四镇。 于是慕容桓画下了王孝杰的画像,摆放在朱七娘面前,问:“你所见到的王将军,可是他?” 朱七娘的目光一瞥过来,便立即点头:“是他!不过,又好像有一点点不同,我见到的那位王将军似乎比这画像上的人要年轻一些,但五官长相却又是相似的。” “卢十一郎为何如此肯定,你所见到的这位王将军已经死了?” “因为我那日莫名奇妙的到了王将军家里,正是他的灵堂前,是王将军的夫人告知我们的。” 萧慕宸沉默了一会儿,便正色道:“朱七娘,王孝杰常年镇守安西四镇,后来又去瀚海道、朔方道为大总管,一直在与突厥、契丹作战,他是极少回洛阳的。” “那我见到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要一直缠着我不放,还给我这幅画卷,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慕容桓便接道:“也许只有找到这个人才能知晓了。” 朱七娘更加不安起来。 慕容桓又问:“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找你?” 朱七娘犹豫了一刻,答道:“晚上……子时一刻。” 子时一刻? 难不成还真是灵魂归来了不成? 慕容桓与萧慕宸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便道:“朱七娘,不如你先躺下睡一觉,我来为你看看!” 朱七娘亦立即反应过来,慕容桓这是要对她使用入梦之术? 正当她犹疑之时,慕容桓的笛声已经响起,渐渐进入了朱七娘的梦境。 就见梦境之中,一名面容极似王孝杰的男子敲响了她的门,当朱七娘打开门之后,男子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朱七娘也鬼使神差的让他走进了房间,之后便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的与男子交颈相拥,缠绵于榻间。 但到天亮之时,朱七娘身边又没有了人。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无法解释的诡梦。 …… 一梦醒来,朱七娘有些羞赧的看向了慕容桓。 “你应该是被人使用摄魂催眠之术了,你所见到的那个人确实并非王将军,他应该只是易了容而已。而且……”慕容桓也有些难为情道,“像是一个采花贼!” 朱七娘的脸色更加难堪了,虽然她为青楼女子,可曾经也是大家贵女落入教坊司,也一直守着自己的清白,却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被一个采花贼给骗了。 她有些遗憾的看向了萧慕宸一眼,从前萧慕宸未遇到这位小娘子前,也时常会到百花楼去听她弹琴,二人也算是知音,但这位年轻的大周才子却一直是克守着礼节,从来没有对她逾越半步,就连唯一请她帮忙的一次,也是在周兴被杀之后,为了保护他现在的这个妻子不被金吾卫发现。 “你若是害怕的话,便暂时留在我们这萧府中吧!”慕容桓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 “不,要想抓住这采花贼,还是得委屈朱七娘子在你的住处再呆上一晚。” 朱七娘虽然心中畏惧,但也知萧慕宸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 于是朱七娘又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萧慕宸让玄羽派了一些暗卫过去监视。 待朱七娘一走,萧慕宸与慕容桓拿着这份有关王孝杰的名卷又陷入了困惑之中,如果这个人真是采花贼,他又为何选择欺骗朱七娘,将这份名卷放在朱七娘的榻边? 当他们将名卷给慕容仙儿看时,慕容仙儿却道:“在教主的书房之中,我倒是没见过这份名卷,难道是新增加的?” “不过王孝杰之大名,我们是听说过的,就连教主对此人似乎都颇为欣赏,但不幸的是,他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下属出卖了,所以才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王孝杰的死讯传到洛阳时,曾经也令女帝十分愤怒,女帝甚至下达了诛杀其部将苏宏晖的密旨,但使者将密旨送达时,苏宏晖又奇迹般的以军功获得了赦免。 如今安西四镇便是由这位苏宏晖驻守。 “被下属出卖?”萧慕宸微讶道。 “是啊!若非苏宏晖将他带到那个峡谷,他也不会中了契丹孙万荣的埋伏,之后苏宏晖更是弃他而不顾,自己带兵逃走,这才让他孤军深入敌营,直至战亡,这不是出卖是什么?” “你对这一战竟然也如此了解?” 慕容仙儿笑道:“传奇里有专门收集情报的密谍,不仅是这些战事,便是各大世家中的私事,传奇里也都有记载。而我曾经便是收管这些情报的人。” 萧慕宸点了点头。 自回到洛阳后,慕容仙儿便以护卫的身份住在了萧府,有关她是阿姝母亲的身份并没有对外宣扬,萧慕宸也只对宁姨与陆叔道,慕容仙儿是他请来的一位江湖侠客,专门保护慕容桓的安全。 萧府中人对此也并未生疑。 慕容桓道了一声:“多谢!” 慕容仙儿便道:“你还对我这般客气干什么,若论起身份来,你应该唤我一声小姨,难道你还在怨你母亲的所做所为吗?” “小姨放心,我不怨,无论她做过什么,最终都是以命护了我,我又怎会怨她?” “那就好,我还以为……”慕容仙儿热泪盈眶,“你如今这般优秀,你母亲泉下有知,也当十分欣慰了。” 慕容桓没有再接话,只让慕容仙儿陪阿姝一起出去走走,看看这洛阳城中的风景人物。 原本想等到晚上的时候,二人便去逮捕这个采花贼到底是谁,未想,萧府之中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此人便是李旦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 虽有递上拜帖,但李隆基的到来并没有声张,而是也侨装打扮了一番,秘密来拜访。 一进到萧府,李隆基便向萧慕宸施了一礼:“隆基见过萧右相。” “我知道右相忠于圣人,不附任何党派之争,连姑母都无法将你纳入麾下,所以隆基此行,亦不敢明目张胆,给右相带来麻烦。” “临淄王殿下思虑周全,多谢了。” 萧慕宸道了一句后,便令宁姨立即送来了茶水,请他入内一叙。 “那么临淄王殿下到鄙府上来,是有何事?” 李隆基再次向他们二人施了一礼,恳求道:“隆基想恳请二位帮忙查案,查清我母亲失踪之事,她到底是生是死?” 慕容桓与萧慕宸沉默了一刻,便问: “临淄王殿下可有什么线索?” 李隆基便回忆起来,道:“我母亲性子谨小慎微,自与父王幽居于东宫后,不敢与任何人来往,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日是例行的大朝会结束之后,皇祖母突然传来懿旨,说要我母亲与刘妃一同入宫觐见,那时张昌宗与张易之也在……” “殿下是怀疑张昌宗与张易之在圣人耳边进馋言说了什么?” 李隆基点头:“是!” “殿下的母亲窦妃没有得罪过任何人,那殿下或是你的父亲相王呢?” 李隆基便沉思起来,答道:“我亦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少与这二张兄弟之间无任何矛盾交集,我父王一直幽居东宫,除了偶尔觐见圣人,便再也没有与任何人来往过,毕竟尚方监裴匪躬与内常侍范云仙是前车之鉴,父王也不想连累朝中官员因他而丧命。” 说到这里,他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倒是有一事,不知道算不算得罪?” “何事?” “我父王每每进宫之时,会被一名宫女纠缠不休,父王不想与皇祖母身边的任何人有过密的交情,便拒绝了这位宫女,而且这名宫女似乎与来俊臣也有来往。” “她叫什么名字?” 李隆基答道:“韦团儿!” 第144章 引出采花贼,问缘由 李隆基走后,慕容桓便问萧慕宸:“你可认识韦团儿这个人?” 萧慕宸点头:“不过是一户婢,颇具容色,行事较机敏,在圣人身边做事,很得圣人喜爱,不过……”说到这里,萧慕宸面色一赧,“此女确有些心术不正,曾经也有……向我示好过。” 闻言,慕容桓一瞬不瞬的看向了他,直到他白晳的肤色染上霞晕,方才收回戏谑的目光,道了声:“哦,我大概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你知道?” “颇具容色、行事机敏,又得圣人喜爱,向你示好过,现又纠缠曾为皇嗣的李旦。”说到这里,慕容桓一顿,“大约是不甘心为户婢,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吧!” “嗯,说的有道理。”萧慕宸道,“那你觉得窦妃与刘妃有可能是被她陷害至死吗?” “窦妃与刘妃的失踪极有可能是圣人所为,她们二人毕竟是李旦的妻妾,除了圣人,也无人敢决定她们的二人的生死,只是理由是什么呢?” 说到理由,萧慕宸的面色便凝滞了起来,暗叹道:“这便是圣人重新诏回来俊臣的原因,现在圣人已年近八十,人到暮年,当死亡二字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圣人除了身边的男宠以及手中的利刃,已逐渐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她的震慑下惶惶度日的亲人。” 说罢,萧慕宸又看向了慕容桓,“昨日我去拜访过狄相,狄相现在也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已多次向圣人请求致仕,圣人虽未允,但对狄相的信任也不如从前了。” “为何?” “圣人现在越发信任方士,过去就极其信任明崇俨,现如今宫中又来了一位自称为明崇俨之弟子的方士韦什方,说是可以练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圣人吃了不少他所练制的丹药,不但气色未好,脾气也越发古怪,狄相就曾劝过圣人坦然面对生老病死的天数,但圣人并未听劝,反而还赐了韦什方武姓,让他担任宰相,所以现在圣人对狄相也越发疏离了。” 说到这里,萧慕宸停顿了一刻,沉声道: “据狄相所言,这个韦什方似乎就是来俊臣找来的,现与二张兄弟服侍于女帝身侧,时常还会对朝中一些官员进行诽谤打击。” 听到这里,慕容桓也明白了:“所以,这便是圣人再度重用来俊臣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圣人还需要这一把利刃,而且还因为他带来了韦什方这位方士?” 萧慕宸点头,眸中再次露出一缕忧色。 “临淄王此番前来想要我们去查他母亲失踪的原因,可能更是想拉拢我们一起来对付二张兄弟与来俊臣这个酷吏,这个年少的小王爷看上去心机心沉,没那么简单。” 慕容桓沉默没有否认,事实上,在她第一次看到李隆基时,脑海里似乎就闪过一些画面,那是李灵桓对此人留下的深刻印象,此人非池中之物,前世似乎就是在李灵桓的教导下逐渐成长起来的。 “那我们……” “今晚还是先去抓那个采花贼,看看他到底是何人?” …… “殿下,我们就这般走了吗?您不是说,这位萧右相只能为友,不能为敌,可我们却什么礼也没送上。” 马车内,一位小内侍见李隆基一副十分高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解的问。 李隆基笑了笑道:“不急,如他这样的人,我们若是送上大礼,反而亵渎了他,他也不是贪受贿赂之人,据我所知,他这几年所做的事全都是打击贪官、为民请命,还曾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圣人给他加官进爵,他反而屡屡推拒,而他最在意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嘿嘿,殿下说的是哪一件事啊?” “就是他这位妻子,听说他这位妻子身体不太好,若是本王能送上治好他妻子之病的灵丹妙药,许能真正拉拢他的心,但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志同道合者方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本王想以真诚来打动他……” “殿下当真是思虑周全,才智非凡,难怪连黑齿俊那样倔脾气的人,也能被殿下收于麾下!” 提到黑齿俊,李隆基的眼中便闪烁出了一缕骄傲的辉芒,这几年来凭借黑齿俊的父亲黑齿常之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黑齿俊已然帮他拉拢了不少才勇之士,而且这些才勇之士大都渗透到了圣人的千骑营中。 虽然大唐对军队有严格的管控,一般皇子开府只有几百人,但他现在私下可以操控的军队已然到达上千人。 这对他来说亦是不小的成就。 …… 对于朱七娘来说,今晚是一个不平夜,虽过了宵禁时分,但百花楼中依旧是莺歌曼舞,四处都漂泊着脂粉的气息,以及酒醉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朱七娘现在也已有二十四岁,虽容颜未老,但百花楼中年年都有新人进入,她昔时头牌的名声也逐渐快要沉寂下去。 尤其是她现在清白的身子已然不再,年少的时候还会有过一些憧憬幻想,希望能遇到一位有情的郎君替她赎身,二人结为夫妻相伴到老,后来知道想要为人正妻已是不可能,便又幻想着能跟随一位正真善良的达官贵人做一名妾室,此身也算是有个依靠。 后来听说了萧莫宸与慕容桓的事情后,她又仿佛真正的明白,这世间有情且专一的男人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男人并不属于她,而她这一辈子或许都遇不到。 霍小怜曾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是从此看破了人间真情,也告诫自己莫要痛苦的追求不属于自己的错误的东西。 朱七娘一边拨开着琴弦,一边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待得客人渐渐散去,她才抱着琴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朱七娘,这便走了么?我听说你最近愿意接客了,不如今晚陪陪我怎样?” 一位喝得醉熏熏的大汉歪歪扭扭的朝她扑了过来,吓得朱七娘赶紧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都已经失身了,还清高个什么,再过个几年,青春容颜不再,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有今天这般傲气?” 老鸨忙去劝那位大汉,待安抚好了那人的情绪后,又跑回来劝朱七娘:“七娘,不是我不替你说话,来这里的人都是洛阳城中有权有势之人,咱们得罪不起,你沦落到这地方是你不幸,但既然命运已经注定,咱们就得认命。 我知道,这五年前,萧中丞……哦不,现在应该唤他萧右相了,这萧右相常常点名要听你所弹奏的曲子,对你也有几分照应,可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又怎么看得上你这般落入风尘中的女子呢,他现在娶了妻后,更是不到咱们这百花楼里来了,所以啊,七娘,莫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知道么?” 这不说还好,一说,朱七娘眼中的泪不自禁的便溢了出来。 “我知道,阿娘您别再说了,以后我不会得罪客人了。” “好好,那今晚你好好休息!” 老鸨走后,朱七娘便点燃了屋中的安神香,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刚点燃香,似乎想起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又熄了安神香,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忽一人从屋顶落下,闯进了她的房间,吓得她正要大叫,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是我!” 朱七娘回头一看,见来人拉下了脸上的蒙布,竟然是萧右相的那个妻子慕容桓。 慕容桓示意她噤声,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慕容桓也松开了手,再次示意她躺在榻上莫要动,而待朱七娘躺下后,慕容桓也躺在了榻间,并换上了朱七娘身上的衣裳。 待屋中烛光熄灭之后,也渐渐到了子夜时分,屋外夜空中所挂的明月十分明亮,且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 慕容桓静躺着,果然便听到了有脚步声一步步袭近,临到门前时,似乎还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您放心进去吧!她屋里的安神香,我都备好了,保证能让您满意!” 朱七娘微惊,这分明是老鸨的声音! 难道竟是阿娘出卖了她吗?可为什么从前她竟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来,这朱七娘身上也算是流着尊贵之血,皇亲血脉,她母亲可是义阳公主,当年的萧淑妃之女。她父亲、母亲参与谋反,圣人甚怒,杀了她全家,她这才落入教坊司,来的时候不过是一六七岁的女童,脑子又磕到了,这才失了忆。” “我知道她的身世,别废话了,走开!” “是是,那今夜的……” 接着便传来银子落到地上的声响,老鸨走开了。 再接着,门便被打开了,这一次竟然连门都没有敲,看来此人来此已是熟门熟路。 “七娘,莫要装睡了,起来吧!陪我说说话!” 男子进了门后,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案几上,然后来到了床榻边,正当他要掀开幔帐之时,脖颈上陡地一凉,似有匕首压在了他的颈间。 男子不惧,反而戏谑道:“七娘,你是要谋杀亲夫吗?我们都在一起多久了,你的第一次也是给了我……” “闭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幔帐被掀开,男子才发现,床榻上竟然还躺了两个美人,只不过其中一个目光极冷,且用匕首压着他的颈间进行着死亡威胁。 朱七娘则是满面慢怒,起身也寻了把剪刀指向他,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欺我骗我?” 男子唇角边噙着一抹笑,看了看慕容桓,又看了看朱七娘。 又在这时,门外又有几名身着玄衣的男子涌了进来,拿剑指向他。 紧接着,萧慕宸走了进来。 看到萧慕宸,男子的脸色才微微一沉,低叹道: “呀!中计了,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是专门为我设的陷阱来抓我的?” 但语气依旧戏谑,毫无畏惧。 “为什么要将王孝杰的名卷放在朱七娘的床头?你是谁?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我这人天生就极好美色,如朱七娘这般风情与才情俱佳的女人正好入了我的眼,我们这也算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不算什么触犯律法之事吧?”男子笑道,“至于你说的,什么王孝杰的名卷?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萧慕宸便将那副名卷展开,放到男子面前。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以王孝杰的容貌来欺骗朱七娘?” “诶呀,你说的是这事啊!这画卷是我从死人身上拿到的,这人呀,死得也太惨了,我便大发散心帮他完成一个临终心愿,同时借他的脸用一用,毕竟他这张脸还是可取的。” “他要你完成什么心愿?” “也就是将这幅画卷交到一个可信之人的手中,为他的这桩冤案沉冤昭雪。”男子摊开手,讪笑道。 萧慕宸沉下了脸色,问:“什么冤情?” “据这位王将军在临终前所写下的遗言所说,他们军中应该是藏了细作,所以他才会被细作出卖,落得一个坠崖身亡的下场,不过,除了他国之细作外,应该还有一位与细作勾结的内奸,他希望能将这个消息传到洛阳,给到一位姓萧的年轻官员手中。” 男子说着,又看向萧慕宸一笑,“这洛阳城中姓萧的官员也不算多,而最近传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也便是你这位最年轻的宰相萧慕宸了!” “你又怎知,朱七娘一定会将这名卷交到我的手中?” “这个不难猜测,你曾经常到百花楼来听朱七娘弹奏琴曲,我想应该不只是因为她的琴曲弹得有多好听,而是因为她的身世,她的祖母也曾是萧氏中人,与你们萧家也算有点渊源,不是么?” 萧慕宸的神色便是一变,朱七娘更是惊愕的看向了萧慕宸。 男子又继续道:“而且,在朱七娘的心中,你也是很特别的存在!”说到此,又是一声幽叹,“诶,我虽得了佳人的身,却得不到佳人之心呐。都说青楼女子薄情,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七娘转身就要将我出卖,置我于死地?” “你闭嘴!”朱七娘又是惊诧又是恼羞成怒,“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谈何有情?而这些日子以来,是你与我阿娘串通一起,以迷香来诱我,才骗了我的身子,不是吗?” “是骗,倒也不是骗……” 男子似乎还要狡辩,慕容桓便再度用力,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说你的名字?” 男子再也笑不出来,答道:“裴航!” 第145章 妖猫吃人 “裴航?你也是传奇中人?” 慕容桓的话音刚落,门外竟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她立即看向萧慕宸大喝了一声:“右边躲开!” 萧慕宸应声弯下腰,躲到了一边,那箭矢破门而入,竟是直直的朝着这边射来,慕容桓也侧首险险躲过。 裴航便在此时身子一缩,竟然滑不溜秋的倏然闪现到了门外,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的向着夜色里奔去。 而门打开的一瞬间,慕容桓看到夜色中一轮圆月之下赫然出现了四个人: 红娘、王仙客、荥阳公子、昆仑奴! “好久不见,小娘子,看来你夫君身上的毒已经解了,都不需要我给你们解药了!” 慕容桓与萧慕宸一同奔向了门外,就见一袭红衣的女子手捧着一簇新鲜的菊花,正含着花瓣对他们笑道。 “这个人是我们的伙伴,他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我们带走了!” 说完,四人便拉着裴航点足一跃,几个起落便翻跃出了院墙,消失于夜色之中。 这般如鬼魅一般的身手令慕容桓也不得感叹惊讶,但想到慕容仙儿所说的,传奇中没有一个废物,这些人每个人都掌控着一项技能,如无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轻易追上去。 “阿桓,罢了,别追了,这几个人身法都十分诡异,想要逮捕到他们并非易事。”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什么会追到洛阳,想要在此做什么?师傅……与他们会有关系吗?” 萧慕宸沉默了下来,这也是他心中一直迷惑且害怕的疑问,师傅给出的名卷似乎都与传奇里的刺客有关,可是这些刺客在八年前甚至是十五年前便刺杀过阿桓和她的母亲,这应该不是师傅所下达的命令,毕竟在八年前,师傅便救过阿桓,却也是从那时起,让阿桓的身体里多了另一个的灵魂。 可若传奇的首领不是他,慕容仙儿从教主书房中所看到的这些名卷,他又是从何得知? 难道便是因为先知吗? 他隐约感觉到师傅还在布局,他在下一盘大棋,却让他无法猜透下一步棋局会是什么? 想到此处,萧慕宸心中便越发不安,看向慕容桓的神色也更加心疼起来。 “阿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要走,朱七娘突地唤了一声:“萧郎……不,萧右相!” 萧慕宸顿下脚步,与慕容桓一同转身看向了她。 朱七娘欲言又止,泪光滢滢,好半晌才启唇问道:“萧郎,你当初对我多有照拂,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世,因为我的母亲是义阳公主,是萧淑妃之女吗?”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方才点头。 朱七娘眸中的希翼之光瞬间便熄灭了下去,却又听萧慕宸说了句:“却也不仅是如此,你的琴弹的甚好,从前,我在你的琴声中可以感受到片刻的安宁。”说罢,他顿了一声,又道,“朱七娘,不要妄自匪薄,或因此事而看轻自己。” 朱七娘顿时热泪盈眶,同时心中也空了一般再也不会有任何奢求,眼看着萧慕宸牵了慕容桓的手就要离去,却在这时,慕容桓竟道了句:“如果你实在太害怕裴航,不如我替你赎了身,为你置办一份田产,你看如何?” 朱七娘眼中顿时大放异彩,满是不敢相信,如她们这些入了教坊司的女子,想要赎身其实十分艰难,不仅需要大量的赎金,而且还要得到官府的文书批准。 她不自禁的望向了萧慕宸,没想到萧慕宸也点头道了句:“如果你想要赎身,我可以帮你做到此事,不过……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朱七娘微有些失望,却也满含感激之情的答了声:“好,多谢萧右相!多谢萧夫人!” 萧慕宸没有再说话,而是将这赎身之事交给了玄羽,之后便带着慕容桓回到了萧家。 “你觉得裴航所言有几分可信?”刚回到萧家,慕容桓便问,“他说,王孝杰在临死前有留下遗言,难道说王孝杰在坠下山谷之时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留下了遗言与这幅画卷?”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裴航是传奇中的刺客,他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他说,王孝杰的军队中藏有奸细,而我大周的朝堂之上可能还有与他国勾结的内奸,这个奸细有没有可能便是苏宏晖?你说过,王孝杰死后,圣人有派使者去幽州斩杀苏宏晖,但使者刚到,苏宏晖又立了大功,这功劳又是从何而来?圣人所派出的使者又是谁?” 萧慕宸也陡地想到了这一点,倘若这名使者与苏宏晖早已勾结,虚报战功也是有可能之事。 “如果苏宏晖早已与吐番、突厥勾结,这将对大周极为不利!” “确实如此!但这仅是我们的推测,没有证据,无人能信,而且裴航所言也不能全为真!” 萧慕宸也陷入了沉思,但过了片刻后,又含笑抚向慕容桓的脸颊:“今晚早些睡吧,明日我们还要入宫,我会再次去拜访狄相,问清圣人所派出的使者到底是谁,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慕容桓笑了笑,道了声好,便抱着他一起躺下了,二人相拥而眠,直到慕容桓进入了梦乡,萧慕宸都难以入眠,而是在一旁静静的看向了她,心中流淌着无限的眷恋和满心的忧虑。 次日,萧慕宸便带着慕容桓去狄仁杰府上拜访,刚出府门没多久,就听闻一阵马蹄声传来,似乎闹得街道上一阵人仰马翻,二人打开了车帘来看,就见是来俊臣带着一众人拦住了他们的道路。 于是,萧慕宸下了马车,问:“中丞拦我道路,是何缘固?” 来俊臣看了慕容桓一眼,唇角一扬,阴恻恻的笑道:“萧右相误会了,我这不是拦萧相的道,而是特意来向萧相道谢的!” “道什么谢?” “如不是萧右相离开朝堂三年,圣人恐怕也想不到会诏我回来担任这御史中丞,所以下官当然想多谢萧相的相让之恩,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若非萧相当初以智勇破魏王之计,下官也落不得一个被贬庶人的下场。” 萧慕宸便笑了起来:“所以,你今日来是要找我报那一日的被贬之仇?” “岂敢岂敢!来某是来请萧相入宫的,圣人最近多有梦魇,想要请萧夫人入宫为其医治。” “梦魇?” “对啊!难道萧相竟然没有听说过,最近宫中多闹妖猫吃人案么?相王的妻妾入了一次宫,便不见人影了,有人说,她们是被妖猫给吃了,萧相应该也知道,圣人最怕猫了,最近还总是梦到当年的萧淑妃说,死后要化为猫来找她,所以……” “来俊臣!”萧慕宸陡地厉声打断,“圣人心中畏惧什么,你如何得知?” 第146章 探女帝之梦 萧淑妃与王皇后受骨醉之刑而死,萧淑妃在临死前便咒骂过当今圣人:“我死后必化为猫,阿武为鼠,我要生生死死扼住阿武的喉咙,直到阿武死的那一天。” 因为这诅咒,当时还在长安的天后时常便梦到萧淑妃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来找她,也因此,圣人以高宗养病为由,劝高宗皇帝移驾洛阳,从此便将政治中心迁至洛阳,再也不敢回长安。 来俊臣这般有意提到萧淑妃,必是想让圣人对同为兰陵萧氏中人的萧慕宸也生出厌恶之感。 但圣人梦魇之事,必是不外传之密,除了宫中近侍及女官,又怎会让来俊臣这样的外臣知道? 正当萧慕宸若有所疑之时,上官婉儿带着一众内侍向萧府门前走了来。 “来御史为何会堵在萧相的府门前?”看到来俊臣,上官婉儿眼中也露出几分嫌恶。 来俊臣嘻笑着脸道:“下官拜见上官大人,下官也是想为圣人分忧,故而……” “圣人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下去!” 来俊臣脸皮一僵,道了一声:“喏!”便挥袖带着一众人策马离去。 