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策之锦绣繁华》 第一章 谋逆重罪 五洲大陆。大楚。 寒风卷积着乌云,翻滚于天际之间,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不断,黑云之下,皇宫越发阴森冰冷。 云巷。 一队御林军匆匆跑来,狼皮军靴砸在坚硬的石板上,沉闷而冗长,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银枪,隐隐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皇宫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鹰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 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驻足,低着头不敢去看。 每逢御林军大批出入宫闱,必定是内宫发生了大事。她们身处宫中多年,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侍卫长摆手,身后的御林军便全部停下。 云巷,是通往锦绣宫唯一之路。 锦绣宫是大楚皇帝特地为锦妃云祺兴建的。当年锦妃盛宠历历在目,入宫即封妃,家母云王氏享一品伯爵夫人尊荣,就连沿途宫墙,都是用湘国进贡的琉璃彩瓦铺就而成。 不想,不过三年,云氏一族已是另一番景象。 “锦妃失踪不过半个时辰,宫内又戒备森严,走不远。不如,我们再仔细搜一遍吧。” 副长官走上前来,拱手劝道。 他们接到命令,一个时辰之内,必须找到锦妃。 可是锦妃从锦绣宫逃离之后,就再也不见踪迹,半数御林军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连她半个影子也看不到。 “若能找到,此刻我等已在御前讨赏了。锦妃自小随父出征,在大漠里练出了一身好功夫,灵力早已突破了七品,脚程和策谋都不见得比我们弱。我们能想到的,她定也能想到,想寻她,怕是难啊。” “那该如何是好……”副长官犯了难:“弟早前就得了消息,说御龙军已集结皇城之外了。若我们办不得,而他们办得……” 御龙军和御林军分属左右二相,龙军负责皇宫外围的治安,林军则负责皇城内部的安全。二相关系紧张,两军也较着劲儿比功绩。 如果被御龙军捷足先登,那么他们辛苦了半天的成果不就也给了别人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们可不想白白去做。 “此事右相如何得知?”侍卫长挑眉。 “您忘了,正是右相弹劾了云老将军。” “原来如此。”侍卫长摩挲下巴:“骤然得知父亲被人弹劾,举家落狱,若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皱眉:“不好,圣上有危险,快去翰云殿!” 得了这可怕的结论,一行人再也不敢耽搁,飞快地向翰云殿跑去。与此同时,一抹娇小的身影从宫女的身后慢慢走了出来。 云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三月前,她承废妃诏书,做了这宫里唯一的庶人。 入宫三年,她从未承宠,作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她根本不配得见天颜。父亲被弹劾即将问斩,就连肩负数项战功的哥哥,也将贬官发配到平南那不毛之地。 云家世代为大楚效力,五个哥哥都战死沙场,只余下云泗这一条血脉。若云泗哥哥也受她牵连,那么日后,她将如何向云家的祖先交代呢。 还是香妃的婢女欢儿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云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不是得知家人遇害,她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出锦绣宫。 可这一次,她必须这么做。 即便违抗圣命是杀头的死罪,她也必须这么做。 云祺捏紧拳头,她要救哥哥,就算让她死,她也愿意。 “锦妃要去哪里?” 掩护她的几个小宫女惊魂未定,见她面露决绝,担心地问道。 “今日,我定要为云家讨回说法。” “锦妃听奴婢们的,便不要去了。”一个小宫女拉着她,担忧地劝道:“锦妃待奴婢如家人,奴婢便誓死护您。可此番,断不是为云家说话的好时机。圣上已有决议,外面的大人们也都开始执行圣裁了,楚令一出,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啊。” “是啊锦妃娘娘,不如您随奴婢们走到联安宫,那里的尚公公奴婢们熟,或许有活路。” 云祺感激地看着她们,她们年纪不大,最长者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有超脱年纪的胆魄。 “你们为我好,我知道。可云家遭难,我怎么能一人苟活呢。这是杀头之罪,你们都不知情,伺候我一场,如今主仆情分也尽了,离了这里,我们再无瓜葛。” 这皇宫,她出不去。 她不怕死,也不会牵连无辜。 “锦妃娘娘!” “娘娘!” 云祺决绝地走了。 她捏着拳头,步伐坚定,一双杏目闪烁着精光。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 哥哥和父亲,数年来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有他们在,边关一百零三城数十年来秋毫无犯。 他们是战神,是大楚的将军,云家族谱上有名有姓的男丁,除却他们二人,都将热血洒在了大楚的土地上。 她不信,大楚看不到。 她不信段景瑞看不到! 然而,一切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走进翰云殿,院子里站满了人。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锋利的枪头,有的已对准了她,但凡她有企图,就会将她刺死。 院子正中,被无数人保护的,正是三年未见的段景瑞。 他背手立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震怒,深邃的五官紧紧地绷在一起,薄唇隐隐地颤抖着。 他瞪着云祺,不大相信她会闯进翰云殿,漆黑的眸子里,冒着火焰,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瘦弱的骨髓灼烧一光。 “太后娘娘您看,这次不是臣妾多心了吧。臣妾就说,锦妃心存谋逆,她本就不安分,现下听说她的父亲在外招买兵马,打算逼近皇族,就开始行动起来,想趁乱逃走呢。还好,臣妾一早就命人看守她,发现得及时,否则,她此刻便在宫外了。” 香妃卢婵甜魅的声音,话里藏刀,惹得一旁的太后勃然大怒。凰仗用力地砸在地上,不等段景瑞发话,就怒吼道:“竟敢在宫中行谋反之事!来人啊,将这罪臣贱女丢到宫门前乱棍打死!” “不可!” 说话的,是段景瑞。 “圣上还要护她到几时?”太后指着云祺说:“哀家知道你心软,不想牵连旁人,只把她贬为庶人。可她呢?你对她的好她可知道,她感激你了吗?!云家是谋逆重罪,她身上流着云家的血,留在宫中,便是祸害。关在冷宫都敢跑出来,若是一朝重获自由,定会对我皇家不利的!” 几个御林军得了太后的旨意,立刻冲上前来,将云祺按压在地。 第二章 认罪诏书 谋逆重罪? 多么可笑的指控。 云家,是整个大楚最不可能犯下谋逆之罪的家族! 云祺的手臂被粗鲁地捉住,她没有反抗,她知道以现在的处境,反抗只会更糟。 “太后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云家世代忠良,妾的数个哥哥都战死沙场,仅剩云泗一人,忠心为国,其心可表!妾的父亲也已年迈,灵力将尽,更不可能招兵买马,企图谋反,还望太后娘娘明鉴!” 卢婵冷笑:“锦妃别疯言疯语了,谁不知道云老将军灵力已达九品,大楚乃至整个大陆,还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般境界呢。说他灵力将尽?呵呵,莫不是想替你父亲遮掩,故意说给太后娘娘的脱罪之词吧。” 太后冷凝着脸,面上的厌恶越发深刻了。 她还想说什么,段景瑞拱手道:“请母后允许儿臣单独审问云氏。” “你审问?” 太后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她知道,把云祺交给段景瑞,他定会留手。 “正是。云家之事已上达天庭,云祺又是云氏独女,此乃国事。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秉公处理,还煜妹妹一个公道的。” 他抬头,见太后稍有和缓,又说:“更何况天色已晚,母后年迈,实在不宜淋雨,不如趁雨前回宫,否则病了,煜妹妹又要担心了。” 说起是国事,太后一介女流是不宜参与的。这是天都给五洲大陆定下的规矩,不容亵渎。 冷哼一声,太后终于拂袖而去。 云祺伏在地上,心中阵阵作痛。 当年对她慈爱有加的太后,如今,却是另外一番面孔。 所谓的慈爱,不过是为了她云家背后的千军万马。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 散了众人,段景瑞走到云祺的面前。 “他们说你会逃,朕不信。朕想着,云家的事,该与你无关。” 云祺抬头,昔日那温柔谦敬的段景瑞,体贴入微,视她如珍宝,如今就站在眼前,却陌生得让她脊背发凉。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居高临下,如王者般,裁决着她卑微如蝼蚁的性命。 “人说的话,最不可信。” 海誓山盟,转瞬化为泡影。她信他的许诺,才会输得如此惨。 “呵——”段景瑞冷笑,抓起她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入正殿。 几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云祺的身体已是骨瘦如柴,他将她丢到案桌前,胸口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桌角上,顿时疼得冷汗连连。 “你说的不错,人的话最不可信。看看你做的好事吧!” 段景瑞愤怒地将一捆文书丢在她的面前。 “自朕登基以来,自问待你云家不薄。旁人说云家在边关笼络人心,朕不信,旁人说你父亲和哥哥回京,要受百姓三跪九拜,朕也不信。朕念着云家的功德,赐你父亲和哥哥无上的荣耀。你哥哥云泗,甚至享了封王尊荣,像朕的亲兄弟一般,朕做的这些还不够吗?!可是你们呢,你云家又是怎么回报朕的!你的哥哥和父亲,得了这些还不知足,竟在外屯私兵密谋造反呢!” 云祺忍着疼痛,从地上拾起绢布文书。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句,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云氏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的铁证,内容甚至详尽到了年月日,直至时辰。 门客在云府说过的每句话,但凡有涉及朝党的,也都被记录了下来。 不是云家亲近的人,断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云祺抬起头,看向缓缓走进的卢婵,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段景瑞并没有驱逐卢婵,而是继续愤怒地说:“你的父兄在外忙碌,你在宫内也没闲着。朕的一举一动,朕和朝臣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想方设法送出宫外,你的婢女朱儿就是证据!”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便将遍体鳞伤的朱儿丢到了云祺的身边。 “侍卫抓到她的时候,她正和探子相谈甚欢。那探子是你父亲找来,往来京都和边关的心腹。朱儿是你的陪嫁,两人私交密切,你还想装作不知吗?!” 云祺糊涂了,段景瑞说了太多,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为何会有探子? 为何朱儿也参与其中? 她被废不过三月,为何云家就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谋逆,什么招兵买马,什么内外勾结,她通通不知…… 云祺赶忙搀扶起朱儿,朱儿受了酷刑,已然奄奄一息。 她内心焦急,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朱儿,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没有勾结什么探子对不对,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的对不对!朱儿,你醒醒,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朱儿自小憨厚,她们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云祺不信,一向胆小怕事的朱儿,会做出刺探政务之事。 朱儿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云祺,她的眼中闪烁起了泪光。 “小姐……” “你说话啊朱儿,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你说啊!” “对……对不起小姐……是……是朱儿……连累你了……” 朱儿虚弱地说了几个字,又昏死了过去。 云祺放下朱儿,口中依旧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贪墨他们的功绩,想要陷害他们!一定是的……” 父亲和哥哥赤胆忠心,他们绝对不会谋反,最可能的,就是因为他们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得罪了朝臣国戚,才遭了灭门之灾。 “不想死,就签了它。” 抬头,她只看见龙袍上繁复的绣纹。 段景瑞立在她的头前,腰间的玉佩在她的耳边叮咚作响。 那是大婚之时,她为他戴上的,君子如玉,璎珞如妻。她笨手笨脚,手法拙劣,那每一丝喜结都是她对夫君的倾慕。 如今这声音,格外讽刺。 认定了她是内应,段景瑞又怎么会记得她的好呢。 “是什么……” 云祺的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认罪诏书。”段景瑞冷冷地说。 “云家无罪,我为何要签……” 云祺红着眼睛,指尖冰凉。 “你的灵力已达七品,可掌虎符。朕知道,云家的虎符和印章都在你的手里。朕给你机会,只要你签了这份认罪诏书,昭告天下是云家谋逆,并下令让云家军投降,朕就答应放了你哥哥。” “云家无罪!” 云祺挺直腰身重复道。 第三章 欲加之罪 “云泗泡在地牢三个月了,他体质极阴,那里阴气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案件审理完毕,发配到边关呢。” 段景瑞阴狠地说道。 这是欲加之罪,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不会签的,云家是被冤枉的,你分明清楚的,就是因为哥哥退了幻翎郡主的亲事,你们才会迫不及待置他于死地!哥哥有妻子,被强迫另娶,还要杀掉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肯!驳了皇室的面子,又为我求情,所以被下狱,父亲替哥哥说话,所以被你们诬陷为谋反!我云家时代效忠大楚,效忠皇室,如今却被如此构陷灭门,何其荒唐……段景瑞,你难道忘了,没有我云家,你能登上皇位吗?” 云祺还未说完,头一偏,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段景瑞愤怒地悬着手,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就见云祺的嘴角流血,瘦肉苍白的脸颊上,瞬间现出五根红红的指痕。 他红了眼睛,重重地呼了口气。 接着,他毫不怜惜地捏紧了她的下巴,云祺只觉得下颌的骨头都要被那刚劲的手指捏碎了。 “闭嘴!”段景瑞极其恼火:“没有云家,朕也是天子!是大楚的真命天子!” 云祺很有力地戳中了段景瑞的痛处。 那是他心中的刺,深入骨髓,连骨连筋。 他恼怒地将云祺按在地上,云祺眼前发黑,甚至可以听到头颅砸地,血肉撕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液从头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冰冷的地砖,疼痛,锥心刺骨。 “签了它,朕再说一遍,立刻签!” 一直冷眼旁观的卢婵,妖娆地走上前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握住段景瑞钳制云祺的手。 “圣上莫急,锦妃姐姐不愿签也是情理之中,她在冷宫数月,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妾是云家义女,也算是云家的一员,与姐姐自小一同长大,最了解姐姐了。不如让妾试试,锦妃姐姐定能念着姐妹之情,听妾的好言相劝的。” 卢婵看向趴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云祺,心里很是开心。 隔着凌乱的头发,云祺看到了卢婵那唇角的笑意,阵阵心寒。 当年为了云祺在宫中不至于孤苦无依,父亲便答应将卢婵一并送到宫中,不想,进宫后她便变了嘴脸,不仅多般陷害云祺,现在连云家的旧情都不念及,竟暗中收集污蔑云家的罪证。 段景瑞知道,云祺是如何执拗顽固,硬来是不可能让她松口的,便同意了卢婵的建议,拂袖走进内室。 卢婵微笑着目送着段景瑞离去,看向云祺,骤然变了另一幅嘴脸,阴恻而恐怖。 云祺愤怒回视,两人互瞪对方,沉默良久。 “现在你满意了?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了,踩着我云家,你终于变成凤凰了。”云祺冷冷地说:“只是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心狠。云家待你不薄,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把你接进府中抚养。父亲收你为义女,给你如将军府小姐般的待遇和尊荣,视如己出,便是我,也不如你那般娇养。为何你一点恩情不念,反过来这么对我们……” 卢婵不由得冷笑,那原本甜魅的声音,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那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在云家的每时每刻有多么痛苦,你怎能知……”卢婵眼中满是怨毒:“你是将军府嫡女,而我不过是义女,每逢蹴鞠马球,你都要带我去,他们都只会捧着你,然后把我踩到泥土里。你以为那些与你玩在一起的小姐们就真的那么纯良吗?她们狠毒起来,比水牢里的恶鬼还要令人发憷。我也曾以为,你当我是姐妹,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被当成玩物而已。你对我宠爱,就是为了让她们注意我欺辱我,我,就是你提供给她们的宣泄工具罢了!” 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卢婵青筋暴跳。 无比屈辱的记忆,是根深在她内心,不可抹去的阴霾。 “你怎会如此想……” 云祺方才发现,原来一向柔弱温顺的卢婵,心中是存了许多怨念的。 “你不喜欢与她们共处,我不会逼你。是我遇到你饥寒交迫,把你带回府,也是我求了父亲,让你留在家中做我的姐妹的。我只有哥哥没有妹妹,自你入府,我便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妹妹,处处想着你,处处优待你。城中公子小姐的集会,我也会带着你去,就是怕你觉着与我不同。而且,那时我也是征求了你的同意的,我小心待你,为何还会引来你这般误会。” 骨子里自卑让卢婵融不进云祺圈子,殊不知,云祺与朋友们所交谈的都是平素里常见的,完全没有炫耀之意。那些少爷小姐们欺负卢婵,也只是因为她处处露怯,还以将军府小姐自居,平白惹人厌烦。 只是这道理,卢婵完全不懂,还将这些委屈,全都记在了云家的账上。 卢婵走近,伸手捏住云祺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镶嵌着宝石的护甲陷入了云祺的皮肉。 下颌传来一阵刺痛,云祺皱了皱眉,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不管你说什么,现在,我才是尊贵的大楚皇妃,而你,只是一介贱民而已!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如何?嗯?我告诉你,这就是尊贵和卑贱的区别,在云府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享受着你赐予我的这种痛苦,还要摇尾乞怜,对你说我甘之如饴,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云祺,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也该你尝一尝我的痛苦了!” “我奉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还是签了吧,这样云泗也能少受些罪。他这些年一直用你的灵火温养,才不至寒毒入骨,那牢中的水是用极其阴寒的灵草炮制的。在那种地方,你觉得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到几时?” “念在你当初收留我的恩情上,我便再告诉你,其实,这认罪诏书是云泗亲自草拟的。是你的亲哥哥,写出了云家的罪证。不然,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云老将军如此了解,这可是旁人想写都写不出的内容呢。” 卢婵的话,让云祺瞪大了双眼。 她摇头,一把甩开卢婵的束缚,就连脸颊被划伤也毫无察觉。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谎!这不可能!” 她怒吼,颓然地跌坐在地。 哥哥自小苦习兵法,日夜训练功夫,提升灵力,就是为了能够像父亲和几个已故的哥哥那样,为大楚身先士卒。 他怎么可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呢! “哥哥不会承认的,一定是你逼迫的!是你的阴谋,这都是你的阴谋!” 第四章 他骗了她 “卢婵,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午夜梦回,你就不怕云家的人来找你索命吗!” 云祺强撑起身子,几步向前,揪住她的衣襟。 这个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她的跪礼! 她陷害云家,歹毒至极,她绝对不会向她屈服! “报应?”卢婵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说的对,这就是你们欺辱我的报应!我前半生吃的苦,都要你们来尝,这就是云家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云祺红了眼睛,卢婵嬉笑道:“呦,怎么还哭了呢,也是,云家到了如此境地,是得有人哭上几声。不如,拉着你的小嫂嫂和小侄儿一同哭吧,我想,他们此刻在下面,一定十分孤单寂寞,就等着和小姑团聚呢吧。” 她无比享受此刻的快感,站在云巅,俯视着卑微如蝼蚁的云家,肆意践踏而不会遭到任何质疑。 这就是权柄和地位的力量。 她可以随意主宰她痛恨之人的命运,着实舒坦。 “你,你说什么……” 云祺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还揪着卢婵的衣襟,可是气势已经所剩无几。 “你把他们怎么了!月晴嫂嫂和平儿,他们怎么了!” “是他们自己无用,”卢婵一脸无辜:“我只是遣人去府中与你嫂嫂说,云小将军退了幻翎郡主的婚,惹得太后震怒,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也事关五洲大陆与鸟族的亲厚之谊,若小将军执意如此,必将成为千古罪人,命将休矣。结果,你嫂嫂就深明大义地带着你的侄儿去了。” “什么……” “我还真替云泗不值呢,他一心爱护妻儿,不忍让他们受苦,便甘愿写了认罪诏书。为了两个已死之人,他竟做出了这等蠢事,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云祺整个人都被一阵烈火灼烧着,那是愤怒牵动灵石,所产生的强大力量。 她唯一的侄儿,云家唯一的后人,哥哥最心爱的孩子,还有那性情温顺忠贞无比的月晴嫂嫂,就这样被卢婵欺骗,枉死了性命。 云祺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月晴嫂嫂痛不欲生,却不得不杀死孩子,了结此生,只为了给哥哥和云家一条活路的无助。 而卢婵,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竟然还觉得可笑?!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当初救你是我的错!你本就该死,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善心,就该让你做黄泉路上的饿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卢婵刚刚还是一副恶毒的嘴脸,忽然,又变得可怜而又无助,惊恐地向内室躲去。 “啊——圣上救我!” 段景瑞本就因为云家的事情生气,现在,见到云祺追杀卢婵的一幕,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大胆云祺,在朕的面前,你敢行刺!” “妾求姐姐放下执念,签署诏书,可姐姐一听到让云家归顺皇上,便说我狠毒,还要杀了我!圣上救我……” 卢婵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顺便又把云家谋反之意提了一遍。 于是,云祺连卢婵的头发丝都被碰到,就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扑倒在地。 云祺的灵石还闪烁着光辉,那是她动用灵力的铁证,不是起了必杀之心,五洲大陆的人是断不会启用灵石的。 侍卫吓得赶忙用了困灵锁,这才遏制住她的灵力。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把你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捡回家,亏云家可怜你,将你养到今日,却不知是自掘坟墓,让你这毒蛇算计!我发誓,今日所受之痛苦,将来定会百倍千倍奉还给你,就算我难逃一死,也定会化作厉鬼,将你剜眼掏心!” 她将最恶毒的诅咒尽数说了出来,仍然难解心头之恨。 困灵锁阵阵巨响,被灵石冲撞,滚烫得让人无法接近。 “你疯了!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行刺诅咒,来人,把锦妃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解开她的困灵锁!” “段景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你对着五洲大陆与我立下誓言,此生不离不弃,原来根本都是骗我的!在你的眼里,我就只是云家军的虎符而已,你要我,就是为了巩固你的皇位!” “拖出去!” “云家无罪!我父兄无罪!他们是大楚的良将,是有功之臣!你忌惮云家的功勋,残害忠良,就不怕被后人耻笑,说你昏庸无能,枉为人君吗?!” “都愣在那里做什么?!” “就算你今日杀了我父兄,他们也定会在阎王薄上写下你的庸碌无能!你就等着天都问罪吧,你欺骗了五洲大陆,更欺骗了天都,圣君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将她关在锦绣宫,不交出虎符不许踏出锦绣宫一步,若她再逃出来,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殿中的御林军个个胆战心惊,锦妃刚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够杀头的了。他们真怕圣上一时忍不住,直接了结了锦妃。 得了段景瑞的命令,他们都唯唯诺诺。圣上的个性一向果敢,连云家那么大的家族都说杀就杀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便架着云青,快步离开了翰云殿。 众人退出,段景瑞胸口闷窒,一下子瘫坐在软垫上。 那日大婚,他拉着她的手,在楚泉旁对着五洲大陆许诺,此生都会待她如一,不离不弃。 他骗了她。 他爱云祺,但他更爱大楚的万里河山。 御林军侍卫架着挣扎的云祺,还有两人则拖着还在昏迷中的朱儿,大家七手八脚的退出大殿,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卢婵和其中一个侍卫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卢婵冲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侍卫也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她搀扶着段景瑞,故作怜惜地说着“圣上息怒”,心中却有些不痛快。 段景瑞,在你的心里,果然满满的都是云祺。 你深爱着她,所以就算她犯了谋逆重罪,就算她在你的面前说出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做出了行刺的举动,你还是舍不得杀她。 太后说的没错……但凡涉及云祺,你总会心软。 既然如此,那么你不忍做的,就让妾来替你做吧。 卢婵这样想着,丹红的唇瓣不由勾起,笑容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狡黠。 第五章 惨死宫中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云祺的身上,电闪雷鸣间,似乎老天,都在为她哭泣。雨帘迷蒙了云祺的视线,也迷蒙了她纷乱而无助的思绪。 她被百斤的困灵锁束缚,脚步沉重异常。 行走在云巷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缥缈的,一如发生的一切,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可笑的以为,找到了今生挚爱,为他不惜倾尽所有。却不知,在段景瑞的眼中,她就是大楚的半壁江山。 数万的兵马,数千的粮仓,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功勋……娶她,云家一切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他以此换得大楚河山,靠云家的扶持坐稳皇位。而今天下太平,也是时候铲除了……只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只需一个小小的突破口,与鸟组的亲盟,正是他期盼已久的时机。 赏爵位,赐封地,给予云家至高无上的一切,因为登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 他利用了旁人的嫉妒,利用了丑陋的人心,利用了他能利用的一切…… 云祺仰着头,看着滚滚雨云,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念及旧情? 段景瑞已起杀心,旧情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想起年迈的父亲母亲,想起在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哥哥,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无力到了极点。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走!” 忙活了半天,御林军心里都憋着气呢,现下自然没有好脸色,一个侍卫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狠声训斥道。 云祺回视他,目光犀利,即便衣衫褴褛,已是阶下之囚,那久经沙场留下的鹰羽之气,还是让那侍卫心中一颤,弱下三分。 “你,你看什么看,还以为你是皇妃呐!” 侍卫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提起宝剑壮胆地骂道。 她不再是锦妃,也不再是云家小姐,一个连太监都不如的罪臣之女而已,恃强凌弱,她已司空见惯。 云祺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着。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也再无救云家的可能。若不签那份认罪诏书,前方的路将远比她想的还要坎坷。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云祺也没有料到,在锦绣宫里等待她的,会是更加惨痛的遭遇…… 御林军刚讲锦绣宫门落钥,云祺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就见几个面带奸笑的太监正摩拳擦掌地向她走来。 锦绣宫里只有她一人,段景瑞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照料她,任她自生自灭。这几个太监,为何会违抗皇命,出现在这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电闪雷鸣间,显得不值一提。大雨之夜,阖宫静谧。偶尔几个低等的太监穿梭在风雨之间,为主子们跑腿儿做事,一切都稀疏平常,并无异样。 就在大家喝茶聊天,将云家之事作为饭后的谈资之时,没有人知道,在那不详的锦绣宫里,正发生着无比肮脏龌龊之事。 身缚段景瑞赐的困灵锁,云祺的反抗十分艰难。她不断后退,用尽全身的力气拨开前仆后继的太监们。 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即便暴雨连绵,一墙之隔,门外的侍卫也不可能听不到她的呼救。 他们,只是不想救。 失去了贞洁,她就再也不可能翻身了。卢婵的一手好棋,是想断送她最后的生路。 “来吧小美人儿,别反抗了,这里不会有人救你的,不如好好伺候哥儿几个,我们会温柔一点的。” 太监是做不了男人能做的事,却更为凶残。平时就有对食之事,有些权势的太监屋里,经常会抬出一些得罪主子的宫女,个个死相恐怖。 如今,他们的胃口竟然大了起来,连她也想碰。 “滚开!我就算被废,那也是废妃,也是圣上的女人!若是胡来,让圣上知道了,定会砍了你们的狗头!” “圣上?” 几个太监相视一笑,没有半分恐惧。 “你觉得,圣上还会在乎你?可别再傻了,若非圣上之命,我等怎么敢来呀。少废话了,快让咱摸摸!” 云祺犹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是啊,卢婵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如此。 不是段景瑞,谁敢…… “你们说的……是真的?” 心中有了猜测,她还是想问。 “不可能,他不要认罪诏书了?!你们今日敢侮辱我,我定不会签!” 太监不由得捧腹:“诏书不诏书的,咱家不知道。但是咱家明白一件事儿,云家没了,圣上就舒心了。圣上舒心了,就是整个大楚舒心了。宫里存着云家余孽,圣上就得烦心,咱家毁了云家余孽,圣上也就不烦了。” 云祺眼中已是一片黯淡无光。 手腕被禁锢,她失去了最后反抗的能力。 自从被迎娶入宫,她就认清了现实——她是工具,是象征大楚军事力量的虎符,得她者得天下。 可笑的是,天下,却容不下她…… …… “醒了,终于醒了。” 昏暗的地牢,云歌缓缓地睁开双眼。 浑噩的记忆,总是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梦魇般挥之不去。她能真切地体会到记忆主人的痛苦,能精确地想起发生在那女子身上的每个细节。 可她不是云祺,而是云歌…… “老天爷显灵了!这娃烧得像火炉,七天七夜没吃东西,竟还能活下来!阿弥陀佛。”凌墨嬷嬷捂着胸口,一阵慨叹。 旁人在这不见天日的肮脏地牢里烧起来,怕是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看守几次要把她丢出去,都让同牢的女奴们拦了下了。 好在,她争气,命捡了回来。 云歌强撑起身体坐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病了,可能只是一种……魂穿后的‘排异反应’。 她本叫文歌,是中医专业的一名在读博士研究生。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她正在实验室里研究一种因为彩色陨石辐射而变异的虫草。 彩色陨石坠落后,不偏不倚砸进了虫草栽培园,随即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不仅园主因车祸瘫痪的儿子能下床走路了,就连病入膏肓的老父,也奇迹般的康复了起来。 园主将这些归功于每天的饭食中都有这种虫草,便借此宣传他的虫草园。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大家纷纷把生病的家人送去那里疗养,每日用虫草烹煮食物,果然,很多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都痊愈了。 这是伪科学的,国家特地派遣她所在的科研团队,探寻其中的缘由。 经过一系列研究,她发现,虫草基因在辐射下被定点敲除,巧妙地变成了另一种神奇的植物,能够对残存的神经起到再激活的作用。 真正发挥神奇功效的,并非虫草,而是那块莫名出现的彩色陨石。 “老大,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防护服破,她将完全暴露在陨石的辐射下。 正当她慌张地捏紧破口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醒来,就成了这囚牢中的一名女奴了。 第六章 重生为奴 抬头,是巴掌大的天。 抚摸了下土墙上的条条刻痕,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肮脏破败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生存环境。她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在这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地上只铺了马料压成的草垫,到处都是跳蚤和排泄物。 身旁的女奴都是衣不蔽体,有些身上还挂着伤,刀剑留下的伤口日渐狰狞,浓水粘连泥土稻草,混着烂肉的霉腥味,让人忍不住阵阵作呕。 一天一顿酸饭,和一点浑浊的汤水,她们这样睡睡醒醒勉强度日。 每天都有人在感染和虚弱中死去,旧的死了,新的还会被送进来。如此往复,不见天日。 囚禁在这种地方,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们更羡慕在外劳作的奴隶,就算下一刻被管事的乱棍打死,也总好过在这种地方等死强。 然而,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有姿色的女奴,注定是奴隶市场的上乘货色。 她们的容貌,决定了她们的去处和未来。 这时,牢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女奴们纷纷抬起头,一双双晦暗的眼中有了难得的神采。 可下一刻,划过牢笼的,却是一具蜷缩发硬的尸身。 狱卒蹲在她们的头顶,怒喝道:“看什么看,坐回去,都给我老实点儿!” 女奴们立刻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不敢抬眼再看。 “今天宫里面会来选人,不许吵闹,谁要是不听话,别怪我把她卖去做床奴!” 这样的威胁,云歌每天都会听上几遍,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出奇的冷静。 三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魂穿这种只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真真切切地在她的身上上演了。 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来到了这里,也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同时拥有云祺的人格与灵魂,此刻,她却是使用着第三个人的身体的,而关于这个身体主人的一切,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初次醒来,她就意识到了这点。 她努力地想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女奴,每次,都是头痛欲裂直到陷入昏迷。 文歌和云祺的记忆在她昏睡间化作梦境不断碰撞,接连几次高热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结果属于文歌和云祺的越来越清晰,反而关于身体的主人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了起来。 她是文歌,也是云祺,所以当身旁的女奴问她名字时,她为自己取名——云歌。 收回思绪,一旁的小姑娘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云歌姐姐,你听到他的话了吗,宫里要选人了,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素问激动得双眼通红,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写满了开心。 素问是云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素问和凌墨嬷嬷悉心的照顾,才让她安然活到现在。 云歌点头。 穿越到这个朝代,目所能及的,都是最惨痛恐怖的画面。 她们是战奴,山河国破,无所庇佑,只能接受胜利者给予的命运。大部分人愿意苟延残喘地活,只要有一丝生存下去的希望,她们都不会放弃。 云祺惨死在那几个太监的手里,尸身就像头顶的女奴一样,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渐渐化作白骨。文歌则在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生死未卜。 属于云祺的不甘,属于文歌的疑惑,让云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蝼蚁尚且偷生,就算这一世的命再不值一提,也是上天给她的重生的机会,她必须好好把握。 云歌和素问猜测的没错,果然,宫里来的嬷嬷一下子就选中了她们。不仅仅是她俩,那些稍有些姿色的,耐看的,或者有些才艺的,通通被挑了出来。 至于人老珠黄的,或者身体上有残疾不能痊愈的,进了官宦人家也不能做工,倒不如留下来,安享剩下的时间。 凌墨嬷嬷就在这留下之列。 “嬷嬷……” 素问依依不舍。 被抓后,她就和凌墨婆婆相依为命,如今分离,怕此生就不能相见了。 “好孩子。”嬷嬷握着素问和云歌的手:“路上照顾好你云歌姐姐,她的病还没好利索,若是伤了风寒,怕又要烧了。” “我会的,只是嬷嬷要一人留下来,以后谁来照顾嬷嬷啊……不行,我去找管事的说说,把嬷嬷带着。嬷嬷不是最好的绣娘吗,能干活的。” 凌墨嬷嬷按住素问,摇头示意她不要乱动。 “嬷嬷眼睛不好用了,还能做几年活呢?本就是该死的,能多活这些时日已是不易了。”嬷嬷不舍地看着她们:“倒是你们,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份罪。到了官家,可千万不能耍孩子脾气,记住,保命是最要紧的。” 嬷嬷话音刚落,狱卒就给她们上锁了,粗而坚固的铁链,将女奴们捆绑在一起。 “嬷嬷……”素问眼泪簌簌。“嬷嬷要好生照看自己,等我们回来。若我能站稳脚跟,定会回来接嬷嬷的。” 凌墨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哪怕知道,希望是何其渺茫。 告了别,一行人便启程了。 这一行,分为官奴和宫奴,分行在囚车两侧。囚车里坐着的,则是要处死刑的罪奴。 爬上地牢,走出臭味熏天的奴隶营,云歌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不过,脚踝上那沉重的锁链,狠狠地磨着她稚嫩的脚背,每走一步,疼痛都在无情地提醒着她,艰难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端国是大楚的附属国,凤昭帝开疆破土,从湘国的手里夺下了这片土地,地势虽偏,却是整个湘国最最肥沃的土地了。 凤昭帝的九皇子段景毅奉旨掌管此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然,这里的民不包括她们这些卑微的奴隶。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整整一月,狼烟四起,战火燎原。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血水化作一条恐怖的红河。 大火将一切都焚烧尽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活下来,已是幸运的了,战争让她们失去了平等的家园,甘愿成为最低等的奴仆。能活下来,她们不在乎方式。 彼时从素问的口中了解到这些,云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是云祺时,她只记得一次又一次的捷报,一道又一道封勋的圣旨,却不知,在大楚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还有那么多人,正经受着炼狱的痛苦。 云歌甚至有些窃喜,还好她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否则,那将是怎样痛苦不堪的遭遇啊。 第七章 进端王宫 宫门前,聚满了端国的百姓。 端国富足,百姓们体态丰腴衣着光鲜,奴隶们则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亡国的屈辱感让不少女奴都低着头啜泣了起来。 “战将军,这批湘奴集结完毕,请将军指示。” 云歌抬头看去,小将正单膝跪在马前恭敬地请示着,马上的是一银甲将军。枣红的战马,高傲地扬着头。他勒紧缰绳,马呼哧了几声,终得安耐住烦躁,顿了两下,停在了原地。 目光上移,是盔下刀削斧凿的侧脸。 “罪奴何在!” 小将立刻跑去,将牢车上的草席掀了下来。 罪奴一露,人群之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百姓们的唾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若不是有军队守护,怕是都要抡起拳头打了。 “带上来。” 一声令下,几个身手矫健的小将立刻把罪奴拖拽了出来。 战肖扫了眼奴隶的队伍。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常年征战闪着暗蜜色的光泽。一双剑眉英气勃发,漆黑的眸子宛若琉璃珠,毫无杂质,透着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女奴们都低着头,唯独云歌不同。 他未得细看,就又偏过了头去,因为刑场已经就绪了。 云歌不知道台上那一排锦衣都是何人,只听到冗长的旨意宣读完毕后,奴隶们那极其痛苦的哀嚎声。 罪奴,大多是残兵,是为湘国身先士卒却没能战死的战俘。他们之中不少都背负了大楚将士的性命,故而被定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看着同胞被抬上了火架,奴隶们都惊恐万分。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几条人命,不仅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得到端国百姓的拥护,还能震慑住奴隶之中不安分的,让他们为敌国尽职尽忠。 “云歌姐姐,我怕……我好怕……” 云歌没有女奴的记忆,表现得冷静,素问可不然。 她泪流满面,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即便表现得比同龄人成熟,但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见到自己国家的人要被活活烧死,任谁都会心生恐惧的。 云歌转身刚想安慰她,就见队伍后面,几个哭泣出声的女奴被拖拽了出去,看守队伍的狱卒正寻声向她们这边看来。云歌立刻捂住素问的嘴巴,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 观刑,是审核的一部分,不论是宫奴还是官奴,必须清白。 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油腻味道,油洒在干柴上,刚沾染到火星,立刻火光冲天。 云歌紧紧地抱着素问,努力隐忍着心底里那一阵恶心感,百姓们都在欢呼雀跃,没有人意识到,这场刑罚是多么残忍。 成王败寇,或许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然而现在,她转世成为女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她,将来要面对的,是更多的艰难险阻。 最后看了眼被拖拽出的女奴,端国的士兵将她丢在角落里,狠命踢踹,直到断了气才罢手。 都是想要个活路而已,人命,在这个时代,就是这般的不值一提。 高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华丽绝美的宫殿屹立于蓝天白云之下,琉璃瓦闪烁着璀璨而庄严的光辉。 云歌的心情一阵复杂。 端王段景毅是段景瑞的九弟,两人不睦,关系颇为微妙。凤昭二十三年,端王回朝,成了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之一。凤昭帝殁,段景毅险些坐上皇位,还是开国大将军,云祺的父亲云度,在关键时刻出兵镇压,稳住了朝局,成就了段景瑞的百年基业。 眼前的一切,和记忆出现了偏差。 如今的段景毅还在端国,湘国的奴隶还尚未分配完毕,大楚还在凤昭帝的手中。湘国国破在凤昭十五年,按着时间推算,现在她的所在,至少应在云祺死去十年前才对。 十年前,云祺还未见过段景瑞。 十年的时间,足够了…… 段景毅是她接近段景瑞的唯一机会。 云歌紧紧地捏着拳头,云家的劫难和冤屈,云祺的含冤而死,她定要讨回个说法。 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不知晓,就算前方的路会更加艰辛,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曾经的自己。 …… 净身,检查,然后训练。 管事的女官很是严格,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习端国的礼仪,繁琐的宫廷礼仪对云歌来说并不是难事,可素问学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经常被管事宫女责罚。好在她的个性开朗活泼,并不往心里去。 一个月后,她们依着平时的表现和成绩,被分配到各自的奴所。奴隶并不比宫女,因为有奴籍,是最低等的人,所以都是做一些粗使的活计,不能出现在主子面前。。 不过也有些好的,比如茶奴。 云歌平素的表现就很不错,从没有出过差错,再加上她容貌上佳,乖巧伶俐,便是茶奴的最佳人选了。 素问则被分配到稍稍逊色的事花局,负责栽培各宫陈设的花朵树木。虽然要日日与泥土为伴,但也是个轻松的活计,总比各宫的苦力要好上太多。 云歌是茶奴中最出色的,被如愿分配到了端王后的宫中。 在王后宫中,云歌处处小心,所有分内之事,事必躬亲。其他先来的女奴,见她如此好使唤,就故意欺辱,让她把她们的活儿也一并做了,云歌却毫无怨言。 她知道,茶奴在奴隶中的地位再高贵,在端国的人心中也不过是奴隶而已。卑微的地位,是没有资本去反抗的,与其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较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静待时机。 经过她的观察,发现这王后表面上宽和仁厚,其实却是个两面的人物。明赏昌姬伺候端王有功,心底里却存着暗妒,找了机会赐死了昌姬,将她的尸身扒光了丢出了宫去。 端国不比大楚那样辉煌富饶,可底子里是一样的,有了云祺的例子,云歌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小心。 宫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旧的一波没了,新的一波就又进来了。她就这样在这人流更替中,熬过了第一个年头。 第八章 暗流涌动 整整一年,她从未见过段景毅。 一是因为端王后长了端王十岁,是圣上指的童养媳,与端王感情并不深厚,也不得宠。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湘国的战事尚未平息,不断有湘国旧部前来叨扰,他身为端王,平定边关叛乱,定要亲力亲为。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腊月,屋内放置了十几个火盆仍觉不足。花园中的冬梅生得极好,迎风裹霜,风姿绰约,暗香幽幽,沁人心脾。 云歌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气节,喜欢它的隐忍。 失神片刻,云歌转过头来,继续谦卑地跪伏在地上。 “大王自来到端国,还从未对谁感兴趣过,妹妹可是独一份恩宠呢。按理说,美姬妹妹宫中的份例该是不缺的。就是不知,今日这身装扮,是故作谦卑呢,还是在给我们姐妹们脸色看,亦或是,你不满王后的赏赐,偏要替咱们做一个勤俭持家的表率呢?” 说话的是王姬,她生得媚态十足,一双凤眼流转妖娆,鬓眉微挑,别样的威严。 话音刚落,正说话着的姬妾们的目光,都纷纷被吸引了过来。 美姬头顶上的祥云鬓,只简单簮了几朵碧玉的梅花,粉嫩的罗裙上,领口用貂毛点缀。冬鞋上则是一对儿秋海棠,没有半分珠宝粉饰。这身打扮,简单而不失礼数,没有任何越矩之处。但偏偏在年节下,众姬妾皆盛装出行,她便显得有些不同了。 美姬立刻慌张地跪在地上:“王后娘娘恕罪,臣妾以为如此装扮是对王后娘娘的谦卑,并没有半分不敬之处啊。还请王后娘娘和诸位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寒心。穿得寒酸是敬重王后娘娘,咱们姐妹华服出席娘娘的盛宴,就是对娘娘的大不敬了?” 念及各位姬妾随端王来到端国,不能返家探望亲人,所以王后特地准备了家宴,安抚大家的思乡之情。参加宴会的姬妾们,都是穿着新年王后赏赐的布匹制成的衣裳,唯独美姬不同。听了王姬挑唆的话,大家嫉妒美姬得宠的不满,都显现了出来。 “大王宠爱妹妹,年前还赏赐了许多大楚送来的糕点布匹,妹妹素来不与我们来往,还以为能借着王后娘娘的光看上一眼呢,没想到,妹妹连王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偏不让咱们瞧啊。” “就是,舍不得穿就说舍不得穿,小户人家出身的又不是你一个。小嘴倒是蛮甜的,黑的都说成了白的,难怪大王喜欢,特地顶着百官的压力,将你从万花楼里弄回宫。若是咱们,怕是连宫门口都进不得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一阵哄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美姬是唯一未自大楚跟来的姬妾,去年入秋时分入宫,人如其名,样貌极美。只可惜,出身不好,身处风尘,入宫前曾受了不少大谩骂和嘲笑,然而,段景毅执意如此,最后王后和太后也只能同意了。 这不是美姬第一次遭受排挤了,段景毅从不入后宫,唯独美姬那里不同,如此前后对比,自然会引起极度的不满了。 云歌的角度,看不清楚美姬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隐隐颤抖的身体,可即便嘲讽得那般难听,她也没有反驳,乖巧听话得,更像是一个卑微的宫人。 王后适时地开口了,温柔地劝说道:“好了好了,妹妹们都少说一句吧,才过了年,莫要因为一点衣着之事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美姬你也起来,大家都是直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是……” 美姬站起身,不敢再抬起头。 有王后的话,谁也没有再讽刺美姬半句,大家又说了元宵节晚宴的诸多事宜,待夕阳西下才纷纷行礼退去。 王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那温柔和煦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眉宇间有了些许倦怠。王姬机灵地走上前来,示意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亲自给她揉捏穴位。 “舒坦了?” 按摩了一会儿,王后才轻轻挑眉。 王姬吐了吐舌头:“王后娘娘莫怪罪,臣妾也是想借机灭一下她的气焰。仗着大王的独宠,美姬那眼睛都要长到后脑勺儿了,不提醒一下她的来处,他日定骑到我们头顶上去。” “你呀……” 王后缓缓睁开双眼。 “娘娘有所不知,她不仅使了媚术入宫,前几日还求大王,将她的哥哥安在南城五十里外做了亭长。听闻这个人不学无术,也并非美姬血亲,乃是花楼的管事的,看美姬飞黄腾达就认了妹妹。亭长是要掌管一方百姓的,他那样的人,一朝上任,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竟有此事!”王后嘴上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惊讶。 坐起身,柔软的大氅轻轻划落,在她身后的软垫上绽放开来。 “她入宫本宫并没有制止,是看在大王失意于圣上,有个新人在身边也能得到些许慰藉,没想到,竟然是个狐媚的东西。” “正事呢,”王姬立刻跪在地上:“这些话,臣妾若无证据断不敢乱说的。宫中姐妹长年见不到大王,得知此事,都是敢怒不敢言,还望娘娘替我们做主啊。” 王后摆摆手,示意王姬起来。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了。不过,此时涉及到朝政,不该是后宫能干涉的。你且回去告诉其他姐妹,不要继续流传,以免让大王烦心。至于她哥哥的事……让本宫想一想,找一个折中的方式处理吧。” 王姬得逞地勾起唇角,她厌恶美姬,能让美姬不顺,她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主子们演戏。 比起王姬,王后更加厌恶美姬,美姬兄长做亭长之事,不是王后,也不会传到后宫人的耳朵里。 内室,香炉上燃起袅袅香烟。王姬退下了,云歌刚想随着其他茶奴离开,忽然,王后叫住了她。 “你叫云歌是吧。” 云歌的脚步定住,这还是第一次,从王后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立刻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是。” “本宫听掌宫说过你,是个聪明严谨的孩子。”王后甜美温柔的声音,听得云歌不寒而栗。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 第九章 王后重用 云歌乖顺地爬到王后的脚前,任由王后轻轻地勾起她的下颌,端详她的容貌。 在看到她明亮的双眸时,王后的眼中也是一亮。 “不施粉黛,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若是稍事打扮,一定艳压群芳啊。” 云歌心中一沉,赶忙后退,重新伏在地上:“云歌是娘娘的人。” “不错,果然机灵。” 头顶,传来王后满意的赞美:“难怪掌宫极力举荐,不仅生的漂亮,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忠心事主。” “……” “刚刚本宫和王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王后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头前:“本宫十六岁就进宫了,那时大王还是个刚过六岁生辰的孩子。十年来,本宫处处小心翼翼,将大王的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今,进了端国,做了王后,家大了,事情就更多了。后宫之事,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都是女儿家的心思,只要小心疏导,就不会出错,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不同其他姬妾,是大楚带来的,美姬是端国本地人,往前了说,就是湘国人。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若是起了祸国殃民的心思,便是置大王于险地,本宫不会容她。你能明白本宫的心思吗?” 云歌点头唯诺,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和她一个女奴说起这些事。 王后微笑着扶起云歌,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本宫观察你很久了,在栖凰殿,你从没出过错,旁人欺辱你,你也知道忍耐。如此礼教,想必在湘国,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云歌低着头,王后的礼遇,对于奴籍的人来说,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可是,殊荣越大,就越难承受。 云歌的波澜不惊,让王后心底里的那份欣喜更加深刻了。若是普通的女奴,能碰到她的手,早已激动得不能自已,或是跪谢,或是慌张,而云歌,太过平静了。哪怕她提到了她过去的身世,也没能即刻恫吓住她, “本宫要你知道,不论你的过去如何,本宫都不会追究。你方说过,你是本宫的人。这句话,最好牢牢记住,一辈子刻在心里。” 云歌抬起头,第一次迎视王后。 四目相对,王后竟觉得,气势上自己已略逊一筹。 “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呢?” 云歌的话不多,却句句讨喜。无需王后多加铺垫,她已经揣测出了她的意思。 “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王后拍了她手背两下,轻声说:“美姬的身边一直缺人,不如,你去伺候吧。” …… 离开栖凰殿的前夜,云歌去膳房找了师父吃酒。师父蔡弦一边倒酒一边摇首慨叹:“你这孩子,命苦……” 漆黑的夜格外幽静,正值膳房温火的时间,蔡弦知道云歌就要离开了,特地换了值夜的班,找了这个机会给她送行。 蔡弦是膳房的三级伙夫,级别类似于现代后厨里剥蒜或者洗盘子的伙计。他的菜菜如其名,并不怎么样,能从大楚跟到端国,还留在王后身边伺候,都是因着一手祖传的酿酒手艺。 云歌初来栖凰殿时,经常劳作一天都吃不上饭,便趁着温火时分,大家都入睡时,来厨房拿吃的。一来二去,认识了蔡弦,还拜他为师,学了酿果酒。 有蔡弦庇护,云歌平素固然累些,却没有被真的饿着过。 “师父何出此言啊。” 云歌难得放松下来,啃着师父偷藏的鸡腿,喝着师父亲做的梅酒,心中一阵满足。 “你以为美姬那儿是什么好差事吗。” “不是吗,”云歌笑道:“她是湘人,不打骂奴籍,去她宫里伺候都喊上三两银子了,我得了这个机会,师父该为我高兴才是。” 蔡弦叹了口气:“好差事……哼,但愿如此。旁的我不知,她入宫以来,从未让女奴近身伺候过,枫天阁的奴籍做的都是粗使活计的。说是避嫌,无性命之忧不错,可哪有在这里轻松自在啊。你的小手,是沏茶送水的,不是砍柴洗衣的。在这儿你把王后伺候好了,还有机会脱离奴籍,可去了那处……” “原来,师父是担心我去吃苦呀。” “何止吃苦,你和其他女奴不同,你是赏过去的,不是分过去的,宫女都不能一张嘴吃两家饭,更何况是你这样小小的女奴。” 云歌乖巧,蔡弦打心里喜欢。他伺候主子半辈子了,知道其中的厉害,就更加舍不得云歌这个小徒弟了。 云歌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醇液,划过食道,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连师父都看出来了,饭,是两家的……” 王后表面上对待后宫宽和,知道端王独宠美姬,知道美姬出身卑微,也待她一视同仁,其实,那不过是她身为后宫之首的表率而已。 整个后宫最想除掉美姬,就是王后了。 至于美姬,身处险境,唯有示弱才能谋得生机。从今日她着装朴素,遇事冷静,不与人冲突等等,就足以见得,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有昌姬做例,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表现得不惹眼才是生存之道。而今日过后,两者之间微弱的平衡,就要被她这小小的女奴打破了。 她此番被指派到美姬身前伺候,的确是不简单的。 云歌想了想,问:“徒弟还有一事不明。这亭长是一方百姓之官,审查的机制该十分严格才是,为何美姬的兄长那般不学无术,还能得到职位。” 蔡弦摩挲着下巴:“你说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听闻是大王亲自任命,故而越过了审查的制度。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大王求贤若渴,爱才如子,那战肖将军不也是从路边捡的嘛。旁人都说那人不堪,但我觉得并非如此。大王处事果决,不任人唯亲,重用此人,想必是看到他有些才华的。至于传言,五十里之遥,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 “那人真的是美姬的兄长?” “美姬入宫,无亲无眷,我也是才听说,她还有个义兄。” 云歌了然地点点头。 又吃了会酒,见蔡弦有些微醺,云歌才起身告别,临行前,她将身上所有的铜钱全部孝敬给了蔡弦。 蔡弦除了酿酒,还负责出宫采买,宫里宫外的消息,属他最为灵通。 简单的打听,已让云歌明白了处境——一个不小心,枫天阁很可能是她的葬身之地…… 第十章 初次拜见 拜见美姬前,云歌按照习俗沐浴完毕,赤足走到镜前。被水汽熏蒸,她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红晕,精致的五官也显现了出来。 莫说旁人,初次见到这模样,就连云歌自己都有些惊艳。 这个身体的主人,不过十二三岁而已,竟已出落得这般好看,再长些时日,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手指缓缓地落下,云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迅速扭开,把里面褐色的粉末厚厚地涂抹在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皮肤,立刻变得粗糙了起来。 这是用粟米粉、香灰粉以及桂木皮汁成比例调和而成的,她将现代中医的手艺巧妙地利用起来,做了这伪装的面皮。 宫中不缺美人,有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就是招惹杀身的祸端,所以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宫女不耐烦地喊道:“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云歌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指尖触碰到藏在衣角里那颗如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那是王后对她的‘嘱咐’。 想起初入栖凰殿时,昌姬那死不瞑目的惨状,云歌紧紧地捏起拳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湘国曾是怎样的出身,可那句‘你的过去如何本宫不追究’已经将她彻底地捆绑在王后这边了。 “奴婢拜见美姬娘娘。”云歌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如水。不似初次来的奴隶那般胆怯懦弱,也没有因为自己曾经伺候过王后,举止上有任何越矩。 美姬靠在芙蓉榻上,见云歌如此,粉唇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上下打量云歌,灰色的粗布棉服,袖口处还有多处补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奴籍的纹理之间,却比宫人的布衣还要华丽几分。长发黑而浓密,简单地盘在头顶。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面,虽不似旁人白皙,但能看得出美人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地垂着,浓密的睫毛下,宛若清泉。 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可偏偏如此,却让美姬很是不舒服。 可再不舒服,她也是王后赏赐的奴隶。 故意不做声,云歌就那样跪着,殿上静悄悄的,良久之后,连一旁伺候的宫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打算。 云歌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而耐心,超脱世俗的淡然清雅。 美姬缓缓拿起桌子上的羹汤:“免礼吧,今日晨省时王后娘娘还同我夸赞你,说你是栖凰殿里最机灵的女奴,今日看来,果然不凡。” 能安耐住自己的情绪,在陌生的环境里淡定处之,就足以说明她的不简单。 “王后娘娘谬赞,云歌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 云歌依旧伏在地上。 美姬的戒备提防,她早有准备。从进入枫天阁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如此疏远的态度,甚至连沐浴都要宫女在一旁看守,可见王姬说的并非多时夸大其词。这个美姬,的确有很多地方是有不敬之心的。 “能做好分内之事已经是很不易了,你且不要拘着了。我这里不必王后娘娘那边,规矩多的,活儿也多。王后娘娘是丞相之女,书香门第,于我而言,那是云泥之别。我呢,平时只喜欢喝些甜汤暖羹,最品不得苦涩的香茗。枫天阁里,还从未有过茶奴呢。若你只知奉茶,那我该如何安排你的差事呢……” 美姬为难地说道。 一旁的掌宫明白了美姬的意思,立刻提醒道:“娘娘,奉茶之道与烹饪之道也算是息息相通的,奴婢以为厨房里正好缺少个打杂的,云歌姑娘聪颖,不如让她去厨房里学着做甜汤,想来,她很快就能胜任的……” 话音未落,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回荡开来。 掌宫立刻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 云歌微微皱眉,掌宫再怎么说,也是一宫的主事,这个美姬,竟然当众出此狠手。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美姬冷冷地问道。 掌宫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 “云歌是王后娘娘体恤,忍痛割爱给我的,怎么能随意打发到厨房做打杂的!你这混账奴才,白在宫里做这些年了,这话传到外面去,宫里人又要说我僭越犯上了!” 掌宫立刻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奴婢糊涂,不知轻重,奴婢自己掌嘴,奴婢知错了!” “好了好了!”美姬不耐地摆了摆手,让她停下:“你知道错与我说什么,该向云歌姑娘道歉才是。” 被点到名字,云歌微微抬起头。 美姬面带讽刺的笑容:“你如此侮辱云歌姑娘,就是在侮辱王后娘娘。云歌是王后娘娘的心意来着,平白让你们这些奴才给糟蹋了,这不是打我的脸么。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轻重,我以后还能指望着你们做什么?!” 满屋子的宫人,因为美姬发怒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场面很是壮观。这怕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奴隶而受到主子的责骂吧。 这记下马威,算是断了她在枫天阁的所有活路了。此时殿中的大家,怕是对她怨毒更重了吧。 “娘娘息怒。”云歌适时开口:“奴才既来到枫天阁,就是娘娘的人了。奴才愿意去厨房,为娘娘打理饮食。” 美姬故作怜惜地说:“可厨房那种又累又脏的活儿,你怎么受得了。” “奴才出身奴籍,原本就是该做这些的,还请娘娘准允。” 美姬满意一笑:“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你了。你们几个,带她去厨房熟悉一下环境吧,然后整理出一间房,供云歌姑娘居住。记着,一定要打理好,否则就等着吃板子吧。” “是!” 云歌又行了礼,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几个宫女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云歌回首看了看那缓缓起身的掌宫,她的脸上全然没有恐惧,好像刚才被责罚的人不是她一般。美姬刚开口,她就已经为她准备好去处了,看来,是美姬的心腹无疑了。 掌宫是大楚带来的,理应效忠王后才是,却能在短时间内,被美姬所用。 这个美姬,果然不容小觑。 第十一章 遇黑衣人 云歌被宫女引到‘厨房’,说是枫天阁的‘厨房’,其实却是奴隶所里一个废弃的小厨房,现在用来储备杂物,和美姬小厨房并不是一个地方。 云歌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破烂的小屋,迟疑的功夫,就听见身旁的宫女讥讽地冷哼道:“看什么看,刚不还说你本就是该做这些的吗。娘娘仁慈,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以后,这奴隶所的杂活儿,就都靠云歌姑娘你了。这间小屋是你住的地方,别怪我们安排得简陋,枫天阁就这么大的地方,可不比栖凰殿。奴籍原本是应该挤在一处的,有这么大一间小屋,已经是娘娘的厚待了。”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云歌姑娘说话。”另一个宫女冷嘲热讽:“你没听到娘娘刚才说的,云歌姑娘是王后娘娘的心意,对云歌姑娘不敬,就是对王后娘娘不敬。” “哼哼,一个女奴而已,就自诩是王后娘娘的人,可真是笑话。一月之后,王后娘娘怕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宫人们最喜欢看主人的脸色了,掌宫是她们的管事的,美姬是她们的主人,掌宫因为云歌而受罚,美姬明显就是不喜欢她,这些人自然不会给云歌好脸色的。 云歌面容平静地低着头,转过身来,谦卑地说:“多谢姐姐们指路,云歌定不会辜负美姬娘娘的嘱托,做好分内之事的。以后还要姐姐们悉心照拂,若有不妥之处,请多担待。” 谦和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因为被讽刺而心生不满。 “谁是你姐姐!” 宫女们冷脸,可又觉得和云歌较量无趣,就甩袖走掉了。 小院里空无一人,寒风阵阵,云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推开小屋的门,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先坐了下来。 美姬不会允许她接触到自己的。美姬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后忽然赏赐奴隶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永远地和自己隔离开来。 “这药是沁炼草萃取而成,见血封喉,一粒就足以让人在毫无察觉地死去。你只需要将它放在美姬的饭食里,就算完成了任务。”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念着自己的处境,云歌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她根本接触不到美姬,更别提下毒了。 若长此以往,便真的像那个宫女说的那样,会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过,枫天阁是段景毅最常来的地方,想接近段景瑞,枫天阁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是死路一条,也要来试试的原因。 …… 半梦半醒中,寒风忽然拍打在她的身上,她寒颤了一下,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 黑暗之中,一个黑影正躲在门板之后,见到小屋里还有人,也是一怔。 四目相对,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美姬娘娘有令,仔细搜,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是!” 美姬要抓的人,正是眼前之人。那人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发出任何声音。云歌也不敢轻举妄动,迅速打量此人。 他一身夜行衣,应该是有备而来。美姬的枫天阁在王宫的深处,他能达到此处,说明身手矫健。 行刺? “你……”黑衣人从黑暗处缓缓走来,声音低沉而恐怖。 云歌怯懦地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自己,故作胆怯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枫天阁……” 见她穿着女奴的衣服,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猜想该是枫天阁犯错的奴隶,黑衣人顿时放松了警惕。 “姑娘别怕,我不难为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她仍旧发抖,他蹲下身简单地解释:“我并非歹人,是成德殿的太监,冒犯了主子被罚禁足,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实在受不住,这才偷偷跑出来找些吃的。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被枫天阁的守卫发现了。姑娘怕被牵连,就当没见过便是,我这就离开。” 他边解释,边撕下一块布缠裹住脚踝,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后窗。 成德殿?端王幼弟的住处…… 柳暗花明,想不到她还有机会和小殿下的人有所接触。 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那窗通向后院,此时侍卫必定前后合围,公公别做傻事。” 云歌扫了破败不堪的屋子,目光落在一垛干柴上面。 “那里,你躲进去,我保证你没事。” 黑暗之中,黑衣人迟疑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清灵,就像山谷之中的百灵鸟,十分好听。不同于普通的女奴,大多是怕担事儿的,眼前这个女奴,虽然是受了责罚的模样,但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惧死。 “为何帮我,即便我是伺候小殿下的,也不敢保证一定能保全你。被发现了,我一顿板子罢了,你可能会没命的。” 她不过卑微的女奴而已,不比宫人们是从大楚带来的,湘人,在这端王宫里,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与夜闯枫天阁的人牵扯,她必定是死路一条。 “哪要那么多理由,如果非要个的话……”云歌快速说:“挨饿,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只求公公,在我饿肚子的时候,赏一块馒头便好。” 枫天阁闹得动静极大,奴隶们尖叫地从处所跑了出来,冰天雪地间,有的还没来得及穿上袄子,冻得瑟瑟发抖。 侍卫们嫌弃地瞥了眼园子里的女奴们的,冷声问道:“方才巡夜,见一歹人潜入,你们可见过?” 