上官婉儿这才走过来道:“圣人最近确有梦魇,但与所谓的妖猫无关,来俊臣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圣人的宠信而已,毕竟五年前的那一次密告案,圣人也赦免了他的死刑,这让他更加的恃宠而娇,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萧慕宸点头。 上官婉儿又拿出一道密旨,递到萧慕宸手中,正色道:“萧相,萧夫人,圣人确有事诏你们入宫。” “所为何事?”萧慕宸问。 上官婉儿看了慕容桓一眼:“应该是与萧夫人有关,萧相可知,有关萧夫人曾经于阵前斩下李尽忠之头颅的英勇之事现在魏、幽二州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有人盛传萧夫人乃将星转世,圣人听闻此事后,神色意味不明,只道,让婉儿来请你们夫妻二人入宫一趟。 至于是福是祸,婉儿也不敢作出判断下结论。” 闻言,萧慕宸的神色便沉了下来,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很明白,那一战斩下李尽忠之头颅的并非阿桓,而是李灵桓。 为了不让阿桓的身世再度令圣人生疑,萧慕宸也未将此战况上报给圣人,而是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狄相,并请求狄相也为他们二人保密。 此战都已过去了三年,又是谁在此时重提起了此事? “多谢上官待诏相告!” 萧慕宸道了一句后,三人便上了马车。 途中,慕容桓忍不住问,“上官待诏可知相王之妻妾窦妃与刘妃因何而消失于宫中?”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刻,方才答道:“二位最好不要掺和此事,这与五年前一样,又是一出巫蛊之祸,有人私下里状告窦妃与刘妃埋铜像诅咒圣人,所以圣人便杀了她们,且命人悄悄的埋了,连相王与太平公主都不知道二妃到底埋在了何处。” “状告之人可是韦团儿?” 慕容桓这一问,上官婉儿便是神情一震:“原来你们已经知道?” “只是猜测罢了。多谢上官待诏如实相告。” 李义曾说过,上官婉儿的立场连太平也无法揣摩透彻,她到底会站在哪一边,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现在,她看起来似友非敌。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到达则天门前停下,萧慕宸与慕容桓便下了马车,与上官婉儿一同沿着一路上都是千牛卫巡视驻守的宫道走到乾元殿,后又到达迎仙殿。 彼时张昌宗与张易之正陪着女帝玩双陆棋。 就在萧慕宸与慕容桓即将踏入迎仙殿时,里面突地又传来棋子砰然落地的声音,旋即便传来女帝恼怒的斥责声:“他们敢!” 张昌宗语气极为委屈的说道:“陛下,他们都说您老了,天下总归要回到李唐手中,就该挟持太子做个能长久保持友谊的朋友,这样他们家族的荣光才能永久的传承下去。” “到底是谁在朕的背后乱嚼舌根?” “陛下,臣也不敢胡乱指证,不过自太子回归洛阳不久,凤阁舍人张说与御史大夫魏元忠就时常到东宫拜访,还有……” “还有何事?” “臣还听说,邵王与永泰郡主还私下里骂臣等妖媚之物,蛊惑陛下……” 女帝似乎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喝了一声:“来人!” 立即有千牛卫应声进入:“圣人!” “传朕旨意,去将邵王李重润带进宫来,朕要亲口问问,他对朕有何不满?” “喏!” 千牛卫正要退下去,又听女帝道了句:“罢了,不用叫他入宫了,将朕的话带给太子,让太子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喏,臣告退!” 不一会儿,萧慕宸便见到正是李多祚大将军从迎仙殿里走了出来,面色颇有些难堪。 李多祚向萧慕宸施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去。 慕容桓心中陡升起一缕不好的预感。 这时,上官婉儿带着他们进了迎仙殿。 张昌宗与张易之还在给斜卧于软榻之上的女帝揉肩捶背,本已合眸而睡的女帝听到脚步声后,便缓缓的睁眼,见到正是萧慕宸与慕容桓到来,便起身,抬手示意二张兄弟退下。 “臣萧慕宸携妻拜见圣人!” 萧慕宸与慕容桓施礼,余光里觉察到似乎还有一位男子正立于殿中窥视着这一切。 “起身吧,不必多礼,子城,你初次为相,可还适应?” “臣多谢圣人提携之恩!” 女帝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慕容桓,忽然道:“子城,你与婉儿先出去吧,朕想要单独与你的夫人说说话。” 萧慕宸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立即变得紧张起来,却又听女帝道了句:“你不必担心,朕只是想让她替朕看看病而已。” “喏!” 待萧慕宸与上官婉儿走出迎仙殿后,女帝方才将探究的目光打量向了慕容桓,忽地叹道:“自朕第一次见你时,就总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前些日子,朕还时常做一个梦,梦到了朕的第一个女儿安定公主。” 提到安定公主,慕容桓的心中便荡开了不少的波澜。 而女帝目光灼灼,似在审视着她,又续道,“朕梦见她还没有死,而且长大了,成长为了一个能征战四方的女将军,朕很欣慰,也为有这样的一个女儿而自豪,她很像朕,甚至比太平更像朕!” 女帝话说到这里,殿中便是一静,她似等待着慕容桓说什么,但慕容桓始终未接上一个字。 “慕容桓,朕听说你能治怪症,其入梦之术犹为厉害,不如,你现在便给朕入一次梦,替朕解了这个梦到底为何意?” “臣妇不敢!” 入帝王之梦,便等同于探女帝之隐私,知其太多,反而更遭其忌惮。 慕容桓还不想惹这等麻烦。 女帝却道:“朕恕你无罪!” 慕容桓只好应:“喏!”便点了催眠香,吹起了笛曲。 笛声在整个迎仙殿里回旋,女帝看着慕容桓,脑海中似乎呈现出了一道手持长戟,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的女子。 那女子每一次凯旋,都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战报,她的江山也因这个女子变得更加繁荣昌盛,再无外敌敢侵。 可忽然有一天,女子竟将长戟指向了她,质问她:“为什么?”又以诛二张兄弟清君侧为由,逼使她退位。 其实她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是想将皇位传给她的,她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如她一般果敢武勇,有帝王之能。她甚至都希望,这个女儿能果断的杀了她,立即登上皇位,就如同曾经的她一样,扫清一切阻碍她称帝的反对势力。 但她也知道,想要再出一个女皇帝有多难,朝臣们不会同意,这些男人们宁可扶持一个懦弱的庐陵王李显,也不会支持一个女人当皇帝,否则她也不会不择手段使用酷吏来镇压了。 而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女儿还是被杀了,就死在她的眼前,死在她愿意退位之时。 第147章 女帝的试探,与李灵桓的约定 当慕容桓的笛声停止之时,竟见女帝的眼角处溢出了一滴泪。 此时此刻,便连李灵桓的灵魂也跟着震颤了一下,立刻便苏醒过来。 梦醒之后,女帝睁眼,在对视上“慕容桓”的目光时,她的眼中也渗出了一抹熟悉的惊愕。 “你真的有想过,将皇位传给你的那个女儿吗?”李灵桓忍不住问。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朕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儿,这对朕来说,便是福运,朕确实宁可将大周的天下交到这样的一个女儿手中,也不会让其毁在一个懦弱的儿子手里。” 李灵桓的心中陡地一痛,竟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前世的她在临死之前一直不明白,母亲对她到底有没有过一丝感情,哪怕仅仅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而今日,她竟听到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时的女帝又坐起身来,续道:“世人皆道,朕想做这个女皇帝,所以排除异己,连自己的亲生儿女、孙子孙女都不放过,可又有谁知道,朕守这个天下的初心,昔日骆宾王骂朕‘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可若是没有朕,又何来大唐及大周这数十年来的太平。” “先帝有头风之症,是朕替他批阅了二十多年的奏章,处理大大小小的国事,才令天下太平,民生安康,也是朕为先帝出谋划策,先后除去褚遂良、韩瑗、来济、长孙无忌等门阀世族,才让皇权真正的回到先帝手中,结束了自魏晋以来皇权受门阀士族威胁的局面。” “难道朕所做的这些事情,不算是功绩吗?” 李灵桓沉默着没有答话。 女帝再度看向她,似乎又从那虚无缥缈亦真亦幻的梦中清醒了过来,道:“你的确很优秀,五年前,子城便与朕打了一个赌,就赌你在五年之内必会名扬天下,而现在,不仅是洛阳城中传播着你医术精湛的美名,就连魏、幽两州都传出了你乃将星转世的名声。” “你唯一的遗憾恐怕是没有真正的进过国子监,参加过我大周的科举,来证明你的才学,是么?” 李灵桓便笑道:“无须科举,倘若圣人想考验我的真才实学,我亦能如上官待诏一般,于当下作文章,由圣人来评价。” “哦?”女帝的眼中更渗出了兴趣,“那朕可真要考一考你了!” 女帝当即出了一首诗题,李灵桓从容研墨写诗,呈给女帝看时,女帝的眼中确实掠过一缕惊艳。 之后又问了她一些对儒学、道学以及佛学的看法。 李灵桓道:“儒家强调有为,追求自得其乐,乐知天命,道家却强调无为,追求人道一体,天人合一,佛家强调出世、空无,以及因果,人生是苦亦是全,是每个人来到这世上的根本感受。 桓以为,不能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儒家治世、道家治身,而佛家治心,皆是人生必修之课。” 女帝听完,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的不错,不管是儒家、道家还是佛家,皆是人生必修之课,你嫁与子城五年,倒是真的不逊色于他。” 沉吟了片刻后,女帝才道:“退下吧!” 李灵桓道了一声喏,正要走,却听到女帝又沉下声音道了声:“等等!” “将裳服褪下,让朕看看你的身体!” 李灵桓倏然顿下脚步,颇为震惊的看向了女帝。 而在女帝威严的目光凝视下,李灵桓虽有不悦,却也不得不褪下衣衫。 但就在衣衫渐渐滑下胸口时,门外又传来一声通传:“圣人——” “退下!”女帝不悦的皱眉喝道,又示意“慕容桓”将衣衫拉上,“罢了,你与子城回去吧!” “喏!” 当李灵桓一走,女帝才令那门外通传的千牛卫走了进来。 “何事如此惊慌?” “圣人,邵王李重润与永泰郡主都死了,李将军只是将圣人的话带给了太子,太子便令二人自尽了。” 女帝听罢,面上不悦之色更甚。 “哼,真是杯弓蛇影,朕又没有说要他们的命……”言罢,又将话锋一转道,“死了便死了吧,退下!” “喏!” 待那千牛卫退下后,一直藏身于殿中的方士韦什方便在女帝的示意下走了出来。 女帝便问:“怎么样?朕时常梦到的那个人是她吗?” 韦什方整了整仪容,正色答道:“回圣人,据臣观其面相,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夜观星象之推测,她确为那一颗逐渐接近帝桓的紫薇星,此女前世与圣人之间更有亲缘,身上亦流淌着帝王之血脉。 她便是能改变大周气运之人!” 女帝闻言,眼眸翕动,挥手令他退了下去,许久的沉吟不语。 …… 一直在外等候的萧慕宸手中不禁沁出一把冷汗,尤其是看到有人急急忙忙的奔进迎仙殿,心中更是惶惑不安起来。 “萧右相年纪轻轻便已入阁为相,实令我等瞻仰且汗颜啊!”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之时,张昌宗与张易之二人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他走了过来。 “孔子常说的玉德,缜密以栗,温润而泽,大抵便是萧相这样的人了,不知萧相是否得空到我兄弟二人的府上坐坐,我们一起煮茶论道?” 如今张氏兄弟二人的府宅已经扩大到了相当大的规模,几乎要占据整个积善坊,二人还各收纳三百户租税的实封,但二人的贪恋远不止如此,不仅收受贿赂,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张昌宗身上的一件皮袍便是价值千金,女帝曾让狄相与他们二人下双陆棋,狄相便拿自己的衣袍来作赌,女帝笑说,狄相的衣袍无法比张昌宗的相比,狄相便言语讽刺的回了句:“我的衣袍乃是臣子朝见天子的衣袍,高贵无价,而张昌宗的不过是受到宠幸时的衣袍,我还不乐意与他交换。” 后张昌宗连输几局,终将千金衣袍输给了狄相,而狄相转眼便送给了自己的下人。 此举令得张昌宗当场颜面扫地。 也便是自此以后,这兄弟二人便屡屡在圣人耳边进馋言,想要将狄相赶出朝堂。 此事也是萧慕宸回到洛阳之后,从狄相府中所打听到的一些事情。 “不必了,萧某公务繁忙,且偶有空瑕,也要陪伴自己的妻子,如今中秋已近,便更是不得闲了!” 张昌宗与张易之的面色顿时铁青,便在这时,“慕容桓”已然从迎仙殿中走出来,萧慕宸便再也不看二张兄弟一眼,忙向“慕容桓”迎了上去,二人眼神交汇,点了点头,萧慕宸这才松了一口气,挽着慕容桓的手快步向宫外走去。 待上了马车之后,萧慕宸才担忧的问:“圣人所为何事?她可有为难你?” 李灵桓这才将迎仙殿中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当说到圣人要求她当面褪衣时,萧慕宸便紧张了起来。 李灵桓又道:“你别担心,因为有人闯进,圣人并未看到我身上的梅花印,不过,能让圣人对我起疑心,想必便是那一位方士韦什方的功劳了。” “但有一事,我觉得很奇怪。” “何事?” “我从圣人的梦中竟然也看到了我的前世!” “你的前世?”萧慕宸陡然反应过来,“你是李灵桓?” 李灵桓看了他一眼,并不否认。 “萧慕宸,我说过,我会还你一个完整的慕容桓,哪怕现在的我,是那个人所创造。” 提到那个人,萧慕宸便问:“你与我师傅是何关系?你有……见过他的容貌吗?” 李灵桓摇了摇头:“没有,在我从慕容桓身上苏醒过来的一刻,他就坐在我身边,但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也十分会隐藏自己的真容,但我知道他对我的善意,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我对他似乎也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感。” “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也不会害慕容桓。” “可若是他要以阿桓的身体来复活你呢?” 李灵桓沉默了一刻,终回道:“我若见到了他,会就此事和他说清楚,待我心愿了结,我会自己选择离开。” “好,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 李灵桓果断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萧慕宸一眼,突地又道:“萧慕宸,有没有可能,我在前世与你之间也有一些羁绊,我对你也有一种熟悉之感,可很奇怪的是,我在初次见你时,竟然一点也想不起你的名字,也想不起任何与你有关的事。” 萧慕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到师傅曾说过,是李灵桓给了阿桓生的机会,是她换取了阿桓的出生。 “也许吧,也许你与他之间是有一些羁绊,但这个人绝不是我!” 萧慕宸斩钉截铁的补充了一句,李灵桓便不说话了,干脆倚在马车的壁沿上睡了起来。 直到马车驶至萧府门前,慕容桓才从梦中惊醒,略有些惊讶而茫然的看向了萧慕宸。 “萧慕宸!”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萧慕宸便立即将她揽进了怀中。 “我在圣人的梦里看到她了!” “我知道。” 慕容桓讶然的望向了他,又恍然的笑道:“是她告诉你了?” 萧慕宸点头,神情十分的担忧落寞。 慕容桓也有些怅然若失,她能感觉到,只要李灵桓愿意,便可以随时夺走她的身体,她之所以现在还有意识,只是因为李灵桓的善念,给了她与萧慕宸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李灵桓,莫要伤害他! 她在心里念道。 即便你不爱他,也请别伤害他! 这也算是我与你之间交易的条件。 “萧慕宸,我在圣人的梦里也看到那名使者了。” 一句话将萧慕宸的神思也拉了回来。 “他就是来俊臣!是来俊臣将那一战的战败原因全归根于王将军的指挥不当之上,他甚至还诬告王将军未死,而是被孙万荣俘虏投靠了契丹,虽然有凤阁舍人张说为王将军证实求情,但圣人对王将军的信任也大打了折扣。” “竟然又是他?” 萧慕宸的神情也变得愠怒起来。 “而且韦团儿诬告相王之妻妾之事,也许亦是受梁王或是来俊臣的指使。”说到这里,慕容桓郑重道,“萧慕宸,若是来俊臣不死,恐怕将会再有一次如五年前的密告谋反案发生。” “我知道。” “所以,他一定得死!” …… 马车骤停之时,车外传来了一名男子极为阴阳怪气的声音:“萧相这么快便带着自己的夫人回来了?” 萧慕宸抱着慕容桓下了马车,便打算直接奔进萧府中去,未想来俊臣又一次的拦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五年不见,萧相身边的这个美人真是越发精致动人了。”来俊臣笑道,“进了一趟宫,还能活着回来不容易吧?萧相其实很担心自己的妻子会如窦妃与刘妃一般消失于宫中,成为那所谓的妖猫口中的食物,是吧?” “滚开!” 看到萧慕宸终于恼羞成怒,来俊臣十分得意的笑了。 “真是难得,来某还能从萧相脸上看到如此愤怒的表情。哦对了,你知道邵王李重润今天被自己的父亲责令绞杀了吗?” “你说,留在房陵多好,至少还可以保住自己妻儿子女的命,这一回来,便丢掉了一个儿子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啧啧,多可惜,帝王之家,甚是无情呐!” 没有再听他继续唠叨,萧慕宸已令玄羽开道,径直朝着萧府中走了去。 身后传来来俊臣哈哈大笑的声音。 …… “中丞,咱们就这么走了吗?我都没弄明白,您好不容易来这萧府一趟,就激怒了萧相一下,便什么都不做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圣人现在对他的这个夫人已经生疑了。” “中丞,您还惦记着他的这位夫人呐?” 来俊臣横眉怒视了这位嘻皮笑脸的下属一眼,吓得贼眉鼠眼的狗腿子连忙扑倒在地上,眼泪直流。 “小人嘴贱,小人马上掌嘴!” 说罢啪啪啪的打了起来。 “说起来,萧相的这位夫人也不算是来某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便是那安乐郡主也生的比她更娇艳,但这个女人特别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越是得不到的女人,却是让人心中惦记难以忘怀吗?” “所以,只有得到了,方才能治好本中丞这相思之疾!” 一群乌合之众连连道是。 “是是,中丞说得十分有道理!” 来俊臣又望了一眼逐渐黯下来的天幕,叹道:“中秋将近,我们也该是准备一份大礼来送给这位年轻的宰相了,顺便也约他夫人出来喝喝茶!” “来人,送请柬!” 第148章 安乐郡主与崔湜,新罗使者 邵王李重润与永泰郡主之死很快也在洛阳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引起无数人的怜悯与感慨,没想到这太子回京不过数日,自己的一双儿女便双双遇难,而关于他们死亡的原因也被渐渐传了开,并衍生出多个版本。 有人说是邵王李重润与永泰郡主的郡马武延基在议论二张兄弟以色侍人时,忍不住拳脚相向并争论了起来,由于吵闹的声音过大,很快便被一些嘴上没把门的好事者传到了二张兄弟耳中,得罪了这两位荣宠正盛的女帝男宠,于是这两位男宠在女帝面前告了状,令得两位皇孙皇女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还有人说,是萧相与萧夫人进了一趟宫,不知为何惹得女帝甚怒,牵连到了由他们二人带回京的邵王与永泰郡主。 传言一向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便失了原本的真相,但往往便是那些偏离真相的谣言最为伤人。 朝中有一些大臣因邵王与永泰郡主之死,立即对二张兄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弹劾,这其中便以太子左庶子魏元忠以及司礼丞高戬为首。 这两人一为太子李显的幕僚,一为太平公主的其中一位情夫。 但弹劾的结果并不理想,最终在二张兄弟的谗言之下,魏元忠与高戬都遭到了贬官,凤阁舍人张说也一并被驱逐出了朝堂。 这让身为女帝之子女的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以及太平公主李令月都深刻的感受到,母子之间的亲情关系竟然还远远不如女帝身边的男宠,甚至是一个专门持刀杀人的酷吏。 太子东宫中亦是战战兢兢、愁云惨淡,缟素一片。 太子妃韦氏在自己的一双儿女灵堂前更是哭肿了眼睛,安乐郡主李裹儿却是有些心虚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到底是谁将此事传到了二张兄弟耳中,更传到了圣人耳中?” 想到兄长与阿姐的死,李裹儿既后怕又难过,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如此后果。 起初骂二张兄弟乃佞臣小人,秽乱后宫,比之商妲己更惹人生厌的人便是她自己,兄长李重润又是一个刚出毛庐的急性子,怀着满腔的热血想要为大唐的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为此,他便将二张兄弟从皇祖母身边除去便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兄妹几人原本以为不过是将二张兄弟贪脏枉法、迷惑皇祖母的丑事宣扬出去,闹得天下人皆知,便能给皇祖母施加压力,远离这两个以色侍人的小人。 可没想到,这件事的后果竟然会造成两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母妃,此事定然是长兄李重福传出去的,如果阿兄死了,这皇太孙的位置自然要落到他这个庶长子身上,肯定是他向张昌宗与张易之告了密!” 李裹儿挑着眉信誓旦旦的说道,“而且母妃时常为难长兄,他早就对母妃,对我们兄妹三人不满了。” 韦氏听罢,深以为信,不由得拧紧了帕子,咬紧了牙关。 “好个李重福,一个贱婢宫女所生的贱种,还想与我儿争皇太孙之位,我定要为重润报了此仇!” 李裹儿一听,心虚之色全无,胆气也瞬间大了起来。 “母妃,还有那个萧夫人,兄长与阿姐的死与她也有关系。” “与她何干?”韦氏不解。 李裹儿便道:“母妃你可能还不知道,裹儿一回到洛阳,与这洛阳城中的贵女们闲聊之时,便得知这个萧夫人慕容桓,她是个天生不祥之人,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而且害得苏家三郎主三夫人都死了,她被皇祖母宣诏进了一次宫,就害得兄长与阿姐都被赐死,您说此事怎会这么巧?” 有关慕容桓的身世传闻,韦氏曾经也听说过,从前只当是无稽之谈,是魏王所用一些排除异己的手段,现在听起来,似乎确有几分诡异。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韦氏不禁问。 “反正,就是有人跟我说过,便是了,母妃,您就别再问了。” 韦氏想到自己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心中更加悲怆,对李裹儿也更加心疼起来,不禁将李裹儿拥进怀中,叮嘱道:“好,裹儿,阿娘不问就是了,但是裹儿,你必须记住,只要你皇祖母还在世一日,咱们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切勿像你兄长与阿姐……” “裹儿知道了,阿娘,皇祖母好狠的心,她真的好狠心啊……兄长今年才十九岁,还未及冠,她怎么忍心?” “她怎么忍心啊?” 韦氏听罢,心中更痛,不禁抱着女儿再次大声痛哭了起来。 …… 天色将黯之时,李裹儿披着厚厚的斗篷乘着驴车来到了茗雪轩。 其实这个地方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柏梁诗社,自崔颖一案在洛阳城中传开后,柏梁诗社中自然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敢前来。 但崔家在收回崔颖以及崔媛在外扩展的资产后,便将这柏梁诗社改为了茗雪轩,同样是诗酒交流世族子弟玩乐之所。 李裹儿下了马车后,拿着一张拜贴,直接奔至了崔湜所在的一间厢房。 厢房里本有数名女子正在陪着崔湜饮酒作乐,看到郡主到来,又赶紧收了媚惑恣态和笑容,纷纷都退了下去,唯留苏三娘苏蓉低眉顺耳十分娴静的站在身后在为崔湜倒着酒。 “郡主来了,快进来坐下!”看到李裹儿,崔湜十分温柔的说道。 李裹儿却是柳眉一竖,喝道:“崔舍人,你不是说过,愿意臣服于本郡主,只做本郡主的人吗?为何还与这些女人在一起厮混?” 崔湜便起身,极为宠溺的挽了李裹儿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这些都是奴婢,郡主何必跟这些奴婢一般见识?臣只是习惯了被奴婢们伺候,并未对她们动真心。” “未动心,动身也不行,本郡主现在可是正值妙龄清白之身,你若是身边有这么多的女人,岂不是让本郡主吃了亏。” “好,那臣以后再也不碰别的女人!”他柔声说道。 李裹儿听罢,似吃了蜜一般甜,又冷冷的看了苏蓉一眼:“那她呢!” “也不过是一个婢妾而已!”言罢,崔湜看向苏蓉,“你也下去吧!另外帮我看着门外那些人,我与郡主谈话,不许任何人打扰。” “喏!” 苏蓉道了一声,乖乖的颔首退了下去,眼中掠过一缕辛酸,无人知晓。 这也是她执意嫁入崔家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可是明明知道是这种结果,为什么心里还如此之痛呢? 苏蓉一走,崔湜便毫不掩饰的在李裹儿耳边说道:“郡主也莫要吃苏蓉这婢妾的醋,这会有失了郡主的身份,臣之所以纳她为妾,不过是因为她是苏家之女,是萧夫人的娘家姐妹,臣留着她有用!” “你为什么对萧夫人也如此感兴趣?” “郡主误会了,臣不是对她感兴趣,臣是恨,郡主是否有听说过,五年前,臣的家族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臣的两位妹妹因此而死,我崔家的名誉在当时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若不是我父亲果断斩断与姑母崔媛与妹妹崔颖之间的关系,崔家指不定要受万人唾骂,而我的仕途也会因此而受影响。” “哦,那你的意思便是,要与本郡主同乘一条船上,共进退了?” “那是当然。” 崔湜故意压低了声音,十分磁性的在李裹儿耳边说道,温热的气息扑到李裹儿的耳洞中,立即引起一阵瘙痒,令得李裹儿心中的欲望更加激发了出来。 而对待尚在情窦初开怀春般年纪的少女,崔湜早已是轻车熟路,几番撩拨,李裹儿便不能自已,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于是崔湜便抱起了她,来到铺满芳香四溢花瓣的偌大床榻上,两人便开始颠鸾倒凤起来。 也不知是这房间里的花瓣香气太过迷乱人心,还是崔湜的这张脸太诱人,李裹儿竟完全不能自控,沉浸在了他的肆意撩拨与亲吻之中。 “要是……要是萧慕宸也能像你一样便好了。” 一番云收雨歇之后,李裹儿似意犹未尽,却又不免心生出一丝遗憾的说道。 “怎么,郡主有了我还不够,还想要萧慕宸那个冷脸又毫无情趣的男人?”崔湜戏谑的问道,语气稍有一丝不服幽怨,“臣便不如他?” “本郡主只是觉得他对他的那位夫人太过忠诚宠溺了一些,面对别的美色当前,竟然私毫不为所动,这让本郡主觉得,自己不如他那个夫人,本郡主不甘心!” “哦,原来郡主是心中不服啊!”崔湜忽然道,“郡主为何要与一个身份远不如你的女子相比,你是郡主,将来你父亲继位,你便是公主,你的嫡兄已死,只要你将你那几位庶兄除去,你便是你父亲唯一的皇女,既然当今圣人能当皇帝,郡主,你为何不能以皇女之身份继任帝位呢?” 李裹儿听罢眼前一亮,心中顿时如同波涛汹涌一般激荡起来,暗道:是啊,我为什么要与一个不能生育的病弱女人相比,我将来会是帝女,是父亲唯一的嫡女,那我便是可以继任帝位之人! 旋即,她又看向崔湜,质问:“崔澄澜,你不会对我姑母太平公主也是如此说的吧?” 崔湜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镇定。 “当然不会,你姑母太平公主已经老了,而且帝位的传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不仅是圣人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满朝文武,也不会站在太平公主这一边,但是你不一样,只要你父王顺利登基,你便会有希望,而且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发展自己的势力!” 说罢,崔湜又将唇瓣凑到了她的耳边,柔声道:“臣愿意为郡主效犬马之劳!”说罢,又覆压在了她身上,放肆大胆的劳作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筋疲力尽,崔湜才喘息着在她耳边说道:“郡主该回去了,不然你父王与母妃该担心了。” “臣会派人送你回去!” “好!” “还有一事,臣要告知郡主。” “何事?” “新罗的使者快要到洛阳来了!” 李裹儿冷哼了一声:“新罗使者与本郡主有何关系?” “新罗这几年一直与大周交好,他们所派出来的使者,不仅是为了持续与我大周的盟约,而且很有可能还会和亲,有一件事,不知郡主可有听说过!” 崔湜顿了一声,续道,“萧慕宸的亲生母亲,正是新罗的女王!” “如果这位女王突发奇想,想让自己的儿子去继任新罗王位,你觉得这件事会怎样发展?” …… “如果这位新罗女王想接自己的儿子到新罗继任王位,那可就十分有趣了。” 梁王府中,武三思拿起了案上的酒盏,也感慨般的说道。 “梁王,倘若新罗女王真提出这个要求,圣人会放萧慕宸离开大周,去往新罗吗?”来俊臣站在帘幕之外,拱手问道。 “不好说,萧慕宸若真成了新罗的王,以他做了这二十多年大周臣子的身份来说,确实会更加促进大周与新罗的盟约关系,但若是萧慕宸生了二心,最终背叛了圣人,那他便是一个让圣人害怕的劲敌。” “那我们……” “最好是让这种假设永远不会成真,倘若能让新罗成为我大周的敌人,撕毁了这层盟约关系,你猜圣人会不会在与新罗开战之前,杀他祭旗?” 来俊臣听罢,眼前一亮:“梁王是否有了妙计?” 说着,眼中又露出一缕迷惑惆怅,“这说来也奇怪,韦什方已将慕容桓便是那个影响大周气运之人的事情告知了圣人,可是圣人竟然未对慕容桓施加任何惩罚,连暗杀也没有,臣现在也猜不透圣人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圣人素来多疑,无需她现在有何想法,只需将这一颗种子在她心中种下即可,毕竟此事魏王曾经也不只说过一遍,总有生根发芽甚至爆发之时。” 武三思说罢,将酒盏重重的放在了案几上,又道:“那就好好利用这一次新罗及吐番使者到我大周来的机会,送他们一份大礼!” “喏!” 第149章 新罗女王,母子相认 新罗使者还没有到达洛阳,有关新罗女王是否派使者前来迎回自己的儿子之事,便已在洛阳城的各大洒楼茶肆中传得沸沸扬扬,令得此话题一度盖过了邵王与永泰公主之死所带来的阴霾,成为了一些世家郎君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那新罗女王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萧相的父亲萧宏璟虽说曾经也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萧相的容貌更胜其父,可见应该更多是像他母亲。” “所以以萧相这般的容止气度,足可以推断那新罗的女王到底有多美。” “就是不知这般美人,又是新罗的掌权者,是否也不甘寂寞养了不少男宠啊?哈哈哈……” 偌大的酒肆之中一时哄堂大笑,崔湜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世家子围到中间,一时之间推杯换盏,皆是戏谑笑语。 “孔北海常言,坐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与诸君共饮,可谓良朋嘉会,中心感慰,是崔某之荣幸!” “崔舍人自谦了,能被崔九郎称之为友,才是我等的荣幸,昔日谢灵运曾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健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依宋某来看,崔郎君才是那独占八斗之人,萧慕宸怎能与崔舍人相比!”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曾经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女帝之男宠的宋之问。 不少年轻的士子齐声附合,苏味道与宗楚客等人在一旁听着浅笑不语。 “就是就是,说起来这萧慕宸还真是个长情之人,这几年来竟然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一个女人身上,那曾经的诗才便再也展现不出了,曾经的大周第一才子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昔日黄花,哈哈哈……” “说得甚是,现在谁能比得过崔舍人的一句‘鸳衾夜凝思,龙镜晓含情。忆梦残灯落,离魂暗马惊。可怜朝与暮,楼上独盈盈。’真是文词俊茂,无人能及啊!” 崔湜十分享受着这些文人墨客的吹捧之言,似乎终于感受到自己在诗才方面赢了萧慕宸一局。 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借助太平公主的势力得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萧慕宸竟然一回来就被擢升为相,又一次骑在了他的头上,这股气就很难下咽。 想着,他禁不住重重的将酒盏摔在了案几上,众人见他脸色骤变,哑然一静。 崔湜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忙笑道:“无事,诸位继续聊!” “不知这新罗的使者何时到达我大周的神都,派的又是什么人来?不会是新罗女王亲自来我神都来看望她的儿子吧?”有人笑问。 “我看未必,十多年都未回来,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弃新罗而不顾,我可是听说,新罗的贵族之间争夺王位可是不逊色于……”说到这里,那人将声音一顿,立即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儿子哪有王位重要?儿子可以再生,王位没了,那就是彻底没了!” “哈哈哈……说得甚是,说不定,那新罗女王现在已经儿女成群了,哈哈哈……”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茶室内,萧慕宸与慕容桓正坐在狄仁杰的对面,一边饮茶一边凝神静听着这一切。 狄仁杰也甚觉难堪,只道:“子城,莫要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你的母亲,我也见过,八年前,我曾作为使臣去过一次新罗,那个时候,你母亲在新罗王族一些忠臣的拥护下,正好将控制了新罗朝政十多年的真平王宠妃美喜赶出新罗的都城,她拯救了整个新罗的王室,又对新罗的一些弊政作出改革。 但由于美喜的拥护者居多,且在朝中扎根也极深,你的母亲又花了将近八年的时间才将美喜的残余势力收回自己手中,现在美喜已死,那些追随于她的人也或死或降于新罗王室,新罗的朝政方才彻底稳定下来,实现了一统。 她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为了新罗的子民,舍弃了自己的小家,这十多年来都维持着与唐联盟的友好关系,甚至派出了自己的侄儿来我大周学习。 但她其实从来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你的父亲,她虽然成了新罗的王,但却没有再成婚。” 说到这里,狄仁杰又将话锋一转,“不过,新罗信奉真骨制度,若非帝王之骨血,确实难以继承王位,你母亲现在除了你,没有别的子嗣,唯有一侄子金子秋,与一位侄女金诗曼得她器重,金子秋是她亲姐姐之子,而金诗曼乃是她堂兄之女。 倘若你不愿去新罗,她很有可能会在这两人之中选择继承人。” 这便是告诉他,莫要因这些传言有任何心理负担。 萧慕宸点了点头,旋即眸中露出一缕惊讶,问道:“狄相为何对我母亲如此了解?” 狄仁杰笑道:“狄某此生也诚心的敬佩过两个女人,一个就是当今圣人,而另一个便是你的母亲,那一次出使,你母亲单独诏见了我,与我聊了很久,是她请求我对你多加指点照拂,让你在大周能平安的活下去。 而这一次出使我大周朝贡,也是她提前来信告知了我消息。 她所派来的使臣正是其侄女金诗曼。” 萧慕宸再度点头,心中一时复杂难言,看着狄仁杰的目光更生出感激:“难怪子城初入官场之时,每次遇到难解之事,总能得到狄相的帮助,原来并不是巧合,而是狄相有意而为,狄相对子城的再造之思,子城没齿难亡。” 狄仁杰又叹了一声,看向他道:“你以为我对你的看重便仅仅是因为你母亲吗,子城,你能有今日的造化全在于你自己,人生多有不平与坎坷,但你从来没有因上天加诸于你身上的不幸而心怀不忿或是失了本心。 你与你母亲一样,一直将造福于民放于心中,此举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圣人看重的也是你这一点,所以才擢升你入阁为相。” 说到这里,狄仁杰猛地一声咳嗽了起来,萧慕宸立即起身过来给他轻拍了一下后背。 “狄相,您身体无碍吧?” 看到夕日精神矍铄神采飞扬的大周股肱之臣已逐渐老去,身体也呈现出越来越多的毛病与疲惫不堪,萧慕宸一瞬间只感慨心酸遗憾。 慕容桓也赶紧走过来给他把脉。 狄仁杰摆了摆手,叹:“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天地万物,生生不息,自有其来处,也自有其归处,此乃自然规律,无须忧心介怀。”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慕容桓一眼:“你这小娘子,嫁与子城的这五年,我也算见识到了你的风采,却因身世又多有坎坷,只怕以后还会风波不断,我能陪伴你们的时间恐怕不长了,你们得多多保重!” “狄相!”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那崔澄澜素爱争强好胜,为了仕途高进,不惜出卖色相,行事浮夸,毫无君子之节操,倒是有一句话说得对,良朋嘉会,中心感慰,杯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来!饮酒!” …… 中秋到来的那一日,正好便是新罗使者抵达洛阳的一天,女帝欲在万象神宫里设宴款待使臣,同时庆祝着中秋佳节。 这一日,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女帝竟让萧慕宸带领着众多鸿胪寺官员去迎接新罗的使臣。 当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城门口后,为首的一名新罗男子便向大周的鸿胪寺官员出示了文书,确认身份后,使团驶进城门,直至到达正平坊。 鸿胪寺官员所安排的使馆就在这正平坊中,与紫微宫相距并没有多远,但与太平公主府却是极近。 当马车停下后,里面便走出来两人,一位貌似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身着一袭深黑色的长裙,脸上的皱纹很多,随着她温和的笑容荡开一圈圈涟漪,妇人的目光在投到萧慕宸身上时,一时竟然挪不开,神情莫名的看了许久。 而另一位是个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若是细看容貌,眉眼之间竟然与萧慕宸还有几分相似。 “想必这位便是新罗的慧善公主了,臣等见过慧善公主!” 萧慕宸率着一众官员行礼,那慧善公主也打量了萧慕宸良久,十分温婉甜美的笑道:“你便是大周最年轻的丞相萧慕宸,果真是容止气度不凡?” “公主谬赞了!” “我也是初次出使大周,对大周的文化颇为好奇,却不甚了解,还得麻烦萧相多多为我介绍一番。” “公主请放心,萧某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公主介绍我大周以及洛阳城中的盛景。”说罢,萧慕宸抬手示意慧善公主与那老妇人一同到使馆之中。 待慧善公主与那老妇人进入使馆,鸿胪寺的官员皆已退下,萧慕宸又安排了一些人送来一些衣用之物,以极高规格的礼节款待。 待一切准备完毕之后,萧慕宸便告辞准备离去,却在这时,慧善公主喊道:“等等!萧慕宸,你难道不想从我这里得知你母亲的消息吗?” 萧慕宸转身向她礼貌的回了一礼道:“有关母亲的事情,陆叔与宁姨告知了我不少,狄相也告诉了我一切,母亲身为新罗的王做了她应做的一切,我对新罗女王唯有敬佩,别无他想。” 闻言,慧善公主不由得看了老妇人一眼,眼中露出几缕惆怅。 “可我们听说你在大周过得并不太好,虽然仕途上一路高升,却吃了不少苦头,尤其你娶的那位妻子……似乎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与她无关!”萧慕宸立声打断,“公主听到的应该是谣言,我过得很好。” 没想到一提到他那个妻子,竟令他如此神情大变。 慧善公主一时不知该如何聊下去了,倒是那老妇人开口问了句: “那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萧慕宸闻声倏然看向了这位老妇人,不知为何,感觉到妇人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熟悉。 “我从新罗带了一味奇药过来,专治寒毒,你要不要……” 她话说到一半,萧慕宸便接过了她手中的锦盒,果断的道了声:“多谢!” 正要走时,妇人又问了句:“你能带我去看一看你那位妻子吗?” 这时的萧慕宸才猜到了什么,再次看向妇人,低声问:“你是谁?” “萧慕宸,她是……” 慧善公主正要回答,却被妇人示意住了口。 “带我去见你的妻子,我便告诉你。” 萧慕宸没有拒绝,在慧善公主的暗示下,带着老妇人一起上了马车,径直来到萧府。 萧府中,慕容桓已经叫宁姨备好菜肴等候他归来了。 但当看到老妇人时,慕容桓也讶异的呆了一呆,还未等老妇人开口说话,雪狸便似极为高兴的奔过来,跳到了老妇人的怀中,十分热切的叫了起来。 萧慕宸还在奇怪这雪狸怎么与这老妇人如此亲热,便见宁姨与陆叔倏然跪了下来,哑着声音道了句:“公主,您终于回来了!您还是不放心您的儿子,是吗?” 萧慕宸一时惊愣住,就见妇人已然揭开了脸上满上皱褶的脸皮,露出一张保养得当十分美艳的脸来,而这张脸果然与萧慕宸便有七八分相似。 “您便是……新罗的女王?”慕容桓试探性的问。 妇人看着慕容桓点了点头,又问:“你便是阿宸五年前所娶的妻子?很抱歉,五年前我没能赶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还听说有人在你们的婚宴上闹了事。” 慕容桓道:“没有关系,您是新罗之王,有许多事脱不开身,我与子城都不会怪您。不过,这次出使,为什么您也在使团之中?若是身份外露,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安排好了新罗之事,有人暂代我处理新罗国事,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即便是这样,也难免……” 慕容桓刚想说,也难免会有人走漏消息,若是新罗的王死在了他国,新罗国中势必又是一次血腥的政权更迭,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两国的结盟。 慕容桓正思忖时,却听这位新罗女王十分欣慰赞赏的道了句:“你确实是一位聪慧可人的好女郎,我儿的眼光确实不错。” 顿了一声,她又道,“他们传言的也不错,我这次回来,是想带阿宸去新罗,以和亲的名义。” “和亲的名义?” “是!”新罗女王道,“不过,只是假的成亲,我想带他走,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和我们一同离开这里。我不会拆散你们夫妻二人,只是想保证我儿的安全。” “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第150章 夜宴惊魂 新罗女王看向萧慕宸,神情中透着无限的愧疚与思念,她哑着声音道:“我的上半辈子已经奉献给了新罗,下半辈子,我也想感受一下儿孙缭膝的天伦之乐。” “阿宸,母亲知道,在你幼时离开你们是我不对,而且你的父族还因为我……” “与你无关,你站在新罗的立场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你没有错,父亲也从来没有怨过你,而且萧家的灭门也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原因。我很感谢你能回来看我,不过……”萧慕宸将话锋一转,十分冷静且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跟你去新罗,圣人也不会同意让我去新罗和亲。” 新罗女王怔了一怔,却并没有太过惊讶,这个答案似乎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一个从小长在此地的孩子,早已将这大周视为自己的家乡,且与自身的荣辱相连,这已经是融进了骨子里的认知,不管这里的一切对他有多不友好,他都无法选择背弃故国。 就如同她曾经也无法选择为了她个人的幸福而对陷入水生火热中的新罗臣民视而不见一样。 这才是她的儿子啊! 虽然各为其主,但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新罗女王点了点头,唇角边微扬起一抹笑,但一双明眸中却是盛满了泪光。 “阿宸,母亲可以抱抱你吗?”她忽然请求道。 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这位新罗的王眼中透露出了一个普通妇人才有的慈爱以及对亲情的渴望奢念。 慕容桓的心中也升起无限感慨,向萧慕宸点了点头。 见萧慕宸并没有拒绝,新罗女王才试图向他走近一步,将他揽进怀中,由于他个子很高,几乎要高出她一个头,她只能轻轻倚靠在他肩膀上,用手去轻抚他一头雪白的长发,在无人可以看到的角度悄然落泪。 阿宸,母亲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按照自己心中所愿的活下去。 抱了他许久之后,新罗女王才收起了眼泪,含笑望向他道:“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吧!然后,你再以迎接使臣的身份带我去觐见你们的圣人。” 萧慕宸只觉一瞬间僵在了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收回神,点了点头。 之后,他便将新罗女王带到了萧家的祠堂,在父亲的灵牌前上了一柱香,慕容桓也跟着他一起在牌位前拜了一拜。 而新罗女王在看到他父亲的画像时,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的攥紧了拳头,眸中的神色在极度哀伤的变化之后,又变得极为冷冽。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定一般,她也在牌位前上了一柱香后,便朝萧慕宸点了点头,含笑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圣人吧!” 萧慕宸道了声好,便与慕容桓一起,带着重新恢复老妇人打扮的新罗女王来到了使馆,彼时,已有官员前来使馆催促慧善公主去赴宴。 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到来,几名官员纷纷施礼:“萧相,圣人已在万象神宫准备好了晚宴,请新罗使臣前去赴宴,而且吐番与契丹的使臣已经在宴会上了。” 吐番与契丹、突厥的使臣在三日前便已到达,此三国在与大周连连征战之际,此番派使臣前来大周的意图颇有些意味不明。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吧,我们马上便来!” 几位官员看了慧善公主与立于萧慕宸身后的妇人一眼,颇有些狐疑的点头离去。 待他们走后,慧善公主立即将新罗女王拉进了使馆之内,悄声问:“姑母,如何?他愿意跟你回新罗吗?” 新罗女王摇了摇头,慧善公主有些气恼,转头似乎想骂萧慕宸几句,却被新罗女王按住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走,去见见大周的圣人吧,这亦是自唐太宗皇帝之后创下了不朽神话的女中翘楚,是自古以来中原第一位女皇帝!” 慧善公主点头,颇有些心疼的看了新罗女王一眼,又欲言又止的看向萧慕宸,叹了半晌的气,才道:“走吧,请萧相带我们去万象神宫!” 萧慕宸道了声好,便带着二人与慕容桓一同来到了金碧辉煌的万象神宫前。 看到如此雄伟的一座宫殿直耸入明月当空的幕色之中,且四周各个方位都立着由铜铸的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出丈许有余,其巧夺天工有如神仙之境,新罗女王与慧善公主也感受到了大周女帝的威严气派,心生出无限感慨。 几人走进明堂之时,明堂的四周已是高朋满座,大红的灯笼挂于各处檐角,璀璨闪烁。 萧慕宸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皮裘、头顶的发剃光、只在后脑与两鬓留下一缕的契丹使臣,以及他身旁的两名随行男子。 三年前与契丹的一战,让李尽忠的头颅落到了大周的土地上,之后孙万荣便成了契丹的首领,几番与大周作战都节节败退,直到大半年前,王孝杰中其埋伏坠谷而亡,苏宏晖便成了安西四镇的节度使。 孙万荣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使臣来与大周结盟? 而新罗女王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契丹使臣身旁的一位男子身上,目光深遂隐有探究之意。 吐番的使臣坐于右下首,皆着翻领长袍,梳着发辩,脸上涂着抹赭面妆,一双双眼睛十分惊喜且好奇的打量向四周。 这次吐番派出来的使臣乃郎宗乞思若,萧慕宸亦打听过此人的来历,此人为吐番名将论钦陵所派,一年前,论钦陵和弟弟赞婆大破王孝杰于素罗汗山,论钦陵便提出了要求唐朝撤去安西四镇的戍兵,并以突厥十姓之地辖属于吐蕃的求和条件,女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要求吐番派使来大周详谈。 故而在这些使臣之中,唯有这位乞思若神情十分倨傲,以胜利者的姿态立于明堂之中,极为放肆大胆的打量着高坐于明堂之中的所有人。 今日来参加这场宴会的除了一些朝中重臣之外,太子李显及其家眷以及相王李旦及其家眷、太平公主、武三思皆在席间。 乞思若与他身边的几位吐番使臣看到这些大周的公主、郡主及贵女皆是娇艳明丽、雍容华贵,明艳照人,忍不住啧啧惊叹。 而当慕容桓与萧慕宸以及慧善公主一同走至宴席之上时,几位使臣更是睁大了眼,目不转睛的将目光投至了他们三人身上。 “早就听闻大周的年轻宰相萧慕宸乃是新罗女王之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就连这般容貌也是万里挑一,平生所见,而且萧相身边的这两名女子亦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啊!” 一听到绝色二字,坐在韦氏身边的李裹儿便有些不服。 “什么绝色?难道她们能与本郡主相比吗?” 韦氏正要捂李裹儿的嘴,乞思若瞬间眼前一亮,目光灼灼的盯在了李裹儿身上。 “古再丽,请问这是哪一位郡主,竟如天上明月一般生得如此娇艳?” “这位乃是我大周的安乐郡主!”有官员答道。 乞思若立即站出身来,来到殿中,向上首的女帝施了一礼,恳求道:“吐番使臣乞思若问候天可汗金安,不知天可汗可否让这位郡主与我吐番的王子联姻,以此促进两国的盟约和谈?” 此言一出,殿中便是一静,女帝虽有不悦但也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唯有李裹儿骇惧的叫了起来:“不不,我要和亲,我不要……” “放肆,还不让她退下!” 女帝不悦的厉喝了一声,韦氏连忙将李裹儿拉了下去。 “听说吐番的勇士善骑射,不如明日在演武场上与我大周的武将们比试比试如何?” 乞思若不悦的沉下了脸色,但也不敢就在这明堂之中与女帝翻脸,只得应道:“那便遵从天可汗的安排!” 女帝笑道:“今日正好是中秋佳节,先不谈其他事,今日朕与诸君把酒言欢,请诸君共饮,来赏一赏我大周的舞乐!” 她话音刚落,便有十二名舞姬身着五彩云纹罗裙,外披蝉翼般的轻纱,在羯鼓与箜篌交织的乐声中,腰枝款摆,轻盈旋转起来。 这些舞姬们额间皆画着梅花妆,唇若涂朱,在琉璃宫灯璀璨的光芒照射下,皆显得十分妖娆动人。 乞思若再次看傻了眼,这时,武三思突然提议道:“诸位使臣,光有舞乐未免显得单调了一些,诸位贵使们是否想要看看我大周文人们的风采?” 那乞思若看了武三思一眼,眼珠子微微打转,忽地朗声笑道:“不错不错,早就听闻大周的第一才子萧相文采卓绝,不但诗作得极好,就连琴奏得也是一绝,不知某今日能否有幸听听萧相的琴声?” “这位贵使是否太过份了,萧相乃是大周的臣子,又怎会如伶人一般在此献艺?”慧善公主不悦的说道。 “这位新罗使节话言重了,吾虽不才,但也听说过大周的文人视琴为君子之器,更何况,我吐番也有擅于琴道之人,不如便与萧相比试一二如何?” 他这一言出,便连突厥与契丹的使臣竟皆道好。 女帝也看向萧慕宸道:“子城,那便与他们吐番的使臣比试一下琴道吧!” “喏!” 于是,萧慕宸便唤人取来了自己的琴,在这明堂之中弹奏起来。 琴声如同玉石相击、珠落玉盘,仿佛有白鹤展翅一般在整个大殿里飞翔,很快便将人带入了一种极为轻松而明朗的幻境之中,给人极为明快而纯净的享受。 待一曲终了,便有人叹道:“果然乃天籁之曲,闻之令人终身难忘!” 好半晌,有人道:“轮到贵国使臣了!” 那乞思若便让他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并介绍道:“这位乃是我吐番的赤都王子,他的琴声在我们吐番来说,也是一绝,就让他来与萧相比试比试!” “请!”萧慕宸抬手道了一声。 那赤都王子礼貌的向萧慕宸施了一礼,便坐于适才萧慕宸所在的位置,又另外叫乞思若拿了一把琴过来,放于案几上欲弹奏起来。 未想这乞思若又道了句:“我们赤都王子弹琴,需要舞姬伴舞,听说新罗的女子极擅舞,且有向大周纳贡,贡献美姬,不如请新罗女子为之伴舞,如何?” 慧善公主听罢极为不悦,正要拒绝,新罗女王握了她的手,便隐忍没再作声。 此时女帝道了句:“新罗女子是擅舞,不过,新罗使节并未带多少舞姬过来,还是由我大周的舞姬来给赤都王子伴舞吧?” 乞思若无话可说,皱眉沉吟了一刻,摆手道:“那倒不必了,此次出使大周,我吐番也带来了数名舞姬,不知天可汗是否允准,让在坐的诸君也见识见识我吐番舞姬们的风采?” 女帝道了一声:“准!” 乞思若便高兴的一击掌,便有十数名舞姬在吐番使臣的带领下进入了明堂大殿。 这些舞姬们身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项链、手链,脚上还挂着铃当,浑身散发着极为妩媚的异域风情。 舞姬们向女帝行了一礼,又向四周坐着的众人施礼,最后向她们最为尊敬的赤都王子行礼,这才在赤都王子的点头示意下,开始站好各自的方位,准备舞动起来。 于是赤都王子便坐在几前,旁若无人一般的弹奏,一群舞姬在他身边翩翩起舞,一时之间,各自都陷入自我陶醉的舞乐之中。 “诸君,在欣赏我吐番舞乐之时,诸君是不是应举杯畅饮一番?” 乞思若的一声高喊下,四周开始举杯,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赤都王子的琴声到达最为激越高亢之时,大殿之中陡地传来一阵猫叫之声,吓得一众贵女们皆尖叫着捂眼欲躲起来。 与此同时,慕容桓看到那些正围绕着赤都王子弹琴的舞姬们有如众星拱月一般朝着赤都王子靠近,也就是这最近的一刻,这些舞姬们也发出了齐齐的一声尖叫。 舞姬们顿时提着裙子四散而开,众人便瞧见,那赤都王子不知何故竟然倒了下来。 乞思若见之大骇,忙大步迈了过去,将赤都王子扶起的同时,神情激动的喊道:“谁?是谁竟敢刺杀我们吐番的赤都王子?” 说罢,他竟看向了萧慕宸,厉声问:“萧相,虽然你的琴弹奏得是好,但我们赤都王子的琴声也不错,你不用因我适才的无理要求,而杀了我吐番的王子吧?” 第151章 当场找出凶手 什么? 萧相杀了这位赤都王子? 众人都惊呆了眼,但适才的情形又太过混乱,有很多人处于最近宫中流传的妖猫吃人的惊恐之中,一个个尽皆想着逃走,极少人注意到这边所发生的情况。 吐番军事强大,如今与大周还处于一种极其紧张的对峙之中,若是和谈不成功,很有可能又是一场大战。 故而不管这位赤都王子因何而死,但死了此刻,并死在瑾见女帝的明堂之中,这对大周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事情。 必须要给吐番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哪怕是他们提出来的无理条件。 “到底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听到了猫叫的声音,而且这殿中的灯都闪烁了好几下,太吓人了,难道是那传言中的妖猫来了?” “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妖猫?” “听说相王妻妾就是被妖猫吃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尸体……”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惊魂未定,在这一阵惊惧万分的混乱之中,女帝突地一声厉喝:“都住口!莫要再胡言乱语,是谁传出的妖猫吃人传言?” 言罢,她顿了一声,又道,“窦妃与刘妃心怀异志,欲刺杀朕,故而朕赐了她们一死,有朕在此,何惧任何邪崇?谁敢再言妖猫二字,便与二妃同罪!” 女帝的一言顿时令得六神无主的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言,尤其是相王在听到自己母亲如此坦然承认窦刘二妃就是被她所杀之时,竟然连想哭的表情都不敢做出来,只能强迫自己装出一幅恍若无事泰然自若的姿态。 太子李显与太平公主更是不敢言,唯有武三思神情不明十分悠闲的看着这殿中所发生的一切。 整个明堂再次陷入一种极为诡谧的静寂之中。 在这一片静寂之中,女帝的目光又投向了乞思若:“我大周堂堂一朝之宰相,岂会是那心胸狭隘之辈,贵使是在质疑朕识鉴用人的眼光?” 乞思若登时冷汗直冒,暗道:早就听闻大周的女皇帝心狠手辣,杀子屠兄,弑君鸩母,是女人之中难得一见的狠角色,今日一见,果然令人不寒而栗。 “天可汗,我并非质疑您的眼光。” “那就以证据来论事,你如何判定赤都王子之死,乃萧相所杀?” 乞思若思忖了一刻,答道:“适才便是萧相离我们赤都王子最近,而且你们看!”他指向正躺在地上的赤都王子,“我们王子的后背上有一支短箭,这一看就是有人射出暗器所伤,适才当猫叫出一声后,所有人都慌乱得想要逃走,但我看到,只有萧相还站在此泰然自若,一动也不动。” 慕容桓便接了一句:“你说错了,不只是他未动,我也一直站在他身侧未动,按照你的判断逻辑,难道我也是凶手吗?” “你是他的夫人,当然会为他说话!” “那你说,萧相为何要刺杀你们的赤都王子,他与这位赤都王子无怨无仇,又怎会因你一句无礼之言而杀他?就算要杀,那不应该是杀你吗?” “当然是为了毁坏我吐番与大周的和谈!” 乞思若脱口而出,慕容桓便笑了:“萧相身为大周的臣子,一心为大周的子民着想,效忠君上,更何况此次的外交事宜皆由他来主事掌管,他为何要破坏这次和谈,来授人于柄给自己找不快?” “这位贵使,莫非是您不想与我大周和谈,所以故意闹出此事?” 慕容桓的此言一出,乞思若的脸色彻底变了,而另一位坐在席间的吐番使者连忙站了出来,向慕容桓与萧慕宸赔礼道歉道:“抱歉,我们郎宗只是因赤都王子之死,一时紧张乱了心智,毕竟死者是我吐番的王子,若是不能找出真凶,如何回去向我吐番的可汗交待?” 慕容桓注意到这位吐番使臣明显的沉稳自持一些,看上去年龄也偏长,她的目光不由得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注视了一刻,还礼道:“赤都王子不幸遇刺身亡,我大周也深感惋惜,贵使说得对,一定要找出真凶,为赤都王子报仇,如此方才能不破坏我大周与贵国的和谈。” 那吐番使臣脸皮僵了一僵,又道:“那就请贵国大理寺的人来验尸查真凶吧!” 他话音刚落,未想就听到慕容桓答了一句:“不必了,我亦能验尸,且就在今日宴会之上,当场捉拿凶手!” 慕容桓话音一落,乞思若便大笑了起来:“萧夫人,你这话说得也太过猖狂了吧?” 一旁的突厥使臣与契丹使臣也似看热闹一般看向了慕容桓。 “我这不是猖狂,而是只要今日这里所有人走出了这座大殿,那么凶手必定会逃之夭夭,贵国王子的死便永远也得不到真相,我想,到时候,你们回到吐番还会告知你们吐番的可汗,说是我大周杀了你们吐番的王子,怂恿你们的可汗来攻打我大周,不是吗?” 乞思若瞪大眼,一时间无语反驳,便只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找出真凶,令我们心服口服,正好在坐的各国使臣也能在此做个见证!” 说完,一脸揶揄的讪笑,暗道: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还想学大理寺查案,这大周出了一个女皇帝后,一个个女人竟把自己当回事,可笑! 女帝亦将信任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 这时慕容桓向女帝施了一礼,来到正躺在地上慢慢僵硬的赤都王子身边,看向了他被刺中后心的一支短箭,但见短箭周围是一圈深红的血迹,她再看了一下赤都王子的瞳色以及舌头颜色,又陆续的检查了他的手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终在赤都王子右手中指上发现了端倪。 萧慕宸也蹲下身来,看到了赤都王子右手中指上有一点极小的小孔,若不是冒出了一点深红色的血迹,根本不易察觉。 能造成如此小的伤痕,只能是极细的针之类的东西,于是,萧慕宸便去检查适才赤都王子所奏的琴,正要伸手去检查琴身,蓦地被慕容桓阻止并拉了回去。 新罗女王似察觉到了什么,便将一物塞到了慧善公主手中。 慧善公主领会其意,便走下殿,来到他们二人身边,道:“你们可是怀疑这琴身上有什么,我这里有一物,可以助你们检查琴身与琴弦。” 说罢,她将一种类似于镊子之类的东西塞到了慕容桓的手中:“这个叫铁了事,应该可以帮助到你们。” 慕容桓点了点头,拿着这个铁了事来到琴旁,正欲对琴身及琴弦进行检查时,萧慕宸指了指其中一根琴弦的右侧位置,慕容桓便瞧见那里的确藏着一根银针,便用镊子将银针取了出来。 当众人瞧见她夹出来的这根银针时,都好奇的猜测:“这是怎么回事?这赤都王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刚才有那么多舞姬围在他身侧,难道是其中一名舞姬吗?” 在这一片议论纷纷声中,女帝也看向萧慕宸问:“子城,可是发现了什么?说说看!” 萧慕宸便回道:“真正致赤都王子之死的并非他背上的这支短箭,而是这一枚藏于琴弦之中的毒针!” “毒针啊!”有人叹道。 “不妨让刘太医来验一验,看看这银针上到底喂了何种毒药?” 女帝点头,朝正坐在殿中的刘太医下令道:“刘卿,去验验吧!” “喏!” 刘太医忙取了自备的药箱,并唤人端来一碗清水,便让慕容桓将银针落入了那碗清水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一碗清水便成了乌青色。 萧慕宸便叫了几位大臣以及吐番的其他使臣前来观看。 另几名吐番使臣见罢也是大骇:“果然有毒,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将此毒针藏于琴弦之中,意欲杀害我们赤都王子。” “到底是谁?” 那名年老的吐番使臣厉声喝问。 几名舞姬吓得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说话。 “一群贱婢,是你们其中藏了奸细,是吗?谁是凶手,主动站出来,否则,我将你们全杀了给王子赔葬!” 乞若思说罢,便欲抽刀,手摸至腰间时,才恍然发觉在进入这座明堂之前,他们早已解掉了兵器。 这时,慕容桓接道:“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在一个最恰当的时刻,围在了赤都王子的身边,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而那个时刻,赤都王子已然中毒,却因为被她们围住,来不及喊救命便已中毒身亡。” “刘太医,敢问,这到底是什么毒?” 刘太医道:“是鹤顶红!” “鹤顶红啊!难怪这么快便已毒发身亡!” “不是她们,那又是谁呢?” 萧慕宸便面向女帝,接道:“适才大家应该都有听到,琴声在转为最为激亢之时,便听到猫叫声以及舞姬们的尖叫声,猫叫声是为了引起人的恐慌,而为什么赤都王子恰恰在弹琴到此刻时,便触碰到了藏于琴弦里的毒针呢? 这说明,藏此银针之人也是极通音律之人,他知道赤都王子在弹奏此乐时一定会弹到这根琴弦,甚至是这个位置。” “谁最易接近赤都王子,且在他的琴弦上动手脚,我暂且不论,但是赤都王子身上的这支短箭……” “对啊!这支短箭又是谁射出,并正好射中了他的后心的,难道用毒针来杀死赤都王子还不够,此凶手还有帮凶吗?”有人发出疑问。 慕容桓便站出来道:“大家想想看,在舞姬们尽散,赤都王子倒下之时,谁是第一个接近他的人,谁便是将这支短箭刺到他后心上的人!” 话音一落,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乞若思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你说是我杀了我们的王子,这不是十分可笑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乞若思辨解道,但脸上已明显的呈现出慌乱之色。 这时,太平公主也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一直是乞若思你自己在表演的一出戏,你故意在赤都王子倒下之时,第一个冲到他身旁,就是为了将这支短箭刺到他的后心上,造成他被人射杀的假象,便有理由将王子之死推到我大周的头上了,是么?” “本宫知道,你们的将军论钦陵并不支持你们吐番的可汗与我大周和谈,所以你们便骗了赞普最宠爱的这位赤都王子来到我大周参与和谈,就是为了在这里杀掉他,以此来破坏大周与吐番的结盟!” “你胡说八道!” 乞若思一声心虚骇惧的大叫,慕容桓又补充了一句:“不仅如此,适才贵使还想要新罗的舞姬来给赤都王子伴舞,是否还想将赤都王子之死推到新罗的头上,以此来破坏我大周与新罗的结盟?” 此言顿时又激起了在座大周文臣们的愤怒。 乞若思还想再说什么,慕容桓又看向他,沉声道了句:“而且,你并非真正的乞若思!” 这最后的一句顿时令整个大殿之中都沸腾了。 查出乞若思便是杀害赤都王子的凶手便也罢了,怎么还不是真正的乞若思了,那真正的吐番使臣乞若思呢? “你凭什么说他并非真正的乞若思?”有吐番使臣不服的问道,“我们郎宗便是长的这般模样!” “因为我会摸骨画像,通过他的这一张假脸,我已经知道了他真实的模样。” 说罢,萧慕宸又命人取来了纸笔,给慕容桓画像。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一副画像便呈现在了众吐蕃使臣的面前。 这竟然是一张十分年轻的男子容貌。 “六王子?”几名吐蕃使臣见之大惊,“怎么是你?郎宗呢?” 被撕掉了假面具的年轻王子顿时原形毕露,再也镇定不下来,他看了一眼那位年老的吐番使臣,似要求救,这时又听到慕容桓道:“想必已经被他扣押了起来!” “既然诸位已经认出来,这位便是你们吐番的六王子,而这里死的这位赤都王子又是你们可汗最宠爱的嫡子,那么为什么六王子要杀害赤都王子,这其中的动机原因,你们应该最清楚了。” “此事,与我大周无关!” “是是,此事自然与大周无关!”那年老的使臣接道,神色冷肃,转向了女帝,正色道,“吾会将赤都王子的尸身与凶手一并带回,由可汗来处置此事,今日之宴让天可汗受惊了,实在抱歉!” 第152章 找出奸细 一场夜宴结束之后,吐番的几位使臣几乎是黑着脸垂头丧气的退出了明堂,座上的众大臣看向慕容桓的目光中皆露出赞赏之色。 “早听闻这位萧夫人会摸骨画像,曾经在洛阳城中助大理寺破过好几起案件,今日一见,果然让我等大开了眼界。” “是啊是啊!那苏家早已是名声狼藉,当初萧相执意要娶这女郎,还让洛阳城中一些名门子弟笑话了许久,未想这女郎确有几分能耐,她今日不仅与萧相联手破了这起案件,更是为我大周挽回了颜面与威严啊!” “是啊!看看那几位吐番使臣的脸色,真是解气!哈哈哈…” 当众大臣与贵族皇亲自明堂之中走出来时,与韦氏一同在马车上度过了大半夜的李裹儿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当听到传来的话语中多是对慕容桓的钦佩赞意之时,李裹儿又不满的瞥下了嘴角。 “她怎么到哪儿都能出风头啊?更可气的是,那吐番使者怎么不让她去和他们的王子和亲!” 韦氏气极道:“你还说,我曾经对你的教导你都当耳旁风了,你兄长和阿姐的死,你是不是早就忘了,祸从口出的教训,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这要是说起来,你得感谢这位萧夫人今日就在现场破了此案,若是这位吐番王子的死真与我大周有关,指不定圣人为了平息吐番的愤怒,就得送你去和亲!” 一说到和亲,李裹儿又有些畏惧的缩起了身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母妃,千万不要让我去和亲,你和父王现在就只剩我这一个亲生女儿了,裹儿还要孝敬父王与母妃,长伴你们到老!” 韦氏听罢,心中又一软,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叹息。 “裹儿,你现在也及笄了,既然你不想和亲,为了你皇祖母不再对你父王戒备生疑,唯有你嫁入武家,与梁王之子结亲,我们一家才能在这洛阳城中平安的活下去。” 一听说嫁入武家,李裹儿又心生起了满心的不愿,脑海里不自禁的回想起与崔湜的几度缠绵,心中的涟漪便再度荡漾开来。 再想到曾经见过的武三思之子武崇训那一张平庸的脸,在崔湜与萧慕宸这等惊才绝艳的男子面前简直如同莹火对日月,根本不值得一提,李裹儿便委屈道:“阿娘,裹儿不喜欢那梁王之子,那武崇训,裹儿见过,无论是论貌还是才甚至是家世,都比不博陵崔氏与那兰陵萧氏中的男子……” 说这话时,李裹儿脸上不自禁的腾起一片霞晕与娇羞,这幅模样让韦氏心中不由得大惊,似联想到了什么,忙抓着女儿的手,低声问:“裹儿,你实话告诉阿娘,你最近常常外出,是不是去见某位郎君了?” 李裹儿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敏锐,忙摇头:“没有没有,裹儿只是常去和那些崔家、郑家、王家的女郎们聊聊天,您不是也常说,要我去结交一些世家贵女吗?” “没有就好,裹儿,你现在年纪还小,你父王现在的身份又在风口浪尖,你可千万别再出闹出什么事了,知道吗?” 李裹儿顿时感到十分无助起来,她能将与崔湜的事情告知母亲吗? 不不,崔湜与姑母之间还有来往,父王定然不会同意她嫁给崔湜,他们现在更在意的是与武家联姻。 那她该怎么办?她都失身了能怎么办? …… 萧慕宸与慕容桓将新罗女王与慧善公主送回使馆之后,很快又得到了女帝的诏见。 待二人随着上官婉儿一离开,慧善公主看着新罗女王眼中对儿子的万分不舍与思念,忍不住问道:“姑母,您这又是何苦,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他,也许他就会随您回新罗了,今日宴会之上,我见他娶的那个妻子也是十分聪慧且心胸宽广的,她应该也能体谅您的难处与用心。” “我知道,正因我知他们的心,所以不想以任何理由来约束他们,让他们违背自己的本心背离故土。 阿宸他毕竟还是姓萧啊,他的父亲乃是兰陵萧氏中的嫡子,是名门之后,萧家这一支虽然只剩了他一人,但我知道,他是想将他父亲的这一支延续下去,让兰陵萧氏的辉煌永存于世。 那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支持成全他了!” “可是您好不容易才来这一次大周,而且您的时间也不多了……您不是也害怕那个噩梦会成真吗?” 慧善说着,眼中竟控制不住的溢出泪来。 “别说了,也别在阿宸面前提起,明日递交国书后,我们便返程吧!” 慧善只得应喏,又听新罗女王问了句:“慧善,你可有觉得那位契丹使臣有些面熟?” 慧善摇了摇头:“这我倒是没有注意,姑母觉得他是像什么人?” …… 此时的紫微宫中,女帝摒退了身边所有宫女,只留萧慕宸与慕容桓于殿前。 “子城,你们夫妻二人今日做得很不错,但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完?”女帝率先问道。 萧慕宸便道:“是,吐番六王子能如此大胆的在我大周明堂之上杀人,绝不是他一人想要在吐番夺嫡的阴谋,必然还另有其人相助,尤其是我大周的人。” “我大周之人?”女帝挑起了眉头,露出极度的不悦。 慕容桓便接道:“是的,圣人,是谁放出来的猫,令猫叫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又是谁传出妖猫吃人的传言?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不会是吐番人,而是我大周之人。” “所以,你们是怀疑我大周甚至是这皇宫内便有奸细存在?” “不是奸细,而是我大周的叛徒。” 慕容桓说罢,又道:“圣人可有想过,这妖猫吃人的传言为何偏偏会在各国使臣到来之前传出,是否有人提前便设计好了今日的这一出戏,就等着在今夜的宴会上上演!” 女帝顿时也心生疑窦,看向了萧慕宸:“子城,你还有何想法?” 萧慕宸便道:“臣以为,吐番此次出使归国后,必然还是不会善罢甘休,论钦陵有如吐番的一根定海神针,只要他在,吐番必不会真正的与我大周结盟,他们的每次和谈都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是为了探清我大周的军事与民力,择日又会挥兵来袭。” 女帝闻言,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吐番的诈降之术与假意和谈之术已不止一两次了。 “那么依子城之见,朕应该如何做?” 萧慕宸便道:“据臣所知,因论钦陵功高盖主,且恃功而骄,吐番的可汗赞普已对他十分不满,臣以为,可以激化论钦陵与吐番赞普之间的矛盾,若是能逼得论钦陵降于我大周,那么吐番便不再一只威胁我大周的猛虎!” “不错!那么你们刚刚所说的这个大周叛徒……” 慕容桓接道:“臣妇有一计,可为圣人将此人找出来!” 第153章 找出奸细,女王之秘 已是戌时三刻时分,女帝忽然令上官婉儿传诏,将今夜明堂前值守的所有宫女与内侍都叫到殿前。 有不少宫女开始惶恐起来,私下里纷纷议论:“发生了什么事,圣人为什么叫我们都去嘉豫殿,那可是窦妃与刘妃死的地方!” “听说今日明殿中又死了人,该不会是……” “别说了,先去殿前再说吧!” 圣人的诏令又有谁敢不从,于是一众宫女内侍在千牛卫的指引下来到了嘉豫殿,就见萧慕宸与慕容桓立于女帝的身侧,正若有所思的审视着他们这一众人。 殿中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凝滞。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女帝冷声问。 一名千牛卫道:“回圣人,今日殿前值守的所有千牛卫以及宫女内侍皆在于此。” “很好!” 女帝将目光投向慕容桓,慕容桓便拿出了一只漆黑的布袋子,对众人道:“我这里有一枚测谎石,只要碰过它的人,如果说了谎,手指便会变成红色,今夜在此,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今日夜宴的明堂前,是谁放出来的猫?” 因有萧淑妃临终前的诅咒之言,女帝已严令禁止宫中养猫,若是被查出谁养了猫,这可是杀头之罪! 宫女内侍们都有些紧张不安起来,这时,慕容桓便拿着那漆黑的袋子来到了这些人面前,令其一个接一个的将右手伸到袋中去。 最初这些宫女们还有些害怕,慕容桓便道:“若你们不是故意放出猫叫声之人,这枚测谎石也能证明你们的清白,所以你们不用害怕!” 有了这句话,不少宫女内侍们的紧张情绪才慢慢缓解,也坦然的将手伸到了袋中,如此直到第二十九名宫女将手伸进去时,慕容桓发现了异样,立即将这名宫女的手抓住道:“这个说谎之人就是你了!” 宫女脸色大变:“我?不不,怎么会是我?我都没有碰到这袋子里的石头,我的手也没有变色,不信你们看!” 她将手指展现到了女帝的面前,一脸的自信得意之色。 女帝的脸色却在瞬间阴了下来,沉声道:“韦团儿?是你放出妖猫吃人的传言?” 原来这名宫女就是韦团儿啊! 慕容桓不由得多看了这名宫女一眼,确实比其他宫女生得更为明艳一些,身姿也更妖娆一些。 韦团儿不明白昔日对她极为宠信的女帝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连连辩解道:“不是奴婢,圣人,奴婢没有说谎啊,萧夫人不是说,若是说了谎,手指会变成红色吗?奴婢的手没有变!” “你当真以为这世上真有测谎石吗?”女帝冷笑了一声,“萧夫人不过是略施了一小计,骗你们说这袋子里装提测谎石而已,你没有碰它,那正好证明了你心虚不敢碰,所以她才判定了这个说谎之人就是你!” “不错,我只是在这袋子里放了一个墨锭而已,凡是触摸到它的人,手指上定会有黑色!”慕容桓接到,又让所有碰过的人将手指伸了出来。 韦团儿就见那些宫女内侍手指上果然有墨汁一般的黑色,而她因为心虚并没有触碰到墨锭,所以什么也没有,此时此刻,她才惊觉自己上了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恨恨的望了慕容桓一眼。 “团儿,朕待你不薄啊,你竟然会与吐番的使臣勾结,想要挑起我大周与吐番之间的战争,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韦团儿一听,恍觉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忙扑倒在地道:“圣人,奴婢没有,奴婢自小就长在宫中,又怎会与吐番使臣勾结?奴婢是受他人所指使……” “谁啊?” “是……是来俊臣,来御史!” 听到来俊臣之名,女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眸中呈现出极度的愤怒不悦,又在这时,太平公主走了进来,接道:“来御史不过是外臣,你是圣人身边最为信任的宫女,你为何会听命于来御史,与他勾结,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罢,她向女帝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皇!”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到你的公主府去?”女帝问。 “母皇,儿臣带了一些证据来,想让母皇看清一些真相。” “哦,你想让朕看什么真相?” 太平便拿出了一只铜筹的人偶雕像,摆到韦团儿面前,问:“这只铜像是你让人埋到窦妃与刘妃的院中,以此来诬告她们二人诅咒圣人的吧?” “公主,奴冤枉,奴从未去过相王府,又怎么会?” “埋此铜像之人,本宫已经抓到了,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韦团儿的脸色骤变,顿时变成了土黑色。 太平又接着道:“魏妪,她便是你曾经的养母吧,魏妪已经招供出了你的所有,你曾经想我勾引我四兄,成为相王府中之妾,我四兄拒绝了你,你便仗着圣人对你的宠信,以此卑劣的手段来陷害窦妃与刘妃,然后再让来俊臣四处传播宫中有妖猫吃人的传言,以此来恐吓人心。” “本宫以为你原也不过是一个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户婢罢了,竟未想你与来俊臣还与吐番使臣勾结,恐怕在你的背后还另有主谋之人吧?” 女帝听到这里,终于在看向韦团儿的目光中露出了不一般的厌恶与杀气。 这种不屑一顾的杀气令得韦团儿有如万箭穿心一般的透骨生凉。 所谓的帝王之宠,从云端落入地狱,原来也不过是一瞬间。 “说出你身后的主谋之人是谁?”女帝厉声问。 韦团儿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竟是凄厉的大笑了起来:“是啊,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奴尽心尽力的在圣人身边效忠了一辈子,从未有过二心,奴确实是真心喜欢上了相王,本只是想请求圣人让奴做相王的一个婢妾而已,可是圣人不愿,圣人对上官待诏多有器重和提拔,可是奴在圣人身边侍奉多年又得到了什么呢?” “今日奴就是一死,也绝不告诉你们真正与吐番勾结之人是谁!” 说罢,韦团儿重重的一咬,口中顿时鲜血直冒,整个人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直到断气的那一刻,双眼都没有闭上。 慕容桓本欲去阻止,却已来不及。 女帝看着这一幕,似乎更加心烦意燥不耐烦起来,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罢了,都回去吧,这贱婢的尸身,抬出去埋了!” “喏!” 两名千牛卫应声,将韦团儿的尸首抬出了嘉豫殿。 “母皇,那来俊臣……”太平公主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 女帝便看向她道:“朕自会处理!”又将目光转向了萧慕宸,“子城,此事交由你去办!勿必查出,在他身后还有谁?” “喏!” …… 两人回到萧府之时,已是子时三刻了,因太过疲倦,所以这一觉也一直睡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起床之后,来到厅中用食之时,却发现宁姨欲言又止似的,一双眼睛都好似哭红了一般。 “宁姨,你怎么了?”慕容桓问,“是有话要与子城说吗?” 宁姨顿时抹着眼泪隐忍的哭了半晌,才道:“是啊!郎君的决定,宁姨也不好干涉,只是老奴看着公主与郎君母子分离二十年,好不容易相见,便又要分开,实在是于心不忍。” “原本公主让老奴什么也别告诉郎君的,但老奴实在是忍不住。”说着,拿出一份卷轴以及一封信件,递到慕容桓手中,“这是慧善公主也便是郎君的表妹给老奴的信,还有这份卷轴,你们自己看看吧!” 第154章 最后的名卷,最后的秘密 慕容桓打开了信件,就见上面写着:姑母自回到新罗之后,为救王室披荆斩棘,数次与敌交战深入敌营,身上已有多处重伤,后继任王位,为统一因美喜分裂的新罗各国,改革弊政日理万机,又因思念自己唯一的儿子,时常夜不能寐,早已落下重疾之症,这次出使大周,便是为了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为自己的儿子送来一颗可治寒疾的解药。 …… 信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句:萧慕宸,若是你还有良心,就请来送姑母一程。 看完信中内容后,萧慕宸自是心绪激荡,难以平静,起身便欲向外追去,慕容桓也道:“我随你一同去!” “等等!”宁姨陡地唤住了他们二人道,“郎君,有件事情,宁姨一定要跟你说清楚,你再作决定。” “宁姨是不是要说解药的事情?”慕容桓似预感到了什么问道。 慧善公主在信上所写的内容不多,但一颗可治寒疾的解药便已说明了一切,五年前,他们便依据崔氏所言,配出了这种治愈寒毒的良方,但需要十味极其罕见的灵药方才能完成这种方子,这些年来,萧慕宸也一直在为她寻找着这十味灵药,如今十中已聚齐了八味,还剩下两味极为重要的龙舌与火莲。 十味灵药聚齐八味已是十分不易,更不用说拿到真正的解药。 正当慕容桓与萧慕宸疑惑之际,宁姨接道:“其实公主一直在查郎君中毒这件事,也是几个月前才让公主查得,这种冰蚕寒毒乃是她所熟识的一个人所配制,而这个人便是美喜之子昙信!” 美喜便是在新罗国中控制了朝政十多年的真平王宠妃,此事,萧慕宸与慕容桓已听狄仁杰说过。 “昙信又是什么人?” “说起来,此人与公主之间还有一些孽缘,公主在没有嫁给郎主之前,此人便一直守在公主身侧,算是公主的一名贴身侍卫,此人武艺高强,且在用毒方面天赋极高,也曾奉公主为主,忠心效命于她,但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美喜之子。” “后来公主在逃出王宫之后,与昙信走散,之后便遇到了郎主,随郎主来到了大周,并嫁给了郎主,昙信在找到公主之时,看到公主已嫁为人妻,且生下子嗣,当时似乎十分愤怒,提了剑就要杀郎主,是公主挡在了郎主身前,喝斥他离去,老奴当时就躲在一边,看到昙信的眼神十分的骇人,但他后来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跑了。” “这个人的性子本就十分古怪,他原不过是江湖上一游客,公主见他武艺不错,便将他带到了身边做护卫,可未想到,后来公主与美喜交战之时,再次遇到了他,才得知他的身份竟然是美室抛弃在外的一名私生子。” “但奇怪的是,在与美喜的交战之中,昙信并没有站在她母亲这一边,而是偶尔还会相助于公主,后来美喜败亡,公主当上了新罗的女王,原本公主并不计较昙信的身世,欲对他加以封赏,但这个昙信又突然销声匿迹了。” “也是两个月前,公主才查得,原来昙信一直隐藏踪迹于大周,而且还在大周培养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股势力,手下有许多刺客与细作。” 听到这里时,慕容桓与萧慕宸的脸色便骤然一变。 “手下有许多刺客与细作?你说的这个人难道便是传奇的创造者?是那个教主?” 宁姨又摇了摇头:“这个我倒不知,这些都是慧善公主给老奴的来信中说的,当公主查到那冰蚕寒毒正是由他所配制时,他便让人给公主送去了一封信,还有这一份卷轴,以及送给郎君的这一味药材,但他又说,只有这一味药材并不能彻底解了冰蚕寒毒,他要求公主亲自来与他见面,才能将最后的一味解药给她。” 听到这里,慕容桓彻底明白了。 “所以,子城的母亲这次来大周,也是应了昙信所约,为子城拿到最后的一味解药?” 宁姨含泪点了点头:“是,也是为了了却与昙信之间的昔日恩怨。” 她的话音一落,萧慕宸顿感心中似空了一般,生出无尽的恐惧与愧责来,他急着问:“宁姨,你可知昙信约了母亲在何处见面?” 宁姨却摇头泣声道:“不知,公主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所以便是连我也没有说。” “那慧善公主呢,连她也没有告诉你吗?” 