女奴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知道擅闯姬妾处所是什么罪名吗?谁一时犯糊涂,私藏歹人,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要仔细想清楚,再行回话!” 女奴们个个抖如筛糠,却还是摇头。 侍卫长摆手,一行侍卫冲进处所,劫匪似的一阵翻找。陶盆瓦罐被砸得碎了一地,草席被扔到了门外,撕成两截,柜子更是全部放倒,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走出来,向侍卫长报告。 管事嬷嬷笑呵呵地走过去,伏首说道:“侍卫长大人,这奴所里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不可能藏住人的,而且这个时辰,女奴们大多都睡着,便是真的有贼人经过,也不可能见到的。” 第十二章 机敏应对 侍卫长点点头,扫了一眼院子,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破败的草屋上面。 “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女奴们用饭的地方,奴隶每日就一顿饭,还是用小厨房剩下的,便不需要那间屋子了,现在装些杂物用的。” “你们去查看!” 管事嬷嬷跟在侍卫长后面,心中对他蛮横的行径已有些许不满,奈何他是枫天阁的侍卫,也只能默许。 云歌听着外面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斜躺在干柴上。侍卫蛮横地踹开房门,木板门被踹飞,整个倒在了地上,云歌立刻尖叫起来:“啊——是什么人!” 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侍卫立刻拔剑出鞘,警惕地指向云歌。火把照亮,才发现,躲在里面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奴。 王宫里有规定,子时之后,奴隶们必须回到处所,不得随意走动,云歌单独出现在这里,是很不合规矩的。 嬷嬷立刻解释道:“这是今天新来的女奴,美姬娘娘让单独安置,还没来得及给她腾房子,就暂时住在这里了。” “新来的?” 侍卫长缓缓走近,越靠近,云歌那精致的五官就看得越清楚。 “登册了吗?” 侍卫长蹲下身来轻轻地挑起云歌的下颌。 没有登记入宫册的奴隶,就是没有主人的奴隶,在宫中十分少见,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么下场一定是十分悲惨的。 侍卫长的嘴角露出了邪肆的微笑。 他的意图明显,管事嬷嬷见状,有些焦急。她知道这些当兵的是如何的招惹不起,即便强占奴隶是冒犯了主子,可美姬毕竟是湘人,在宫里的地位本就不高,想必不过训斥几句而已。 她有心制止,却没有开口。 于她而言,云歌不过是还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奴而已,想要在枫天阁保住饭碗,让自己的奴隶房今晚平安,舍弃云歌也是没什么的。 然而,正是这原本应该像其他女奴一般对侍卫畏惧不已的女奴,在管事嬷嬷犹豫之际,竟抬手,用力推开了侍卫长的手,冷声呵斥道:“长官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没有料到,一个卑微的女奴,竟然敢公然呵斥一宫的侍卫长,还动起手来反抗。 云歌站起身,不卑不亢:“想必长官是抓贼心切,自乱了方寸。那奴婢斗胆向长官解释一下。” 侍卫长切齿,云歌故作不见:“奴婢本是栖凰殿的茶奴,王后娘娘特地赏赐给美姬娘娘的。” “那又如何。” 侍卫长打量了一番她居住的屋子,破败不堪,四壁透风,连奴所人叠人的环境都不如。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不出几日,就会被冻死的。 “奴婢进枫天阁仓促,名字虽未编写在册,但却是王后娘娘亲自任命,带着嘱咐来的。王后仁德,特别照看美姬娘娘,这件事阖宫皆知,本是一段佳话。若王后娘娘前脚送进枫天阁的女奴,晚上就被枫天阁的侍卫收了,知道的是一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姬娘娘亲自赏赐的呢。如此不给王后娘娘颜面,岂不是坐实了美姬娘娘的大不敬之罪?” 侍卫长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王后娘娘最近赏赐给了枫天阁一个女奴,但却并没有想得这般深。 “长官别看这屋子简陋,却是美姬娘娘亲自赏的,让奴婢一人独居,可见娘娘的用心良苦。长官是枫天阁的长官,该时刻为娘娘着想才是,怎能让娘娘担此罪名呢。” 被女奴叫喝,侍卫长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云歌的几句话,的确是将他唬住了。 枫天阁的女奴,他也曾碰过不少,美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训斥过他,而今被一个小小的女奴驳了脸面,心中很是复杂。 眸光一转,他冷笑道:“本侍卫长是来搜索夜闯枫天阁的歹人的,若赏你一个私藏歹人的罪名,便是王后娘娘,也未必会保你平安吧。” 藏在干柴后的人身影紧绷,云歌背手,在身后示意他不要做声。 “欲加之罪,倒也不是不可。不过,长官在搜人之前,还应三思。枫天阁自美姬入住以来,就没听过有歹人擅闯,怎的王后娘娘刚赏了奴婢就有了?这间屋子既是奴婢一人的,找不出至多是对王后娘娘不敬,可若是找出了……”云歌浅笑:“长官该做何解啊?” 侍卫长一阵语塞。 他不敢对王后不敬,更不敢给王后按上一个刺杀美姬的罪名,二种选择,都不是上选。 管事嬷嬷在旁打量了一眼云歌,瘦弱的身体,却透着如松柏一般的韧劲儿,即便在刀剑之下,仍旧心思缜密,果敢冷静。 管了这么多奴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歌这样的孩子。 空气有了片刻的安静,侍卫长进退两难的时候,管事嬷嬷适时开口了:“侍卫长大人,这屋子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什么人呢。其实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美姬娘娘的安全。若那贼人趁机逃到了娘娘殿中,伤害到了娘娘,那咱们的脑袋就都不保了。” 给了台阶,侍卫长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就适可而止了。 收了剑,她再次挑起云歌的下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奴,叫什么名字?” “云歌。”云歌被迫仰起头,目光坚定而平静地回答道。 “云歌……” 侍卫长颇有深意地念了一遍:“但愿,你真的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他侍卫也跟着离开了奴所。管事嬷嬷送走了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让大家回去睡觉,她快步走到云歌的面前。 云歌谦谦有礼地行了礼:“见过淳于嬷嬷。” 嬷嬷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胡乱堆砌的干柴。 “你既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性子。我不管你以前胆子有多大,有多受王后娘娘的宠爱,在我这里,一定要懂得收敛!” 她的话中别有深意:“还有,你只是个女奴,多管闲事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姬娘娘。旧主是你的荣耀,也是你悬在你头顶的刀子,明白了吗?!” 云歌重重点头:“嬷嬷教训的是,云歌受教了。” 第十三章 规避之心 方才权宜之计,她只能抬出王后当做挡箭牌,固然能得一时安稳,但也是犯了后宫的大忌。 云歌言辞犀利,眸光清明,嬷嬷知道她什么都懂得,也不再多说,晃了晃身子的转身离开了。 云歌抬起门板,按好了门,迅速锁了起来,确定外面是安全的,才扒开了干柴。 “出来吧,没事了。” 黑衣人拨开干柴,爬了出来,劫后余生,他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云歌姑娘,多谢相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快些走吧,小心他们折返回来。” 那人点点头,站起身,想了想又对云歌说:“我叫禹喜,他日若是姑娘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云歌笑了笑,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禹喜离开后,云歌关上窗子,再无半分睡意。 刚才她也是看在此人可能是成德殿小殿下的人,才出手相助的。今晚的事,她风头太过,明日也许整个王宫都会知道,枫天阁的女奴云歌,几句话就屏退了宫中侍卫。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想以低调的姿态,明日去拜见淳于嬷嬷的。这个淳于嬷嬷在宫中有点名气,处事狠辣,治理严明,很得各宫主子的尊敬。她的小聪明在她的管事嬷嬷淳于敏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 “她就是昨日冒犯侍卫长的小奴吗?” “胆子真大,我见着那长官的脸都铁青了,带着怒气离开的。” “曾是伺候王后娘娘的,自然比我们胆大些。只是,她为何不与我们同吃同住,要去住在杂物间里……” “听说是娘娘特地安排的……” 阳光在洒在晶莹的积雪上,发出亮晶晶的光芒,枫天阁的清晨,格外明亮。 宫人们来往穿梭于宫廊之间,一队洒扫的女奴经过,见到云歌,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腿脚麻利点,不许偷懒。大王今日回宫,即刻便会入枫天阁。院子里不许有结冰,石板上不可有尘土,殿内的香炉瓷瓶通通都要擦拭,不可有一丝灰尘。还有殿中的软垫,要弄得松软,铺上狐裘毯子。谁怠慢了大王,惹得大王和娘娘不高兴,小心吃板子!” 淳于嬷嬷命令着,回头见几个女奴在议论云歌,一棍子抽了过来,没打着女奴们,打的却是回廊的石凳,发出一声巨响。 “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呢!不想吃饭了是吧!” 女奴们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不一会儿,枫天阁就焕然一新。 云歌跪在大殿上,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从天刚亮一直跪到中午,腿都快失去知觉了,美姬才晃着妖娆婀娜的身体,从内室里走出来。 不似那日拜见王后,穿着朴素,今日她一身锦罗绸缎,发髻上的琉璃钗,一步三摇,华贵而大气,面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眉心用胭脂画就的梅花,称得她皮肤娇嫩如雪,吹弹可破。 见云歌还跪着,美姬轻笑了一下。 “忙着打扮自己,倒忘了你。云歌,你上前来。” 云歌立刻跪身上前。 “瞧你如此,我还真想不出你与昨晚那只身屏退侍卫长的女奴是同一人……”美姬抬手,轻轻缕了下鬓角:“大王传令,说一会儿会来用饭。他不喜欢别人打扰,平日里我都只留近身的人伺候着,其他的遣回去。可想着大王若是问起你来,再找人传你恐生怠慢,所以,你就跪远点,在榆树下的九曲长廊处等候吧。听到召唤,进来便是,若没有听到,也别发出声响惊动大王。”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美姬瞥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见了大王,你可如何回话。” “奴婢听娘娘的。” “你能听我的,那自是最好了。若要我说,你照常回话就是。只是一样,收敛你的性子。大王国事繁忙,来我这儿是放松心情的,不是为后宫之事烦心的。昨晚之事,你切莫提及,也不要表现得过分乖张,惹人注意。” 侍卫长是伺候美姬的,昨晚枫天阁的事,自然逃不出美姬的眼睛。云歌是王后赏赐过来的,美姬本就小心提防,昨晚她的表现,将更让美姬忌惮。 尤其是她的那张脸…… 这在显贵家族颇为常见,不得宠的女子,会将自己的心腹送到夫君的面前,以此换得宠爱。王后年长段景毅,两人感情不深,云歌又生得如此美貌……也许美姬是经过昨晚之事,才想到这点的。 侍卫长本不该当众调戏女奴,龌龊之事,该私下为之,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可见云歌的容貌是如何吸引男子。 想到这里,云歌以头顶地:“是,奴婢受教。” 她无意于此,可美姬一但对她产生了规避之心,那么她结识段景毅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想要接近,她必须打消美姬的疑虑才行。 跪坐在青石板上,彻骨的寒冷让原本已经发麻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云歌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牙齿在不住地打颤。她从路旁捡了一些雪握在手里,不断地摩挲,加速循环。 在冰天雪地里受冻,是美姬给她的教训。 云歌叹了口气,希望昨日那人,真的是成德殿的人,否则这份罪就是白受了。 小殿下段景旭是凤旭帝第十三子,很是崇敬他的兄长段景毅,云歌依稀记得那个只哭鼻子的孩子,体弱多病,却还是学着人家的模样,骑马拿枪。每日缠着她叫云祺姐姐,求着她学习功夫,甚是讨喜。 后来…… 云歌的眸光暗了暗。 帝王的儿子,都逃避不了权谋。而心思纯良的段景旭,注定是斗不过他那些工于智谋的兄长的。 那时,段景毅回朝后,风声正起,俨然众矢之的,段景旭作为他的亲弟弟,终不能幸免于难,遭右相陷害,误入陷阱,惨死廖州。 右相之子是段景瑞的门下之客,经历过云祺的惨死,云歌不由得猜想,也许杀兄弑父,本就是段景瑞的杰作。 第十四章 初见端王 段景毅是段景瑞最大的劲敌,段景旭是段景毅的左膀右臂,若是她,也会见招拆招,从敌人身边的人下手的。段景旭死后,他不仅分散了段景毅的精力,还遣散了相当一部分端国旧部,稀释段景毅的兵权。 云歌的指尖发凉,因为云祺的遭遇,她不敢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放肆。 她赢在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有机会应对和探究。 她也输在知道一切,前方的路太漫长,她不确定自己能否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回云氏一族。 她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她不想再见曾经的噩梦再度重来。 “怎么有奴隶跪在这里。” 思绪纷乱,忽然,一阵低沉而清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云歌抬起头,就见一个手拿佩剑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不同于那日,银甲护身,今天他穿了的一件素色的外衫,外披金丝绣的黑色大氅。 见云歌抬起头,那人眯了眯眼。身后的随从气恼:“大胆女奴,将军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无妨。” 战肖轻轻抬手,示意随从不要说下去。 他对她有印象,鹿三省处决那日,所有湘人都哀痛不已,唯独她,处变不惊,格外不同。当时他便产生了些许兴趣,本想行刑过后再仔细探究的,结果边关急报,就给岔了过去。 “女奴,你可知这是大王与娘娘前往浴汤的必经之处,大王每次来枫天阁用膳,都会去浴汤沐浴,舒活筋骨。无端被你阻拦,你会没命的。” 云歌心中一惊,恍若初醒。 她知道美姬想给她颜色看,却不知,竟下手这般狠。 那个浴汤是端王宫的温泉所在,也是段景瑞最喜欢的地方。宫中只有王室能进去沐浴,因为泉眼珍贵,伺候的人也只是近身的宫人,奴籍是断不可以接近的。 之前就有人在浴汤里投毒,现下她出现在了这里,不是在跪着等死吗? 云歌立刻磕了个响头:“奴婢不知,多谢将军提点,奴婢这就离开!” 这声响,倒让战肖毫无准备。 云歌想站起身躲开,可在寒风中跪了这么久,腿早就不听使唤了。身体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这样向后面的石阶倾倒去了。 “小心!”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云歌整个身体都坠入了陌生男子温暖的怀抱之中,很是舒服。 她抬头,接着,整个身体都僵硬在了那里。 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冷漠淡然的眼睛,以及刚毅的薄唇……他的头发披散着,额角的碎发随风飘动,坚实的肩膀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段景毅,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毫无准备。 诧异不过一刻,云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到了冰点。 她赶忙撤出,伏在地上:“大王恕罪!奴婢该死!” 怕什么来什么,她竟在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遇到了段景毅。 云歌心中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手上一空,段景毅睨了眼地上的云歌。方才的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可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起来。 “大王。”战肖拱手行礼:“臣有事禀奏。” “进去再说。” 段景毅声音冷傲,透着几分稚嫩。虽是一方之王,却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 “那这个女奴……”身后的太监轻声问道。 “拖出去吧。” 云歌后背发凉,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敢为自己求情,她是卑微的奴籍,在端王的面前,根本不配说话。可若不说,这次就难逃一死…… 美姬果然狠毒,竟毫无犹豫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太监们将她架起的千钧一发之际,战肖忽然开口:“是臣……”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战肖这边。 “什么?” 段景毅回头,面露不解。 战肖整理思绪,重新拱手说道:“是臣,让此女奴等候在这里的。” “哦?”段景毅看着他:“为何?” 云歌诧异地看向战肖。 “臣得知大王受伤,又不便宫里人知晓,所以安排了她。”战肖顿了顿,说:“见到大王无恙,臣便安心了。” 段景毅再次看向云歌,唇角轻勾。 “原来如此,既是将军的安排,那就交给你吧。” 说完,段景毅就径直进了枫天阁了。 太监把她放下,云歌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跌坐在地上,瞬间思索了许多,却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战肖将军有什么交情,能让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扯谎说情。 “奴婢……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是枫天阁的女奴?”战肖背手问道。 云歌点头,重新跪了回去。 “和你家主子有仇?” 云歌摇头:“不曾。” “那便是你自己不小心了。”战肖继续说:“国破家亡固然可怜,但也要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既然进了宫做了奴婢,该做好分内之事才是。” 云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赶忙解释:“奴婢并无此意……” “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要还的。” “啊?” 战肖浅浅一笑:“哈,逗你的。” 说完,也跟着队伍走进了内院。 云歌怔怔地看向战肖消失的方向,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还是那天在刑场上的冷面将军吗? 冷血焚人,手起刀落,云歌本以为,在战肖这样的将军心中,奴隶本就命如草芥呢。 可是,他却救了她。 殿内的情况,云歌跪在外面不清楚,遥遥看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以及瓷器碎裂的声音,就可知,今日的段景毅绝对不是来吃饭的那么简单。 直到段景毅和美姬离开,云歌才被安排到殿内整理一地的狼藉。就听方才在殿外伺候茶水的宫女低声议论着。 “早就听说大王不得圣上喜欢,而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不仅被发配到封地,受赏都不得回朝,也是怪可怜的。” “再怎样说,也是圣上的儿子,尊贵的皇子,只是一个庆功宴,不去又何妨。” “你懂什么,那是论功行赏的好时机,咱们端国比邻湘国,哪次战役大王不身先士卒,若说功勋,也该有咱的。圣上不许回朝,等同于当众折辱,大王不气才怪呢。” 第十五章 王后威胁 “也是,不过圣上为何这般讨厌大王呢,今儿我看大王的衣襟上渗着血,该是负伤回来的。圣上的儿子中,大王分明是最优秀的……” “哎,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一旁略显稳重的小宫女觉得话音不对,立刻制止:“大王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方才美姬娘娘不过说错一个字,就被罚跪了。我等都是下等宫女,可不能犯主子的忌讳的!” 几个人闻言,都噤了声。 云歌抬起装满碎片的布袋向外面走去,心中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年后封赏大典和春猎一同举行,云祺与父兄共同参加,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段景瑞,并深深被他的骑射功夫吸引。 第一次相遇,就是罪恶的源泉,若她能在此时出面制止,让云祺见不得段景瑞…… 可记忆中,春猎场上的确是没有段景毅的。那时,他受到端太后的牵连,不得凤旭帝喜爱,故而以戍守边疆为由,被留在了端国。 她想参与这段历史,就必须让段景毅得到回朝的机会才行。 该怎么做呢……她得仔细想想。 …… 那日后,段景毅就再也没有来过枫天阁。他在军营中受了湘国旧部的刺杀,身中一箭,加上旧伤未愈,就发起热来,每日修养在凌轩殿中。 美姬被责罚每日抄写女则,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这可忙坏了枫天阁上下,小厨房里一日三餐地换着花样儿地奉上珍馐,可她却都只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人也骤然消瘦了许多。 云歌被淳于嬷嬷挪了地方,换到了奴隶所和大家居住,一块草席上要挤四五个人,屋子里也只有一盆火炉,但这环境终究还是要比那个四壁透风的杂物间要好。 云歌感激淳于嬷嬷,她那日惹了祸,嬷嬷非但没有怪罪,还给了她活路,这是救命的大恩。淳于嬷嬷不喜欢银钱,她一年来攒下的,也都孝敬师父了,而今两手空空。 淳于敏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你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儿,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嘴上是霸道犀利的,云歌心中却明白,这个淳于嬷嬷是刀子的嘴,豆腐的心肠。 这夜,奴隶们刚刚做完活回到房间,还未就寝,一抹娇小的身影就闪了进来。素问眨着大眼睛,大量了一番众人,很快就捕捉到了躺在角落里的云歌。 “云歌姐姐,你在这里啊!” 云歌爬起身:“素问?”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呀。” “你怎么来了,眼看着就要宵禁了,你……” “不要紧,我揽了枫天阁的差事,是来送花儿的。最近美姬娘娘心绪不佳,王后娘娘想着美姬喜欢菊花,就让事花局每天将新鲜颜色的菊花送到枫天阁,一天三遍呢。我听闻姐姐挪到这里了,就求着嬷嬷让我来送花儿,也好能找机会见一见你。姐姐,我好想你啊。” 素问紧紧地保住云歌,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这不是见到了嘛。” 云歌扶起她,紧紧地握着素问的手,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个子长高了不少,还是那般活泼可爱,脸上的稚嫩未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拉上素问,走出奴所。 “姐姐,你不是茶奴吗,怎么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啊。”刚出门,素问就表达出了心中的不满:“姐姐离开栖凰殿,连着待遇都变差了。不如随我去事花局吧,那里的胡嬷嬷待人极好,每天能见到各种奇花异草,还有宫人亲自教导培育。现在,我已经能一个人种植百合和菊花了。” “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不过,我不能去事花局,在枫天阁也不错,淳于嬷嬷也对我很好……” 云歌顿了顿,又轻声问道:“这里没人,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素问微讶:“姐姐怎么知道的。” “就算你得了枫天阁的差事,也不能单独行动,更不能随便在别宫走动的。没有主子的嘱托,门外的侍卫也不会让你进。” 素问吐了吐舌头:“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王后娘娘今日午后叫我去了栖凰殿,明面上说的是枫天阁的菊花,却让我一直跪着。我的腿都跪软了,她才说明缘由,说思念姐姐。我的菊花种得好,她想让我剪一朵为美姬娘娘培育的菊花,送给姐姐。顺便替她问候你的平安。” 说着,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朵绿色的菊花。 “这是我自己研究的绿菊,姐姐看,美吗?” 云歌接过菊花,微笑道:“菊花在冬日里本就难得一见,这绿菊,更是稀罕的东西了,自然好看。” 素问不明缘由,被云歌称赞,很是开心。 “一宫的王后,还想着姐姐的平安,王后娘娘对姐姐可真好,” 云歌心头一紧,看着掌心的菊花,脸色渐渐白了下来,整个身体都仿若坠入了冰窟。 一夜辗转,云歌没有办法入睡。 皎洁的月光洒在掌心的菊花上,她缓缓握住花朵,放置在胸前。 进枫天阁不过五天,王后就按耐不住了。王后的意图很明显,她这边迟迟未给出消息,美姬也没有服毒,便找个机会催促起她来。 侧过身子,云歌粉唇紧抿。 她在找机会,一旦有了接近美姬的机会,她就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了。王后是端王宫的女主人,能为王后所用,她距离自己的目标也能更近一些。 可是,美姬就真的嚣张跋扈到必须去死的地步了吗。 她没有杀过无辜之人,若要因为达成自己的目标,去随意取人性命,那么她和段景瑞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王后料定了她会迟疑,就让素问来亲自给她施压。 王后知道自己和素问的关系,想保住素问的性命,她就必须确保毒杀美姬万无一失…… 漆黑的夜,一如她现今的处境,一眼望不到底。 王后是明主吗? 云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王后出生世家,城府颇深,手段更是狠辣无比。 这样的人,就像一朵罂-粟,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着极其危险的灵魂。 此刻的云歌,身处其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第十六章 两相试探 “你这小妮子,是找死吗?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甜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盛了出来。娘娘的胃口不好,指着它开胃呢,偏差点被你给毁了。毛手毛脚,进宫的时候,都是怎么学伺候人的。主子要你们,能做什么用!” 淳于敏说完,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一个小女奴的身上。 女奴不敢躲闪,咬牙忍受着,手上还残存着被烫伤的痕迹。方才她没有准备,用手直接拿了灶台上的甜汤,不想滚烫的温度让她一下子松了手,还好,灶台上的火炉有些深度,盛满甜汤的罐子并没有洒掉。 云歌做完洒扫,回来时,就发现淳于敏正在教训女奴。 小女奴泪珠滚落,淳于敏才狠声骂道:“现在给我端好了送过去,路上再出了岔子,遭娘娘责罚,别怪我保不了你!” “是……” 女奴小心翼翼地拿起罐子,可原本手就被烫伤了,皮肤正是敏感的时候,这罐子又回到灶台上温了一会儿,再拿起来简直是钻心的疼。 女奴咬着嘴唇,艰难地迈着步子,厨房距离美姬的寝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按着这个进度下去,她的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让我来吧!” 云歌几步上前,接过了女奴手中的罐子。 不同于女奴,双手被烫得发红,云歌的手触碰到罐子,就像没有感受到温度似的。 淳于敏眉心一皱,云歌赶忙解释:“这位妹妹手伤到了,奴婢担心,真的出了问题,奴所又不安宁了。奴婢曾是茶奴,习惯了沸水的温度。娘娘的膳食马虎不得,还是让奴婢前去伺候吧。” “你倒机灵……”淳于敏收起鞭子,冷声说:“娘娘正心烦呢,你确定要去?” 云歌点头:“伺候娘娘,本就是分内之事。” “那你便去吧。” 这些活儿本应该是宫女做的,近日美姬噩梦缠身,忽觉枫天阁的园子陈设不佳,非要换风水去霉气,就让几个宫女置办了。故而将端饭食的活,交给了奴隶所。 这是一次机会,云歌心存疑虑,却不愿错过。 跟在送餐队伍的最后面,云歌渐渐放慢了脚步。掀开盖子,甜汤软糯,散发着阵阵甜香。指甲里,是事先研磨好的毒药粉末,只要放进汤水里,今天,就是美姬的忌日。 云歌的指甲,慢慢靠近甜汤,犹豫不决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双精明的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云歌重新盖好盖子,她也暗暗地离开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美姬倒在软塌上,看了一眼桌子上丰盛的菜肴,没有胃口。懒得再看,她摆了摆手,身旁伺候的立刻将所有的菜肴原封不动地撤了出去。 才几日不见,她的面容已经添了不少憔悴,段景毅甚少与她生气,这一次动怒,她俨然成了全宫的笑话。今天去晨请,在王姬等人那边又受了一肚子气,更是不想吃东西。 云歌很能理解美姬的处境,她能进宫,脱离奴籍,得到如此珍贵的身份,都是因为段景毅的宠爱。若没了这份宠爱,她的境遇可能连宫中的奴隶都不如。世间冷暖,怕都要尝个遍了,又怎能不焦虑呢。 揉捏着太阳穴,美姬看了看那份甜汤,补充了句:“甜汤留下吧。” 那是她的最爱,她每次都会用上一些。 云歌又将甜汤放回桌子上。 美姬抬眼看她:“是云歌啊,枫天阁住的还习惯吗。” 云歌伏地回答:“奴婢一切都好,谢娘娘关心。” “你看那边的鸟笼,是不是很奇怪,里面一只鸟儿都没有。” 云歌顺势看去,果然在窗边,放了三个空空的鸟笼。不过鸟笼里还放着鸟食,还有几根小鸟的羽毛,可见里面是曾经住过小鸟儿的。 “那是我入宫时,大王赏的八哥。一气之下,就给放了。偌大的王宫,就像这精致的鸟笼,雕栏玉砌,琉璃美珠,却不是我喜欢的。我出不去,就让它们出去吧。你说,它们得到了自由,会不会记恨关它们的人呢。” 云歌想了想,轻声说:“奴婢并不认为鸟儿会有这样的愁绪,若是有,想必也应该感谢吧。” “哦?” “八哥那种观赏鸟类,天生羽毛艳丽,失于伪装,免不得要遭受猛兽攻击,沦为猎物。躲过了弱肉强食,也躲不过天寒地冻。野生的鸟儿都存好了过冬的食物,或是飞向南方,寻找到了栖息之地。而它们初来乍到,只知道盲目飞行,没有食物不能饱腹,没有鸟窝不能取暖,必定只有一死的。” 美姬转眸看向她:“好一个只有一死,你是在怪我,不应该放它们出去吗?” 云歌平静地说:“奴婢并非责怪娘娘,只是为娘娘排忧解难。王宫固然多般约束,但终究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处所。奴婢见过真正的弱肉强食,故而很珍惜此刻的境遇。” 美姬笑了笑:“真喜欢听你说话,通透。” 她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轻轻地掀开甜汤的罐盖。 “你说的不错,我该感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吃好喝好,保存好自己的容貌。就算被人豢养,也是我的福气。” 一旁的掌宫轻声劝道:“娘娘万不可这般神伤,大王是与大楚生气,并非真的恼了娘娘。娘娘何苦在乎旁人的话呢,大王对娘娘的好,岂是她们外人能够知晓的。更何况,大王还是念着娘娘的好的,宫中的好东西,都紧着娘娘滋补。您看,这甜汤里还选了一些上好的山参,炖够了火候端上来的,其他宫里都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美姬点点头,木勺轻轻地舀动甜汤。 “甜汤啊,我最喜欢的。”她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唔,连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这几日,我胃口不好,全靠这东西续命。” 云歌微微抬起头。 “因为我只喝甜汤,所以便料定了我一定会用上一些。”她从头上慢慢拔下银簪,一缕黑亮的发丝滑落,平铺在脚边。“可昨日,我梦到有人要害我,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云歌,你说,我要不要验一验呢。” 第十七章 险象环生 云歌紧紧攥起拳头:“全凭娘娘做主……” 美姬妖娆一笑:“我做主,呵呵,我能做什么主啊。这宫中的湘人,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活的,自进宫那日起,我的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她放下银簪,静置在桌上,定定地盯着云歌。 “淳于嬷嬷说你近日在奴所里,洗衣洒扫,很是勤勉,不如,这份甜汤就赏你了吧。” 掌宫端起甜汤,送到云歌的面前。美姬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云歌顿时明白,美姬已经知晓了一切了。 起初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但王后心急,以素问相要挟,每日的菊花让美姬迅速推断了一切。想必昨日素问来看她,也在美姬的监察范围内了。 想不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美姬,心思竟是如此深沉。连奴隶房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她都格外留心。 “娘娘……”云歌抬起头:“这是娘娘的甜汤,奴婢怎么敢用……” “为何不敢?”美姬快速说:“莫非这汤里真的有什么?!” 在远处的淳于敏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这是小厨房炖的甜汤,膳房的主厨亲自做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美姬凑近几分,将甜汤罐子推得更近了些。 “正是因为没有问题,才要赏给奴隶所最好的女奴啊。云歌是茶奴,在我这里委屈了几天,喝点好东西也是应该的。怎么,还不喝吗?你想让掌宫一直举着?” 如果刚才只是试探,那么现在,美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她非常肯定,这汤里有东西了。 云歌看了看眼前的甜汤,醇厚的汤头,一颗山参若隐若现,几粒红得诱人的枸杞漂浮在上面,满是香甜之气。 是怎么被发现的…… 云歌迅速将来的路上的一切,全部思考了一遍。 各宫主子担心湘人有异心,并不敢擅自使用,除却茶奴,吃食方面,都是格外小心,不让奴籍去碰。今天,美姬找了借口,让奴隶房送膳食,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好沉的心机…… “云歌,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喝下去。” 美姬冷脸命令。 云歌接过罐子,轻松地笑了笑。 “奴婢遵命,谢娘娘赏。” 说完,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把所有的甜汤,当着美姬的面儿全部喝光了。 美姬微愣,她没想到,云歌会喝得如此痛快。 一旁的淳于敏见状,不由得暗舒了一口气。 擦了擦嘴角,云歌将罐子放在了桌子上,又重新跪伏在地:“娘娘的甜汤非常美味,云歌从未喝过如此香甜的吃食,奴所的活计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理应替娘娘打理妥当,配不得如此丰厚的赏赐。再次拜谢娘娘!” 美姬看了看罐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掌宫。 掌宫面色难看,被美姬瞪了一眼,立刻怯懦地低下头去。 “很好。”美姬微笑:“你没有让我失望,做得了茶奴的细活儿,连粗活儿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殿中正在换风水,想必人也是要换一换的。不如,你就来我身边伺候吧。” 云歌再次叩谢:“是,奴婢定不会辜负娘娘。” 屏退了一行人,美姬才重新拿起甜汤的罐子,用银簪轻轻挑起一点残汤,迎在光前细看,没有发黑。 掌宫婺虞立刻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亲眼看到,云歌在甜汤里下药的,这不可能的啊。” “……” “定是她怕娘娘发现,就不曾放毒,想着小心为上,另寻机会。娘娘,云歌是王后身边的人,断不会这般简单的,您可千万不能让这种虎狼之人伺候在身旁啊。” 美姬低头,冷冷地看向婺虞。婺虞不敢迎视,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虚假错误的报告,已经乱了自家主子的计划。让云歌在身边伺候,也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看不到的地方,让对方任意妄为强。 “我知道姑母是为了我好的,可是,您怎么这么心急呢。”美姬笑了笑,亲手将她扶起:“我怎会怪姑母呢,姑母也是为了我好,只是那云歌太过狡猾,欺瞒了姑母罢了。” 婺虞被搀扶起身,不解地看向美姬。 美姬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入宫第一次见姑母,就觉得你与我亲生姑母格外相似,故而认了亲,我在宫中孤苦无依,能与你相伴也是缘分。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云歌才是外人。” 婺虞点点头,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云歌不过是王后赏来杀我的,我又怎会不知呢。姑母替我小心提防,我感激还来不及。不说是你,就连我都没有料到,她会留有后手。这个云歌,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今日一事,也并非坏事,至少你我都知道,她是个劲敌不容小觑。放在身边,姑母还要替我小心留意,万不能让她伤我分毫。” 婺虞双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不会让云歌伤及娘娘的。” 云歌喘着粗气,脚步虚无地向前走着。美姬精明的双眼,以及那别有深意的话,就像蛊虫一样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 就差一点,她差一点就将毒药放在甜汤里了。是因为时局,她没有真的那么做。 不杀美姬,王后以素问相要挟,杀美姬,她一样难逃一死。思来想去,在没有得到脱身机会之前,就算王后那边再催促,她也不能莽撞行事。 昌姬身边的小宫女,就是最好的例证。王后想处死昌姬,便拿主仆私仇来做理由。 她不想做那个理由。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停下了,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美姬的监视范围内。 口中还残存着甜汤的味道,明明甜美可人,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胃中一阵翻滚,云歌快速跑到草丛中,将所有吃过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美姬知道她要杀她,却没有处置,反而将她留在身边。 这人,简直阴沉得可怕。 还有那掌宫婺虞,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次监视云歌,向美姬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她。 身为楚人,她竟不帮助王后,而要成为美姬的耳目……看来,想在美姬身边游刃有余,这个婺虞,是个阻碍。 第十八章 众生平等 奴所里,淳于敏正冷脸等在那里。云歌小心翼翼地走近,冲着她福了福。淳于敏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云歌侧过头去,立刻跪在了地上。旁边的女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歌,就纷纷躲开了。 “今天的事,你可有解释?” 淳于敏站在院子正中,冷声质问。 今天美姬让奴所送吃食,她就觉察不对,刚刚在殿前,她提心吊胆的。伺候美姬有一段时间了,美姬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甜汤有问题,并且针对云歌。 那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歌真的起了杀心。 “嬷嬷还是不要问了罢。” 云歌忍着脸上火辣的疼痛,平淡地说。 “看的出,你是个有主意的,却不知道主意这么大。你想干什么,嗯?想拉着整个奴所给你一人陪葬吗?!” 云歌抬起头:“正是因为不想,所以我什么都没干。” 淳于敏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另一边脸上。 “最好什么都别干,否则,我不会再护你。” 说完,转身就走。 云歌的脸颊都肿了起来,但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嬷嬷!”她叫住她:“多谢嬷嬷在殿上为云歌说话。”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奴所里这二十条人命!” “嬷嬷是楚人,为何如此关切湘人?” 淳于敏微愣,随即几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也知道你是湘人!我所认识的湘人,个个本分守己,可从未有过你这般大胆的。你以为你是谁?敢在主子面前多般放肆!我告诉你云歌,想死我不拦着,但若是牵连旁人,我定不容你!” 云歌仍旧微笑。 “在嬷嬷的心中,湘人,真的算人吗?” “自然算!天下众生平等,一草一木都是性命。”淳于敏快速说着。 “不矛盾吗,嬷嬷教我安分守己,不能冒犯主子,又说众生平等。若我与美姬平等,为何不能冒犯?” 淳于敏被气得不行:“你这小妮子,哪来这么多谬论,失心疯了不成!” “我没疯,嬷嬷也是对的。” 云歌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淳于敏。 “您说的不错,天下众生平等。来到这个世界,我所看到的,却都是三六九等,贵贱有别。湘人要对所有楚人卑躬屈膝,楚人可以决定所有湘人的生死。卑贱的人不能有思想,只能服从。高贵的人永远高高在上,享受卑贱之人的服侍。” “你在说什么啊。” 淳于敏的声音有些发涩,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她听着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在说,这个世界,有问题。” “有,有什么问题……” 云歌捉住淳于敏的肩膀:“众生平等啊,就像我曾生活的那个世界,人人平等,大家各司其职,不限制想法,贫穷的人可以靠自己的奇思妙想发家致富,富有的人也可能因为一招失利而身败名裂。人的社会地位,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平等。” 淳于敏惊诧地看着云歌,她的目光坚定,完全没有奴籍的怯懦,更像是一宫的主子,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让人很难想象,她是湘人,是一个战败国家的女奴。 “你……你混账!” 淳于敏再次扬起手,被云歌紧紧地捉住了。 云歌向前,她后退。 “嬷嬷在打之前,且听我一言。” “你到底想说什么!”淳于敏怒吼。 “嬷嬷有心护奴所里这二十条命,我甚是钦佩。可是护,就能保她们周全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小小的花瓶,或是在主子们的花园里跪错了位置,都可能丢掉性命,嬷嬷护得过来吗?” 淳于敏又后退了几步,用力甩开云歌抓在手腕的手。 “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庇护你想庇护的人。云歌觉得,婺虞的位置更适合嬷嬷。” “你闭嘴!” 淳于敏气得浑身发抖:“谁给了你胆子,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我知道嬷嬷不想争,可为了我等奴籍,嬷嬷必须争。”云歌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地说:“此番在美姬娘娘身边伺候,云歌定会为嬷嬷多般筹谋。” “你……” “那高处的位置,该适合嬷嬷这样心善之人。” “你……” 淳于敏指着云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云歌在来枫天阁之前,从蔡弦的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淳于嬷嬷的故事。 她是大楚皇宫里带出来的,是伺候过端太后的,地位颇高。来到端国后,她不忍看湘人受辱,这才选择掌管后宫奴所。后来因为风云变幻,她一心为奴籍争取,才落得伺候枫天阁的地步。 不过即便只是掌管二十人的奴所嬷嬷,她行走于后宫,也颇得各宫掌宫的敬戴,地位,还如同伺候端太后那时一般。 婺虞是个碍手的,思来想去,淳于敏最为合适。 云歌不信威信如此高,还能得后宫尊敬的人,是不懂权谋的人。想来她与自己一样,来这枫天阁是有别样的目的。 在淳于敏的手下,云歌形同透明,一言一行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于云歌而言,淳于敏是个危险的人物。 不能反抗,就应该成为朋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心怀众生平等大愿的好人。 在听到那个词之后,云歌便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了这番话。 比起九曲迂回,她觉得,直截了当地表达一切,更能让淳于敏不能招架。 “淳于嬷嬷,你就听云歌的吧。” 这时,躲在一旁不敢做声的女奴们纷纷走上前来。 “你们……”淳于敏瞪大了眼睛。 “是啊嬷嬷,云歌方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嬷嬷平日里对我们是十分严格的,但我们知道,嬷嬷是为了我们好。若嬷嬷能做了掌宫,那我们自会安心许多。” 那个被甜汤烫伤小女奴将云歌扶了起来:“奴婢听闻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了。云歌聪颖,才不至被治罪,若是我,怕是要惹怒娘娘的。美姬娘娘并非真的待奴籍好,她只是要个声名罢了。嬷嬷知道我们的苦楚,不然,也不会请命来枫天阁。既然您想护我们,那便做那能做主的人,也省得侍卫们的多番羞辱……” 第十九章 病情严重 提到侍卫们的羞辱,女奴们都嘤嘤地哭泣起来。 在枫天阁的奴所中,除了云歌是新来的,其他的,都曾被侍卫侮辱过。因为本着湘人卑贱,命如草芥的宿命,她们不敢反抗,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其妄为。掌宫婺虞也不曾管束,一来二去,侍卫们便更加放肆起来。 淳于敏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放弃高位,来枫天阁做管事嬷嬷的缘由。 云歌乘胜追击:“云歌不是不怕死,而是太怕死了。人总是要在绝地里适当反击的,奴婢们不奢求嬷嬷口中的众生平等,只求能在枫天阁里安心伺候主子,这并不有违宫中的规矩。还请嬷嬷答应我的请求。” 其他的女奴颇为动容,纷纷跪倒在地:“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 事已至此,淳于嬷嬷不由得重新审视云歌了。 短短五日,她轻而易举地与这二十奴籍打成一片,并抓住她们的软肋,让胆小如鼠的奴籍冒死说出这番话,又岂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你要我怎么做。” 云歌走上前来,轻声说:“且等我些时日,定会为嬷嬷铺平道路。” …… 第二天一早,云歌早早就跪在寝殿前,等待美姬梳洗更衣。 美姬睨了一眼她,粗布麻衣,却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挽一球状的发髻在头顶,以一根竹签束发。看起来与双髻的女奴有些不同,格外精神,颇有些男子的英姿风采。 “你来这么早啊。” “伺候娘娘,不敢怠慢。” 美姬浅笑,坐在梳妆镜前。婺虞亲自为她簪发,她手法熟练,很快就将那漆黑如瀑布的头发,全部打理得整整齐齐。 每日晨省,美姬都会前去,一次不落。即便每次都要受些委屈,但对王后的孝敬,不可缺席。 站起身,美姬看了眼还跪在那里的云歌,“云歌,你来枫天阁也有些时日了,该向王后问安才是。今日晨省,就与我一同前去吧。” “是……”云歌恭敬地应允。 云歌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今天的天气很是晴朗,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温度也较前有所回暖,树挂摇晃,一团积雪落下,砸在雪地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姬妾们等在栖凰殿殿前,三两凑在一起,彼此寒暄着,话着家常。 唯独美姬独自一人,她用指尖轻轻地触碰园中的寒梅,红色的梅花,殷红如血,很是喜人。 云歌的衣着在宫人之中格外不同,不由得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奴籍怎也给带来了,这个美姬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姐姐有所不知,那是王后娘娘赏的,曾在王后娘娘殿中伺候茶水的。” “如此说来,看着的确眼熟。这美姬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巴结王后娘娘才好,前几日姐姐说她打扮寒酸,辜负了娘娘的心意,结果,今天就把王后赏的东西都戴上了。”那人掩嘴而笑,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王姬冷眼看了眼云歌,“她以为带一个小女奴在身边就是尊敬王后娘娘了?那奴籍在王后娘娘身边是伺候茶水的,结果在枫天阁给分到了奴所里打杂,你们且看着吧,看王后娘娘怎么收拾她。” 这时,王后身边的婢女前来召唤,姬妾们纷纷进殿行礼问安了。 云歌在殿外跪着,听到殿内其乐融融,笑声阵阵。 栖凰殿她是熟悉的,这里的人也与她不陌生。 抬头,正看到几个小宫女端着果盘走了过来。 “姐姐?” 听到云歌开口问候,那几个人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在栖凰殿时,她们待云歌不错,知道云歌是茶奴中最优秀的,伺候王后此后得周全,偶尔还会给她几个果子吃,并没有像对待奴籍那样对待她。 可这次,见到云歌,她们仿若不认识她,直接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宫人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态度。 云歌心中了然,她没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这件事,让王后很不开心。 晨省过了,各宫的主子纷纷走出正殿,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纷纷看向跪在殿前的云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女奴云歌,王后娘娘命你进殿。” 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冷声传话。 云歌立刻起身,躬身走了进去。 正殿里,只剩下王后娘娘独坐在高位之上,至于美姬,则是跪在她的脚前。云歌见了,赶忙也跪了下来。 王后看了她一眼,继续训斥:“身为后宫姬妾,理应为大王分忧,可你呢?美姬,你让本宫失望了。你明知大王身负重伤,不能沐浴,却不加劝阻,现下大王的病情越发严重,你说该如何是好。” 美姬声泪俱下:“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不通医理,并不知道那箭上之毒会因沐浴而扩散。大王每次来到枫天阁,都是为了去那泉汤沐浴,臣妾,臣妾……” “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从大楚叫来御医了。你也知道,大王在朝中的处境,现在最是应该低调的时候……若是圣上会错了意,定会认为大王称病惹眼,想以此抱怨对圣上的不满。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是本宫想护着你,也是不能的了。” “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 “让你抄写女则是太后的意思,我便罚你这段时间都不要去大王身边侍疾了,就交给本宫和王姬吧。大王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人多了反而不好。” 美姬缓缓抬起头,娇弱的身体因为抽泣不断地颤抖着,她想为自己辩解,却也知道回天乏力。既然王后已经开口,她身为后宫的一员,就只能服从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那里,知道这又是王后打压美姬的手段了。据她所知,刺中段景毅的箭上的确有毒,但烧了几日之后,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她不解的是,只是对付美姬,用得着动用大楚的御医这么虚张声势吗? 王后说的对,凤昭帝不让段景毅回朝论功行赏,段景毅偏巧此时遇刺病重,以至于快马加鞭去大楚请御医,这不仅仅是表达对凤昭帝的不满,也会惹朝中非议的。 真的就只是为了一个美姬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 正面直言 美姬领罚离开了,王后独留了云歌。 云歌低着头,扫了眼美姬离开的身影,又慢慢地转过头来。 木质的地板上,一点尘土都没有,表面是打过蜡油的,光滑得像一面镜子,隐约能够看到自己的轮廓。 留她在殿不合常理。 她是美姬的奴隶,既然已经赏给美姬了,就该跟着一起回枫天阁才是。 如此做,简直就是在告诉全世界,她云歌,是王后的人。 缓缓抬起头,发现王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歌被王后盯得头皮发麻,“王后娘娘留奴婢……有何事?” “何事?”王后冷笑:“你忘得可真快啊。本宫悉心培养你,又费尽心思把你送到了枫天阁,你却问本宫何事?到底是枫天阁的风水养人,从主子到奴婢,都是一样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后一改平日里的和善,她无需对云歌伪装,杀美姬是她想做的,云歌只是她手里的工具而已。 “美姬从不留奴籍在身边伺候,你是第一个,难不成是觉着美姬那儿更好,就急着去找新主子不成?!” 这也是美姬为什么今日要带她来拜见王后的原因,表面上是在表示对王后的谢意,其实,不过是在向王后宣布,栖凰殿所看重的人,今日已是枫天阁的人。 大家都知道美姬不留奴籍,却堂而皇之地将云歌带在身边,如此一来,即便云歌心向王后,也会平添猜忌,最后不得不向美姬低头。 王后的质问,让所有人心中一颤,却唯独云歌,依旧是如水一般平静。 “王后娘娘让奴婢做何事,奴婢不知。谁问,都不知。” “呵……”王后站起身,走下木阶,站在云歌的面前。“别在本宫的面前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本宫看得出来。” “奴婢只想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也让看重的人都能活下去。”云歌抬起头,直视王后,一如初次,毫无畏惧:“人的求生本能如此,再忠心之人,也不得不顺从的天性。” “你打算何时动手。” 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恕奴婢多言,王后娘娘未曾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 “您是一宫之主,杀死美姬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寻到奴婢为之,不过是给大王和您一个台阶,彼此相安无事。可是,如此往复,大王的心只会越来越远。您只道与大王年龄相距较远,不能琴瑟和谐,却不知,大王沉浮于父子兄弟的斗争中,根本无暇于儿女私情。一个美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美姬,慰藉之人而已,您杀得完吗?” 云歌捏紧拳头,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话,大殿里鸦雀无声,宫女们面面相觑,接着全部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她们不禁在想,这个女奴是疯了不成,竟敢如此冒犯王后娘娘。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妄议本宫与大王!” “娘娘!”云歌跪直了身子:“您早知美姬城府深,今日留我下来,我便深知,自己已是弃子,那就索性听奴婢一言。” “你想说什么!” “美姬是湘人,湘人,断不可能被楚人所容。她的血统,就是她最致命的软肋。大王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他不可能在一个湘人面前卸下心防。那日大王动怒,就是最好的铁证。” 王后眯了眯眼。 “奴婢这几日伺候在枫天阁,发现美姬在伺候大王时,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并非其他娘娘所说的那样,深受大王恩宠,嚣张跋扈。比起那些出身世家的姬妾,美姬,不足为惧。” 云歌见过什么叫承宠,段景瑞的母妃德妃,深得凤昭帝喜爱,凤昭帝一日不见,也要重恩赏赐,维系彼此亲厚。皇后看在眼中,却不得不顺服,面上打压暗中刺杀之事定不在少数,可依旧没有撼动德妃分毫。 王后对昌姬出手,段景毅和太后都故作不见,她明赏自己进枫天阁,段景毅也没有任何表示,就说明,美姬并非他心中最爱,只是普通受宠的姬妾而已。 王后冷哼:“你为她求情,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奴婢并非为美姬求情,奴婢与她无交情,若说伺候,当是王后娘娘更亲些才是。说这些,都是临死前的肺腑之言。湘人多番行刺大王,大王怎会毫无提防,该不会为美姬而乱端国朝纲。至于美姬的兄长,怕是大王求贤若渴,看中了那人的才华,可碍于他庶民的身份,文采不够出众,就随意按了个名分。还望王后娘娘明鉴。” 云歌伏在地上,极尽谦恭。 王后不在乎她的性命,美姬也想让她死。想在夹缝中生存,她必须冒死说中王后的痛处,让王后信任她。 王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屏退左右。宫人们离开,殿中只有云歌和王后两人。 “是为难你了。一人事二主,若我是你,怕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王后浅笑:“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王后笑里藏刀,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是大楚的奴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王后踱步:“你聪明,机敏,懂得隐忍,也知叛逆。我进宫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只在我的身边伺候了一年的茶水,就知道许多旁人看不清的事,可见你处处悉心观察,就待一日有用武之地。我不明白,你要将这些用在哪里呢?是用在我的身上,还是大王,亦或是整个大楚?” 云歌慢慢抬起头,跪坐在那里。 王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你该知道,今日之后,你再无活路。你说的不错,湘人不会为楚人所容。你是湘人,又是个聪明的湘人,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危险的人留在宫中的,唯有赐死才能心安。但让你死之前,我还是比较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 “从前我只当你是湘人中的大户女子,有些见识。可现在想想,却是错了。得多广的见识,才敢与王后作对。连我都控制不得你……你,该不会是皇室吧。” 第二一章 她的软肋 湘国国破,王室中许多都下落不明,沦为奴籍也不无可能。 “回王后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不知?怎会不知?” 云歌如实地回答:“国家落难,惨遭屠城。奴婢在被囚禁途中,高热昏迷,几次活不过来。醒后就失去了那段记忆。湘国对奴婢来说,就是旁人口中的故事。奴婢不敢欺瞒王后娘娘,不知,就是不知。至于奴婢为何要悉心观察……奴婢想活下去,奴籍生死就在主子的一句话,命如草芥,想要生存下去,不免要认真仔细。奴婢不敢设计陷害他人,只想自保。” 王后能允许她单独与自己相处,就说明,她已经开始对她的提议感兴趣了。至于她的身世,王后能调查出素问,那么她来到这世界之后的一切,就都已经了如指掌了,问她这些,不过是想从她的口中知道而已。 “这便是你不想杀美姬的理由。”王后重新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想死,所以美姬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云歌毫不掩饰地回答:“王后娘娘说的是。” “明明胆大包天,却又贪生怕死。美姬今日将你交在我的手中,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我若是娘娘,不会。” “为何?” “美姬对您早有提防,有奴婢做例,她恐不会再接受娘娘的‘美意’了。现在,她还没有理由拒绝,我一死,正给了她脱身的机会。美姬将不会再受娘娘的控制。”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活命。若娘娘信任奴婢的能力,便给奴婢一些时日,奴婢不会亲自动手,但可以将这罪名放在别人的身上。宫中想杀美姬的人不止娘娘一个,何苦脏了娘娘的手呢。” 四目相对,王后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 仔细端详,王后生得十分秀气。眉眼不算出众,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韵。长期操劳,眼角已经生了些许细纹,眸光也不似其他姬妾那般机灵生动,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曾经是如何的美秀动人。 王后是左相陈钊庶女,名为陈都都。在家中的地位算不得高,能嫁给段景毅,也是因着左丞念着宫中局势,左右逢源的结果。凤昭帝不喜欢段景毅,就将左丞的庶女赐给了他,说起来,陈都都算是段景毅的一个污点。 陈都都在家中之时就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庶出的身份,没少受嫡出姐妹气。她的城府,是自小养成,就算云家最后选择支持段景瑞,成为了段景毅的劲敌,在诗会骑射场上,她依旧会善待云祺,让云祺将她视为知己。 云歌也是直到现在才看出来,这个温柔贤惠的端王后,是如此的心机深重。 静了一会儿,王后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宫开始喜欢你了。”她笑了一阵,方停了下来:“那就按着你说的做吧,你那个妹妹素问,本宫瞧着也挺乖巧的,就先在栖凰殿伺候了吧,什么时候你做成了事,什么时候,本宫再将她还给你。” 云歌浑身一紧,拳头在袖口处紧紧攥起。 “去吧,美姬还在等你呢。” 说完,她摇曳着身姿,向内室走去了。 走出栖凰殿,云歌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无心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王后将素问留在了身边,就等同于抓住了她的软肋,她以后的行动,都将无比掣肘。 …… “奴婢觉着,云歌那奴该不会出来了。”婺虞轻声说道:“这花园里人多眼杂,不如奴婢扶娘娘回宫吧。” 美姬摆手拒绝:“好容易出来一趟,能有机会赏赏花园的雪景,姑姑急什么。” “王后当众斥责了娘娘,阖宫都在等着看笑话,奴婢担心王姬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娘娘的。” “要来便来好了,栖凰殿前,我巴不得她们越放肆越好。” 这时,云歌从侧门低着头走了出来。 美姬唇角轻勾:“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走,咱们去迎迎她。” 云歌方走出栖凰殿,就见到远处熟悉的两个身影。美姬微笑着,满面轻松,仿佛方才被王后训诫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能见段景毅,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段景毅负伤在身,稍有不测,都要怪罪于她的,多事之秋,能躲开些,也能少些埋怨。所以就在其他的姬妾心满意足,以为她要失宠于段景毅之时,她表面上悲痛欲哭,其实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奴婢拜见娘娘。” “出来就好。”美姬微笑:“王后娘娘可还安好?” 云歌点头:“安好。” 美姬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今日雪景不错,你陪我在花园里走走吧。” “是。” 端王宫是旧湘国的别宫遗址改造而成的,园艺上还有些湘国的风韵,银装素裹,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行走其间,美姬不由慨叹:“做花魁的时候,有幸来过这儿,那时还是赵王府邸。管事的嬷嬷不让我们瞎逛,只能低着头草草而过,想不到如今,国破家亡,却还有机会挺起腰板欣赏这景色。” “大王宠爱娘娘,娘娘的福气在后头呢。” “宠爱?”美姬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因着姿色宠爱,就像豢养了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着人照看便是。之前你与我说,需心存感激,能有这一席之地。我也想啊,心意如此,却身不由己。笼子里就真的如我想的那般太平吗?就不会有危险吗?” 美姬始终拉着云歌的手,云歌低着头,小心地伺候在身侧。美姬说这话时,云歌明显感到一旁的婺虞一脸的紧张。 婺虞是宫中的老人儿,知道这话是多么大的罪名。紧张,也是因为她并没有真的信任于云歌,将她当成了外人。 “娘娘……”婺虞在一旁小心提醒着:“隔墙有耳,娘娘一时灰心,可千万不能坏了规矩啊。” 美姬却笑道:“云歌不是外人,旁人污蔑我的罪名多了,也不差这一条。” 婺虞看了看美姬,又看了看云歌,终究是闭嘴不言了。 第二二章 出谋划策 “奴婢谢娘娘信任,只是掌宫大人说的对,非常时期,娘娘还要珍重自己才是,切莫灰心自弃。大王能力排众议,将娘娘带回宫中,就说明心中有娘娘,身负重伤,一时失意,才会气恼娘娘。” “呵,一时失意……花楼既是我粗鄙不堪的来处,也是我得宠的力证,旁人都以为我深得宠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迟早是要因着这卑贱的身份,而得弃于大王的……” 美姬站定脚步,驻足远望,眼中平添了几分哀伤的情绪。 云歌知道美姬此言非虚,只是让她颇为钦佩的是,身处宠爱之中的美姬,竟然还能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不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左右判断,这是很不容易的。 “王后让你来,是要杀我的吧。” 忽然,美姬转头看她,直接问道。 云歌愣了一下,“娘娘,您……何出此言。” “还要与我装傻吗。”美姬淡定地说:“你能从栖凰殿里走出来,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 “……” 美姬叹气:“王后想杀我,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表面上待我亲和,其实骨子里是最瞧不上我的。太后不喜我,姬妾们视我如死敌,她尽数看在眼里。若我是她,也不可能与一个树敌无数的敌国女子真心相交的,更何况那人,还是要与她分享丈夫宠爱的人。” “我出身卑微,却见识广博。在那三教九流之地,让自己好吃好喝,又不会被打被骂,便是我的生存之道。这王宫中的,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自视高贵,心思却单纯,如何能与我较量呢。” “自你走进枫天阁那日,我就在观察你了,你若真的下了毒,我也不会怪罪于你,都是为了活命,且你还有妹妹在王后的手中。你在竭力找机会,那我就给你机会,故而找了借口,让奴隶房给我送那碗甜汤。” 云歌紧抿起嘴唇。 果然,这一切都在美姬的谋划范围内。 “可你没有动手,放弃了最好的机会。”美姬另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云歌的手背上。“你没有用那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害人害己,而是打算另行谋划。王后没有即刻杀你,也是信服了你的手段吧。” 云歌手心不由得渗出一层汗水。 这个美姬,简直太恐怖了。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她处心积虑,才给了王后她想要的,顺利逃出栖凰殿,却被美姬分析对了全部,就好像美姬当时就在殿中一样。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你在,我反而更安心些呢。”美姬声音甜美:“我特别担心你今日走不出来,那样,后宫就变得更加无趣了。” 云歌觉得,自己有一瞬的窒息。 她抽回手,美姬的双手悬空,也不责怪,慢慢地收了回去。 “娘娘觉得有趣?” 云歌挑眉而问:“云歌本以为,娘娘是湘人,该看重湘人的性命,却不想,草菅人命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娘娘的身上。” “既然娘娘如此开诚布公,那云歌便斗胆请教娘娘,您是否早已忘了自己也是湘人,是不是有机会摒弃这个身份,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只因这是动摇你在后宫地位的最大阻碍。你不屑于去做湘人,就不在乎同胞的性命。为了活命,死一两个湘人,也不足道之。” “云歌,你怎能这般与娘娘说话!” “哎,”美姬摆手:“不要打断她,让她说下去。” “素问是我的妹妹,我与她不是血亲,但胜似血亲。我丢失了记忆,没丢失去人性。她在地牢中救我护我,我就不会看她无辜丧命。不错,于娘娘而言,瞧着我等奴籍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很有趣。因为你已经不再是湘人,而是大楚的皇子姬妾了。以娘娘的心智,若能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走上端王后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但也请娘娘不要忽略人心,人心向背才能所向披靡,若人心不稳,就算你走到那最高处,也会因为得不到大家的拥护而的跌入谷底的。” 美姬收敛了笑容,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人心向背,所向披靡。这话,说的好啊。” “娘娘可知,枫天阁的奴所已经叫上三两银子了。”云歌继续说:“三两,就连栖凰殿或是太后的坤灵殿都不曾有这样的价钱,就是因为奴籍们都知道,娘娘是湘人,湘人是不会杀湘人的。旁的宫中,随便小的错误都可能丢掉性命,但唯独枫天阁不会。奴婢初来时,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娘娘,就真的不知道奴所里的二十人是如何生活的吗?” 一旁的婺虞皱了皱眉:“云歌,你别太放肆了。你别忘了,你是奴籍,娘娘不是。岂能将美姬娘娘与你等混为一谈。” “是啊,娘娘已经不是奴籍,而是一宫的主子了。”云歌不由冷笑几声:“用几个奴籍换回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是个划算的选择。” 美姬看着云歌,心中泛起了波澜。 她当然知道,枫天阁的女奴是如何被侍卫们羞辱的,淳于敏曾经告知于她,她未曾理睬,直到淳于敏亲自来到枫天阁掌管奴所,她也不敢出面制止。 她能怎么办呢。 枫天阁的侍卫,也是大楚的侍卫,是有官爵在身的。 她有心去斥责,但得到的,注定是不安分和僭越之名,思来想去,只能不管。 “宫中的地位……”美姬艰涩地开口:“我在宫中的地位,哪里是几条奴籍的性命就能换回来的……” “杀奴籍,自然不能,但若娘娘能得到所有奴籍的拥护……那便一定能!” 美姬挑眉看她:“说下去。” “各宫的奴籍有数十人之多,阖宫上下,足有数百。分散之广,不容小觑。她们做的是最卑微的活计,平日里不起眼,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强大的作用。倘若这些人,都拥戴美姬娘娘,视娘娘为领袖……” “大胆!”婺虞又擅自开口:“你这是在聚众闹事,若是大王知道了,纠结湘人,可是杀头的死罪!” 第二三章 夹缝求生 “不必聚集,只是从心底里拥戴,让她们知道,只有维护娘娘,才能活下去。人性使然,为了生存,娘娘必定一呼百应。到时,各宫的动态,尽收眼底,还担心旁人加害不成?若想升到高位而不倒,也能填上几分心安。” “……” 美姬背手走到楼阁边缘,看着楼下的雪景,静静地思考起来。 云歌乘胜追击:“经过奴婢观察,宫中有一人能助娘娘完成大计。” “谁。” “淳于敏。” 云歌低着头,响亮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淳于敏……” 美姬知道她,曾经是太后宫中的,因为可怜湘人,甘愿来到她的枫天阁做事。在奴籍之中她的确很有威信,各宫的掌事,也都非常尊敬她。 “有淳于嬷嬷在,各宫的奴籍便都是娘娘的人了。大计可成,还望娘娘认真考虑。” 一旁的婺虞更是不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淳于敏心向奴籍不假,可她几次冒犯主子,还惹得大王动怒,这才多次贬斥。这样的罪妇,若非因曾经伺候过太后娘娘,早就被丢出宫去了。她怎么能担此重任呢。美姬娘娘若重用她,那岂不是在告诉阖宫上下,她与大王作对吗。” “掌宫大人此言差矣,淳于嬷嬷是自小伺候在太后宫中的,若是寻常人家,大王是该尊称一声婆婆的,又怎会真的生她的气呢。”云歌低着头,对美姬说:“云哥认为,恰恰相反,若娘娘您重用淳于嬷嬷,反而会得大王和太后的欢心。淳于嬷嬷生性执拗,与太后和大王闹僵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奴所的职位行事方便,再加上她性格使然,二人地位尊贵,舍不下脸面。此时,正需要娘娘的调和,若娘娘能做这中间之人,必是大功一件呢。” 两人的争执,让美姬稍微冷静了一下。 转过身来,她看向云歌:“才五六日,你便为淳于敏说了这许多话,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王后派来杀我的人,你的建议,我怎知不是要加害我的?” 云歌跪下身来,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云歌为娘娘谋划,只求娘娘能救下素问妹妹。” “哦?”美姬挑眉。 云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娘娘聪颖,想必能明白奴婢深陷其中的不易。奴婢无意于伤害任何人,若真能为了自己的性命抛弃一切,昨日,便会在娘娘的甜汤里放那药了。奴婢不曾做,因着不想伤及无辜。但奴婢也不想,因此而牵连到最亲近之人。素问妹妹是奴婢为唯一的亲人,不日就要入栖凰殿伺候了,奴婢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你也知道,那是栖凰殿,我就是有心护你,也是不成啊。” 美姬淡淡地说。 “若奴婢能成就娘娘,让娘娘有能力与之抗衡呢。” 云歌迫切的目光,让美姬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与那个位置相差悬殊,可是,大王已经开始疏远她了,若她能趁着大王还在宠爱她的时候,走到最高的位置,到时候,就算自己失去了宠爱,也不会沦为昌姬的下场。 搏,她还有机会,不搏,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而且,云歌的聪慧她都看在眼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扶持自己,总比当自己的敌人,每日要提防她杀自己强。 “我真的能吗?” 云歌点头:“奴婢愿为娘娘筹谋,定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不知为何,得到云歌的肯定,她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美姬亲手将云歌扶起,握着她的双臂,亲切地笑道:“起来吧,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你说的对,湘人就是该帮助湘人的。若我们同族都不互相扶持,还能指望着谁呢?” “娘娘,这……” 一旁的婺虞急得火烧眉毛。 “好了姑姑,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美姬语气坚定,婺虞有心再说什么,也只能暂时咽回肚子里去了。 …… 当日正午,素问就被调离了事花局,云歌本想趁着她进栖凰殿前嘱咐几句,可却连素问的影子都没见到。听事花局的小女奴说,素问是被王后宫中的侍卫带走的。 因为得了在美姬身前伺候的资格,云歌可以在宫中行走,素问已进栖凰殿,她有些许的失落。 王后雷厉风行,不给她一点机会,也不知素问心思纯良,是否能看得出王后并非真的善待她们,只是把她当做筹码。 淳于敏走在前面,余光时不时地瞥向云歌,云歌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在担心那个小奴?” 云歌也不隐瞒:“是。” “担心她之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今日,得知云歌随美姬去拜见了王后,淳于敏本以为她不能活着回来了,还暗自可惜了很久,却不想,晨省过后,云歌非但没有被处死,还顺利地从栖凰殿里出来,并得到了美姬的重用。 “在大楚的后宫里那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如你这般心机弄权者,会有什么好下场。美姬也是一时失利才采信于你,有朝一日她成就了高位,第一个要处置的,便是你了。” 淳于敏这话说得直白,却是真切的。 她今日抛开了奴籍的身份,几次僭越犯上,直面两位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主子,出言刺向她们最弱的痛处,方才获得一线生机。 但事实上,她已经离掉脑袋不远了。 她升级了双方的矛盾,抬高了自己的价值。但凡一方得势,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嬷嬷说的是,但云歌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云歌只能竭尽所能地自保了。” “自保?”淳于敏淡淡地说:“你借王后与美姬的矛盾,又利用我可怜湘人之心,做了这许多事,真的就只是为了自保吗?” 云歌放慢了脚步,淳于敏也停下来,转身,她冷冷地看着云歌。 “大王最恨湘人有复国之心,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你真当自己聪明过人,旁人都是吃素的?纠集湘人是什么性质,你明白吗?” “复国,云歌从不敢妄想。”她轻松地回答:“但云歌清楚,宫中唯有美姬能出手保护奴籍。您随大王来到端国三年之久,处处亲力亲为却只能守护一二……该让有能力的人去做,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人得到这份权力。” “刚还说要保命,现下又不怕死了?” “怕,但总要有人去做啊。比起独自苟活,云歌更想看到嬷嬷口中,那众生平等的世界。” 淳于敏定定地看着云歌,一时间,却分不出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假了。 第二四章 情报网络 三日后,枫天阁里已是另一番景象。 云歌身着宫人的服饰,亲自伺候美姬梳妆。她对这个朝代女子的头饰并不十分熟悉,与婺虞学了些,再加上自己的创造,便增添了许多寻常姬妾不曾有过的韵味,很得美姬喜欢。 美姬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从妆盒里随手抓了些什么,都赏给云歌。几日来,云歌的小金库都快装不下了。 从前,都是婺虞一人伺候美姬的,可自从云歌来了,不仅分担了她的活计,分了她在主子面前的位置,还多次能讨得美姬的好东西。 婺虞在一旁看着,总归是有些不适。 “昨日王姬的府上送来了信件,王老将军为大王说话,遭到了斥责,他之前平定南齐边乱有功,也在此次的封赏之列,可因着大王的缘故被圣上命令不得出府,直至春猎结束。他的兄长南边侯偏还与六皇子段景连的旧部发生了争执,圣上动怒,要从重惩治,王老将军在家书中询问该如何是好,王姬便急忙跪求大王,始终未得到回应。” “大王的伤势未见好转,仍卧床不起,朝九晚五,卧于床榻。王后命令王姬不准再伺候床前了,由王后娘娘亲自照料。” 美姬听了妖娆一笑:“大王现下正与圣上关系不和,偏得她父亲要往风口浪尖上去撞,圣上没有治罪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还有她那不争气的哥哥,听说从小就不学无术,喜好女色,发配到连王手下是去磨性子的,这几年过去了,怎么还不长进,说动手就动手。这个王姬,和她的父兄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去求大王什么,大王称病了这么日她不清楚吗?难不成,要大王拖着病躯亲自去大楚,再为她兄长说情不成。” 云歌垂眸,王姬能在端王宫有今日的位置,她的母家手握兵权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再者,就是此人心思单纯,更好为王后所控制。 这次,她的家人惹怒圣上,触碰到端国的逆鳞而不自知,的确是非常鲁莽。 “虞姬称大王身体仍抱恙,昨日递了请呈,希望可以去城南的寺庙为大王和端国祈福。据说,她这几日窝在宫中抄写佛经,已经将祈福的佛经尽数抄写一遍了,太后娘娘很是感动,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美姬用木勺轻轻舀起甜汤:“虞姬不同于王姬之流,平时只知低调处事,不惹是非。今日却能抄起了佛经,还得了太后的称赞……” 云歌微微皱眉,大王受伤不过几日,一人之力,肯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的。她把佛经呈上,让太后过目,就不会假借他人之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平日里就这样准备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找个借口拿出来呢。 太后信佛,礼佛之人不喜金银,不爱权势,唯独喜欢诚心之人。 “我还真是小瞧她了。”美姬粉唇轻勾。“还有什么?” “旁的都是些小事。上官夫人多次请见大王不得,春姬在宫中偷学骑射,还有萧姬,时常往来王姬处所,交往频繁。” 淳于敏低着头,机械地复述着自己收集上来的情报,短短三日,各宫的奴籍就都纷纷响应,一来二去,她们主子的行踪在美姬这里,就都清晰可见了。 “边乱残部得到控制,战肖将军不日便会回朝向大王复命……” “等等。”美姬面露诧异:“为何朝中之事,也打听得到。” 淳于敏微愣,云歌在一旁解释道:“娘娘忘了,在大王的书房外也有奴籍伺候的。公公们传话,听得真切。” 美姬点头,但还是小心地提醒道:“以后只说各宫情况便好,朝政之事,我无权干涉,也不能涉及。” 淳于敏低着头:“是,老奴知道了。” 屏退了左右,美姬只留了云歌一人在殿中。 “想不到,竟能有一呼百应的效果。这奴籍平日里都是不许近身伺候的,还能打听出这么多有用的消息,真是难得啊。” “最不起眼的,才容易被忽略啊。”云歌边为美姬的敲背边说:“奴籍被限制了活动的范围,只能在奴所和各自做活的地方行走,又有严格的宵禁,主子们便不会在意她们,有话也不曾避讳。” “是这个道理。”美姬笑了笑:“她们不知,所有的奴籍都已是我的人了。”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觉得有一件事,甚是蹊跷。” 美姬侧身,“说来听听。” “娘娘不觉得,大王卧床的时间太长了吗?” “何意?” “据奴婢所知,大王迫切想平息湘乱,该是废寝忘食才对。他自小征战大漠,刀剑之伤定是无数的,怎会在这关键时刻,卧床于榻上,这并不符合常理。” 美姬也若有所思:“你这么说,我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去伺候大王的时候,他身热昏睡,一日都在榻上,不过次日再去拜见,却发现他案桌上的折子少了许多,该是我不在的时候批阅的。大王病重,以至于要去大楚请御医,不该动那些折子才是。” “不过那毒的确是很乖张的,明明前几日都清干净了,说是因为沐浴过久,随血脉又扩散开来,这才重新复发的。” 听美姬这般说,云歌更加觉得其中有问题了。这里面存在很多矛盾,包括王后不许美姬继续照料段景毅。 如果她是王后,这是个难得的找美姬把柄的时候。美姬侍疾,稍有错处,亦或是段景毅的病情稍有不佳,都可将其怪在美姬的头上。 为何要放弃这等的好机会,而要当众制止美姬和段景毅独处呢。 …… 寝殿之中,草药的味道经久不散。轻薄帷帐微微掀起,两根纤长刚劲的手指缓缓地伸了出来。 夹住一叠奏折,又慢慢地收了进去。 “这都是你调查后的结果?” 战肖立在帐前,一身银甲宛若夜色下的长刀。 “臣确认再三,不会出错。” “很好……” 段景毅微微眯眼,一双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精光。 战肖沉着脸:“是否即刻去抓。” “不急,”那声音仍带着虚弱:“他们越是急不可耐,越会露出更多的马脚。清理门户,不在乎多等一阵子。” 第二五章 出宫追踪 虞姬前去寺庙祈福,王后而后也决定一同前往,美姬不能在随行之列,只得讪讪地回来。 “云歌,我总觉得,她们不是去礼佛祈福那么简单。” 美姬在殿中来回踱步。 “虞姬就算了,她性子迟钝,就懂得这些慢功夫的手段,为何王后也要一同去。不是国祭,不是大典,除夕之时才方去过的,她不该亲自前往才对。” 云歌仔细问过,这才知道,今日晨省的时候,王后是忽然做了这个决定的。嘴上称是为了段景毅的病情,也为了太后的头痛,要亲自去上一炷香,在佛祖面前说上一说。但王宫里就有佛堂,她身为端国的王后,又在为段景毅侍疾期间,大可以在宫中的佛堂即可,怎会撇下昏迷中的段景毅,去南城小庙那么远的地方礼佛呢。 “云歌,我效仿虞姬,想为大王抄写福祉。宫中没有那么多的佛纸了,你去出宫买些来吧。”美姬将自己的腰牌给了云歌,云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云歌在宫中脸生,是最好的跟踪人选。 “是,云歌去去就回。” 这是云歌第一次拿到出宫的腰牌,青铜的材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心的蛇型图腾象征着大楚至高无上的权柄。在手上掂了掂,很有分量。 云歌穿上百姓的衣服,拿着篮子走出了宫去。 端国百姓富足,在段景毅仁政之下,湘国之乱并没有给边关重镇造成太大的影响,三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恢复了元气,甚至更胜从前。 寒冬皑皑,街边的小贩们早早就来到各自的摊位上叫卖了起来,通往端王宫的官道上,平日里被改造成了集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着官道的方向,分为东南西北四市。王后和虞姬的栾驾就是从南市经过的。 看着眼前的繁荣景象,云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从地狱般的地方出来,才知道,曾引以为常的熙熙攘攘,却是许多垂死挣扎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曾经的她,是云家被宠上天的七小姐。父亲云度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多般娇惯宠爱。她的个性和那脱缰的野马一样,每天出去,定会惹些祸事回来,十几个家丁都看不住,父亲不曾管她。 后来,她灵力提升,也跟着父兄上了战场,一同平定湘国之乱。她人小,力气不如六个哥哥,但胜在鬼心思多,兵者诡道也,能赢得胜利,父亲也不在乎她用了什么手段。 直到有一天,她率兵追击一伙湘国残兵,追至一处营地。探子摸查后发现,那不仅是残兵的军营,还是收纳了许多湘国的老幼妇孺。困兽之斗,对方求生心切,定会拼死反抗。为了减少伤亡,她下令火烧,一时间哀嚎遍野。所幸,父亲及时赶来,扑灭了大火,并无伤亡。 她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生气,当着众将士的面,扇了一巴掌还不算,还把她吊在了营地旁的大树上,抡起棍子打得她皮开肉绽。 几位哥哥心疼,纷纷劝阻,父亲却说:“我必须打她,否则,她不知道怎么做人!”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得深切,只知道,父亲教训的是对的,以后她善待那些奴籍就是。而今,她重生为湘人,真正沦为奴籍才明白,维系人的底线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父亲治军严明,但到底还是占了少数。一场战役下来,多少生灵涂炭,岂是能简单计算得出来的。 父亲的棍棒,为她划清了界限,也保住了她心底里最纯善的部分。 为人的纯善,是她的底线,但段景瑞却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不用权谋,真心待人,可到头来,却做了他人的筹码,为人所利用,将整个云家断送了出去。 这个世界不会善待善良的人。 无能,就如湘奴,为人鱼肉;无权,就如父亲,为右相与段景瑞陷害,灵力散尽还要背负叛国的骂名;无势,就如云泗哥哥,幽禁极寒之地,连卢婵都能欺辱到他的头上,妻儿惨死,不得善终。 多般痛苦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唯有做一个有底线的歹人,才能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 为了尽快追上王后的车驾,走出宫门口侍卫的视线,她就快速奔袭了起来。无奈,这身子的主人并没有灵力,只跑了几个街区,就气喘吁吁的不行。 一旦出了城,人烟稀少,她便不好再跟了。城内是她唯一的机会。 正当她有些沮丧,不知是不是该回去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人一身精致的绸衣,看似商人,只是白皙的皮肤和优雅的举止,还是能让人看得出是一个女子。 她下了马车,转身去搀扶车上的另一个人。这转身的功夫,那张熟悉的脸已经展露在了云歌的面前。 “王后?” 她立刻藏在了茶水摊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马车晃动了一下,旋即下来一人。 云歌瞪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是……段景毅!” 二人走下马车,径直向一个门面富贵的小店走去,云歌双眼微眯,认得出那是一个花楼。 段景毅和王后去花楼?!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被好奇心驱使,云歌也顾不上其他,赶忙绕到了花楼的后门。 他们借口去小庙祈福,偷偷出宫,绝对不会是来喝花酒这么简单,云歌咬了咬嘴唇,这也许是她最最难得的机遇。她今日,必须知道他们的秘密。 王后很谨慎,再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在意到他们之后,才走了进去。与此同时,后门处,云歌也悄悄溜了进去…… “喂喂喂,那个小姑娘,你哪儿来的,怎么什么地方都进啊!” 后院,几个彪形大汉正在打牌,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进来,立刻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指着云歌,不耐烦地说道:“给我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云歌歪着头,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能站起身,一阵傻笑。 “那个……几位大哥,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赶客的道理。我来是消费的,不是砸场子的。” 第二六章 隐秘私会 “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你有那东西吗就来当客人?!”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劝你别惹事,来咱们这儿的,要么是找乐子的,要么就是找不痛快的,哥几个正好几天都没松筋骨了,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找了不痛快可不是伤着那么简单的。” 他们冷声威胁,云歌却只是赔笑,脸上堆满了清纯可爱,没有半分恐惧的样子。 “大哥,谁说来花楼就只能找姑娘呀,我来这儿是有重大任务的,不信,你瞧瞧我这篮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大汉走了过来,看了眼她空瘪的篮子。 云歌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金豆子,偷偷放在了那人的手心里。 “你看,这是不是好东西啊。” “这……” 那大汉眼前一亮。 “小女是商人家的,推销一点自家的货物,给条活路行个方便呗,这就给几位大哥玩儿了,就当没看见我,如何?” 出入花楼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金豆子,但都是层层盘剥下来,到他们的手里,不过几个铜板而已。而今,直接到手一个豆子,这可是他们几年的工钱了。 “好吧,你进去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小姑娘长得不错,若是园子里的客人喜欢你,把你当成了这里的姑娘,咱们可不会救你的。” 云歌笑嘻嘻地说:“我悄悄进悄悄出,不劳烦大哥们。” 相比于前院的门庭若市,后院就显得安静了许多。这里是留宿的地方,店家为了营造氛围,陈设等方面都很考究。 红木雕栏,如画山水,蜿蜒的回廊上,铺着一条鹅绒软毯,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赤足行走期间,好似步履在积雪之上,很有诗意。 云歌没来过这种地方,不过,她记忆中大楚的花楼,或是电视剧里的这种地方,都应是歌舞升平,肉林酒池,不该是这般安静的。好像被人清理过,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歌不敢再向前,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消走路,都能引起很大的声响,她不想引起段景毅和王后的注意。 耐着性子,躲在假山的后面,伏在一块巨石旁。 就在这时,段景毅和王后走了过来。 “是这里了。” 王后带着段景毅走上最深处小阁的二楼,从荷包里拿出银钱,对身后的小厮说:“我等要在此处休息,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厮点头:“公子安心,老板都交代过了,小的定不会让旁人扰了二位的清闲。” “下去吧。” 小厮离开,段景毅才转过身来,他的侧颜上带着些许厌弃的神色,看来,途经的地方让他感到了不适。 “辛苦你了,让你跟我出来,还要找这样隐秘的地方。你出宫诸多不便,战肖也回来了,以后这些事都交给他做吧。” 王后难得露出了小女子的温婉笑容:“为了大王,妾身做什么都是不辛苦的。况且,战肖将军军务繁忙,怎好总是劳烦他呢,这点小事,臣妾还是可以做得。” “你去追虞姬的马车吧,午后定要在途中休息的,别让她看出端倪来。” 段景毅的声音很低,温润好听,王后有些许的失神,不舍地点头离开。 他们说的话,云歌听得并不真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段景毅果然是装病的。 装病,别有目的。 云歌不解,他已经端王了,整个端国都是他的封地,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宫中解决的,非要掩人耳目,跑到这种地方来解决? 她不由得想起了美姬,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美姬也是从花楼里买来的。 难不成,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王后走后,段景毅打开门,只见那精致的小阁中,正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氅,看到段景毅来,纷纷站起身,段景毅走了进去,又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云歌紧张地攥紧拳头。 段景毅在私会一些人……会是谁? 私兵?他已是封地之王,自由养兵,无需偷偷摸摸。 暗探?细作之间大多单线联系,为了安全起见,彼此之间是不能知道对方的存在的,段景毅不会鲁莽到一次见这么多。而且,他在宫中见会更加安全,在这种人流复杂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努力调取关于段景毅的记忆。 在和段景瑞两权争斗的时候,段景毅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他没有云家军,但自己的军队装备齐全,训练有素,没有额外的人数,但个个都是精良所在。 莫非,他早在十年前就有了要斗上一斗的准备,于是蓄势待发,打算暗中培养精良将士?可即便如此,自己的兵想怎么练就怎么练,端国在楚湘边界,本就是祸乱频发之地,他每日操练也不会惹人怀疑的。反倒是现在这样,倒让人觉得,很有问题。 非常时期,段景毅那么精明,不会做出这般惹人怀疑的事才对啊。 “段景毅,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云歌默念着,忽然,身后突如其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她心中一惊,一转身,就见一个大汉被敲晕,倒在了地上。那声音,正是他从假山坠落至地面的声音。 再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小女奴,我们又见面了。” 云歌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脸色刷地白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战肖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还打翻了一个那么壮的男人,可见他早就埋伏在附近了。 她真是蠢,真的没想到,刚遭遇了刺杀,段景毅出宫必定是要战肖随护的。 战肖的灵力是七品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若她还是云祺,有着那纯粹的灵力,或许还能和这个人打上一架,可现在她的状况是,跑上几步都喘,实力悬殊,根本不敌。 “战,战将军……” 云歌的声音发涩,浑身僵硬。 战肖双眼轻眯,唇角上扬:“看起来,我又救了你一命呢……” 第二七章 战肖将军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云歌和战肖两人。 被他拎着进来,关上房门,云歌警惕地看着战肖。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你的样子,是不打算感谢我了。刚刚,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战肖悠闲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云歌没有放松戒备。 为什么战肖没有声张…… 他是段景毅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也是贴身近卫,深得段景毅信任。在段景毅秘密接见其他人时,遇到了她这个偷听者,定然是要就地处死的。 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云歌谢将军不杀之恩。” 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手已经偷偷地从衣缝中拿出最后一粒沁炼草药丸。 送美姬甜汤的时候,她研磨了三粒,最后这一粒,她本不打算再用的,只备不时之需。 在实力上,她打不过战肖,却能趁其不备,把这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只要他服了下去,就算灵力再高,也是难逃一死。 云歌咬紧牙关。窃听段景毅的秘密,必是死罪。她不能功亏一篑。战肖救过她,算是她的恩人,但若此人苦苦相逼,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将军?”战肖摇了摇头:“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不如,你就和我的士兵一样,叫我战肖吧。” “奴婢不敢。” “不敢?之前故意跪在大王必经之路上,现在,又逃出宫尾随于他。连这些掉脑袋的事情都做了,只是让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女奴,怎敢做越矩之事呢。上次是美姬娘娘惩罚,所以不得不跪。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怎么?” “这一次,我是奉美姬娘娘之命,出宫采买抄写福祉的纸张!” 她身上有出宫令牌,又有美姬给的用来买纸的金豆子,关键时刻,美姬想法子让云歌追踪王后一行人的借口,成了她为自己开脱的证据。 看了看云歌手里的金豆子以及令牌,战肖点了点头。 普通的奴籍自然不会有这些,她此番的确是得到了美姬的私命的。 “你主子还挺看好你的,小小的女奴,也能随意走动。连出宫采买的活计,都托付于你。”他几步向前,迅速捉住歌另一只手腕:“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她最信任的小奴是个心存妄念之人。我是不是该提醒美姬呢,让她好生查一查你,还有你手中的东西。” 金豆子掉了一地,战肖的手就像一条锁链一样,紧紧地锁着她,逃脱不得。他的力道加大,云歌只觉得手都要断了,本能地松开,那粒剧毒的药丸,就这样呈现在了战肖的面前。 “旁的事,你都能自圆其说,那这东西呢,你该作何解释?”战肖松开手,拿过药丸,在手上掂了掂:“追踪大王,身上还带着剧毒之物,别说是你,就连你的主子美姬,也难逃一死。” 云歌的胸口闷闷的。 她看着战肖手中的毒药,又看着战肖那不追问出真话不会善罢甘休的态势,将前后利弊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 见她精致的脸上,有了些许慌张,战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重刑之下多冤狱,比起那些极端的手段,我更希望得到坦诚的答案。” 精装的手臂,缓缓抬起,然后拄在她的耳旁,死死地抵在墙上,云歌被禁锢在战肖和墙壁之间。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战肖冷峻的容颜也在她的面前无限放大 “还不说?” 战肖伏在她的耳边,低沉地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不说实话,对你来说可没有什么好处。” 他的温度,让云歌浑身发凉。 “奴,奴婢不说,是为了寻条活路,也是为将军着想。” “哦?” “将军始终在军营中,对宫中之事不知晓,难免不知其中利害。不妨细想,奴婢一个卑微的奴籍,如何能得到这昂贵的药丸。沁炼草难得,提纯的汁子更珍贵,再融合成药丸,层层手续下来,得经过多少人之手啊。” 战肖眯了眯眼,站直了身子。 “你是说,你的背后……”战肖机敏,立刻就明白了云歌的用意:“这药不是用在大王身上的,是用给美姬的。” 之前昌姬的事情,他就有所耳闻。昌姬是风行侯的嫡孙女,风行侯得圣上重用,段景毅还因此受到了凤旭帝的责备。 “……” 云歌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战肖的猜想。 她握着被战肖捏痛的手腕,此番失利,她算是把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这个小将军的面前。若是他回转过来,向段景毅揭发此事,那么她定会受到惩治。 所以,在权衡之下,她选择说出王后。 无需她明言指认,王后是唯一能够完成药丸制作全部工序的人,之前昌姬的殒命,更坐实了这份猜想。 “等等,”战肖忽然说:“这仍不能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歌弱弱地说:“奴婢不曾追踪大王,而是跟着王后的马车来到这里的。美姬娘娘她……觉得王后娘娘和虞姬娘娘出宫祈福事有蹊跷,故而让奴婢佯装采买,监视其动向。奴婢跟着跟着就来到了这里,奴婢真的不知道,大王也在马车里啊。若是知道,就是再给八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做的。” 战肖双眼微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最好的理由。美姬给云歌的令牌,也能解释得通。 云歌嗖地跪在了地上。 “将军大人,主子的命令,奴婢哪敢不从?奴婢从没想害过任何人啊。” “你可知主子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你左右逢源,就不怕两方都不待见你吗。”战肖冷声问道。 “身不由己……”云歌一头磕在地上:“还望将军饶奴婢性命。” 卑微,并非一无是处,有的时候,也会让人放下戒心。 战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逼你,也不会去追究这毒药背后的秘密,若你想对大王不利,我断不允许。今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保你一命,但你所看到的,必须守口如瓶,再不提及。”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在人群中跟丢了车马,无功而返。” 第二八章 最好选择 战肖垂下手,把药丸递到云歌的面前,云歌颤抖着接过药丸,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了。 她对这个战肖将军,越发的感兴趣了。 师父说,他是在湘乱中被段景毅看中,捡回帐下,从小将做起的,对他很是信任。 战肖是湘人,也可怜湘人。 也许,他会是自己最好的臂力。 与战肖达成约定,云歌在他的看管下,一直等到段景毅离开才被放出。临行前,战肖冲着她比了个‘二’的手势,告诉她,她已经欠了他两条命了。 云歌咬着嘴唇,福了福,就迅速跑回宫了。 战肖可怜湘人,就不会和段景毅提及这件事。她料定这点,心底里宽慰了许多。却不知,她才离开花楼,早已走远的段景毅又折了回来,站在了战肖的身侧。 “什么人。” 战肖拱手:“美姬手下的女奴,和栖凰殿也有关系。” 段景毅刚毅的侧颜上毫无波澜,多年来训练出的冷静思维,让他只是看过背影,就能清楚地记忆出,她就是那天跪在通往天池路上的小女奴。 “陈都都赏给美儿的。” “臣在来往的管道上设了暗哨,并无异动。除却王后、小厮、青竹以及大王召见的几人,就只有这个女奴知晓了。臣即刻追踪几人,随时报给大王他们的动向。” 段景毅冷冷地应了一声,旋即策马而去。 花楼内,小厮因为伺候了要紧的主子,得到了一锭金子,正开心得不行。忽然,一双拿着麻绳的手,从他的身后袭来,将他整个人都勒得腾空了起来。 小厮喊不出声音,拼命挣扎,临死前错愕地看向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满面的震惊和疑惑。 “老板……你……” 咯吱一声,筋骨寸断过后,小厮像无声的木偶一般,被丢在了地上。 那人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衫,冷哼了一声,毫无负罪感地把绳子扔在了一边。 马车里,王后收到飞鸽传书,仔细阅读了之后,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随行的宫女碧潭,轻轻地摇摇头,却不置一言,接过信书在一旁的火烛上燃烧个干净。 掀开围帘,王后轻声而问:“是不是到午休的时辰了?” 碧潭低着头应道:“正是呢。” “那就让大家歇了吧。” 云歌回到枫天阁,挑挑拣拣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故事,美姬不由叹了句可惜。 直到半夜,月光通明,恍若白昼,云歌都丝毫没有睡意。 倒在床上辗转反侧,花楼里段景毅与一众神秘人见面之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毫无道理,没有头绪,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雷区。 “段景毅,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 一朝南城佛寺,让虞姬一下子成了宫中的红人。恰逢内宫传来,段景毅的病情有所好转,晨起时还喝了一大碗热粥,高兴坏了端太后,赏了虞姬不少东西。 王后酌情也在晨省的时候追加了点儿,刚走出栖凰殿的大门,王姬就头一个挽上了虞姬的手臂,亲和地说道:“虞姬妹妹心诚,感动了上天,你刚去了佛寺,大王的病就立刻好了一半,真是福气呢。咱们宫中姐妹也好久没聚了,不如讨个彩头,一同拿些吃的去你那喝茶聊天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虞姬本是个不惹眼的,忽然被众人捧起,有些不适应。 “只是我那启祥阁又小又乱……” “有什么关系,我那小阁又能好到哪去。喝茶谈心而已,何必拘泥小节?”王姬的铁了心的要套近乎,虞姬盛情难却,就只能应允了。 于是,大家浩浩荡荡地随着虞姬去了启祥阁。 美姬站在最后面,婺虞小声提醒道:“娘娘不可去。” “为何?” “与虞姬娘娘同去的还有王后娘娘,若说福泽,该是王后娘娘最多。旁人去启祥阁是话家常,可娘娘您若是去了……” 婺虞的担心很符合情理,王姬和王后的关系匪浅,平时就哄着王后,所以抬举虞姬并不为过,可美姬却不一样了。王后看她惹眼,她若是再去虞姬那里,就更让王后不悦了。 云歌想了想,却说:“娘娘,奴婢觉得您该去。” 婺虞皱眉,回首狠狠地瞪了眼云歌。 “哦?”美姬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云歌低头道:“奴婢以为,虞姬此人可交。她家世不够显赫,平素低调行事,从无错处,但也不是毫无野心之人,恐怕这整个王宫中最懂得审时度势之法的人,便是她了。” 美姬点了点头。 “况且,一味逃避不是长久之计,娘娘的处境,便是不惹王后娘娘生气,也不会得到什么,倒不如趁此机会与虞姬交好。那王姬八面玲珑,广泛交友,是有可取之处的。娘娘而今最缺的,不正是这样聪颖机敏的伙伴吗。” 婺虞立刻反驳道:“云歌,你这话说得容易,虞姬那等心思深沉之人,怎能随意与人交好。娘娘现在不得喜爱,不论是从王后或是太后任何一方,虞姬都不会加以考虑的。如此做,岂不多此一举?” “也不必虞姬应允,娘娘只管去。到时,她想不承认都难。”云歌微笑:“以虞姬的出身,她是最好的选择了。” 婺虞还要说什么,美姬摆摆手:“你说的有理,那今天这热闹,我还真得去凑凑。” 说完,命云歌去枫天阁取礼物,她和婺虞便也随着姬妾的队伍,前往了启祥阁。 其实,云歌是很赞同婺虞的观点的。 眼观现下的局势,美姬其实没有必要去捧着虞姬,那只会让王后更加生厌。 不过为了能尽快得到美姬的信任,她必须和婺虞对着来,唱反调。刚才那一番说辞,也是临时想到的。 虞姬,长相甜美,温婉可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小声小气的,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在不缺美人的后宫里,这种耐看的脸庞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栖凰殿看茶时,云歌就发现,虞姬对谁都是点头称是,待人恭敬却不唯唯诺诺,旁人想讽刺她都找不到错处。就问了师父一嘴,才得知这虞姬父母早亡亡,自小卖身进了大楚皇宫,算是伺候段景毅的贴身婢女,同他一同长大。后来段景毅到了选妾的年龄,就遵照母亲的想法,把她也收入房中。 比起其他姬妾都是王公贵族之女,虞姬,可以说是毫无家人的支持。每个皇子都有许多侍寝婢女,唯独这虞姬被选为姬妾,还被带到了端国,可见她并非一点都不受重视。 这样的人,还能生存至今,靠的就是这份常人不能比拟的沉稳之心。拿捏其中的分寸,并能立足险象环生之中,又怎么会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第二九章 遇段景旭 云歌回宫取了一套段景毅年前赏赐的一套琉璃盏,这东西不是很名贵,但贵在做工精致考究,手艺只在天都才有,当做大楚的封赏之物不稀奇,放在端国就珍贵得很了。 折返沿途,她没少遭受指点。 寻常奴隶都是梳双髻,只有宫女才会簪单髻。云歌梳的现代版丸子头,本就和旁的奴隶不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更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一个身着宫女服饰,走到哪里都充满了怪异。 短短数日,她就得到美姬如此宠信,宫人们看在眼中,论道各异。 云歌始终抬头挺胸,行走于人前。 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钢丝之上,免不得惹眼。她更关心的是,能否真正走到最后。 “小殿下,您小心着点儿啊。” “太高了,可别磕着啊!” “您别再爬了,奴才们求您了!” “小殿下,小殿下!” 经过花园,就听到前面一阵喧闹。云歌抬头,发现足有三四米高的假山上,一个小孩正趴在那里。底下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坏了,危机时刻,只能叫嚷着小心却不敢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孩子掉下来,就都站在下面,或举着手,或掀起裙摆接着。 云歌也跟着心头一紧。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命保住了,也不免断筋骨了吧。 孩子却不害怕,他伸着小手,不断地向前够着。云歌走近才发现,他爬上去是去取掉落在上面的风筝的。 “小殿下,您别再动了,让奴才们给您取就是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孩子很不耐烦,奶声奶气地训斥道:“你们烦不烦啊,我马上就要拿到了,别再吵我了!” 说着,大胆地挪动身子,半跪在了假山上面。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要知道,冬日里的假山上,积雪下面便是冰棱,很是湿滑。就算太监们去取,也是不敢登那么高的,定会爬到一半用竹条拨动。 但那样一来,竹条就会伤到风筝。风筝纸在冬日里又脆又薄,稍有不慎,便不能飞了。想必,那个孩子一定非常喜爱那只风筝,就自己上去取了。 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够长,半蹲着也无事,孩子便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向风筝那边挪动。 云歌皱了皱眉,赶忙放下礼盒,大步走了过去,果然,孩子拿到风筝的一刹那,一团积雪坠落,他一个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了下去。 “啊——” 宫人们尖叫着,有些胆小的宫女都捂上了双眼,不敢去看。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 “小殿下,你没事吧。” 云歌咬着牙,只觉得浑身的每个骨节都遭受到了致命的撞击。 在假山上不觉得,这掉下来了才发现,孩子简直胖的像个饭团,每个地方都圆滚笨重,这样的吨位砸在身上,云歌差点喘不上气了。 小孩子眨着小眼睛,看了看身下的云歌。 “姐姐,你救了我。” 云歌强硬地扯了扯唇角:“女奴云歌,担不起殿下一声姐姐。殿下若是无事,可否从奴婢的身上下去……” “嗯?” “重……” 孩子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砸在云歌的身上了,此刻还狠狠地压着她。便一个翻滚,从云歌的身上翻了下去,又迅速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嘿嘿嘿,我自小就喜欢娘宫中的绿豆糕,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吃上三盘的,就胖了起来。” 见云歌还躺着,他赶忙把风筝交给身旁的宫女,亲自伸手扶她起来。 “压了姐姐,实在对不住。姐姐你快起来吧,有没有受伤呀。” 云歌站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孩子,还是曾经那熟悉的样子,单纯,毫无心机,对待旁人无论贵贱,都是亲切和善。 段景旭是云祺记忆中少有的惺惺相惜的知己,只可惜,帝王家的孩子,单纯便意味着死路。他没有过害人之心,只想帮助自己的兄长段景毅成就一番事业,无奈廖州虎狼环伺,在那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姐姐?你怎么了?” 段景旭笑嘻嘻地问道,云歌才回过神来。 “嗯?小殿下说什么?” “我问姐姐,哪里伤到了没有。我是成德殿的段景旭,姐姐是哪个宫的?你刚才自称女奴云歌,你是奴籍吗?可是奴籍怎么这身打扮,怪好看的。” 段景旭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全都问了出来。 云歌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奴婢是枫天阁的女奴,奉美姬娘娘的命令,回宫取给虞姬娘娘的贺礼。路过此处,见小殿下有危险……小殿下您怎么样,无碍吧。” “我没事,我的肉厚着呢,就算真的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姐姐别这样拘谨,叫我旭儿就好,我娘和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我觉着亲切。”段景旭想了想,说:“只是,枫天阁是……是……” 旁边的小太监机灵提醒:“是美姬娘娘的住处呢,美姬娘娘,是大王最宠的……” “我以后能去找云歌姐姐玩吗。”段景旭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歌,并不在意美姬究竟是谁。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 这贪玩的心思,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小饭团。 段景旭开心坏了,拉着云歌说:“不如现在就陪我玩,陪我放风筝!” 云歌没动位置,遗憾地说:“奴婢还有主子交代的事情没做完,美姬娘娘还等着奴婢呢。” 段景旭小嘴嘟嘟着,有些不开心:“不能玩完再去吗?” “奴婢也想陪殿下玩,可是主子的活儿,我必须即刻完成。奴婢的活没做完,是会挨板子的。” 段景旭想了想,还是松开了云歌。 “那好吧,”他低着头,撅着小嘴说:“若是这样,姐姐还是先去做事比较好。不过,姐姐做完手上的活儿,一定来旭儿宫中玩。答应我,好不好!” 看着段景旭期待的目光,云歌点头:“好。” 拿起琉璃盏礼盒,云歌再回头扫了眼段景旭身后的那几个太监。 那日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对方黑布遮面,只露出了眼睛,云歌也不确定,这几个人当中是否有那个她救的名叫禹喜的太监。 “姐姐,你会来的吧。” 段景旭抱着风筝,期待地问道。 “会。” 听到她的许诺,段景旭才开心地继续去玩风筝了。 云歌转身,脸上却再没了笑容。 冷风阵阵,周身发凉。 那时,她身处险地,只想着尽快能和皇家的人接触,就没有多想。现在再仔细思索,却发现,她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以段景旭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惩罚奴才。 那么,那人潜入枫天阁,必定另有目的。 第三十章 送琉璃盏 禹喜为段景旭放飞了风筝,把轮轴交到段景旭的手上,弓着身子退到了人群之后。 方才,简短的视线交错。 他记得那个女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呢…… …… 杯盏碟筷这些东西,本是寻常之物,但贵重就贵重在这琉璃盏的材质和工艺,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连见都没见过,更何况是拿来送人呢。如此重礼,还不是放在盒子里的,而是被当做承装水果和瓜子的器物拿到桌子上的。 美姬的礼物一拿出来,大家都惊讶的不做声了。 虞姬很得体地站起身来,对着美姬福了福:“妹妹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这样好的东西,送给我这什么都不懂的,岂不是可惜?” 美姬笑盈盈地扶起她:“姐姐说的哪里话,不拘着是送姐姐的,宫中姐妹难得能坐下来谈心,它能伺候到大家,也是物尽其用不是。况且姐姐深得佛祖庇佑,什么好东西都不为过的。妹妹思来想去,独这琉璃盏,没金银玉器的俗气,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很趁姐姐呢。姐姐便收下,摆在阳光下,当个物件儿散彩虹光来解闷儿也好啊。” 云歌脚程快,赶着其他人的礼物之前送来了。眼下很多姬妾,包括王姬手中的,都是一些金银首饰,被美姬这般说,不管多名贵都成了俗物,算是送不出去了。 美姬轻轻地拨动了下琉璃盏,果然,精致的杯盏在阳光下,散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就像一颗颗七彩斑斓的糖豆,很是好看。 虞姬笑盈盈:“美姬妹妹真是有心了,若不是妹妹展示,我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这琉璃盏果然生动有趣,我很喜欢。” 美姬原本是坐在离虞姬最远的地方的,一个琉璃盏,让她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王姬边嗑瓜子边阴阳怪气地说:“美姬这哄人的把戏还真是不容小觑啊,几句话,看把虞姬妹妹开心的。到底是伺候大王伺候得勤,比咱们有眼力界儿。” 美姬轻笑:“姐姐别这么说,妹妹家世不好,无依无靠,只能耍这些小把戏,逗人一笑罢了。不比姐姐,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重臣,在圣上面前效力,还能帮大王说上句话儿。” “你……” 王姬浑身紧绷,脸色顿时变得不好了。 她跪在段景毅的殿前那么久,她父亲给段景毅帮倒忙,哥哥又即将问罪的事情早就在宫中传开了。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不出头的美姬,会忽然拿这件事讽刺王姬。 “不过姐姐也别担心。姐姐不能伺候近前,不是坏事,虞姬姐姐诚信礼佛,定能让大王早日康复。不如与我一同抄写福祉,在二月二的时候挂在门庭之下。佛寺的大师说了,能驱邪祟,保安康。” 王姬眯了眯眼,把手上的瓜子一丢:‘美姬,看来太后娘娘和王后娘娘罚你罚得轻了,女则还未抄完,还想抄福祉。东施效颦,小心学不像,又惹到麻烦!’ “诚心不是学来的,而是心底里的愿望来着,妹妹一心希望大王能康复如初,便尽我所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相信大王不会因为我的字不好,就怪罪于我的吧。姐姐不也被王后娘娘禁止拜见了吗,说起来,咱们的境况差不多,何不一同抄写,到时再在廊下放置风铃,阖宫佛音,大王听着心情也会愉悦起来。” 王姬咬牙,‘噌’地站起来:“谁与你境况差不多!美姬,你别以为长了张嘴就可以随意污蔑我。我告诉你,我父兄再不济,那也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你,出身就见不得人,整日就知道做见不得人的事!” 王姬指着美姬的脸骂,很是难看,春姬和萧姬立刻出面劝解。 “好了好了,姐姐莫要与她动气。谁人不知,姐姐的母家对大王多有裨益,在朝中为大王出力最多的便是王老将军了。以她的出身,官家的事与她辩论了也未必能听得懂。” 萧姬剜了一眼美姬,然后笑盈盈地挽上虞姬的手臂。 “更何况,咱们今天是看虞姬姐姐的,虞姬姐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人,不喜欢的不与她说了便是。何苦为不相干的人,搅乱吃茶的乐趣。” 虞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论及出身,在她听来,也有些刺耳。 春姬看王姬那略显缓和的脸,也说:“王姬姐姐坐吧,我从宫外买了马奶酒,奶香四溢很是好喝,今天特地带来与众姐妹分享,不如,咱们喝点吧。” 被两人劝说,王姬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虞姬的目光落在美姬从容的面容上片刻,又回身与上官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对方才的事视而不见,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场面。 到了中午时分,虞姬想命小厨房备菜,上官夫人首先站了起来,“叨扰妹妹多时了,我昨日偶感风寒,太医说饮食要多加注意,否则肺虚作咳的老毛病就又要犯了。就不在妹妹这儿用饭了。” 上官夫人如此说,王姬等人也纷纷站起身,告了辞。 送走众人,虞姬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脸颊,贴身宫女沁儿轻声说道:“娘娘,这些都是各宫姬妾送的礼物,奴婢给您放在库房?” 虞姬点头,又指向桌子上的琉璃盏:“连这个也一并送去吧。” 沁儿拿出其中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锦盒里:“这美姬娘娘还算有心,旁人都是送那些金银首饰,唯独她,送杯盏。奴婢看着,这东西在太阳底下,比新下的雪还好看呢。” “不错,我确实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放在外面呢?” “这等昂贵的物件,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可惜。” 虞姬看着琉璃盏,觉得美姬今日举止反常。平时王姬等人多有刁难,也不见她出言反驳,怎的今日忍不住,还拿王姬父兄的事情说话。 这很不符合美姬的性子啊。 沁儿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温柔甜美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奴婢拜见虞姬娘娘。” 第三一章 寻找同盟 虞姬侧身,就见云歌正低着头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从容,丝毫没有一个奴籍应有的胆怯。 “你是……云歌?” 虞姬认识她,王后赏赐给美姬的奴籍。她知道王后的用意,以为美姬命不久矣,却迟迟听不到枫天阁的消息,直到后来,美姬日日将云歌带在身边去栖凰殿晨请,王后并未有所处置,就那么允了……这让虞姬对这个胆大的女奴,更加好奇了。 “娘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你不是应该在美姬的身边伺候吗,怎么不跟你家主子回去呢?” 虞姬收敛脸上微讶的表情,淡淡地说。一如她平素里那样,低调而娴静,波澜不惊。 “奴婢自然是要回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奴婢想着该留下来提醒娘娘一些事情。” “提醒?呵呵,你只是奴籍,凭什么来提醒我呢。说起提醒,我倒该提醒你一下。奴籍本就不该在宫中随意行走,你家娘娘太娇惯你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我便当没看到你,你走吧。” “娘娘提醒,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的提醒,也是在为娘娘考虑啊。不妨听奴婢一言,不会让您失望的。” 虞姬侧头看她,被自己训斥,云歌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惧怕。若不是事先在栖凰殿看过她,她定会以为是哪个宫中的掌宫。 “你想说什么。” 云歌不紧不慢地说:“奴婢猜想,娘娘此刻,一定心绪不安吧。” 虞姬坦然地说:“她们,包括你家主子,都有目的的。在这桌子上的,没有一个是真心感激我,想与我交好的。我僵笑了一上午,怎能心绪平稳呢。” 沁儿在一旁听得身形一颤:“娘娘……不可……” 那云歌虽是奴籍,却也是美姬身边最亲近的人,这话虽是事实,但传到美姬的耳朵里,总归是不好的。 “娘娘快言快语,那奴婢便也直言相告了。”云歌一步上前,略微抬起头:“娘娘若想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切不可选王姬,更不能倚靠王后。” 虞姬冷脸看向她:“你怎可妄议后宫!” “娘娘多年筹谋,才得到了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低调行事。若娘娘站错了队,不低调了,恐怕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胆,你竟对我家娘娘这般说话,简直是粗鄙不堪!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沁儿年纪虽小,但胆魄很大,听云歌话语中有对虞姬的不敬,立刻掐着腰,对云歌下了逐客令。 “云歌今日观娘娘行事,与王姬等人皆是草草应对,对上官夫人还算客气,对我家娘娘则是暗中观察……其实娘娘也早有与我家娘娘交好之心了吧,只是碍于我家娘娘的出身,所以打算伺机而动,并不过分表露出真心。” 虞姬摆摆手,让沁儿不要多说,第一次正面看云歌,她的语气也变得生冷。 “这样冒犯我,我可以即刻杀了你的,你不怕吗。” “娘娘诚心礼佛,日夜为大王祈福,大王的病都好了一半了,如此心善之人,怎么能杀人呢。” “你是认定了我动不了你,才会如此放肆的吧。” “娘娘,奴婢是为了您的大路,这才斗胆说出心中的想法的。奴婢认识娘娘一年有余,娘娘运筹帷幄,堪称后宫典范。所以奴婢猜测,王姬等人,绝不会得娘娘心意的。” “后宫本是一家,大家都是大王的姬妾,不存在与谁结交之事。” “那是说给世家出身的女子的,家族的功勋,就是她们的保命符,就算犯了错,也不会真的得到惩罚。可没有家世的,却不会这样幸运了……”云歌慢慢走近,直到虞姬的面前:“娘娘该深知其中的道理,否则,为何阖宫都觉得娘娘炙手可热,您还如此愁眉不展呢。” “那我为何要选美姬?” 虞姬端起桌上的茶水,拿着杯盖,轻轻地拂去上面的茶叶。 “美姬是湘人,她没有前途。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啊。” 云歌在不由得暗叹,虞姬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毫无公害。她只是懂得隐忍,懂得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罢了。 她进枫天阁的事情,王姬等人只当是王后对美姬的监视,见美姬将她带在身边,还曾出言讽刺,并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和道理。 而虞姬,与王后交往不如王姬那样亲和,还能从中看出端倪。 “王姬等人是不得我的心意,但我也不愿与她们为敌。与其为了结交一个毫无前途的去开罪旁人,我为何不继续小心行事呢。既无家族功勋,不犯错便是。” 虞姬仍旧保持着淡然处事的态度,不给一点机会。 “娘娘佛心处事,置身事外,也是好事。只是今日启祥阁一聚,又收了这许多贺礼,再想如往日那般低调处事,怕也是不成了吧。” 虞姬那平静的面容上,瞬间拂过一抹焦虑的神色。 “您身处宫中多年,该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想效仿上官夫人,却没有上官大夫,文人墨事,必终成浮云。与其独自在宫中抄写佛经,不如尽早为自己谋得出路才是啊。”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来,并非要逼迫娘娘应下什么。娘娘您方才说的对,湘人是没有前途的,所以才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人。美姬娘娘钦慕您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不能擅自亲近。今日一会,越发觉得投缘,故而让奴婢来耳语娘娘。娘娘喜欢那琉璃盏,可见是同道中人。我家娘娘于宫中孤苦无依,能和娘娘交好,那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将来,也定不会辜负娘娘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虞姬在心中默念,方才纷乱的心绪忽然清晰了许多。 今日过后,她必须做出选择,王姬等人倚靠王后,但以王后的心胸,承宠便是大忌。如她这般庶民之女,想要出头,只能靠着子嗣或者宠爱。所以,跟着王后是没有前途的。 而美姬就不一样了,她有她想要的宠爱。 可美姬的地位卑微,又不是上上之选。 第三二章 混账道理 云歌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家娘娘还说,她现在人微言轻,许多时候受这湘人身份的限制,才不得太后喜爱。但说到底,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也仅是因着这身份而已。庆典年节,她谨慎言行,每日一请,栖凰殿和坤灵殿,她都不曾落下。为人姬妾,她侍奉大王无微不至。各中种种,都毫无错处。大王感其谦卑,还特别封了五十里亭长的亲眷,长此以往,局面定会不同。” 虞姬轻抿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悟。 沁儿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立刻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小奴,我家娘娘今日会客,身子乏了,你且跪安吧。至于你说的那些,等真有那么一天再来找我家娘娘吧。” 云歌知道,虞姬已经明白其中的利害了。再多说也是无益,便顺从地跪下身来,跪了安。 云歌离开,沁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该不会真的听那小奴的话吧。奴婢觉着,美姬娘娘是聪明,但绝不是善类,娘娘若想出人头地,不该找那样的人。” 说着,继续整理各宫送来的贺礼。 虞姬看着那桌子上的琳琅器物,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还有的选吗。” 沁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这琉璃盏?” “放在外面吧。” …… 正午阳光充足,窗外的积雪有了融化的态势,石子路上的冰棱也变得脆弱了许多。 午后是奴籍们用饭的时候,近日美姬的胃口欠佳,小厨房剩下的吃食便多了起来,奴所的膳食也改善了许多。 云歌将那间她曾经住过的储物室重新收拾了一下,又还原了奴所厨房的模样。女奴们做完活儿都可在此处用饭,还能用小灶将剩下的吃食重新加工,做出可口的饭菜。大家的生活改善了不少,都很欢喜。 “她在栖凰殿里,做着你从前做的活计。其他的女奴并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那孩子也机灵,不曾树敌。” 在淳于敏那里得到了素问的消息,云歌高悬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许多。 “云歌谢嬷嬷成全。” 云歌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淳于敏却继续用饭,不再看她一眼。 云歌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大胆行径生气。这几日,云歌在美姬面前露脸的次数太多,已经让婺虞感到了不适,婺虞便总是私下里找云歌的麻烦,连带着奴隶所也不得安宁。 没有得到回应,云歌索性自己站起来。 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她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打开,一小块绿豆糕就这样展露在了淳于敏的面前。 “你怎会有这个?” 淳于敏挑眉,眼看着又要发火。 云歌赶忙解释:“嬷嬷安心,不是宫里偷的,是宫外买的。团圆斋,店长的手艺,听说,是您的最爱。” 淳于敏抬起的手,还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手臂上。 “娘娘让你出宫办事,你就是这么办的?花功夫在这上面,是嫌脑袋太重了是吧!” 云歌象征性地揉了揉手臂,甜甜地说:“这不是没追上嘛,反正人都去了,总不能白浪费一次腰牌呀。再说了,嬷嬷喜欢的,说啥也得买来一块不是。” 淳于敏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云歌小心翼翼地把豆糕推到她的面前:“回来就想给嬷嬷,一直没见着。放在身上可把我馋坏了,您还是快吃了吧。” 团圆斋是端国有名的糕点铺,就在南市,云歌那日回宫路过小店,就给淳于敏买了。不过这家店不愧是贵族的最爱,糕点好吃,价格也不容小觑。就这么小小一块糕点,就要二十几个铜板。 “哪来的钱!” “出宫前您预支的啊,还给我签字了。娘娘的金豆子,我可不敢乱用。” 淳于敏不由唇角上扬:“用我的钱送我礼,你这小算盘打的不错啊。” 云歌吐了吐舌头:“哪儿啊嬷嬷,那是借的还不是得还,算起来,还是我花钱孝敬您的。” 旁边桌蹲着吃饭的小女奴偷偷瞄向她们这边,都不由得替云歌捏了把冷汗。若是她们,还真不敢在淳于嬷嬷面前如此放肆。云歌,是第一个敢与淳于嬷嬷如此对话的人。 淳于敏拿起糕点,因为长时间包裹在纸袋里,纸袋表面已泛了油光,小巧的糕点也有些失于形状。 “你不是借了一两银子吗,买什么给你师父了?” “啊?师……师父?” “少装蒜,栖凰殿的蔡弦不是你师父吗?给我买的糕点,给他买的什么呀。” 云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酒曲。” “给他配备了酿酒的小屋,还不够他折腾的。” “宫中可利用地方有限,做出的酒曲用量又大,师父说高温曲酿出的酒最香,可惜宫里做不了,我那日正好也遇到了,就……” “那种话你也信。他负责栖凰殿的采买,平日里得了空就能出宫,宫里的人还都让他带东西呢,这老东西,竟连你这小奴都要克扣,不像话。” “师父和嬷嬷买的是你们自己的,我买的是我孝敬的,怎能混为一谈。” 淳于敏被逗得笑了起来:“你这混账的道理,怕都是跟蔡弦学的吧。借我的钱给我买东西,还叫孝敬我?” 淳于嬷嬷甚少这样开怀一笑,大家相觑了一会儿,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奴隶所里一直是静悄悄的,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自从云歌来,似乎氛围也变得好了一些。 吃过糕点,淳于敏借着收拾碗筷的功夫,把云歌拉到一边,轻声说:“昨日虞姬去太后娘娘那里说了美姬的好话,也是你的功劳吧。” 云歌坦诚地说:“是,美姬娘娘有意与虞姬交好,虞姬并未拒绝。” “可太后最不喜美姬,她老人家的想法,旁人很难更改,还是别去触碰逆鳞的好。” 云歌不以为然:“想让美姬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后是必须攻克的难关。” 淳于敏若有所思,终得叹了口气。 “那便徐徐图之,这么硬去说,会出大事的。” 淳于敏是自小伺候在太后的身边的,对太后的脾性最为了解。 云歌这才慎重地点头:“嬷嬷放心,云歌定会小心的。” 淳于敏走出门去,想了想,又回首说道:“那糕点,昨日晨省后给我会更好吃。” 云歌脸颊一烫:“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嬷嬷。” 第三三章 太后召见 端太后本是凤昭帝的端贵妃,因为不得凤昭帝喜爱,受了许多贬斥,直到今日身为端国的太后,位分也仍在昭仪。 云歌对太后有很深刻的印象。她贤淑温婉,举止端庄,熟读各种经书,文采卓然,在兵法上也多有造诣。当年随段景毅回朝,她并没有如德妃那般风头极盛,许多盛宴的场合,都十分低调,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曾记得,九皇子段景毅的母妃曾是齐国的长公主,风云榜上有名的诗圣。 凤昭帝因何不喜欢她,云歌不知,但云歌知道的是,即便凤昭帝极其厌恶她,在后宫中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云祺入宫拜见,每每在皇后的口中听到赞赏她的话语。凤昭帝的皇后膝下无子,便格外疼爱段景毅,段景毅当年能回朝,也多亏了皇后的助益。 接到太后的口谕,云歌在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关于这位太后的记忆,淳于敏是伺候过太后的人,最了解太后不过了,她不能不重视昨日淳于敏的提醒。 太后不喜欢美姬,这还是美姬进宫以来第一次得到太后的召见。 “云歌,你觉着,太后今日找我,能为何事?” 美姬慌张地着人打扮,脱去了平日里那件大红色的外衫,换上一套藕荷色的装束,外披鹅绒领的大氅,简单的祥云鬓恬静自然,没有夸张的首饰,只簪了几朵寻常的金制宝钗。婺虞亲自为她上妆,本就白皙的肌肤并没有过多脂粉的修饰,粉嫩的唇瓣上简单涂抹了些许红唇,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却气色卓然。 云歌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诚实地说:“奴婢不知。” “你怎会不知?”婺虞挑眉,语气中带着不屑:“虞姬还是你为娘娘谋的伙伴吧,她去太后那边说了好一会子话,今日太后就召见了娘娘。虞姬暧昧不明,看那传令公公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娘娘,奴婢今早睁开眼睛就觉得胸口发闷,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要奴婢说,不是好事,娘娘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美姬的脸上也顿显担忧。 “太后的心意岂是轻易可以转圜的。只是,她的旨意里还带着云歌,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云歌,你说太后娘娘是不是知道我们做的事了,所以叫我去兴师问罪?” 太后不喜湘人,自然不会允许姬妾带着奴籍去拜见她的。可是刚刚的传令公公却说,让美姬携女奴云歌一同拜见,这很不合情理。 “娘娘,不会的。若太后真的是要责罚娘娘,就让掌宫来断罪了,怎能还让娘娘去坤灵殿呢。”云歌安慰美姬,心里也满是疑惑。 难不成虞姬在说美姬的时候,还顺带说了她?不然太后怎么知道她这小小的女奴的呢。 坤灵殿坐落在御花园的东角,依山傍水,是块养人的地方。旧湘国赵王萧策的外祖母曾经就是居住在此地的,年龄过百,长寿无极。搬进端王宫后,太后亲自选了此处修缮为自己的寝宫,既能修身养性,也是为了图个吉祥。 殿前,云歌低着头跪在美姬的身后。 太后正在被宫女服侍着更换护甲。她身着寝衣,发丝乌黑,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空气中萦绕着檀香的味道,一个小宫女跪坐在她的身后,翻着一本竹简,轻声诵着什么。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美姬去软垫上坐,云歌跪着身子,一路到了殿侧。 “罘儿说你在为大王抄写福祉,你有心了。” 美姬刚要坐下,又赶忙站起身:“臣妾浅薄,不知大王不能沐浴温泉水,没有及时制止,一直心中愧疚……能为大王做事,是臣妾的福分。只盼着大王能早日康复,就算让臣妾日日抄写,也绝无怨言。” “那件事的确是你的错。”太后语气算不得友好:“身为大王姬妾,不仅要懂得如何侍奉大王,也要明白劝诫之道。大王身有重伤,你便不能纵容他胡来,应时常规劝。宫中你服侍毅儿的最多,更该时刻警醒。” “是……” 美姬的声音带着颤抖,委屈自责的模样,惹人怜惜。 在段景毅生病这件事上,美姬确实很委屈。段景毅故意装病,拿沐浴温泉当做借口,美姬不知其中缘由,便莫名其妙地顶了雷。想来,就算不去沐浴,也会说宿在枫天阁冻着了,引动旧疾的吧。 太后睨了她一眼,又说:“不过,知错就改,也不枉费我罚你,先坐下吧。” 美姬心中忐忑,如坐针毡。 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楚的御医就要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毅儿体内的毒给解了。湘人最会制毒,实力上打不过我们,便每次都在刀剑上淬毒,就那么点小口子,都能要了人命。好在毅儿的身体健壮,否则毒物毁了灵石,他还拿什么守端国啊。” 美姬身体抖了一下。 她是湘人,太后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刺向她,让她毫无招架的余地。 “大王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我听说,王后赏了你一个奴籍,你日日带在身边?”太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云歌的身上。 从美姬进殿,她就注意到了云歌。她穿着宫女的衣服,梳着女奴的发髻,礼数上并无错处,但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我认了,但是这般抬举奴籍,实在不成体统。湘人诡计多谋,平日里当粗使的也就罢了,伺候近身的活,还是交给楚人比较好。” 美姬再次站了起来,恭敬地说:“云歌是王后娘娘赏的,很是机灵。臣妾喜欢,也感恩王后的恩德,故而时常带在身边。”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倒尊敬王后。” “王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待人宽和,对臣妾更是无微不至,臣妾怎能不崇敬呢。” “最好这是你的心里话儿。也到午饭时间了,你便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美姬诧异地抬起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太后对她不仅冷淡,可以说是敌对的态度,而今不仅邀她来坤灵殿,还让她在殿中用饭,这其中的变化,让美姬措手不及。 看出她的惊讶,太后淡淡地说道:“杵在那里做什么,别以为我松了口,这关就过了。要不是为了罘儿,我懒得见你。” 第三四章 被烫伤了 虞罘是虞姬的闺名,谦卑行事,与太后的性格投契,直接称她为‘罘儿’,可见在太后的心中,虞姬的地位是颇高的。 跪侯在殿外,云歌暗自松了口气。 虞姬表面上示好,在太后处夸赞,其实却是险棋。太后若不能打消对美姬的偏见,必定会认为是美姬故意唆使,反而适得其反。 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还留了美姬用饭,也算是迈出缓和关系的第一步了。 传菜的小宫女脚下生风,在云歌的头匆匆走过。太后崇尚简朴,每餐六菜一汤,今天临时通知有美姬,就又加了些,手下的人难免忙中出错。 一个小宫女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手上的坛子整个掀翻了过来,汤水不偏不倚,全部洒在了云歌的身上。 小宫女扶住了坛子,低头再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汤水从头顶滴答流下,后颈上火辣辣的,云歌仍旧跪伏那里一动未动,就好像滚烫的汤水不曾碰到她一般。 “哎呀,你,你没事吧!”小宫女歉疚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汤羹是刚做好的,滚烫着呢,怕是伤的不轻……” “劳烦姐姐关心,奴婢无妨。” 云歌心中惨笑,伺候传菜的宫女,自然不会这样心粗,这是她该承受的,躲得再远也必定得受着。 离开坤灵殿,已经日落西山了。太后又让美姬伺候着午睡,在她的床边念习佛经,直到殿中掌灯才让她离开。临行前赐了一本手抄的佛经,据说是虞姬在去佛寺前亲自为太后抄写的,字迹大而规整,方便太后阅读。 美姬叹了口气,递给云歌一个小瓶子。 “这是大王赐给我的养颜露,据太医说,有修复肌肤的功效,你拿去用吧,希望不会留疤。” 云歌双手接过,只是这细小的动作,伤口处便钻心的疼。 婺虞担忧地说:“娘娘,太后明赏实罚,可不是好事啊。奴婢觉着,以后还是少些和虞姬走动比较好。” 美姬也面露担忧。 她每日都要去坤灵殿拜见,太后都遣她走,今日虽见了,可态度上却没有缓和。按着今日的态度,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召见了。 “娘娘不可。”云歌低着头说:“您一定要与虞姬娘娘交好。” 婺虞皱眉,冷冷地说道:“娘娘的委屈还没受够吗?那虞姬分明就是想借太后的手,故意难为娘娘。看你的脖子,就可以猜到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怕再受伤的就是娘娘了!” 她乘胜追击:“娘娘,奴婢早就说云歌的计策不可行,您与太后本无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也还算安稳。王后那边本就够棘手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太后,今后咱们的日子得多难过啊。” “掌宫大人不曾去坤灵殿,怎知太后会对娘娘不利?一切只是你的推测罢了!” 云歌抬头反驳。 “如此明显,还用得着推测吗?!” 云歌收了药瓶,走到美姬近前,轻声说:“奴婢不这么认为,奴婢以为,今日太后召见是好事。” “那你倒说说,太后罚了娘娘一日,怎的就成了好事?!”婺虞没好气地说。 拜见太后,本应该掌宫陪同的,可今日,美姬却只带了云歌,而不曾带她。虽说让云歌去是太后的旨意,可多一个掌宫也并不为过,美姬的偏倚,让她的心里很是不适。 云歌感受到了婺虞的醋意,微笑着解释:“太后厌恶湘人,岂是几句话就能轻易化解的,态度稍恶劣了一些,娘娘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太后真想难为娘娘,完全可以趁着早上去拜见的时候处置,不必等到正午,还让近身的太监亲自传旨,如此多此一举,该是为了让阖宫上下都看着,太后有意与您缓和关系了。” “哦?”美姬眯了眯眼:“仔细说来。” “虞姬娘娘在宫中无所依,唯有尽心侍奉太后娘娘,才能有容身之地。她的心意,太后她明白。然而宫中险恶,无同行之人,定不可长久,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可能一辈子保她平安。恰逢虞姬娘娘向太后提到您,太后娘娘便立刻高调召见。如此,便能让阖宫上下知道,虞姬娘娘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还有娘娘您已与虞姬交好。” “可是……”美姬不解地问道:“可是让别人都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太后娘娘在殿中说过了。”云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她说……听说王后赏了您一个奴籍……” “你是说,太后是做给王后看的?” 云歌轻轻点头:“彼时奴婢还在栖凰殿,昌姬之死历历在目。昌姬的母家有抗议,大王从中为难,怕太后的心中,也是十分不悦的。” 美姬恍然:“如此说来,太后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她更不喜欢的,是王后。” “正是呢。” …… 一阵微风拂来,轻轻晃动了廊下灯罩内的火烛。女官关上殿外的门窗,反复核验有无错漏。 太后立在案桌前,手执毛笔,在纸上自如挥舞。不一会儿,一个苍劲有力的‘忍’字,便刻印在了洁白的纸张上。 放下笔,她端详了自己的字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个女奴,就那么一直忍着?” 抬头,面前跪着的,正是洒汤羹的小宫女。 小宫女恭谨地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的,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动也没动?” “一动不动。”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在殿内踱步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回头问风华嬷嬷:“她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 风华沉稳地回答:“素问,朴素的素,问题的问。与她一同入宫,很是机灵,原是事花局的奴籍,现在王后身侧伺候茶水。” 太后的眼角露出一抹赞许的光芒。要知道,滚烫的沸汤掉在身上都能不失礼数,这样的人,心性一定非常坚定。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个,能与你媲美之人。” “现在的孩子都精着呢,奴婢可比不上。”风华走上前来,亲自为太后脱下外袍:“近来大王也在关注此人,前脚进咱们宫里,后脚就有人看着了,怕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物。” 太后微微皱眉:“大王不是在调查那件事吗?难不成,这女奴也牵涉其中?” “奴婢不知,想拽进来问问,又怕惊扰到大王的计划,就没动手。” “王后赏过去的,美姬带在身边,两者相安无事,反倒成全了她自己……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不是罘儿提醒,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宫里住着这样一号人物。防着点儿吧,别又出了个美姬,我怕又要整夜的睡不着觉喽。” 风华应道:“是,奴婢会细心留意的。” 第三五章 自己做药 昏暗的屋子内,炭火上正煎煮着暗棕色的药罐。扇子轻轻摇曳,原本泛红的黑炭,变得更加火红明亮,火焰直直腾起,在空气中炸出一声脆响。 蔡弦蹒跚着走过来,递给云歌一只鸡腿,也拿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香喷喷的鸡腿,还带着蜂蜜的甜香,云歌嗅了下,只觉得全部的味蕾都被调动了起来。 “谢谢师父!” 她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在枫天阁吃的不算差,但很少能吃到肉,离开栖凰殿,云歌最想念的就是小厨房里的烤鸡了。 “慢点吃,给你带了三个呢。” 云歌憨笑:“还是师父想着我。” “你淳于嬷嬷说了情况,我就立刻找了这个地方。一年前我救过一个廊下冻坏的小太监,给他灌了些酒,才活了下来,那小太监的兄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兄弟二人都升了职位,这里是他们打发犯错小太监的地方。别人忌讳着,不会走近。” “就知道师父有办法。” “美姬娘娘不是给你膏药了吗,为何你还要自己煎药。”蔡弦不解地问:“她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你就用这几味药,可别留下疤痕了,女孩子家家的。” 云歌看着烧得火红的炭火:“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当然知道,美姬的药膏是最好的,段景毅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枫天阁的。 回到奴所,打开药膏凑到鼻前细闻,只觉得膏体幽香,做工精致,并无异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汤羹确实将她烫的不轻,为了不殿前出错,她硬挺着没有自救,任由汤羹在她的脖颈上冷却,伤势便更加严重了。现下已结了水泡,若沾染了细菌感染了,肯定会留下疤痕的。 她不喜欢自己绝美的容貌,也不在意容貌,但她相信,有朝一日,这皮囊定会起大用处。 美姬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信任,与其把自己的伤交给一个暧昧不明的盟友,不如自己动手医治。 蔡弦在宫中交际甚广,还能出宫采买,弄些草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思来想去,云歌便求助于他了。 蔡弦叹了口气:“也对,咱们做奴才的,时刻都不能大意,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 他默了一会儿,又问:“可这紫草、生地与黄连,都是药材,我能理解,为何你还要在这罐子里加白蜡,麻油,茶叶和头发?这些东西,能有作用吗?” 见云歌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棍脑倒进去煎煮,可把蔡弦惊得不行。他还从没见过,这些日常所见的东西也能入药的。 云歌耐心地解释:“这不是普通的白蜡,而是树上的虫蜡,得树收敛坚强之气,能生肌活血。头发又名血余,埋于土中可千年不朽,煎之至枯,可有液出。用来煎膏,长血肉,消瘀血。麻油可在伤口上形成致密的保护膜,防止伤口与外界细菌接触,预防感染。至于绿茶,茶性寒凉,可镇痛,还能起到局部杀菌的作用。这些都是《本草纲目》记载的良药,清热解毒,凉血生肌,促进自身皮肤修复,治疗烫伤最好不过了。” 蔡弦错愕,瞪大了眼睛问:“细菌是何物?《本草纲目》是何书?” 云歌愣了一下,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他们并不认识什么是细菌,也不曾有过《本草纲目》这篇李时珍着作的经典。 “嗯……”她想了想:“就是家乡的土方子,小孩子淘气,时有被烫伤,都这么治。也是大人们讲给我们听的。” 蔡弦仍旧不解:“可是,你不是说你失去了那段记忆吗,怎的还记得这张土方子。” “瑾墨嬷嬷说的呀。”云歌干笑。 蔡弦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云歌与她说过瑾墨,说过素问,说过她们在地牢里的那段岁月,蔡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好用便好,但终归没有太医院的方子妥帖。