慕容桓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卷轴来看,却发现上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这看起来也是一份名卷,但为什么昙信会给新罗女王一份空白的名卷? 慕容桓百思不得其解,又拿了慧善公主写的信,迎着阳光反复的看,终于发现了这封信中的异常,便拉了萧慕宸来看:“子城,你看,这封信上这几个字的写法似有不同。” 萧慕宸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信纸时,果然发现有三个字较其他字体更深,用的也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字体,而这三个字连起来便是: 龙门驿! 龙门驿便是洛阳至新罗的第四个驿站,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 “宁姨,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她们出发多久了?” “信是辰时一刻送来的,听说慧善公主一早便向圣人递交了国书,想来出发也有一个时辰了。” 萧慕宸便立刻叫来了玄羽:“调一百名内卫,我们马上去龙门驿!” “喏!” 待玄羽一走,慕容桓但见萧慕宸眸中似盈了泪光,透出少见的慌色,便握了他的手安慰道:“无事,莫急。” 萧慕宸微微一笑,将她揽进了怀中。 “我知道,只是在做儿子之方面,我确实没有做好,我定然让母亲失望了。” 她离开的时候定然很伤心吧! “萧慕宸,我总感觉此事不只这么简单,为何这位昙信会选择在众使来到大周之际,要求与你母亲见面?” “你是新罗女王之子,此事定然会有人在此事上做文章,所以我们一定要冷静的对待此事,你的母亲要救,你也不能有事!” …… “如果萧慕宸真的去了龙门驿,那我们是否就在龙门驿杀了他与那个新罗的使者?” 梁王府中,来俊臣不由得兴奋问道。 “先不杀他,若是直接杀了他,圣人必会问罪,何不借此机会逼得他逃去新罗,让他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再由姑母下令将他斩杀,同时引得新罗内乱,岂不是更好吗?” “梁王此计确实甚妙,但是那个人真的会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吗?不过就是一名刺客而已,他有那么大的能耐?” “传奇的刺客与我们兄弟二人合作了许多年了,若不是因为八年前传奇的组织里也发生了内乱,一时间群龙无首,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必等到现在。” 武三思说罢,又沉下声音笑道, “不过,这个人倒是与新罗的女王有旧仇,他是新罗过去的无冕之王美喜之子,美喜死于新罗女王金宸曦之手,他一定会为他的母亲复仇!” 武三思说到这里,又放下茶盏,看向了来俊臣,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一早,我收到了一个消息,韦团儿死了!” 来俊臣的脸色倏然一僵:“韦团儿死了?怎么死的?” “昨夜的赤都王子之死一案,虽然被萧慕宸夫妻二人查出乃吐番六王子所为,但是圣人还另有所疑,故而让慕容桓再去查了一下是由谁放出的猫。” “这一查,便顺便将她陷害相王妻妾之事也给查了出来,太平带了证人的供词让她当场承认,韦团儿自杀了。” 听到此,来俊臣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额角不自禁的冒出冷汗。 “那她在死前可有招供出我?” 武三思便站起了身来,高大的身影隐于屏风之后,低声道:“有没有招供,你以为凭着圣人的本事,会怀疑不到你的头上吗?” “你现在别无退路,唯有杀了新罗的使者,毁了两国盟约,将萧慕宸赶出我大周,再逼使太子李显发动政变,我们才有转败为胜、勤王的机会啊!” …… “策——” 秋风飒飒,一行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自官道上掠过,其身后卷起一大片落叶飞扬。 驿站里正在打盹的驿兵闻声再次站起身来,极为好奇的嘀咕道:“真是奇怪,今日这是第三波人马了吧?都是急匆匆的飞驰而过,连告身文书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怎么没拿,前面走的那一队人马乃是新罗的使团,这一支队伍,是从神都洛阳来的,身份可不一般了。” “那是谁啊?” “是谁你管不着,驿丞知道就行了!你继续当你的值吧!” 驿站里的驿兵们照样对过往的人群一个个查验,但没有人能想到,此时的龙门驿站中已然上演着一场厮杀。 新罗使团刚到达龙门驿站,便见驿站里有许多人已倒在了地上,血如同蜿蜒的小溪一般在铺满枯叶的地上曼延开来。 当慧善公主掀开车帘,看到这肃杀而诡异的一幕时,已是吓得心惊肉跳。 好在新罗女王似料到了这一切,从容而镇定的对慧善公主道:“不必害怕,慧善,我此次带你来大周出使,就是要磨练你的心性与意志,无论遇到何种事情,你首先要克服的便是内心的恐惧。” “人固有一死,但只要我们活着,便不能在敌人面前露了怯弱,这是取死之道!” “是,姑母!” “你在此留着,我先下去!” 新罗女王说罢,陡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条软鞭,身形一转,便倏然跃出了马车外。 “诸位,请退于我身后!” 在新罗女王的一声令下后,众使尽皆拔了腰间佩剑,齐声喝道:“女王陛下,我们不退,吾等愿与陛下共生死!” “好!那便请契丹的使者们都出来吧!” 在听到契丹使者这四个字时,慧善还有一些惊讶,但下一瞬间,她果然便见正是昨夜万象神宫夜宴上所见的那几名契丹使臣自驿站内走了出来。 为首的五人,有四名穿着皮裘,唯有一人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宛若乞丐一般的打扮,他一人当先,在看到新罗女王时,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戏谑而顽世不恭的得意诮笑,但眼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痴怨与悲情。 “公主……不,女王陛下,你终于肯来见我了!”男人说着,抬手撕掉了嘴角边的胡须,以及脸上的其他伪装面皮,露出一抹极为灿烂微笑,“宸曦,好久不见!” “昙信,孤曾经信任过你,许你高官厚禄,让你重回我新罗贵族身份,可你却投靠了契丹?” “不,宸曦,你错了,我并不是投靠了契丹,现在大周的安西四镇皆在我的掌控之中,是契丹首领孙万荣投靠了我!” “你为何会对我儿子下毒?现在,我来了,你可以将最后的一味解药给我了吗?” “宸曦,你看,你总是对我有误会,我从未对你儿子下过毒,只不过当初我配制好这一味毒药时,被我手下的一名刺客给盗走了,我并不知道他将此毒用在了你的儿子身上。” 说着,男子又是一笑,也不知是伪装还是真情流露,眸中露出几分歉意,“当然,我也是在五年前才知晓,你儿子中了这种冰蚕寒毒,且正好便是我配制的这一味毒药。” 新罗女王似不想再与他继续争辩下去,只是伸出手来道:“给我,你想要我用什么来换?” 男子再次咧嘴一笑,竟作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道:“我的公主,自我成为你的护卫那一日开始,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要求过什么吧?” “是!” “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能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信任的那一个人,可是宸曦,你好像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你宁可嫁给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大周男子,选择和他结婚生子,都没有相信过我能保护你在新罗一直走下去。” “我为了你,不惜杀了我的亲生母亲,但你,似乎因为我的身份,也不肯给予我哪怕一丝的信任。” “我并没有不信任你……” 新罗女王话还未完,昙信竟然大喝了一句:“那你为何要派人来杀我啊?” “就在你继任为女王的一日,你派出了身边近百名精锐,要将美喜的残党余孽,也便是我,斩草除根?” 第155章 诛杀来俊臣 新罗女王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的呆怔不可置信,但她却没有作出任何的解释,只坚持问道:“你想要如何?” “用你的命和王位来换吧!” 昙信说罢,手中量出七尺长剑,哐的一声,长剑出鞘,刺目的剑芒如同长虹一般射出,瞬间便照亮了整个驿站。 “轰——”的一声,空中陡地乌云云集,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的落了下来,很快便淋湿了新罗女王与一众使臣们的衣衫。 驿站里藏着所有契丹使者也持枪而出,与新罗的使者们战成了一团。 男人的长剑袭来时,新罗女王手中的长鞭也如灵蛇般探出,雨水被剑光绞得纷飞凌乱。 “姑母——” 慧善正要下马车相助,却又听闻有另一阵马蹄声传来,心中不由得暗喜:难道是萧慕宸来了吗? 便当她正欲打开车帘时,却感受到一股透骨的寒芒自马车后方袭来。 “公主,小心!” 有厉喝声传至耳边,慧善条件反射般的伏下身,也几乎是她弓下身的一瞬间,一支长箭洞穿了车壁,自她后背上划过。 原来来者是敌非友! 会是谁? 慧善也倏然跃出了马车,拔出了马背上的一把佩剑,转向马蹄声以及杀气袭来的方向,就见竟是密密码码一众身着千牛服的骑兵手持长枪朝着这边奔涌而来。 那为首之人唇角上扬,一脸的阴鸷之笑,在看到慧善自马车中逃出时,大喝道:“杀了她们!” “吾乃新罗使臣,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尔等是何人,竟敢来刺杀吾等,是要挑起两国之战么?” “你说得不错,吾就是要挑起两国之战,如此才能让你们的女王之子无家可归,你们便可以真正的迎回他了!” “所以,你是冲着萧慕宸来的,你想要利用我们的死,来陷害萧慕宸?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那便恕我无可奉告了,美丽的公主,很可惜,我要拿你的人头去加官进爵了!” 来俊臣说罢,双眼厉芒一闪,大喝了一声,跨下马蹄高高扬起,他手中的长刀也直指向了慧善,便在这时,又传来“叮”的一声,似乎是一根短箭破空袭来,正好便打在了来俊臣的刀身上。 刀箭相击的劲道令得来俊臣踉跄的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形。 “谁呀!” 他愤怒的厉喝了一声,就见竟是一名女子自驿站外腾空而入,倏然而降。 女子身着一袭玄衣,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唇角含笑,眼眸冷诮而凛厉,竟如同女神像一般岿然而立,浑身散发着气吞山河一般的凛然之气。 “萧夫人?慕容桓?” 不不,她看上去怎么不一样了?慕容桓那小娘子虽然性情孤傲冷冽了一些,却远不如现在这般气势骇然逼人。 “来御史,你是奉谁之命,来劫杀新罗使臣?” “我为何要告诉你?”来俊臣冷笑。 “其实这都不重要,你的罪名,自有我来书写,你想怎么死?” “好生狂妄的口气,小娘子,来某对你倾慕已久,本想着找个时间约你去秋游喝喝茶,如今倒是可以在此处解决了。” “好啊!” 李灵桓笑了一笑,竟是陡地腾空跃起,足尖点于马背之上,只用手中短刃,直直的朝着来俊臣的咽喉处刺过去。 好快的速度!好快的刀! 来俊臣脸色倏然大变,只来得及抓了身边的一名千牛卫挡在身前,耳畔传来噗的一声,这名千牛卫甚至来不及呼喊,便已瞪大了眼倒在地上。 来俊臣亦拔腿退至身后,令身边的千牛卫一涌而上,他转身便要跑。 可未想刚逃至角门处,又有人手持长剑向他刺了过来。 这个人正是萧慕宸。 “王孝杰将军的兵败而亡,是你与苏宏晖合谋所致吧?你又是何时开始吐番勾结?” “是梁王指使你做的这些事吗?” 萧慕宸一连串的问,来俊臣的脸色变了变,最终笑道:“萧慕宸,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驿站里埋伏了许多契丹的伏兵,还有我带来的千牛卫,以及传奇里最厉害的杀手在此,你的母亲死定了! 你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向我问话!” 萧慕宸的眸色陡变,冷声问:“你如何得知我母亲在此,看来,你不仅与吐番勾结,甚至连契丹与传奇的首领也是你效忠的对象,是么?” 来俊臣不予回答,一边喝令着左右,一边将长刀疯狂的砍向萧慕宸,但就在他自以为长刀会落在萧慕宸的脖颈上时,后心陡地一痛,他的余光里,一截锃亮的刀尖自心口冒出,带出汩汨鲜血。 当他扭头看时,便见李灵桓正对他弯唇而笑。 “还记得周兴是怎么死的吗?请君入瓮,好像还是你发明出来的酷刑吧?” “你……”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来俊臣已然没有时间去想了,也想不明白,在断气的那一刻,他的头颅也在瞬间飞了出去。 李灵桓提着来俊臣的头颅,点足一跃,踩上马背,借着力道,又跳到了驿站的城墙之上,对这一众千牛卫道:“来俊臣勾结敌寇,欲杀使臣,挑起两国之争,吾已奉圣人之命,斩其头颅,尔等还要助纣为虐,陷我大周于不义,背负千古骂名吗?” 看到李灵桓右手中所提着的滴血头颅,以及已然伏倒在地的来俊臣尸身,这些千牛卫的脸上都呈现出了骇惧不可思议的神情。 想不到这萧夫人竟还有如此武勇的一面,不过几招之内,便已于数十人的包围圈中取来俊臣首级。 很快,玄羽带来的内卫也转瞬及至,驿站外传来的马蹄与嘶鸣令得这一众千牛卫立即丢了兵器伏倒在地。 “吾等愿听萧相之令!” “既然如此,那便拿起你们手中的兵器,杀掉这些试图离间我大周与新罗之关系的契丹奸细,救下新罗女王!” “喏!” “喏!” 众千牛卫齐声高呼,纷纷拿起了长枪,涌向与新罗使者战成一团的突厥兵卒以及那些由昙信带来的刺客。 刀剑入体以及嘶喊声顿时响彻耳际。 驿站之内顿时血流成河。 当新罗女王被昙信一刺击退数步,险些没有站稳之际,萧慕宸箭步来到了她的身体,将她扶起。 新罗女王不由得仰首,既震惊又喜出望外的看向了萧慕宸。 “阿宸,你怎么来了?回去吧!莫要让你们大周的女帝生疑!” “母亲,不必担心,我来此,正是得到了圣人的允准!” 说这话时,萧慕宸但觉眼中好似有雾气遮挡了视线一般,而新罗女王只觉空寂了许久的胸口好似瞬间被一股暖泉填满,含笑道了声:“好。” 一个好字一落音,新罗女王也不再沉浸在自己失而复得般的感动之中,而是站定了身形,将自己的儿子护在身后,面向一脸戾气与肃杀之气的昙信。 “你便是昙信?是传奇的创造者?” 昙信将目光投向了萧慕宸,似乎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昔日熟悉的面容,他的神情凝滞了一刻,旋即又咧开嘴笑道:“我并非传奇的创造者,但我曾经杀上过昆仑山,做过那里的首领,也便是教主,不过,现在我又不是了。” “昆仑山,所以传奇那个组织就在昆仑山?”萧慕宸恍然,又问,“是你派人去刺杀阿桓的母亲,也便是孝敬皇帝李弘的暗卫吗?” 昙信再次笑了一笑:“也许有吧,传奇的刺客收钱杀人,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但我不记得有派人去做过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他又将话锋一转,“不过,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啊?” “萧慕宸,这是你的名字,是吧?你与年轻时的宸曦长得可真像啊!” 说着,他的脸色再次骤变。 “若不是因为你,或是因为你父亲,宸曦根本不会受这种骨肉分离之苦,萧慕宸,你有体谅过她的难处吗?” “昙信,莫要说这些废话,将最后一味药给我!” 新罗女王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母亲——” 萧慕宸正想说,我已经好了,不需要解药了,可转念又想,也许这味解药是治好阿桓最后的希望,于是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哈哈哈……”昙信忽地大笑了起来,“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宸曦,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最想要的便是你……不再那么辛苦的为新罗子民殚精竭虑!” 昙信的话令得萧慕宸也微微侧目,似料到了什么,他竟从这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心疼与怜惜的光芒。 “所有新罗的子民皆奉你为王,他们将你当成是无坚不摧的神邸,可又有谁会想到,你也是一个会哭会生病甚至会老去、会渴望有人疼爱、有子女孝敬的普通女人,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是永无止境的孤独与痛苦, 宸曦,我说得对吗?” 男人的话一字一句有如重锤般落在萧慕宸心头,令得他不由得凝视向了自己的母亲。 从前他便知晓上位者的孤独,便如当今圣人,谁也不敢信,所有的子女、孙子孙女都避她如蛇蝎。 可却从来没有此刻感受得这般深刻。 而这种感受却是由这个与他们为敌的男人口中道出。 男子再度咧嘴一笑:“所以,宸曦,我要的是新罗的王位,以及你来做我的王后!” “放肆!” 一声厉喝陡地打断,昙信倏然侧目,见是慧善疾奔而来,怒斥道:“昙信,你一个叛国之徒,有何资格做我新罗的王?竟然还想染指我的姑母?” “你便是宸曦所选中的继承者,是吧?” “那我便先杀了你!” 昙信话音未落,手中厉芒已如长虹一般转向了慧善,新罗女王欲隔剑去挡,便在这时,又传来叮的一声,火光四射,一道玄影如闪电般的袭来,将慧善推到了一边。 短刃在昙信的剑身上划出,激起一连串的火花,直至削向了昙信的头颅。 但在剑术方面,昙信也是一个十分敏捷的高手,很快,他也反应过来,仰首躲了过去。 “好厉害的刀法啊!小娘子,是谁传授你的武艺?” “这你不用知,我自来取你人头!” “哈哈哈……我活到现在,还无人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 昙信眼眸微翕,再次挥出剑芒,但这一次并不是灵蛇一般的剑光试探,而是铺天盖地般的剑芒。 “走开!” 李灵桓一掌轻轻击在萧慕宸身上,将他们三人轻轻推了开,同时朝着剑芒的方向迎了上去。 “阿桓——” 萧慕宸大叫了一声。 但李灵桓似全然没有听见,对于她来说,遇强则强,面对强者的挑衅,她绝不会退缩,只要从他的剑芒中寻找到破绽,必能一击毙命! 又有数名契丹兵卒以及刺客包围了上来,但与此同时,慕容仙儿与柳生也赶到了此处,二人见状,毫不犹豫的加入到战局之中。 如此激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那些契丹兵卒才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唯留下了昙信一人与李灵桓交战。 但这场交战也并没有再持续多久,终是在双双一击之后,两败俱伤而结束。 昙信终是一口血吐到了地上,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最终以剑拄地,看向了同样吐出一口鲜血的李灵桓。 “你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凌厉的身手,莫非生来就学会杀人了吗?” “如果你要这样想,那便算是吧!” “现在你带来的这些人已经非死即逃,你是自行了断,还是我割下你的头颅?” “就没有第三条路可选吗?” “当然!若你活着,一定会卷土重来吧!如你这样的人,留着便是祸害!” “哈哈哈……” 男人抹了一下唇角溢出来的血,忽地叹道:“倒是不必了,我自小就学会杀人,如非公主的引导,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明白善为何物。 今日我既然引你们来此,这药,我给!” 话落,他抬手一抛,一只瓷白色的药瓶便从空而降,落到了萧慕宸的手中。 而与此同时,昙信手中的剑也被他倏地抛向了空中,并直劈而下,直直的落至了他的头顶。 临死前,他的目光依旧照在新罗女王的身上,唇角咧开一抹灿烂的笑。 而一直强撑着的新罗女王也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第156章 帝女魂、亡灵军、将军血 来俊臣的尸身送至洛阳时,立即便引来了城中无数百姓的围观、欢呼以及痛骂,甚至是割肉而食,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具尸身竟被割得片肉不剩,只留下一具白骨。 同时,御史台也纷纷递上奏章,揭露来俊臣的数十条罪状,其中有一条,直指来俊臣陷害忠良,甚至准备好了奏折与密信,意欲诬告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以及太平公主联合南北衙禁军谋反。 此消息传出后一度令太子李显等人惶恐了许久,又暗自庆幸,幸亏事情未发生前,来俊臣已然身首异处。 群情的激愤也让女帝沉默了许久,未想不过是一把用得顺手的刀,竟然会令百姓积压了如此之久的愤怨和不满。 舍人张元一更是十分幽默的跟女帝报了个喜讯:“现在洛阳城中有三大喜事,第一便是被毁的洛阳桥已修好并重新启用,第二,便是干旱已久的神都已然降下及时雨,而第三便是来俊臣之死!” 也便是此时此刻,女帝方知满朝文武百官以及全洛阳城的百姓对来俊臣到底有多痛恨! 这种恨甚至已经到了食其肉、喝其血、抽其筋都不足以泄愤的地步。 同时对于杀了来俊臣的萧慕宸夫妻二人,百姓们的拥戴与呼声更甚从前,二人的声名再次响誉神都,传遍天下。 消息传来时,女帝正在御花园与狄仁杰下着棋,二张兄弟不悦的侍奉在身后。 “圣人,新罗的使臣在龙门驿遇袭,此事非比寻常,子城已查得,王将军之死正是苏宏晖与来俊臣所为,恐怕契丹孙万荣早已与吐番勾结,意欲攻打我大周,如今我们当有所准备,且更加不能失了新罗这个盟友。” “朕知,狄相便代朕给新罗使臣慧善公主送去一些人参、灵乏等灵药,以示慰问吧,同时派出一支千牛卫,待她们伤好之后,护送她们平安归国。” “喏!” …… 萧府之中,新罗女王还晕睡于榻间,房间里燃着引魂香,袅袅白烟入鼻,却依旧唤不醒梦魇之中的女王。 慕容桓在房中吹响了笛曲,而房门外,萧慕宸已是心急如焚,百感交集。 “我母亲是何时得的这种病?”他低下声音问,“多久了?” 慧善公主答道:“身上的战伤是十五年前落下,心疾却是一年之前落下的,大夫说她操劳国事、忧思过重,故而落下这心疾之症,但我知道,她心中最害怕、最担忧的事情还是放不下你。” “有很多次,我都是听她唤着你的名字惊醒过来的,若是不抱着你的画像,她都难以入眠。” 慧善说着,没有觉察到萧慕宸神色中的愧责凄伤,继续道:“姑母说她一直以来做着一个噩梦,也是这个噩梦缠绕了她许久,她才放心不下,想要来大周,可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但我知道这个梦一定与你有关。” 说到此,慧善忽然又问:“那幅画卷,你看了吗?” 萧慕宸便将那空白的卷轴拿了出来:“看过了,我正要问,这份空白的卷轴,是何意思?” “空白?” 慧善似乎很惊讶,重新拿来卷轴来看,但见卷轴上果然一个字也没有,又摇头道:“不可能啊,我明明给的是有字的卷轴,那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画面,还写了一首诗。” “什么诗?” “烽火燃天黯帝乡,帝女披甲别宫墙。 金冠耀日凝霜冷,凤袍猎风映血光。 将军执剑驰冰海,共御强胡卫土疆。 矢雨如蝗侵阵帐,刀光似电斩敌狂。 山河破碎情难丧,浴血拼杀志未央。 终驱贼寇安邦畅,功成身陨亦流芳。” …… 慧善正念着这首诗时,慕容桓也渐渐进入了新罗女王的梦境,就见梦境之中是漫天冰雪,白茫茫的一片,一身白衣的新罗女王一边呼喊着:“阿宸——”一边在结成冰的地面上慌乱的寻找。 如此漫无目的不知奔跑了多久,最后她来到了一座冰湖前,竟见湖边冰柱如山,但透过这座冰山,她看到了更为骇异的场面——数万将士竟然被冻成了冰雕,有的还保持着策马奔腾的姿势,手攥长枪,但却被严寒定格成为一幅永远静止的画面。 就在这悲壮又宁静的画面中,忽地一人自凝成冰的河面上走来,那人越来越近,直至走到新罗女王面前时,慕容桓也看清了他的脸。 “母亲——”那人唤了一声,脸上半张白玉面具掉落,露出来的正是萧慕宸的脸。 慕容桓手中的竹笛瞬间掉落,新罗女王也陡地唤了一声:“阿宸!”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 萧慕宸与慧善闻声奔进了房间,但见慕容桓面色微白,新罗女王也是惊魂未定,当她抬眸看向萧慕宸时,眸中的泪水陡地夺眶而出。 “母亲,您怎么了?” 萧慕宸来到了她的榻前,坐下问。 新罗女王将手抚到了他的脸颊上,似乎为了确认真实,停顿了许久,才含笑道:“无事,只是近来多梦而已。你在,母亲就心安了。” “慧善!”她唤道。 慧善公主也来到了床前:“姑母,我在。” 新罗女王将一枚虎符以及另一份卷轴递到了慧善的手中:“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新罗的将来还要交到你与子秋手中,如今子秋代我监国,处理朝政事务,昙信虽死,可曾经拥护他的美喜党羽或许还有余孽存在,我将新罗的护国军队交到你的手中,还有这一道密旨……” 慧善的眼中便是一酸。 “姑母,您千万别这么说!”她道,“我知道,其实你根本没有派人去刺杀过昙信,他被美喜的那些叛党余孽给骗了,却将仇恨发泄到了姑母身上。” “不重要了,人已死,不必为过去的事情找对错。” “是,慧善明白,只是姑母,您……”她拿着虎符与一道密旨道,“您终于想明白了余生为自己而活,留在大周,留在自己儿子身边了吗?” 萧慕宸不由得朝新罗女王看了过来,因为母亲的特殊身份,他也从不敢开口要求什么。 而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希翼和请求。 过了好半晌,新罗女王才道了一声:“是,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慧善,你带着这道密旨,先回新罗去吧!” 慧善点了点头,似不舍,又似喜极而泣。 这个决定做下后,慧善便于次日启程,在萧慕宸所派出的一众内卫护送下悄然驶出大周。 但就在慧善公主带着新罗使团离开后的第二十日,一道自边疆安西四镇传来的急报由一匹汗血马急速传至了洛阳的紫微宫。 一路上鸣锣开道,守将攥着染血的军情狂奔过天街,直至万象神宫的殿门前,颤声道:“禀陛下,苏宏晖投降了契丹,契丹首领孙万荣联合吐番攻破了我大周安西都督府治所龟兹,大军已向疏勒靠近,吾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这则消息顿时如同一滴水落进油锅里一般炸开,整个朝堂之上都变得嘈嘈切切惶恐不安。 想不到这吐番与契丹的使臣一回去,两国便已结盟共侵大周。 王孝杰战死于东峡谷这件事并没有过去多久,这是欺我大周无人了吗? 收到军情战报的女帝甚怒,问:“谁敢去迎战吐番名将论钦陵以及赞若悉?” 论钦陵在吐番有不败神将之称,昔日大唐派出薛仁贵与之交战,十万唐军败于此人之手,从此威震唐朝三十年。 而赞若悉不仅是论钦陵的哥哥,更是吐番的宰相,兄弟二人在吐番可谓是权倾朝野。 看来这次和谈,吐番的可汗赞普最终还是向论钦陵妥协! 一听说要去迎战吐番如同杀神一般的名将,整个大周朝堂之上可谓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便就是在这极静的沉默之中,一道十分悦耳轻润的声音响起: “臣愿去迎战吐番,为我大周收复安西四镇!” 这声音一落,四周的目光便齐刷刷的投向了站出来,立于大殿之上的萧慕宸。 “子城,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敌手是论钦陵!” “是,臣十分明白,但臣依然愿意前往,为我大周肝脑涂地,九死而不悔!”萧慕宸说罢,又抬首道,“除此之外,臣还要向陛下举荐一人!” “谁?” “便是吾妻慕容桓!” 一听到慕容桓三个字,朝堂之上再次炸开了锅。 “萧相,你莫不是疯了,一个女人,还是你妻子,你竟举荐你妻子去上战场?” “在安西四镇不仅有吐番与契丹的敌军,还有一个刺客组织,近几年来这个刺客组织在洛阳城中闹了不少事,贺兰敏之便曾是这个刺客组织里的一员,臣与妻不仅为要大周收复失地,更要铲除这个刺客组织,为天下百姓请命!” “慕容桓?” 在念到这个名字时,女帝的唇角微勾,想到这个女子乃将星转世,曾经斩杀李尽忠的传言,她也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笑。 “好!朕允准!”女帝道,“朕不仅允准,还要封她为我大周的嘉和公主,任命其为安西节度使,誓师会后,便即刻出征安西。” “喏!” 女帝的这一道圣旨下发后,不仅是朝堂,便是整个洛阳城中都如石破天惊一般沸腾四起。 “母妃,您听说了吗?