你且先这么用着,师父找找关系,再给你在太医院弄点去疤的药来。” 云歌脖颈上的伤口看起来很重,血肉模糊的,蔡弦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徒弟,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好呀,师父对我最好啦。” 闲谈之际,云歌又打听了素问的情况。蔡弦知道素问是云歌的妹妹,也多有留意,只可惜,素问不知道蔡弦,也不离开奴所,蔡弦并不能见到她本人,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宫人那儿知道她一些近况。 熬完膏药,将膏药分包装好,云歌才悄悄地回枫天阁。她没拿灯笼,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行走在夜色中,颇有些潜行的效果。 奴籍在宫中不得随意行走,尤其是夜里,更是没有独行的权力。云歌此番出枫天阁,没有征得美姬的同意,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的,脚下的速度飞快,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园白日里看起来错落有致,精致恬雅,可到了晚上,尤其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盘跌的假山和扭曲的枯枝,就显得十分恐怖了。 云歌抱着手里的包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就在她神色紧张,心脏乱跳的时候,偏巧不巧,一阵风吹衣袂的声音,从旁边回廊的顶上传来。夜深人静,声音不大,却听得真切。 寻声看去,一团黑影正在飞奔其上,像一只凶猛的猎豹,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捕捉不清。 那边的宫宇,只有枫天阁,黑影直奔枫天阁的方向而去,一路上都是飞檐走壁,轻功了得。 是谁? 她忽然想起那日,自称成德殿小太监的黑衣人,后来她怀疑对方身份有疑,却没有机会再行确认。 难不成,这一次他又打算袭击枫天阁? 究竟是什么人,要一再夜闯。 难道是王后让她明杀,还准备了一招暗箭? 好奇心驱使,云歌也不管其他,赶忙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然而,才跑了两步,身体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擒制住,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嘴巴就被对方捂住,整个身体都悬空了起来。 第三六章 再遇战肖 厚重的枯枝,极好地遮盖住了他们的身体。粗壮的枝干,刚好容纳两人的重量。 一队侍卫匆匆跑过来,在云歌被‘掳’的地方聚集。足有十几个人,手执宝剑,原地张望,向四周巡视。 “明明听到有声音的,怎么不见了!” “会不会是风,今晚的风大,吹出点声响不足为奇。”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人的脚步声。”那人言辞凿凿,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园中的积雪都清扫过了,也追踪不到痕迹,再说,宫中最近都增加了三倍守卫,谅那贼人也不敢接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巡逻吧,不走完全程,侍卫长又要训斥我们偷懒了。” 听到声音的侍卫想了想,只能作罢:“说的也是,算了,咱们走吧。” 云歌紧闭呼吸,直到侍卫们都走光了,才敢呼出点气息。 她弱弱地扭头看向身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棱角分明的俊脸,隐匿在黑暗之中,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颊几乎要贴上她了,树枝上狭小,她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他的身上。战肖则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抱着她,警惕地审视完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了之后,才低头回视她。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交融,云歌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又是你。” 他用气息发声,环在她腰身上的手,再次收紧。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女奴呢。” 这是他对她最中肯的评价。 “我……” 云歌的心跳加速,短暂的羞赧之后,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怎么又是战肖! 他是外臣,是将军,该日日在军营中才对,本不该多次出现在这里的。遇到这个人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战肖邪肆的声音伏在她的耳边:“别编理由,我最讨厌说谎之人。” 云歌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思来想去,她想不到什么理由能够解释深夜出枫天阁。 美姬再宠信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女奴深夜走出枫天阁的。但凡战肖求证于美姬,也能即刻识破她的谎言。 她去做药,是因为不相信美姬赐给她的东西,美姬得知此事,也不会再信任于她。 “手里的是什么?” 战肖的目光落在云歌的小包上,粗布的包裹,满当当的,有点分量。 云歌拿着包的手微微收紧:“药。” “又要去害人!” “奴婢不敢。”云歌赶忙说:“是,是自己用的。” “你怎么了。” “奴婢……”云歌深吸一口气,说:“奴婢无事,奴婢知道,奴籍是不能用药的。可是,可是……” 她努力挤出一点泪水,惨兮兮地说:“可是奴婢怕就此损了容颜,就没法再见人了……皮囊毁了,以后也会遭主子厌弃,没有办法侍奉在主子近前,就只能去做粗活。奴婢不想去做粗使的奴籍,不想就那么去死……” 说着说着,泪水真的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了下来。 一滴掉在了战肖的手背上,有些滚烫。 战肖的语气中顿时没了狠厉之气。 “你,你别哭啊,我就是问问,又没要把你怎么样。” “奴婢没有责怪将军,反而要感谢你,若不是将军,被侍卫抓住,必死无疑。将军,又救了奴婢一次。” 战肖松开她,把她稳稳地放在树枝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云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摘下围在脖子上粗布围巾,那被烫伤的伤口,就这样展现在了战肖的眼前。 战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栖凰殿做茶奴的时候,云歌没少被烫伤,但每次都在刚刚触碰了热水之后,立刻用冷水冲洗,或趁着跪在院中的时候,用积雪冷敷,便没有过什么伤痕。 这次不同,她为了不让太后找到错处,被烫伤之后,连动都没动,汤羹各色调料尽在其中,灼得伤口化脓起泡,惨不忍睹。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得以起身,再做紧急处置已是无用了。所以她脖子上的伤,要比普通的烫伤看起来严重许多。 “你这是……” 云歌诚实地回答:“被汤羹烫的。” “美姬干的?” “并非娘娘所为,是奴婢在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云歌想了想,继续说:“还望将军不要告诉我家娘娘,她好容易得太后赐见,欢喜得不得了。奴婢怕惹娘娘烦心,又担心这伤会难以痊愈,便偷偷出来寻药。不过将军放心,我没有偷拿,是求了宫中的友人,用了祛瘀生肌的土方子,所用之物尽是厨房中随处可见的食材。” 她打开了包裹,露出里面分包好的药膏。 难得出来做药,她一次性做了许多,足够伤口痊愈的分量。 战肖盯着云歌,半天没说一句话。 寒风冷飕飕的,拍打在创面上,钻心的疼。云歌咬着嘴唇忍耐着。她的弱小,是最好的手牌。只要战肖不告知美姬,她就还有机会。 “什么土方子,伤的这般重,能治好?” 许久,直到云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发颤之时,战肖才闷声开口。 “你这样不行,跟我走。” 说完,还没等云歌做出反应,他已经拉着她一跃而起,沿着宫檐,一路飞行,直到一处药香四溢的院落才停下。 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般好身手,能身载重物,飞行于天地之间,数百里不知疲倦。可是现在,她没有灵石在身,被拖拖拽拽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胃中翻滚,脸色惨白惨白的,就差没有窒息昏厥过去了。 被丢在一个老者的面前,云歌像一滩烂泥,怎么都站不起来。那老者摸着胡须,凑近端详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呀,还活着!” 云歌强忍着呕吐之意,惨兮兮地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孙太医……” 孙亭玉是军中的老医,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因为年事已高,不能再随军出征,战肖便安排他入宫,做一个每日请脉闲职。 他老无所依,家中无宅无地,段景毅特批他独居太医院。 孙亭玉平日里只为段景毅、段景旭和太后请脉,姬妾们都不得见,所以云歌只闻其名,此番,却是第一次见亭玉神医本尊。 第三七章 太医亭玉 “你认识我?” 孙亭玉浑浊的眼睛一亮,躬下身子,慈祥地问道。 云歌勉强爬起身,跪坐在地上:“银发长衫,居于宫中,手执医书,整个端国唯有您一人。” 孙亭玉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战肖简单地向孙亭玉说明来由,孙亭玉医者仁心,不介意云歌只是一介奴籍,亲自掀开她的衣领为她查看伤势。 云歌回奴所时,做了简单的清理了伤口,汤汤水水是没有了,但是很多地方都露了皮肉,不少还在渗血。如此严重的伤势,孙亭玉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有办法?”战肖快速问道。 孙亭玉缕着胡须:“旁人或许无解,但我在军中医治多年,这金疮火蚀之伤,还是有些心得的。幸得你送来的早,我有办法让这女娃娃恢复如初。” 听到孙亭玉的保证,战肖暗暗松了口气。 被孙亭玉检查,云歌有些拘谨。她是奴籍,怎能让尊贵的太医诊疗,更何况,孙亭玉还是为王室诊脉的。如此做是僭越犯上,按着宫规,简直够死上一百次的了。 孙亭玉一边调药,一边不忘八卦:“老夫有一事十分好奇,战将军深夜徘徊宫中不回府,还带来一个受伤的女娃娃让老夫医,是为何啊。这女娃娃是你的什么人啊。” 战肖正坐在围帘之外,从云歌的角度看去,隐隐露出半个身子,未穿战甲,精壮的身体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实。 其实,不单是孙亭玉,她也比较好奇,战肖为何会深夜出没于宫中。 “闲来无事,逛逛。”他边擦匕首,边认真回答:“她……是捡的。” 云歌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竟然说她是捡的?就算今天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但他也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形容她吧。 “在宫中闲逛还能捡女娃娃,怪哉,怪哉。” 孙亭玉笑嘻嘻地慨叹,拿着一罐药膏走到云歌的面前。云歌立刻收敛情绪,端正坐好。 孙亭玉指着手中的罐子:“这是老夫的独门秘方,士兵连续敷上七日,不管多重的伤都可痊愈。触及创面时可能会有些许疼痛,你且忍着,一炷香的时间便过去了。” 云歌咬牙点头。 然而即便有心理准备,药膏触上脖颈的一刹那,云歌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觉得犹如万蚁啃食一般,每一个毛孔都随之炸裂开来。额角瞬间身处一层汗珠,滴答掉落,她咬着牙关,努力隐忍,直到孙亭玉敷完药,也不曾叫喊出声。 战肖侧头,因为要脱下外衫,他避嫌地坐在外面,云歌没有出声,但从她痛苦的呼吸声可以听出,此刻,她正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孙太医,她……” “无妨无妨,快好了,就快好了。” 云歌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已疼痛得唇色全无。她低垂着头,任由腐毒一般的药膏在她脖颈上不断侵蚀。孙亭玉自己配的药,当然知道这有多疼。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久经沙场的强壮士兵,用了这药都要叫得稀里哗啦,眼前这柔弱的女奴,却一声不吭。 她的表现,让孙亭玉忽然感兴趣了起来。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是个有心气的女娃娃。 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若是在别处,云歌肯定会疼到尖叫的,可是现在不行。理智告诉她,深夜出枫天阁,又在太医院用药,发出声音只会为自己招惹祸端,给帮助她的战肖和孙亭玉招惹麻烦。 为了掩人耳目,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挑战身体的极限。 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抠进大腿的皮肉之中都毫无察觉。寻常的疼痛,都无法抵了这药膏带来的痛苦,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一炷香的时间,就像一整年一样。 战肖感受到了她气息渐渐变弱,出于担心,他也顾不得许多,‘噌’地走了进来。 云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战肖那担忧的脸庞上,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漆黑的岩洞,渐渐的,世界也尽数埋没在黑暗之中。 …… 昏沉之间,云歌似乎看到了一个翩翩少年。他身着狐裘,手执弓箭,骑着骆驼,遥遥地向她走来。骆驼的驼峰上,盖着一张张皮毛,厚厚一沓。 铜铃儿的声音,清脆动听,随着骆驼,在风中由远及近。 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手。 细嫩白皙的手指上,缠绕着精致的挂饰。无名指上,还纹着一团火焰。 “你是谁?”云歌问。 话音刚落,画面斗转。 那只白皙的手的主人不再是她了,而是变成了身旁的女孩儿。第一视角到第三视角的转换,让云歌产生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眩晕感。 女孩儿白纱遮面,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云歌。 四目相对,她用极其诡异的音调奸笑着:“我,就是你呀。” …… 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云歌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剧烈地喘息着,她抚着胸口,只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那里,怎么扯也扯不开。 “女娃娃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啊?”孙亭玉手执银针,微笑着问道。 云歌一阵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她见过云祺,见过文歌,却还从没有见过方才梦中见到的那个人。 她是谁? 我,是你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女孩儿鬼魅般的话语。 那个人,难道也是她吗? 不,这不可能。 云祺的记忆,也是在梦中出现的,但始终都是第一视角,也就是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她,不可能看到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儿是她,她是不可能与她对话的。 “不可能的,你不是我,你不可能是我……” 云歌的嘴里轻声念叨着。 见她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战肖担心地说:“孙太医,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是不是药量太大,无法承受啊。不如再施一针,缓和一下?” 孙亭玉握住云歌的手腕,为她搭脉。 “脉息浮动,节律不齐,心绪不宁。该是一时忍受不住疼痛所致,休息片刻即可恢复的,不必担心。” 第三八章 第三个人 听到战肖的声音,云歌慢慢地从噩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再看孙太医,方才想起,自己还在太医院,被孙亭玉诊治着。 云歌立刻从床上走下,跪在地上:“奴婢谢孙太医救治,奴婢用了药,不敢再行叨扰,奴婢即刻便回奴所休息。” 孙亭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上面。 “女娃娃,这些,都是你做的?” 云歌抬头,发现榻上还放着她之前做的药。 “是……” “不是上等好药,却能缓一时之急,分明简单几味,却能合奏生肌之功。你是如何得知这方子的,可否告诉老夫,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孙亭玉挖起一点闻了闻:“你昏厥之际,老夫参悟了许久,旁的还能揣摩出,但这蜡……” “是虫蜡。”云歌轻声回答。 “虫蜡?”孙亭玉眼睛发亮:“寻常烫伤膏药中都会放蜜蜡,为何你会选择虫蜡。” “蜡本有二,一是蜂蜜凝结之粗也,淡涩微温,一是虫蜡,木之虫所得,性不淡而温。蜜蜡是蜂蜜甘之余气,主胃,虫蜡得树的坚强之气,主筋肉骨血。两种蜡取法不同,作用也不尽相同。只因蜜蜡口感上佳,虫蜡低廉,故而时常用蜜蜡。” 云歌想了想,又说:“奴籍卑微,取不得蜜蜡那样名贵的东西,便时常用虫蜡代替,放置在罐中密封保存,伤痛时取来外用。奴婢也是无奈之举,学着这土方子自救,让孙太医见笑了。” “怎能这般说呢,你这方子甚好,便是老夫行医多年,自诩医术颇深,也从心底里敬服。民间的方子固然粗劣,但用简单的药材就能起到大作用,可比滥用名贵草药要强得多啊。若此方能惠及百姓,也是我端国的一大幸事。” 说着,孙太医迅速将方子抄写在纸上,写完了,忽然想起什么。 “女娃娃,我就这么记下了你这方子,可行?” 云歌乖巧点头:“自然行,您救了奴婢,奴婢只有这简单的方子能报答给您了,能收录在您的笔下,造福他人,奴婢很欢喜。” 孙亭玉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吧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总是跪着。战将军,你捡的这个女娃娃,老夫喜欢!” 战肖浅笑,目光落在云歌的身上,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对了,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歌,白云下唱歌的云歌。” 离开太医院,云歌的手上多了一袋沉甸甸的膏药。这是孙亭玉送的祛除疤痕的药物,再辅上她自行调配的药,这烫伤总算有了保障。 “今天,多谢将军相救。” 战肖用轻功将云歌放在了奴所前,云歌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你为何要去追那人。”战肖压低了声音问。 “那个方向,只有枫天阁一处宫宇,奴婢担心有歹人夜闯,所以……” “这端王宫里不会有歹人,就算有,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奴籍能阻拦的。喜欢闯祸,可不是好事。” 战肖的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云歌弱弱地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表情随和,并没有平日里的冷肃。 这一瞬,她仿佛只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被云歌注视,战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就在枫天阁里养伤吧,不要再到处跑了,那些不该你管的事,你不要管。” “是……” …… 因为受伤,云歌在美姬那里告了假,在奴所修养了几日。 这几天,她每每想起那个梦都不能心安。她一直想找寻关于这身体主人的记忆,但总是没能做到。在孙亭玉药物的辅助下,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才侥幸有了那段清晰而诡异的梦境。 大漠,骆驼,还有那异域的服饰。 梦实在太短了,又毫无情节,她分辨不清,那是身体主人的记忆,还是来自云祺。云祺自小随着云度和几个哥哥征战大漠,梦境中有大漠的场景也在情理之中。湘国一半的国土都在大漠中,若说这段梦来自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无可厚非。 想要明确,看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云歌修养的这几日,大楚的御医已到端国,为段景毅诊治了。据奴所的几个小奴说,御医几服药下去,段景毅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段景毅每天都召见美姬伺候近前,再次冷落了王后,美姬悉心照顾近前,眼看着又要复宠。 若云歌没有出宫,没有看到段景毅生龙活虎地在花楼密见旁人,若她没有去过太医院,没有亲身感受到孙亭玉的卓越医术,还就真信了这话。 但现在,她不信。 段景毅病得再重,有孙亭玉在也不会卧病多日而不见起色。他称病是为了密谋些什么。 让云歌更加不解的是,段景毅该一味装病才是,为何御医一到,他就大好。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些什么呢。 云歌想得头疼,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镜子前,她轻轻地揭开脖子上药布。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已经全完痊愈了,创面愈合,连带着那些起泡的地方,也都平整,只留下些许的深痕。按着这个速度下去,再涂抹几天孙亭玉的去疤药,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歌唇角轻勾。 观此形势,也许这伤,不单单能让她避开太后的发难,还能给她带来一个新的机遇。 “你放开我,不要,不要!” 云歌刚换完药,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接着一阵男人的笑声响起:“小美人儿,别说不要,好几天没见了,还不好好伺候一下我!” 云歌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冲出去,就看到奴所里闯入了三个侍卫,他们正围着一个女奴上下其手。女奴被他们放倒在地上,苦苦挣扎,无奈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其侮辱。 “住手!” 来不及多想,云歌冲上去用力抓开最近的侍卫。 侍卫没有准备,被她抻拽,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一旁。 云歌拔下发簪,快速划动,另外两个人纷纷闪躲开来。 第三九章 刺伤侍卫 奴籍的发簪都是树枝或是竹制的,既显得卑微,也不会带来危险。云歌不同,她戴的,是美姬赏赐的玉簪。如此质地坚硬的发簪,真的刺出去也会要人命的,云歌想保护身下的女奴,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而闯祸,边拢起小女奴的衣服,为她遮体,边举着发簪怒吼道:“给我滚,不然今天都得死!” 三个侍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被一个女奴袭击了。 这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奴籍是最低等的人,反抗,是要被处死的。她们的怯懦,让他们为所欲为丝毫不必顾忌,久而久之,都忘记了,女奴是会反抗的。 “大胆奴籍,竟然敢在宫中携带凶器!”一个侍卫指着云歌怒吼道。 “你们才大胆,在枫天阁行如此歹事,就不怕冒犯了美姬娘娘!” 三个人互视一眼,不由得捧腹大笑。 云歌趁机扶起那被欺负的女奴,女奴抽泣着,衣服被撕得粉碎,挂在身上,狼狈不堪。她躲在云歌的后面,紧紧地抓着云歌的肩膀,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云歌提议发展奴籍情报网络以来,奴所太平了许多日,云歌还以为,她们已经绝对安全了。 “你们不过卑贱的奴籍而已,你觉得美姬娘娘会为了你等而与我们难堪吗?” 侍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云歌:“小丫头挺有胆魄的,我看这样貌也不错,不如,你来伺候我们吧。我答应你,伺候的好了,我即刻放了她,今后再也不难为她,如何?” 话音未落,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奸笑起来。 云歌紧紧握着发簪,他们向前,她就带着小女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实力上,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对方,则是训练有素的宫中侍卫,人数上,她们只有两个人,更是不占上风。眼前的形势,她们得不到一点好处。 云歌稳定心神,语气冰冷:“想让我伺候,我怕你们没有命活。” 被云歌冷静的气势震慑到,三个人不再逼近。 “我是美姬娘娘的贴身女奴云歌,王后娘娘亲自赏赐,太后娘娘也曾宣旨召见。你们敢动我,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能承受后果,尽管过来,反正就是一死,鱼死网破,我不介意用这簪子带走一个。” 其中一个侍卫怔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前几天三两句话就屏退侍卫长的那个女奴,美姬去晨请,偶尔也会带上她,他有几分印象的。 “大哥,少跟她废话,办了再说!”另外两个资历小的,平日里只在枫天阁外巡逻,并不知道其中厉害。越看云歌越好看,急不可耐地想要冲过去。 那侍卫赶忙伸出手臂制止:“等等!” “怎么了大哥,就是个女奴而已,管她谁召见过,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奴籍。奴籍就是给楚人玩的,难不成,她的命还有咱们尊贵不成。” 年龄最小的侍卫,脸上的稚嫩还未退去,就说出了这般恐怖残忍的话语。 奴籍的命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才会处处遭人轻贱,就连一个乳臭未干的侍卫,也敢口出狂言。 云歌盯着那被称为‘大哥’的侍卫继续说:“美姬娘娘明明已经下令,不许你们靠近奴所,你们今日擅闯,我可以不告诉美姬娘娘,让她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若你们得寸进尺,只要我还有命,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等。” 她举起簪子,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指向他们三个。 “我能行走于宫中,侍奉在美姬娘娘身边,穿上宫女的服饰,戴上碧玉的簪子,可见我有这份实力。你们不信,尽管来试!” 身后的小女奴还在瑟瑟发抖,云歌护着她,将她死死地拦在身后。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赏你点衣服和首饰,就真把自己当成楚人了?我告诉你,今天就算美姬站在我们面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要做的!湘人就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让你们伺候,是你们的福气!” 年纪小的侍卫,丝毫不惧怕,直接冲上来,还要撕扯那小女奴。 小女奴尖叫起来,撕扯之间,衣服整个被掀飞了,只余下里面破烂的单衣。 云歌想也不想,直接反手刺了过去。小侍卫哀嚎了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云歌的发簪狠狠地刺在他铠甲的缝隙中,扎进了他的胸口。 云歌的力气不大,又有厚重的铠甲拦着,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刺伤他,没有伤及肺腑。鲜血从他的铠甲里流淌出来,飞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手上只剩下半截发簪,玉质清脆,被他扭身之际,拦腰折断,那半截嵌入他的身体,小侍卫捂着胸口,恼羞成怒。 “你,你竟敢伤我?!” “有何不敢!我说过,你若敢动我,鱼死网破!” “找死!看我不杀了你!” 小侍卫拔出宝剑,向云歌疯狂地刺了过来。云歌想要闪躲,可后面的小奴被吓得脚软,早就不能动弹了。她若是躲了,这宝剑便会直接刺穿她的身体。 情急之下,云歌丢了发簪,伸手直接握住了宝剑。 小侍卫胸口有伤,这一剑并没有多大的力道,云歌死握住剑,利刃切入皮肉也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滴落,最近的地方,利刃几乎要触及她的额角。 僵持没有持续多久,小侍卫的力气终究大些,剑锋终究还是触碰到了云歌,加上头皮的血运旺盛,只割了一点,云歌便已是头破血流。 疼痛在头顶蔓延开来,她握着剑的手也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不是双手废了,就是脑袋要没了。 就在云歌以为,她今日定会丧命于此时,忽然,一阵强有力的力道从剑锋袭来。云歌只觉得手臂震得发麻,接着小侍卫闷哼了一声,不明缘由地飞了出去,磕在柱子上晕死了过去。 另外两个侍卫见状,纷纷拱手行礼。 “臣拜见战将军!” 战肖收了宝剑,走到云歌面前,拉起她一只手臂。 看到她手上那深壑的伤口时,粗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第四十章 主持公道 跪在殿上,血液在她的脸上干涸,与精致的五官凝结在一起,衣服上亦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她身体瘦弱,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凄惨。身旁的小女奴,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伏在地上,连气都喘不匀了。云歌抬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且不说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奴,就连云歌自己,也对此刻的情形也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丧命于那侍卫的剑下时,战肖再次神邸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那一剑。 只草草见过两面的段景毅,正端坐在面前。方才战肖刚出完手,他和美姬便赶到了,将满奴所的狼藉尽收眼底。 奴籍出手伤人,必死无疑,想要脱身,她必须想点办法才行…… 那三个侍卫跪得稍远一些,受伤的小侍卫,痛苦的捂着胸口,脖子也歪了,战肖打的。 美姬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侍卫,紧张地扭动着手上的帕子。 地上还放着掉在地上那半截玉簪,她记得那时她在云歌为自己梳头时,赏给她玩的。没想到,这一时兴起的东西,竟然成了今日的凶器。 “大王,臣妾……”她刚要开口。 段景毅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今天本王真是大开眼界了。” 美姬吓得赶忙站起身,跪在了段景毅的脚前。 “大王恕罪,是臣妾没有管束好自己人,惊扰到了大王,臣妾知罪。” “你是该知罪。你的奴籍和你的侍卫,在你的枫天阁里打架,还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本是大病初愈,打算到你这里坐坐的,没想到赶上这样的事儿,简直闻所未闻!既然如此,便审审吧,本王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大胆至此!” 美姬应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 眼前的场景,不用去审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去伺候段景毅,枫天阁无人,这些侍卫就大胆地闯入了奴所,平日里奴所里的奴籍都是唯诺是从,怎料遇到了云歌这个敢作敢为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还好段景毅愿随她来,还带了战肖,战肖将军灵力高超,听出奴所里有异样,否则,闹出了人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大王,娘娘,臣等……” 年长的侍卫拱手,刚要说话,美姬迅速说道:“云歌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尽管把缘由都如实说出来。” 谁先开口,谁便占了上风。这几个侍卫不把她放在眼里多时了,她怎会给他们机会。 知道美姬有意帮助自己,云歌的心平静了许多。美姬的话也瞬间给了她不少思路,便低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云歌已是泣不成声。 “奴婢们平日里关系不错,怎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无辜受辱呢。他们还说,便是美姬在,也不能为我们做主,他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湘人注定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能伺候他们是湘人的福气……” 说到这里,侍卫们的脸色也都变得惨白了。 侍卫闯奴所本没什么,可是在后宫姬妾的处所里撒野,性质就不一样了。 段景毅神情严肃,“她说的,都是真的?” 云歌说的句句属实,并没有虚言,这话在那时那刻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两个小女奴就范,可现下再说出,却完全变了味道。 见年长的侍卫犹豫,战肖冷声训斥:“你等是大楚的将士,该知道军中不得妄言,到底有没有,如实说来!” 侍卫自然是没有胆子欺骗段景毅的,即便有,也没有机会。战肖能在关键时刻赶到,就说明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七品灵力,听力优于常人,想来他们说的话,是极有可能已经被战肖听去的。 私闯枫天阁欺辱女奴已经是罪名了,若再加上一条欺骗大王,那他们今天就都别想走出去了。 思来想去,三个侍卫都低下了头,不再置言。 他们的默认,让段景毅的脸色越发难看。 云歌跪伏在地上,嘤嘤地哭泣:“奴籍卑微,做再再累的活计也是应当的。可奴婢们在枫天阁,不仅要做别宫奴籍做的活儿,还要受这些长官们的凌辱。不从,便要受罚。淳于嬷嬷有意维护,却因地位悬殊,力不能及。娘娘时有苛责,但并非楚人,他们也是不听的。人人都道,美姬娘娘是湘人,又得大王的恩宠,定会袒护湘人,枫天阁的差事已叫卖上三两银钱了,熟不知,奴婢们却是这样讨生活的……” 云歌的话,牵动了那小女奴心底里的痛,进枫天阁以来,她逆来顺受,为了活命卑微至极。非人的经历,已经将她折磨到麻木。想起自己如草芥一般任人摆弄,便是勾栏瓦舍里的人也比她快活,就再也忍受不住,顾不得在段景毅面前是否坏了规矩,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阁内的奴籍们都在低声呜咽。 察言观色,美姬立刻跪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段景毅,一双楚楚可怜的眼中闪烁其晶莹的泪光。 段景毅没有让美姬起来,而是扫了一眼大阁内的众人。 这女奴衣衫不整,连内里的衣服都被扯烂,再加上战肖赶到现场看到的场景,基本上就能断定,云歌所言非虚。 奴籍跪在最远处,伏在地上,悲戚哭泣。宫人们跪在两侧,互视对方,不敢妄言。淳于敏低着头跪在其中,神情冷肃。那三个侍卫,早已开始发抖了。 目光前移,又落回云歌的身上。 这女奴虽也在哭泣,可语调上毫无波澜,叙事果敢,有条不紊。关键时刻,她没有同其他女奴那般逆来顺受,而是选择反抗。敢白日里刺杀侍卫,如此胆大,足以见得非比寻常。 美姬见段景毅的注意力放在了云歌的身上,赶忙跪身到段景毅的膝前,关切道:“大王,是臣妾不能约束侍卫,才闹到这般,都是臣妾的错。大王您大病初愈,切莫动气啊。” 段景毅握住美姬的手:“掌宫何在!” 第四一章 废除官籍 婺虞在人群中跪身向前:“奴婢婺虞,拜见大王。” “既是枫天阁的掌宫,枫天阁的内务,该由你来协助你家娘娘操持的。你便来说说,这女奴说的可是实情?” 在段景毅的面前,婺虞不敢扯谎:“是……” 话音未落,咣当—— 茶盏被掀翻在地,滚烫的开水飞溅出来,直洒在婺虞的膝前。 “你管的一手好家!” “大王!” 婺虞吓得一头磕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侍卫闯宫时有发生,大行污秽之事,为何不上报王后!为何不告知本王!”段景毅腾地站起身,指着婺虞质问道:“还有,那三两银钱进了谁的口袋,你可知晓?!” 婺虞战战兢兢,这些原本是她的职责范围内的,可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即便侍卫多有冒犯,但没涉及美姬,她也不予理睬。 至于那三两银子,其中也是多有分成,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也听之任之。 想不到,今日一事,枫天阁沉积数月的坏账就都被翻了出来,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奴婢知晓,不,也不甚知晓……” “日日伺候在美姬身边,你不知晓?一宫掌宫,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婺虞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段景毅雷霆之势,她被吓的神智混沌,不知怎样能洗脱自己。求救地看向美姬,却发现,美姬故意侧着头,根本不去理睬她。 “你说!”段景毅指向淳于敏。 资历上,淳于敏比婺虞要深许多,还是曾经伺候过太后的,段景毅对她的话是十分信服的。淳于敏起身走到前面,又恭敬地跪下。 “回大王的话,侍卫闯奴所,确实时有发生。但此事与娘娘无关,美姬娘娘宽和待下,逢年节还会赏赐些吃食,奴籍们都心存感念,故而都想来枫天阁伺候。” “时有发生,为何放任不管!” “侍卫们有官籍在身,又是楚人,湘楚之界不可逾越,娘娘克己慎微,在宫中已是举步维艰,若再与侍卫发生冲突,非但不能帮助奴所,反而还会招惹祸端。娘娘时常劝诫,多事之秋,保命最要紧。奴婢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旁的宫里,奴籍丢了性命拖出宫去的不占少数,唯独枫天阁,数月来无一人横死。” 美姬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段景毅。她不说话,却比为自己开脱,或是向段景毅哭诉还要怜人。 段景毅慢慢地坐了下来,同时伸出手去,扶起了美姬。 “委屈你了。” 美姬摇头:“大王,臣妾不委屈。王后娘娘教导说,后宫和睦,其乐融融,大王才能少些烦心事,这是做姬妾们的本分。臣妾出身不好,能得大王喜爱,已经是福分了,怎敢为这些小事叨扰您呢。只是,谁能想到,守着护着,今日竟还能闹到这眼前儿来,都是臣妾不好……” “不是你不好,而是这枫天阁的规矩,从一开始就没立住!是你手下的人不得力” 婺虞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求饶,段景毅嫌烦,摆了摆手,几个侍卫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婺虞双臂被架起,本能地大喊:“大王饶命啊,娘娘,美姬娘娘救我……” 段景毅冷眼问那三个侍卫:“方才他们说的,可有虚言,你们,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 侍卫们互视一眼,知道这件事自己理亏,又是大王主审,在劫难逃。 “没有?”段景毅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那么好,本王再问你们,今日这阁中跪着的,还有谁曾闯过奴所,做过这肮脏勾当。说出名字,本王可以减免你们的罪责。” 他们低着头,不敢再说一个字。那年少的侍卫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也被旁边的同伴瞪了回去。 今日他们定免不了要受责罚了,但对方是奴籍,又没闹出人命,大王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真的杀了他们。可若是为了逃脱责罚供出其他人,那么,他们今后在这宫里可就没有活路了。那些被检举的或没有被检举的,都会视他们为异党,再不会与他们交好。在军中,被孤立远比被杀还要可怕。 一面是湘人,一面是楚人,他们定是要向着楚人的。 他们始终沉默,段景毅冷笑了一声,“美姬是本王的人,枫天阁是她的院子,她就能管枫天阁里所有的人,包括侍卫。偏的你们,目无尊长,在枫天阁内肆意妄为嚣张至极,还口出妄言,诋毁主子,看来也不配这官籍了。你们三个,去讨五十大板,从此撤去官籍,丢出宫去,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大王……” 他们瞪大了双眼,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欺辱了湘国奴籍,便会被罚掉了官籍。 大楚的官籍分为文籍武籍两种,皆是世袭的,普通的庶民想要得官籍,那便需要屡立功勋,才能被亭长重视,书文上表,层层递上去,再经由大楚皇帝点头,才能分发下来,已是十分不易。而被撤掉官籍的人,更要功过相抵后,才能走上流程,一来二去,努力两代人都未必能如意。 祸及后嗣子孙,这样的处罚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比掉脑袋还要痛苦。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平日里伺候恭谨,背地里却总是多加嘲讽,从前不予理睬,是觉得荒诞无稽。没想到,本王对你们的纵容,美姬对你们的宽厚,竟然险些闹了人命!湘人又如何,本王喜欢,那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脑袋,就是攥在她手里的!本王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不把美姬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满阁的人都跪身称是。 “战肖。” “臣在!” “枫天阁的侍卫,也重新换上一批,原来的侍卫,全部送到军中磨砺,此事由你亲自来办。” “是!” “今日,他们三人就是教训。祖上给你们官籍,是让你们传承楚人的坚勇,不是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才休战了一年,就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连欺辱妇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与那些强抢民女的歹人还有何异。都去军营里好好反省,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不要回来了!” 第四二章 最大赢家 枫天阁的侍卫都单膝跪地,连连称是。 为首的侍卫长,汗水几乎要浸透他的铠甲了,他看向云歌瘦小的背影,顿时认出了她就是那晚几句话屏退他的女奴。当时,他便觉得此奴很不一样,被她折了面子,虽面上不甘,心中却生出许多敬畏,没想到,这一次又是她…… 侍卫们犯错,他身为侍卫之长,难辞其咎。只是,屡屡被这小女奴算计,他的心中是着实不快。 听到段景毅为自己主持了公道,还遣换了侍卫,美姬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 “至于宫中掌事,叫什么来着?”段景毅问。 “婺虞。”淳于敏答道。 “本王看着也是个废柴,就暂由淳于嬷嬷主持吧,等有了更好的人选,再拨到枫天阁。” “奴婢遵命。” 走到云歌的面前,段景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歌伏在地上,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绣纹繁复针脚紧密的锦鞋。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听到段景毅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方才那一气呵成的命令与处罚,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 和她一样的平静,他,并没有真的动怒。 云歌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还未等她想出所以然来,段景毅已经拂袖走了出去。 段景毅走了,战肖领着一队侍卫也走了,枫天阁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云歌扶起旁边的小女奴,小女奴吓得腿软,动弹不得,大家共同搀扶,才将她勉强架回奴所。 擦掉眼角的湿润,美姬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宽敞的院子,她整个人都心情舒畅了。 进了端王宫,她便忍着这些侍卫和宫人,明知道他们背地里是如何瞧她不起,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经此一事,枫天阁的侍卫全部换了一批,那些看不起她的都得到了惩治发配出去了,新的一拨,因为段景毅的警告,也不会再在她的面前放肆。不仅仅是枫天阁,整个端王宫都知道她是主子,这种感觉,真是舒心。 拿起半截发簪,美姬唇角勾起。 “云歌,你这一簪刺得好。有那几个侍卫做例,从此以后,宫中再也没有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云歌低着头,立在美姬的身侧。 那玉簪上还挂着侍卫的血,扭断的地方,宛若刀切,一半血液干涸,一半惨白如粉。 今日之事,百利无害,美姬是最大的赢家。只是,她的得意,在这发簪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扎眼。 “你的手怎样。” 感慨一番,美姬挑眉问道。 “谢娘娘关怀,皮肉之伤,奴婢无碍。”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难为你了。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决定许诺你一个赏赐,说吧,有什么喜欢的都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应了你。” 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美姬很是开心,人也变得大方了许多。 “娘娘知道奴婢的,奴婢不求赏赐,保住性命就是极好了。” 美姬转过身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让你身处险地,原是我不该。今日脱险,幸得战肖将军及时出现。你看看你这手,这么深的口子,还在渗血呢,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我给你药膏可还有?” “还有些。” “那就继续用着。”美姬亲切地说:“云歌呀,自从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便顺遂了不少,可见你不仅聪明,还是个有福气的。咱们有缘分,有你在,我觉着安心。经此一事,我已决心护你。我知道你的难处,等稳定了宫中的地位,我定会想方设法,让你无后顾之忧地辅助我。” 素问正是云歌的‘后顾之忧’,想必美姬也调查了她与素问的关系。 云歌掀眸,眼中闪烁着感激之情:“娘娘为奴婢着想,奴婢定会细心为娘娘筹谋,不让娘娘失望。” …… 快步走进奴所,云歌迅速回身,关紧了大门。 淳于敏送小女奴,先一步回来,见到云歌,她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刚要开口质问,云歌就先追问道:“嬷嬷,有一件事云歌不明,望嬷嬷如实相告!” 幽暗的小屋内,那险些被欺辱的小女奴正裹着被子,靠坐在同伴的怀中。喝了几碗温水,平复了心绪,终于不恐惧到浑身打颤了。 见云歌进来,晦暗无光的眸子,顿时有了神采。在最恐怖的时刻,是云歌护在她的身前。奴所里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平素也谈不上交情。从前她被欺辱,旁人都是瑟缩在角落里不敢阻拦的。 那被宿命牵绊的恐惧,深入她的骨髓,有好几次,她甚至想过投井,一了百了。 是云歌打破了一切。 自从云歌来到枫天阁,她们不再各顾各的了,而是在潜移默化间,像一根根麻绳一般慢慢并拢,扭在一起,坚不可摧。 侍卫们撕扯她时,她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不想,云歌愿意救她,为了她,可以去杀侍卫,为了指控侍卫们的暴行,可以在大王面前据理力争。 云歌是个胆大的,是个有主意的,是她们这些奴籍远不可比拟的。 仅凭云歌义无反顾地把她护在身后的这个动作,她便信她。 像信淳于嬷嬷一样信她。 淳于敏怒气冲冲地坐在炕沿上,她抬起手,运了几次力气,都没能真的扇过去,只得怒吼一声:“给我跪下!” 被淳于敏训斥,云歌也不争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你个云歌,我对你说的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是打量着美姬娘娘宠你,我不敢真的打你,就大胆起来了是吧!侍卫你也敢刺,他们可是官籍在身,有祖荫的!随便动动手指头,你就能像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谁给你的胆子,连这等糊涂事都干?!” “还有在大王的面前,你只说这次的事情便可,为何还要连带着所有的侍卫一同去说。他们不是土兵,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军营里,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你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们随便一个都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第四三章 一盘险棋 “我知道嬷嬷的意思。”云歌指着那受了委屈的小女奴说:“可也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奴所的人被那些混账欺负吧。我不出手,便不会有人出手,我不制止,他们怎么会得到问责?这一次,没能撤掉所有人的官籍是有些可惜,但至少让大家知道,奴籍也不是随意欺凌的,我们反抗起来,也是能让他们疼一疼的!” “你只是个奴籍,这种出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田中掐尖儿,树大招风,你如此莽撞不知轻重,是会出大事儿的!” 淳于敏气得声音都高了许多,身旁的几个女奴赶忙过来,倒水抚背,帮她顺气。 刚才在阁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云歌活不成了。还好在关键时刻,美姬给岔开了,段景毅才没有问责于她。可这还是让淳于敏后怕极了。但凡其中出了差错,但凡段景毅的思路上有一点点偏差,云歌的自卫之名,便会变成刺杀。 湘人刺杀楚人,那可是杀头的祸事。 “嬷嬷,你是为了我,为了整个奴所好,这些我明白。” 云歌放缓了语气。 “可是,祸事都到了头上,还能不应吗?您仔细想想,若是大王来枫天阁时,遇到的不是我们奋力反抗,而是曲意逢迎,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淳于敏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你……你……” 若是在逢迎,但凡被人发现,侍卫们都可推脱是奴所的人主动勾搭,那么被惩治的,也就只有奴籍而已。 “嬷嬷,云歌有三件事不明,特来求证嬷嬷。”云歌跪身上前,双手扶在淳于敏的膝上:“不是午饭时间,大王又要来枫天阁小坐,奴所的人都该分出去做事洒扫才对,怎的青莲会忽然回来。” 裹着被子的小女奴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淳于敏。 “青莲是奴籍,出现在奴所,也无可厚非,可为何那些侍卫会忽然冲进来,还要行龌龊之事。他们是嚣张,但大半是在巡夜的时候,偷偷行事,这样明闯会不会太胆大了些。” 看到淳于敏眉头紧锁的模样,云歌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还有最后一点。大王大病初愈,太医和御医定是嘱咐大王要多加休息的。美姬娘娘伺候在近前,大王可随时召唤,随时可见。为何今日,他要顶着病躯来枫天阁呢。枫天阁离大王的寝宫隔着整个花园呢,那么远的距离,真的只是小坐这么简单?” 回奴所的路上,云歌仔细回想了今日之事,才发现这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在奴所休假的这几日,奴所白日里除却用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大家各司其职,不曾懈怠,唯独今日,青莲忽然出现在院中,还撞到了欲行不轨之事的侍卫。 也唯独今日,段景毅来枫天阁小坐,撞到了他们的争执。 淳于敏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是……美姬?” “还请嬷嬷如实相告。” “今早娘娘传来话,说大王会来,让我们整理好枫天阁,不要失礼。” 淳于敏回忆着。 “后来婺虞传话又说美姬急召我到大王处,为大王煎药。我当时还有些疑惑,此刻应由太医亲自煎煮才是,怎么也轮不上我……可是一想到,在太后处伺候的时候,大王的药都是由我准备的,怕是人手不足,又不放心旁人,就去了。走之前她还说自己回阁中主持事务,怕娘娘那边没有称心的,就打算让你去替换。我这边是急召,脱不开身,便让青莲回去寻你……” “婺虞是枫天阁的掌事,平时美姬走到哪里都要跟着的,只是简单的打扫枫天阁,也不至于让她亲自回来查看主持。” 云歌眯了眯眼。 “而且,大王身中剧毒,本就是湘人所害,连煎药都要太医亲自伺候,又怎么会允许我这个奴籍去替换帮忙呢,这不是为自己找麻烦嘛……” “你是说,今天的事……”淳于敏皱眉,“这样的事,可不敢乱说!” “嬷嬷觉得我是乱说的吗。” “从头至尾,都是婺虞一人传话,万一是她邀宠心切?” “婺虞那样的心智,嬷嬷觉得她能考虑得这么周密吗?即便算得周密,她如何能诓来大王……”云歌冷笑了一声:“难怪他们敢大白天行凶,难怪大王会碰巧出现在那里,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小女奴不解:“云歌,嬷嬷,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设计好的?” 云歌没有解释,继续说:“我在奴所,终日不离。以我的个性,不闹出命案已经是幸事。她,是捏准了我会反抗的……” 想明白了一切,云歌释然了许多。 她在利用美姬,美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呢。 王后把她‘赏’到枫天阁,就是埋在枫天阁的隐患,如果能借此机会,铲除了碍眼的侍卫,树立了在宫中的地位,还能顺便铲除她……这样好机会,美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只是,她在关键时刻收手了而已。 云歌不知道,美姬为何忽然放弃了这完美计划中,这重要的一环,而是选择在段景毅想要处置她时,将矛盾焦点引到侍卫的身上,以此帮她转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没有得到美姬的信任。 “云歌,”淳于敏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风险,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奴籍本就是战奴,放在冥国那是要在面上刺青的。活下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想要改变现状,断不是一年两年便可成事的。如今大楚还在和湘国交兵,各中敌对,不可避免。仅凭你一人之力,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云歌知道淳于敏这话的分量,她是真心为了她好的。 可她就是想要下这一盘险象环生的棋,重生在这最最卑贱的奴籍身上,要想能在大楚的皇族面前说上话,并参与到十年后的皇位争夺中,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要得到权柄,要得到信任,要拿到话语权,和不可撼动的地位。 稍有不慎,就会在半路中死去。周遭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唯有利用好能抓住的一切,步步为营,才能最终挽回云家的败局。 然而,这话,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的。 为奴籍争取,也是为她自己争取,做那冒尖的稻苗和招风的大树,才能被段景毅看到。 “嬷嬷,不争,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云歌神色坚定。 “我不怕死,但我必须死得其所。” 第四四章 京中谍报 夜色渐浓,回廊掌灯,宫人们把大殿上的灯芯调亮,扣上新换的油面灯纸,做完一切,又恭敬地退了出去。段景毅在书房阅折子时,不喜欢人伺候在侧,无需命令,她们都习惯了照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孙亭玉蹲坐在角落里,边拿扇子扇火,边嗑着瓜子。火炉下的炭火,瞬间烧得滚红。火焰直窜到药罐的盖子上,内里药汤翻滚,扑腾得盖子乱撞。垫着棉布去揭盖子,但还是有些汤水溢了出来,在壁上烧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段景毅放下绢布,上面的字迹因为遇冷渐渐消失,这是谍者惯用的伎俩,特制药水书写,隐藏于皮袄内里,层层险阻亦不担心暴露。 战肖的身上还淬着寒气,快马来回城内外,三个火炉,也无法驱赶这深入寒铁的冰冷。 “人在何处。” “现在臣府中休息。跑死了八匹马,六次截杀,所幸无大伤。” 大楚到端国的距离不算远,御医马车慢行,也不过七日便到。可为了能逃脱暗杀,他的人特地绕远路,借道齐、冥二国,兜了个大圈子才回到这里。只看着绢布上的汗水与血水,便知道,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险。 “定要护他周全。” “是!” 段景毅神情严肃,这绢布的字字句句,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紧紧攥起拳头,他气愤地把绢布扔了出去,绢布掉进火盆,瞬间燃烧了起来。 “是有大事?” 战肖见状,担心地问道。 “老四和老六在父皇那边没少揭我的短,这里面也少不了老五的功劳。老六年前被封了连王,临走前不忘在宫里安插眼线,我送去上表,十中有九都要过他们的手,反倒是那些弹劾我的,张张不落。呵呵,真是算计得周到。” “四皇子与六皇子都是庞美人之子,庞美人与太后向来不睦,趁机陷害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五皇子为何也……” 五皇子段景风的母亲是伺候凤昭帝的宫女,一朝有孕,诞下皇嗣,本来应该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贵人的,无奈命中无缘,在产下段景风后第三日,就血崩而死。段景风被送到皇后膝下抚养,与段景毅自小玩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段景毅也以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的。 直到他被迫前往封地,段景风并没有在城门下相送,之后多次书信,也未曾理睬。种种疏远,段景毅就已知晓,他与段景风不过是面上之交,这兄弟的情分,早就在皇嗣竞争中变淡了。 眸光暗下,段景毅叹了口气。 “谍者还探明,这次的刺杀,是他们与湘国旧部里应外合。我方的部署,随奏表呈上,故而早在湘国残党的谋划之中,屡战屡败,问题也是出在这个地方。瑜、连二人与庞美人串通一气,较量并非一两日,我自有提防之法,可现在,连五哥都参与了进来……他负责御龙军军务,皇城之外都是他的人,有他与我为敌,想扭转局面,怕是极难。” 众皇子中,唯独五皇子段景风最不起眼。他学识上不如段景瑞,兵法上不如段景镇、段景沛,智谋上也不及段景毅,更别谈出身了。在诸皇子中,凤昭帝最放心的便是他,所以,虽然只有守城之主的资质,却还是被委以重用。 段景毅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被他忽略的人,被他当做亲兄弟的人,竟也成了自己最大的阻碍。 御龙军如一团巨网封锁在京都之外,段景毅的谍者多有信件往来,每次都被截杀,这一次,若不是派遣了战肖手下最得力之人,也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送来,让他知晓京中局势。 长此以往,京都便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 而他,后有兄弟残杀,前有湘国余党,腹背受敌,举步维艰。稍有不慎,就会死在端国。他会以殉国之名下葬,封棺盖论,到时谁还会计较,他的死是不是出自兄弟的算计呢。 “大王不要灰心,圣上言明,能抓到朱夲,便可复命回朝,到时再重新规划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查出朱夲等人的下落。” “朱夲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湘国皇帝视他为军中诸葛,灵力不高,手段诡谲,便是当年父皇亲征,也吃过他不少亏。父皇料定我不可能抓到他,所谓的复命回朝,不过是父皇的缓兵之计罢了。” 因为母妃不得凤昭帝喜欢,段景毅自小就受了凤昭帝不少冷眼。他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连段景连那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手握兵权,坐拥连国,他却要与母妃凤端氏孤身前来端国,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一想到这里,段景毅紧咬着牙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也不尽然,明知不可能,大王却做到了,这才能显现出大王的才干。”战肖拱手劝说道:“况且,朝中之人对大王的遭遇多有微词,与湘国一战,大王冲锋陷阵,连破湘国十座城池,被奉为美谈。云老将军几次上表,赞赏您的英勇,圣上定都看在眼里。” “英勇又如何……” “看在眼中,便会记在心里。已查到湘党在宫中的内应,顺藤摸瓜,找到朱夲所在,并将其擒服,圣上便是不愿大王回朝,也承受不住云将军等大将们的压力了。大王屡立战功,朝中暗中支持者不占少数,擒拿朱夲,一呼百应,圣上定能抛开偏见,正视您的能力的。” 段景毅点点头,抬手,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的去做,却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 朱夲处事滑腻,好几次,他都见到他本人了,最终还是被他逃脱了。他就像盘旋在端国上空的幽魂,不知何时就出现了,又不知何时,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来到端国以来,他每日都要遭受大大小小的刺杀,陪着朱夲玩了三年的游戏,段景毅早已厌倦了。 如今,是他最接近朱夲的一次。暗中调查,他发现身边伺候的两个内官就是朱夲的人,朱夲想要监控他的言行,他便让他看自己的言行。 第四五章 他的犹豫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了。”孙亭玉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放在了案上:“菊花茶调散,就着茶水服用,缓解你这头痛是最有效的了。” 段景毅拿着勺子扬了几下,待不那么热了,仰头一饮而尽。 “孙太医,大王的头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战肖担忧地问道。 “若能遵我的嘱咐,每天规律作息,早就好了。” 段景毅要遮掩旁人,只能夜深人静时伏案,现在局势,要处理的东西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一来二去,本是装病的,就真的折腾出了头痛的病症来。 说到这儿,孙亭玉很是不满:“况且大王总是吃那燥热的东西,本是阳刚之体,正值壮年,汤汤水水,每日流水一样的补,这样下去风热也变成了内热,坏了体质,偏正头痛不免落下沉珂。” “大楚御医,行医数十载,哪里是那么好欺骗的,不真的用药,那不是欺君之罪了嘛。”段景毅无奈地笑了笑:“好在有您在,什么毒什么病,都是不怕的。” 孙亭玉一吹胡子,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软垫上。 “毒与病老夫是都能治,可是这人,心地若是歹毒,便是医仙在世,也不可能确保无虞。” 战肖听出了孙亭玉话里有话,不解地问:“孙太医指的是?” “战将军还不知道吧,那御医在药汤里用了大剂量的生附子,生附子有毒他能不知道?问到了就说是药童不仔细,给制附子错用了。这要是真的给大王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我这不亲自来此煎药了嘛,有我看着,就不怕他们再闹这些不堪的小动作了。” “御医也是他们的人。”战肖快速说:“难怪,难怪大王身体渐安,他还不回大楚,原来是打算留下害大王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不是嘛。”孙亭玉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怎样。药还是用他的药,每次我都是煎两份的,药渣上他看不出来。大王用的,是我亲自调配的汤剂,如此,便不会再有‘用错药’的事。” 听孙亭玉这般说,战肖才松了口气。 与战肖一样,孙亭玉也是段景毅十分信任之人,且医术并不在御医之下,有他在,那些歹人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了。 “御医敢在大王的药中做手脚,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不回京,定会和自己人联络。” 段景毅点头:“生附子一事之后,他做事谨慎了许多,平日里就只是在太医院里研究草药,看医书,再者就来问诊请脉。与我殿中的那两个,也不曾有过交集。有了提防之意,就不会轻易让他人看出端倪,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不容易。” “依老夫看,药渣就在那里,直接抓了,拿着证据去皇上那边理论。圣上一调查,不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了。” “以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他不会为我调查自己的御医的。而且,此次为了拿来谍报,特地去京中请御医,已经让父皇十分不满了。质疑御医,等同于质疑父皇,摆于明处,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们就是吃定了大王你不会声张,所以才这么放肆!”孙亭玉很替段景毅不平:“大王已经退让至此,难道还要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封国上打打杀杀?您好歹是圣上的儿子,是大楚尊贵的皇子,怎能任由这些人欺负。” 孙亭玉满腔怒火的样子,让段景毅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孙太医所言极是,一味的躲闪,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也该适当反击一下了。知道那御医的路数,便不足为惧,他想刺探我的状况回去报告,还想找机会传达消息,那便让他去做。鱼放走了,才能找到鱼群,咱们的网才好收啊。” 战肖拱手:“大王所言极是,臣这就撤去部署,只留下几个灵力深厚轻功上乘的谍者在旁观察,一有消息,立刻向大王禀告。” “对了,”段景毅问:“那个女奴,你查得怎么样了?” 战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段景毅指的是云歌。 “她……并无不妥。” 话锋骤转,战肖心中警惕,不明白段景毅为何忽然提到了云歌。 孙亭玉挑眉:“女奴?什么女奴,你那晚带来的那个?” 战肖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被段景毅看得清清楚楚。战肖私下里不似在军中那般刚毅冷峻,随和而细腻,一提到那女奴云歌,便露出了这样紧张的表情,不免让段景毅产生了兴趣。 “哦?看来孙太医和那女奴已是认识的了?” “何止认识,战将军那天晚上,火急火燎地把我从床上拉起,非要我……”孙亭玉刚要讲起战肖是如何带着云歌夜闯太医院的,就被战肖打断了。 “臣调查发现,此奴身家清白,心思聪颖,那日之事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段景毅若有所思地看着战肖,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战肖为何会打断孙亭玉的话。带着女奴去见孙亭玉,无外乎是瞧病,孙亭玉是给端王室看病的圣手,用了孙亭玉,便是僭越,那女奴按例是要处死的。 他不是死教条的人,也不会因为是奴籍就枉顾旁人性命,既是病了,只要孙亭玉不介意,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他意外的是,战肖竟如此维护这个女奴。 这不禁让他想起今天在枫天阁,也是战肖第一时间冲过去,掀翻了侍卫。他没请示于于他,而是直接翻进了奴所,这也有悖战肖平素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 段景毅注视他良久,才收回目光,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身家清白也不可大意,我身边这两个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呢,还有我那五哥,自诩是兄弟,却与奸人为伍,要置我于死地。” 战肖薄唇紧抿。 宫外那次,战肖便一直暗中探查云歌。与别的奴籍一样,湘国庶民,战乱无处可逃,家人惨死,被编了奴籍关入地牢,直至入宫为奴。 他又查到了素问,便也知道了,她口中的‘无奈’和‘不易’。 夹在王后和美姬之间,为了那曾经在地牢里救过她的‘妹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样善用权谋的人,他知道该提防,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总是让他犹豫…… “不过,你说她聪颖,这个我信。”段景毅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又说。 即便身份卑微,弱小之至,也敢在关键时刻奋起反击。在殿上与侍卫对峙时,表面上战战兢兢,实则心底里毫无惧怕,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 从美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那女奴已经是她的左膀右臂了,称病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一个奴籍就能有如此地位,便是他,也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究竟这女奴的身上,有怎样的不同之处了。 “今日说的,你先安排下去。”段景毅顿了顿:“至于那个女奴,你要仔细考察。” 战肖抬眸,不解地看向段景毅。 段景毅拿起案上的折子,翻看了起来。 “聪明的人,定要为我所用。” 第四六章 赶走婺虞 “撤销官籍?” 梳妆镜前,王后很是惊讶。 “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正午,掌事婺虞午时到尚宫局报道,大家才知道不是讹传,竟是真的。现下宫里都传开了,奴婢在娘娘用饭的时候特地去求证尚宫大人,错不了。” “那云歌是疯了不成,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疯了嘛,奴婢听说,奴所里好大一滩血,有侍卫的,也有云歌的。两人扭打在一起,都动了真家伙,要不是战将军及时出手,怕是要闹出人命的。大王发了好大的脾气,当时就把人给处置了。” “云歌呢?” 宫女帘心摇头:“娘娘放心,她好着呢,说是敢于出面指证侍卫,忠心事主,就给功过相抵了。” 王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好什么好!” 帘心吓得赶忙噤了声。 王后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身着寝衣,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焦虑的动作不断地摇摆着。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竟是这么难对付的角色。这样的人,我怎么就送去了枫天阁……” 听到帘心的简单叙述,王后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形,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她都可以毫发无伤,还让整个枫天阁的侍卫都吃了瘪,这可不是普通的智谋能够做得到的。 “娘娘,”帘心不解:“云歌,她不是您的人吗?” “已经不是了!”王后狠声说道。 云歌本是她栖凰殿的人,要不是为了杀掉美姬,她也不会启用这个小奴。当时只觉得她有些内秀,是个沉稳听话的孩子,便给用了,现在想想,她真是打心底里懊悔。 “我拿了她的妹妹要挟她,她不会真心助我的。” 不仅不会,还会记恨她。 短短数日,她就在枫天阁里混的风生水起,今日之事,若没有人相助,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什么功过相抵,那都是糊弄外人的借口而已,云歌公然刺伤侍卫,给宫中奴籍做了多么恶劣的表率,这岂是一句‘功过相抵’就能糊弄过去的。 “是美姬。” 王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让她无比憎恶的女人。 “娘娘在说什么啊……” 帘心不明白,为何王后会忽然生气。 “是美姬救了她。”王后定住脚步,紧皱眉头:“一边是拿着她的妹妹要挟她,一边是救命之恩,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帘心想了想,顿时明白了。 “娘娘是说,那云歌会投靠枫天阁?” 王后无奈地点头。 丢了云歌这么一个大宝贝,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满腹的愤怒和懊恼无处发泄。 “从今日起,她那个妹妹由你来管,衣食住行,都不必在奴所了。茶水也不必她奉,你只管一样,”王后冷声命令:“确保她活着就行。” “是。” …… 夜风微拂,昏暗的烛光随风摇曳,晃动了视线,云歌起身走到窗前,用帘子反复遮挡。可帘子既不长也不宽,并不能完全地遮盖窗子的每个角落,盖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透着风。 “放下吧,你那么做是遮不住的。” 淳于敏边翻看账本边说,眉头紧皱着,显然也是被这晃动的烛光累的眼酸。 “嬷嬷,您是伺候过太后的,是宫里顶尊贵的嬷嬷,向尚宫局要点帘子也是应当的。天气转暖也就罢了,几月前正隆冬的时候,这么大的风可是要冻死人的。” “我老婆子就睡内室那巴掌大的地方,盖上床围,就不觉得冷了。” 淳于敏掌管奴所,便是平素的份例,也足够她好好置办自己的屋子了,可是她一分都没留给自己,而是将钱全部用来打理奴所上面,或是别宫的哪个奴籍犯了错,她也会出银子平息祸端。她又不是个会收好处的,一来二去,每每还要去尚宫局讨要下月的份例,过的很是拮据。 且不说旁的,这屋子,除了那照例分发的炭火,可并不比奴所里好上多少。 云歌还是第一次来到淳于敏的屋子,眼前这空荡荡的摆设,让她对淳于敏越发的敬佩了。 走到桌子前,云歌伸手扣上了淳于敏手中的账本。 “嬷嬷快别看了,再看下去眼睛都要花了。不急着非得今晚弄清楚,明天再说也无妨。” “你管我做什么,我的眼睛撑得住。今天不看完账本,明天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婺虞离开的匆忙,什么都没交代,我若不勤勉一些,定会出错的。” 婺虞的离开,也在云歌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婺虞与美姬关系匪浅,段景毅只说撤掉她掌宫的职位,但却并没有说让她离开枫天阁。可让云歌诧异的是,段景毅前脚刚离开,美姬便将婺虞发配到了尚宫局做宫女,连财务活计的交接工作都没有完成,就赶着脚儿地离开枫天阁了。 这可难坏了淳于敏。 枫天阁的赏赐,向来是阖宫最多的,赏人的地方也不占少数。加上新年,账务繁密,想要理清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云歌识字,便主动帮助淳于敏分担,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一直忙碌到了深夜。 “嬷嬷,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余下的这些,我一人就能理得清楚。都是为元宵晚宴准备的账目,大王病着晚宴没开,大多数的东西都还在库房里存着呢。我一会儿列个清晰的单子,明天您直接去清点就是。” “可是,这有十几个本子呢,这么厚,你一个人怎么看得完。” 云歌吐了吐舌头:“我自有法子,嬷嬷安心歇着便是。” 淳于敏很不放心,可她的身子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看着这算账的活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统计库房,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便应了下来,回到内室里歇着了。 云歌叉腰,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账目,唇角勾起。 古人记录,都是一板一眼的,稍有条理的,也只是按着物品的优劣等级来造册。记录上繁琐,找起来更繁琐。 归置物品的事情,可是难不倒她的。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型人才,她还是文歌的时候,天天都要泡在图书馆里。那些图书能够按着次序摆放检索,这小小的库房有何不可呢。 “嬷嬷,您就等着瞧好了。” 第四七章 战肖来访 淳于敏清晨醒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云歌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账册规规矩矩地方在席子上,堆放成山,将她生生地淹没了进去。账册上放着一沓纸,上面的字迹灵秀规整,正是云歌列出的详尽清单。 云歌睡得清浅,感到有人站在她的身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别怕,是我。” 淳于敏细细地读着,眉眼中露着赞许之色。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指着每项条目后面的符号:“这是何意?” 云歌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是我设计出的编号,依据天干地支对物件进行排序,按贵贱轻重分为五个等级,如此便可登录七百余种品目。” “那后面这些呢?”淳于敏指着纸上那大写的字母问道。 那是一个大写的‘b’,天干地支不能满足大量物品的编排,在寻找物品时依旧繁琐,云歌便把现代首字母给用了进来。只是,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这些理论,所以,在淳于敏看来,这各种字母等同于鬼画符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这是……拼音。” “拼音?” 于是,云歌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枫天阁普及了‘拼音’的知识。所有人都在念‘aoe’,场面甚是喜感。 天色渐暗,枫天阁的库房才被完全整理妥当,云歌的排序方法,淳于敏用得不甚熟练,但此法之方便,她还是能体会到的。只要能说出东西的名字,就可以按着册上的排序进行查找。堆成山的账册,用这些符号代替,竟就整合出十页纸的品目,方便管理,也好查询。 美姬对这安排很是满意,给了淳于敏不少赏钱。 回奴所的路上,淳于敏问云歌:“方才在美姬那里,我没有提及你,不怪我吧。” 淳于敏没有说排序方法的设计者是云歌,赏赐的时候,也没有提及云歌。 云歌笑着搀扶:“我不是个糊涂的,嬷嬷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 淳于敏不禁叹气:“侍卫一事,阖宫皆知,我屡次提醒你,你都不放在心上,可见你是心里有主意的。能在主子们面前露脸是好事,但若不得其法,开罪众多,也是会让主子心生忌惮。” 淳于敏在宫中数十年,她的生存经验是十分宝贵的,云歌虽不能按着她的意愿,去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奴,但从心底里,还是很看重她的告诫的。 “生而为奴,就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是你的天,你的心意也必须是与主子一致。但如若让主子感到威胁,忠心不二也会嫌隙丛生,便是祸事的开端。” 云歌低着头。重生为奴籍,她免不得要伺候旁人,可是心底里,她却从未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主子。既无主子,行事起来也就无所顾忌。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想要在这个世界立住脚跟,必须寻找一个可靠的依傍,这是立身的根本。 初入端王宫,她觉得王后是。 陈都都是后宫之主,地位尊贵,母家又是左相府。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与她交往颇深,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人,便在分奴所之时,特地接近栖凰殿。可是接触下来,云歌才发现,陈都都并不是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她行事阴险,心胸不宽,视人命如草芥。 后来,入枫天阁,她想过与美姬同谋。 可美姬心思细密,善用权谋,并非一个甘于被掌控的对象,若真心相待,怕会如婺虞那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相权衡,都不是上上之选。 “今日我没有与美姬说造册一事,是考虑到你是贫苦人家出身,湘国庶民,不该识字。” 云歌怔了一下,淳于敏站住脚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不要让人捏住你的短处,更不要让人,看到你的长处,这,才是长久之道。” …… 战肖来送药时,云歌正在做茶。看到战肖推门而进,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手上的剑伤。 放下茶筅,慌忙接过药瓶,战肖看到她手上那狰狞的伤口,粗眉微皱。 前日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随着淳于嬷嬷看账本了,后来又搬了一天的库房,都没能用上剩下的药,导致伤口有些感染。 茶杯滚烫,灼得她手心通红,于是,原本不算严重的伤,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 “多谢将军关心。”云歌迅速收回手,藏在身后。 “将军怎么来这奴所了……” “送侍卫,顺便瞧瞧你。” 战肖雷厉风行,今早便将选出的侍卫送来了,都是王宫侍卫中的精英,品质纯良。 云歌尴尬地低下头:“美姬娘娘去伺候大王,不在阁中,不想,偷个懒,竟也被发现了……” 这话,缓和了尴尬,战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不说,就不会被发现。”目光落在桌子上调了一半的茶:“你在做茶?” “将军,要不要喝一杯……” “好啊。” 战肖爽快地答应了,直接坐在了桌前。 云歌咬了咬嘴唇,深知将军擅入姬妾宫中是不符合礼数的,可是,战肖是将军,她是奴籍,他提出了要求,她就必须遵从。 换上新盏,将研磨箩筛后的茶末倒入适量,再注入少量沸水。拿起茶筅,她熟练地搅拌了起来,细密粘稠的茶膏,在杯底迅速成形,再行运筅,汤花丰富,咬盏极好。 战肖不明白茶中之道,不过,看她娴熟的技艺,闻着清新的茶香,也知道,这杯茶定是上乘佳品。 做完茶后,云歌双手奉在战肖的面前,然后恭敬地后退了几步。 “将军请用茶。” “纯白如牛乳,不错。” “您喜欢饮茶?”战肖专业的品评,让云歌生起了兴趣。 “文人之事,没有太多研究。” 说完,很伤风雅地一饮而尽。 云歌不由得掩嘴而笑。 战肖抬头,正看到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云歌撤去茶盏,见战肖在发愣,轻声提醒:“将军特来奴婢这里,该不是只想吃盏茶这么简单吧。有何事需要奴婢做,不妨直说。” “咳咳……”战肖轻咳:“我,我的确是有事的……” 他平复心绪:“我来是想问,你愿暂到太医院做事么?” 第四八章 难得机会 “太医院?”淳于敏也很是惊讶。“是战将军亲自对你说的?” “是……” 云歌没有隐瞒,将战肖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了淳于敏。 淳于敏是枫天阁的掌宫,分配奴籍到太医院,必须经过她的同意。至于和战肖是如何相识的,她只挑拣了无关紧要的说了一些,没有全完如实相告。 “现在太医院确实是人手紧张了些,御医尚住在宫中,他身边需要人伺候。” 云歌见淳于敏神色犹豫,问道:“可宫中并不缺少宫人,御医是圣上的人,为显尊敬理应宫人伺候才是,怎么会让我这个奴籍前去。” 这也是淳于敏心中的疑问。 战肖是段景毅的亲信,他能大方地走近枫天阁,征求云歌的意见,就说明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段景毅本人的意思。 可为何不从自己身边调人,而非要选云歌呢。 只是因为云歌刺伤侍卫,吸引到段景毅注意这么简单吗? 直觉告诉淳于敏,一切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御医不是个好相与的。”淳于敏粗略的评价道。 “你别去,我在别的奴所里找一个人去应付就好。” 不管因为什么,照顾伺候圣上的御医,总归不是一件讨喜的事情。对方身份尊贵,稍有不慎,伺候不周,就会牵连整个端国,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淳于敏的态度,印证了云歌的猜想。 她之前就有所怀疑,为何段景毅会特地去大楚请御医,来看他本就没有的病。现在想想,不是为了美姬,不是为了秘密会见旁人,而是另有其深意的。 云歌的心不免激动得乱跳了几下。 战肖的话,想必就是段景毅的话。 也就是说,虽只见过几次面,可她在段景毅的心中,是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的。就冲着这点,此番不管是福是祸,她都要答应下来。 “嬷嬷。”淳于敏刚要起身,云歌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嬷嬷不急,我想去。” “我对你说的话,你都浑忘了?这阵子,你风头太盛,最好就在这枫天阁里,哪儿都不去!” “可是嬷嬷,战将军的意思,想必就是大王的意思,我怎能轻易拂了大王的命令呢……” “就算是太后的意思,只要没明着下旨,你便都不必答应!”淳于敏没好气地甩开云歌的手:“这件事我已决定了,你不必多言!” 说完,拂袖离开了。 云歌双手紧紧地揉搓在一起,淳于敏越反对,她就越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她屡次挑战宫中的规矩,屡次涉险,不就是为了能接近段景毅吗?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她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 …… 宫中马场,是专门为侍卫们练习骑射之术用的,地处内宫之外,又有护城河环绕,是个清净且隐秘的地方。 年前段景毅来这里几次,春姬曾陪同过,于是,原本只许侍卫进的院子,也时常有宫人出入。姬妾们都希望,能借此与段景毅多加亲近,像春姬那般得到段景毅些许青睐。马场的看守见怪不怪,也就不加以阻拦,任凭宫人随意出入了。 趁着美姬午睡,云歌悄悄地来到这里。她一早打听到战肖在这里与人比箭,便来此碰运气。 “好!” 刚进大门,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叫好的声音。 门前无人看守,云歌走了一会儿,方看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 “麻烦问一下!” 听到云歌的声音,小太监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装扮上一时分不清是奴籍还是宫人,也辨不得是哪个宫的。 “你有何事?” “我想打听一下,今日将军的比武,可结束了?” 小太监谨慎,不理她,刚要走,云歌赶忙把袖口里的一串铜钱拿了出来。 “手上带的不多,公公拿去喝茶。”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了过去。 “你是找将军的,还是找大王的。” 云歌愣了一下,机敏地答道:“都找。” “看你挺机灵的,就与你说实话吧,将军在,大王也在。不过,你若是替你家主子打听大王行踪,便少废些力气。大王身体刚痊愈,心情好来这儿看看,现下马上准备回去了,怕是见不了你家主子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跑进去了。 想不到,段景毅也在,知道这个消息,云歌犹豫了。 现在并不是面见段景毅的最好时机,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积极,这样,会让段景毅生疑,反倒适得其反。 可如果不趁着战肖还在宫中之时去说,下次见他,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淳于敏找的人去了太医院,就没有她的机会了。 不知何去何从时,忽然,墙外的一处马厩,引起了她的注意。 “多吃草,好好跑,马儿原上是块宝,多吃草,快快跑,上阵杀敌赛神鸟……” 马童一边给草槽上洒盐巴,一边哼哼着小调。 云歌的唇角勾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马厩走去。 出来时,她已穿着马童的衣服,那马童倒在马槽里,不断地挣扎着,无奈身上的绳子捆得太结实,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喂,你别怕,我用你衣服一用,一会儿就来救你。你切莫声张,不然,可不是被捆这么简单了哦。” 云歌露出奸险的笑容,加上语气阴冷,被她恫吓住,那小马童果然不敢再折腾了。 于是,她就这样名正言顺地进了跑马场。 这是云歌第一次进马场,里面远比她想的要大。马场囊括端王宫后的一座小山,俨然一个小型的猎场。内部分几个区域,最远的地方是跑马的地方,分山路与平路两个地形,再近的地方是骑射场,在那里,侍卫们可以练习马上射箭。进门的地方则是靶场,也依着弓箭的不同和远近的不同划分了八种难度的练习区。 那人数最多的地方,正是中间骑射场。 云歌遥遥望着,看到几个人骑在马上,正进行着紧张的角逐。再旁边的棚内,黑压压的一堆人,有观看的,有吆喝的,还有坐着斟饮的。 这样远的距离,她分辨不出哪个是战肖,只能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 第四九章 精湛骑射 走到半途,云歌已看清楚了马场内的形势。 段景毅身着大氅坐于棚中,正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场上的比赛,战肖身着银甲,骑着骏马,弯弓射箭,箭箭直中靶心。 那叫好声,正是为战肖精湛的骑射而喝的。 云歌微讶,他只知道战肖灵力颇高,却没有想到,小小年纪,射箭的功夫竟也是如此了得。 百步开外,穿透靶心,且未动用灵力,只是用自身的肌肉和巧劲儿而为之。这样的箭术,非长期磨砺而不能成手。其精湛程度,足以与父亲云度相比拟,甚至有过之而不不及。 云歌正在心底里慨叹着,战肖策马回奔又射一箭,他的弓拉的极满,最沉重的弓,在他的手中,竟如棉花一般轻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循箭望去,箭靶再次被射穿,木桩都为之一震。 小兵跑过去,高举靶心旗帜,铜锣一敲,再加一分。 “好!” 全场的喝彩声中,战肖完成了他的又一个大满贯,兴奋地跳下马,向棚中走去。 阳光下,银甲熠熠生辉,棱角分明的脸上,洋溢着太阳一般明朗的笑容。这一刻,云歌竟看得有些发痴了。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喜欢马背上的感觉,每次竞技,她也都会夺得头筹…… “那个小童,你傻愣着做什么呢!快去给长官们牵马啊!” 这时,一阵狠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冲着她喊。云歌反应过来,她现在是马童,一场比赛过后,是要伺候长官,并打扫赛场的。 她捂着头顶小帽,快速跑了过去。 她是直奔着战肖的马去的,只可惜,就要牵到缰绳了,却被另一个马童捷足先登了。 那马童狐疑地看着她:“你是哪个,怎的从未见过?” “我……我是新来的……呵呵呵……” “新来的就想牵马,懂不懂规矩!” 为长官们牵马,是能得到赏钱的,这是整个马场里最炙手可热的职务,她这样的‘新来的’自然是没有机会接近到缰绳的。 “去去去去!”那马童趾高气昂地把胳肢窝下夹着的包裹丢给云歌:“这是长官的衣服,去送到那个帐篷里,供长官们更换,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云歌眼看着马童牵马走到了战肖的面前,还拿了他一锭银子,那硕大的银锭子,闪闪发光,看得她两眼发直。这么多钱,怕是都能在城郊置一片宅地了吧,想不到战肖平日里是这般阔绰的。 站在场中又太引人注意,云歌只得先拿着包裹,按那马童的命令,送衣服去帐篷了。 帐篷就设在骑射场外紧挨着宫墙的地方,不大,每一处都有一间房子的宽度,数个帐篷连在一起,直绵延到山脚下。里面还设了休息的床位,夏日里铺设竹席,冬日里放上动物皮毛,很是舒适。 马场上运动完了,可以在此处小憩一会儿,但大部分侍卫不会前来此处,赛后大多会聚在一起吃酒,再加上马童隔几日都会整理这边,里面的环境还算干净敞亮。 云歌把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转身刚要离开,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脱下厚重的铠甲,丢到了她的脚边。 “去拿些热水,我要沐浴。” 云歌呆立在原地,那无比熟悉的银色铠甲,就这样出现在了软毯上。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再抬头时,战肖已经脱掉了内衫,露出了胸前紧实的肌肉。 比起脸颊,他身体上的肤色更加白上一些,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仿佛健身房里最健美的教练…… “你这小厮愣着做什么,我说我要沐浴,你……” 战肖解开腰带,抬眼一看,瞬间就呆住了。 云歌不知为何,穿着马童的衣服,站在他的帐篷里,现下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胸口瞧得正欢。 空气仿佛凝结了,只有那抽离腰带的裤子,偏巧不巧地掉了下来。 于是……云歌不仅看到了战肖上半身的肌肉,还顺带着把下半身的模样看得彻彻底底。 “啊——” 云歌赶忙捂起眼睛。 “喂!” 情急之下,战肖飞步向前,按住了云歌的嘴巴,制止她发出声音。可他忘记了,裤子还在脚腕上缠着,这动作,双脚被裤子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重心不稳,就这样向前扑了过去。 “战将军,战将军。”偏巧不巧,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大王要回宫了,催你洗漱好就前去与他会……合……” 揉了下眼睛,似乎不大相信眼前的场景。侍卫张大了嘴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眼前的场景太不可描述了,他无比崇敬的战肖将军,此刻正衣衫不整地将一个马童压在了床上,那马童双手护胸,小手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口,似乎在奋力反抗,又好像是欲拒还迎。 被突然闯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双双看向他。 侍卫咽了口口水,赶忙转过身去。 “那个……将军您先忙着,大王那边有我们陪着,不着急。”侍卫坏笑了两声,再三强调着:“不着急啊,慢慢来!” “你说什么呢!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侍卫哪里敢肯听,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喂!给我站住!” 战肖吼了一声,想解释清楚这件事,可又考虑到若真的让他站住了,和云歌共处一室,反而更加难以解释了,只得任由侍卫嬉笑着跑掉了。 边跑那侍卫还边笑:“哈哈哈,原来将军喜欢这个……” 云歌的脸滚烫滚烫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战肖转过头来,见她脸颊泛红,双眸如水,瘦小的身体,完全被束缚在他的身下,脸上也浮起一抹尴尬。 快速起身,又迅速提上裤子,战肖狠狠地咳了一声。 云歌也赶忙站了起来,顺便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你怎么在这里。”战肖背对着她,边整理衣物边说:“宫中马场,禁止奴籍入内,你不知道吗!” 第五十章 领到新差 “都是奴婢的错!”云歌低着头,声音发抖:“奴婢是……是……是来找将军的。” “找我?你有何急事,非要穿成这样。” 战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气恼,云歌完全能够理解。 在这个时代,这样亲密的举动,便意味着轻薄。云歌自己倒是不在乎,现代人秀肌肉都是很正常的举止,可对战肖这样品行端正的古人来说,定是无比羞耻的。 全部穿戴整齐,战肖转过身来,蹙眉说:“万一被别人发现你擅闯马场,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云歌弱弱地点头,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明知不可还这么做了,这让战肖更加恼火:“那你还这么做!” 因为只有冒最大的危险,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 云歌鼓足勇气,把前因后果对战肖说了一遍。 “淳于嬷嬷是为了奴婢好,不想让奴婢再出风头,在枫天阁安稳度日便好。可奴婢觉着,如果能为将军做点事,对将军有用,就可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将军既问到了奴婢的头上,奴婢又怎么能推脱呢。” 战肖的脸色没有缓和,严肃而冷峻。 “我说过,明日我入宫拜见时给我答复便好,你没有必要非走这一趟。” “变数诸多,淳于嬷嬷定不会准许的,奴婢听说将军现在宫中,就擅自前来了。不过您放心,奴婢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会牵连将军的。” “就那么想揽太医院的差事?” 战肖的话,让云歌心中一沉。 “将军的意思是……” 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想让她即刻应下,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枫天阁一趟呢。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具体是为什么,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没什么,你愿意,一会儿我便回禀大王,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去了。还有,从后门离开,别让人看见。” 说完,战肖拿起外衫,气呼呼地走出了帐篷。 云歌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是她操之过急了? 难道让她去伺候御医并不是战肖的本意? 可他又说要去回禀段景毅,这就说明,她的猜想没错,这是段景毅的命令。 战肖是段景毅的亲信,为什么,她服从段景毅的命令,战肖会那么不开心呢。 行走在轿撵旁,战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段景毅低头看他,马场上赛得酣畅淋漓的战肖,现下却愁苦着脸,如此神色,只能是因为一人。 “她还是答应了,对吧。” 战肖怔了一下。 “是不是堪用之人,这几日就能见分晓,你也不必担心。” “大王……” 战肖想说什么,但考虑着轿撵周围不是侍卫就是内侍宫女,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暂时隐忍了回去。 …… 美姬拿着尚宫局给的调令,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叠起。 尚宫局给调令的时候很是隐秘,是由尚宫大人最亲近的小宫女佩儿从后门递进来的。 掀眸,她看向云歌,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足以让她臣服一般,然而,美姬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 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便是她,也不能完整地掌控于手中。 “既是尚宫局的意思,那我也没法子驳回去,你今天下午,就去太医院报道吧。” 云歌听出了美姬语气中的不满。 美姬方觉得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稳定了一些,还在欣喜之中,云歌此时离开,实则是在挑战她的威信。 “娘娘,奴婢只是暂时去伺候,待那御医回天朝,即可返回。” 美姬‘嗯’了一声:“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欢喜了。不过人都是向前看的,如果你能在外谋得更好的差事,也是给枫天阁争光,我也是替你高兴的。” 淳于敏蹙眉,她觉着好生奇怪,明明送去了申请,要尚宫局拨一个小奴送到太医院交差,可没想到,上面直接忽略了她的请求,秘密送来了这道调令,还是把云歌给调走了。 云歌在枫天阁折腾了半天,连婺虞都被她赶走了,好容易美姬打算重用她,现下离开,也难怪美姬会不悦了。 “娘娘以为,大王为何让奴婢前去?”云歌微笑着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美姬舀动甜汤,看着里面稠厚的漩涡,唇角轻勾。 “自然是觉得你得力,是个能托付的了。” “娘娘说的极是,不过,宫中可托付之人众多,为何会选择奴婢呢?” “你想说什么?” 美姬放下勺子,快速问道。 “大王身体大好,御医本该快要离开了才是,此时派遣新人去伺候,难免会有所怠慢,也不合情理,可大王还是这么做了……” 美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挑眉看向云歌。 “你是说……” “奴婢既得娘娘信任,就必须为娘娘筹谋。这次,定会为娘娘争得这份功绩的。” …… 太医院分属东西二院,东院是孙亭玉的所在,稍有资历的太医都在此处办公,西院是年轻太医学习的地方,设了学堂和司教,内里的体制都是沿用了大楚的建制。东西二院中间是医典堂,医典堂的后面有一排房间,用做宫中贵人有急症,太医随侯的临时住处。 御医正是住在此处的。 引领的小太监指着正中最为宽敞的房间:“那便是张御医的房间了,他每日三次去大王近前请脉,回来时便会在前方的医典堂看医书,为大王遣方。你的房间在后院儿,御医大人喜静,平日里你就负责这院子里的杂事就好,其他的,全听大人吩咐。只记住一样,不该你看的不要看,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更不要冒犯到了大人,否则,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多谢内官大人指教。” 云歌低着头,谦卑有礼。 小太监继续指着前院的几幢房子:“那里便是太医院侍卫们的所在,张御医若想连夜出行,不论何时,你尽管去叫人,他们是十二个时辰随时候命的,轿撵也随时都可出发。” 轿撵可以说是端王宫里最高级别的待遇了,除却段景毅和太后,就连王后都不敢轻易乘坐,却分发给了这个张御医,可见,面上段景毅对大楚御医还是十分尊重的。 第五一章 发现有鬼 告辞了小太监,云歌走进自己的房间,不大,但比她四处漏风的奴所却是好上太多。放下包裹,她在房间里巡视一周,该有的陈设一应俱全,直到一副挂在墙壁上的仕女图面前,云歌停下了脚步。 因为段景毅忽然而来的命令,她高兴得忘我,险些忽略最关键的一点,也是回枫天阁的路上,考虑着战肖和淳于敏的态度,云歌才将一切想得清楚的。 段景毅不受凤昭帝待见,却还要称病从大楚调来御医,其中定有蹊跷。 如若她没记错的话,春猎和大典都要开始举行,朝廷重臣或是藩王,此刻也纷纷前往大楚,就连无军中职位的云祺,仅是一个将军的孩子,也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唯独段景毅,没在应邀之列,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不喜欢,还有朝中异党的专横弄权。 她记得在春猎场上,父亲曾为段景毅请功,可话还没说一半,就有数十位朝臣站出反对。他们是谁的人,当时她年纪尚小,并不清楚,只记得他们巧言令色,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段景毅的功勋尽数抹去。 三哥哥和段景毅关系极好,最是气不过,要为段景毅理论,无奈被父亲拦了下来。这些人常年盘踞京都,在京都的根底扎实,地位颇崇,边关武将在这盛典之上,说话的力度都是大打折扣的。 在这种朝局下请来的御医,怎会是来真心诊病的。 想来,不是凤昭帝来探查段景毅是否有异心的,就是其他对段景毅不利的人,想要借此机会,明确他的现状的。 他们既将段景毅赶走了,就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回朝,这便是那些人的目的。 而段景毅,明知道对方会趁机取利,还是在毒已解的情况下请了御医,怕也是用心颇深的。 她是奴籍,是端王宫里最不起眼的一类人人。太医院的奴籍,平日里都是低着头走路的,不会引人注意,奴所也是立在太医院之外的,多调配一个人来,不会太过惹眼。就像奴籍可以在段景毅殿前打听到朝中之事一般,她也可以迅速成为御医身边的眼睛和耳朵,探明他来到端国真正的目的。 收拾妥当,云歌立刻向太医院的奴所报道了。奴所的尚嬷嬷是个明白人,也不必她做过多的解释,就将她安排在了医典堂做洒扫的工作。 经过一天的观察,云歌发现,这个张御医很能沉得住气,除却请脉时去段景毅的宫中,其他时间,都在屋子里研究典籍,好像医书里总有看不完的内容似的。 别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对于云歌这个对中医颇有研究的人来说,却还是看出了端倪。御医看的医书是最基础的版本,既能成为御医,必定是医术高超,少有能敌,典籍方面不会看如此浅显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佯装看书的过程中,他也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身边的每个人。 果然有问题…… 这日,张御医按着惯例去为段景毅请脉,云歌正在擦书架,发现一直伺候在御医身边的小宫女在整理书桌的时候,手指轻轻地翻开了其中一本书。 原本是正常的动作,在旁人眼中并不惹眼,但云歌却不这么认为。 她隐身到书架的后面,偷偷观看,发现小宫女正从书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迅速地塞进了衣袖之中。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打扫着。 医书里不会有贵重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是小宫女手脚不干净,想要顺走值钱之物来卖。 那会是什么呢? 小宫女打扫完医典堂,就走出去了,云歌放下掸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宫道迂回,她径直出了太医院,向花园的西角走去。 那边没有出宫的通道,而是入后宫的必经之路。 云歌悄悄跟在后面,沿途没遇到太监宫女,这小宫女是趁着主子们都午休的时间,宫中一片寂静之时,才有所行动的,这越发印证了她的猜想。 “姑姑,我是春晚。” 小宫女敲了一处小门,里面立刻有人开了门,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就又进去了。小宫女左右查看,确定无人跟踪才脚步匆匆地往回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轻车熟路,似乎早有准备。 待小宫女离开,云歌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抬眼看这小门的围墙,那宫墙之内,正是花团阁所在。 敲了一下门里面就有人接应,可见门后是有人特地等在那里的,能将时间地点如此准确的拿捏,定不是一日两日所为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云歌等在假山之后,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巡视的侍卫或是路过的宫人发现。 她是借口更衣出来的,只穿了一件单衣,此刻只觉得寒风阵阵,沁骨的寒冷。 美姬行至假山之处,让淳于敏带可信之人看守住周围,自己则快步走进了假山。 太医院奴所里有淳于敏可信赖之人,亦是奴籍情报网的一分子,那人便是云歌联系美姬的方法所在。美姬可以随意出入花园,而不会被旁人怀疑,探查到小宫女有异样,云歌立刻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有何急事?” 美姬低声问道。 云歌将一切全部说与了美姬听。 美姬听后,惊讶了许久:“竟然是萧姬?!不,这怎么可能,那个墙头草怎会参与其中。” “奴婢怕打草惊蛇,先知会娘娘一声,定要提醒大王多加小心。明日,奴婢会找机会,明确他们传递何物,届时人赃并获,才算得上有证可依。” 美姬点点头,云歌做事她是放心的,但还是不免提醒:“若不能得手也不必强求,大王自有办法,切记保障自己为先。” 美姬握着云歌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冷得像一团冰,衣服也没穿多少。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春节已过,但春寒还是寒冷彻骨,端国地处偏北,眼下连地上的积雪都没化呢,这样单薄的衣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冻得手脚僵硬的。 “奴婢出来的急,不打紧。” 说完,云歌就快速离开了花园。 望着云歌的背影,美姬轻叹了一口气。团团雾气迷蒙了她单薄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五二章 萧姬来袭 萧姬是萧院判的孙女,对于萧姬,云歌只了解这些。萧院判在京都的官职不高,但所在的职务却是个肥缺,宫里许多断案,都要经过他之手,一来二去,地位也就尊崇了起来。 萧姬在众位姬妾中,是最不惹眼的一个,她与王姬为伍,处处都依附着王姬说话,云歌本以为她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可谁能想到,正是这样一个美姬口中的‘墙头草’,竟也牵连其中。 以萧姬的智谋,她断不能策划得如此周祥,不过是个中间的帮手罢了,且不论这是不是她本人的意愿,那萧院判定也逃脱不了干系。 她得到那东西,必定会运送出去,给那背后真正有用之人。如果她没有料错,午时传递到团花阁,今晚下钥前就会有所行动。 只要美姬的消息传递及时,段景毅派人前去截住,便可知究竟是谁在与异党串通一气,进而一网打尽。 这样想着,云歌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计划本是天衣无缝的,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切,绝非她想的那般顺利和简单。 …… 御医在案牍上研习了半日,午饭时间一过,他如常前去为段景毅诊脉,临行前,他把一个东西夹在了最上层的书里。 趁着宫女为太医请轿撵,医典堂无人之时,云歌快步走上前去,想要翻看他传递的东西。 忽然,一阵妖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歌啊。” 云歌愣了一下,旋即迅速收回手。可是为时已晚,突然闯进的萧姬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身后,那伺候御医的宫女也在,眼神中充满了诧异。 小宫女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奴,这个她一直忽略的存在,竟然差点要了她的性命。还好萧姬及时赶到,若云歌真的查到了什么,她怕是万死难逃了。 “萧姬娘娘。”云歌掩饰住心中的忐忑,跪身行礼。 萧姬环顾四周,医典堂内的典籍如山海一般,陈列在书架之上。走到案桌前,她手指划过医书、砚台,最后目光落在云歌这边。 云歌跪身在地,瘦小而坚毅的身影,没有因为惧怕而颤抖,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一介奴籍,竟敢窥伺团花阁与御医之间的动作,便可看出,定不是个容易搞定的角色。 “听说你在枫天阁刺伤侍卫,还全身而退,以为现下在美姬那处能横着走了,不想,美姬也是个怕事的,还是把你打发到了出去。好好的茶奴,一双风雅的手,却要每日泡在冷水里,做卑贱之事,心中很不甘吧。” “回萧姬娘娘的话,奴婢是奴籍,奴所分配做何事,就会认真去做,绝无怨言。” 萧姬冷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是奴籍,可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我看你的胆子比野狼还大,王后不怕,美姬不怕,大王和侍卫你通通都不怕。” 看到萧姬同传信的宫女一同前来,云歌就已经明白,萧姬此行的目的了。 她定是知道了一切。 只是云歌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在这小宫女的面前,她形同隐形,根本不会引起怀疑。 且那传信宫女平日里做事是个不大灵光的,心思也很单纯,该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她才对。 云歌迅速思索,又想到了奴所那传递消息的小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与那小奴并无交情,只是淳于敏信任她,而自己因为时间紧迫,并没有过多考量。 难道是她向萧姬预警了? 不,这也说不通。 奴籍参与其中,不管心向谁最终都是死路一条。 那小奴日日在太医院伺候,主子只有尚嬷嬷一人。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不错,但也少了在主子面前犯错折掉性命的危险,本是个低等奴籍最好的去处了,她完全没有必要去向萧姬邀功,放弃安稳的栖身之所。 见云歌依旧死咬着不放,萧姬坐在御医的座椅上,扬起鼻尖。 “我也不与你卖关子了,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你一问,我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 “娘娘……何出此言……” “你只是个小奴,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不该管。”萧姬指了指那夹着信息的医书,“你刚才在做什么,是不是想看这里面的东西,跑去邀功?” “云歌不懂娘娘在说什么。”云歌跪直了身体,抬起头:“不过既是问了,那么,娘娘觉得这御医的书里会有什么呢?” 四目相对,萧姬阴冷一笑:“呵呵,你以为把脏水扣到我的头上,我就会坦然承认吗?没有证据,谁会信你这个小奴的话。反倒是我,今天来太医院求孕方,一不小心看到了你在御医的案桌上翻看,误以为你手不干净,当场抓个人赃并获……” 萧姬单手翻开书,拿出了里面一片叶子。 云歌的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表面上看与普通的枯叶并无区别,不过仔细端详,却有许多细小的光晕从中透出。那是人为的孔洞,用最细的针灸针刺穿,她看不出具体是何意,不过从孔洞的规律,也能猜得出,这必定是他们交流的暗号。 萧姬举起树叶,迎光细看:“如果我把这个交给大王,你说,会发生什么呢……一个湘人,手里有这种东西,我看你是找死!” 云歌刚要站起身,萧姬带来的人便把她压在了地上。 医典堂的大门被关上,与此同时,云歌的嘴巴也被塞满了碎布。 “我不招惹你,你却偏要来惹我,既然如此,那咱们之间就做个了断吧。”萧姬摆摆手,几个人抬着云歌,迅速到了一间暗房里。 这是太医院里储存药材的仓库,不过里面放的都是稀有药材,因此,一月之间也不见得有人前来,一来二去,就成了太医院里最僻静的地方。 云歌的挣扎,拼了命也只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第五三章 以毒相逼 “就别乱撞了,省省力气吧。”萧姬拿着帕子掩着口鼻,云歌激起了一层灰尘,让她轻轻皱眉。 “你也知道,春晚是我的人,她一早就把人都遣出去了,现下这库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就算扑腾一天,也不会有人理睬你的。不如静下来,咱们说会子话。” 云歌也识趣的不动了,她知道再挣扎也是无用的,萧姬是带着准备来的,就不会让她轻易地从手上逃脱,她现在需要做的,是保存体力,等待段景毅发现太医院里的不对。 “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你那么聪明,放在谁的宫里都是一把好手。可我也很讨厌你,你以为知道了我与春晚的关系,知道了春晚伺候御医的真正目的,就能治我罪吗?凭我爷爷在朝中的地位,大王他不敢伤我分毫。倒是你,可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儿了。来前我已修书,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信件便会寄到京都,爷爷定会知道是你害了我,到时禀告圣上,你死了不要紧,连大王都会受到牵连。” 萧姬捏紧了云歌的下巴:“所以,你最好别惹我生气,乖乖地按我说的做,我或许会留你生路。” 云歌皱了皱眉,她以为萧姬会处死她,好掩盖她的罪行,可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而是打算让自己为其所用。 萧姬站起身,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瓶。瓶子是玉质的,通体圆润,做工考究,瓶塞也是用上等胶木雕刻而成,既能保证内里的东西透气,又不会让外界的空气真的污染进去。 “我料想你来这儿伺候,定不是美姬一人的意思。只要你对你后面的人说,春晚递出去的,只是在御医处探查到的大王近况,是我想争宠故意为之,便可活命,否则……” 她把盖子打开,递给亲信宫女。 宫女拨开云歌口中的碎布,扒开她的嘴,直接把瓶中的药水全部灌了进去。云歌不想咽下,但那宫女技艺纯熟,捂着她的嘴巴,在她的后背用力一踹,那含在口中的药水,就这样全部进了胃中。 喂完药,她又重新塞住云歌的嘴巴。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又有好几个人按住她的手脚,云歌想反抗,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萧姬妖娆一笑:“否则,你会穿肠烂肚而死。” 云歌狠狠地瞪着萧姬,用眼神反抗着她。 “这是断肠草的汁子,不会立刻要了你的性命,它性味极辛,服下之后,你会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灼痛万分,一日后若得不到解药,你会在无比痛苦中死去。这还是大楚皇宫里折磨服罪宫女的法子,听母亲和小娘们说,那些不听话的宫女,个个死相惨烈,不成人样儿呢。” 萧姬用帕子包紧了瓶子,毫无怜悯地说:“你也不想自己死得太惨吧。听我的话,你就能活。反正也只是替人当差,赚的一口饭,何必为了楚人这般拼命呢。到时丢掉乱葬岗,连野狗都会嫌弃你,谁人还会记得你。” 云歌紧紧地皱起眉头。 萧姬说话的时候,断肠草已经在她的体内起效了,那灼热的感觉,就像一团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从食道,到胃,到肠。 云歌能清晰地感受到,药水行至何处,这种东西不比鹤顶红或者砒霜,可以即刻让人断肠而死,而是慢性起效,不断地折磨着每一处的黏膜,直到黏膜溃烂,深入肌底,一天的时间方能穿肠入腹。 这般折磨人的法子,果然阴险! 额角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也阵阵冷汗,云歌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呼吸都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了起来。 萧姬看云歌的状况,冲着手下点头,宫女们立刻松开了云歌。 云歌已然没有力气反抗了,因为痛苦,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颤抖着自己拔掉碎布,云歌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向敌人示弱。可疼痛着实让她无法爬起,身体稍稍打开,就痛得要命,宛若上万的针刺入她的胸膛和腹腔。 “还挺能忍的,不急,我有的是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与我回话吧。” 说完,萧姬笑着走了出去。房门关上,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云歌,在地上苦苦挣扎。有那么一瞬间,云歌觉得自己完了。 胃肠在不断地绞痛,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就算喝下了解药,她也会留下不可回转的后遗症的。 云歌紧紧地攥起拳头。 她不可能遵照萧姬的话去做,在还没有得到段景毅的完全信任之前,她的一点点动摇,都回彻底断了自己接近大楚皇族的机会。段景毅不会再用他,那么,即便得到了重生的机会,她也不可能救云家。 可不暂时向萧姬妥协,她便是能活命,留下一副病躯,以后还能做什么呢。段景毅不会需要一个病秧子为他卖命的,到时,她的忠心也是不值一提的。 最开始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但痛久了,就变得麻木了。 浑身如脱水了一般,虚弱,让云歌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敏锐地扫视四周,在屋子里努力地寻找可利用的一切。这间屋子是用来放置名贵药材的,那么,定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她体内之毒。 云歌爬到最近的架子旁,那架子上满是尘土,灰尘落得厚厚一层,几乎把整个药盒淹没了过去。 云歌先刺激喉咙催吐,呕吐物混着血液,那是黏膜破损的迹象。吐完之后,她想也不想,抓起上面的灰尘就吞进肚子里,边吞边在盒子里翻找。 灰尘进肚,疼痛渐渐缓解了许多,云歌爬起身,在另外的架子上继续搜寻。除却一些名贵的山参虫草,并没有能够即刻缓解症状的良药,若是在普通的药房里,她或许能找到解药,可是藏在此处的药物,便是能缓解一些,但性味上也属热属火,草率服下,会助长断肠草的功效,她不敢轻易如此。 第五四章 及时营救 房间里传来声音,萧姬立在门前掩嘴而笑:“别再逞能了,还是答应了我吧。又不会让你少块肉,最多是侦查不精的罪名,又不是专业的细作,就当做是被春晚给‘骗’了,我们两厢无事,岂不是极好的结局。何必非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呢……” 云歌靠在药架子上,颓然地滑落在地。 她抓起架子上尘土,不住地往嘴里塞,并不理睬萧姬的落井下石。 已是正午,她迟迟未归,定会引起旁人的警觉。尚嬷嬷,或是奴所的奴籍,会来医典堂寻她,到时,就会有心细之人察觉到不对。 虽然她知道,这希望微乎其微,但是,云歌决定赌上一把。 赌赢了,她便能得到段景毅的绝对信任,赌不赢,她会失去机会,就算是死又何妨。 从未有过一刻,像此时这般清醒…… 生死之间,她毫无畏惧。 …… 幻梦幻醒间,云歌的身体忽冷忽热。胸口像是塞满了炭火,可手脚却是彻骨的冰寒。 “坚持住。” “云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坚持,一定要坚持!” 身体坠入温暖的怀抱中,她的手脚不冷了,胸口也不热了。 温润的声音,像一汪清泉,将她体内的熊熊烈火浇灭。她贪恋地伸出手,想要捉住那抹温暖,可温暖却越来越远,如空气般隐匿在了她的面前。 “还能救过来吗?”是美姬急切的声音。 云歌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沉得要命。 “罪妇在哪儿!” 狠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炸裂开来。云歌头脑发昏,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像一片叶子一样,陷入了漩涡,前往更深的泥潭。 她看到了很多人…… 云度甩开军棍,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冷肃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老幼妇孺你都敢杀,教你炼成灵石,教你习兵法,是用来欺负弱小的?!今天老子非来教教你怎么做人!” 云武手执银枪,立在城墙之上:“跟随我,誓死守住平川!” 云泗和月晴嫂嫂抱着襁褓向她招手:“小七快来看,我有儿子啦!” 段景瑞跪在楚泉边,手指苍天:“我段景瑞对五洲大陆起誓,与云祺结为夫妻,此生不离不弃,如违此誓,性命来偿。” 她看到实验室里,助手小王擦了擦护目镜,奇怪地说:“不对啊,这石头怎么和昨天拿来时不一样。” 文歌不以为意:“有什么不一样的。” “颜色啊,昨天是祖母绿色的,这怎么……变成了紫色……” 石头在她的面前忽然闪起刺眼的光芒来,紫色的光晕,化作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她拖出了漩涡。 胸口的闷窒顿时消失,云歌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起来,混沌的神志,也骤然清晰了。 孙亭玉正在床边,见她睁开了双眼,捋着胡须大笑:“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女娃娃福气大,命长着呢。” 云歌惊坐而起,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寝殿,殿中装潢考究,陈设昂贵,便是美姬的寝殿,也不如这般奢靡。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女娃娃,你中了断肠草的毒,昏过去了,不过还好,你及时自救,并没有留下病症。既已经醒了,那恢复起来就快了,我已给你服过解药,再加上汤药调补,不出三日,就可痊愈。” 云歌摸了摸肚子,的确是不疼了,不仅不疼,还暖暖的很是舒服。她现在与平日里已无区别,只是折腾一遭的虚弱,还是让身体发软。 这孙亭玉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想到死,云歌忽然叫道:“不好,孙太医,萧姬可在?是萧姬,我发现了萧姬的秘密,是她要害我!” “放心放心,”孙亭玉安慰她道:“既找到了你,又怎么会放过她呢。战肖将军闯入藏阁之中,不仅救了你,还顺带绑了萧姬。极恶之人,大王自有处置。” 云歌点点头,高悬的心也放下了。 她想起了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温润的声音。 是战肖吗…… 在她垂死挣扎之际,是战肖救了她吗…… “不过,老夫还是比较好奇,你如何得知那架上的尘土可以解断肠草之毒呢?” 云歌微愣。 孙亭玉问:“这难道也是你学的土方子?断肠草少见,民间之人怕是一辈子都不曾知晓,为何你能熟悉暂缓之策,还在危机时刻给自己用上,防止了毒方蔓延呢。” 云歌想了想,解释说:“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何物能解。只是情急之下吐出血来,想着土可止血,就吞了下去,不想,还真的有用……” 孙亭玉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虽然心存疑虑,但还是暂时相信了云歌。 “你这娃娃绝顶聪明,这次帮大王解决了大麻烦,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其实,并非云歌慌不择路,那架上的灰尘,在古籍中名为‘梁上灰’,又名乌龙尾、烟珠,煅烧之后是止血的上品。云歌考虑那断肠草汁会破坏胃肠的黏膜血管,造成大规模的损伤,服用这止血之物,也能暂时稳住毒势,不至于失血而亡。 “萧姬被抓,那御医……” “逮住萧姬时,御医正为大王请脉,大王多留他喝了会儿茶,回到太医院时,春晚仍照常服侍,他并没有看出异样。” 见云歌满脸不解,他边收起银针边补充道:“只一宫中妇人,要那情报有何用,大王想知道的,是那背后真正之人真正的目的。那小宫女是个胆小的,眼看着自家主子无望,为了保命,就答应了继续行事。现在这个时辰,那张御医怕是还在医典堂里装模作样地看书呢吧。” 如此,既没有打草惊蛇,也可以让段景毅第一时间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他们特地传递消息所为何事。知晓一切,也能提早应对。 “让你来太医院,也是想着能尽快找出他在宫中的内应。抓出了萧姬,你也不必再回去了,这儿是大王宫中,这间屋子内外都是自己人,且在此处休养,待完全恢复了,大王自会有召见。” “是。” 第五五章 心中有秤 云歌想不到,在她昏迷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战肖和孙亭玉里应外合,救出了她,还秘密地处置了萧姬,直接断了御医和歹人的联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任何瑕疵,更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余地。 想必在段景毅决定称病之前,就一定已经把一切都算计进去了,云歌不由得心中慨叹,如此智谋,果真是帝王之才。 她更加庆幸,还好自己重生在了端国,还好她遇见的是段景毅。 若是其他的皇子,她还真的担心,将来能否与那聪慧过人的段景瑞较量。 在孙亭玉的照顾下,不到两日,云歌就迅速地痊愈了,速度之快,连孙亭玉都十分震惊。 他每次搭脉,都会停留许久,表情随着手指力道的变换而变换着,像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似的。 如此郑重的模样,让云歌不免担心。可每次云歌问起,他都摇头说‘没事’。 云歌自己也偷偷搭过脉象,沉稳有力,并无不妥。可看孙亭玉的表情,她知道,觉不是‘没事’这么简单。 “奇怪啊奇怪。” 孙亭玉边走便捋着胡须,满面狐疑。 “什么奇怪。” 战肖行走在他的身侧。 刚去完团花阁,‘问候’了萧姬,此刻正准备去段景毅那儿回话。正巧路遇要去给段景毅煎药的孙亭玉,便同行了。 看了看一旁的战肖,孙亭玉灵光一闪。 “战将军可否借脉象给老夫一看?” 战肖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去。 孙亭玉刚触上战肖的脉象,浑浊的眼睛就顿时瞪得老大。 战肖看出了他脸色的不对,赶忙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没,没什么……” 孙亭玉迅速收回手。 “孙太医,你这幅表情,是不是大王那边……” “不,不是的,将军莫要多想。对了,老夫忽然想起来,为大王准备的药材中少了一味,这便回太医院取,就先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儿地走掉了,只留下战肖不解地望着他消失在花园中的背影。 跑得气喘吁吁,确定战肖没跟上来,孙亭玉才停下。就这么几步,可累坏了他这把老骨头。可是没有办法,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战肖那么聪明,他生怕他看出什么,再追问下去,就只能这样落跑了。 擦了擦额上的汗,顺势把药箱放在地上。 坐在石头上,他回忆着方才在战肖手上的触感,顿时明白了,云歌的脉象究竟哪里不对。 “唯有突破灵力七层,才会有如此脉象,怪啊怪啊,那女娃娃……怎么可能呢……” …… 云歌痊愈,立刻去段景毅殿中回话。等候在门前时,一个太监上下打量她,云歌礼貌地行礼,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并移开了目光。 走进殿中,美姬正在侍奉段景毅文墨。她单手拿墨,不断研磨,手腕发酸了也不曾停下。见云歌进来,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抖开袖子,走到云歌的面前,热情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云歌,这次你功不可没。大王与我都在说,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在美姬的搀扶下,云歌站了起来。但人是站起来,身子也是弓着的,举手投足,极尽谦卑。 “云歌不敢居功,险些弄砸了大王的计划,是奴婢的罪过。” 段景毅放下笔,抬头看她。 才清完体内的余毒,脸色苍白了些,不过从她谈吐间的气息判断,并没有真的伤及内里。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愿意为大王尽力,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都没妥协,真是好样的!” 美姬的夸赞太过热情,其中内涵,让云歌了然于心。 “是美姬娘娘教导的好,娘娘时常告诫奴婢,定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大王既信任奴婢,便是信任娘娘,奴婢若没有将事办好,岂不是让娘娘您失望嘛。” 美姬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到案桌旁。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你狼狈地被抬回来时,我以为不好了。所幸孙太医医术高超,战将军又营救的及时,不然……” 说着,美姬的眼睛还红润了起来。 “娘娘……” 握着美姬的手,云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你家娘娘是担心你,你也很替美儿争气。”段景毅说。 美姬欣慰地笑道:“能替大王做事,臣妾愿意,只是臣妾与云歌相见恨晚,她来到枫天阁以后,臣妾就拿她当亲姐妹一般看待。见不得她吃苦,故而有些失态了……” “你平素心软,见到姐妹受难,自然是心痛的,本王能够理解。” 段景毅又问云歌:“只是本王没有想到,你看起来柔弱,心底里却藏着一头猛兽,连断肠草都没能动摇你,倒让本王很是刮目相看。” 美姬也看向云歌。 云歌低着头,轻声说道:“断肠草的确狠毒,但还不至于让奴婢改变初心。” “你不怕死吗,若萧姬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直接对你下了杀手,也是极有可能的,你就没有惧怕过吗。” 段景毅审问过萧姬,便也知道了,在那药阁之中发生的一切。他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打算让云歌在太医院历练一下,顺便看看是不是堪用之人,故而才让战肖出面,加以试探。 结果,云歌的表现,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知道断肠草有多疼,所以明白,云歌能坚持下来,会有多么的不容易。 “谁会不怕死呢,奴婢当然怕。”云歌诚实地回答:“但是奴婢心中有杆秤,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奴婢几日前在枫天阁刺伤侍卫,若放在旁人,定会不由分说就地处死,可大王愿看在美姬娘娘的份上,给奴婢一个申辩的机会,这说明您是个明主,并不会因为奴婢是奴籍,就心生轻贱。大王于奴婢,还有整个端王宫的奴籍,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奴婢便是死了,也不过是还给大王一条性命,仍报答不了这份恩情。” 段景毅点了点头:“心中有秤,朝中重臣都未必能做得到,想不到你这小小的女子,竟能有如此心胸。” 第五六章 逢场作戏 云歌慢慢地抬起头,正对段景毅满是欣赏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面对段景毅炙热的眼睛,云歌竟有些不敢直视了。 美姬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段景毅,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个大王,时间也不早了,您今天好容易没有头痛,不如多休息一下吧。臣妾就不在此处用晚膳了。” “好啊,你先回去吧,云歌,你留下来。” 段景毅收了桌子上的折子,站了起来。 美姬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王您说什么?” “本王听孙亭玉说,你虽解了毒,但饮食里多有禁忌,本王这就命膳房做一些养胃的粥米。你还想吃什么,也尽管对他们说。” 段景毅没有理睬美姬,反倒对云歌热情有加。 如此操作,云歌毫无准备。她尴尬地立在那里,感受到美姬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赶忙放下还停留在她背上的手。 “大王,奴婢卑贱之躯,怎能与大王一同用膳呢……奴婢随美姬娘娘回枫天阁吃就行。” 段景毅回视她,语气不容反驳:“本王让你留下你便留下。” 段景毅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不需要自己,而是需要云歌。美姬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发闷,气很不顺。可在段景毅的面前,她又不好发作。 “那,臣妾退下了……” 她故意放慢了动作向后移动,只希望段景毅能加以挽留,然而,段景毅之时‘嗯’了一声,连正眼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什么情况,刚刚那女奴留下了?” 门前的太监见美姬讪讪离去,而方才拜见的女奴却没有离开,惊讶地问身边的人。 被问之人正是方才打量云歌的内侍,他白了小太监一眼:“主子们的事,你不要多问,当好你的差。” 淳于敏跟在美姬身后,美姬一路无言,她能看得出,美姬此刻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的。进了寝殿,美姬忽然转过身来,对淳于敏说:“把你放在大王身边的奴籍都调动起来,我要知道云歌的一举一动。” 淳于敏谦卑地回应:“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 与段景毅用饭,云歌浑身都不自在。段景毅的晚饭是非常丰盛的,八菜一汤,荤素齐全,珍馐的味道,让云歌每一个毛孔都在躁动。 在太医院的时候,她的神经高度紧张,也没有认真地吃过饭,这些天清毒的过程中,肠胃多有不是,只喝下了一些米汤,人都虚弱了。 现下面前硕大的桌子上,摆着各色的美味,云歌的味蕾被调动了起来,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不过,这都是她内心的戏码,表面上,她平静自持,很是端庄,段景毅吃了一半的饭,才发现云歌还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能吃吗?” 云歌摇头,刚要说不是,段景毅立刻吩咐下面:“去厨房,再做些其他的菜式。” “大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做一些湘国本土的样式,让他们尽快端上来。” 云歌如坐针毡:“大王不必了,这已经很好了,奴婢马上就吃。” “别见外,有什么想吃的,就跟他们提,不合口味,让他们改。” 云歌弱弱地点点头,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不过是找到了萧姬有问题,仅此而已,段景毅犯不上闹得这么大的动静,给她这么尊崇的待遇吧…… 一顿饭,吃得云歌食不知味。总算是熬过去了,以为可以离开了。却听段景毅说:“你会研墨吗?” 云歌紧张地摇摇头:“奴婢,不会。” 段景毅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浅笑说:“不会可以学啊,跟本王来。” 云歌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问她。 多此一举。 段景毅的书房和用饭的地方不在一处,怎么走过来的,云歌便怎么走回去。只是不同的是,她的小手被段景毅紧紧地拉着。 一路上,宫人们纷纷望向她,用十分诧异和艳羡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们都非常惊讶,为何他们尊贵的大王,会拉着一个卑贱的女奴并肩行走。 天玺殿恢弘大气,宫殿周围的墙是专门由工匠加固,檐下涂抹金粉,夜里被廊上的烛光照映,金碧辉煌,璀璨鎏金。屋顶上也都是由上等木材加固,红漆色鲜,防水防雨,经久不变。院里放了两尊铜鼎,鼎的身子精心雕刻了各种图腾的图案,随便哪个角度,都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 云歌低头走过,看到了许多平日里都不敢看的细节。 段景毅拉着她的手,刚劲的大手,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暖,融化在她的掌心之中,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他的脚步不快,在照顾她的身体,进院子的时候,还悉心地提醒她小心脚下。 云歌脸颊微红,越发地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不太现实的梦了。 段景毅骤然的温柔,不仅羡煞旁人,便是她本人,也觉得甜到发腻了。 还是跪在殿外的张御医,将云歌拉回了现实。 因为为云歌重新做了菜,故而吃饭用去了不少的时间,饭后是张御医诊脉的时辰,眼下,他已经等在院子里多时了。 陪行的小太监笑呵呵地迎了过来:“大王您饭用得可好?张御医已候着了,随时为大王诊脉。” 张御医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向段景毅行了个礼。站直了身子,却发现陪在他身边的不是美姬,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奴籍。 “御医等候多时,辛苦了。”段景毅点头。 张御医刚要随着段景毅进殿,云歌忽然抱住段景毅的手臂,嗲嗲地说道:“大王,您不是答应了奴婢,要陪奴婢学习写字嘛。一日三次的请脉,也不差这一次。奴婢脑子笨,刚学的字就快不记得了。咱们快进去,大王亲自教奴婢嘛。” 段景毅唇角轻勾,眉眼间都是宠溺:“那怎么行呢,本王特请来的御医,人都来了……” “可是大王也很少有时间陪奴婢练字啊。”云歌觉着小嘴:“大王言而无信,原来是诓骗奴婢来着。” 第五七章 所谓侍寝 段景毅赶忙把她搂在怀里,一阵疼惜:“本王不是在和你商量嘛,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好了好了,本王答应你就是,今晚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谁也不理。” 眼前的场景,更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加上美姬气愤离开的那一幕,他们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位小奴就是段景毅的新宠了。 张御医握着拳,凑到口边咳了一声:“大王,病去如抽丝,不可掉以轻心。” “不是开了方子嘛,沿用午时的方子再煎一碗药不就行了?”云歌靠在段景毅的肩膀上,妖娆地对张御医说:“何况用药遣方,怎有一日三次都不重样的,我见所有医者不都是论着副给开的嘛,怎的御医大人不同,次次都要改方。御医大人勤勉,但也要看大王是不是有时间呀。” 张御医被一个奴籍羞辱,脸色有些难看。 还想分辨几句,段景毅已经摆摆手说:“就这么决定了,所有人都给本王退下,本王今晚只属于小美人儿一人的。” 云歌开心地鼓掌:“奴婢谢大王!” 两人相拥着走进殿中,宫女们识趣地将殿门给关上了。 张御医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小太监提醒他,才回过神儿来。 “那是何人?太无礼了!” 小太监低声说道:“是大王的新宠,名叫云歌。”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张御医拂袖,就这样愤然地离开了。 殿门关上,云歌捂着胸口,长呼了一口气。她自觉地松开段景毅,保持着奴籍应该有的谦卑和距离。 段景毅大笑,笑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 “你这反应能力挺快的嘛!” 他还未来得及与她说明,她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云歌脸色一红:“大,大王,您……不要取笑奴婢了……” 她也是看到段景毅在御医面前的表现,才明白他的用意的。 御医是在观察段景毅的一举一动的,他若表现得勤勉,京都那边定会对他多加警惕,可是若看到他贪恋美色,连湘国的奴籍都不放过,这便会降低对方的警惕。 亦真亦假,亦凶亦吉。 段景毅走到桌案前,冲她招了招手。 云歌不解,段景毅提醒她:“不是说要学习写字吗?你不过来,本王怎么教你。” 云歌尴尬地低下头,那分明是她情急之下的说辞,怎的他还当真起来。 “过来。” 段景毅再次命令,云歌慢悠悠地,很不情愿地挪动脚步。她不明白殿中无人,为何段景毅还要故意亲密。长久以来的警惕和防备,让她做任何事之前,都会仔细考虑因果。她并不觉得,私下里和段景毅接触过密,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段景毅见她慢吞吞的向他走来,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忽然而来的行动,让云歌没有准备,重心不稳,她本能地抱住他的腰身。 于是,小太监敲门而进时,看到的,正是这无比暧昧的画面。 “进来之前,都不知道敲门吗?!” 段景毅很是不悦。 那太监立刻跪在地上:“大王,奴才是张喜啊。” 云歌收回双手,背对张喜,心中却是微微一颤。 这个太监竟然没有任何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 张喜……到底是什么人。 “何事!” 段景毅沉声而问。 张喜战战兢兢地回答:“奴才,奴才是想来问大王,是否要女奴云歌侍寝?” 他提醒道:“女奴侍寝,还需宫中嬷嬷仔细查看,以防不洁之身,会玷污了大王。” 这的确是宫里的规矩,不仅仅是皇族,就算是深宅大院,要收下一个小妾,也是要通过验身这一关的。 云歌的手顿时攥紧,她不可经过验身,验身就要沐浴,沐浴便要洗净周身的每个角落。她为了掩盖容貌而故意乔装一事,就会被发现。 现在还不是利用这皮囊的时候,唯有它能成为真正武器之时,才是最好时机。 “那……” 段景毅刚要开口,云歌赶忙抱住他的脖子,央求道:“大王,那一番流程下来,天都要亮了。再说大王又不是没见过人家的身子,这还怎么验啊。” 张喜惊讶地抬头,云歌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已有了肌肤之实了。 可是他日夜伺候在段景毅的身旁,不曾离开,怎么没见到段景毅与这女奴有过什么接触呢。 段景毅怜惜地笑了笑:“美人说的不错。你先退下吧,王后问起,你便说验过了,随便编个记档就好。” “可是大王,事关皇家血脉,怎能……” “你是越发会当差了,本王的决定,还要你来随意置言?” “奴才不敢。” “还有,本王今日便要宿在这里了,没有召见,不得进来。” “是。” 见段景毅真生气了,即便满心疑问,张喜也只能退下照做了。 张喜退下,殿内只剩下云歌和段景毅两人。段景毅神色凝重,与刚才判若两人,云歌知道,他定是察觉到了门前有人探查,才表现给那太监看的。 “他叫张喜,是自小伺候在本王身边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段景毅才开口道。 “可是大王不信任他。” “他是那边的人,最近才调查出的。” 简单一句话,却藏着许多无奈和心酸。 云歌有些讶异地看向段景毅,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失落。 太监虽是奴才,但自小长大的情分,与知心伙伴并无区别。可陪伴段景毅长大的奴才,竟然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在他还没有任何防备,怀揣纯真之心的时候,却已经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得知真相后,定然是个不小的打击。 “与他同谋的,还有一个,名叫平喜,就是方才在院中伺候御医的那个。”段景毅语气黯然地说:“这两个人,要多加小心。” 两个有异心之人,日夜与自己相伴,怕是连睡觉都不能睡得踏实吧。 不知怎的,云歌觉得段景毅有些凄惨。 明明是皇子,小小年纪被迫来到端国,虎狼环伺,刀剑无言,险象环生。好容易坐稳了家业,还要提防来自兄弟骨肉的试探,又不得生身父亲的喜爱,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现代,还是个被父母照顾不能自理的孩子。 感受到了云歌悲悯的目光,段景毅又说:“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他们,迟早是要除掉的。” 第五八章 不要乱动 接下来的一整晚,段景毅都在批阅折子。 段景毅看的认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的似的。云歌静静地坐在席子上,远远地看着他。 他认真伏案的模样,与段景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处,每次遇到困难的地方,都会微微地皱上一皱,粗黑的眉毛下,是光晕落下的暗影,漆黑的眸子深邃了许多。 端国虽为一方小国,十几座城池而已,但连年的战火,让这小小的封国苦不堪言。如何能恢复生产,如何能让百姓们安家落户,不生逃匿之心,如何能让端国上下富足安泰,都是个不小的学问。 端国境外是一片饿殍,湘国百姓尸横遍野,端国境内却是一片祥和,宛若京都。段景毅用实力证明,他是位明主。 也只有在他专注于案牍之上时,云歌才敢这般细细瞧他。 还是云祺的时候,他与段景毅交情不深,故而如朝中众人一样,忽略了他的治国之才,每每从父兄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夸赞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对兄弟谨慎谦卑,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这样低调行事之人,却在凤昭帝晚年时,变得不再低调了。 他回京后,在潜移默化中,结交了京中数位权贵,凤昭帝卧于病榻,曾指着他大喊‘不孝’。 他不在乎。 权柄握于手中,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完全将他掌握手中。 现在想想,彼时段景毅权力熏天,要不是父亲,在关键时刻听从了她的建议,支持了段景瑞,他不会错失皇位……云歌紧咬嘴唇……说起来,段景毅是输在了她的手上的。 他不像段景瑞,以亲事谋政权,即便她还未出生时曾与他有过婚约,即便云家兵权是所有有意皇位之人眼中的肥肉,即便,他有无数次机会用那道圣旨娶她为妻,段景毅也从未用这件事来束缚云家。 而她,对此毫无感念。 她一心爱着段景瑞,为了段景瑞放弃了一切,到头来,却落得死无全尸,满门抄斩的可笑结局。 云歌笔直地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心底里却已是波涛汹涌。上一世的悲剧,是她一手造成,这一世,她定要竭尽全力,挽回万一。 “你算是能坚持的,美儿伺候案牍,不到两个时辰就打瞌睡了,叫都叫不起来。” 段景毅无意间抬眼看她,发现她还是那副精神百倍的模样,不由得笑道。 云歌轻声说:“服侍大王,是奴婢的职责。” 段景毅放下笔:“既是职责,为何深夜了,还不提醒本王歇息。” “大王案上的折子颇多,今日不做完,定要留到明日。明日做不完,还要攒到后日。如此堆积成山,那岂不是更劳累了。奴婢见您精神尚佳,推测定是白日里已补足了睡眠,故而没有提心大王。” 段景毅抻了个懒腰,扭动一下酸痛的脖子。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该抓紧时间看完了。这些天陪那御医周旋,积攒了许多留看,今日得空仔细阅读,还真发现了不少麻烦事儿。” 云歌看了看放在茶室的茶壶,说:“朝中之事,奴婢不懂,但奴婢可为大王解解乏。” 说着站起身,走到茶室那边,研起茶粉来。 段景毅的目光始终落在云歌的身上,她动作娴熟,搅动茶水外柔内刚,腕上力道极足。不一会儿,空气之间,便透着清幽的茶香,闻起来很有雅致。 “你这做茶的手艺,非一年半载不能成行。” “奴婢幸得奉茶嬷嬷的真传,在奴所里日日苦练茶道,这才敢在大王面前班门弄斧。” “本王听说,你曾是栖凰殿的茶奴?” 云歌的动作微顿,顺势放下茶筅。 “奴婢……是曾伺候过王后娘娘。” 段景毅忽然提到她在栖凰殿的过去,让云歌警觉了起来,王后派她到枫天阁所为何事,为何现在她又对美姬忠心不二,她都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段景毅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难怪。王后最喜茶道,她宫中出来的,肯定不差。” 云歌抬眸,段景毅又继续看折子了。 她总觉得,段景毅话中有话,并没有真的把心底里的疑问问出来。不过仔细细想,战肖是段景毅的心腹,段景毅敢把她留在身边,还将他谋划之事尽数告知,定是将她的过往尽数查探清楚了的。 想必,她与王后的过节,他也是知道的。 晨光从地平线升起,殿内渐渐变得明亮,段景毅终于完成所有的工作。走到她的面前,他张开手臂:“宽衣。” 云歌眼皮打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为他脱去了长衫。 她实在是太困倦了,机械而麻木地做着一切,并没有注意到,段景毅正看着他,唇角逐渐上扬。 “本王之前不曾细看,你生得真美。” 云歌僵了一下,对上他暧昧的目光,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腰带还在她的手上,没了腰带的束缚,露出了里面纯棉的内衫。 “大王……”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还没等她把镶嵌着碧玉的腰带挂起来,段景毅就这样把她腾空抱起! “啊——大王!” 云歌惊呼了,段景毅则笑出了声。 将她丢在床上,自己也欺身上去,掀开被子,把他们两个都塞了进去。 云歌被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段景毅抱住她,云歌本能地挣扎。可她的两只小胳膊,被段景毅一只手就抓得牢牢的,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别乱动。”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本王困极了,让本王睡会儿……” 才刚说完,细微的鼾声就从耳边传来了。 云歌一动不敢动,就这样仰面躺着,她的双手还被他拽着,‘捆绑’在胸前,她悄悄地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段景毅的手腕。 “大王?” 她语气轻柔:“睡着了?” 段景毅真的睡死了,没有半分反应。 云歌更加不能动了,方才的困意已然全无,瞪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的夜明珠。 夜明珠浑圆通透,镶嵌在金质的顶盒里。 那……是月亮吗? 第五九章 回枫天阁 栖凰殿。 王后的脸笑得有些僵了。身为一宫之主,统管后宫里所有人,她竟然在晨省的时候才知道云歌侍寝这件事情。 她的心底在冒火,但表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得悍妒,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得好生难受。 帘心看得出主子心里不爽快,进了殿便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出去。 咣当当—— 王后将桌子上的茶具拂了一地,杯盏砸在地板上,瞬间摔得粉碎。 “想不到啊,还真是找了个狠角色。” 她最近眼皮直跳,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心里很不安稳,现下看来,都是预示着云歌这边呢。若她知道,云歌能一朝得到段景毅的宠爱,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云歌有出头的机会。 现在好了,美姬没处置成,反而还给她添了助力,若云歌真的是能站得住脚的,在段景毅那处长远了下去,那这后宫,不就又多了个美姬嘛。 “一个美姬已经让我忍够了,现下又多出一个……” 王后切齿,恨不得把云歌抓来,就地处死。 “娘娘,云歌得宠已是事实,再追悔已是无用了。”帘心小心地提醒道:“大王不喜欢了,她就还是奴籍。再怎么,也不会影响到娘娘的。现在,咱们得考虑着,怎么才能让她只得一夜宠幸。” “你说的不错,你说的很不错……”王后深吸一口气:“把王姬叫来,就说,本宫有话要对她说。” “是。” …… 从天玺殿出来,云歌明显感觉到了氛围奇怪。大家见了她,目光中既羡慕又嫉妒,还有许多瞧不上的,脸上满是鄙夷,五花八门,百态齐出。 她是奴籍,是整个端国最卑贱的下等人,便是一朝得了段景毅的宠爱,有了机会侍寝,在没封为姬妾之前,也是最下等的奴籍。 