那个萧夫人竟然还要挂帅去迎战吐番的战神,一个女人还逞英雄,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裹儿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忽地又将扇子往桌面上一拍, “她要去战场上送死也就罢了,为何在死前还压我一头,被封为公主,她一个乡野来的丫头,不管是与李家,还是与武家都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封她为公主? 皇祖母是不是疯了?” 韦氏沉吟了一刻,道:“只怕她的身份已是不一般,不然圣人也不会想到封她为公主。” “什么不一般啊?她不就是苏家一个弃养在庄子上十多年的野丫头吗?” “可她的身世曾经让魏王以及现在的梁王都十分忌惮。” “忌惮她什么啊?” “她很有可能便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 “啊?听说大伯生来便体弱多病,年不及二十五便已病亡,他还有女儿啊?” 韦氏立即捂了李裹儿的嘴:“裹儿,别说了!此事也莫要与他人说!” …… 此时的宣政大殿之上,女帝看着已然身披一身银色凯甲向她走来的女子,神情微有些恍惚,仿佛梦中的那个女儿与眼前的女子重叠。 “臣妇拜见圣人,圣人金安!” 女帝看了她良久,道:“你起身吧,其实你的身世,朕已然得知,早在第一次宣你来见朕时,朕便已经认定,你便是弘儿的女儿,朕也知,你身上定然还有一枚传说能影响我大周气运的梅花印!” “但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杀你吗?” 李灵桓沉吟了片刻,答道:“臣妇不知!” “因为朕想知道,你是否有能力卫我大周疆土,是否真能将吐番、契丹等蛮夷驱出我大周边境,是否能将李氏所打下的江山一直传承下去?” 女帝一句接一句的加重语气,说到最后一句时,李灵桓已倏然抬头,略有些惊愕的看向了这个在她印象中冷漠不可一世的“母亲”。 “这便是朕不杀你的理由,不管是预言,还是谣言,朕不信这些,朕要看的是你真正的实力!” 李灵桓怔愣了一刻,终道了一声:“喏!” “下去吧!和子城一起,定要凯旋归来!” “喏!” 李灵桓拱手应了一声,倏然转身,便向殿外大步行去,而此时此刻,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女帝忽然伸出手,似想要拦住她说些什么,最终又紧闭了嘴,沉默下来。 …… 回到萧府后,李灵桓便收回了自己的意识,让慕容桓与萧慕宸去看望还躺在榻上的新罗女王,与他们的母亲告个别。 在宁姨的照顾下,新罗女王的气色也微有些好转,但听到他们说要出征安西迎战吐番名将论钦陵时,女王的眼中露出了少见的慌色。 “此战是非去不可,是吗?”她问。 萧慕宸点头:“是,非去不可,而且有件事情,我与阿桓一直不明白,所以想去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那你们有看过那一份名卷吗?” 说到名卷这件事,慕容桓与萧慕宸忽然想到,曾经红线说过,如果集齐所有名卷,将它们拼凑到一起,说不定便能得到一个有关传奇的秘密。 于是,二人便将曾经收集到的所有名卷都找了出来,将其右下角所画的图剪出,拼凑到一起,然后对着日光来看,竟发现上面写着九个字: 帝女魂、亡灵军、将军血。 第157章 名卷字现 当这九个字映入眼帘中时,李灵桓的灵魂受到了极大的震憾,眼前似乎呈现出了无数将士在凯旋之际,被突如其来的风雪掩埋,甚至冰封的场面。 帕米尔的寒风,似尖锐的冰刀,刺穿了他们回归大唐残存的希望。 唐军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上的红缨却凝固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尖刺,与那些将士们一起凝固成了皑皑冰川上一尊又一尊的冰雕。 似乎因为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激动,那张空白的名卷也似有生命一般慢慢变得灼热起来,于是,李灵桓便打开了这卷轴来看,就见原本空白的卷轴上果然呈现了一句又一句的诗。 诗的内容与慧善所言的一致,但让萧慕宸惊讶的是,这诗仿佛是用血写成一般,极为惊心动魄又悲壮,更重要的是,这字体竟然与他的字迹极为相似,甚至分毫不差。 就仿佛这首诗是他亲手写下的一般。 “怎么会?子城,这不是你的字迹吗?”慕容桓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转而又问新罗女王,“母亲,这名卷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新罗女王眸中也呈现出一抹担忧惶恐的异色,过了半晌,她答道:“如果我说,是我梦中的阿宸给的,你们信吗?” 慕容桓一时间哑然,萧慕宸却似想到了什么,面现惊色。 “有段时间,我时常梦见阿宸,梦见我在极寒的冰川之地,四处都是冻死的士兵,他似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我却无法靠近他,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有一日,我梦醒之时,这幅卷轴便放在我案几上了。” “由于这件事情说出来太过诧异,我便与慧善说,这幅卷轴是随着昙信所寄来的信件一起而来。” 她的话落,萧慕宸彻底沉默了下来。 “所以,阿宸,若你真要去安西四镇,母亲也要与你们一同去!” …… 次日,女帝便令兵部向各地折冲府下达征兵命令,依据“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皆均,先取多丁”的原则,征召府兵近七万,另还有极擅骑射的卫军加入,再算上边防的边军,合计可达十万兵马以上。 大军开拔的这一日,洛阳全城百姓相送,但让慕容桓意外的是,在军队驶出洛阳城后,谢紫峨、卢十一郎、李义、柳生甚至是霍小怜都带着一众人赶来,加入到了这支军队之中。 原本慕容桓想让慕容仙儿与阿姝留在洛阳,但阿姝坚决不肯,还说军队需要军医,也需要伙头军,她即便是不能去阵前杀敌,但能给士兵们做饭,也能给他们做一些好吃的,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慕容桓无话可说,便只得同意。 “那你们又是为何要加入?”她转而问谢紫峨、李义甚至是霍小怜。 李义是师傅的弟子,而谢紫峨与霍小怜都是师傅曾经给她说过的名卷上的故事。 “小师姐,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答应过师傅一件事,而现在,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李义神秘莫测的说了一句后,便打着马快速向前奔去了。 谢紫峨却是有些向往似的答道:“我的理由与李义也有些相似,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捐躯赴国难,视死夫如归,我谢紫峨一生信奉正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曾见识过人心最深处的黑暗,权势之下如蝼蚁一般百姓的脆弱,但若是能有这个机会,为保家卫国赴战场,为万世开太平献上一点薄力,我谢紫峨便是死也值了。” 慕容桓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霍小怜。 霍小怜笑了笑道:“我啊,在教坊司蹉跎了半生的岁月,也想真正的活一次,不是以歌女的身份,而是战士的身份。” 曾经慕容桓答应过为霍小怜赎身,让她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没想到她的请求,竟是带她上战场。 想到,霍小怜曾经也与师傅见过面,慕容桓便若有所思。 是师傅给他们传达了命令,要他们都跟着她一起去安西四镇的吗? 与此同时,一只彩色的火凰鸟飞行千里,终于到达了昆仑山,于雪山上正漫步的玄衣男子伸出手,将火凰鸟吐出的纸笺打了开,上面正书写着几个字:师傅,事已成,七万兵马即将到达安西四镇,他们也已知昆仑山,洛阳这边亦有布署准备。 看完信中内容后,玄衣男子帏帽下的眸中也渐露出了一抹欣慰期待。 …… 七万兵马离开洛阳城后,一直暗潮涌动的各派势力也渐渐将锋刃摆在了明面上。 “真没想到啊,萧慕宸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安西四镇这种极寒之地去平叛,现在已是秋末,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便会进入寒冬,那种地方对我们大周人可是十分不利啊!” “梁王,萧慕宸离开洛阳,不是更有利于您的计划吗?”一位门客低声说道。 “不错,用安西四镇,来换一个萧慕宸的死,值!”说罢,唇角再度勾出一抹笑,“待狄仁杰一死,萧慕宸又不在洛阳,且许多兵马已调去边疆,拥护太子李显的那一帮人该有所行动了吧? 太子妃韦氏现在考虑的如何了?” 说起来,这太子妃韦氏还是上官婉儿引荐,为了自己的夫君当上皇帝,韦氏对他可谓是极尽谄媚殷勤,已经到了自荐枕席的地步。 “梁王,韦氏倒是私下里走访了各位宰相,对朝中新贵亦极尽拉拢,而她的女儿安乐郡主似乎与中书舍人崔湜也有密切的来往,看来是想将博陵崔氏收为己用,就连崔氏大房的家主崔玄暐也有去密见过太子李显。” 武三思点了点头:“倒是一对有心机城腑的母女,我儿武延秀如今还在突厥,被默啜可汗扣押,唯有崇训可与安乐郡主联姻,可是崇训的性子,真怕将这位骄纵的郡主压不住。” 武延秀是在去岁奉皇命前往突厥迎娶默啜可汗之女为妃,这也是大周与突厥之间的和亲之策,但突厥默啜可汗狂妄,竟然看不起他的儿子,说什么他儿子非唐室诸王正统血脉! 就连异族也嘲笑他们武氏非皇室正统,即便现在已是武周之天下…… 念及此,武三思便咬紧了牙,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整个天下都承认我武氏的存在,让武周天下永远绵延长存下去。 …… 大军通过三个月的长途跋涉,终在寒冬来临之际,即将到达了玉门关。 玉门关乃河西走廊的门户及起点。 经过玉门关后,沿着昆仑山北麓西行,途经伊州、西州等重镇,便可到达安西四镇。 这是萧慕宸与慕容桓规划好的路线。 但未想到,刚到达玉门关时,萧慕宸便收到了火凰传来的一则消息: “狄相陨落了!” 第158章 斩孙万荣首级 看到狄相殒落这四个字,萧慕宸一时间沉默了许久,望向空中已然飘落的白雪,没有说话。 “阿宸,怎么了?”新罗女王金宸曦担忧的问。 慕容桓便将他手中的纸笺拿了过来看,不免也沉下神色,黯然道:“礼记有曰:泰山其颓,梁木其坏,哲人其萎,说的便是狄相这样的人啊!” “子城,莫要太过哀伤,驱逐北虏不仅是我等之志,想必也是狄相生前所愿,此次迎战北虏,吾等必全歼敌军,令其百年内不敢踏入我大周边境!” 陡然听到慕容桓的一声慷慨激昂的壮语,李义与卢十一郎等人不禁眼中一亮,亦高喊了一声:“不错,此战必大捷,令北虏百年之内不敢再踏入我大周边境!” “走吧!” 萧慕宸看了看慕容桓,不禁唇角边溢出一丝笑,令大军继续前行。 不多时,前去刺探敌情的斥侯来报:“契丹首领孙万荣所带兵马五万,而吐番的大将论钦陵所带兵马十万,另有突厥数万兵马,共计二十万,已然占据了龟兹、疏勒以及于阗,现已沿北道向敦煌与凉州靠近。” 大唐边塞之兵守卫疆土的三道防线:安西四镇、河西走廊、陇右与关中。 河西走廊的得失便直接决定了敌军能否威胁到大周的都城长安,李唐正是凭借河西的驻军长期抵御吐蕃多年。 简而言之,若是敌军攻陷河西,长安危矣。 萧慕宸与慕容桓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也只是片刻的紧张之后,慕容桓便道:“有玉门关的将士们坚守,以及驻守河西的守军,相信敌军过不了河西,更到了这玉门关,我们速去驰援!” “王孝杰将军曾经在收复安西四镇时,西出玉门关,两日便可到达西域前线,我们只要马不停蹄,定能赶到救援!” 在慕容桓的鼓励下,士气大涨,军队休整之后,二人定下了战略布署,由慕容桓与萧慕宸亲自率军立刻向敦煌靠近。 果然不出三日,军队便已到达前线,彼时,敦煌外城的胡杨已染成金红,战场上厮杀一片。 那些守军的将士们明明已至强弩之末,却拼命的死守着城门,未让敌军再进一步。 喊杀声震天,不少周军死于北虏的铁蹄之下。 “诸位将士,即便是死,我们也要守住城门,莫让这贼子们踏入城门一步!” 有身中数箭的将士们在临死前呐喊,只为还活着的将士们鼓舞士气。 这也算是慕容桓第一次见到战场上的惨烈画面,但这对李灵桓却无比的熟悉,就像前世她曾经历过无数次的征战杀场一般,惨烈的厮杀场面不会令她畏惧,反而令她热血沸腾。 有那么一刻,慕容桓似乎感受到李灵桓已在她体内彻底的复生,战场不仅不会令这位公主畏缩,而且似乎更能激发她体内最强大的力量,让她有求生之志,更有求生之愿。 风沙弥漫又被鲜血染红的战场之上,契丹孙万荣如同一只吃饭喝足志得意满的狼,十分兴奋的舔舐着嘴边溅上去的大周将士们的鲜血。 “来啊!吾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残兵蝎将能撑到何时?” 可就在他万分得意之际,有契丹兵士惊惧的喊道:“无上可汗,您听,是什么声音?” 有斥侯伏在了地上倾听,不由得也脸色大变:“有近万骑向这里靠近!” 也几乎是他话落的一刻,孙万荣便看到一枚偌大的旗帖高举,随着进军的速度,逐渐映入眼帘,那旗帜上的字正是: 周! 也几乎是这支兵马一到来,守城的将士们发出了一阵喜极涕零的欢呼。 “来援军了!” “来援军了!” 看到大周的旗帜烈烈当风,万骑兵马为首的正是一个容貌清丽出尘而不失英气的女郎,孙万荣的脸色一变,发出了一声既痛恨又不屑的高呼:“又是你!你这小娘子,王孝杰死后,大周无人了么?竟然又派你这小娘们来送死!” 此时,已然从慕容桓身体里复苏的李灵桓不由得唇角微勾,笑道:“前契丹首领,也便是你的姐夫意图反周,已被我取其首级,现在来送死的人应该是你孙万荣吧!” “想必那李尽忠之死也正中你的下怀,在你的盘算之中,如此,你便可继任契丹的首领甚至不惜割让土地,对吐蕃以及突厥伏首称臣,如此做他人之走狗,行此卖国谄媚之行径,你有何颜面在此叫嚣啊?” 李灵桓此番话出,那孙万荣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又在此时,有斥侯来报:“无上可汗,不好了,那突厥的默啜可汗竟然趁您与大周交战之际,发兵进攻了我契丹的新城,并俘获了我契丹的无数老弱妇孺而归,奚人见我新城有失,竟也趁机背离了无上可汗,可汗,现在该怎么办?” 是折返回去夺回新城,还是与大周继续交战? 孙万荣一时竟陷入了两难的决策。 这时李灵桓笑道:“你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将命留于此,为我大周的王将军偿命!” 孙万荣听罢,更是恼羞成怒,大骂道:“他娘的,看我今日不宰了你这小娘!” 愤怒化为了他手中的力量,胯下马蹄扬起,他手持长枪向李灵桓飞奔而来,李灵桓自然不会在原地等待,她等的也是这一刻,于数万敌军之中取敌首级。 两匹骏马飞驰交错间,就在孙万荣长枪欲刺向李灵桓的胸口时,却不料,这女人身形如鬼魅一般倏然闪过,转瞬之间,人已至他身旁,也就是这最近的时刻,他感觉到了脖子上一凉。 在还未感觉到疼痛的一刻,他便瞪大眼睛,看着女子唇角边露出的一抹诮笑。 与此同时,契丹的众军之中发出一声骇惧的惊呼:“无上可汗!” 不过是交手的一瞬间,他们的可汗竟然被人削下了头颅,这是怎样可怕的速度? 而取了孙万荣首级的李灵桓并没有马上折返而归,而是对剩下的契丹兵卒喝道:“降者留命,不降者,杀!” 无数的契丹兵卒闻声惊惶而逃,有大周的兵马正欲追上。 李灵桓却拦了他们道:“不必,穷寇莫追!” “节度使于万千敌军中取孙万荣首级,此战必一举成名,吾等愿永远誓死效忠于节度使!” 原本此次的大军中多是一些由朝廷征调的府兵,有的甚至来自于大族或是太子府、相王府,他们各自有效命的对象,但此刻这些人的心因这振奋人心的一幕已然逐渐凝聚在了一起。 “敦煌者,河西之眼也。眼不闭,则心不亡。” “诸位随我再战!”李灵桓说着这句话时,眸光不由得望向了远处,也不知是否出现了幻觉,她竟看到那里似乎出现了一座海市蜃楼,一道好似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 孙万荣之死很快便随着传令兵送去洛阳的捷报传至了女帝的耳中,朝中大臣们闻之大喜,但与此同时,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正在悄然上演。 第159章 她有孕,政变提前 “果然如子城所料,这些北虏的结盟也并非铁板一块,只需稍使离间之计,便能令突厥的默啜可汗与孙万荣反目成仇。” 集仙殿中,女帝拿着韦什方呈上来的军情密报,十分欣慰满意的笑道。 “陛下,孙万荣一死,契丹便彻底亡国了。” “是啊!若是能将突厥、吐蕃这等蛮夷彻底赶出我大周,重现太宗皇帝在世时的万邦来朝之盛况,那朕这个皇帝做的也不负先帝。” “何止不负先帝,圣人推行科举、重用寒门,发展农桑田亩制度,稳定边疆,这些都是圣人的不朽功勋啊,是可比太宗皇帝的千古第一女帝,足以名垂青史,受万人膜拜敬仰!” 而对韦什方的吹捧,女帝唇角微勾,略显疲惫的神色中溢出一丝笑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朕并非心胸宽广之人,为登帝位,也曾做过诛杀忠臣等许多恶事,但朕亦不悔,倒无需你刻意吹捧。” “喏,陛下!” “他……在那里过的还好吗?”女帝忽然问。 韦什方的神情一滞,还未回答,便听女帝叹道:“朕这一生不信道,唯信佛,却是真正的佩服过两人,一个便是李淳风,一个便是他……” “当年因为那则预言,朕将李淳风赶出了长安、甚至是我大周,从此便失去了他的踪迹,而关于他所留下的一则预言,却是掀起了不少的风波,愈演愈烈。”女帝说到这里,忽地看向韦方质问,“如若朕猜得不错的话,他是去了那所谓的神仙之境……昆仑山吧?” “他现在还活着吗?” 韦方质没有立即回答,他深知,对于一个想要求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的女帝来说,他是宁可希望李淳风还活着,那么便可证明,长生不老寿数绵长不再是人力不可战胜的奢望。 “圣人,如他这般的仙人,韦某还没有资格得见,不过,臣相信他还活着。” 女帝便是一声诮笑:“好了,你就别再说这些好听的来讨好朕了,国老不在了,倒是没有一个人肯对朕说实话了!”说着,又将话锋一转,“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子城这个孩子就从来不会刻意奉承朕,他倒是嘴也甜,却从不说违心之言!” 说到这里,又是略微沉吟了一刻,神色冷肃道:“希望朕的计策能奏效,若是论钦陵能被吐蕃的赞普忌惮,削去他的兵权,或是吐蕃境内起内讧,那么,此战对子城和那小娘子的威胁便会小了许多。” “陛下,那萧夫人可是能于数万敌军之中取将首级之人,陛下过于忧心了。” 女帝点了点头,又看向他肃然道:“嗯,情报收集得不错,朕重用你,也是视你为朕的耳目,但朕不希望你同时为他人的耳目,明白吗?” 韦方质的脸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答道:“喏!臣明白!” “下去吧,让张易之与张昌宗进来陪朕下棋!” “喏!” …… 看到韦方质从集仙殿出来后,助女帝处理完奏章的崔湜快步走出了紫微宫,他先是去了一趟太平公主府,之后又回到自己的茗雪轩独自饮起酒来,女婢们见他似有些黯然神伤气愤不满,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直到了斜阳夕沉的时刻,安乐郡主李裹儿又戴着兜帽裹着披风悄然来到了此处。 不过,这一次她的脸上布满了焦急,一进屋后,便让崔湜迅速摒退了左右,扑进了他的怀里,浑身都似在颤抖。 “郡主这是怎么了?” 李裹仰起一张明艳张扬又楚楚可怜的脸,眸中泫然欲泣:“崔澄澜,本郡主现在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你说怎么办?” 崔湜先是一惊,旋即笑道:“我们有孩子了,这是好事啊!” “这是什么好事?本公主现在未婚,而且我母亲与梁王之间……他们为我和武崇训订了婚约,若是让人知道本郡主未婚就已有了孩子,那本郡主岂不是成了全洛阳城的笑话?” “你不是说,只要萧慕宸与慕容桓离开洛阳,你们的计划就会很快进行吗?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 “郡主莫急!”崔湜柔声说着,顺势将李裹儿抱起,再次来到了榻间,他挥手将幔帐掀落,吻了吻李裹儿樱红的唇瓣道,“那件事很快了,只是为保顺利进行,我现在必须严守此密,郡主既然有了我的孩子,何不将孩子生下来呢?” “可我母亲不允,她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臣知道,臣是说,你可以嫁给武崇训,在这之前,骗他入你阁中,与他睡上一觉,到时候说孩子是他的不就成了吗?” 李裹儿听罢大怒,娇斥道:“你什么意思?你竟让本郡主陪他睡觉?你当本郡主是何人?” 崔湜又忙将她拥进怀里,吻着她细腻的脸颊,再次撩拨得她口干舌燥,浑身都似燃烧起来。 “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假意演一出戏而已!而且那武崇训不是也被郡主的美色所迷惑住了吗?” 这倒是真的,一次东宫摆宴,母妃便邀请了梁王及其子至东宫赴宴,她在宴会上跳了一支舞,不仅引得满座华彩,她李裹儿第一美人的名声自此在洛阳城中传了开,而且当时在座的许多名门子弟都看傻了眼,这其中便有武崇训。 自此以后,武崇训便时常到东宫来拜访,看她的眼神也如同痴了一般,虽然让人讨厌,但她又岂会看不透这愣头青的心思。 李裹儿眨着眼想了想,觉得此举虽然荒唐,但也确实是现今唯一的办法,毕竟她是郡主,还要名声,更要维系皇家的颜面,很难以想象,若是父王知道了此事,对她会有多失望。 她将来是要做皇太女的人,绝不能让父王失望。 思及此,李裹儿便点头,彻底沉沦了下去,心中暗道:就算得不到萧慕宸,有这位才貌双全的博陵崔氏之嫡子、未来的崔氏安平房家主的相助,她也不算失败吧? …… 随着安西边疆战事的再一次急报传来,洛阳城中终于落下了这一年寒冬的第一场雪。 而洛阳城中的局势也越发紧张起来。 女帝因年老多病渐渐的躺在了榻上,且不再信任任何人,只让二张兄弟侍药于榻前,而二张兄弟为了在女帝死后能自保其身,亦开始为自己寻求后路,培植党羽,甚至擅自更改诏书,干涉朝廷决策,无数不附张氏兄弟者被罢免驱出朝堂。 渐渐的他们还将手伸到了禁军之中,决定着军中许多官员的任免甚至生死,这让朝中许多大臣们不服且惶恐起来,生怕女帝一驾崩,二张兄弟伪造圣旨篡位称帝。 于是在这个冬雪弥漫之际,寒风呼啸的夜里,紫微宫北门玄武门前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一行人来到太子李显的东宫前,敲响了东宫的大门,为首的两人正是他的其中一个女婿附马都尉王同皎,以及禁卫统领李多祚大将军。 第160章 请女皇退位 “咚咚咚!”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以及兵马云集传来的脚步声,李显甚是惶恐,连东宫都不敢出,旋即,门外又传来王同皎的声音道: “先帝将皇位传于殿下,殿下无故遭到幽禁废黜,天下百姓无不义愤填鹰,现二张兄弟在圣人身侧,诛杀异己,随时可能谋朝篡位,如今民心所向,尽归李唐,北门的羽林诸将与南衙朝臣得以同心协力,立志诛灭二张兄弟此等奸佞小人,恢复李氏江山社稷,还请殿下速到玄武门,领导众军!” 隔着一道门,李显颤巍巍的回道:“奸佞小人是该剪除,但现在圣人龙体欠安,尔等如此行事实为不妥,也会陷孤于不义,不如日后徐徐图之!” 王同皎听罢,气得直在心里骂娘,语气铿锵道:“殿下,吾等为保家国不顾身家性命,殿下如此退缩,又置我等于何地?难道要让臣等皆面临抄家灭族之酷刑吗?不如请殿下出来亲自与诸将士说个明白!” 李显吓得浑身都在发抖,这些兵将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王同皎这分明就是逼他发动宫变造反。 若是失败了,别说是王同皎以及这些禁卫军,便是他李显全家性命也不保。 他如今已是太子,何必还行如此危险之事,安安稳稳的等着母亲驾崩再承帝位不是更好吗? 正当李显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时,韦氏含泪劝道:“太子,想想我们的重润与永泰,便是死于二张兄弟的馋言之下,我们在房陵畏缩了一辈子,难道还要再继续畏缩下去吗?我们一再的忍让,又能换来什么? 难道你还想臣妾与裹儿也死于那二张兄弟之手吗?” 李裹儿也道:“是啊,父王,既然已是民心所向,禁军诸将都听您号令,您还怕什么呢?父王别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们母女什么?” 是啊!苟富贵、莫相忘,他的妻子儿女们陪着他一起吃了太多的苦,他不能再让她们失望了! 李显看着韦氏与李裹儿,眼中渗出了泪光,不由得心一横,便令人打开了东宫之门。 王同皎与李多祚与诸禁军将士看到东宫之门大开,李显从殿中走了出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而王同皎二话不说,竟是直接抱着李显跨上了马背,直朝着玄武门奔去。 此时此刻,女帝正在集仙殿中享受着二张兄弟给她带来的片刻宁静与欢愉,案几上的鎏金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让女帝的神情微有些恍惚,似从那飘逸着的白烟中又看到了梦中那个女子的身影。 “果然如此啊,只是比梦里来得更早了一些!” 女帝忽地沉吟,唇角微勾出一丝笑颜,“不过,这一次你不在,想必能躲过这场浩劫吧?”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张昌宗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细声问道。 女帝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叹道:“时辰快要到了,朕对你们二人有愧。” “陛下何故如此说?”张易之顿感受宠若惊,还是第一次听女帝说对他们有愧呢! 是啊!他们作为圣人的耳目多年,承担了多少骂名,几乎将朝中文武百官、皇室诸亲们都得罪了个遍,他们只效忠于圣人,也便只能依附于圣人,可想而知若是女帝忽然驾崩,他们是什么下场? “为圣人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是我兄弟二人的荣幸!” 女帝点头,只道:“那便陪朕从容的走到最后吧,不要害怕怯弱!” 不要害怕怯弱是什么意思? 二张兄弟虽不明其意,但也预感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阵悚然,也就在这时,集仙殿外传来了一阵刀枪相击以及沉重凌乱的脚步声,有宫女内侍呼救的声音传来。 张昌宗的脸色这才大变:“有人发动宫变了,有人造反了?” “陛下,有人造反了,我们怎么办?” 说着,兄弟二人吓得六神无主,连尿都要不由自主的溢出来。 “朕刚才说了,不必害怕,人固有一死,从容的面对死亡,也是一种气节风度。” 二张兄弟颓然坐倒在地,知道再指望这个老女人庇护他们已是不可能了,便慌张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逃去。 可他们在逃出集仙殿还没有走多远,便看到了一路杀到殿前走廊下的乱兵,以及为首的李多祚将军。 “李将军,我兄弟二人可从来没有想过与你为敌啊?” 他们在禁军中罢免了许多人,却唯独没有对这位在北门守了三十余年的李多祚动手,就是想着还有拉拢的机会。 “谄媚幸臣,若和你们这般不知廉耻之人为伍,岂不是污了本将军的一世英名。” 说罢,他一刀斩过,便齐齐的斩下了张易之与张昌宗的头颅,再提着二人的头颅,跟随着太子李显、宰相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等人来到了集仙殿女帝的寝宫之中。 此时女帝已然整束好衣冠,坐在榻上,似乎正等着他们到来。 即便已然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已遍布,病体孱弱,但属于女帝的威严,还是令闯进来的这群臣子们不敢再上前一步。 “深夜来此,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张柬之道:“圣人,是张氏兄弟阴谋造反,臣等奉太子之命清君侧,因怕走漏风声,所以未向圣人禀告,还请圣人恕罪!” 说罢,令李多祚将两颗头颅扔到了女帝面前。 女帝也只是淡然的看了一眼,看向李显,问:“显儿,是你所为吗?” 李显吓得哆嗦不敢回答,又听她道:“既然如此,张氏兄弟已死,你们回去吧!” 这句话落音,李显差点拔退就跑,赶紧回到自己的东宫去,还是韦氏拉住了他道:“母亲,太子哪还能再回到东宫去呢,先帝将太子托付给圣人,现在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却还在东宫当着太子,现在既然是天意民心、思念李家,还请母亲将皇位传给太子,顺应天意!” 说罢,她还整肃了仪容,道:“请母皇退位!” 她的话音一落,满集仙殿的臣子及禁军侍卫们也高喊道:“请圣人顺应天意,传位于太子!” 