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段景毅醒了才放她出来,离开天玺殿前,张喜还特地冲她鞠了个躬,说她的福气在后头了。 云歌可不敢信这鬼话。 为了帮助段景毅,她把所有的矛盾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这个宫里,断不会再有她的好日子过的。 走进枫天阁,宫人和奴籍的表情也如出一辙,淳于敏站在阁外,见她回来,脸上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 云歌恭恭敬敬地冲着她行了礼,淳于敏叹口气说:“进去吧,娘娘有话要说。” 语气冰冷,但又带着无奈的关切。 云歌知道,淳于敏是在怪她的,她不听她的话,擅作主张揽了太医院的差事,现下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淳于敏不希望她太过惹眼,只希望她能活。 她的心意,云歌感念在心。 美姬坐在榻上,体态慵懒,她在喝饭后的甜汤,见云歌回来了,才坐起了身体。这一幕,仿若云歌初入枫天阁时的模样。 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歌,她粉唇轻勾:“想着你病着,早上特地命人给你炖了养胃的补汤,等你回来尝鲜。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日,好好的补汤都快煮干了。”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娘娘的关怀,奴婢永远铭记于心。娘娘,奴婢错了!” “错?”美姬惨笑了一声:“你有什么错呢,是大王看上了你,宫里一向都是这般的,旧的去了新的来,新的来了,老的一波就没位置了。” “娘娘,奴婢绝对没有分担娘娘宠爱的意思,奴婢是……是……” “我怎能不懂呢。”美姬说:“大王胸中有大志,不是个沉迷女色的郎君。他让你侍奉,自有他的道理。” 云歌慢慢起身,她知道,美姬对段景毅的谋划虽不是十分清楚,但日夜伺候在身边,以她的聪明才智,也是看出了不少门道的。 “入宫时,我便有这样的准备了。所以就算你真的代替了我,我都没有任何意见。云歌,我最担心的,是其他的姬妾啊。” 美姬叹了口气:“今天晨省时,我见着王后的脸色就不好。那些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她们还没得过宠,便彼此较量着,现下你侍寝了,这简直就是在打她们的脸。那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们,又怎会甘心输给你一个小奴呢。我只担心……” 云歌抬起头,美姬的脸色还算平和,没有动怒,眼中还满是担忧。 美姬站起来,将她扶了起来。 “就在刚才,春华殿还来人,说要你过去呢。王姬让掌宫亲自来请的,我也不能拒绝……可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的。”美姬拉着云歌的手,低声问:“你且与我说实话,你昨晚,是真的侍寝了吗?” 云歌迟疑了一下,这一瞬的犹豫,全部落在了美姬的眼中。 “有,还是没有?”她追问。 云歌很想对美姬说实话,可也考虑到,段景毅没有选择美姬与他做戏,而是选择了她,那就说明,他并不打算让美姬参与过深。 如果她此刻说出,昨晚她只是陪着段景毅看了一晚上的书,那便是有悖段景毅的深意。 不管是对美姬的保护,还是他并不相信美姬,她都是在打乱段景毅的节奏。 想到这里,云歌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下头。 美姬的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欣喜。 “那就好,你侍寝了就是大王的人,她们不敢真的把你怎样。只要有大王在,你就无性命之忧。不过……这皮肉之苦,还是不免受些的。就像我刚入宫时那样……” 云歌定定地看着她,其实,美姬表现出生气,或是干脆惩治她一下,云歌反倒不担心。可是她这般反常,还处处为她考虑,这倒让云歌有些不安了。 “娘娘,”云歌直言而问:“奴婢侍寝,娘娘不恨奴婢吗?” 有人得宠,王后会想着杀了她,王姬会想着折磨她,后宫的姬妾,会想着与其敌对,冷嘲热讽。 为何美姬,反倒如此放得下。 美姬笑了笑:“恨谈不上,不舒服是有些的。不过,我亦知道自己的身份,放在寻常人家,不过是奴仆之身,为郎君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在这宫里,能生存下去的,要么有不可撼动的家世,要么有尊贵的品阶。而我,却是个无可依靠的湘人。云歌,说起来,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飘在湖面上的浮萍,看着光鲜,实则无根。如果我再与你为敌,还不与你相互扶持,那这宫里还有谁能够依靠的呢。” 第六十章 去春华殿 “我这几日,总是睡不好,夜里梦见大王把我赶出了宫去。又回到了那肮脏的地方,每日看人脸色,任人欺凌。每次梦醒,我都发誓,再也不要回到那样的日子里。” “所以我会帮你,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云歌,我们是系在同一条绳子上的人,对吗。” 听了美姬的话,云歌立刻跪在了地上。 “娘娘,云歌是娘娘的人,定不会有悖初心。若日后真的得到大王赏识,也不会忘记娘娘的!” 美姬欣慰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起来吧,我们现在是姐妹了,不是主仆。我是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的,自然相信于你。你还没用饭吧,吃些东西就快去吧,不然,那王姬又要变本加厉了。” “是,奴婢即刻便去。” 关上殿门,淳于敏还等在那里。她拎着云歌的衣领,把她抻拽到了无人的地方。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云歌掩嘴而笑:“嬷嬷竟学会了偷听墙角?” “还在那里打趣!”淳于敏狠声骂她:“你的脑子不清楚,我得提醒你,别相信任何人,尤其在这个时候!” 云歌收敛了笑,表情郑重:“嬷嬷说的极是,命是我自己的,我不会把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淳于敏见她的模样,了然于心:“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有时候没分寸,年少轻狂!” “嬷嬷的眼底都乌了,怕是一夜没睡吧。” 淳于敏白了她一眼:“还说我,你能好到哪去?!” 淳于敏的通透,云歌心生敬服。 她多次忤逆淳于敏的意思,淳于敏本可以不管她的死活的,可是,她还是冒着危险来警告自己。 云歌的心里,不由得滚过一团暖流。 …… 走到春华殿门前,云歌抬头,望向那宫门顶硕大的牌匾。不是年节,也没有宫中庆典,王姬的春华殿里宫人又十分充足,根本不存在人手不够,需要去枫天阁挪人的情况。 王姬懒得寻找借口,急着要云歌来,是在告诉阖宫人,她根本没有把云歌放在眼里。就算云歌得了段景毅的一夜盛宠,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奴籍。 云歌深吸一口气。 对方来势汹汹,可不是个好的开始。 今天,她若是在美姬这里忍气吞声,那来日,便是一个小宫女都敢在她的头上欺辱。可若是她不给王姬面子,甚至是反抗了,那么她便多了个以下犯上恃宠而骄的罪名。 她还算了解王姬,知道王姬没有这般胆量,段景毅头一天‘宠幸’了云歌,第二天她就明着找云歌麻烦,以王姬的个性,顶多嘴上逞能,待云歌如美姬一样,不再风头盛,再采取行动。 此次高调召见,怕是有那背后之人给她撑腰的吧。 门前的宫人一眼便认出了她:“想必这位就是云歌姑娘吧,我家娘娘等候多时了,随我来吧。” 过了春华殿回廊,走到后院,是一片设计考究的小花园。园子里种着劲松,便是白雪皑皑之际,也有绿色点缀,很是别致。 花园中间,是一处供人小憩的亭子,亭子三面被棉被围着,以挡风寒,亭中的石桌旁,坐着王姬、春姬还有上官夫人。 见她来,三人纷纷止了说笑,上官夫人显然被蒙在鼓里,问向王姬:“妹妹这是……” “姐姐今日咳着,没去拜见王后娘娘,故而还不清楚,这云歌虽还是个奴籍,但已经得了大王的眷顾,不日就能封为姬妾了。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今日你们难得来我这儿小坐,就顺便也叫了她。” 上官夫人微微皱眉:“不还没有册封嘛,妹妹未免操之过急。” “封与不封那都是大王一句话的事儿,咱们不长点眼力界儿,如何能让大王欢喜呢。” 春姬掩嘴儿笑,大声冲着云歌喊道:“这不是枫天阁的云歌嘛,早上去请的你,这个时间才来,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云歌走上前去,跪身拜见,所行之礼,都是奴籍之礼。 “女奴云歌,拜见三位娘娘。奴婢来迟,愿领责罚。” 王姬站起了身:“什么惩罚不惩罚的,请你吃茶来着,怎的就给跪下了。你们傻愣着做什么,快给云歌扶起来啊。” 小宫女立刻搀扶起了云歌。 王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她说:“别站在那里吹风了,来这儿坐,大家都是姐妹,坐下来聊。” “奴婢不敢……” “别拘着,坐!”王姬干脆走到她的身后,用力把她压坐在了石凳上。 石凳冰冷,没有像其三个垫子那样放着鹅绒软垫。她的位置又正对入口,没有帘子遮挡,后背嗖嗖的冷风。 “让你来啊,也是给你寻个借口,免得你要留在枫天阁里看美姬那怨气的脸。” 春姬笑着逢迎:“姐姐可莫提她了,年前还趾高气昂的模样,以为自己就是这宫中的主人了,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儿也变成了过气的姬妾了。” “她啊,靠着张脸吃饭而已,勾栏瓦舍里唱曲儿的,最会狐媚男人,大王一时贪恋新鲜也是有的。不过呢,曲儿就那么几首曲儿,手段也就那么点手段,入秋到现在,哪能天天不重样。相处久了,大王自然会嫌弃她那乡野做派,哪有咱们云歌这般清白之身,又懂得体贴人呢。” 云歌听了王姬的话,再次站起身来。 “娘娘们说笑了,奴婢只是个卑微的奴籍而已,怎敢与娘娘们比拟。” “你怎么又站起来了。坐下,快坐下!” “奴婢站着就好!”云歌低着头,谦卑地说:“奴婢是伺候人的,娘娘特派了掌宫大人前来找奴婢,已经是高抬奴婢了,万不敢再放肆,奴婢站着伺候娘娘们就好。” 王姬挑眉看向春姬,春姬立刻会意,起身从身后的宫人那里拿了一个大木盒,递到了云歌的手上。 木盒体型硕大,分量极重,云歌险些没拿住。 春姬介绍道:“云歌妹妹都这般说了,那姐姐我也就不见外了。听闻大王最近有偏头痛的病症,迟迟不见好,我家乡有个土法子,在枕头里放上各种谷物,有镇痛安眠之效,老人们都说好用,就打算做了送给大王的。” 第六一章 分拣谷物 春姬打开盖子,盒子里面是各种谷类,五颜六色,很是好看。 “这些,都是我特地从大楚,请父亲大人四处寻的,天南海北的谷物尽在其中,每一种谷物都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粒,分毫不差。本是分开袋子装的,怎奈今天一个粗心的小宫女竟然自作主张,把它们都倒在了一起。原是取长长久久之美意的,现下都乱了套了。而且那老人的方子里明确标注过,这枕头是要分门别类的装的,每日睡上一种方才有用,岂能混在一起呢。我责罚了那婢子,可东西还是一团糟,再怎么罚也回不去了。” 云歌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了。 春姬笑呵呵地说:“云歌妹妹心灵手巧,时常被王后娘娘称赞,说你心细如发,这繁琐之事,定是能轻松应对的。还请妹妹替姐姐分忧,帮帮忙,把它们分拣一下如何。” 云歌手臂发酸,索性放下了木盒。 木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么多的谷物,大部分还都是如粟米一般大小的谷物,每一样都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粒,何人能验证?分明就是诓人的。徒手把它们都分拣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况且,一个枕头里总共能放多少的谷物,非要凑齐数目,做出来的东西,岂不是大小不一,不成体统。 春姬那么聪明,绝对不会把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送给段景毅的,她显然是在故意刁难。 可即便知道对方是在刁难自己,云歌也不能当面拒绝。 见她犹豫,王姬冷笑道:“怎么,刚才还说不敢放肆,还要站着伺候,现下,就又不肯了?” 云歌神色平静,恭敬地回答:“能为春姬娘娘分忧,是奴婢的荣幸,奴婢这就分拣便是。” 王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本以为,云歌面对她们的刁难会有怨怼的,至少会反驳她们几句,如此,她就可以以僭越犯上的罪名,让她吃点苦头,狠狠教训她一番。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云歌没有任何怨言的意思,还直接跪在地上分拣了起来。 春姬眼睛瞟向王姬,云歌不接招,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王姬与春姬品阶一样,并无高低之分,只是王姬在王后那边得脸,母家又在朝中得力,她便自然而然地要哄着她一些。 看出王姬不高兴,春姬机灵地说:“姐姐,这时间也不早了,天气这么冷,上官姐姐早上还咳着呢,不好在这里吹风的。不如,咱们进殿去下棋如何,上官姐姐的棋术不是京都一绝吗,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夸赞过。今日有机会,能否与妹妹较量一番呢?” 上官夫人看了眼地上的云歌,又看了看她们,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算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哪日你们真想和我下棋,就来我那儿找我便是。” 说完,上官夫人直接带着宫女走了。 上官夫人是上官淼的幼女,喜欢文墨之事,但对宫内的勾心斗角并无兴趣。眼看着今天王姬叫她来,不过是多个观众,欣赏云歌的糗态,她可懒得参与这等无聊之事。 上官夫人不卖春姬面子,春姬的笑容都僵了。 王姬拉住春姬的手,轻声安慰道:“你呀,就别难为上官姐姐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体质强健,骑马射箭什么都会?既然上官姐姐想休息,那便让她先回去,我陪你下棋。今儿妹妹有雅兴,姐姐就算现学,也会奉陪到底的。” 睨了一眼云歌,王姬说:“云歌,你就在这里分拣把,做完了便来告知我们。还有啊,你们几个,把这些暖盆都端进来吧。倒春寒呢,可千万别让春妹妹下棋的时候着凉了。” “是!” 几个小太监立刻端起了暖盆,宫女们也掀开了盖在亭子上的棉被,原本只是后背透风,一下子变成了四壁透风。 云歌瑟缩了一下。 这亭子正值风口,是夏日里最清凉所在,冬天若没有保暖之物,简直像冰窖一样。 宫人们全部离开,她已经冻得双手麻木了。面前的雾气,模糊了盒子里的细小谷物。一颗一颗的分拣,费时又费力。 云歌灵机一动,以装谷物需要袋子为由,去厨房取袋子的时候,顺便拿了个簸箕。谷物因轻重密度的不同,随着她筛的动作,自行分离了开来,这比一粒一粒捡要容易一些。 等她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王姬看着面前十几个袋子,微笑道:“妹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云歌妹妹果然是一把好手,大家都头疼的事,她都能完成得这么好。” 春姬也没想到,她随意混的杂粮能竟也能真的被云歌尽数分开。该有多么细心之人,才能做得了这样的事啊。 “好了姐姐,时间不早了,妹妹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看了眼云歌,她温柔地说道:“还要谢谢云歌妹妹,为我解决了大麻烦。” “能为娘娘做事,是奴婢的荣幸。还望娘娘能尽快赶制谷枕,送给大王才是。” 春姬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塞进枕头送给段景毅了,云歌看似恭敬的话,实则是在讽刺她。而她,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正是呢。” 春姬收敛了笑容,扬着下巴离开了。 王姬送走美姬,转过身来,走到云歌的面前。 “抬起头来。” 她冷声命令,毫无刚才的和善。 云歌刚抬起头,不想,脸上一阵火辣。 啪—— 王姬竟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在亭中吹了一天的冷风,云歌本就觉得头重脚轻,周身困重,这一巴掌,王姬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云歌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被掀翻在地。 “娘娘……”云歌捂着脸,赶忙爬起,跪回到原来的位置。 比起上官夫人的清高自傲,春姬的九曲心肠,这王姬则更加直白一些。她懒得用那些弯弯绕的惩罚方式,更喜欢直接了当地解决问题。 “贱人!”她狠啐了一口:“这巴掌是我赏你的,再去狐媚大王,小心我划烂你的脸!” 第六二章 接住鞭子 云歌的脸颊霎时肿了起来,可即便如此,还是掩盖不了她优于常人的容貌。王姬只恨,怎么才发现,若是让她一早知道这女奴的狐媚底子,她定会回了王后,让王后先行处死这个贱婢。 任何分担大王宠爱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而云歌,狠狠地挑战了她的底线。 “想我父亲是平定南齐的功臣,我哥哥也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还未成年就上了战场,他们的身上都是刀剑留下的疤痕,圣上亲自恩赏的战甲和宝剑,封官加爵。整个京都,谁不对我父亲毕恭毕敬。我这样的将门之女,怎能让你这种卑贱的奴籍比下去!” 她今早晨省时,刚听闻云歌侍寝,本是当做笑话一样来看的,并不觉得云歌会成为对手。可后来听王后私下里分析了其中利弊,她越发觉得,与云歌共侍一夫,是一件极度可耻的事情。 “你们,继续狠狠的打,她不是想靠着脸和媚态迷惑大王吗,今天,不把她的脸打烂,你们都不许吃饭!” 云歌看向冲她走来的几个小宫女。 她们慢慢逼近她,脸上却是带着犹豫的。 要知道,眼前的云歌虽然是奴籍,但却是段景毅的新宠。新宠就意味着,万一段景毅还对她有意思,没有打算厌弃她,甚至还赏了宫宇的话,那她们就是在冒犯未来的主子。 后宫中人交替变换,谁都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个新宠,做事留一线,她们并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王姬见状,怒吼道:“愣在那里做什么?!难道非要我亲自动手?!她不过就是个奴籍,是端国最下贱的人!这里是春华殿,我还是你们的主子呢,我的命令,谁敢不听?!” 宫女进退两难。 “不敢打,就给我下去领板子!” 宫人们瑟缩了一下,板子打在自己的身上,是自己疼,巴掌扇在云歌的脸上,是王姬的命令,与她们无关。这样想着,她们也就壮起了胆子。 云歌知道,今晚在劫难逃。 委婉的方式惩戒不了她,王姬便失去了耐心,打算跟她来硬的了。 不过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谁敢动我!” 宫人们愣住了,只见方才还柔弱得像只绵羊的云歌,竟忽然表情冷肃,狠厉地呵斥了她们。气场之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春华殿的主子。 王姬本就在气头上,云歌如此放肆,简直要把她气炸了。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女奴就敢在我的面前吆喝,还真把自己回事了。呵呵,看来她们说的不错,你就是个虚伪的狐狸精!在我这里卖弄风骚,做梦!你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宫里藏着的刑具都拿出来,给她一样一样的试!” “你要用私刑?!”云歌猛地站起身,王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王姬娘娘,我尊敬你是一宫的主位,是大王的姬妾,是宫中的老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却一再刁难,现下还要对我用刑……我想有必要提醒你,谁才是后宫的主人!” “我便是有再大的错,有王后娘娘,有太后娘娘,还有大王,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处置!别说现在大王还对我有兴趣,便是大王已经厌弃我,我还是枫天阁的奴籍,我的性命是属于美姬娘娘的,你再气,也动我不得。” “你,你你你就是个湘人,我是大楚尊贵的皇子姬妾,难道还不能取你性命?!” “娘娘三思,您赏我一巴掌,我受着,全当是奴婢还是奴籍,给娘娘您的敬意。可那也不代表,我会逆来顺受,就这么忍下了。若你真的对我动手,今晚大王召见,我定会告诉大王是你对我滥用私刑。你的善妒,明天一早,就会阖宫皆知。大王会轻易放过你吗?” 云歌冷哼了一声:“大王或许会看在王老将军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亲近你了。天底下哪个男子,会喜欢一个心肠如蛇蝎的女子呢,你怕是要好生养着,孤苦终老吧。” “你……你竟敢诅咒于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王姬火冒三丈,气得牙根渗血。从架子上拿起鞭子,想也不想狠命地抽过去。 鞭子甩出只在一瞬之间,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着鞭子直接落进了云歌的掌心之中。 顿时,整个春华殿都安静了。 大家惊诧地看着云歌,她动作利落,竟徒手就接住了王姬的攻击。要知道,王姬是将门之女,虽没有练出灵石,但功夫了得,寻常两三个民间壮汉都近身不得的。尤其是那一手的鞭子,耍得极好,鞭子一开,半径之内的任何人,都不免皮开肉绽。 可是今天,王姬一直引以为傲的鞭子,竟然被云歌就这样轻松地接住了。 王姬用力向后拽,想撤回鞭子,可是云歌的力气很大,根本不允许她再动分毫。 “你敢反抗,还给我,快还给我!” 王姬运足了力气,云歌也不撒手。云歌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手臂用力一旋,鞭子上顿时转出了一个不小的力道。如若王姬继续拿着鞭子,那力道卸到王姬的手中,必定会被抽伤的。王姬见状,立刻识趣地松了手。 云歌夺走鞭子,没有继续出手,而是把鞭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娘娘的鞭子,自然是要还给娘娘的。娘娘需知道,便是奴籍,也是生灵,生灵众生平等,谁都不是生来卑贱。欺人者必会被人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是大王的姬妾,是王家将门出身的女子,所以云歌敬重你。但你也不该以这荣耀的家世自居,那是你的父亲用命赚回来的基业,圣上赏赐他们,也是奖励他对大楚的忠诚,断不是让你依着功爵为所欲为的。今日我在这里,处处谦卑,并无错处,动用刑罚定要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定要讨回说法的!” “你这女奴,还与我要说法,我倒是要来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的能接住我的鞭子。我这鞭子,就连军中的大将也躲不开,偏的被你这小奴给接住了。你有问题,你有大问题!” 第六三章 暗藏封印 别说是王姬,便是云歌自己,也是十分不解的。 她确定,重生到这身体之中,已再无灵力。别说是灵石,就连体魄上,也不是习武之才。所以,便是有着前世的记忆,知道如何修炼灵石,她也断定自己不可能恢复当年的灵力了。 这鞭子,的确是挥得避无可避的,方才那只是遇到危险时的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到,这来势汹汹的鞭子还真的被她给接住了。 难不成,真的是求生心切,碰巧做到了不成…… “娘娘说话,要讲证据。奴婢只是个柔弱的女奴,会有何问题呢。”云歌淡然地笑了笑:“时间不早了,娘娘若真的没什么事,那奴婢就回枫天阁伺候了。” 说完,也没行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春华殿的宫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因为方才云歌令人咋舌的表现,他们都不敢擅自阻拦。再加上,云歌那忽然变得凌厉的目光,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倘若王姬没有拿出刑具,云歌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任由她掌嘴,毕竟,姬妾惩治奴籍,是不必手下留情的。 她故意出言激怒,盛怒下的王姬,真的拿出了刑具,也给了云歌一个很好的脱身借口。 端王宫里明令禁止私刑,流水的刑具若真的用在了她的身上,那么云歌那些威胁王姬的话,就会一一应验。 王姬,将再无得宠的可能,甚至还会牵连母家。她虽然做事横冲直撞,但断不会为了惩罚一个小小的女奴,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云歌捏着她的软肋,便自然地全身而退了。 等云歌走出春华殿了,王姬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被一个女奴,当着所有宫人的面,如此羞辱。 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她怒吼道:“养你们有什么用,竟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放肆。滚,都给我滚!” 宫人们吓得赶忙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掌心阵阵作痛,王姬抬起手,竟看到掌心有一道被鞭子摩擦后的血痕。 这绝对不是巧合。 接住她的鞭子,尚且需要些功力,更何况那翻转的力道,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得出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慢慢上扬。 “云歌,你最好乞求着我查不出问题,否则,今天的仇,我定会报了。” …… 回到枫天阁,云歌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美姬。正值晚饭时间,大家都去前院伺候了,奴所里空无一人,关上房门,又用椅子抵上去,确定不会有人打扰,她才找了张席子坐了下来。 从春华殿回来的路上,她就觉得身体不对。有股气流在身体里乱窜,忽冷忽热,忽明忽暗,扰得她胸口发闷,心绪不宁。 作为一个曾经七品上的高手,她能感受到,这是一股非凡的力量。她能接住王姬的鞭子,服用断肠草还能极快地被治愈,这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情况。 体内并无灵石,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先行探查一番。 宁神静气,云歌按着云度教给她的运气方法,凝聚浑身的真气,让真气在体内慢慢地流转。那精纯的真气很少,流转的速度也很慢。云歌聚气于膻中,想要冲破身体的基线,让这仅有的真气循环数个周天,然而,任督二脉却像是设了阻拦,根本不允许真气融会贯通。 云歌微微皱眉。 按着炼就灵石的流程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个人既有了真气,那任督二脉必定是全部打开的。若经脉尚未打开,也不可能有真气分散在身体各处。 除非,这身体原本的主人,被人设了封印。 她听过这个古老的传说,当灵力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就可在任何一个灵主的体内设置屏障,封印住她所有的灵力。 如此,便是一个九品上的高手,也形同普通人一般,就连这高手本人,也不会有所察觉。 不过,这只是那些品阶高的灵主们吓唬初学者的一种说辞罢了,没有人真的见过谁被封印了,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封印。 体内的真气运行不畅,还有可能是她的身体太过孱弱,不允许如此耗费精神的运行。毕竟云歌现在只是个身形瘦弱,尚能吃饱饭的女奴,体能素质,远比不过那些修炼灵石的人。忽然用七品上灵主的方式探查真气,自然是吃不消的。 解除了探查,云歌的头脑一阵发昏。 她身体不稳,险些栽了下去。 也许只是她多虑了,她现在太虚弱了,刚清了毒本还虚着,又被王姬等人折磨了半日,体力不支,身体方挪到炕上,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觉,她睡得极其香甜。 …… “醒了?” 口干渴的要命,云歌‘苏醒’了一下,想找点水喝,却发现,身边正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 段景毅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放心地说道:“还好,已经不烧了。” 云歌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她不是在奴所里了,而是睡在了段景毅的寝殿。头顶的夜明珠还是那么亮,一如云歌此时震惊到极点的眼睛。 她一个翻滚,滚到了地上,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不知怎的竟然睡在了大王的床上。”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回到奴所来着啊。 段景毅笑了笑:“该什么死,是本王让人把你抬过来的。要不是派人去寻你,还不知道你还病着,烧得那么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孙亭玉不方便在枫天阁为你诊治,就直接把你送了过来。他给你用过药了,说你是身子虚弱,又受了风寒。” 云歌低着头。段景毅竟然是浩浩荡荡地把她从枫天阁抬出去的,如此大胆妄为,真不知道,明天阖宫上下又会流传出个什么版本。 段景毅看着她,恬静如水,和睡着时一样安静。 “就没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嗯?” 云歌不解。 “比如说,你为何会受风寒。” “……” 她不会在段景毅面前告状,那不是她的处事风格。而且,王姬惩罚她,也并非她的本意,而是有人故意挑唆。擒贼先擒王,她不会因为自己有能和段景毅接触的优势,而去和一个小跟班较劲。 “本王在问你话。” 云歌轻声说:“许是太累了,睡得深沉,没有盖被子,冻的。大王来找奴婢时,奴婢不也睡着嘛,连和大王的约定都忘了……” 段景毅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 段景毅站起身:“怎么,才一天,掌灯调茶研墨就都不会了吗?” “是,奴婢立刻就做。” 云歌拿着剪刀,将大殿上的每根蜡烛都调亮。烛光通明,映得她脸上的指痕更加明显了。 段景毅故作不见,继续伏案看折子。 她既不说,他便不问。 第六四章 计划抓捕 几日来,云歌时常在段景毅身边,御医几次诊脉,都被婉拒,心中对云歌很是好奇。要知道,在大楚,湘人是何等卑贱,他不明白,为何段景毅会屡次宠幸湘人。之前的美姬就是其中一个,现下,竟又来了一个。 他私下里打听春晚,春晚便按着战肖事先教的说了,称自己只在萧姬那儿伺候过,对枫天阁的情况不熟。 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到了孙亭玉那边。却不知,孙亭玉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痴迷于医药的老头儿,内底里却是警惕性极高的。他出身军医官,战场上诡谲莫测,见得多,也学会了不少。 张御医问到了孙亭玉的头上,孙亭玉便借着吃酒之名,把云歌的‘黑历史’编的神乎其神。 一壶好酒过后,张御医惊讶得快掉了下巴:“这等轻佻的女子,如何能伺候大王,太后娘娘她不管吗?” 孙亭玉叹了口气:“太后她老人家屡次被圣上降位,心有戚戚,来到端国后只专心礼佛,不问世事。这次大王病重,为了祈求上天垂怜,她老人家在宫中佛寺斋戒到了现在,还未出关呢。大王是她的独子,是心头尖儿上的孩子,虽说了一嘴,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大王的。” 张御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时常侍奉在大王的身边,定要仔细规劝啊。圣上要我来,就是要给大王体内的毒尽数清理干净的。如今,她几次纠缠,不让大王瞧脉,我站在殿外,只有心急,却无可奈何啊。你最近不是正给那叫云歌的女奴看风寒呢嘛,且帮我说句好话,若能让她松口,每日只给我那三次诊脉的时间,我便万分感谢了。” 孙亭玉摸着胡子,无奈摇头:“老夫可不敢答应御医大人。” “这……” “不过,老夫倒可以看在大人这一壶酒的份上试试。只是效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御医起身,拱手行礼:“如此,便多谢孙太医了。” 孙亭玉乐呵呵地走了,临行前,把张御医那里最后几坛子好酒全顺走了。张御医送行了孙亭玉,站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眼角浮现出一抹狡黠。 “端王,呵呵,也不过如此。亏得我大老远来这荒漠之地,那些文人顽固,都是瞎操心。” 孙亭玉张御医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段景毅。段景毅问战肖:“宫外那边怎么样了。” 战肖拱手答道:“都抓了,重要的据点换成了我们的人。不过,他们都是死士,不少在打斗的过程中服毒自尽,活下来的也都很嘴硬。好在事先了解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也破译了他们的密文,只要朱夲一露头,定让他逃不出端王宫。” 这密文正是那枯叶子上孔洞,战肖拿到密文高手那里,不到一天就全部破译,并且熟悉了如何编写。萧姬被抓以来,他们就是靠着这密文,每日传递出想要告诉对方的消息,渐渐摸排出了潜伏在端国内外的情报网络。 “好!”段景毅心情不错:“抓住朱夲,本王就能参加这次的封赏大典了。这是难得的回朝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云歌跪在段景毅的身侧,全部听在心里。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几日来的接触,她已明白了段景毅的所有计划。 朱夲是整个湘国残部的首领,智谋颇深,兵法娴熟,连云度都十分头疼。他屡次行刺杀之事,骚扰端国边关,都未能成行,只因端国来了段景毅。段景毅提前设置好了暗线,配合城墙守卫防御。整个端国便如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渗入。 朱夲几次受挫,决定不再鲁莽行事。段景毅表面上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其实,脑子比那些军事将才聪颖多了,与其硬碰硬,非但不能成事,还会消耗自己的队伍。 于是,他打算拉长战线,先找到京中与段景毅不合之人合作,再行谋划。瑜、风、连三人皆参与其中。 抓到朱夲,就会给段景毅喘息的机会,京都的人虽想尽快平了湘国之乱,但也不会任凭段景毅虎背添翼。湘国已是强弩之末,不值一提,可段景毅却是个难缠的对手,几个人一商量就和朱夲达成了联盟,让段景毅这辈子都带不回朱夲。 这也是为什么,湘国已经被打到这般惨烈的地步,还能有源源不断的湘国残兵,骚扰不断。对方里应外合,段景毅误入圈套,身中毒箭,险些丧命,便是因此。 云歌下意识地揉搓着手指。 按这情形继续发展下去,那朱夲定是没抓到的,否则,在封赏大典或春猎上,云祺就会见到段景毅了。 她记得朱夲最后是在佘山被发现的。他身中一箭,灵石尽毁不知所踪,心脉被狠狠刺穿,惨死在石缝之中。 具体何人所为,仍是个迷。 让段景毅参加春猎,是云歌目前首要的目标。只要能阻止云祺和段景瑞的第一次相遇,她就有办法扭转云家的未来。 想要达成目标,她必须协助段景毅抓到朱夲。 又规划了详细的安排,他们最后定了整体的方案。整个过程中,段景毅都没有避讳云歌。 临行前,战肖看了云歌一眼,眼神复杂。 然而云歌刚抬起头时,他已经迅速转身离开了。 …… 几日来,云歌日夜侍奉在天玺殿,后宫上下却迟迟没有见段景毅有册封云歌的意思,这让原本嫉妒云歌的众人,不由得生出了讥讽之意。 栖凰殿晨省,王姬便以为自己抓住了话柄,讽刺云歌只是美姬为了固宠,送到段景毅榻上的床奴而已,根本不值得她们放在眼里。 无册封,也无调令,云歌就还是枫天阁的奴籍。 沦为暴风中心的美姬,依旧保持着她一贯的柔顺作风,并不与她们发生正面冲突,骂到她头上了,也都一笑置之。 虞姬看了美姬一眼,轻轻地拂去悬浮在上的茶叶,抿了一口香茗。 在她看来,这殿上的人个个张牙舞爪,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得不得了,其实,真正有能耐的,不过那几人而已。 王后任由她们叽叽喳喳,目光落在虞姬的身上。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一样。 “虞姬,听闻你一直在伺候母后闭关。她近来可好?” 虞姬站起身,“太后娘娘一切都好,知道大王的病好的差不多了,素斋吃得也香。” “那便好。她老人家身体一向硬朗,但也不能轻视。倒春寒最易生病,你要时常提醒母后,不要念佛经太久,亦不要随意脱下大氅,软垫要用最厚的,夜里记得焚上安神香。” “王后娘娘如此孝敬太后娘娘,臣妾定将话尽数转达,让娘娘安心。” “嗯。”王后欣慰地点点头。 腕上的佛珠,却早已换上了一金镶玉的镯子。 第六五章 再次刁难 尚宫局得到了几匹新料子,云歌得到段景毅的允许,去先行挑选。负责物品看管的宫女佩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赶忙向尚宫大人请教。 尚宫大人只是摆摆手,就给云歌放了行。 望着云歌得意的背影,婺虞冷哼。 被罚到尚宫局后,她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地位上和奴籍们也差不多了。她平日里行事乖张跋扈,不仅仅是奴籍,连宫人们也受了她不少的气。眼下落难了,竟连伸手帮一把的人都没有。 婺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美姬给打发了,不过,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云歌的作用。 她本以为,云歌定多就是仗着淳于敏在宫中的地位,混上一个等同于掌宫的位置罢了,谁成想,云歌的野心不止于此,竟然飞上枝头,做了大王的床奴。 要知道,段景毅一向对后宫冷淡,却独宠了她,这便是离脱离奴籍仅有一步之遥的大好事了。 有朝一日真的被封为姬妾,那么就成了她头顶上正经的主子了。 想到这里,婺虞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 跟着云歌同行的小宫女,名叫阿紫。阿紫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是观察力却是极强的。她看到后面狠狠剜着云歌的婺虞,提醒道:“姑娘要小心,这后面窥着姑娘的人可多着呢。” “看就看呗,自身难保呢,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阿紫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她伺候云歌不过几日,就已发现她身上不同于寻常女奴的气质。虽是奴籍,可胆魄和举止,却并不比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差。也难怪,大王会如此宠幸她,那么好的料子,连王后都还没挑呢,就都紧着她了。 途经花园边的太湖,云歌被王姬的贴身宫女叫住了。 云歌认识她,那天在春华殿里王姬故意刁难,她正是其中一员。 宫女走到近前:“云歌姑娘,我家娘娘有请。” “我还要伺候大王呢,恕不能从命了。” 说完,云歌没有理睬她,拉着阿紫继续向前走。 “云歌姑娘也未免太不知礼数了吧,王姬娘娘是后宫的姬妾,而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奴籍,主子找你,你就算再不愿,也该去当面回个话才是。”宫女快速说道。 云歌站住脚步,转过身来:“这位宫女姐姐莫不是忘了,那日我与王姬娘娘交谈甚欢,大王还连夜请了孙太医前来为我诊治。” “虽是搪塞过去了,但大王不免猜疑。欺瞒大王,那可是杀头的死罪,这一次,我是万不敢再去招惹这样的祸事了,必定会如实相告。” “你……”宫女脸色一变,冷声说道:“你如此,是在威胁我家娘娘吗?我告诉你,你一日未得册封,就是奴籍,是奴籍,就要尊敬我家娘娘,听从我家娘娘的吩咐!这道理,便是告到大王那里,也是说得通的!” 对方来势汹汹,阿紫担忧地看向云歌:“姑娘。” “东西沉,你先抱着回去吧。” 王姬的气没出,是断不会放过她的。积攒了几天的怨气无处发泄,她今日若不前去,明日也要成行。现在是抓朱夲的关键时期,她不想节外生枝。与其被王姬这种人惦记,不如早点解决的好。 “可是……” “告诉大王一声,我去陪王姬娘娘喝茶了。” 阿紫咬着嘴唇,瞪了一眼那小宫女:“是。” 王姬今日穿了一件祖母绿色的大氅,一改她往日张扬的穿衣风格,然而,如此成熟的色彩却并不能掩盖她的媚态。一双眼睛,浅浅地弯起来,笑容中,说不出的妩媚。 “你可是让我好等啊,还真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见你一次,简直比登天还难。” “娘娘说笑,登天无处可登,可召唤奴婢,娘娘是有一百种方式的。” 今日的云歌不曾跪下,说起话来,也不再恭敬了。 王姬见她如此,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这样才对嘛,每天都端着那副惨兮兮的模样,谦卑着给谁看呢。” “娘娘说的是,险些吃了娘娘一鞭子,便知道,一味的妥协并不是上策。娘娘说吧,找奴婢,有何事啊。” “我记得美姬入宫的那会儿,大王宠了一夜就给带回宫了,便是太后与王后,加上满朝的官员一同反对,大王也还是给了她姬妾的名分,赏了枫天阁。不到半年啊,你看看枫天阁里的好东西,怕都要塞满了吧。我本以为你也会如此的,可谁成想,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个动静。” 王姬一阵幸灾乐祸:“知道的,说大王宠着你,无暇顾及册封,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王就是被窝里冷,让你去捂上一捂的。” 王姬的心思,大概就是阖宫上下所有姬妾的心思吧。只不过,她为人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才第一个找上门来讽刺她。 云歌神色平静:“大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他的道理的,奴婢不便揣度。也许,是考虑到册封了美姬,反而给她惹来不少的妒忌,前车之鉴,不便张扬。” 这话,确是在说王姬的。 找美姬的麻烦,王姬表现得最为积极。她出身高贵,便不会容得下一个奴籍凌驾于她的头顶,故而每次都第一个冲过来打压,甚至纠结萧姬、春姬等人,一同孤立美姬。 她原本想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云歌的,但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发现云歌和美姬做事风格完全不同。 美姬因为出身卑微,又无依无靠,所以凡事都会隐忍退让,她便有了施展的余地。 可云歌却正好相反,她对付人的方式,就像是太极,表面上看起来柔弱无助,其实力道都是在内里的,但凡出招,定能让人心生出畏惧来。 王姬原本还担心,云歌一朝得到姬妾之位,会成为比美姬更加强大的对手,然而几天过去了都没有消息,她便也放下心来。 又听说太后快诵完经文了,她老人家最讨厌的就是湘人弄权。段景毅最重视孝道,美姬那次,已经当着太后的面许诺,再也不宠幸湘人了。这次,他定不会再忤逆太后的意思。 所以,她又找了个机会,在太后那边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嘴。 如此,便是云歌再厉害,也是免不得掉半条命的。 第六六章 手剥核桃 想到这里,王姬也不气了:“你能这般安慰自己,我还真的挺佩服的,不管怎样,我只知道,山鸡和凤凰终究是有区别的,想飞,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劳王姬娘娘费心了,奴婢是山鸡还是凤凰,还要等最后才能见分晓不是?” “那也要等你活到最后。”王姬狠狠地剜了云歌一眼:“湘国与大楚积怨颇深,大王是皇子,身体里流着最纯正的大楚血液。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你一朝有孕,后果会如何,你可曾想过?” 云歌眯了眯眼,她和段景毅本就不是那样的关系,所以,她从未想过。今天被王姬提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见云歌沉默,王姬还以为自己的话让她尝到了教训,“啧啧,看你这么可怜,上次的事情,本宫便也不与你为难了,我们各退一步。可你让我在春华殿里丢尽了脸,这点还是该罚的。” 王姬有意找茬,云歌对惩罚已有心理准备。 “娘娘还打算让奴婢分拣谷物吗?” “春姬自小便是个娇生惯养的,从没有见过什么叫做簸箕,更不知道,谷物随便筛一筛就能分明的道理。那种小孩子的把戏,我可不会做……” “那娘娘想让奴婢做什么。” “太后她老人家快出关了,在佛寺里每日吃斋,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我知道,她老人家最喜欢山核桃酥和核桃奶茶了,打算给她做上一阵子,每日晨请时奉上。” 旁边的小宫女机灵地说道:“我家娘娘想着,孝心不能她一个人表示,云歌姑娘即将成为大王的姬妾,也应该同心而为。便拿了些山核桃,和您一起来剥。” 云歌看着石桌上,那一大筐核桃。 “怎么样,这不算难为你吧。” 直觉告诉云歌,绝对没有她们说的那般简单。不过太后讨厌湘人的确不是新闻了,段景毅的计划,也不知太后是否知晓。眼下想要让计划顺利地进行下去,她还有太后那重要的一关需要突破。 为太后剥核桃,倒不会让她老人家心生感念,可是,若王姬邀请到头上了她却不做,这便是对太后的不孝了。 王姬嘴上是征求意见,其实,云歌却根本没有理由反驳。 她点点头,刚要拿篮子上的剥核桃工具,王姬竟先一步抢了过去。 “还以为遇不到云歌妹妹,就拿了一副工具,姐姐我的手被鞭子拧得现下还疼呢,就先用了。” 云歌皱了皱眉:“奴婢回宫取。” “等等!” 王姬语气冰冷:“怎的妹妹如此娇贵。” 小宫女轻咳一声说:“云歌姑娘这是怎么了,娘娘邀你一同剥核桃而已,你怎的总是推三阻四的。等你拿东西回来,娘娘怕是都要剥完了,还有姑娘什么事儿啊。我听说,佛寺里的高僧日夜用核桃进补,殿上不可存利器,他们可都是用手剥开的。云歌姑娘不是力气很大吗,连娘娘的鞭子都接得,为何这核桃就剥不得了?” “想来,是与太后娘娘感情不够亲厚,故而觉得不值当吧。” 王姬拿着小锤子,就这石桌直接一敲,核桃连同里面的核桃仁都被砸得碎在了一起。 “力道恰到好处才不会损伤到里面的瓤,给太后的,必定要完完整整才叫吉利。你看看,这小锤看起来轻松,却是个不堪用的。还是那些高僧们有办法,每次都能剥得完整……” 云歌算是看出来了,王姬这是打算逼着她徒手剥完一筐的核桃。刚还说春姬小孩子把戏,她如此这般,也并没有成熟多少。 她伤了王姬的手,王姬便也要加倍地偿还回来。 山核桃本就比普通的核桃硬,里面的瓤也脆,就算是徒手剥开,不是祖传的手艺也不可能完整地剔除。 剥完这么多,手怕是要废了。 “女奴云歌,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这么多的活儿,你还想让娘娘一个人做完不成?!” 宫女再次呵斥。 对方打着太后的幌子,是吃定了她不敢冒犯太后。云歌知道,不做,将来肯定会更麻烦。便拿起一颗核桃,努力地剥了起来。 然而,核桃却像石头一般坚硬,用了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忽然手上一滑,核桃上的棱角就这样刺入了她的指甲之中,鲜血顿时从她的指尖流淌了下来。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王姬全部看在眼里,心中却是高兴的要命。 她今日已做了打算,不把云歌弄得凄惨,她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云歌没有喊痛,疼痛只会让王姬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她就算疼死,也不会让敌人感受到分毫快感的。 好容易取出核桃瓤,云歌松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放在了盘子里。谁想,王姬竟伸手取来,直接就塞进了嘴里。边嚼边说:“唔,嬷嬷说这是最纯正的核桃,味道极浓,我还不信。果然,吃起来口感上佳。” 小宫女忍不住笑了。 眼看着自己好容易才奋斗出的成果,就这样被王姬吃掉了,云歌心疼得要命。 “看着我做什么,继续啊。” 云歌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火气,继续埋头剥了下去。剥到最后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指甲劈开,露出鲜红的皮肉。原本就纤细得过分的手,已是惨不忍睹。 然而,她好容易剥完一篮子的核桃,以为一切都结束时,王姬那小宫女竟又拿来了两篮子。 “你……” 云歌切齿,对方咄咄相逼,她的手眼看着已经不行了,王姬却还不知道适可而止。 “王姬娘娘,恕奴婢直言,余下这两筐都剥完了,奴婢这双手也就废了。给太后娘娘吃混血的核桃仁,是不是太不敬了。” 王姬打了个哈欠:“看着你剥核桃,我都有些乏了。”她对身旁的小宫女说:“你,留下来陪着云歌吧,我先回宫睡一会儿。” “是。” 小宫女心领神会,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坏笑。 云歌看着王姬离开,她这是躲开了,就算闹出了大的冲突,她去向段景毅哭诉,那顶多也是一个小宫女所为,她不在场,就毫不相干。 小宫女坐在王姬的位置上,比王姬方才的表现还要嚣张。 “云歌姑娘,继续吧。” 云歌冷笑:“我若是不做了,你能把我怎样。” “哎呦,娘娘不在,便跟我耍起横来啦。你不剥,便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了呗。” 第六七章 你受伤了 “狐假虎威。”云歌不屑地说道。 小宫女有王姬的嘱咐,自然不会放过云歌:“我家娘娘好脾气,但那并不代表我也能容你。我告诉你,我春华殿的宫人奴婢,做活慢了可是要当即惩治的。一筐的核桃,就把我家娘娘累到想打瞌睡,这么慢的速度,何时能进献给太后娘娘?!快点给我剥!” 啪—— 说着,一巴掌就打在了云歌的脸上。 这巴掌不及王姬上次的那个疼,但云歌没有防备,也是被实打实地打了脸的。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快点剥!” 云歌掀眸,目光变得阴冷了起来。 王姬是后宫的姬妾,她一介奴籍不免给她几分面子,不会与她计较,可是这小宫女是什么东西,仗着是王姬的贴身婢女,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还真的敢与她动起手来。 她忍了王姬,断不会忍一个宫女。 被云歌如此可怕的眼神注视,小宫女愣了一下,不由得起身后退了几步。 “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奉我家娘娘的命令,看着你干活的,你若是伤我,我家娘娘定不会就此罢休!” “告状这种事情,我这个小孩子都不做,这位姐姐看着年岁不小,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云歌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稚嫩而愤怒的声音。 转身,一张肥嘟嘟的小脸气得紧皱在一起,正大步地向她们走来。 那宫女惊慌跪在地上:“原来是小殿下,奴婢拜见小殿下!” “你别拜我,我受不起你的拜见。别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说我欺负你。” 宫女听到他言语不善,不由得惊恐地颤抖起来。 “奴婢怎么敢呢……” 段景旭看向云歌,开心地笑了笑,又看到云歌手上的伤,五官顿时又挤作一团。 “姐姐,你受伤了!” 云歌收回手,没有让段景旭触及,她跪下身,恭敬地行了礼:“奴婢拜见小殿下。” “姐姐快起来,”段景旭赶忙把她扶了起来,指着小宫女问:“姐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是不是她干的?!” 云歌还没有开口,他就恼了:“你这个该死的坏女人,云歌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罚她!心肠也太坏了!来人,把她拖出去,打屁股!”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提醒:“小殿下,这是王姬娘娘身边的宫女,您看……” “王姬是什么东西,我惩治宫人连哥哥和母亲都不管,她凭什么?!拖下去!” 小宫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跪地求饶:“小殿下饶命啊,奴婢也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做事,奴婢不知道小殿下与云歌如此熟稔,还唤她一声姐姐,不然,就算给奴婢是十个脑袋,奴婢也是不敢的啊!” 板子还没打上她呢,这小宫女已经哀嚎了起来。 如果这宫女真的因为监督她剥核桃而被打了板子,那么,她不仅真成了对太后的不敬,还多了一条怂恿小殿下的罪名。 那样,今日的苦,就算是白受了。 “小殿下不可,”云歌赶忙制止道:“奴婢知道,小殿下是为了奴婢好,想给奴婢出气。可是,这位宫女虽脾气大了些,也的确是为主子办事的,说到底,大家都是各司其职。” “可是她刚刚打你了!我看见了!” “略微惩戒了一下奴婢,不算什么的……”云歌想了想说:“不过,如果小殿下非要惩罚,不如,让她把这剩下的核桃剥完吧。” 那宫女惊恐地看着云歌,她还要在春华殿做事,手受伤了简直处处掣肘,而且那样的伤口,泡了水没有一个月是不能痊愈了,真还不如被打几下板子呢。 “核桃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如此,既罚了她,也算是孝敬太后了。” 段景旭点点头,很是赞同。 “那好吧,就听姐姐的。” 回头,他指了几个太监:“你,还有你,留下来,看着她用手把所有的核桃剥完,不完成不许吃饭不许睡觉!若打了瞌睡,或是活做慢了,就给她记板子!剥完了核桃再打!” 段景旭是真的生气了,他这么纯真善良的小孩子,竟然也要打打杀杀了。下完命令,段景旭捉着云歌的双手,不住地吹。 边吹还边说:“姐姐定是疼坏了吧,都流血了。” “小殿下,奴婢没事了。” 云歌看到跟在队伍后面的阿紫,这个机灵的小宫女,没有去求助段景毅,也没有去枫天阁,而是绕远路找到了段景旭。 段景旭在王宫中地位尊崇,段景毅和太后都对他宠爱有加,且还是个好说话的,有他出面,便是王姬再厉害,也不可能不给他面子。 她昨天闲聊时,与阿紫说过一次她和段景旭的偶遇,阿紫便真的记在心上了。 “姐姐上次便说要陪我玩,可迟迟不见人,刚才那个姐姐跑过来求救于我,我就即刻来了。我对姐姐这般好,这一次,姐姐定要来我的成德殿一坐。” 段景旭拉着云歌就不松手了,盛情难却,云歌点点头:“那好吧,不叨扰小殿下的话。” 这是云歌第一次进成德殿,成德殿的规格比起天玺殿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富丽堂皇,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子路两旁,还设了滑梯秋千等供段景旭玩耍的地方。 前殿是会客的地方,基本上被改建成了游乐场,中庭是段景旭的书房,每日教书先生都会来此为段景旭授课。后院除了寝殿,还有一处小型的射场,满足段景旭联系射箭的需求。 段景旭拉着云歌把每个地方都走了个遍,后面压压地跟了一众宫人,随他们一同兜圈子,场面看上去很是喜感。 待全部参观完,云歌已经气喘了。 段景旭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姐姐,你喜欢我这里吗。” “小殿下的宫殿很有趣,奴婢当然喜欢。” 段景旭开心得跳了起来:“既然姐姐喜欢,那便住下来吧。” 云歌微愣。 “这样,姐姐就能天天和我玩了!姐姐你喜欢哪个房间,我都让你住,只要你说话便是。” 第六八章 盛情邀请 看着段景旭激动的表情,云歌心里倒是很惊讶的。她和段景旭只有一面之缘,不过是为他捡了个风筝而已,怎么他竟这么喜欢自己,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小殿下,在哪个宫伺候,并不是奴婢一人就能决定的。” “为什么。”段景旭很不理解:“你是在担心那个美姬不放你吗?这个简单,我跟她要,她肯定松口。” “不是这样的。” 云歌轻轻地抽出手。 段景旭手上一空,整个人儿都紧张了起来。 “奴婢现在大王的身边伺候呢,大王还在调理身体,怕是离不开人……” “你怎么又去我九哥那儿了。” 段景旭的小脸儿上,满是纠结的神色,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样。 “母亲说,不能和哥哥争抢,你若是去九哥那里伺候,我如何管他要人……” 段景旭难过的低下了头,看到他失望,云歌的心都揪了一下。 “小殿下不要神伤,奴婢既在大王身边伺候,你想奴婢了,就可随时来天玺殿玩呀。或者,奴婢得空了,就来探望小殿下,这不是也很好嘛。” “上次你便是这样说的,可是,可是我等了许久都见不得你……” 段景旭撅着小嘴,不满地说道。 云歌无奈,她在为虞姬取琉璃盏的路上,遇到了段景旭一次,也的确是这般应允他的。可那之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思全放在接近段景毅的上面,根本不得空来成德殿。且现下正是抓捕朱夲的关键时期,她是迷惑对方的关键所在,更不能随意离开。 她很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蹲下来,摸了摸他肥嘟嘟的小脸蛋。 “奴婢答应您,等大王好了,咱们就去放风筝。奴婢会扎特别好看的风筝,飞得也特别高。到时,奴婢和小殿下赛上一场,看谁风筝飞得好如何?” 段景旭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 “姐姐这次不会也是诓我的吧。” 云歌笑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诓骗小殿下呢。奴婢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段景旭笑嘻嘻地点点头,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 “那我们就说定了。” “嗯!” 云歌没有过多停留,又陪着段景旭喝了碗牛乳,就告辞离开了。临行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段景旭:“小殿下,奴婢忽然想起,有一旧友在成德殿,故而想向您打听一下。” “谁?”段景旭依依不舍地问。 “禹喜。” 段景旭搅动着手指头,还沉浸在云歌要离开的难过中。 云歌蹲下身来,轻声而问:“他,可是成德殿的人?” “是啊。”段景旭歪着头问:“姐姐打听他做什么。” 云歌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走在回天玺殿的路上,云歌陷入了沉思。 禹喜是成德殿的人,也不能证明,那日的黑衣人就是禹喜。若禹喜和黑衣人是同一人,那么,他夜闯枫天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望着云歌的背影消失在宫巷中,段景旭才垂头丧气地转身回去。故意避开的禹喜从殿外走进来,见段景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笑道:“小殿下就这般喜欢那女奴吗?” 段景旭很严肃地点点头,顺便纠正:“你莫要叫她女奴,该叫姐姐。” 在他的心里,云歌可是很有地位的。 “既然小殿下是真心喜欢云歌姐姐的,那禹喜有一计策,可让小殿下时常见到她,也能让她时常陪小殿下玩。” 段景旭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什么办法,快点说快点说!” 禹喜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奴才听说,她在这宫里,还有一个妹妹……” 剥了一夜核桃,王姬的贴身宫女几乎是被抬着回到春华殿的,丢到春华殿前,她委屈巴巴地进去的回禀王姬昨天的状况。 王姬刚起床,正打着哈欠让人梳妆呢,找不到人盘头方才想起她,小宫女被指去看着云歌了,现下哈没回来。 王姬冷笑:“一晚上的时间,怕是那云歌再也没有办法狐媚大王了吧。” 谁成想,没看到云歌的笑话,反而自己的宫女满手是血地回来了。 “娘娘!” 小宫女终于见着主子,哭的泣不成声。“娘娘,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那云歌欺人太甚,您看看奴婢这手,指甲都碎了,都没有好地儿了。” “我不是让你去看着云歌剥吗,怎么变成你剥了?” 抽抽涕涕地把来龙去脉给王姬讲了一遍。 王姬咬着牙关:“还真不能把她想简单了,这个该死的云歌,不仅得到了大王的宠爱,连小殿下也对她另眼相看。大家都失心疯了不成,全都围着她团团转!” 她看了眼宫女的手,心中越发堵得慌了。 那本该是留在云歌身上的教训,现下反而伤了自己人。 “不能再让她继续下去了,靠山越来越多,再想动她怕真的难了……” …… 今天是太后闭关的最后一日,轿撵早早地便等在佛寺前了。王后立在院中,静心地等待着。宫人们念着天气寒冷,想让她在屋内等候,王后也拒绝了。 “母后能在这四壁透风的佛寺里静心修习七日,都能安然处之,本宫只站一会儿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佛门之下不讲尊卑,你们都去忙吧。” 风华见状,只能暂时退下了。 “她还站在外面呢?” 太后手握佛珠,看着头顶的神明,挑眉问道。 “正是呢,阖宫晨省过后,王后娘娘就来站着了,直到现在,连口热乎水都没喝。” “还挺虔诚。” 太后冷哼一声,“就是不知道,这份虔诚能不能洗脱她身上的罪孽喔。” 风华搀扶起太后,低声提醒道:“王后娘娘是这后宫的主子,哪里来的什么罪孽。” 太后看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奴婢说话能讨人欢心,总比顶着来,让人心堵要强。” “你是关心我的身体,不想让我心烦。可是这宫里的人,都巴不得让我知道那些个烦心事儿,好让我替她们出气呢。王姬是一个,外面的,又是一个。” 第六九章 太后发难 风华把一个刚做好的暖炉放在太后的手里:“太后娘娘听了就只当没听到便是了。这不是您说的嘛,不聋不哑做不了当家翁。” “我也想装聋作哑,可是,我堵着耳朵遮着眼睛,把自己打发到佛寺了,她们还是会把那味道凑到我面前,让我仔细地闻上一闻。你说我,总不能堵上鼻子吧。我还喘不喘气儿了。” 两人都笑了一阵,太后无奈地摇头:“躲不掉啊,真是躲不掉。既然躲不掉,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出去迎迎咱们贤德的王后把。” 门前,王后见太后来,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风华说你早上就来了,还苦等了一上午。何必这么麻烦呢,我有轿撵,有伺候的,到了时辰自会出关回宫,王后站在这冷风之中,再冻坏喽。” 王后赶忙上前搀扶:“儿臣也是担心母后啊,这里面又阴又冷,母后的腿脚若受了风寒定会留下病痛的,便想第一时间来探望母后。在自个儿宫里也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来佛寺接母后比较放心。” “你是个孝顺的,我知道。” 王后扶着太后上了轿撵,自己则行走在侧。 仪仗启程,太后瞥了眼王后,问道:“大王现如今病情如何?” “已经大好了,那张御医果真是神医,药到病除,一点都不耽误功夫,大王一日比一日康健,看上去已然恢复如初了。”王后顿了顿,说:“对了母后,您可愿前往一看?这个时间,大王也该醒了。” 太后微微皱眉:“什么,怎的才醒?大王此时不该与大臣们议事吗?可是身体还不爽利?!” “太后娘娘放心,儿臣方才不是说了嘛,大王的身体已然无恙了。只是,只是……” “吞吞吐吐,有话就说出来!” 王后无奈地说:“儿臣几次想劝诫大王,该以社稷为重,病好了就该理一下咱们端国的事务,可大王病才刚好一点儿,就把一个女奴收入了房中。那女奴日日陪伴在大王身边,原来大王醒着的时候还会看几张折子,现下日日笙歌,连张御医都见不上几次。” “女奴?哪里来的女奴!” 太后故作不知。 “是美姬身边的奴籍,叫云歌的。生的有些姿色,母后之前见过的。” “大胆!” 听到太后怒吼了一声,扛着轿撵的侍卫立刻不敢动了,行走在轿撵周围的宫人们,都纷纷跪了一地。 王后也慢悠悠地跪了下来,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一个美姬,已经是我的底线,现下又来了一个……她美姬想干什么?还想把整个后宫都变成湘人的天下吗?!” 王后擦了擦眼泪:“母后快快息怒,若是气坏了身体,那便是儿臣的罪过了。都是儿臣不好,不应该对母后说这些的……” “你有何不对,你不与我说,我便还被蒙在鼓里。一个小小的奴籍就敢惑乱君心,妄想乱我湘国的朝政,是看着哀家闭关,不问世事,就以为整个王宫都能让她横着走了吧。那女奴现在还在大王宫中吗?” 王后点点头:“该是在的。” “走,去天玺殿,我倒要看看,那个卑贱的奴籍到底有什么好,还能把大王迷得神魂颠倒。我便要去,让大王好好清醒一下!” “是……” 轿撵继续行进了,王后紧随其后快步前行,只觉得宫墙上的雪都有了几分美感。 段景毅夜里看折子,白天睡大觉,跟着他,云歌的作息时间也变了。躺在软垫上,她迷迷糊糊地就听到窗外一阵喧闹。云歌立刻警惕地坐起来,她迅速收了软垫上的被褥,卷起来丢到段景毅的床上。 段景毅还没醒,睡眼朦胧的,就见一个身影直接钻进了他的被子。 “嗯?” 他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大王,有人来了。” 云歌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黑漆漆地瞅着他。 段景毅撑起身,刚要细听情况,就见张喜跌跌撞撞地推门而进。 “大,大大大王,太后娘娘她,她杀进来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准备。段景毅还好,是穿着寝衣的,可云歌的衣着,却是整整齐齐,没有半分越矩。 “你先出去。”段景毅意识到了这点,慵懒地说道:“没看到本王在睡觉吗?” “可是……” 张喜抻长了脖子,看到段景毅的怀中,确实是抱着一个女人的。 “可是什么,本王一会儿就去拜见太后。” “不必劳烦大王了,没饿死在佛寺里,老身便过来先给大王请安了!” 太后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王后紧随其后。一瞬间,原本空荡荡的寝殿,已站满了人。 床上有一帘轻纱阻隔,可即便如此,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目了然的。段景毅只穿了一件寝衣,噌地坐了起来,他的被子里,还盖着一个女奴,情急之下,那女奴裹上被子,瑟缩在了角落之中。 “母亲,您怎么来了……” 段景毅一阵堆笑,他跳下床,立刻跪在太后的面前:“儿臣给母亲请安。” “请安?哼哼,本来是安的,现在却算不得安了。”她看向床上的云歌,冷声呵斥道:“谁教给你的规矩,大王跪着,你却在床上坐着?” 段景毅紧张地侧头,余光瞥向云歌。 太后来得太急,让他们毫无准备。 若让别人看到,云歌是衣冠整齐地躺在床上,必定会心生怀疑。 可是,她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装束就更无法自圆其说了。 “母亲,您出关了怎的不叫人通传一声,儿子好让亲自去接您啊。” “我在与那女奴说话,大王就不必替人遮掩了吧。” “母亲如何得知云歌的事情的……是谁在母亲面前嚼舌根,都不想活了吗?!” 段景毅发怒,大家又纷纷跪在地上。 他目光冰冷地瞪向王后:“是你,对吗?王后你如今几岁了,连告状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第七十章 自请板子 王后委屈地抽泣了一下:“大王,臣妾也想替您隐瞒来着,可是,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云歌,就算是我想替您遮掩,也是不成的啊。” “我又没有做龌龊之事,何须遮掩!” 面对段景毅的质问,王后只得委屈地后退几步。 “大王说的是,是臣妾口无遮拦了。” 段景毅将矛盾转移到王后的身上,给云歌争取了一些时间。等太后发火,找人把云歌拉扯下床时,她的肩膀都半边落在了外面。一双长腿,拖在地上,很是惹眼。 “奴婢,云歌,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王后娘娘!” 云歌的狼狈,太后全部看在眼中。她更加恼火了:“自美姬以后,王宫里便立了规矩,奴籍一律不可侍奉君王,更不可参政越矩!你这个卑贱的奴籍,如何能睡在大王的床上?!来啊,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云歌心中一沉。 她知道,参与段景毅的行动可能会给自己招惹不少的麻烦。 后宫姬妾的嫉妒,敌方探子的试探,甚至是太后的责罚。 可是她以为那都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只要自己意志坚定就能坚持过去。没想到的是,一向虔诚礼佛的太后,竟然会不由分说就要杀了她。 “太后娘娘息怒啊!”云歌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只是在伺候大王,并没有……” “如此污言秽语,是脏了我的耳朵。把她的嘴塞上,丢出去打死!” 侍卫听命上前,架起云歌。 段景毅赶忙推开其中一个侍卫。 “有我在,你们谁敢!” 云歌又被被摔回在地。 “是我的命令,我敢!怎么,你还想为了一个女奴,杀了你的母后吗?!” 段景毅转过身来,放缓了语气:“母亲,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太后指着云歌:“你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奴,在我的面前如此怒喝,你吼给谁听呢?嗯?谁教会你在长辈面前这么说话了?!” “我……” “难怪,佛寺七日,我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旁人说的,我还不信呢,想着大王该不是个糊涂的,不至于被一个女奴蒙蔽了心智。现在看看,你还真是我生养的好儿子啊。” 段景毅微微皱眉,再次怒视王后。 果然,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你瞪着王后做什么,她说的不对吗?魅惑君王,让你如此颓废,不理朝政,你且照着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艳阳高照,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勤勉的模样!我要杀了她,是还冤枉了她吗?” “母亲不知缘由,不能仅听她们一面之词。” “我没有偏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奴,借着伺候大王的机会,爬上了大王的床,这满屋子的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端国一向以法治国,今日这女奴不死,大王还如果说服端国的百姓,遵从你的例法!” 云歌咬着嘴唇,事已至此,便是段景毅想要救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她不能死,才稍稍见到一点希望,才刚刚抓住见云祺的机会。她不怕死,至少现在,她还不可以死。 抬头,段景毅也捏紧着拳头,在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他很想护着云歌的,云歌在抓捕朱夲的行动中,是有所付出的。而且,云歌的聪明才智他都看在眼里,整个端国,甚至整个大楚,都不会再有人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可是现在,形势逼到眼前,太后还搬出了法度,若此时还出言相救,不仅是不孝,还会在端国上下引起不小的抗议之声,于民生不利。 他不会为了抓捕朱夲,为了保护云歌,而乱了端国的法度。 他看向云歌,云歌那楚楚的眸子,看的人心发慌。 两相权衡,实在难以抉择。 话到了嘴边,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过是一个奴籍,你还在犹豫什么?!来人……”太后打算为他做出决定。 这时,云歌忽然开口。 “大王!” 寝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此时此刻,云歌还想怎么辩驳。 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云歌并不是为自己辩驳的,而是求死的。 “奴婢不愿看到大王为了奴婢,与太后娘娘为难。既是犯了错,奴婢认罚就是。奴婢愿意自请宫正五十板子。五十板子之后,若奴婢还有命活,希望大王和太后娘娘还能给奴婢一次伺候您的机会。如果没活下来……”云歌伏在地上,又磕了个头:“那便是奴婢福薄,奴婢自认无缘再与大王相见。” 段景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地看着云歌,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 五十大板,别说是她这般瘦弱的女子,就算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五十大板之后,根本就没有她再行侍奉的机会了。她这是自断了活路。 掌宫风华担忧地提醒道:“太后娘娘,五十大板下去,恐怕这小奴……” “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奴婢的生气!”云歌爬到太后的脚下,抬起头:“还请太后娘娘相信,奴婢并非狐媚君主,只是奴婢太喜欢大王了,情不自禁罢了,奴婢是无意为之啊。这样既不坏了王宫里的规矩,也是奴婢对大王的深情,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云歌哭诉得悲怆,太后皱了皱眉,竟分不清眼前的局势了。 她不明白,怎的会有人甘愿求死。 低头,她看着云歌的眼睛:“那便如你所愿。” 事关王室颜面,云歌没有被送到宫正处行刑,而是被拖拽到天玺殿的角落里处置。 太后命风华亲自陪同宫正一同监刑,行刑的侍卫,又都是太后宫中带来的,段景毅根本没有办法交代给他们什么。 “云歌姑娘,法例如此,你若是忍住了,以后的福气就大了。”风华检查云歌的时候,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云歌笑了笑:“多谢嬷嬷吉言,有嬷嬷这话,云歌的心里舒坦多了。” 风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宫正大人身后。 云歌苦笑,她在赌,赌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必输的局。 第七一章 被打死了 啪—— 一声闷响从院落之外传来,如此远的距离,段景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在殿上,薄唇紧抿,王后殷勤递来茶水,都被他用力掀翻在地。 啪—— 疼痛钻心刺骨,云歌的脸色惨白。那粗壮的木仗落下,几乎瞬间就会皮肉分离。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冒出,顷刻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啪—— 太后端坐在殿上,身量笔直,脸色阴沉,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殿上,鸦雀无声,大家不敢大声喘气,眼下主子们都在气头上,稍有不慎,那就会如云歌这般死无葬身之地的。 啪—— 张喜听着那一声又一声仗责,便是在宫中伺候多年,也不免心惊肉跳,后背生凉,汗毛直立。 云歌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几十仗下来,位置丝毫没有偏移,这样一下下地打下去,伤口越来越深,便是活下来了,估计这双腿也是废了。 她咬紧牙关,运用真气,可是,因着那道封印,她本就脆弱的真气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风华不忍再看,见云歌已然奄奄一息,她立刻叫停了宫正,进殿回报:“太后娘娘,那女奴,快没气儿了。” 太后腾地起身,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她扫了眼殿上众人,深吸一口气。 “她自己说的,要打五十大板,板子不够,怎么能停呢!继续打。” 见太后没有松口,风华只能退下,让宫正继续行刑了。 孙亭玉和张御医被阿紫火急火燎地从太医院拉来,张御医坐惯了轿撵,体力上跟不上,阿紫便一手夹着他的诊箱,一手拉着他的袖口,一路狂奔,总算在云歌刚行刑完毕的时候,赶到了天玺殿。 被拖下刑凳,云歌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眼前的场景,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 木质的刑凳上还在滴血,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天玺殿的每个角落,阿紫吓得跌坐在地上,两腿发软,不能动弹。 孙亭玉和张御医是见过世面的,这伤势虽惨,他们还是义不容辞地冲了过去。孙亭玉诊脉,又探了鼻息,发现云歌还活着,立刻给她舌下含服了保命丹,然后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盖住了云歌,为她保暖。 张御医站在边上,被惨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他甚至没有办法,把眼前这摊‘肉泥’,和今早看到的那妖娆绝美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他也想蹲下来诊脉,孙亭玉快速说:“御医不如进殿回话,这里,便交给老夫吧。” 张御医想了想,点头应允。他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且这女奴,怕是真的没救了。 目送着张御医离开,孙亭玉招呼阿紫:“去,找几个可靠的,把人抬走。” 阿紫见孙亭玉眼中有光,强定了神智,立刻跑去叫人了。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就跑了过来,孙亭玉见过他们,是战肖安排在天玺殿,秘密保护段景毅的,便让他们把云歌带走了。 看到云歌被抬走,风华才走进殿中。 就听张御医正报告:“那女奴,怕是已然不行了。” 段景毅紧握着拳头,脸色非常难看,转过身来,他拱手道:“母亲,您的目的达到了吗?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太后看了眼风华,才挑眉道:“怎么,你要为了一个女奴,来质问你的母亲吗?她魅惑主上,本就是个该死的,且是她自己要求五十大板的,没挺住那是她的命!” “可母后若不咄咄相逼,云歌如何能求板子?!她是为了母亲与儿子的母子之情,为了母亲口中所谓的法度,这才牺牲自己的。为何她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母后的一点尊重?!” “要我的尊重?做梦!”太后站起来,怒吼道:“别说是这小小的女奴,就算是大楚的姬妾,祸乱后宫,干涉前朝,我也定是要处置了的。张太医千里迢迢来为你诊脉,却因为她,一再拖延,不得诊治。她连你的身体都不在乎,不是狐媚的是什么?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便是美姬入宫,也不见你与我如此疾言厉色,可是为了那卑贱的奴籍,你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都敢出言顶撞了!我告诉你,她死就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宠,她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母亲管我管的还不够吗?!”段景毅红了眼睛:“当年寄养在皇后娘娘那里,便不是儿子选的!进国子监学习,也不是儿子选的!迎娶陈都都不是儿子选的!现下被发配到了端国更不是儿子选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为我亲手安排的,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 “我愿意妥协,那是因为我念着你是我的生身母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喜欢的东西,你都要夺走呢?!就不能看在我一再退让的份上,也给我留点余地吗?!为什么一定要逼死她,她不过是个奴籍,又没有得到册封,是你们口中最卑贱的人,能碍着你们什么?!为什么非要她死!” 太后指着段景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你,你就是这么和母亲说话的吗?!” 风华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太后娘娘,您不要动气啊。” 王后也上前规劝:“母后您稍安勿躁,喝口茶吧。” “枉我在皇上面前为你争来这栖身之地,枉我担心你的病情,去佛寺里虔诚礼佛整整七日,不眠不休。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奴,和我翻脸……你简直,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段景毅背过身去,因为愤怒和悲伤,整个身体都是发抖的。 “不可理喻的是母亲,便是杀人越狱的重刑犯,也有申辩的机会,可云歌她却没有……儿子这几日病着,都是她日夜照料,没有半分懈怠之处,本想给她一些赏赐的,如今……却死了……” 他摇晃了几下身体,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这下殿上彻底乱了套,大家纷纷围了上去,包括,那张御医。 他的手搭在了段景毅的脉上,气血逆行,五脏俱动,是大哭大戚、大悲大恸的脉象。想必也是因为急火攻心,一时逆乱,才会晕倒的。 “御医大人,大王怎样?” 张喜惊慌地问道,顺便朝他点了点头。 张喜的意思,御医了然于心。 “莫要担心,针后即可苏醒。” 第七二章 紧张关系 天玺殿发生的事情,很快整个王宫里的人就都知晓了。 安排了太后歇息,王后从坤灵殿里慢慢走出来。宫女想为她包扎手上的茶水烫伤,被她拒绝了。 疼痛能让人更加清醒与冷静,这伤口虽疼,却能让她记住方才发生的一切。 任何人,想要分得她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 分得越多,代价越大。 “娘娘!” 王姬等人闻讯前来,等候在坤灵殿外,见王后走出,纷纷围上前去。 王姬担忧地打听:“臣妾听闻,大王和太后娘娘吵了好大一架,大王当场就晕过去了,太后娘娘也气得头痛,臣妾们实在担心,就擅作主张过来了。娘娘,张御医怎么说,大王和太后娘娘,他们都没事吧。” 王后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儿啊,再怎么说也是母子一场,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呢,哪有隔夜仇啊。” “那……”王姬挑眉:“云歌呢?” “打了五十大板,人,恐怕没救了。”王后身边的宫女低着头答道。 王姬心里乐开了花儿,被王后回瞪了一眼,才收敛了回去,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春姬用帕子遮鼻,觉得好生晦气。 虽只是个奴籍,但一条命就这么被打没了,还是有些残忍的。想着云歌那花朵一般的容貌,前几天还在她的面前蹦跶呢,现下就死了……她的胃里不断翻滚,不由自主地脑补出许多血腥的场面来。 “太后娘娘还真下得去手啊,给打死了,也太恐怖了吧。” “不许妄议太后!”王后狠声呵斥。 春姬吓得赶忙跪在地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知错了。” 虞姬皱了皱眉,她和上官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已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上官夫人摇摇头:“得知大王和太后娘娘都没事,臣妾等也就放心了。还要辛苦王后娘娘从中调和,莫要让大王与太后娘娘之间,因为一介奴籍而伤了和气。” 王后的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是自然,等大王醒了,本宫自会努力说和的。” “有王后娘娘在,臣妾也就放心了。我们女人家一出事情就慌乱,哭哭啼啼恐再添乱,就先回宫候着。若王后娘娘需要人手,随时召见臣妾们。” 上官夫人很是通透,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向着谁说话,都会得罪另一方,站在中立方又会显得没有主见。不论怎样,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所以干脆退出了戏台。 “这样也好,”王后对众姬妾说:“现下宫中乱着,本宫也是顾不得许多,你们就按着上官夫人的话行事吧。都好生在宫里坐着,大王和本宫传见,能即刻赶到便好。” “是。” 王姬扶起春姬,行礼告退了。 想起那云歌,屡次不给她面子,让她难堪,还敢公然伤害她的贴身婢女。那可是她从将军府带来的,便是她自己也不曾真的打过,却被云歌狠狠教训了,简直太过猖狂了。 她对付不了的,不见得王后对付不了。王后对付不了的,不见得太后也对付不了。 一个小小的女奴而已,还能上天不成。 想到这里,王姬的心里是越来越舒坦了。 虞姬走了几步,追上了上官夫人。 “上官姐姐请留步。” 上官夫人只是放慢了脚步,却并没有停下。 “虞姬妹妹不去照看太后,怎的想着追我了。” “上官姐姐的兄长是湘西律,是负责端国边关与湘国接壤之地的民生大官,妹妹听闻,最近他已着手安排农耕之事,还从钱库里挪了金子接济。” “那又如何。” “从钱库里拿银钱出来,是要经过大王的同意的。若大王真的不理朝政,他便不会得到哪些钱。更不会得到准许,开垦端国意外的湘壤之地。” 上官夫人回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妹妹与我说这些又何意啊?我的兄长是做湘西律不错,但他与我父亲一样,是个清官儿,断不会为了贪墨一点银钱,毁了上官家的清誉。” 虞姬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容易让人误会。 “姐姐知道,我并非污蔑您的兄长,上官家族是三代重臣,朝中清流。只是……” “你想探究真相对吗,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上官夫人咳了一声,语气轻柔地说:“妹妹在宫中潜行了这么多年,怎的这样的道理还不清楚。亦真亦假,亦虚亦实,这是皇室惯用的伎俩。我与王后一同入大王的院子,最是了解大王了,可从未见过他荒废自己。” 虞姬微愣,上官夫人的话间接印证了她的猜想。 “妹妹不是前几日还曾在太后面前提及美姬吗?太后娘娘召见,关系缓和,一时间传为美谈。”上官夫人浅笑:“妹妹高瞻远瞩,姐姐望尘莫及。” 说完,上官夫人就快步离开了。 望着上官夫人的背影,虞姬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沁儿不明所以,有些不甘地说:“娘娘,您何苦与她客气。您一直待她以礼,可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懂什么。”虞姬低声说道:“上官夫人说的对,咱们现在不该去追问于她,而是应该照看在太后娘娘身边才是。” 张御医诊完太后的脉,又开了一张方子,虞姬双手接过,交给风华。风华拿着方子立刻命人煎药了。 殿外只余下虞姬与御医两人,虞姬担心地问道:“御医大人,太后娘娘的身体,可有大碍?” “无妨,也是气的。” 张御医擦了擦手,轻松地说。 “太后娘娘身子不虚,只要不过多劳神,三日便可痊愈。” 虞姬不由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便好了,否则,真的病倒了可怎么得了。大王与太后娘娘之间,原本就是有嫌隙的,如今,却因为一个女奴越发严重了。太后娘娘这是陈年的心病,一股脑地发出来也是好的,否则,憋在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张御医挑眉问道:“你是说,太后和大王之间,原本有嫌隙?这是为何。” 第七三章 抓捕行动 虞姬叹了口气:“大王因为太后娘娘不得圣上宠爱,每每受到圣上冷落,又被发配到这不毛之地,心中难免难受。” 她顿了顿,又解释着:“不过都是一些小事,本想着矛盾有了,有妾身在一旁规劝着,化解了就是。可谁成想,会闹成这样……让御医大人看笑话了,真是不该。” 张御医点点头,“虞姬娘娘对大王和太后娘娘之心,微臣敬服。” 走出坤灵殿,他回头,又看了看宫内忙得不可开交的宫人们,心中的疑虑再次少了许多。想不到,那段景毅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强劲的对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情种而已。 要知道,心中存着女人,是成不了大器的。 平喜跑过来:“大人,枫天阁传来消息,那女奴,断气了。” 御医冷笑:“端王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这下,有的他闹了。” ……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小巷内,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喝了酒,脸颊红润,步伐紊乱,一边晃一边哼着歌。 三两个小贩麻利地收了摊子,他们是北市上最后的摊主,小小的木车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轱辘咯在崎岖泥泞的路上,咯吱作响。 酒楼门前挂起长长的一串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黑暗中,银枪闪烁着银光,战肖隐匿其中,目光如鹰隼一般注视着北街的一家胭脂铺。 那是北市最古怪的店,虽是卖胭脂的,但往来出入,竟无女子,全是男人。胭脂铺设于北市最显眼的地方,按理来说,生意该是最好,但此处却不尽然。调查显示,他们的店主没半个月才进一次货,走量很是凄惨。 并非是老板不会做生意,只是因为,这是一家打着胭脂水粉生意的旗号,做着秘密勾当的情报站。 那每半月一次的采买,正是这小店老板把情报送出端国的日子。 “将军,已经全部封锁了。” 待这条小巷上的百姓全部离开,战肖的人迅速封锁了起来。胭脂铺的前后左右,都宛若铁桶一般,只可进,不能出。 “好,让兄弟们等着,听命令行动。” “是。” 三更天后,一个黑影从远处匆匆走来。他手执一柄灯笼,灯笼纸散发着鹅黄的暖光,上面那精致的牡丹花,绝非寻常百姓家可以拥有。 他身着夜行衣,身披黑色大氅,头戴风帽。一路低头前行,未曾看路,仿佛这条小巷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似的,连路上的坑洼也能躲得灵活自如。 停在胭脂铺的门口,他拿着灯笼左转三圈,又转三圈,又把灯笼捧在胸口。 暖光映照在他光滑的下巴上,皮肤姣好,鼻梁高耸。 胭脂铺里的人探出头来。 “客官,时间不早了,我们已经打烊了。有什么需要,明日开市再来吧。” “娘子需要,我便来了,老板行行好,就卖我一个吧。” “你要什么?” “东街的凤春膏,南街的香梨露,西街的醉人仙,北街的狐皮袄。” 店中的人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冲他招了招手。那人唇角一勾,熄灭了灯笼,快速走了进去。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漆黑里,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平喜掀开风帽,跟着那小厮迅速走到内室。里面,二十几个彪形大汉齐齐聚在那里。他们身着湘人的服饰,带着湘人誉为天神标志的箭羽发饰,见他走进来,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我家主人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平喜自信地笑了笑,从袖口中拿出三片枯叶。“还望各位大人,不要错过。” …… 保命丹的作用立竿见影,再加上孙亭玉纯熟的医术,忙活了一整晚,云歌的命总算是彻底保住了。 美姬配合地放出话去,说云歌死在枫天阁了。实则提供了密室,供她养伤居住。 阿紫是云歌信任之人,又参与了其中,放在外面不安全,便也留下来了。 阿紫很不放心云歌,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止了血,又换上新的药,看着云歌惨白如纸的脸色,她心疼得直皱眉。 孙亭玉看了眼阿紫:“你这小丫头,倒是个心善的。旁人都视奴籍的性命如草芥,可你偏把这女娃娃当成人了,还特地跑来找老夫求救。” “孙太医是大王信任之人,奴婢只有去求您。” “你做的很好,这件事过后,大王会奖赏你的。” “我不要奖赏。”阿紫红了眼睛:“我想让她活。” “她死不了。”孙亭玉快速说道。 “真的吗?”阿紫激动而问。 “老夫从来不说大话假话,这女娃娃骨骼惊奇,天生命大,死不了的。”孙亭玉捋着胡须,语气肯定。 不过有一件事,他必须弄清楚才行。 如果他没弄错,那诡异的脉象越发明显了,明显到他已经无法忽略的地步。 他觉着好生奇怪,从医数十载,阅人无数,诊到的灵力高超者怎么说也有数百人了,可像云歌这样的,身体里明明没有灵石,却有比炼就灵石之人的脉象还要浑厚,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五十仗,打在一般女子的身上,怕早就死过几次了。可云歌,明明那么瘦弱,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甚至那被打烂了的腿,也恢复了血运。若非有七品以上的灵力,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 看来,他必须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女奴的身世了。 拿起药箱,孙亭玉又问:“可这女奴与你没什么交情,你为何想让她活?” 阿紫咬着嘴唇:“因为我知道,她是好人。” …… 云歌再次陷入了无休止的梦境之中,不过这一次,是毫无情节的。 她在混沌之中,只能感受到无尽的痛苦,好像一双魔爪,抓捏着她的心脏,让她悲痛到无法呼吸。 她身处无尽的黑暗,上一刻还被一团大火包围着,转瞬间,又坠入了冰川,前一秒被葬在岩洞之中,顷刻的功夫,她又迷失在了森林里。 第七四章 救出素问 一股又一股奇怪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爆发而出,却又无声地消失在了身体的各个角落。宛若一方清冽的泉眼,刚冒出的生命之泉,就被她体内的干涸吮吸得干干净净。 云歌知道,她是活着的,但是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意识陷入了一个古怪的军阵之中,到处是迷障,到处是陷阱,却没有一处是出口。 她发现,自己的生命正在这场虚幻的‘战争’中不断流逝着。 渐渐地,她开始害怕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沦陷,她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她肯定会死掉的。 情急之下,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再次调动了真气。 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调动真气,后果可想而知。不是成功运转真气,打通经脉,进而获得重生,就是被真气侵蚀,‘自焚’而死。 她太想活下来了,就做出了这个最错误的决定。 不仅仅是伤口的地方,还有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上万只蚂蚁啃噬似的,这种痛苦是在意念上的,她想要躲避,却无力招架。 气流乱窜,闭塞住了她的喉咙,她一下子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她想要挣扎,但身体被封锁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眼泪从她的眼角不断地流出,这一刻,她明白了,这很可能是她生命的尽头了。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走到她的床边。 她没有睁开双眼,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用念力去勾勒他的轮廓的。 他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束缚,看到她的伤势,不由得叹了口气。 接着,他温热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脊梁。背后忽然注入了一股凉气。凉爽的气息,顷刻间融入了她体内,浇灌了周身每个荒芜的角落。 云歌能呼吸了,不仅能呼吸了,她渐渐感受到了知觉在循着血管,慢慢流向四肢的末端。 她又能感受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了。 混乱不堪的真气慢慢有了规律,只是到了那被封印住的地方,还是无法穿行。然而,即便如此,她体内的一切,还是按着那人赐予她的规律,开始有序地流转了开来。 身体被放下,如此近的距离,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轻轻地抚摸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头。 “真的是你……” 是谁? 云歌努力睁开眼皮,视线上移,只看到他充满棱角的下颌,就再也忍受不住身体上的疲惫,再次重重地倒回了床上。 孙亭玉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时,战肖已经稳住了云歌的病情了。 疑惑地看向战肖,战肖冲着他轻轻点头。 两人互相暗示,全部落在随后赶来的美姬的眼中。 美姬急冲冲地走进去查看云歌,发现几个时辰前还烧得滚烫的云歌,现下已经恢复如常了。 她狐疑地看着云歌,目光变得越发深沉了起来。 …… 云歌是七日后才苏醒过来的,她被一阵嘤嘤的哭泣声吵醒。 烛光摇曳,忽明忽暗,她挣扎着,用了许久才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模样。 “素问?” 看到云歌醒了,素问哭得更加凶了。 “姐姐,姐姐你终于醒了!素问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呜呜呜呜……” 云歌虚弱至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臂,轻轻地为她擦拭去眼泪。 “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云歌扯了扯唇角,侧卧的她,因为这一个动作,腿上的伤口就撕裂一般的疼痛。 “你瘦了。” 比起上次见时的模样,素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容上也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像两颗核桃。 “姐姐还说我呢,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话音未落,她再一次泣不成声。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王后那里伺候吗?”云歌虚弱地问道。 王后不会让素问来看她的,素问是王后拿捏她的筹码,以王后的性格,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把柄’的。 素问哭了一会儿,才回答:“是小殿下救了奴婢。” “小殿下?” 段景旭?他怎么会知道素问的,一时间,云歌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素问耐心解释:“被王后带到栖凰殿,我原本是开心的,以为是王后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照拂,得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谁知,王后对嬷嬷说,是要我去做茶奴,实则根本就是骗人的。我先是做脏活累活,与奴籍们共睡一铺,后来,她又将我关在了一个小黑屋子里,终日不得见人。看守我的帘心是个心狠手辣的,一天只给我一顿饭,我几次想逃,都被她逮了回去,气急了就拳脚相加。” 素问简洁地叙述了她的遭遇,但云歌知道,以王后和帘心的手段,她们绝对要比素问说的还要残忍。 “姐姐受伤那天,我又趁乱逃了。这一次,王后与帘心都不在宫中,宫人们有所松懈。后来侍卫发现了我,以为我是逃走的奴籍,便在后面追赶我,还好,碰上了小殿下的人。那小太监说,认识姐姐,叫我相信他。我原本想着,就算被骗,我也不要再回栖凰殿困死,就跟他走了,这才得救……” 云歌想到了那日她无意间救下的黑衣人。 “救你的那个人,可是叫禹喜?” “正是禹喜大人!他是个好人,还求了小殿下把我留在成德殿。我刚拜见了小殿下,就听人来报,说姐姐你被太后娘娘打了,生死未卜……”说到这里,素问的眼泪汩汩而出:“姐姐,你可吓坏素问了。初见你时,你浑身都是血,已然不成人形。高烧像个火炉,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疼。我看在眼里,这心都要碎了。都是素问的错,以为姐姐在宫中诸多顺遂,都不曾照看,素问要是知道姐姐过得这么苦,早就求了事花局的嬷嬷,把姐姐调离那狼窝了,也不会让姐姐,受这非人的罪!呜呜呜……” 素问的话,让云歌也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初来这个时代,她举目无亲,是素问,给了她亲人般的照顾。在云歌的心里,素问虽不是她的亲生妹妹,却比亲生妹妹好要亲。 自己选择的路,满是荆棘,险象环生,她又如何能把真相告诉给素问,让她平白担心呢。 第七五章 朱夲在逃 “是小殿下让你来看我的吗?” 云歌环顾四周,房间极暗,看不见窗子,是十分陌生的地方。 “我这是在哪里?” “小殿下也很担心姐姐呢,所以就让我来看望姐姐。这儿是枫天阁的密室,美姬娘娘知道我与姐姐的关系,便特许我在此照料。七日来,我与阿紫姐姐日夜守护,按着孙太医的方子为姐姐调理。” “阿紫?” 那个机灵的小宫女? “是啊,姐姐伤处,孙太医多有不便,最凶险之时,正是阿紫姑娘照料的,亲自为姐姐更换药布,还帮忙割除腐肉。素问听说,当时姐姐被打成重伤,也是阿紫姑娘去太医院找了孙太医,太医及时赶到喂姐姐服了保命的丹药,姐姐才能活下来的。” 素问的话,让云歌有些惊讶。 自进端王宫后,她处事小心谨慎,从不相信任何人。虽然那个名叫阿紫的小宫女做事机敏,又与人和善,是段景毅的心腹。可是云歌并不是真心相信她的。在云歌的心中,那阿紫只是萍水之交。 可就是这样的萍水之交,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她为何要如此细心地照顾她…… 这时,阿紫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到云歌醒了,赶忙跑了过来,激动地说道:“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到阿紫,云歌笑了笑。 “我还好,还要多谢你的照顾。” “姑娘说什么呢,都是我该做的呀。”阿紫摸了摸云歌的额头,松了口气:“昨日此时还烧了半个时辰,今天姑娘一次都没烧过,看来是大好了。” 云歌点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在渐渐康复中了,余下的,也只有身后的皮肉伤而已。 素问担心:“身子好了是不错,只是这双腿……阿紫姐姐,你说,云歌姐姐她真的还能走路吗?” 云歌看向阿紫,细眉微皱。 阿紫宽慰道:“姑娘安心,腿是断了,但孙太医的续骨之法天下一绝。他第一时间就把姑娘的腿接上了,说姑娘没事,就一定没事。” 得到阿紫的肯定,云歌松了口气。 段景毅的身边不会需要一个瘸子的,如果真的留下了残疾,那么,她未来的路就会艰难了许多。 云歌让素问先出去,独留下了阿紫。还没等她开口问,阿紫便已知道她想说什么。 “姑娘刚醒,心中定是许多疑问的。”阿紫低声说:“奴婢在您身边伺候,不知道外面具体什么情况。不过打听过孙太医,他说一切如计划进行,那御医放下心防,与湘国残党暗中勾结,放出了假消息。” “结果如何?”云歌紧张地问道。 “对方以为我端国王宫大乱,大王一病不起,便寻衅挑起战乱,在边关诸城打了不少架。其实作战的部署图,都是战将军放出的假消息,抓了不少叛党呢。那御医知道自己上了当,行迹暴露,想逃回大楚,被大王的士兵追得无处可去,只能暂且去投湘党。如此,他叛国的罪名算是板上钉钉了。大王已书信到了圣上殿前,将这里的状况全部写成了诉状。” 云歌想了想,说:“可呈表几次都被拦截,如何能确保送到圣上面前。” “这我便不知道了,想来,大王与皇后有一定感情的,皇后出面,也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他们敢买通要职,截了递上去的呈表,却不能截与皇后的家书。短短几日,消息还未传回京都,京都那些人还在沾沾自喜,这正是段景毅的大好时机。 “那朱夲呢?!” 阿紫失落地摇摇头。 “朱夲行事向来滑腻,见情形不对,就给逃了。不过,他的老巢全部被大王清缴了,一条暗线都没留下,孤身一人,定跑不远。” “他跑了几天了。” “该有三日了。” 云歌的手不由得缩紧。 果然,按着段景毅的计划,是抓不到朱夲的。 她刚要起身,阿紫赶忙制止:“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你的伤势太重了,还不能乱动。” “三日,快跑可跑出数十城,快马可跑出端国,甚至辗转到齐冥二国,再拖延下去,就没有价值了。” “大王和战将军正在谋划,听说端国境内已经封城了,除了执行搜捕的守将,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想来,他就算有了三头六臂,也不能逃出大王的手心的。” 可云歌却没有这么乐观。 段景毅是聪明,但朱夲在军中生活了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他断不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抓住的,尤其在吃了段景毅的亏之后,他的兽性被激发出来,定是更加难抓了。 跑去别的国家还好,若又辗转去了京都,那京都的局势就更加不容乐观了。 “况且,姑娘现在还不能出去。”阿紫劝说道:“姑娘有所不知,美姬娘娘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若你现在忽然出现,那万一宫里再有如萧姬之辈,岂不是更加麻烦嘛。” 云歌点点头,无奈地躺了回去。 “你说的不错,是我鲁莽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你也是关心则乱,大王这次能歼灭那么多湘党,那都是姑娘的功劳。姑娘舍身取义的精神,阿紫是打心里佩服的。”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姑娘便不要自谦了。”阿紫为她盖好被子:“便是阿紫,自小此后在大王身边,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能受那般罪过。大王当日第一时间就追问孙太医,你情况如何,得知你没有性命之忧,才出宫去的。临行前特地嘱咐阿紫,定要将姑娘全须全尾儿的交还给他呢。” 其实,云歌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高尚,这也是她情急之下,想出的对策而已。 既能把矛盾升级到极致,又可让段景毅真心信服她,最好的方法,就是献出自己的性命。 自然,她没有傻到真的献出性命。 几次受伤,她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不同。与寻常人想比,她的自愈能力是极高的,与灵力者不相上下。并且每次的外伤,都能让她的自愈能力加速许多。 是云祺的时候,她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刀剑无眼,伤口深浅不一。严重的也不过七日,定能痊愈,这便是灵石的霸道之力。 她虽不能解释,为何自己这身体里没有灵石,还能有这份强大的自愈能力,但在太后咄咄相逼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赌上一把。 旁人眼中必死无疑的局,却是有生还可能的。 只要她的身体足够强大。 第七六章 最好方法 因为那天‘神秘人’的帮助,云歌体内的真气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混乱,为了压制住她霸道的紊乱,他还注入在她体内一些真气,这使得云歌的灵力储备增加,康复得更加迅速了。醒后第二天,她已经能在阿紫和素问的搀扶下,下床行走了。 密室是各宫的秘密所在,按着大楚的习俗,每处宫宇在住之前,都要先修建密室,以备不时之需。 但密室也是最私隐的地方,交付性命在此,是不会随意透漏给外人的。便是自己宫内的,不是亲信之人,也不会知晓。 美姬能让出这座密室,供云歌居住,大半也是段景毅交代的。 有了太后做样子,宫里的人都开始和美姬过不去。 美姬进献的云歌,离间了太后和大王之间的关系,现下大王卧床不起,太后郁郁寡欢,她俨然成了整个端王宫的罪人。 王姬和春姬这样本来就和她有过节的,甚至命令尚宫局不许发给美姬应有的份例,煤炭之类的紧缺物件儿,也都换成了给下人们用的那种焦炭,刚碰到火,就一屋子的烟。 要知道,就算是宫女,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也都不用这种炭火了。 王后明知此时,并没有出面制止。还借口照看太后与大王,无心问津宫内之事,将打理后宫的事宜,全权交给了王姬负责。王姬的手中掌握了权柄,做起事来更加肆无忌惮,美姬的日子便也更加艰难了。 “娘娘放宽心,只有让她们继续猖狂下去,才能让大家相信我真的死了,大王真的病了,后宫,是真的乱了。等大王回来,一切就可尘埃落定了,到时,娘娘大功一件,论功行赏,定能比原来的日子还滋润。” 云歌轻声宽慰着,美姬点点头,眼睛都红润了。 “该忍还是要忍的,这个道理我明白,反正进宫以来都是这么扛过来的,她们那些人,我还能不知道吗。从前在我这里受了气,眼下见我失势,不抓紧讨回来怎么甘心。”美姬握住云歌的双手:“只是苦了你了,还在养伤,却要与我一起吃这些酸腐之食。小厨房里连一颗白菜都没有了,昨日开始便不再开火,她们就是想困死我……” “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本来就是娘娘的人,与娘娘共患难,是奴婢的本分,说什么苦不苦的。” “话说回来,你那日真的吓坏我了。他们将你抬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不成了。问了阿紫,才知道你是主动领的板子。为大王做事,尽心便可,何苦拼上自己的性命。” 云歌浅笑:“奴婢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那御医快走了,须得抓紧时机。配合太后娘娘,真的领了罚,才能将矛盾升级,让对方彻底放下心防,便当即那么做了。奴婢的性命本就不算什么,若真的能抓到朱夲,为大王争得功名,那这份儿功绩,还是要记在娘娘身上的。到时,奴婢那妹妹便有救了,娘娘您,也定会善待奴婢的妹妹的。” 美姬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为了素问,可真是连性命都能豁出去。” “奴婢为了娘娘,也可豁出性命。” 美姬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更加炙热了。 “还是太后娘娘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啊,咱们在这儿谋划多日,都不及她老人家重拳一击。” “太后娘娘身处宫中多年,又孕育了大王这样文武双全的皇子,定然是经历过许多的。她老人家的心思,比宫中任何人想的都要长远。” “是啊,处置了你,保全了大王的清誉,还能让大王的计划进行下去,迷惑御医,抓住朱夲。现在,她又可借故处置了我。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如此城府,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美姬的语气变得低沉。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上也没有施粉,可见,枫天阁内已是前所未有的凄惨景象。太后一直不喜欢美姬,这件事发展下来,美姬成了始作俑者。借着段景毅抓朱夲的由头,宫里任何人都可以在美姬的头上踩上一脚。踩得越凶,闹得才越大。 而美姬,从始至终不能有任何怨言,有了怨怼之词,便是扰乱段景毅的计划,成了敌方的帮凶。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就只能默默忍受折磨。 云歌也觉得,太后的心思深沉得可怕。 御医进入端国后,她便借口礼佛,把自己关进佛寺七天七夜,为的,就是这最后的雷霆一击。 她杀进天玺殿,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也没有事先与任何人商讨。形势所逼,在张喜的面前,云歌和段景毅只能配合着演下去。 太后也是算好了,这样下去,云歌非死即伤,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蛊惑’段景毅了,而美姬,也会因为进献奴籍侍寝,而成为众矢之的。 云歌笑了笑。 太后低调处事,进退有度,便是不得凤昭帝喜欢,也能在皇后那里博得淑敬的名声,还能给自己的儿子争得一块封地,成为一国之王,这就说明,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争不抢,唯诺是从,而是有一定的实力的。 “你笑什么。”美姬问她。 云歌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王姬打理后宫,定然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张狂模样吧。” 美姬冷哼:“她向来都是那副德行,以为讨好了王后,就能得到多少好处似的,殊不知,人家王后就是怕担责任,故意撂挑子给她的。否则,以她的资质,有上官夫人,有虞姬,哪里轮得到她管着后宫呢。” “所以,这便是娘娘跳出困境的绝佳机会啊。” “这是何意?” “娘娘细想,王后娘娘为何要让王姬拿印办事,她是怕担什么责任呢?” “还不是那团花殿的……”美姬犹如雷击一般,噌地站了起来:“你是说,要我从萧姬下手?” 云歌微笑着点点头。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美姬先是心动了一下,又赶忙否定了这个想法:“萧姬那里出事,会给大王带来不小的麻烦。万一她送出了消息给京都,警醒了那边的人,让朱夲有了援兵,就更别想抓到他了。” “也不必真的出事。”云歌轻声提醒:“战将军不是留下了一批精锐,用来看管萧姬吗。只要他们在附近,萧姬就不可能跑出巷门。只要堵住巷门,消息就走不出去。” 美姬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这的确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法了。 第七七章 误闯禁地 美姬走后,阿紫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她用力放下汤药,目光锐利地瞪着云歌。 云歌也不气:“怎么了,是谁啊,惹得阿紫姑娘发这么大的火。” “……” 见她很是认真,云歌也不打趣了。 “你放心吧,美姬不是个愚蠢的人,她绝对不会让萧姬逃走的。” “可你也让大王承担了风险!我知道你想帮助美姬解决困境,但是困境是暂时的,大王很快就会回宫,他总不能一直称病。到时候,美姬的日子自然好过了呀。你又何苦非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里节外生枝。凡事都有意外,万一萧姬突破了层层关卡,跑了出去。那大王谋划了这么久的计划,不就全都……” “谁说我要给美姬解决困境的。” 云歌的话让阿紫一愣。 “怎么,你不是想让王姬受到惩罚,才这样建议她的吗?” 阿紫想顿了顿,聪明如她,立刻就明白了云歌的用意。 “你是想……”她几步走到云歌的面前,大声地质问道:“可这我就更不懂了呀,美姬不是你的主子吗?是她把你送到大王的面前,让你能够辅佐大王,也是她,在你奄奄一息之际,给了你这栖身之所,她处处优待你,你怎能这样对她?” 云歌眼中闪过一瞬的讽刺。 “如你所言,美姬真的那般待我,我这么做,也的确是忘恩负义了些。”她看向阿紫:“但是,我心中一直存着疑虑。” “疑虑?什么疑虑。” “我始终在想,萧姬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几日得空,云歌也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了端倪。她头一天晚上,告知了美姬萧姬有问题,第二天,萧姬就准确地找到了她。 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她起初也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被人发现了。可连张御医那样精明资深的探子,都没察觉出她的存在,宫女春晚那种心思单纯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她是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人。 那日萧姬直接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断肠之毒,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若她只是试探,定然不会随身携带毒药的,那样万一被发现,或是不小心遗落,就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可萧姬没有犹豫,还特地在她探查御医秘密的时候,直接抓了个正着,目标极其明确。 她那天的计划,就只有美姬一人知晓,是她亲口告诉美姬,要找到确切的证据来着。 如此想来,美姬有重大嫌疑。 “那只是姑娘的怀疑罢了,你没有证据,便不该做冒险之事。” “现在的确只是猜测不错,”云歌看着她:“可如果有人死了,那我的猜测,就不再是猜测了。” 阿紫咬着嘴唇。 原本,她坚信美姬,毕竟自去年入秋以来,就是她陪在段景毅的身边,伺候他的起居。段景毅也很信任她。 可是被云歌这么一分析,她发现,自己竟也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 王姬正在软榻上与春姬喝茶听曲儿,听到手下来报,立刻坐起身来。 “你说什么,团花殿?” “正是,美姬带着淳于嬷嬷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正午的时候才出来。” 春姬不在乎地说:“怕是美姬走投无路,就在宫里一阵乱撞,撞到了团花殿吧。姐姐别当回事儿,萧姬与我们是一路的,美姬再献殷勤,萧姬也不可能傻到接受她的示好啊。” 王姬妖娆一笑,放下手中的黑陶茶杯。 “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你还是太乐观了。那萧姬一直称病不出门,我几次递帖子,也都被她门前的小宫女给拦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我,可是你见着太医院哪个太医进了她的团花殿吗?大白天都大门紧闭,像是防着贼似的。” “姐姐是说,萧姬她是在故意躲着您?” “躲着我,却不躲着美姬。美姬能进得她的院子,我协理后宫,为何进不得。”王姬抻了抻袖口上的褶皱:“正巧今天天气好,咱们也去拜见一下萧姬娘娘吧。” 王姬一行人来到团花殿,宫女春晚抖了一下,立刻跪在地上。 她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后宫的姬妾,都纷纷找上门来。 “奴婢拜见王姬娘娘,春姬娘娘!” 王姬扶了下鬓角,没有说话。 春姬上前一步:“别在这儿挡路,我们要进去看望你家娘娘。” 春晚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没有让开。 “我家娘娘重病卧床,实在不能见人,望二位娘娘谅解。” 春姬冷了脸:“可本宫怎么听说,美姬刚从这儿离开啊,她怎么就能进去探望呢。你这宫女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现下王姬娘娘协理六宫,掌着印呢吗?不知天高地厚,还敢阻拦我们的仪驾,来人,给她拖到一边!” 春晚被人架起,惊慌地说:“春姬娘娘,不可啊。我家娘娘有令,啊——” 话还没说完,她的脸颊就被重重扇了一巴掌,嘴角顿时渗出血来。 “好不懂规矩的丫头,今天,就当是本宫替萧姬教训你了。亏得我与萧姬的关系好,不然,你这样冒犯主子的,本宫定会交给宫正细细调】教的!” 春姬看向王姬,脸上的戾气顿时变成了乖巧可爱。 “王姬姐姐,咱们不与她置气,快进去吧。” 王姬冷眼瞥了春晚一眼,冷哼这走了进去。春姬紧随其后。 “娘娘!” 春晚还想说什么,春姬的宫人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闭嘴!” 走进团花殿,王姬和春姬都皱起了眉头。只见原本应该有些人气儿的宫殿,现下竟空无一人。她们浩浩荡荡地进来,没有一个人迎出来,也没见大殿的门打开。 若不是知道这是端王宫内的宫宇,萧姬的住所,她们定会以为,这是一座废弃的冷宫呢。 “姐姐,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萧姬她平时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嘛,这唱曲儿的也没了,投壶的也没了,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王姬扫了眼周围,果真是半个影子都没有的。 “莫非,她是真的病了?” 第七八章 格杀勿论 春姬赶忙用帕子遮住嘴巴:“该不会是染了脏病吧,不然,怎么就只有春晚一个人在伺候。” 被春姬这般说,王姬也不大确定了。 “有人吗?本宫在此,还不快来迎接!” 王姬大声喊道,然而,空气中只有回音,却还是不曾见过半个人。 “姐姐,我们走吧,这里看起来好不吉利的样子。” “走什么走!你别忘了,美姬在这里逗留了一个时辰呢。” 王姬稳住心神,大胆地向前走去,推开殿门,里面竟浮起一层灰尘来。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算是生了脏病,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来伺候,这殿上的尘土,显然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推算萧姬生病的时间,怕是从她称病到现在,就没有人再进过这里吧。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按理说,姬妾生病,太医院该每日诊脉,贴身侍女负责煎药,还要留下几人洒扫,奉茶,端吃食。算起来,便是得了过人的病,也是要三四个人伺候在侧的,这是皇子姬妾应该有的照顾。 可是现下,团花殿里竟然只有春晚一人。春晚也未曾照看过殿中的卫生,只是看在门外…… 春姬紧紧地抓着王姬的袖子,瑟缩在她的身后,随着王姬的步伐,亦步亦趋。 她很怕黑的地方,这殿上昏暗之至,又没有人气儿,看起来很是恐怖。 “萧姬妹妹,我与春姬来看望你了。” 王姬边说,边谨慎地扫视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一个角落。 “萧姬妹妹,你在哪里啊?” 然而,始终没有人回应她。 直到走到内室,看到那放在地上的刑具,以及凳子上干涸的血迹,春姬终于忍受不住,呕吐了出来。 王姬顿时察觉事情不妙了。 宫中不可以滥用私刑,违者便是重罪。且就算萧姬想用私刑,也犯不上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做啊,如此血腥之事,多不吉利。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刑具上全部是用在萧姬本人的身上的,那一摊又一摊血迹,也全部都是她的。 端王宫上下,敢对姬妾用刑的人不多,这么多的刑具流水似的用下来,人便是活下来,也基本上是废了。所以才称病不出门,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不管是谁做的,萧姬之事定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可是,她竟然因为美姬前来,就拉着春姬擅自决定闯进来了。 王姬的后背,顿时阵阵冷汗。 “不好,被算计了。我们快走!” 王姬揪起还在呕吐的春姬就往外走,才刚跑出团花殿,就见殿外的小巷里,黑压压站着许多侍卫。门前,还多了一具尸体。 王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她一下子就认出那浑身是血,破衣烂衫的尸身是萧姬。 萧姬的胸口,鲜血还在汩汩地冒出来,那是银枪刺入后留下的血洞。她们在殿内探查时,这萧姬不知怎地跑了出来,还被赶来的侍卫刺死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落下来,分明是寒冷的时候,可王姬却觉着喉咙一阵燥热,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春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这,这是怎么回事呀……他,他们,怎么能杀,杀人……” 萧姬的死相极其惨烈,凌乱的头发,盖在脸上,瘦弱的尸身泡在鲜血之中,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的味道,让人闻了都不禁连连作呕。 侍卫长走过来,拱手道:“臣拜见王姬娘娘,拜见春姬娘娘。” 王姬定定地看着萧姬,好在她见识比春姬多一些,并没有如她那般丢失了颜面。 “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长说道:“回娘娘的话,大王有嘱,若萧姬逃出团花殿,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王姬抬眼看他,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她是萧院判的嫡孙女,大楚重臣的家眷,岂是你等随意可杀的?!你们好大的胆子!” 侍卫长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娘娘说的是,但臣是公事公办。” 王姬指着萧姬的尸身,大声地质问道:“公事公办?你们竟对一个弱女子公事公办,她便是走出团花殿又如何,还能杀了你们不成?你们却不由分说直接刺死了她……萧姬的爷爷萧院判可是大楚皇宫里有名的狠辣角色,你们就不怕他来找你们索命吗?!” “臣是遵照大王的命令,就算有罪责,也该大王来惩治。”侍卫长拱手:“王姬娘娘,春姬娘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随臣走一趟吧。” 王姬再后退,“什么走一趟,本宫为何要跟你走?” 侍卫长站直了身体,冷冷地说:“大王有令,放走萧姬者,杀无赦。” 冰冷的三个字刚说出来,王姬与春姬随行的宫女太监,还有那小宫女春晚,就都被刺死在团花殿门前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大活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春姬吓得尖叫起来,那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简直比地狱的恶魔还要恐怖。王姬眼疾手快,赶忙蹲下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们谁敢动!我与春姬是大王的姬妾,我母家手握重兵,春姬也是花尚书最爱的女儿,若我们都惨死在此,你们可就是给大王闯了大祸了!你们,你们此生也休想再安稳活下去!大王不会愿意给自己留下一个残杀姬妾的罪名的,一个萧姬,你们可以说是病死,若我与春姬都死了,他便圆不下去了!” 侍卫长再次拱手:“王姬娘娘误会了,您与春姬娘娘只是路过,臣等怎么敢处置二位呢。不过,此处血腥味极重,臣还要安排人洒扫,想请娘娘们到别处小坐罢了。吓到娘娘们,是臣的不是。” 说话间,已有几个侍卫端着水盆,拿着刷子跑过来了。十几具尸身,被麻利地裹上袋子,上面盖住杂物,装了车推走了。接着一盆又一盆滚烫的热水洒在石砖地上,刷刷地清理了起来。未等水结成冰,那原本血腥无比的凶杀现场,就被整理得焕然一新。 春姬的腿软,基本上站不起来了,王姬还能理智一些,两个人都是那般失魂落魄,被几个侍卫架着,再次进了团花殿。 第七九章 美姬中计 小巷内,寂静如初。 美姬站在角落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她只告诉萧姬,说她有办法救她出去,萧姬求生心切,便按着她说的做了。 萧姬并不知道,团花殿周围全都是战肖的人,就是为了看守她,让她不能走出团花殿的。 王姬和春姬赶来,定会一阵耀武扬威,大门就会被大敞开,被解了束缚的萧姬,定会从正门走出,被赶来的侍卫截杀。 转身离开,她的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之前她秘密见过萧姬,还偷偷送给了她那份‘大礼’,发现云歌没死,反而萧姬被抓后,就一直很想封死她的嘴。要知道,万一萧姬的口风不严,忍不住刑罚,真的把她出卖了,那么,她就会落得一个通敌的罪名,段景毅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这下,萧姬可以永远地闭嘴了。 这还要对亏了云歌的建议,才让她有办法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原本去找萧姬,说出云歌是细作的秘密,也是简单地想对付云歌的,谁能想到,云歌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命大得惊人。 铲除了萧姬,她的秘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还能顺便让王姬和春姬陷入麻烦,这样的结果,简直让她太满意了。 得意忘形的美姬并没有发现,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目光幽森地目睹着她所做的一切。 …… 阿紫气呼呼地坐在床边,背对着云歌,肩膀一抖一抖的。 见她如此,云歌放下手里的书,轻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把你气成这样。” “姑娘说的不错,萧姬真的死了。”阿紫转过身来,表情复杂:“不仅萧姬死了,她的贴身宫女春晚,还有王姬春姬带来的十几个人,他们都死了!” 一切在云歌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太多的惊讶。 “既是秘密行事,那在场的人,就都得死,这是规矩。” “我并非怜悯她们,她们为虎作伥,咎由自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美姬会这么做,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萧姬本可以不死的,她的祖父是萧院判,在大楚宫廷举足轻重。段景毅本是打算,对外称病,直到一切结束,以萧姬病死为由,将人秘密送回萧院判的手中。这样,既扫清了身边的眼线,也给萧家留了情面。 萧院判虽不是段景毅的心腹,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孙女儿,留了这一线,他日相见也不必像仇人一般。 可萧姬一死,一切都变了。 “王姬和春姬咄咄相逼,她用着法子给了她们颜色就是,杀了萧姬,对大王是何等不利,她不知道吗?” 云歌笑了笑:“这便是检验我猜测的最好证据了。萧姬是不必死,可如若萧姬的手上攥着美姬的把柄,那么只要萧姬在一天,她都要为人胁迫。若我做了亏心事,也定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的,既然有机会,把这秘密变成永远的秘密,为什么不做呢?” “可是为什么啊。”阿紫还是不明白:“把你供出来,如果你是个意志不坚定的,真的给说了出去,那么朱夲的人就全都跑了,大王的计划便功亏一篑了。到时,于她而言有何好处?大王势必会追究,是谁透露了消息,万一查到她的身上呢,她就彻底完了。” “铤而走险,才是上上策。”云歌慢慢地解释道:“美姬才不在乎大王能否再重得圣上的宠爱,她要的,是大王绝对的依赖。只有得到宠爱,才能在端王宫里站稳脚跟,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可是我出现了,大王有要重用我的想法,还给我委派了重要的任务。不除掉我,她就不再是大王心中的唯一了。即便大王最后得以回到京都,她也变得没用了。” “所以,她要趁着我的羽翼尚未丰满,找机会除掉我。大王是会调查,但两相对比,便是对峙到了他的面前,大王也更会相信美姬的吧。毕竟,美姬是旧人,而我,只是大王刚发现的新人。大王对我的信任,远不及美姬深,再加上我是湘人,他自会认为是我为了保护湘人去通风报信。到时,我不死在萧姬的手里,也定然会死在大王的手里。” 听了云歌的分析,阿紫的人生观简直要被颠覆了。 “她怎会如此狠毒!”她难以置信地说:“枉我还觉着她好,对待宫人奴籍都那般和善。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心思竟这般深沉。” 云歌叹了口气。 她本不打算对美姬怎样的,在云歌的心中,她只是接近段景毅的一个工具而已。即便做不了知心的朋友,也称得上盟友。 可是现在,当美姬亲自佐证了她的想法之后,云歌改变主意了。 美姬险些害死了她,让她饱尝了断肠草的苦楚。所幸她的身体好,再加上战肖和孙亭玉救助及时,否则,不丢了性命,也定会残废。 此番,美姬是下了死手的。 既然美姬对她出手了,那么她,也不会就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个账,她记下了。 屋子里变得安静,素问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过来。 “两位姐姐就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素问吹了吹汤药,确定不烫嘴了,才递到云歌的面前。 “姐姐身体好了之后,就随我去成德殿居住。小殿下与我说,一直想要你去成德殿伺候呢,若美姬娘娘不是良主,妹妹回去就求小殿下要人,以后再也不受这份气了。” 素问的想法很简单,她一向是如此的,不开心的事情,就不去想,不想就会开心了。 可正是这样简单的心境,在如此险象环生的环境下,却显得十分难能可贵。 原本有些让人发愁的处境,被她这么一说,也敞亮了许多。 阿紫笑了:“素问姑娘心胸开阔,很是难得呢。” “阿紫姐姐取笑我了,这还是瑾墨嬷嬷教给我的,那时候过得苦,瑾墨嬷嬷每每见我哭诉,就是这样开解我的。我照做了,就真的开心了许多。就想着,这好的方法,也该适用于两位姐姐呀。” 云歌喝完药,把药碗放在一旁。 “对方是何人,探明了就是,这样我们也能有所防范,不至于吃暗亏,万事还要等大王回来再说。” 阿紫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对云歌的聪颖和智慧,更加佩服了。 第八十章 王后心结 “如果不是美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把管理后宫的权力给了王姬,还放任她任性妄为。”太后看了眼还在抽泣的王后,冷声说道:“若萧姬真的出了王宫,会发生什么,个中轻重你是知道的。王姬那资质,给了她权力,她不把整个王宫闹得人仰马翻是不会罢手的!” 王后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儿臣也没想到,她会闯团花殿……” “没想到?你是真的没想到,还是就不打算去想?” 太后冷哼了一声:“还在佛寺的时候,你便用王姬那个不中用的,在我的耳边吹风,你以为老糊涂了,耳根子软?之所以顺着你的意,是觉得,这宫里的确不该再出第二个美姬。那小奴如果得到了大王的信任,真的变成了大王的左膀右臂,那便是我,也不可能擅动。给你铺了这么好的路,偏得你是个不中用的,险些酿成祸事……” “儿臣知错了。”王后低着头,心中却是十分忐忑不安。 她也是见着段景毅一病不起,太后称病在床,才反应过来的。 原来,太后什么都明白,之前闯天玺殿,也只是配合段景毅的计划,顺便除掉不喜欢的人而已。 王后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担当了一个多么可笑的角色。 亏得她还为那出好戏沾沾自喜,或许在太后的眼中,她就如同戏园子里的丑角那般,让人啼笑皆非吧。 “萧院判是大楚皇宫中的狠辣角色,就算是皇后,也要给他三分薄面。现在,他最心爱的孙女死在了我端国的王宫里,你教大王如何向萧家交代。人人都道萧院判铁面无私,其实,他早就被连王笼络到了自己的门下。他本就与大王不对付,倘若再因为悲愤,在圣上面前参我们一本,大王行事会更加掣肘!” 王后深知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本来以为,王姬可以利用那职权,去对付美姬,谁成想,反而被美姬给设计了。 现下王姬和春姬都被软禁在各自的宫中,由太后的人专门看守。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其实内底里,早已暗潮汹涌,物是人非了。 “母后,王姬平日里行事是乖张跋扈了一些,但她却是没有坏心思的。她看不上美姬,还不是因为美姬是湘人……” 话锋一转,她委屈地说:“话又说回来了,为何王姬和春姬会擅闯团花殿,还不是美姬心思活,借着大王留下的禁令陷害了她们。王姬也是看到美姬进了团花殿,以为她又要耍手段,才想去告知萧姬的。她是担心萧姬被奸人蛊惑了,对萧姬之事,实则毫不知情。说到底,比起王姬,美姬才更加可恶。她明知道萧姬是何等重要之人,却还要设计两位妹妹前去,最后闹出了这样的祸事。美姬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太后脸色难看:“她当然是故意的。这个女人,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不是善类。所以哪怕大王一再与我强调,封她只是临时之举,我还是不能接受。这等城府的人进了宫,就不可能翻不起风浪,她的眼中除了大王的信任和宠爱,还存着不小的野心。假以时日,便是大王,也不可能再撼动她的地位了。” “儿臣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 “你就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凡你能多考虑一点,就不可能出今天这样的事!”太后打断她,顺便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用王姬去对付美姬,她们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吗?美姬动动手指头,王姬就转了向了,她再踢踢脚,王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后再次低下了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叫云歌的小奴,也是你送去美姬那里的吧。自己手里有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拱手让给了他人,若说脑子,我倒觉得,你和王姬没什么分别!” 提到云歌,王后的心底里却是是懊悔无比的。 早知道,云歌是这般绝顶聪明之人,她绝对不会让美姬沾染她分毫,定会留在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就算是送到了美姬的手里,她也不会那般苦苦相逼,生生地离间了她们的关系。 现在,云歌那妹妹素问,也被小殿下接到了成德殿,留在身边服侍了。 她的手里,再也没有能够拿捏云歌的手牌了。 “儿臣当初也是听闻大王封了那小厮做了五十里亭长,心中着急。美姬已经那么难对付了,若再加上一个做亭长的哥哥,那她的位置就算彻底坐稳了……” “你怕她地位稳固,就想派遣个能干的,直接去杀了她,对吧。” 王后大惊,赶忙跪在地上。 “冤枉啊,儿臣可从未想过杀人啊。儿臣是觉着,大王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认兄长,还封官,定是她从中蛊惑,让大王做出了如此荒谬的决定,所以就让云歌去探查详情。儿臣是想找到她魅惑君心,祸乱朝政的铁证,可没想过滥用私刑啊。” “真的?” 太后挑眉。 “母后明鉴!” 王后咬死不认。 太后冷笑了一声:“那便好。宫中二十年,我见过太多动了杀心之人,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杀念一起,佛根尽断,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是……”王后强稳住心神。 骂够了王后,太后叹了口气:“也难怪你视美姬为眼中钉。你入宫十年,兢兢业业,无奈年纪稍长大王几岁,大王一直敬你一声姐姐,却无夫妻之意。” 这也是王后心里最大的心结。 段景毅只是六岁的孩子时,她正值大好年华,作为政治交换的牺牲品,嫁给了他。段景毅如今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她已经年老色衰了。 在最美的时光里,段景毅还不懂得欣赏,现在他的身边如美姬一般面容姣好的女子层出不穷,就算夫君再敬她又如何,她还是连侍奉的机会都没有…… “可再怎么说,你还是这王宫里唯一的王后,大王的发妻,这便是所有人都敌不过的优势。大王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在他最难的时候嫁给了他,保住了他的性命,就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念着这点,他也不会亏待你的。” 第八一章 药汤沐浴 王后含着泪水看向太后:“母后,儿臣嫁给大王,是心甘情愿的。” 太后伸出手,轻轻为她擦泪。 “你的心思我明白,我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你心里的苦么?萧姬这事,错是在美姬,但你也难辞其咎,禁足的处罚是免不了的了。至于那萧姬,只能如昌姬那般称是病死的。萧家信与不信,就看大王能不能先一步抓到朱夲了。” 太后再叹:“所幸皇后娘娘回信,已将书信呈给了圣上。圣上大怒,不日就会派遣可信任的官员,协助大王捉拿朱夲。若朱夲可得,那这一切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 “就只是闭门思过这么简单?”云歌问。 阿紫点头:“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呢,按理说,太后该重重处罚美姬才是,可她老人家就这么放过了,现下分别赐了美姬和王后禁足三日,至于王姬和春姬,也被严加看管着,不得动弹。” “太后娘娘是念着旧情的。” 云歌叹了口气。 “当年,大王与太后娘娘在皇宫举步维艰,圣上接连发难,大王险些被贬为庶民,还是王后娘娘挺身而出,说服了相爷,嫁给大王,让大王得了个相府女婿的名号。圣上念及相爷的权势和地位,就没有再做此打算。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王后娘娘当初的义举,就没有大王和太后娘娘的今天。相比之下,这点小错误,又怎能算得上大事呢。” 阿紫微讶:“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可姑娘是如何知晓的呢?” 云歌愣了一下,然后笑呵呵地说:“大王告诉我的呀。” “哦……” 其实,这是来自于云祺的记忆,云度与兄长说朝中局势时,顺带说了段景毅和相府的关系,她便也知道了这宫中秘事。 人人都道,段景毅娶了相府庶女是圣上给他最大的羞辱,可却没有人知道,这相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却是段景毅的救命令牌。 即使是庶女,段景毅也是结结实实地和相府结亲了的,凤昭帝就不得不找看相府的面子,免去了贬斥的想法。 阿紫麻利地摘掉伤口上的敷料,仔细地清理完了伤口。云歌恢复得极快,原本被打得溃烂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愈合结痂了。 素问开心地说:“姐姐的伤,马上就要好啦!” 阿紫也有些惊讶:“姑娘恢复得极好呢,孙太医的药果然灵验,按着这个速度,后日便可用药浴了。” 云歌惊得翻过身来:“药浴?” “是啊,姑娘的身子不可留疤。孙太医说了,他配了一些沐浴用的药材,等伤口完全康复,就放在浴桶里,让姑娘沐浴其中,如此,既能舒筋活血,帮助姑娘的腿恢复康健,还能淡化疤痕。” “我……我不用药浴,这样就很好的了。我现下已经能独自行走了,用那么多药材也是浪费。” “怎么能说浪费呢,”阿紫劝说道:“姑娘是为了大王才受的伤,多贵的药材都是用得起的。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完全痊愈还是需要一些时日的,但是该用的法子都要用上,如此才不会延误呀。” “就是啊姐姐,而且你在这密室里都这么多天了,身子都臭了,沐浴一下也舒服些啊。” 云歌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昏迷的时候,一层又一层汗湿着,再加上这些天各种难闻味道的药敷着,她身上的味道,的确算不得好。 这样的卫生状况,她的伤口没有感染,还多亏了阿紫照看得太细心,没有给她再烧起来的机会。 阿紫想起在天玺殿的时候,一提到沐浴,云歌也是百般抵触的。她承诺不在她沐浴的时候近身伺候,云歌才勉强同意。 “姑娘安心,规矩我懂的,我将药桶摆好,不在旁伺候就是。” “那也不行。” 出乎阿紫的意料,这一次,她都许诺了不看她洗澡,却还是被拒绝了。 “为什么呀。” 就连素问都满面疑问了。 云歌不知怎么解释,只能躺回去,任性地把脸转过去:“我说不洗就不洗。” 她当然不能洗了。昏迷之际被送进密室,手上没有易容的药粉,洗了澡后就再不能乔装了,她的容貌就会被阿紫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云歌对于端王宫来说还是个死人呢,就已经让太后如此忌惮了。如果再让她老人家知道,她的容貌胜过美姬千倍,那唯有真的变成死人,才能让所有人安心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洗去伪装。 然而,让云歌没有想到的是,孙亭玉在送来沐浴的汤药时,还顺便让阿紫带来一个小瓶,云歌打开来一闻,惊奇地发现,这正是她配的伪装药粉。 “孙太医说,姑娘知道怎么用,让我交给姑娘就好。” 阿紫再次劝说:“姑娘就试试嘛,孙太医向我保证过了,只要用这汤药沐浴七天,保证姑娘恢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腿疼腰疼的毛病。” 云歌握着瓶子,却震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原来,孙亭玉早就看出她伪装了 她又想起,在解断肠草之毒的时候,孙亭玉每次为她诊脉,那般严肃而复杂的表情。也许,他也早就知晓了她体内的变化,没说出来,也是医者保护患者私隐的本分而已。 “姑娘?”见云歌愣在那里,阿紫提醒道:“不如姑娘试试?我这就去做水。” 孙亭玉已经为她考虑了这么多了,云歌若再拒绝,便就是不近人情了。 她点头:“那好吧。” 以防万一,趁着阿紫和素问烧水的时候,云歌将那粉末轻轻地涂抹在手背上,再次确认,那就是她用的那种,且触及皮肤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浴桶之中,云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孙亭玉这样的神医面前,她形同隐形。既然孙亭玉这么了解她,那么是否段景毅也十分清楚了呢……纵使云歌多般小心,有些事情,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却也是隐藏不住的。 孙亭玉的药,也给了她一个无声的警告。 想要在段景毅身边长久地留下去,她必须要更加谨慎,更加‘真诚’才行。 她仰面,躺在身后的木枕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若要人完全地信任自己,必须要坦诚相待,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得。 可她,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人啊,如何才能做到真正的坦诚呢。 第八二章 近身搏杀 接连药浴几天,云歌的病情果然有了很大的起色。 腿伤康复得差不多了,连气色都好了起来,身上的无力感渐渐消失,已然能如正常人那般行动了。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进行药浴。阿紫特地为她选了一些年前晾干的荷花,待药汤里沐浴完时,再用荷花浸泡后的浴桶泡上一会儿,那股子难闻的药汤味道,便都会散去。 荷花桶里的花香四溢,清澈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被花瓣染得粉红。荷花在水中渐渐打开,宛若亭落在荷塘里时的模样,这样的水擦拭在身上,皮肤都变得娇嫩脱俗了起来。 段景毅走进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 白皙的肩膀轻轻地靠在木桶的边缘,氤氲的水汽迷蒙了视野,朦胧间依稀可以看到她乌黑的长发尽数盘在头顶,露出天鹅一般的脖颈,轻轻地歪向一边。舀起水,她轻轻地擦洗着脖子与锁骨处,余下的花水滴回水面,玲珑作响。 段景毅的呼吸滞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正巧撞到云歌沐浴。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声响,云歌转头一看,正看到段景毅那高大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 段景毅也赶忙转过身去。 “大王,你,你怎么回来了……” 段景毅已然面红耳赤,没有应她,径直走了出去。 阿紫和素问听到云歌大叫,以为发生了什么,赶忙跑过来查看,却看段景毅正红着脸走出来,见到她们,他的神色更加困窘了。 “本王,只是过来看一看她……” 话一出口,他觉得有些丢人。 自己堂堂端国的封主,竟然主动和两个小丫头解释起来了。 阿紫是个机灵的:“云歌姑娘一直念着大王,可算是见着了,定欢喜得不得了。奴婢这就伺候姑娘穿衣,劳烦大王吃茶等上一会儿。素问,快去为大王沏茶。” “哎不是,我……” 段景毅刚想说不必麻烦,可阿紫这小机灵鬼已经把一切吩咐妥当,自己噌地跑进去了,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素问呆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段景毅本尊,他身着金甲,手臂上夹着红缨头盔,身形魁梧高大,脸上虽带着尘土,却丝毫不能遮掩住那骨子里的英俊帅气。 她痴迷了一会儿,听到阿紫的命令,才反应过来。冲着段景毅行了礼,赶忙跑去做茶了。 段景毅被晾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把头盔放在桌子上,竟觉着自己扭捏得有些丢人。 段景毅刚出去,云歌就从浴桶里跳了出来。她草草地擦干身子,赶忙拿起药粉在脸上扑了一通。才刚弄完脸,阿紫就走了进来。时间仓促得,她还没照着镜子确认伪装是否完好,就被迫停了下来。 阿紫高兴极了。 “姑娘,大王心里有你,刚回来连甲都没卸呢就来看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云歌知道阿紫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过。 “大王深夜来此,却没有回天玺殿,定是有大事。”云歌边穿衣服边说。 阿紫这才想起,便是段景毅真的特别想念云歌,特地前来探望,也不必身着战甲,匆匆前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未曾洗净。 且若真的无事,他也该让云歌先出密室,而不是在此处相见。 段景毅卸了铠甲,疲惫地倒在床上。铠甲一退,那身上斑驳的血迹便立刻展露在了云歌的面前。 阿紫带着素问去准备热水,云歌走到床前,看到他侧腹上还在渗血的深洞,不仅倒吸一口凉气。 “大王,你受伤了……” “别声张。”段景毅似乎很累,借着明亮的烛光,她能看到他脸上倦怠。闭着眼睛,他声音沙哑地说:“我还不能回宫,母亲见了,又要担心了。” 云歌麻利地掀开他的衣服,衣服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了一起,到了最后,她是用温水一点点化开的,才勉强不牵扯伤口。 是匕首伤,刺得不深,没有伤及内脏,但因为长途的奔袭,伤口愈合了又裂开,裂开后又愈合在一起,创面上都发炎了。 匕首,是近距离攻击的武器。 也就是说,段景毅曾经与人近身搏杀过。 有战肖和数名精锐近身保护,他还能遭遇到如此惨烈的搏斗,不必亲身在场,云歌也能感受到此番追捕的凶险。 “孙太医留了治疗外伤的药,奴婢给您敷上一点吧。明日再叫阿紫去寻孙太医,为大王仔细诊治……” “你不问我结果如何吗。” 段景毅睁开双眼,看着她。 “若奴婢需要知道,大王便会告诉奴婢了。若不便知道,奴婢就不问。” “我想让你知道。”段景毅的语气很是坚定。 云歌抬起头,轻声问道:“那么,大王可抓到朱夲了吗?” “没有。” 段景毅一只手放在额上,一只手捂着撕裂的伤口。那双漆黑的眸子,完全隐匿在阴霾之下。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的嗓音更加沙哑了:“抓到的人生叛,告知了他的去处。我们一路追到平度,在环城巷发现了他。他殊死搏斗,妄图逃走,身边也尽是死士。双方都伤亡惨重,最近的一次,我都捏住了他的脖子……” 回想起那段搏杀,段景毅的心中除了悔恨就是懊恼,如果他能再精进一下灵力,如果他的招式能再有力一些,或许,就不会让朱夲从他的手心里溜走了。 “这伤就是他刺的,在我抽出捆灵锁时,想要伺机逃走。不过,他起杀心,却也暴露了破绽,我出拳打在他的灵石上,定会震伤五脏。他身受重伤,也走不远了。” 灵石是一个武者真气汇聚所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击中了灵石,那么体内的真气就会涣散,要运用强大的内力,将真气重新汇聚,且不能再继续做大幅的运动,必须好生修养。否则,真气一旦流散,便会化作内火,被灵石反噬,到时,就会有性命之忧。 也就是说,朱夲受了严重的内伤,为了保命,必定会在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停留。 “既然如此,大王该高兴才是,抓住朱夲指日可待,大计可成。” 第八三章 故意避宠 阿紫和素问伺候段景毅擦洗身子,云歌没有靠近,而是借口调药站得远远的。 她能感受到,段景毅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把药研磨成分,兑水调膏,然后涂抹在药布上,整个过程都没有再与段景毅有任何交流。 敷药时,段景毅的粗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云歌知道那疼痛的滋味,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腐肉不拔,不得新肉。 孙亭玉的药方,之所以能要到病除,是因为他重用去腐之药,在腐肉还没大面积形成的时候,就用药尽数拔去,这样新肉可以长出来,还不会引发感染,自然好得快。 可这样一来,疼痛就在所难免了。包扎完毕,段景毅的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见他神色虚弱,脸色苍白,云歌心有不忍,段景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意的变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他捉住了云歌的手腕。 云歌心中一惊,几乎想也没想就抽了回去。段景毅捉得不紧,手上一空,他看云歌的目光更加深邃不明了。 “那个……”为了缓和尴尬,云歌低着头开口:“大王奔波数日,定是累了,您好生休息,奴婢们先告退了。” “好。”段景毅沉沉地说。 床被段景毅睡了,云歌只能和阿紫素问挤在一张床上。 “云歌姑娘,你为何不与大王同住呢。” 阿紫不解,在她看来,云歌此番为了段景毅不惜舍弃性命,朱夲一案过后,她肯定会成为段景毅的姬妾,侍奉在侧的。 比起美姬那样心思歹毒的人,她更希望云歌陪在段景毅的身边。 段景毅大老远地从外面回来,第一个就来见她,这不是大好的机会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云歌要如此拒绝,错过得宠的好时机。 “还不是时候。” “大王正需要得力之人,为他出谋划策,姑娘聪颖,又一心向着大王,为何不是时候?” 云歌把枕头放在床上,没有说话,阿紫干脆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拉着她问:“我知道姑娘考虑甚多,但唯有如此才能脱去奴籍,只有脱去奴籍,才能在大楚之地有一席之地。他日大王定是要回京都的,姑娘若不去了奴籍,如何再陪大王左右。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吗?” 云歌推开她的手:“那样一来,我与美姬又有什么分别呢。” 阿紫愣了一下。 “我这么做,正是希望能长久地辅佐大王呀。” 段景毅捂着伤口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是云歌被仗刑后生活了数日的地方。他至今还记得,那遥遥传来的,棍棒击打身体的声音。那么瘦弱的身躯,他一度以为,她死定了。 从始至终,她没有求饶过。这等毅力,便是军中男子,也不禁敬服。 拿起那装着伪装粉末的瓶子,段景毅轻轻打开,里面的粉末少了许多,一看便知是使用过的。 他轻轻地眯起双眼。 接近他,帮助他,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却拒绝了他……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她的理由的。 他相信,她这等聪明的女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献出性命的。 不为做他的女人,那是为了什么呢。 云歌正要睡下,段景毅却走了出来。他看了眼云歌,戴上红缨金盔。 “回去睡吧,这里冷,才刚好些,别受寒。” 云歌坐起来:“这个时辰了,大王要去哪儿?” “战府。” 说完,段景毅就这样离开了。 素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担心地说:“姐姐,大王深夜离开,会不会是生气了呀。” 云歌摇头,她也不知。 可即便是真的恼了她了,她也不能轻易地妥协。 段景毅的身边不需要平庸的人,若她不是独一无二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定会变得平庸。 又搬了枕头回去,云歌刚要躺下睡觉,忽然,头像触了雷击一般,一下子睡意全无。 惊坐而起,她惊恐地看着镜子前,那静静放置的药瓶。 兰花柔美,深刻地熨烫在瓷瓶之上,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通明。 …… 皇后将端国发生的事,尽数告知给凤昭帝。凤昭帝大怒,斥责了瑜、连二人,并将御龙军的管理事宜,暂交给副手王猛代为接管。 一时间朝野震动。 这还是凤昭帝第一次护着段景毅,而去惩罚其他皇子。事关边关安定,湘国屡次作乱,都是因为朱夲等人,朱夲可以说是凤昭帝的一块心病。 而今,得知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有通敌的嫌疑,凤昭帝再不喜欢段景毅,也不会放任他们三人继续妄为的。 监察司不良卫项元朝奉命协助追捕朱夲,手下一百二十精英,呈拉网式排查,迅速分散入端国各城的大街小巷,与战肖的人会和。 不到三天的时间,已经五次与朱夲遭遇。 朱夲手下之人,大多殒命,或溃散不成军,只剩下朱夲一人,仍旧在逃。 不需要再行保密,被禁足的王姬和春姬也被放了出来,因为云歌的缘故,美姬摇身一变,做了端国的功臣,赏赐拿到手软。栖凰殿也恢复如常,只是晨省时,王后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 此番,她的错误判断,给美姬一个难得翻身的机会。眼看着美姬如日中天,她却丝毫没有办法,哪里还能露得出笑容呢。 云歌没有死的消息,也人尽皆知了。她彻底在王宫里出了名,当日幸灾乐祸的那些人,如今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奴了。 为了庆贺云歌重获新生,师父蔡弦特地为她庆祝了一番。