女帝看着韦氏,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那一道女子身影,熟悉的场景,只是人不同了,那么前世的她又到底是死于谁之手呢?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她的儿子李显。 “原来是你啊!”她看向韦氏,突地意味不明的诮笑道。 没有了那一层朦胧之纱的遮蔽掩盖,没有了他人再为你们冲锋陷阵,人的野心便暴露得十分明显。 “好啊!”女帝的眸光从韦氏身上划过,如同冰锋,又看向李显道,“显儿,朕将皇位传于你,但你须得答应朕一件事,那就是杀了你的妻子韦氏,你肯吗?” 第161章 本宫要将萧慕宸诏回来 女帝的话音一落,整个集仙殿便是一滞,李显呆了一呆,陡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母后,韦氏她没有做错什么啊,求母后开恩,不要怪罪于她!” “你真的了解你的妻子韦氏吗?”女帝不屑的问,“一个人眼中到底有多少野望,朕一看便知。” 李显吓得哆嗦,偏偏嘴不利索,面对母亲的威压不知如何辩驳,只道:“她只是个无知妇人罢了,陪儿臣在房陵多年,忘了宫中的些许规矩,请母后宽恕……” 他话还未完,韦氏便截断道:“不必了!”同时将李显拉了起来,一脸凄楚的含笑道,“太子不忘与臣妾共患难之苦,臣妾此生便已知足,虽不能共富贵,但太子安好,臣妾便是死也值了!” 说罢,竟是猛地向旁边的一根柱子上冲了上去,紧接着,砰地一声响,似砸在了李显的心头。 李显侧首一望,就见韦氏额前血流如注,身子软倒在地,集仙殿里以张柬之为首的大臣们也是骇然的慌了阵脚,李显跑过去抱起韦氏,慌忙的喊着宣太医。 张柬之等人虽有同情之心,却不忘继续给女帝施压道:“圣人,既然韦氏已死,那么太子……” “朕会拟下诏书,让太子监国!” 女帝果断的应了一句,又一眼扫过站在他面前的几位重臣,冷笑道:“朕待你们不薄啊,在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是朕亲自提拔上来,委以重任,到头来,你们竟然反朕?” 崔玄暐道:“圣人,臣等这样做也正是为了报答陛下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啊,圣人久病不能处理朝政,张氏兄弟借着圣人的手伪造诏书,不知杀了多少良臣,又将多少贤能之士赶出朝堂,若长此下去,圣人辛苦守住的江山迟早会落入异姓之手啊。” “好了,都退下吧,朕乏了!” “喏!” 张柬之带着众臣们离开后,女帝在次日便颁下制书,让太子李显监国,大赦天下。 这一日,她让上官婉儿分别宣来了太平公主、相王李旦以及梁王武三思。 武三思诚惶诚恐,做渔翁多年,忽得诏见,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 进了集仙殿后,他跪坐在女帝的下首,却听到女帝十分清醒的问了句:“三思,你知道朕为何又将这江山还于李氏手中吗?” 武三思攥紧了手,含笑答道:“侄儿不知,不过姑母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若真这么想,那朕也安心了。”女帝叹了一声道,“朕想保你,也想保住朕的几个儿女,要做到两全,很难啊!” “虽然你们在明堂前盟过誓,相约李武两家永不刀兵相向,可朕知道这誓言不过就是一张一捅就破的废纸,迟早会有废弃的一天。” “姑母!” “你与韦氏之间的来往,朕已经知晓了!”女帝忽然话锋一转道。 武三思顿时心头一凉,汗流浃背,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姑母在昨夜五大臣挟持李显发动政变之时,要让李显杀了自己的妻子韦氏。 原来就连他的身边也有姑母的耳目啊! 那么她是否很早便已知晓他与韦氏有染…… “姑母!侄儿知罪!” “如今韦氏已死,朕便不会再追究了,军国大事也已交给太子去处理。不过,朕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为保武家势力不倒,不一定要做皇帝。” 不做皇帝,那便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让皇帝亲信,也让皇帝离了他便不行。 “喏,三思谨记姑母的教导。” “去吧!” 武三思走后,女帝再次穿上了一袭庄严的玄色凤袍,戴上帝冕来到了殿门前,看着空中飘下的雪花,她的目光似穿透了这皑皑白雪所织成的素衣,看向极远的远方,忽地,她叹道:“婉儿,你说朕还能等到她们回来吗?” “圣人是指萧相与萧夫人吗?” “她不只是萧夫人,更是朕亲封的安西节度使,是守卫我大周疆土的女将军,更是朕嫡亲的……孙女!” “婉儿,朕知道,这场政变,你与太平甚至是相王都有参与,不过,朕现在的确老了,不会再怪责于你们,李氏打下的江山最终回归李唐,这是曾经李淳风所预料到的天意。” “命运如此,朕不抗拒!” “朕会再拟下一道诏书,这道诏书是否拿出来取决于你,但你的命运也会因你自己的选择而发生改变。” 上官婉儿微微色变,暗叹女帝的心思缜密细察入微,即便是到了年老身体衰弱的地步,也依旧神志清明。 她郑重的道了声:“喏!婉儿遵旨!” …… 这一场政变之后,李显终于在五大臣的拥护下登上了帝位,之后便是对有功之臣的封赏,而在这一次大型的封赏之中,拥护李显发动政变的五大臣全部封王,除此之外,相王李旦被封为安定王,太平公主晋封为镇国公主,获得五千封户,除此之外,太平公主还获得了开府设置官署的权力,直接参与朝政,其财富与权势地位成为了有史以来的公主之最。 上官婉儿也获得了一个婕妤的身份,继续在宫中执掌诏命。 但同时这般大肆的封赏之后,让李显处于一个极其弱势的地位,不管是五大臣,还是相王,甚至是太平公主,他们的强势参政能力都让李显极度的害怕起来,从前他便学着女帝想要提拔韦家人为亲信为己所用,但现在韦家人几乎灭族,他没有了可信赖之人,竟将这份信任寄予到了梁王武三思身上,于是武三思也成了有功之臣,不仅被任命为司空,开府仪同三司,还获得一块免死金牌——丹书铁券。 当然,在这场政变之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李裹儿了,父王终于当上了皇帝,她也成了大唐最尊贵的公主,父王信守着从前的承诺,尤其还有母妃为他作出的牺牲,简直对她是宠溺到极致,言听计从。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愿,李裹儿甚至经常拿着自己写好的诏书,蒙上内容后,求皇帝给她盖玺印。 李显也不问缘由,总是乐呵呵的拿了皇帝玺印就往上面盖。 李裹儿的私欲也逐渐开始膨胀,这一日,她终于想起了还远在安西作战的萧慕宸与慕容桓,便召来了崔湜问:“本宫要如何做?才能让那个萧夫人慕容桓死在安西之地?” 崔湜便笑道:“想要她死还不简单,公主以为吐蕃的战神论钦陵是庸才之辈,他可是吐蕃的常胜将军,萧慕宸与慕容桓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公主就等着他们战亡的消息传来即可。” 李裹儿听罢有些不悦:“本宫只要慕容桓死,又没有说让萧慕宸死,不行,你得给本宫想办法,本宫要将萧慕宸给诏回来,就让慕容桓一人在安西作战,直到战亡为止!” 崔湜听罢,脸色僵了一僵,讪笑道:“公主还是想要萧慕宸啊?” “本宫现在是公主,想要一个男宠,不是很正常吗?那太平公主府上不知有多少男宠了?” 说罢,李裹儿又凑到了崔湜面前,柔媚笑道:“你放心,你的孩子,本宫会生下来,他也是本宫的第一个孩子,本宫不会亏待于他!” 崔湜的脸皮再度一僵,道了一声喏,便不再说话。 李裹儿又拿了一封自写的诏书来到皇帝所住的甘露殿,娇声央求道:“父皇,儿臣还想要一个公主府官员,父皇就帮儿臣盖个玺印吧!” …… 李显登上皇位后,很快便移驾到了长安,消息传至安西时,慕容桓与萧慕宸正在昆仑山脚下,与论钦陵进行着最后一场激战。 第162章 再见师傅 与论钦陵的这一场交战已持续了一月有余,原本孙万荣死后,萧慕宸与慕容桓已收回了龟兹与于阗,但因论钦陵的阻拦,一个月内再也没有前进一步。 她们如今已到极寒之地,临近昆仑山,四处都是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论钦陵似乎想要将他们困死在这个地方,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幸好后方的补给来自于阗盛产的玉料与粮食,只要于阗不失,唐军控制了商路,便可用丝绸、茶叶等从栗特商人的驼骆队中换取到马匹、毛皮以及药材。 论钦陵不愧为吐蕃的战神,双方激战甚久,亦可谓两败俱伤,伤亡的战士各自占一半。 慕容桓与萧慕宸命人在雪地里搭了营帐,令军队休整,给受伤的将士们疗伤。做这样的事情,阿姝已是十分熟悉,而且还教会了谢紫峨与霍小怜,如何配制治伤的良药。 雪地上虽冷,但许多将士们也有皮袄可以御寒,这也要多亏了霍小怜及几位女兵的针线活做得极好,将换来的毛皮织成了新衣。 此时,慕容桓与萧慕宸便是披着阿姝所制的皮袄,看上去竟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 “想不到,我们在前线作战,洛阳已是翻天覆地,现在已不叫大周,得重新换回旗帜,叫大唐了!” 卢十一郎揶揄的笑说了一句,倒不是说回归李唐了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此改朝换代翻天覆地的变化竟会在一夕之间,而且还在他们与吐蕃、契丹等北虏交战之时。 “说起来,小娘子,这个安西节度使还是女帝给你封的,也不知现在的皇帝还认不认?” “他认不认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吐蕃赶出大唐边境。”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比我们这些男人们都要志向高远。” 卢十一郎说罢,看向了萧慕宸,玩笑般的说道,“是吧?萧相?” 萧慕宸笑了笑:“那是自然,从我见她的第一眼开始,便知她心志不凡。” 卢十一郎皱紧了眉:“你这是什么独到的眼光,竟然见第一眼就认定了她的不凡,难怪我与十郎都竞争不过你?” “哟,卢十一郎到现在还没死心呐,还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你说谁蛤蟆呢?” 卢十一郎气极,追上谢紫峨就开始猛打,两人竟在雪地上玩起了雪仗。 看着这般场景,慕容桓不由得会心一笑,感觉到手中的一幅名卷似乎又有些灼热起来,她打开了看,就见上面写着: 行数百里,忽起风四起,雪花如翼,风激小海水成冰柱,起而复摧。经半日,小海涨涌,四万人一时冻死,唯蕃汉各一人得还…… 萧慕宸也将名卷拿了过来看,看到这一行行显现出来的字迹,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起来,似乎已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到来。 “子城,前方便是昆仑山了,我们是否要上山看看?” 传奇的组织便在昆仑山,他们自然也没有忘记此次来安西四镇的第二个目的。 “不急,待与论钦陵的这一战结束之后,我们再上昆仑山!” 说这话时,萧慕宸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慕容桓笑道:“我也是这样想。”望向萧慕宸时,但见萧慕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中似盈满了担忧。 “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阿桓,不如,我们打败了论钦陵,收复了安西四镇,便回洛阳,不去昆仑山了!” “已经来了,又怎能退缩放弃,子城,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是,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萧慕宸沉默了良久,才道: “害怕失去你!” 慕容桓便笑了起来:“你已经给我服下昙信所给的解药,寒毒已经解了,我不会有事了!你还担心什么?” 是啊!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似乎连他自己也无法道明。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握紧了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轻轻揉搓起来,心中暗道:希望这场战事能尽快结束!希望师傅所说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吃过晚食之后,慕容桓与萧慕宸再度去慰问了一些受伤的军士,并亲自给一些伤重的士兵用药包扎了伤口,再巡视了一下四周,方才进入营帐准备休息,但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慕容桓与萧慕宸立即披上外衣,奔了出去,就见有两名斥侯拖着伤重的身体奔了回来,下马之后,扑到在了慕容桓的脚下。 “节度使,有强敌来袭!” “是论钦陵的军队?” “不是!”其中一名斥侯喘息着摇头,“是刺客,武力十分高强的江湖刺客!说是接了一单生意,来此刺杀节度使与萧相!” 他话音刚落,慕容桓的眼前便现出了一道白光撕破夜幕,这剑法,她记得,是王仙客的剑术! 随着剑光的袭来,又有数名刺客在突破兵马重围,渐渐靠近于营帐前。 慕容桓眼中也立闪过一道狠厉之光,拔了悬于帐前的一把剑,便向那刺客袭来的方向箭步奔去。 萧慕宸也立即追上。 又在这时,慕容仙儿、李义、柳生以及谢紫峨、卢十一郎都追了上去。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追上时,那几名刺客似乎并不想念战,竟又向那不远处的山脉奔去。 两方人马便在这昆仑山脚下进行了一场激战,有慕容仙儿与柳生的机关术相助,这些刺客们也并没有讨到好。 更何况还有慕容桓的催眠笛声。 笛声响起之时,风沙渐起,那些刺客们如坠梦幻。 但笛声也只是一种迷惑控心之术,心志够坚之人也许并不会沉迷于梦幻。 但就在笛声渐入幻境之时,慕容桓竟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衣披发,一身清朗之姿,正踏着沙漠之地格外明亮的月色而来。 “你是师傅吗?” 慕容桓有些不确定的问。 男子脸上依旧罩着一张白玉面具,待走到离他们五十步之距时,忽地又停了下来。 “拜见仙人!” 那些刺客们纷纷下跪施礼道。 萧慕宸的眸子瞬间瞪大,不可置信的问:“你果然便是传奇的创造者?你到底是谁?” 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那个所谓的,来自于未来的说辞。 更何况那夜与师傅的相见,就像是一场梦。 “不,他不是!”慕容仙儿打断道,“传奇的首领虽然与他身形相似,但与他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质并不相同,而且那个人喜穿紫衣,戴戒指,身上常年会有松脂气息!” “哈哈哈……仙儿识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连本教主身上是何气息都分辨得如此清楚!” 随着这大笑声传来,一道身影从空而降,竟是落到了众刺客的面前。 紫衣、长发,面上也罩着面具! 这便是慕容仙儿所说的,喜穿紫衣的传奇之教主? “你又是谁?”慕容桓问。 紫衣男子向她伸出了手,语带挑衅的说道:“打败我,你便能知道我是谁?” 第163章 师傅,让我入你梦 慕容桓没有私毫犹豫,便将手中之剑指向了那紫衣男子! 剑光如雪,瞬间划破了暮色,在星光低垂的天幕下撕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当王仙客准备迎战之时,被紫衣男子拂袖推到了一边,同时面对慕容桓的逼近,他的袖中亦吐出了一支判官笔,与及近的剑光交击出绚烂的火花。 慕容桓感受到手腕一震,不禁后退了数步,萧慕宸箭步上来,扶稳了她,也拔出了腰间软剑刺向那个紫衣男子,与此同时,慕容仙儿与卢十一郎、李义也纷纷拿出武器与那紫衣男子交战起来。 柳生甚至摆出了重新拼凑起来的机关蛟,驭使机关蛟去追击那些刺客。 在这一场激战之中,慕容桓再次望向了那面戴白玉面具的玄衣男子,而玄衣男子似乎并不关心周边所发生的一切,而是一步一步的从容向她走来。 “你真的是师傅吗?” 慕容桓再一次问,在面对这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内心也不由得恐惧甚至震颤起来。 “你曾经说过,当我学会了摸骨画像之术,就能画出师傅的脸了。” “其实我已经画出来了,只是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而已。” “你曾经教我吹笛、驭香、画像,又跟我说了好多好多有关那些名卷上的故事,可是后来为什么那些名卷上的人都死了?” “这一切又都是你布局的吗?” 玄衣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忽地抬手抚向了她的发丝,就像是多年前,师傅总是会抚摸她的头顶一样,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对她无条件的关爱和宠溺。 “这几年,你都过得好吗?” “他,对你好吗?” 他连声问了两句。 慕容桓含泪点头:“很好,我过得很幸福。” “那便好!”他亦含笑答道,“你的疑问,师傅可以回答你,传奇里的人并非所有人都是刺客,师傅曾经跟你说过的故事也都是真的,霍小怜、谢紫峨、李义以及柳生、慕容仙儿都是传奇里的人,但他们不是刺客,而是英烈!” 他说着,声音低沉有如空谷回音一般,令得天地间变得十分安详而静谧。 “英烈?” “是,所以,名卷上的人并非每一个人都该死,但贺兰敏之、红线、南柯太守、薛怀义,武承嗣,他们都该死!” “我也不是传奇的创造者,我只是给了他们应该有的结局。” “那么谁才是传奇的创造者?”慕容桓问。 “李淳风!” 缓缓的答出这三个字后,他望向不远处的昆仑山,续道:“是李淳风来到这里,创造了传奇,但最初传奇里只有几人,那便是李淳风的弟子,只是后来,随着传奇首领的几次更换,以及每个人生出来的贪念与私欲,这里成了弱肉强食,强者为王的地方,才渐渐有了刺客、死士、细作……” 顿了一声,他又收回视线,看向慕容桓, “你的母亲也是传奇之一!” “不过,你的母亲也是一个追寻大道寻求无上境界之人,在她学会了李淳风所留下的推背图,推算出了后世之后,便想要做一个逆天改命之人,于是,她便生下了你。” 此事慕容仙儿有说过,慕容桓点了点头,又问: “那么你呢?师傅,你能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吗?” 玄衣男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亲手摘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于是下一瞬间,在这星垂四野的广茅之地,仿佛近在咫尺的月色清晰的照亮了他的脸。 慕容桓只觉心跳都漏了半拍,神情也在刹那间凝住。 这果然便是她曾经梦到过,却始终不敢承认的一张脸。 过了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与萧慕宸,到底是何关系?” 几乎是一样的容貌,唯一不同的是他目光中的沧桑与事不关己看淡一切的冷漠。 玄衣男子淡然一笑。 “阿桓,师傅曾经对你说过,当你的笛声催眠术能胜过师傅的时候,你就能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是啊!这话,他是曾经说过,但过去她只以为师傅故意不想让她知道而已,毕竟她的催眠之术怎么会胜过师傅呢?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于是,她退后了一步,拿出竹笛。 “那好,师傅,那便让我入你梦吧!” 远处的大漠风沙被寒风卷起之时,慕容桓的笛声也渐渐响彻在了天地间,如同风一般在沙漠间与雪山上回旋。 玄衣男子并没有动,事实上,他的身影在这浩瀚天穹下显得极为缥缈不真实。 随着笛声的渐入佳境,慕容桓也渐渐进入了他的梦。 在他的梦里,她看到了他的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期,那几乎是与萧慕宸极为相似的人生经历:母亲离走,家族被灭,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天赋在十八岁时便成为了科考中的第一名,又以自己的才智巧辩立身于朝堂,获得了女帝的信任,仕途上一路高升。 之后,他不仅重振了兰陵萧氏家族,更成为武周一朝最为年轻的宰相。 原本这样的人生,虽不幸,但仕途却还算顺遂。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一个与她长相一样却如同大漠上的雄鹰一般展翅高翔的女子。 不过,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并不知道她是女子,以为她不过是李显身边一个得力的干将。 李显从房陵回归,他便时常受皇命与这女子一同上战场,亲眼见他斩杀过李尽忠与孙万荣,彻底灭了契丹,后二人又大败吐蕃与突厥,使得两国的可汗主动求和向大周纳贡,实现了女帝的生平夙愿: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后来这女子自然也得到了女帝的器重,甚至女帝将女扮男装的她收为义子,并取代了原本身为东宫储君的李显,将其立为太子。 此举自然遭到了朝中一些大臣们的反对,但好在有反对者,也便有拥护者,她凭着自己在边疆战出来的威名,获得了一些军方的支持,又以自己出众的才学能力,得到了一些大儒们的认可。 直到以张柬之为首的五大臣也渐渐认可了她的才能,承认了她的储君身份。 成为储君的她带着他到安西与吐蕃打了最后一场胜仗,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朝廷突然传诏,让她立即回到洛阳,圣旨所言,竟是圣人答应了吐蕃的和亲政策,让太子速速回神都结束这场战争。 她虽心中生疑,但看到圣旨上的玺印并不假,便只得将还在安西边疆的四万将士交到他的手中,最后只叮嘱了他一句:“唯恐吐蕃可汗再使诈降之策,你便代我带着将士们驻守在此,我先回去!” 他道了一声好,女子在临走前给了他一个极温暖的拥抱。 之后,他便在这安西边疆苦守了将近半年,最后等来的并不是两国交好战争止息的消息,相反的,吐蕃的将领趁他们不备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突袭,虽然在这一次突袭中,他采用了一些兵法策略,以最小的损失引开了敌军,保全了大部分将士们的性命,但自此以后,朝廷便中断了后方的补给。 也便是这个时候,他才得知消息,洛阳城中早已变了天,女帝已死,大周变回了大唐,李显登上了天子之位,而有关于她的消息竟完全被掩盖,她就像消失了一般,无人知其生死。 第164章 那便让你们的公主回来吧 在那个寒冬腊月里,昆仑山脚下已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将士们因为缺粮每日只是吃一些草、虫子来果腹,后来便是杀战马。 但缺粮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极寒之地的天气越来越冷,有的人连手脚都冻成了冰。 最后,为了此战不再持久的耗下去,他带着一部分将士深入敌营,发起了主动攻击。 也算是那一次的侥幸,那些吐番的贼子们因打了几场胜仗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主营外的防守松泄了很多,那一次突袭,他所带的三千兵马以全歼敌军的结果打赢了这场仗。 他终于可以带着她交给他的四万将士们凯旋,将这个捷报传至她的耳中,但却没有想到,就在唐军返回洛阳的途中,竟然遭遇到了大风雪,那场风雪所过之处,山川、河流全都凝结成冰,四万将士亦被风雪掩埋,最后冻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冰雕。 他看着这些在一夜之间冻死的将士们,心中想哭,却发现眼角无泪,他就在这冰天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跋涉,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回到了洛阳,看到洛阳城街道上一切如旧,宝马雕车,来往的行人言笑宴语,各行如是。 他想打听有关她的消息,但发现这城中的百姓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直到,他来到了那道被唤作轮回之泉的灵泉前,也便是那里,他亲眼看到了她被一箭穿心而死。 射箭之人,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似是李显,又似是一个女人,或像是一个少年。 在她死后,皇帝以及五大臣竟然抹杀掉了她存在的一切,他们分享着胜利后的果实,让她成为了历史长河中一个不被人记住的过客,如同一滴水入海,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她便是女帝最先遗弃的安定公主,除了他以及女帝、李显,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或者说,即便有人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将她的真实身份以及身世道出来。 但他要说出来,他要让世人皆知她的存在,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为大唐为百姓为边境所付出的一切。 于是,他便在轮回之泉中做了交易,以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交换她的重生,让她再活一世。 但这个交易似乎出现了偏差,她本该在慕容桓出生之时,便获得重生,可是她却无法融入到她的身体,直到慕容桓七岁之时一次性命垂危之际,她才得已重生于她的体内。 于是他对这个女孩子细心呵护、悉心教导,让她成长为如“她”一般心志坚韧可以独挡一切的能力。 女孩子也很聪明,无论他教什么,她都十分努力以最短的速度最完美的结果迅速学成,也逐渐成长为了他想象中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要想成为“她”,改变将来的一切,她还需要名与势,于是他用名卷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也让这些故事中的人物陪伴着她,助她成长,助她得势、助她名扬天下。 待时机一到,他便在这里等她前来。 …… 梦境到了这里终于如烟般消散,而慕容桓已是泪流满面,不过此时此刻,她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泪,还是李灵桓的泪。 “所以,师傅,你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在我体内复生,是吗?” “是让你彻底觉醒,你也本应该是她!”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所说的那些英魂、烈士,现在他们还活着,是吗?” “是!” 慕容桓看了看还在与那些刺客们交战的谢紫峨、慕容仙儿、李义、柳生、卢十一郎甚至是霍小怜,这些在他记忆里都出现过的面孔。 “这些人都是你在名卷中描绘过的人,是你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他们便是那四万将士中的其中几位英魂,是吗?” “是!” “四万将士,一夜之间冻成冰雕,那一切还未发生,是吗?” “是!” “所以,师傅,你不仅是为了让李灵桓在我身体里彻底复生,还是为了改变四万将士被冻死的命运,你觉得,只有李灵桓能带领着他们凯旋而归,是吗?” 玄衣男子沉默了一刻,最终还是只答了一个字: “是!” 慕容桓笑了一笑,看向还在与那紫袍男子缠斗在一起的萧慕宸,眼中生出些许不舍的眷恋。 “那好!”她忽然道,“那便如师傅所愿,让你们的公主回来吧!” 这一刻,萧慕宸也似预感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寻望,终于看到了站在那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玄衣男子面前的慕容桓。 “阿桓——” 在隔挡开紫袍男子手中的判官笔后,萧慕宸亦箭步来到了慕容桓的身边,却见陡然抬眸间的慕容桓,眼神已然变得十分凛冽且悲凄。 她忽然道:“原来我忘记了曾经在我人生中陪伴最重要的你! 你也在轮回之泉做了交易吗?” “可你知不知道,做出这个交易后,你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抹去,包括你的过去和将来。” “你以为过去的那个你还是你,但其实已经不是,他们又有了新的灵魂,有了独属于他们新的意愿,你的人生早已被另一人所替代。” “我知道。” 玄衣男子依旧坦然的回答,眸光中除了看到李灵桓时的欢喜以及一丝悲悯,便别无其他了。 “萧凌宸,不值得,你以为慕容桓与我是同一人,但其实我也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你想要我借着慕容桓的身体重生,这对她不公平!” “我也知道!”男子依旧笑道,“但你应该被记住,公主,你应该再恣意洒脱的活一次,让世人永记,让青史留名,过去的一切对你来说才叫不公平!” 沉吟了一刻,他又低声道: “而且我也改变了母亲的命运……” 前世昙信带着传奇里的一众刺客起兵作乱,母亲虽镇压住了叛军,杀了昙信,但却在昙信死后的第三天便阖然长逝。 这一世不会了,这一世,他很早便联合现任教主将昙信赶下了昆仑山。 有些事情他无法亲自插手改变,但在这昆仑山,他便可以。 他忽然看向萧慕宸,而萧慕宸却愤怒的拿剑指向了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对阿桓做了什么?” 萧慕宸的话刚问完,便发现这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渐渐的在消散。 “怎么会这样?” 李灵桓也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发现落入手中的不过是飘落的雪粒,眼前的人也化为烟雾一般消失不见。 “因为他早已经死了,在四万将士全部被冻成冰雕的一天,他就已经死了,只是执念未消,与我一样,在轮回之泉中做了交易,从未来来到了现在。” “凌宸,就算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你,我也一定会记得你。” 第165章 教主身份 眼前的人消失,萧慕宸陡然间也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似失去了什么一般,人的记忆仿佛也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不光是他,谢紫峨、霍小怜、李义、柳生、慕容仙儿等人也似感受到有什么从他们的脑海里迅速的消散。 “师……”李义喃喃念叨了一声,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发出这一声惊呼。 而李灵桓的眸中已蓄满了泪光,她看了看这里的所有人,每个人的神情都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又慢慢的恢复正常。 李灵桓知道,这是因为他存在于世的所有痕迹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消失,以后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了。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萧慕宸,眸中露出几分怜悯,暗道:如果这一世我能改变他的命运,那么未来的他是否就不会死,四万将士也不会死! 他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想着,她又摇头苦笑了一下:不,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这般想着,她又望了望昆仑雪山,以及那不远处的野火通明的营帐以及数万将士,喃喃道:“我会带你们回家!” “我一定会带你们平安归家!” “回到洛阳!” “回到长安城!” 说罢,她举起了手中之剑,对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星空狠狠的斩了过去,这一剑,令得雪花纷飞,地上的风沙尘土如浪般扬起,趁着风沙扬起遮蔽视线的一刻,李灵桓的剑如同闪电一般向紫袍男子刺了过去,那紫袍男子猝不及防,被这一剑刺中了胸口,一口鲜血猛地便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面具也骤然落下。 “教主——” 几名传奇中的刺客齐齐大喊了一声,将各自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李灵桓,却在这时,紫袍男子抬首示意他们都退了下去。 李义惊骇的望向了紫袍男子这张脸,愤怒的喝道:“明崇俨,你果然还没有死!” 当年正是因为明崇俨之死,才导致父亲的太子之位被废,而且这个素好神鬼道术的臭道士还四处散播父亲欲造反的谣言。 “你竟藏在这安西边境的昆仑山?” “不错,都怪我当年的名声太过响亮,难免会引来一些杀身之祸,所以我只能假死得以逃生,来到此处修真正的大道。” “何为真正的大道?”李义不屑而鄙夷的问道,“你假死脱生,以此来陷害我的父亲,这便是你行的大道?” “此话差矣,有听说过老子的一句‘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吗?人只有抛弃圣智、仁义、巧利之学,免受权欲的诱惑,才能达到无私无欲的自由境地,我当年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顺应天命,想要天下太平而已。” “你放屁!圣人之言,仁义之词,难免虚伪,可也没有到像你这边脸皮厚的地步,竟将自己所做的恶事冠冕堂皇的戴上为天下太平的帽子?” “今日,我定要铲除你们这帮邪教!” 李义说罢,就要拔剑再次向这紫袍男子砍过去,却见李灵桓伸手制止了他道:“等等,既然你是谏议大夫明崇俨,我想你故意引我们来此,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不错,我现在虽为传奇的教主,带领着一众刺客,但我同时也为大唐之人,我手下的刺客向来是拿钱替人办事,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什么例外?” “比如说,与你联手,将吐蕃与突厥的这帮贼子赶出大唐,公主你就能以不可一世的军功再次名声大震,去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李灵桓微露诧异。 “当然,我可是能通神鬼道术之人,自然知道你的来历!” “那么你的条件又是什么?传奇发展到现在已然失去了他原本的模样,你们现在又想要得到什么?” “不管传奇如何变,传奇的首领都一直传承着李淳风的推演术数、预知之能!人最害怕的是什么,是一世庸庸碌碌永不被世人所记,是默默无闻终将被历史掩埋。 正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真正的大道,不是深藏若虚,而是出则惊天动地,我要的……自然是名与利! 名是青史留名的名,利是开国功勋的利!” “公主,我们的这场交易,能成吗?” 成什么成?这话的言外之意,岂不是撺掇着“慕容桓”造反吗? 卢十一郎愤慨的在心里骂道,正要说什么时,却听到“慕容桓”答道:“好啊,既然教主想要与我结盟,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能如实回答我?” “为表诚意,当然可以!” “你们传奇的刺客最近都接了谁了生意?是谁想要让你们来刺杀我?” 明崇俨笑了一笑,答道:“道上的规矩,原本我们要对所有的雇主保密,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想要杀你的人是安乐郡主! 而想要杀萧慕宸的人,却是如今新入阁的又一任年轻的宰相——崔湜!” 也就是说,收买传奇刺客的人是两个雇主! 提到崔湜之名,李灵桓的唇角边却扬起了一抹冷诮:她曾也在轮回之泉中看到,前世李显登上帝位之后,崔湜此人便在五大臣与武三思之间做起了双面间谍,原本也不过是桓颜范派去武三思身边刺探内情的细作,他却在看到李显忌惮功臣之际,将从五大臣这里掌握到的隐私情况全部密告给了武三思,以至于五大臣最后都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虽为名门贵族子弟,但这个人碎掉的节操足以与来俊臣媲敌。 而崔湜此人在入阁当上宰相之后,卖官鬻爵、贪受贿赂,几乎是无恶不作,她不由得怀疑起来,在未来的萧凌宸的记忆中,朝廷截断了四万将士的后方补给,会不会便与此人有关系? 念及此,李灵桓的神情更加凝重起来,她对明崇俨道了声谢,表示结盟已成,便率着众人回到了营账之中。 “小师姐……不,节度使,你为何要与传奇的刺客结盟?他们可是只要你给钱,便能随时杀你的人!而且我的父亲……” 李义似乎有些失望的问道。 李灵桓果断的截断道:“现在不是论这些的时候,这里是冰天雪地,如果还与传奇为敌,必会付出一些损兵折将的代价。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打败论钦陵,收复安西四镇,带将士们活着回到洛阳、或是长安!” 李义无语反驳,便离开了营帐,这时,萧慕宸才看向坐在榻上正闭目思索的李灵桓问道:“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而且支持你,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阿桓还能回来吗?可否让她出来与我说说话?” 第166章 有了孩子,假传圣旨 李灵桓看向萧慕宸,略有些讶异的反问了句:“你还记得他吗?” “谁?” 看到他同样惊诧的表情,李灵桓又摇头失笑,看来是她奢望了,都不记得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从他们的人生中出现过一样,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 就如同她从前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一样,若不是借助慕容桓的笛声,恐怕永远都不会想起。 沉吟了一刻,她道:“抱歉,我现在还无法让慕容桓醒来与你说话。” “为什么?”萧慕宸变得万分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变得十分恐惧,恐惧阿桓会消失,恐惧她会永远也醒不过来。 李灵桓抬眸望向他:“因为她自己不愿醒来,萧慕宸,如果你想要她醒来,那便与我一同带着这些将士们活着回去!” 不愿意醒来吗? 她说过,如果慕容桓主动放弃生命,她就会永远消失。 不行,我不能让她消失,绝不能…… “萧慕宸,有件事情,慕容桓是否还没有告知你?” 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神色,李灵桓突地披衣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边说道,“她已经有你的孩子了,现在就在我的腹中。” 在萧慕宸刹那间的错愕中,李灵桓停顿了一刻,又道, “所以,萧慕宸,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她能不能再醒来,也要看你是否能唤醒她。” “不过现在,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我要主动出击,趁着现在粮草还算充足,去攻击论钦陵的主营,我要杀了他,震慑敌军,让吐蕃的可汗亲自来找我和谈,在大风雪到来之前尽快结束掉这场战争!” “你放心,我不会伤到你们的孩子!” 萧慕宸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他知道这个公主的脾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无法阻拦,也便只有全力配合,将所有主将们叫到营帐之中商议对策。 当听到李灵桓说亲自率军深入敌营时,慕容仙儿等人自然是不同意的,但见她态度如此坚决,最后也只能答应,与柳生等人作为她的左右副将协助她对敌。 萧慕宸原本也想与李灵桓一同前行,但却遭到李灵桓的拒绝,理由是,有人攻,就必要有人守,后方的主营防守也不能松泄。 而萧慕宸作为此次出征的一员大将,自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无论他内心里有多担忧不舍,也只能服从李灵桓的安排。 不过,在李灵桓带着兵马悄然潜入到敌军所处的沙漠之中后,萧慕宸也不是全然无准备,早在率军前来安西之前,女帝便将曾经安插在吐蕃的一些细作名单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也曾联系到了其中一人,将赤都王子之死的真相送到了吐蕃可汗的面前。 现在便等着对方传来消息。 果然就在李灵桓深入敌营的第三日,他便收到了一封密信,道是吐蕃的赞普欲与大唐和谈,并暗中遣派千人来诛杀论钦陵并收回其兵权的消息。 而且论钦陵的弟弟勃论赞刃已然被赞普以害死赤都王子之罪名下令诛杀,吐蕃王庭中许多论钦陵的党羽皆被逮捕收押。 此事对尚在与大唐作战的论钦陵来说也不啻为一种严重的打击,军队士气也变得十分消沉。 所以当李灵桓突袭进主营中时,一时间也可谓势如破竹,将论钦陵的军队打得一厥不振,最后论钦陵带着残余的几百人部队仓皇而逃,直至一处峡谷处。 这也是这处沙漠地带唯一的一处峡谷。 论钦陵想不到自己也会沦落到与王孝杰同样下场的地步。 看到骑在马背上,一路追来的年轻女子,一生之中从无败绩的吐蕃名将一时间也感受到了英雄末路,鸟尽弓藏的悲哀。 “若不是你们大周的女帝使诡计,离间了本将军与赞普的关系,我又岂会输给你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我这一生斩敌无数,连你们大唐的名将薛仁贵与王孝杰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到最后,我竟会死在你一个女娃娃手里。” 李灵桓笑了笑,只道:“王孝杰之死,又何尝不是你们吐蕃与契丹所使出的诡计,兵不厌诈,都不过是上兵伐谋之策而已,不过,我还是想给论钦陵将军一个与我单独对战的机会!”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 名将该有名将的结局! 论钦陵一时间有些怔住,残阳照射下,这个看上去身姿纤纤仿佛只要他用力一捏就会碎掉的女子,身上竟似有着泰山压顶般的气势。 最重要的是,明明已是胜者,却还能给他一个作为名将或是对手该有的尊严。 慕容仙儿本欲阻拦,但李灵桓已持枪跳下了马背,与论钦陵近距离真刀实枪的对战起来,不过这一场一对一的对战并没有持续多久,论钦陵便败在了李灵桓的手下,且甘愿认输。 他本以为李灵桓会割下他的头颅,去彰显她的神将威名,却未想最终这个女子竟然放下了欲斩向他头颅的长刀,从容而威严的说道: “我不强迫论钦陵将军投降我大唐,不过,即便我放了你,你在吐蕃也无容身之处。” 前世论钦陵兵败自杀而亡,他的弟弟赞若悉便率着残余的部队投降了大周。 论钦陵自知自己也别无去处,便让跟随自己的几百名部众投降了李灵桓,自己如王孝杰一般跳下了峡谷。 这场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的战争终于结束,她终于也能如前世的他一般带着数万将士们凯旋。 可就凯旋的这一日,李灵桓与萧慕宸竟然接到了来自长安的使者送来的两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也让慕容仙儿等人十分震惊。 第一道圣旨的大致内容是,令萧相萧慕宸即日马上回长安,刻不容缓! 而第二道圣旨的内容居然是:“安西节度使慕容桓欲与吐蕃贼人论钦陵勾结谋反,赐其死罪,其部将继续驻守安西,永不回长安!” 在这道如晴天霹雳般的圣旨落音时,李义与卢十一郎等人气得差点拿剑斩了这名使者,几人也十分担心“慕容桓”会愚忠的以死谢罪以全名节。 却未想,李灵桓直接挥剑架到了使者的脖子上,厉声问:“圣旨到底是皇帝的圣旨?还是安乐公主的圣旨?” 使者吓得直哆嗦:“节……节度使,你是想造反吗?” “哼,我若造反,你现在已经没命了,回答我的话,不然,我会直接提着你的人头以及你带来的这两道圣旨去长安,向当今的皇帝问个明白!” 第168章 皇帝的绿帽,凯旋 使者立即跪了下来,求道:“别、别,好,我说我说,是安乐公主……安乐公主拿着这两道圣旨蒙上了自己所写的内容后,便让圣人盖了玺印,然后骗圣人说,是来安抚边疆将士们的……” 卢十一郎听罢瞪圆了眼睛,怒喝道:“什么?这种事情也能发生,当今皇帝是傻的吗?” “敢骂皇帝傻,你不想活命了?” 谢紫峨狠狠的敲了一下卢十一郎的脑壳,不过此刻使者可听不进卢十一郎的话,而是看着手握红缨长枪如同曾经的女帝一般气势逼人的李灵桓瑟瑟发抖。 “现在的洛阳……不,长安城中是什么情况?”萧慕宸也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快说,不说,我现在就宰了你!”卢十一郎继续喝道。 使者这才战战兢兢的答道:“就是太子当上皇帝后,改周为唐,然后带着朝中文武百官移驾到了长安,他封了韦氏为后,又将安乐公主嫁给了梁王武三思之子武崇训。 圣人忌惮五大臣,却尤其信任梁王,视梁王为知己,不仅自己时常微服拜访梁王府,还会让皇后韦氏去陪梁王下双陆棋,甚至是上官婕妤也成了圣人拉拢梁王的说客……” “你等等——”卢十郎忍不住截道,“韦氏不是死了吗?怎么圣人还能派皇后韦氏去陪梁王下棋?” 使者哆嗦了一下,哭道:“本来是死了,可就在圣人登基后,追封她为皇后的一刻,她突然就醒了过来,听说是德行感动了上天,让她又复活了。” “哈……” 卢十一郎不可置信的气笑了,又问:“那个安乐公主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公主竟能干涉朝政,还随便拿个诏书就能让皇帝盖玺印,这不成了她当皇帝了吗?” 使者又答道:“现在长安城中,势头正热的,第一便是梁王,第二便是安乐公主了,圣人十分宠爱安乐公主,不仅在安乐郡主的提议下,提拔了崔湜为兵部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且许了安乐公主开府建官署的职权,并允许她如太平公主一般参政。 又因圣人对公主有愧且由衷的疼爱,所以安乐公主才会时常拿着自己所写的诏书央求圣人盖玺印,如今,公主更是央求圣人封她为皇太女,只是被朝中的一些大臣们上谏制止了。” 听到这里,李义与卢十一郎等人不只是惊讶,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不可思议了。 “这难道便是五大臣所求来的重回李唐、天下归心?逼使女帝退位,迎来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皇帝?” “不知那五位大臣现在又作何感想?”卢十郎揶揄道。 “还能有什么感想,在梁王的设计陷害下,宰相张柬之与博陵崔氏大房的崔玄暐都遭到了流放,病逝而亡,敬晖、桓彦范以及袁恕己皆被新的酷吏周利贞虐杀致死。 飞鸟尽、走狗烹,这便是他们的下场!” 李灵桓不禁在心中冷笑:也不知这五位大臣是否后悔拥护李显的选择? 而因为她的一句话,几人都纷纷张大了嘴。 “萧夫人,你怎么知道啊?就算是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也没这么快吧?” 萧慕宸便接道:“是我告知她的,玄羽还留在洛阳,现在也随圣驾去了长安,是他用火凰鸟给我传来的消息。” “哦!” 众人不再对此事生疑,谢紫峨又不解道:“不过,就算这个安乐公主得圣人宠爱,她为什么要假传圣旨,诬陷我边疆的安西节度使谋反,她与萧夫人是有什么仇吗?” “是啊,她为何要陷害我家阿桓?” 阿姝也愤怒的接道,说罢,狠狠的瞪向了使者。 使者倒也不是畏惧阿姝,只是在李灵桓的威压下,确实连站起身的勇气都没有,只得朝萧慕宸瞥了一眼,如实答道:“老奴猜测,公主可能是……看上了萧相,所以想让萧夫人消……消失吧?” “噗——”一旁的柳生猛地喷出一口茶水来。 “就……这个原因?”卢十一郎还有些不敢相信。 李义却是意味深长的接了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有些人的妒忌心燃烧起来是非常可怕的,我见识过。” 那个崔颖与崔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李义这样一说,众人再也笑不出来。 “那这可就十分糟糕了,如今她竟能随意假传圣旨,又视萧夫人为敌,我们若是回到长安城,岂不是很危险?” 营帐之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李灵桓,而李灵桓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前世的那四万将士英魂,于是便斩钉截铁的道了句:“无妨!长安,我们必须回去!而且是即刻启程!” “既然她想要我死,那我便活着站到她面前,看她怎么要我死?” …… 军队启程的这一日,已是临近年关。 这一日,长安城中燃起了万家灯火,正如长安古意里描写的一般,宝马雕车、繁华依旧。 只不过,现在车马来往络绎不绝的除了太平公主府外,还有尚善坊中的安乐公主府。 如今的安乐公主李裹儿已经拥有了一座足以与太平公主府媲美的府邸,且在府中设置“百官”为自己所用,这其中就有许多官员是得她举荐而入朝堂,甚至有多位宰相出自于她的府中。 但这些人靠的不是才华,而是美色与钱财,原本在女帝时期朝中宰相多是真才实学,经科举而入仕,三年过不了女帝考核这一关,被罢免或是抄家灭族者比比皆是,所以女帝时期,素有宰相都干不过三年的说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皇帝博爱宽容,只要有人举荐,皆可入仕朝堂,故而那些高官贵族皆干起了卖官鬻爵的买卖,这其中便有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 而安乐公主选拔人才的标准便是颜以及钱,换而言之,只要你有颜且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自己想当的官,长相平庸又贫穷者不管你有多么努力一辈子也只能怀才不遇。 李裹儿便是靠着卖官鬻爵赚得盆满钵满,生活也渐入醉生梦死的奢华之中,为了与那些贵族女郎比富,她不仅独创出了以射杀百鸟为代价而打造出来的百鸟裙,而且广拆他人民房占据良田为己所用。 有御史弹劾安乐公主强掳百姓家的子女为奴为婢,向李显进谏,但李显并没有听取谏言,反而纵其所为。 而此时此刻,李裹儿便穿着那一身极为华丽的百鸟裙在自己的府中设宴,邀请来的贵客也多是长安城中的名门子弟。 这些名门子弟每日把酒言欢、挥笔翰墨,赋新诗、作词曲,将她夸得是天花乱坠,但李裹儿就是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她百无聊赖的听完这些世家子弟们吟完诗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房间,一边对镜梳妆,欣赏着自己绝艳的容姿,与世间最为华丽的新衣,一边问道:“本宫派出安西的使者还没有回来吗?” “那个女人现在到底死了没有?” 有婢女颤巍巍的答道:“还未有消息传回!”觉察到李裹儿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刮过来,女婢又改口,“不过应该快了!” “哼,那个女人若是识趣最好自刎以谢罪,否则本宫可饶不了她们苏家。” “是是!”婢女惶惶答。 李裹儿这才心满意足,又拿了一张摆在桌上许久的诏书,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父皇对她百依百顺,却唯独不肯封她为皇太女,这件事情让她一度心情十分烦闷,暗道:父皇不肯封我为皇太女,是因为还有庶子李重俊在,若是他死了,也就没有人跟我争了。 正思忖时,有人来报:“公主,不好了!” “又怎么不好了?” “奴刚才听到消息,说是有大臣上书指控梁王秽乱后宫……” 现在李显的后宫虽然人多,但他也算得上是一个长情之人,除了韦氏与新封的上官婕妤,几乎没有别的女子能得他宠幸,而且即便是上官婉儿也不过是为他执掌宫中诏命而已。 说梁王秽乱后宫,那不是直指她的母后韦氏吗。 …… 此时此刻,一个刚入仕不久的年轻臣子便跳了出来,上书直指韦后与武三思有奸情,直言身为皇帝的李显头顶上的帽子有了颜色,而且足以赶上一片青青草原,李显也是暴跳如雷,当即要将这位完全不通世故官场的二愣子斩首示众,但却被黄门侍郎宋璟给拦了下来。 李显气得连鞋子都没有穿,便从寝宫里奔出,指着宋璟的鼻子,大骂:“朕已下令将他斩首,你为何不执行?” 宋璟很是坦然的回答:“有人指证梁王与皇后有私情,圣人一句话也不问就要将其斩杀,臣恐令天下人议论,故请圣人允臣严查此事。” 还要严查,这是嫌他丢人丢的不够吗? 李显气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朕看你是巴不得朕被天下人议论!” 但对宋璟这个直臣,李显也没有办法,便只得忍了下来。 事实也正如李显所料,很快梁王武三思与韦后的私情便成为了朝野上下不公开的秘密。 不仅如此,这个秘密还传至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成为那些文人墨客妙笔生花的笑谈。 但即便传言到了这般火热的地步,李显也没有对韦后作出任何处置,更没有对武三思施以重罚,这个不公开的秘密倒像是成了皇帝的自愿,对此,大臣们很无奈,但鉴于皇帝自己都能忍受,也只得望着他头顶上绿得发光的帽子装作不知情。 夜深人静之时,韦氏便躲在李显的怀里哭,李显不但不怪责,还好一番安慰:“朕知道,你是为朕做出了牺牲,是他们不懂你,但朕懂你,你陪朕吃过的苦,朕一直心中铭记。不要听那些谣言!” 李显一直相信,韦氏时常陪武三思下棋,经营的不是感情,而是他们共同的目标,是为了帮他稳固政权,打击异己。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便无所畏惧了!” 韦氏眼中含着泪,嘴角边却噙起了一抹笑。 …… 次日,李裹儿便来到了皇后的寝宫,语气十分不忿的撒娇道: “母后,怎么办啊?父皇就是不肯答应封我为皇太女,他说什么事情都能满足我所愿,为什么就偏偏这一事不行呢?” 韦氏也很是头疼,近来上官婉儿一直在劝她可如上一任女帝武曌一般等现任皇帝死后,自己称帝,可是李显的身子还十分硬朗,说不定能如他母亲一般活到八十岁,若是想要等到他百年之后,连她自己都有可能不在了,还何来称帝的可能。 但想到自己的婆婆曾坐在龙椅上享受百官朝拜的天姿威严,韦氏的内心便如大海浪涛一般彭湃起来。 那样的至尊帝位,连一个商贾出身的女人都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是啊!他不肯,那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韦氏的眼中一亮,想到了一种极不可能的可能。 “母后,不如您来做皇帝吧,如皇祖母一般,等您做了皇帝,再封我为皇太女,如何?” 李裹儿也似找到了最快的捷径,低声说道。 这句话也正中了韦氏的下怀,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便似共同达成了一致的心愿。 …… 李裹儿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便再次唤来了崔湜,崔湜倒是好一番精心打扮了前来,但在李裹儿看来,这个人似乎越来越不长在她的审美上,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为举止都越发让她恶心得不行。 她不禁后悔起来,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满脸虚假笑容毫无真心可言的男人的? 如此一想,她便更加的怀念起曾经在房陵县的大街上第一次见到萧慕宸的那一日,暗道:那样的人才配称得上是落入凡间的谪仙,才配称得上是不世出的英才,是真正的麒麟才子人中龙凤吧? “本宫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一见面,李裹儿便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你是说,让传奇的杀手去刺杀慕容桓,还是由派去的使者逼令慕容桓自杀?”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她死了就行。” 崔湜笑了笑,答道: “臣听说,安西节度使已带着四万唐军凯旋而归了!” “怎么可能?”李裹儿气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也许是动作过大,牵动了已然高高隆起了腹部,此时此刻,她似乎连这个孩子都十分厌烦起来,“她怎么还会活着,那本宫派去的使者呢?” “公主,是凯旋而归,所以使者什么的不重要了,公主最好是希望那使者已被杀掉,否则若是反咬起公主来,那将会对公主十分不利。” “哼,父皇倒不会因为一个使者怪罪于本宫,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告知本宫,你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捷报已从安西传来,臣现任中书门下同平章事,手底下也有一套情报网,自然知晓此事。” “那你说怎么办?她立功回来了,本宫又以何理由杀她?” “臣倒是有一计,就看公主您舍不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