他饮了酒,也不控制自己的感情了,蹲在那里抹眼泪。 “知道你被打死了,师父的半条命都要没了。去乱葬岗寻你,却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每天做梦,我都梦见你师父师父地叫着我,还跟我说你饿,想吃鸡腿……我就想,这可怜的孩子,没的时候定是饿着的,不然怎么死了还给我托梦,要吃的呢……” 蔡弦哭的悲怆,云歌赶忙安慰:“怎的说会子话还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站在您面前嘛,师父说过,我是九尾的狐狸,脑子聪明命也长,哪里那么容易就没了。再说了,我还要好好孝顺您不是,要是那么容易丢了小命,还拿什么伺候您呀。” 第八四章 如师如父 “说起这个,我更气。你说你配合大王和太后娘娘也行,倒是与我讲一声啊。害得我白白为你去那乱葬岗的腐尸里刨了三天,要不是你淳于嬷嬷跟我说,我还在那儿傻呆着呢。” 云歌一阵感动:“我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就像父亲一样。若是来得及,我定会告诉您的呀。只是事出突然,毫无准备,我也只能将计就计,暂时藏起来了。” 蔡弦擦了擦眼泪,擤了下鼻涕。 “罢了罢了,活着就好。经此一事,我也看出来了,你这孩子,有慧根,是个能成大器的材料。当初你去枫天阁,我还担心你小命不保,现在看来,竟是瞎操心了。淳于敏那个人很少夸人,她的嘴里都能说出你的好来,那就说明,你是真的好。” 云歌笑嘻嘻地说:“我怎么听着,师父这话里,有些吃醋的味道呀。莫不是因为我与淳于嬷嬷日夜相伴,没有时常来看师父,就让师父不开心了?” 蔡弦破涕为笑:“我能吃那老婆子的醋?这几天枫天阁的赏赐可是堆了一院子的,她清点库房,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我这小厨房里清闲?!” “师父说的是!” 这个角度,云歌看到蔡弦鬓角的几根银丝。短短几日,他看起来是苍老了不少。 在栖凰殿做茶奴时,为了尽快熟悉环境,认清周围的人,她才接近蔡弦的,只因为蔡弦是王宫里的百事通,又能进出宫闱,与各宫的人都有着颇深的交情。做了他的徒弟,就等于用最快的速度认知所有的人,百利无害。 可是相识以后,慢慢接触下来,云歌才发现,蔡弦虽处事圆滑,却是个心地极善的。他是真心可怜她,怕她饿肚子,才认下她这个徒弟的。 这一次,听闻她惨死的消息,蔡弦也顾不得看酒坛子了,日日去乱葬岗找她的尸身,每天都悲痛伤心,竟连白发都愁了出来。 如此真心待自己的人,云歌满心感激。渐渐地,她发现自己也不只是利用蔡弦,当做打听消息的渠道,而是真的把他当成父亲一般看待。 素问也感动得双眼通红。 “姐姐能有蔡师傅这样的师父照料,是好福气呢。还在栖凰殿奴所时,就听闻蔡师傅打听我来着。后来每次饭食底下,也都能见着肉。原来,是受了姐姐的嘱托,特地照顾我。” 素问拉着蔡弦的手:“蔡师傅若不嫌弃,可来成德殿居住。小殿下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去求他,他一定答应的。素问定会像孝敬生身父亲一样,孝敬您的。” 蔡弦却摇头拒绝了。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你姐姐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我做那些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你们姐妹能团聚,我也放下心了,还没到养老的年纪,我倒还更喜欢我那旧屋子和酒坛子。” 蔡弦对酿酒有着别样的追求和热爱,这点云歌是十分了解的。要他离开酒去养老,那定是不愿意的。 肉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阵阵香气。蔡弦吃了口肉,又主动聊起了朱夲。 “对于朱夲,我也只是听过民间的传说,据说他出身乡野,家里也没有爵位,能得到信赖,完全是因为他头脑灵活,善用人心。据说湘国皇帝遇到他时,他正在林中狩猎。一只白色狼王闯入猎场,险些要了那湘国皇帝的老命,是朱夲救了他。后来他辅佐藩王,打赢了几场胜仗,名气也大了起来,接连升迁。在那朱夲的心中,湘国皇族于他有知遇之恩,不比旁人是为了功名利禄,他,每次出征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心想要报效这桩恩情的。故而在湘人的心中,有着很大的威望。” “湘国国破,他很快集结残兵旧部,日日骚扰我端国边界。因着这份威望,不仅残兵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就连边关的湘民,也时常为他提供庇护。大王来此之后,广施惠政,便是打仗,也会提前一天通知湘民,令其退避。如此,反倒给了朱夲可乘之机,让他不断壮大,行迹诡谲异常,这才引发那场屠城……” 素问瑟缩了一下,她对那场战役是有记忆的,痛苦的记忆,成了她一辈子都不可磨灭的阴影。 云歌隐约记得,当时领兵的并非段景毅,而是二皇子段景宸。父亲云度先一步会京都复命,并不在军中。谁知,段景宸竟不听云度临行前的劝阻,下令屠城,捉拿朱夲。 一时间哀嚎遍野,朱夲没抓到,反而伤及不少无辜性命。 那场战役过后,段景宸便染了重疾,据说是烈性的传染病,没到京都就病死在路上了。 “朱夲眼见着同胞惨死,报复性的行动便更多了。他一心要复国,却不知湘国的命数已尽,长此以往,边关百姓只能一直身陷战乱之苦。这也是为什么,圣上一定要朱夲项上人头的原因。” 不似素问,云歌表现得更加理性,赶忙问道:“师父,那朱夲的家乡在何处?” 蔡弦想了想:“我记得,该是一个叫佘山的地方。” “佘山……” 这和云歌的猜想一样。 云祺的记忆告诉她,朱夲就是死在佘山的。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喜欢逃向最熟悉的地方。朱夲自小生长在佘山,在佘山里放牧打猎,现下孤身一人,身负重伤,定然会想回到山中将养了。 得到这个结论,云歌的心不由得乱跳了一下。 这个功绩,她必须让段景毅拿到才行。 他们是借着午休的时候,在蔡弦的‘秘密基地’里吃的酒,现下时间不早,便也散了。 目送着师父的背影消失在宫墙间,云歌刚要转身离开,却被素问拉住了。 “姐姐是觉着,那朱夲,会逃往佘山吧。” 云歌毫不掩饰:“不错。” “姐姐要告诉大王吗?” “为何不。”云歌看向她。 素问咬着嘴唇,松开云歌。 “姐姐已经帮助大王很多了,这一次,看在朱夲同为湘人的份上,姐姐便不该再管了……我知道,你没了从前的记忆,便也不会同情湘人。可朱夲再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而战,是湘国的大英雄。他现下身负重伤,就剩下一条命,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第八五章 太后意 云歌这才意识到,对于素问而言,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被敌国追捕,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更加不能理解,身为湘人,云歌为何要为楚人而追捕湘人。 “屠城非上万楚兵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集结,朱夲的信者定会八百里加急,至少提前数个时辰将消息送回城内。可楚人屠城之时,首当其冲的只有湘民,没有一个是朱夲的人。可见,在关键时刻,他是只顾着自己逃走,并没有告知拥护他的百姓。素问,我问你,如果你是朱夲,你会这般利用无辜百姓吗。” 素问紧紧捏着拳头。 她当时的确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只记得突然而进的楚兵,以及满世界的血流成河。 “他是效忠湘国皇室不假,但他也只效忠皇室,实则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这样的人,拥护他的人越多,湘国就越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倘若他一朝称帝,那湘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你可曾想过?” “姐姐怎知,他有称帝的想法,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素问有些急了。 云歌按耐着性子说:“我是失去了记忆,但也因此,我更加冷静,更能理智地思考问题。如今的湘国,还余下一些城池,皇族也没有尽数陨落,与大楚讲和,是还有退路的。可是朱夲的一再挑衅,几乎断了这退路。以湘国如今的实力,与大楚硬碰硬,犹如以卵击石。到时,才是真的国破家亡了。只有献上朱夲,才能有所转机……” “不,姐姐这想法不对。有了朱夲将军,我们就还有希望,若没了他,那我们就真的成了奴隶了!” 素问的声音很大,云歌担心隔墙有耳,赶忙捂上她的嘴巴。 “这话不可乱说。” 素问甩开她:“我偏要说!姐姐现下得大王青睐,又立了大功,可算得上宫里的红人了。一时安稳就忘了自己是从何处来的!你忘了地牢里的女奴都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那些狱卒都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你这样,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骨气!” 说完,素问就这样气冲冲地跑掉了。 云歌没有追过去,因为站在素问的角度,便是她,也没有办法理解。 她是湘人,也不是湘人。 她的目的是守住云氏一族,至于其他,既没了记忆,也就不在乎了。 …… 得了太后的召见,云歌立刻前往坤灵殿。 阿紫担心她的安危,想与她一同前去,云歌笑着安慰道:“太后娘娘不至如此,最多是教训几句罢了。” “可是,大王嘱咐过,任何人要见姑娘都可推脱不见。太后娘娘一直忌惮姑娘,姑娘一个人前去,恐怕……” “那日赏我板子,是因为我蛊惑大王,现下没有理由,便不足为惧。” 走进殿中,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殿上檀香袅袅,佛音缭绕,只是身处其间,就让人有种心静无比的感觉。 虞姬一如既往地伺候在侧,云歌向太后行礼后,又恭恭敬敬地向虞姬行了礼。这一次,虞姬的笑着点点头,与那日冰冷的态度截然不同。 “太后娘娘,时间不早了,臣妾便先告退了。” “嗯……” 太后点点头。 看得出,虞姬是特地避开的,她是太后的心腹,太后要说什么,连她也不能留下? 太后站起身,她身着一身素衣,头上只簪了一朵素银的头饰,未着粉黛,却格外有神采。算起来,这太后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可仪态和眉眼的犀利上,却丝毫不输旁人。 走到云歌的身前,她低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你真是个命大的,五十大板都没能要了你的小命儿,可见上天都在垂怜你,想给你一条生路。” 云歌伏在地上,一点都不曾忘记礼数。 “是奴婢犯错,太后娘娘责罚教训都是应该的。侥幸活命,定会严于律己,不再放肆,惹您心烦。” “这里没有外人,你便不要与我打哑谜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你假意迷惑大王,实则是在为大王谋划。你尽心辅佐,甚至不惜舍弃性命,也要协助大王抓朱夲,若这样也是放肆,那就显得我是不明事理的了。” “奴婢不敢,太后娘娘言重了!” “算了算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胆子可大到天上去了,不然怎会有今日的地位呢。当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王铤而走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我身为母亲,怎能置之不理。一个美姬,已让大王为人诟病,大楚朝堂之上,有多少个言官用这件事挤兑他。若再多出一个你,那大王今后怕是再也与京都无缘了。” “端国的法度不可废,便是大王自己,也不能妄自篡改。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治理一方土地,得到人心,就必须遵循原则。小小的端国是这个道理,五洲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个道理。” “是,奴婢谨遵太后之命,在此向太后娘娘保证,断不会祸乱端国,也不会侍奉大王,成为他的姬妾。” 太后看着她,唇角渐渐勾起。 “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你这孩子,当真是个聪明的。上次你随美姬拜见的时候,就草草看过你一眼,虽一句话未说,却看得出你处处是算计。我便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云歌已经开始向她起誓了。可见她的意图,云歌早已猜到了。 “奴婢绝非有算计太后娘娘之意,是本分所在,所以时刻提醒自己,不得越矩罢了。太后娘娘慈母之心,一心为大王谋划,奴婢心中感动,便不会给您再增添烦恼。” 云歌的话,让太后很是欣慰。 “你起来吧。” 云歌乖顺地站起身来,因为长时间行走,又跪了一会儿,双腿还是不适应,不免踉跄了一下。 太后看在眼中:“孙太医说,你双腿尽断,几次差点没命,你是个好孩子,风华,让云歌坐吧。” 云歌是奴籍,而太后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按规矩说,云歌能站起身回话,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可太后还是念在她身上有伤,赐了坐,她的心胸宽广,处事大气,让云歌不由得心中敬服。 云歌刚想跪身推辞,风华先一步扶她起来,并给她挪了座位。 第八六章 自创小字 “说实话,在你来之前,我心底里仍旧不能放下戒心。” 太后又仔细审视了云歌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当年大王被我连累,圣上指派他来到这不毛之地,其实,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体面的死法。来的路上就截杀不断,进了端王宫也不得安生,时常有湘民犯上作乱。我呀,是真的怕了,所以王宫修缮之后,就立了规矩,奴籍不许伺候近前,更不能伺候大王。” “大王选择美姬入宫,是有他的考虑的。我不待见美姬,也是因为她来路不明,实在难当大王姬妾。谁都有个放松警惕的时候,万一她是个心存歹心的,在大王熟睡之时,做了那伤天害理的事,那我这下半辈子,便不能再活了……” 太后这番话,说得十分真诚,听得出,是藏在心底里的话。 云歌很能够理解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思,湘国国破,正值群情激愤之际,段景毅来到楚湘边界,势必要经历一番殊死斗争,方能建立太平。 而今,端国富饶,百姓安居,段景毅仍时常遭遇刺杀,可想而知,当年人心不稳,社会动荡的时候,他与太后生活的是何等艰难。 “你有你的好处,至少你懂得安分守己,这点我是看得到的。” 太后看着云歌,轻声说:“虽不能让你再如美姬那般伺候大王,但做一个贴身女婢还是可以的。大王是个急躁的,遇到事情总是喜欢风风火火,结果不免毛躁。做任何事,都需要宁神静气,若你能静下心来,弥补大王的不足,适时规劝,这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为人处世,皆因佛法,万变不离其宗。若背离了这道理,就会自乱方寸,比如大王现在。他一心想要先一步抓到朱夲,想要向圣上证明他自己,却不知,回京都只是万里之行的第一步,还没跨进门槛,就急躁不耐,日后定会更加伤神动气。所以,为了大王,也为了整个大楚,我要你每天来抄写佛经,参佛法之道,如何?” 太后话中有话,云歌一时间还参不透其中的用意。 不过,她能邀请她来抄写佛经,也就意味着,太后已经不再因为她是湘人而抵触她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云歌站起身:“奴婢愿意。” 太后点点头,风华立刻心领神会地拿来佛经,摊在桌子上,连同小桌一起端到云歌的面前。 笔墨放置完毕,太后示意云歌动笔:“那么,你便从第一页开始吧。” “是……” 云歌拿起毛笔,笔尖刚要触及墨汁,忽然想到了什么,尖端悬空,却迟迟没有沾墨。 在太后的面前,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惊慌,可是心底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电闪雷鸣了。 她在做什么?! 若写了,就意味着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奴。魂穿这种事,太后是不会相信的,可她又失去了那段记忆,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写楚字。她很可能是特地学的,为了某种契机,用作特殊的用途。太后倘若如此猜测,那么她便再无服侍段景毅的可能了。 若会写字而不写,就有了欺瞒太后的罪名。淳于敏、孙亭玉、段景毅、阿紫,都或多或少,知道她识字。他们,都是太后的人。既无真诚,就总会有嫌隙,就会失去太后与段景毅的绝对信任。 表面上,她深吸一口气,落下笔尖,蘸取了幽香的墨汁。其实,一瞬间,云歌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行的办法。 见云歌开始动笔,太后闭目养神起来。 风华则站在远处,仔细地看着云歌书写的姿势。 抄写完整篇,坤灵殿里已经掌灯了。佛经深奥,云歌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抄写这些的确是能让人的心情平静不少。 她放下笔,将抄完的一沓纸交给太后过目。 太后看了,挑眉看她:“你这是什么鬼画符。” 只见一张张纸上,尽是歪歪扭扭的一团黑,写的内容,依稀可以辨得出字的模样,但云歌写下的字要简化许多,明明有十几笔的字,她用两三笔就写完了,虽仔细去看,也能猜得出意思,却怎么瞧着怎么别扭。 云歌赶忙跪下:“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懂如何写字,奴婢回去一定勤加练习,不会再污您的眼睛。” 太后指了指其中一个‘法’问:“这个字何意?佛经中可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云歌抬头,好奇地望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那个字奴婢不会写,故而选择了奴婢会写的方式来表达。” 佛经中,是用繁体字写的‘灋’,这个字复杂难懂,云歌便变换了一种方式,将它转换成了现代简体。 “你会写的方式?”太后扬了扬纸:“这么说,你这鬼画符不是随意糊弄,而是在我的面前,特地创了一份你自己的字体?” 云歌伏在地上,坦诚地回答:“是……” “为何如此!”太后质问道。 “奴婢愚笨,没识得太多的字。在茶房中,奉茶嬷嬷教习的时候,说了许多奴婢听不懂的话。若不逼迫自己强行记下,过了几日便要忘记,可一边学茶一边再背下字又太过繁琐,所以奴婢便在认识了几个字的情况下,自己创了一份只有自己能认识的小字。如此,不会错过嬷嬷教导的精华所在,又能快速记录,供自己日后背诵。” 云歌委屈巴巴:“不过,奴婢记下的,只是一些茶道中用到的知识,或是记录库房、人名等细微之事,抄写佛经,还是第一次。上面许多字,奴婢并不认得,但依着形状,也猜出了十之八九来。” “看形状,能猜出来意思?” 太后来了兴趣,拿过一本经书,考问云歌其中的几行字。 云歌将象形文字的理论拿出来,瞎编了一通,古今合并,最后还真的模拟出了那句子的含义来。 太后渐渐接受了她的理论,被她逗得很是开心。 “哈哈,你这孩子,倒是个聪明的。不认字不会写你告诉我一声就是了,竟这样装模作样地抄了一下午。” 第八七章 千里良驹 风华夸赞:“太后您诚心礼佛,云歌姑娘不通佛法还如此敬心抄写,也是对您的尊敬,很有慧根。” “嗯,不错。” 太后对云歌的表现很满意。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乏了。你每天来抄写佛经的事,我看还是算了。要对着佛文冥思苦想,再创出一套字来,太过劳心费神。这听你讲了这一会儿,我这头都大了。还是把精力放在大王的身上,多帮助他一下吧。” “是。” 走出坤灵殿,云歌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在太后的面前,她不敢有一点松懈,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会引起太后的不满。从太后的话里行间,云歌可以判断,她没有把自己定位为侍妾是对的。 只是一个贴身婢女,她都要多番试探,若真的坐上了美姬那个位置,定是要有更多的麻烦的。与其让太后忌惮,不如给她绝对的放心。 这样想着,云歌直接向天玺殿走去。 太后再三端详云歌写的佛经:“风华,云歌这孩子,你怎么看啊。” “方才见她执笔姿势颇为怪异,却写得流畅,该是从接触写字时,就是这般运笔的,没有人细致地教习她。淳于敏曾说,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做了整理库房新方法,用许多古怪的符号代表物品,按贵重等级分门别类。有了那法子,枫天阁里三日的工作量,几个时辰就可完成,且查找物品,转瞬即得,没了之前那些繁琐的流程。奴婢曾去看过那些符号,确实是从未见过,如此看来,她自创小字,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些字笔画简单,是少了许多麻烦,不过,她能依据字的形状猜出本来的意思,这可不是寻常女子可有的能力啊。” “既被大王和太后娘娘同时看上,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呢。”风华笑着说。 太后放下纸,继续问:“淳于敏还与你说什么了。” “枫天阁内,奴籍生活艰辛,侍卫时有闯宫,奴籍苦不堪言,只因身份卑微,不得不任其侮辱。美姬知道一切,但却是个怕事的,并没有深究。云歌入枫天阁后,不仅改善了奴籍们的生活,还设计弄走了欺辱她们的侍卫,处置了暗收好处的掌宫婺虞,让淳于敏做了掌宫。” “哦?”太后眯了眯眼:“她入枫天阁不过一月,就做了这么多事。” 风华说的简单,但其中的谋划,却是极不简单的。 太后记得,那欺辱奴籍的三个侍卫,全部被撤去了官籍。要知道,她只是一介奴籍,是这王宫里地位最卑微的人,却连有官籍的侍卫以及资历老的一宫掌宫,都能摆弄于股掌之间。 若非心中有大局,是不可能做到的。 “美姬与云歌的关系如何。” 这样的人,若是成就了美姬,那可就麻烦了。 “美姬初为试探,后委重任,不过,见大王任用了云歌,两人之间,似乎开始有了嫌隙了。萧姬的死,也是因此。” 太后看向风华:“说得仔细些。” “云歌入太医院,发现了张御医借宫女春晚与团花殿暗中勾结,便偷偷将消息送给美姬。云歌给美姬送消息后第二天,萧姬就找上门去,直接抓了云歌,灌了断肠草。奴婢虽没有证据,证明二者的关联,但云歌隐藏得深,太医院里伺候的奴籍又那么多,当时春晚没有任何察觉,她们的暗中交易也没有被打断过,萧姬该不会知晓云歌的存在才对。” “可她还是精准地找到了云歌,就好像,有人事先告诉过她一样。” 太后冷笑了医生。 “后来,太后娘娘也就知道了,美姬故意走进团花殿,设计了王姬和春姬,还顺便让萧姬死于侍卫的枪下。她想报复王姬与春姬,大可让她们进殿就是,却没有必要放走萧姬。萧姬死或不死,王姬与春姬都会受到惩罚,实则毫无意义,可美姬还是那么做了……”风华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除非,美姬想让萧姬死。” 太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哼!这个美姬,简直太恶毒了。让她禁足真是便宜她了,为了争宠,竟连大王的安危都不顾了。” 风华点点头:“淳于敏与奴婢说了,云歌传递消息给美姬那件事,奴婢才觉着细思极恐。处分侍卫,也是她在布局。现在看来,这美姬,确实是不该留了。太后娘娘您的殿中不用奴籍,所以不知,美姬因为是湘人,已得到了许多奴籍的拥护,长此以往,怕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旁的我不在乎,可她要威胁到大王,我定是不饶她的。入宫之时,我便与她说明了底线,可这一次,她毫无顾忌,险些酿成大祸。朱夲抓到便是了,若抓不到,大王要受萧家多少算计?!” “萧姬通敌的嫌疑,一个孙子辈的祸事,也不可能牵连到萧院判。她嫁的是大王,大王的园子里出了这等大事,定是咱们首当其冲的。咱们要避讳不言,萧家也会捏准我们不会说。如此,真是哑巴吃黄连了。” “太后娘娘也不必焦心,好在这次来的是项元朝,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京都最好的不良卫。有他在,朱夲定逃不出端国。” 指尖触着桌子上的纸张,云歌留下的一团团鬼画符,让太后沉沉地思索了一会儿。 云歌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五十大板,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连她都算了进去的。 如此七巧玲珑的心思,却是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便是她,在这个年纪,也不敢与之匹敌。 “好的小马驹是要有会驾驭它的人,才能成为千里良驹的。如果掉以轻心,稍有不慎,摔死在马背上,也是极有可能的。云歌小小年纪,就知道进退有度。她容貌姣好,明明可以色事君,却宁肯要用手段伪装容貌,以黑皮丑面示人,可见她的心意不在后宫,是有更大的心思的。你定要好好留意,万不可让她做了最大的隐患。” 太后的神情郑重,风华了然于心:“娘娘放心,奴婢定会亲自监督,不会让她走了弯路。” “嗯,你做事,我放心……” 第八八章 王姬拦路 云歌脚步匆匆,刚走上高台,就见高台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拦住了通往天玺殿的路。 这个时间,阖宫都在用饭,宫女们大多该回宫伺候,怎的会有人站在这里呢? 云歌警惕地向前走着,待靠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宫女,而是乔装成宫女的王姬。 团花殿一事,王姬吃了大亏。 手上的协理后宫的职权没有了,还受到了王后的斥责。她事后才明白一切,原来,萧姬被关在团花殿,和这云歌有着极大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云歌在搞鬼。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云歌的算计之中的,她堂堂一个将门虎女,竟被一个小奴当成了枪使。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太后召见了云歌,她便赶来了。就知道,云歌是个狐媚的,离了太后的宫中,定会往天玺殿去,果不其然,云歌真的来了。 “云歌拜见王姬娘娘。” 这一次,云歌没有跪,只是轻轻地福了福。 王姬来者不善,几次三番找她麻烦,她都没有与她为难,只是简单地让她长了教训。云歌本以为,这次的禁足,能让她知道轻重,但是很显然,她高估了王姬。 “不知王姬娘娘这身打扮,是想做什么呢?” 王姬冷哼一声:“不是一直谦卑有礼,做一个本分的奴籍吗,怎的见了我,连跪都不跪了。你还真以为,替大王做了件大事,就能与主子们站在一处了?” 她居高临下,下巴险些扬到天上去:“我告诉你,我一日是大王的姬妾,这辈子都是大王的姬妾,你是奴籍,是给我**都不配的下贱坯子!我叫你跪着,你永远不可能站着!” “随便娘娘怎么说,奴婢听着就是。”云歌笑了笑,一点都没有因为王姬恶毒的侮辱而动怒:“不过,奴婢跪的是主子,王姬娘娘这身打扮,若让奴婢行大礼,会不会有点越矩了。前阵子,您放走了萧姬,酿成大祸,大王都没有追究,还让您如常地在宫中住着。怎么,王姬娘娘觉着春华殿的主位不够好,还想学奴婢,做一个能近身伺候的宫女不成?” 王姬自从嫁给段景毅以来,就没有侍寝过,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和段景毅说上几句话,要不是王后做什么都带着她,侍疾也让她帮忙,她很可能都见不到段景毅。 可云歌却可以,不仅可以,还能随意出入天玺殿。眼下,又是在去天玺殿的路上。 云歌这话,狠狠地戳中了她的痛点,王姬咬牙切齿,指着云歌大骂:“你这刁奴,不过卑贱的奴隶而已,竟然还敢在我的面前多般放肆,是打量着我不敢打你是吧。别以为你立了点功,就可以在我的面前撒野。你的那点秘密,我尽数说给大王听,你定没有命活!” 云歌冷眼看着王姬:“娘娘最好把话说得清楚些,我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给大王听的?你尽管指出来,我问心无愧。” “既然你这么嚣张,非要我明着告诉你,那么好,我今天得空,就与你好好地说上一说。”王姬掐着腰,自信地挑眉:“云歌,你有问题,你有大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五十仗的仗刑,才十几天的功夫,你已经能行走如常人了。旁人说那是孙太医的医术高明,但我不信。便是医术再高,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让一个本该死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如常,双腿尽断,还能活蹦乱跳。” “……” “我的父亲灵力已近七品,他自小炼就灵石,每日都在精进,我日日在旁观看,故而知晓其中的厉害。”王姬唇角勾起:“只有灵力突破五品之人,才能有这样的自愈能力。只要灵石不破,真气不乱,在毫无医者治疗的情况下,也能利用体内的灵力,轻而易举地愈合伤口。这也是为什么,军中大将必须五品以上的灵力,方能授将印的原因。灵力高超之人,才不会轻易在战场上牺牲。而你,接住我的鞭子时,我就已经怀疑了。现在见你这般模样,我便更加肯定了。一介奴籍,竟是个身怀灵力之人,若我将这件事告诉给大王,你说,他会不会怀疑你的动机?” 云歌捏了捏拳头。 “你帮大王抓朱夲,我本就不信。你本就是湘人,如何能帮着敌国抓自己人?细细想来,何其荒唐。依我看,你分明就是湘国的细作,乔装接近大王,是想妄图谋划更大的阴谋!” 王姬平日里是个愚蠢的人,但在武功灵力方面,却还是通点门路的。她是武将世家,见识比寻常女子要广,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怀疑。 别说是王姬,就连云歌自己,也在质疑自己的能力。 可她有灵力又如何,至少在扶持段景毅这方面,她绝无二心。 “王姬娘娘说笑了,”云歌淡淡地说:“奴婢只是个柔弱的女奴,什么灵力不灵力的,奴婢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如战将军那般的军中大将,都是身负灵石,方能修炼。王姬娘娘不妨仔细看看奴婢,身上可有灵石啊?”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隐藏了灵石。我告诉大王让大王查你,总会找到灵石所在的!” “灵石是一身真气凝聚之处,如何能隐藏?还是说,王姬娘娘知道法子,能将灵石从体内取出,寄存在体外的某处?”云歌无奈地笑道。 王姬指着云歌,大王说道:“还说你是个柔弱的女奴,你对灵石认识挺深的嘛,居然知道灵石不能放置在体外。你没修炼过,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我看你分明在扯谎!” “奴婢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娘娘若非要这样攀污,置我于死地,奴婢也没有办法。” “不承认是吧,好啊,没关系,今天,你的就与我比试比试。我自小与父兄习武,身手还是有点的。若你能打过我,我现在可以放了你,但我定会去大王那里告你一状。若你打不过我,今天,就在这里等死吧!!” “如此说来,我是绝对没有活路了?” 第八九章 推下高台 赢了她,就认定了云歌是身怀灵力之人,告到段景毅那里,云歌死。 若是输了,比武中生死有命,王姬便是杀了她,也无可厚非。 云歌很是平静,丝毫没有任何惧怕:“亏得娘娘还是武将世家出身,却不知武者不得欺负弱小的道理,娘娘自小的功夫,却要与奴婢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比划,不论赢还是输,恐怕都不光彩吧。娘娘赢了,外人议论起来,也会说娘娘趁人之危,若娘娘输了,折在我这重伤初愈的女奴手里,王家的门楣也定要被人嘲笑了。” “你……”王姬抽出鞭子,“你竟然敢如此取笑我!” “奴婢没有取笑娘娘的意思,只是在与娘娘分析其中的利弊。娘娘乔装打扮,夜幕时分拦路在高台之上,与那山中的劫匪毫无区别,这样的行径,王将军怕是会替娘娘感到羞耻吧。比试过后,娘娘将结果说给大王,大王会首先如何想娘娘呢?” 云歌摇了摇头:“原本萧姬之事,大王只当你不知情,而不小心给了萧姬可乘之机,没逃出去死了那是她自己的事,与娘娘无关。可娘娘现在去闹,大王怕定会认为,您是资质平平,实则是个愚钝不堪,难登大雅的女子。日后,恐怕与那协理后宫的权柄再无缘分了吧。” 云歌自然不会被王姬的话气到,而轻易与她出手。她好容易才通过了太后的试探,才不会节外生枝。 云歌的话,让王姬动摇了瞬间。 她一直为自己之前的莽撞懊恼,太后和王后都批评过她蠢笨,如果,在段景毅的心中,也留下了她难堪大任的印象,那么她以后的前途可就真的没了。 可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云歌几次三番让她难堪,这次,她和美姬还联手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这叫王姬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宵禁的时间了,奴婢和娘娘不同,还需要在宵禁之前回枫天阁,便不打扰娘娘了,还望娘娘不要再行纠缠。” 王姬怒不可遏:“纠缠?你在说谁纠缠你?!云歌,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好,既然你那么想走,我偏不让你走,今天,想要过去,你必须通过我这关!” 真的动起手来,王姬的身手快了许多。她的步伐如闪电般轻盈迅速,顷刻间就到了云歌的近前。鞭子尚未甩开,她先伸出手去,要拧云歌的脖子。 云歌身体虚弱,但反应能力尚在,她向后一步,勉强躲过王姬这致命的一击。可她那纤长锋利的护甲,还是刮伤了云歌的脖子,鲜血就这样从皮肉之处流了出来。 云歌后退站定,看了眼她手上那镶嵌珠宝的‘凶器’,王姬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若是她没能躲开,这一下,护甲的尖端正刺入她的动脉,怕是孙亭玉在也无力回天了。 她没想到,王姬竟真的想杀了她。 王姬一阵冷笑:“就说你不简单,还想继续装下去吗?云歌,我就是你的照妖镜,今天,非要你现出原形不可!” 一阵掌下生风,王姬真的发起狠来,掌劲儿还是极大的,与宫中的侍卫差不多。且她身材轻盈,速度极快,虽比不上侍卫的蛮力,但架不住招招致命,躲闪不及。 云歌本就腿脚不大方便,几次躲闪,人也虚弱得提不上气来,汗水不断地浸透她的衣衫,王姬迎面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云歌的胸口上。 云歌一阵气闭,倒在石阶。刚站起身,王姬又冲着她的双腿,飞踹过来。 云歌重心不稳,再次向后跌去,这一次,她是向围墙摔去的,待云歌反应过来,她已经半截身子都探出围墙了。 要知道,高台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五米之高。这样高的距离,非死即残。 王姬眼看着她要掉出围墙,也不留手,再推了一掌,云歌心中一惊,她双手胡乱地抓着,却根本够不到围墙的边缘。 这样下去,她必定会掉下去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腿上多了一份力道,接着,云歌的身体停住了,然后被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云歌心有余悸,抬头去看,发现救她的人竟是沁儿。她正冲着远处吼着:“是谁,我家娘娘在此,休要逃!” 虞姬快步走上前来,也望着王姬逃走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身影,并未看到容貌。 关键时刻,还好虞姬和沁儿及时赶到,救了她的性命。云歌稳定住心神,这才跪身感谢:“奴婢云歌,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虞姬点点头:“沁儿,快扶云歌姑娘起来,云歌,你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云歌的腿伤才刚好一些,刚才被王姬踹了一脚,确实有些疼,但骨头连接的地方,却并没有再被伤到。 云歌忍痛站起来,摇头说:“奴婢没事,还能走。” 沁儿抱不平:“刚才那人是谁啊,你可看清楚了容貌?!和你有何仇怨,要把你给推下去。若不是我及时拉你一把,你现下已经摔下去了。” 云歌又对沁儿说:“多谢沁儿姑娘相救,奴婢……并没有看清她的脸,也不知,她是何缘故,要杀死奴婢。” 虞姬眸光深邃地打量着她,知道云歌说的是假话。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对方没有蒙面,她又和对方过了几招,定是看得清楚的。 之所以不说…… 虞姬记得,那人的手上,还拿着鞭子。 如此想来,便了然于心了。 沁儿却是个直性子:“定是你平时得罪了人,人家才要取你性命的。” 云歌笑了笑:“或许是这样吧。” “你说你一介小奴,本本分分做事不行吗?非要做这些惊天地的事情,平白惹来人妒忌了吧。” 虞姬咳了一声:“沁儿,不许乱说!” 沁儿扁扁嘴:“本来的嘛。” 虞姬走上前来,“你是要去大王的宫中吧,时间不早了,快点去吧。方才之事,我不会告诉大王,也不会说与太后。但若你需要我作证,我与沁儿也义不容辞。” 虞姬的话,让云歌的心底里一阵感动。 “云歌多谢娘娘照拂。” 要知道,虞姬完全没有必要替她隐瞒的,但凡她说了出来,太后也定会查下去,到时候,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虞姬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让云歌放心。 云歌发现,虞姬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通透。 告辞了虞姬和沁儿,云歌刚要转身离开,虞姬又叫住了她:“云歌。” 云歌转身。 虞姬微笑着看着她:“你需知道,当初我答应你,与美姬交好,看重的不是美姬,而是你。” 云歌微愣。 “如今也是一样,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第九十章 想要出宫 虞姬的出现,让云歌不得不对她重视起来。也许她与王姬一样,是特地在高台之上等她的,否则,回廊悠长,虞姬又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恰巧出现,并救了她呢。 主动示好,也是因为她看明白了,美姬在萧姬这件事上的作为,是针对着云歌了。云歌与美姬,注定不会在一条船上。她平安地从坤灵殿走出,就说明太后已然接受了云歌,虞姬就在这最适当的时刻,做出了她正确的选择。 不过,她选错人了。 云歌无奈地摇摇头。她注定是要让虞姬失望了。 因为,云歌的目标根本不是段景毅,无心参与后宫的争斗,也就不会成为她的伙伴。 …… 天玺殿。 段景毅依旧在伏案阅折子。 最近湘国边关发生了不少祸乱,湘民与端国百姓发生了许多争端,因两国制度不甚相同,土地划分以及税收上便多有分歧。 之前沿用初来端国时的方法,湘人湘例,楚人楚例。这般下来,端国对湘人的状况一概不知,从而给了他们机会,养了朱夲与手下众多。 段景毅拨款命上官彻安抚边关庶民,并修葺适合当地的条例,统一法度,然则朱夲被追捕之事,对颁布例法造成了不小的障碍。 湘民以为,端国还要再次发难,不愿轻易顺从,楚民认为,湘人按着湘人自己的例法行事,得了太多的好处,反而是楚民,明明是丰年,却还是剩不下钱粮,觉得不公平。一来二去,就形成了非常紧张的局势。 段景毅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大臣,商讨此事的解决办法。 对此,大臣分庭抗礼。 一方认为,让湘民臣服的最好方法,就是按着大楚的规矩统一立法。让湘民遵守端国颁布的法例,从此与楚民一样,按着同样的额度比例上缴税银。 但另一方,则觉得这样一刀切的处理方式,是非常残忍的。毕竟湘国刚刚从战乱中走出,湘民的男丁大半死在战场上,如今留下耕田的只有老幼妇孺,如果按着税收统一征税,那么连续三年,他们将没有任何余粮,今年冬天,势必是要死人的。这与端国以仁爱治国的策略方针相悖。 天色已黑,大臣们才纷纷走出,直到最后,也没敲定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段景毅靠在座椅上,茶饭不思,桌上的饭菜来回热了三遍了,也不见他动筷子。 平喜和张喜都被处置了,伺候在近前的小太监沈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看到云歌回来,赶忙冲过来求救。 “云歌姑娘来了就好了,大王一天滴水未进了,奴才们说什么他都不听,拿主意的阿紫姑娘还去了将军府,还没回来。姑娘来的正好呢,快进去劝劝吧。” 云歌在殿外正看到离宫的官员们,就知道,定又是那边关之事在惹段景毅心烦。 可就算他心烦得几天不吃饭,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湘民对端国本就有异议,停战协议以来,住在边境的湘民,便归属于端国管辖。不是奴籍,也不是百姓。 这三不管的地带,到处横生祸事,端国插手过多,就是破坏停战协议,不插手,就会留下隐患,实在难管。 且那地方还是朱夲的老巢,现在朱夲被全楚国通缉,那些湘民,就算在政策上得到了福利,也不会轻易言和的,非得弄出点祸事不可。 所以,前后总结,问题还是出在那个在逃的朱夲身上。 不抓到朱夲,到处都是麻烦。 见云歌来,段景毅那紧皱的眉头才稍有缓和。 “去见过母亲了?” 云歌点头。 “太后对你说的,你不必全听。” 段景毅放下折子对云歌说。 “她担心本王的安危,却不知用人不疑的道理。本王把你留在身边,就不会加以猜忌,你只放心养伤便是。如果你实在担心,就去凌轩殿也可,那里是本王的寝宫,皆由你选。” 段景毅知道太后对湘人的态度,还以为云歌去了这么长时间,定是被她惩罚或者训斥了。见到云歌,就给她安排好了应对之策。 段景毅已经妥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云歌只觉得喉咙发涩,接下来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本王知道你的能力,这件事过后,会找人着重培养你。只要你对本王忠心,本王定不会亏待你,还有你的妹妹。” 云歌心中一阵感激。放在现代,这可是董事长级别的工资福利了,段景毅这个老板,出手过于大方,云歌还是很感动的。 “大王,云歌,不能再服侍大王了。” 段景毅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这是何意,本王都这般与你说了,你还要推辞?” 云歌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大王误会了,大王为奴婢悉心安排,奴婢感激在心,奴婢也不会因为惧怕后果,就轻易放弃辅佐大王。奴婢今日来,是想请求大王,准许奴婢出宫,随战将军和项大人共同缉拿朱夲。” “什么?” 云歌的请求,倒是让段景毅始料未及。 云歌快速解释道:“太后没有为难奴婢,叫奴婢前去,是想提醒奴婢,万不可惑乱君心。奴婢揣度太后的深意,越发惴惴不安。太后已许奴婢伺候在大王近前,做一个贴身侍婢,可奴婢却知道后宫之中人言可畏,王宫又与楚朝息息相关,日夜相伴,怕是会招来闲言,有口难辩。奴婢不惧怕为大王死,但因为服侍大王,而为大王惹来非议,使大王深陷诟病,却也不是奴婢所愿的。” 云歌见过大楚的那些言官是怎样的巧舌如簧,他们口中抨击人,着实是刀刀见血,字字珠心。 段景毅本就不得凤昭帝喜爱,再多了份沉迷美色的罪名,那回京都的路就更加艰难了。 “而且说到服侍,奴婢也是有自己的顾虑的。大王已经有美姬娘娘陪伴近前了,奴婢深得美姬娘娘厚爱,又如何能让她痛心,去分得她的宠爱呢。现下大王最大的心病便是朱夲,朱夲一事不解决,大王便不能心安,边关也会一再发生祸事。奴婢是湘人,熟悉湘人的一切,若有幸见到朱夲,这湘人身份,也能让其放松警惕,或许会成为抓住朱夲的关键。思来想去,便斗胆向大王提出这个请求了。” 第九一章 究竟为何 段景毅眯了眯眼,沉默了片刻。 云歌知道,他在思考这样做的利弊。 其实,对于云歌而言,向段景毅提出亲自追击朱夲,实则又是一步险棋。 段景毅刚刚对她产生了信任感,此时她提出出宫,还要去抓朱夲,难免让人遐想,她是否真心。还是想把端王宫的秘密,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借机尽数告知给湘人。 这是极有可能的,换做云歌自己,也会有所提防。在没有抓住朱夲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会遭到怀疑和质疑。 可云歌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的局势是,在王宫之中,她腹背受敌。 太后,王后,美姬,王姬,这宫中权柄较大的四个人,眼睛通通盯在她的身上,每个人都来者不善。她做什么,都会引起旁人的非议,做什么都需处处小心提防。 正如淳于敏所说的那样,树大招风,她没有必要为了在端王宫争得一席之地,而去招惹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深陷宫斗之中,只能局限她的脚步,毕竟她最终的目的,并不在端王宫内,而在京都。 再者,目前只有她知道,朱夲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想要抓住朱夲,她必须亲自带人前往,这样,既能准确地找到朱夲并将其擒拿,还能占得这份功绩。 有了擒拿朱夲的功绩,就能让段景毅对她彻底深信不疑,这比在他的案牍前研墨沏茶要有用得多。太后便也知道,她的心不是向着湘人的,便不会再对她疑心。王后和王姬,也都不是对手了。 至于美姬,她只要不在段景毅的身边,就对她构不成威胁。如此相安无事,才能让她无后顾之忧地完成毕生的梦想。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也是急段景毅之所急,现下提出,正是大好的时机。所以,即便知道其中的风险,云歌也必须去尝试。 “你该知道,本王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段景毅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可奴婢在乎。”云歌目光坚定地看着段景毅。 “朱夲求生心切,必不会让你轻易近身。我灵力不差,还险些被他刺中要害,若是你,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奴婢几次险些没命,不都活过来了吗,可见奴婢的命大,不会轻易死的。而且,奴婢不怕死,怕的是死之前不能尽我所能地帮助大王,留有遗憾。” 段景毅看着云歌,他更加不懂眼前的女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她给了他一种错觉,总觉得,她是在一步步地接近自己,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似的。 于是,他给了她接近的机会。 可那日在密室,她却避开一切与他亲密的举动,她在用行动告诉他,她根本并不想做他的女人。 这让段景毅又不得不将云歌和美姬区分开来。 美姬难逃儿女私情,一心想要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后宫,争得不可撼动的地位。 而云歌,更像是一个男子,胸有大志,帮助他无关儿女情长,而是要将自己的才华施展开来,在他的身边一展宏图。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女子吗? “你与本王说了这许多,却没有正面回应本王的问题。在本王看来,太后,美姬,以及那些闲言碎语,都不是理由。”段景毅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从未有一个女子,像你这般厌恶与本王亲近,云歌,本王就那么入不得你的眼吗?” 段景毅的话,让云歌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发现,段景毅的脑回路很是清奇。 他没有质疑她主动要求出宫抓住朱夲的目的,没有质疑她的忠心,反而质疑她不服侍在他身边的缘由……是因为她看不上他?! 云歌赶忙跪伏在地上。 “大王误会奴婢了!奴婢……奴婢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段景毅忽地蹲在了她的面前,捏起了她的下颌。 “你可明白,走出王宫,本王是不会再惹人非议了,可是你,需担上叛逃的罪名。叛逃是要车裂而死的,稍有不慎,你的小命儿很可能会断送在自己人的手中。这样,你也愿意吗?” 云歌的下颌被捏得很疼,她只是微微皱眉。 “奴婢愿意。” 湘人无令不得出宫,离开王宫,她必须承担这份罪名,云歌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而且,这不仅仅是她出宫的令牌,也是她与朱夲打交道的保护伞。朱夲看到她被通缉,看到楚人也在追捕她,也会对她放下一些心防的。 “云歌,本王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帮助本王。” 段景毅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起初以为,云歌是因为她的妹妹素问,可是,现在素问被解救出来了,她再无后顾之忧了,可云歌似乎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后来他猜是为了他,可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 云歌目光却清澈而坚定。 “云歌想看到大王,成就毕生大业。想看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想看到所有不该死的人,都好好地活着。” 段景毅仍在沉思中不能自拔,云歌的话,让他很是捉摸不透。 自小生活在复杂的环境中,周围都是尔虞我诈,这让他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如云歌一般理想主义的人。 他认为,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她的目的的。或为钱,或为权,或为自由,而云歌的目的,他竟参不透…… “好理想。” 段景毅松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背对着云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打算何时离开。” “越快越好。” “需要几人。” 云歌说:“奴婢一人便可。” 云歌的语气坚定,没有一丝惧怕,好像抓捕朱夲这件事,对她来说,和出去游玩一样轻松自然。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项极其凶险的任务。 “本王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宫门落钥之前,会有一辆马车出宫。” 段景毅松了口,云歌激动地说:“奴婢谢大王信任!” “身体最要紧,大王还是应该先用饭才是。”云歌想起沈安的嘱托,又说。 “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 段景毅冷哼一声,拂袖走去了饭厅。 第九二章 偷偷告别 禹喜躬身行礼,见段景毅愁眉不展,轻声安慰:“云歌姑娘心有大志,是好事,大王何苦烦恼。” “不知道她的目的,就不能投其所好。不能投其所好,就会心中惴惴不安。我以为她想救她的妹妹素问,想摆脱王后和美姬的挟制,就帮助她卸去了所有的包袱。我以为,她的刻意接近,甚至不惜性命代价,是想脱离奴籍,做我的女人,我也主动示好了。种种一切,却都不能如她所愿。现在,她竟还想冒死去抓朱夲……你见过只付出不谈回报的人吗?一个女子,既不要姬妾尊位,也不能加官进爵,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禹喜效忠大王,阿紫效忠大王,战将军亦效忠大王,我们三人都未曾向大王索取回报啊。可见,付出与回报并不是对等的。” “你与阿紫是为了报母亲的恩,战肖,则是心怀天下,又为报我的知遇之恩,你们与云歌怎能相提并论。”段景毅眉头紧锁:“云歌是湘人,我曾多次带兵攻陷她的国家,二哥更是屠了她的城池,让她失去家园,沦为奴籍。说到底,我段家是她的仇人。她不想着复仇,却还这般助我,这怎能不让我心中忐忑。” “大王这么说,是不信任云歌?” “当然不,我相信她。”这点,段景毅毫不犹豫。 “这就足够了。大王知人善用,是帝王之才。天下英才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大王,辅佐大王。想必那云歌,是胸怀大志之人,便不会拘泥于这小节而忘了大义。她定是坚信大王能成为天下明君,所以,才放下仇恨,甘愿为大王所用。” 禹喜微笑,继续说道:“湘人民风淳朴,是在大漠与草原上驰骋的民族。小殿下宫中的十几个奴籍,都视小殿下如亲人一般疼爱。她们也受过非人的对待,也被盖上了奴籍的印章,可却并没有泯灭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可见,人若真心待人,必也会得到别人的真心。或许,云歌也是因此。国破家亡不能怪在一个人的身上,或是一族一姓的身上。而是不可抗力的朝代更替,接触以来,大王多次暗中帮助,以她的心智又怎会不知呢。仇算不得仇,恩,却是真心诚意的恩,故而效忠大王的呀。” 禹喜的分析,不无道理,算是暂时解了段景毅心中的疑团。 “不论如何,她不能死。战肖传来消息,说青竹那边最近有大动作,我不放心,战肖亦分身乏术,你顺便去替看一看。” 禹喜拱手,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是。” …… 云歌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扎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凤凰风筝送给了段景旭,又陪着他玩了一下午,段景旭欢喜得不得了。 他的小脸儿玩得红扑扑的,这几天又有些咳喘,跑上几步,虚汗就冒了出来。细心地帮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云歌告知了他要离开的事情,段景旭似乎早就知道,并不感到意外。 “那,我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能,当然能,奴婢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再和小殿下玩风筝的。小殿下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用药,好好学习,等奴婢回来,再和小殿下尽情比上一场。” “嗯!” 段景旭又咧嘴笑了起来。 临行前,云歌又去见了素问。 素问还在生她的气,不愿与她说话。 云歌握着她的手,轻声交代:“这次出宫,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放你一个人在宫中,我始终不放心。好在,小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跟着他,总不会吃亏的。我离开之后,可能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但你千万不可与任何人起冲突。有什么问题,先向小殿下请教,再行定夺,切不可莽撞,惹出祸事。” 素问不耐烦:“姐姐若是那么担心我,便不要出宫就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舍弃性命,却放任我在这狼窝里险出求生,姐姐当真是关心我,还是怕我给你惹麻烦呀!” 素问知道,云歌出宫是为了去抓捕朱夲。 她还是要为段景毅去抓湘人,就算她气了她这么久,云歌还要一意孤行,这让素问怎么也无法接受。 “有许多事情,我无法与你解释,但是你要相信,我这么做,绝不是害了湘国。” 朱夲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朱夲死后,凤昭帝便下令,继续进攻湘国腹地,以至于凤昭帝十五年,湘国国破,五洲大陆版图上,所有湘人尽数为奴。 这些,都是惨痛的未来,云祺的记忆中,朱夲是这场惨痛历史的关键人物所在。她不能再放任朱夲继续祸害湘国了。云歌要先行抓住朱夲,也是为了能尽量还湘人一片净土。 可是,这些她没有办法与素问解释。 “你总是有你的理由的,我不及姐姐聪明,想不了那么长远。我只知道,我和姐姐都是湘人,湘人是不能去害湘人的。朱夲将军是湘人中,还愿意战斗到最后的英雄,如果没有他,整个湘国便都要束手就擒了。他如今落难了,我们虽没有能力出手帮助,却也不能落井下石!” “你如今心中有气,我说什么你都是听不进去的。”云歌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说完,她也不再与素问解释,转身离开了。 素问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就是不理解云歌的做法嘛。 可是,云歌每次做的都是对的,这也是不能否认的。 出宫抓朱夲这件事,云歌只告诉给了她,素问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危险,就不由得为云歌捏上一把汗。 方才她的嘱咐,更像是最后的嘱托,思来想去,实在忍不住,素问还是追了出去。 “姐姐!” 可无奈,云歌已经走出了成德殿,并没有听到素问的不舍。 淳于敏待云歌极好,云歌感念在心,此番出宫生死一线,她虽然不能对淳于敏明言,但还是不舍地去在出宫前见了她一面。 淳于敏还如往常那样,指挥着枫天阁的一切。枫天阁上下,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和婺虞在时,判若两样。宫人与奴籍其乐融融,再无争端。 第九三章 再见禹喜 云歌心事重重,淳于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见过太后了?” 云歌点头:“昨日见过了。” “太后娘娘我最清楚,她严厉,眼中揉不得沙子,对你说些什么,罚了什么,你万不可往心里去。只要你一心向着大王,她终究还是会重用你的。” “还要感谢嬷嬷,在太后面前美言,太后已准许我侍奉大王了……” 太后能准许她在段景毅的身边服侍,大半是因为淳于敏在中间作保。太后信任淳于敏,也连带着相信了她的忠心。否则,只是五十大板,才不会让太后那样谨慎的人,轻易放下戒心的。 淳于敏不说,云歌却心里清楚。 “这么说,太后娘娘没有罚你?既没有训斥,为何还这副模样。” 云歌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欲言又止,与往日里自信满满的她,截然不同。 “是因为美姬?”淳于敏又说:“你是最了解美姬的性子的,女人家的嫉妒,也是正常的。你几次得到大王的眷顾,她心中吃味,就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不过,你的心思也不在大王的身上,与她没有冲突,时间久了,她就会知道你的心意了,又何必在乎她此时怎么看你呢。更何况,你伺候了大王,他日便和枫天阁没有关系了,美姬想找你麻烦,也够不到你呀。” 云歌笑着点点头,头轻轻地靠在淳于敏的肩膀上。 这个举动,让淳于敏身体一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嬷嬷,我只是在想,不在枫天阁了,就不能和嬷嬷朝夕相处了,心中不免难受。” 淳于敏的眼中,流露出了少见的慈祥。 “你这孩子,是打量着去了大王身边,飞黄腾达了,就再也不理我这个老嬷嬷了是吧。都同在一座王宫里,还能一辈子见不到了不成?” 云歌鼻子有些发酸:“见得到,可就是舍不得。” 淳于敏虽平日里对她严厉,但她却是这个世上少有的对她好的人,非亲非故,她私下里为云歌做了许多。云歌一夜侍奉段景毅,没有回枫天阁,她就担心得一夜未睡。这些,云歌都记着呢。 只是今日离别,她却不能告知于她,多加保重的话,她也迟迟说不出口。 淳于敏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去了大王那里有大用,大王和太后虽地位尊贵,却是极不容易的。他们心中酝酿着头等的大事,要走的路定然处处坎坷艰辛。你能去辅佐,把你的智慧交付给大王,这也是他们的福气。只是记得一样,万不可做无准备之事,不管什么时候,保住你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只要有命活,才能去做完你想做的任何事。” 云歌点点头:“嬷嬷的教导,云歌记下了,云歌不会辜负嬷嬷的嘱托。” …… 夜幕之前,云歌悄悄登上了出宫的马车。马车奉段景毅之命,运送出宫的金银布匹,直送到战府前。因为有段景毅的亲笔手谕,守宫的侍卫只是简单地查了一下放在上面的几个东西,就放了行,并没有想到,在底下的一个箱子里,竟还藏着一个女奴。 车轮颠簸,云歌觉得她五脏六腑整个都翻了一个滚儿,车马才停下。 她听到小厮跪领段景毅的旨意,然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开始搬了起来。云歌被抬到库房,直到听到房门落钥的声音,她才从箱子里颓废地爬出来。 已过三更了,她又晕又饿,头脑浑胀得,只觉得自己快晕死过去了。 “真难受呀。” 蜷缩在狭小的箱子里几个时辰,缺氧又不能动弹,想吐又没东西可吐,这晕车的感觉,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吃点东西吧。”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歌惊恐转头,发现一只烧鸡正横在她的眼前。 她瞪大了眼睛,哪里还能想着吃的,吓得赶忙跳出了箱子,后退几步。 “啊——谁,快出来!” 她秘密出宫,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还没踏出城墙,就会被抓回王宫去的。 那人从黑暗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云歌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充满了戒备。 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杀死这个人的一百种方法了。 禹喜缓缓走出,微笑道:“不是你说的,有饿肚子的时候,希望我能给你一口食物吗?喏,我特地从宫里带出来的烧鸡,大王厨子的手艺,一般人可尝不到喔。” 云歌仍没认出禹喜,直到他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半边面容。那双眼睛,立刻让云歌想起了枫天阁的第一晚,那个擅自闯入,后被她救下的小太监。 “你是禹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救命之恩,禹喜没齿难忘。” 他捧来烧鸡:“趁热吃了吧,吃饱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云歌最后还是吃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吗?” 禹喜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很是讨喜,原本是吃饱了出来的,竟也有些饿了。 云歌掰了一块鸡翅尖分给他,自己则把翅根囫囵吞下,毫不在乎形象。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定是大王让你来的。”云歌边吃边说:“你救下我妹妹素问,也是大王的主意吧。素问与我说的时候,我便知道,你表面上是伺候小殿下的,实则与大王关系匪浅,多半是大王的心腹。现在,大王把我的行踪都告诉了你,可见我的猜想是对的。” 一大口鸡肉要在嘴巴里,云歌的腮帮鼓鼓的,原本精致的脸蛋儿,有了这些许‘婴儿肥’,倒多出了许多可爱。 “你说的对,也不对。” 禹喜也吃鸡翅尖,却发现,上面只有一点烤焦的鸡皮,剩下的都是骨头,他索性把鸡骨头丢在地上。没吃到肉,不开心。 “哪里不对。” “救素问,是我报答你那日的救命之恩,与大王无关。” 禹喜抢功抢得理直气壮。 云歌笑了,给她掰了另一边的一整只鸡翅。 “还没当面谢过禹喜大人,不如分你一块最味美的肉,可好?” 第九四章 内部问题 禹喜非常满意地吃完鸡翅,这才与云歌讲述了各中关系。 原来禹喜不仅是段景毅的人,还是个隐藏的高手,轻功了得,追踪之术大楚上下无人能敌。 太后在山脚下捡了他,当时禹喜的老家在闹蝗灾,颗粒无收,家里人都逃难了,路上又遇到了劫匪,真可谓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太后发现他时,他与家人走散,七天没有吃东西,饿的奄奄一息。 禹喜无处可去,被太后救活后决定进宫服侍,他与张喜平喜同日侍奉段景毅,段景毅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又放在太后那里培养,后又送到了段景旭那里,就是为了不时之需。毕竟,从段景旭那里抽调人做事,比他身边的人要低调多了。 在太后那里,他着重练习了轻功,没有过分炼就灵石。以至于现在虽灵力平平,身体之轻盈,动作之敏捷,反应之迅速,无人能敌。追踪术于他而言,就像是天生赋予的能力。 平日里,禹喜就负责调查宫闱内的情况。张喜和平喜的问题,以及宫内各宫内况,也都有禹喜的功劳。 云歌边吃鸡腿边问:“所以那日你去枫天阁,不是因为饿肚子了,而是去调查美姬?” 禹喜点头,并不避讳他真正的目的。 “美姬与大王日夜相伴,该是大王信赖之人,为何你还要深夜探访。” 这也是云歌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按理说,段景毅任何事都不避讳美姬,端王宫内,只有美姬能日日陪在他的身边。这等殊荣,便是王后都不曾有过。若是不信任,又为何给她这么多接近自己的机会呢。 这些问题,云歌早就想问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禹喜正面接触。 “军营视察,大王身中毒箭。大王会到前线之事,没有告诉多少人。但湘人还是能准确地找到大王,并且将毒箭刺入乔装后的大王身上,可见,对方早就知道,那打扮成平民的人就是大王。此前就已多番出师不利,本还没放在心上,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禹喜说:“那人不知道,这其实是大王的计策而已。他们中计采取了行动,反而给大王缩小了不少的范围。便从知晓行动的几个人着手调查,首当其冲的就是美姬。能在一天之内,部署如此周密,唯有美姬最可能做到,故而派我去调查。” “这么说,大王早就开始怀疑美姬了?” “嗯。” 禹喜再点头。 这让云歌有些糊涂了,既然不信任美姬,他又为何要迎她入宫,只放在宫外就是。如果是入宫之后才发现了她行迹诡秘,那就不用就是,冷落在一旁,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可段景毅还是日日‘宠爱’美姬。 外人的眼中,美姬得到段景毅的诸多宠爱,却不想,其实在段景毅的心中,美姬也是这般的不可信任,甚至还要派遣自己在宫中的暗线,去悉心调查。 “想必你已去过南市的花楼了。”看出了她的疑问,禹喜耐心地解释:“那里的老板,是太后安插在端国多年的亲信。端国是大王既定的封地,如无太子位可能,便会早早发到此地。当时,端国又是楚湘边界,频发兵乱的地方,太后不放心,就放了这枚钉子。结果正如太后所料,大王就真的用上了。一直以来,青竹都在做皮肉生意,广交好友,在此处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美姬,也是他拣选上来的可用之人。” “既是自己人培养的人,大王又为何不信?” 段景毅与她说过,用人不疑,云歌相信,这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段景毅心里的真实想法。可他却还是对美姬产生了怀疑……这很说不通。 “谍报网出了问题。” 禹喜神色凝重。 “大王与太后悉心培养多年,都委以重任,可在关键时刻,自己的谍报网络里却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大王每次行动,都会先一步传递到朱夲手中。” “不是京都那边截了大王的奏报吗……” “上交大楚的折子,来回至少七日,大的部署是从那边漏掉的不错,但小的行动,甚至大王的行踪轨迹,却是无需上表的。京都那边的人够不到,问题,还是出在自己人这边的。去年入秋时,大王去兵营回来的路上,也遭遇到了截杀。暗卫的尸体上,查出死因竟与自己人的手法极为相似,那时大王就有了疑影。后来因为许多事,大王时常需要出宫,就打算带一个女子回宫,给他打掩护,配合行动,美姬,便是那时青竹送上来的人。” 云歌若有所悟:“所以,大王再次被行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美姬。只有美姬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动向,也只有美姬,有权力送信出宫,传递消息。时间地点人物,通通对得上。” “不错。” 云歌想起了那天在枫天阁,侍卫们抓捕禹喜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是美姬有令。 “如此说来,的确是十分可疑。你既然轻功了得,刚进枫天阁就被发现,该是美姬早有准备,事先知道会有人闯入。” “不错,谁人能未卜先知,这一切都是大王秘密告知于我,她如何能知晓。她早做提防,在提防谁呢,是湘人,还是大王?” 禹喜的话,让云歌不由得一阵恶寒。 与美姬相处这么多天,云歌却从未想过,她会有异心。 在云歌看来,美姬聪明,一心想要争宠,想要在失宠之前得到更大的权力,好站稳脚跟。这已是美姬最大的野心了,所以云歌行事,处处顺着美姬的意愿。 可是仔细一想,也许,美姬不仅仅有的是得到段景毅宠爱的目的,她想要的,也许更多。 比如杀死萧姬,她或许是真的想让段景毅陷入麻烦。 再比如说善用云歌,美姬在一步步地把她送到段景毅的怀中,却从未担心,云歌作为湘人,会有要伤害段景毅的心思。 若云歌真的是湘人派来的细作,那么,美姬的做法很有可能会害死段景毅。 她在编织更大的网。 在云歌以为已经掌握了一切的同时,她却站在远处,慢慢地欣赏着她走入网中…… “后来我又多次探查,无奈,再也没有机会深入内室。但是我能肯定,越是查不出有问题,就越有问题。” 第九五章 打晕青竹 云歌想起了那日,她看到的黑衣人,飞檐走壁在宫墙之上,战肖还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看来,那人便是禹喜了。战肖不想让人发现他,看到她在追,才不得不出手制止。 “那个叫青竹的人呢,他不能做到吗?”云歌问道。 “他嫌疑也很大。”禹喜说:“我这次出宫,一则是保护你的安全,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摸一摸他的底。青竹是太后身边最有能力的高手,风云榜上排名第十,是五洲大陆最敏捷的勇士。太后信任他,才委以重任,但也不能保证,十年混迹在这鱼龙混杂之地,会不会污了心智,昧了良心。” 禹喜的任务,听起来就不简单。云歌不禁开始怀疑,这个禹喜真的能保护她吗?她怎么觉着,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反而没什么安全感了呢。 吃饱喝足,两人便启程了。禹喜对将军府的情况非常熟悉,连后院的狗见了他都不叫。他们顺利从狗洞出了府,一路向北,前往城北城门。 每天寅时,北市第一批带着新鲜果蔬的菜农会从此处经过,短暂的半个时辰过后,稍事关闭,北市才算正式开放。 由于追捕朱夲,各个城门都看管极严,没有衙门统一发放的通关手令,是不可以出城的。云歌出来的急,竟忘了这一点,还好,禹喜带着两个,分了她一个。 “战将军等人在平度调查,你先往那个方向去,我还有留城中办事,正午便会出城寻你。” 青竹还在城内,禹喜肩负着任务,必须去查看一番他的花楼。可云歌是逃奴,早上发现她不见,正午时分告示就会贴的满城都是,所以云歌必须在正午之前离开这里。 云歌点点头,表示同意。 禹喜不放心,又嘱咐:“别人问起你,你便说是做海鱼生意的,家在东边海上。干鱼卖光了,所以手上无货。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要货,再回家去取。我与你的手令是一套的,可别说错了惹人嫌疑。” 云歌继续点头。 禹喜又说:“还有,正午时分,我若没有去追你,你也不要停下,继续向前走。沿途留下这个印记。”他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你用石子刻在树上,方便我去追你。” 云歌再点头。 “哦对了,那边的山上还有一窝山匪……” “禹喜大人,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调查青竹吧。查完了,咱们再一同出城,如何。”云歌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怎么行,”禹喜不同意:“你不会武功,跟着我岂不是更危险。” “这不就得了。”云歌翻了个白眼:“比起你做的事来,出城何等安全,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被云歌这般说,禹喜也不生气,他挠了挠头,憨笑了一声:“也是哈。” 然后一溜烟儿地飞走了。 在枫天阁,她与禹喜初见,只草草说了几句话,便没有觉得。现在熟悉了禹喜,才发现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只不过……云歌不禁开始怀疑,段景毅把他分配到段景旭的身边伺候,究竟是为了用人方便,还是怕自己耳朵长茧。 平度不远,脚程快的话,两天便可成行。 不过,云歌不打算走大路。 按着现如今端国城内的查访密度来看,身边无人接应,朱夲绝对没有可能留在城内。朱夲身受重伤,他定需要静养,逃出城后,他会循着河脉一路上行,直到佘山。 所以她打算沿途摸排地形,顺着平度与佘山连接之处寻找。 这样想着,云歌打开事先准备好的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研究了起来,最终锁定了一处隐秘的山道。 她眯了眯眼。 …… 禹喜飞身进了花楼,花楼的打手们都在酣睡,几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守职的地方,并没有察觉到,一个人已经身手矫健地翻身进了院中。 禹喜黑布遮面,他脚踩木栏,一路向上,在庭院最深处的一间房间停了下来。 那是青竹的房间,他曾进去过一次,与隔壁的房间之间,有一堵超乎寻常厚度的墙壁。他丈量过,那厚度能容纳一人在其中穿行,定是暗门。 青竹若有问题,他定会在暗格中行事。所以这一次,那里便是他的目标。 他的脚步极轻,走过之处,仿若微风拂过,一点痕迹和声音都没有留下。隐身到了内室,借着月光,禹喜看到青竹正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他仰面平躺,怀中还抱着宝剑,作为一名风云榜排行第十的高手,他的剑出神入化,三尺之内,无人能近身。 常年在这混杂之地行事,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即便是在熟睡的时候,青竹也是怀揣宝剑,随时迎战的。 禹喜的手指轻轻地触摸那堵墙壁,他微微握拳,只是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轻柔碰上墙壁。墙上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是禹喜再熟悉不过的空心墙回声,他可以确定,这后面,确实是有暗门了。 “钥匙在我这里,禹喜大人。” 禹喜心中一惊,猛地回头,青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还不等他出手,青竹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动弹不得了。 “你在做什么,查我?” “我……” 咚—— 一声闷响,接着是剑落地的声音,还没等禹喜说出第二个字呢,青竹已经倒在了地上。 禹喜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青竹可是马上就要突破八品灵力的高手,这样大师级别的人物,谁还能将他打晕? 黑暗中,冒出了一个小脑袋,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来的还算及时吧。” 禹喜咽了口口水:“云歌?” 于是,房间的地板上,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中间一个青竹还在昏睡之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 禹喜看了看青竹的状况,又看了看云歌,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云歌分明没有任何灵力,甚至连武功都没有,可她闯入青竹的房间,竟然他们两人都没发觉。青竹更惨,直接被云歌放倒了。 “用药么?”禹喜摩挲着下巴:“不对啊,青竹这样的高手,寻常的蒙汗药怕是毫无用处吧。可是,如果不是用药,你还能用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六章 是怕了吧 “还有,你是怎么通过门外那些关卡的呢。那些打手,可都是修炼出灵石的武者了,对付你一个小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怎的都被你给算计了。” 刚才,他担心屋里的动静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慌忙去查看外面的看守,却发现,他们也如同青竹一样,睡得特别香甜,连他用手掌敲击他们的脸,都毫无察觉。 云歌笑嘻嘻。 “我是不是救了你呀。” 禹喜不愿承认,皱眉说:“我在问你话,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顾及他的小心思,云歌没有再当面戳穿他,而是低声说道:“外面的人,我是用了药的。我让他们闻了香,又在他们的鼻中塞了药丸,药丸不挥发干净,他们是不会醒的。至于他嘛,我知道药是无用的,就没有浪费,只是轻轻地趁他与你纠缠之时,从远处飞手点穴……” 云歌做了一个特别英气的姿势,见禹喜仍旧表情严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得轻咳一声。 “人的脖颈上有许多穴位,其中脊柱上的诸多穴位,有致人短暂昏迷的效果,青竹再强的高手,大脑也不能在失控的情况下保持清醒,所以就睡喽。” 她利用了医学里颈部神经根的作用,用精准的力道短暂切断了青竹的脖子上的神经,大脑中断支配全身,就会晕倒。 “其实这一招,也就是短暂的作用,用来脱身的法子,转瞬即醒的,至于他为何还睡着……我就不清楚了。” “大脑……是何物。”禹喜挑眉而问。 “就是脑子。” “哦。”禹喜似懂非懂。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天快亮了,不如趁他还没醒,赶快查完走人?” “不可以,”禹喜说:“他认出是我了,现在走,我会给大王留下大麻烦。” 青竹知道段景毅在查他,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么势必会狗急跳墙,做出许多极端的事情。如果没有问题,不加以解释的话,也会伤了他这为主上多年潜藏于端国的忠心。 “可他醒了,你能打得过他吗?” “不怕,我有这个。” 禹喜从怀中掏出了一截困灵锁,锁上繁密的刻纹,以及那坚韧的材质,都在诉说着它的不平凡。 “大王连这个都给你了?” 要知道,困灵锁需要大量灵力才能运用,且用上一次,作用减少一分,取材你是从天山的雪山顶挪的石头,锻造精炼而成。三人合力抬下山的石头,只能做不到一寸的困灵锁,由此可见,这东西有多么稀罕。 等到困灵锁毫无用处的时候,那锁还要上缴天都。每个国家每年困灵锁残渣的数量不可超过三斤,否则,便要受到惩罚了。 也因此,各国都颁布法令,非令不得擅用困灵锁。 段景毅给了禹喜这个东西,可见他有多么重视调查青竹这件事啊。 “以防万一。” 禹喜运用灵力,将青竹五花大绑了起来。 “对了,我还没问,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出城了吗,怎么回来了。” 云歌愣了一下,然后把头偏向一边。 “我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所以就决定过来找你了。” “你是怕了吧。”禹喜笑道。 “对,我怕,我怕你打不过青竹嘛,你看看,我来的多是时候,不然你的小命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禹喜也翻她一个白眼,系上最后一个扣子。 其实,云歌是看过地图后,担心她真的遇上禹喜所说的那伙山匪。要知道,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山匪可都是凶猛得很的,她迫切想找到朱夲不假,也没有必要非要硬闯关卡,适当的时候,是应该智取的。 禹喜把青竹摇醒了,青竹扭了扭脖子,咯吱一声骨节碰撞,那酸痛才算好一些。他想揉揉脖子上最酸痛的地方,可双手束缚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上困灵锁了。 “你做什么?”他沉声问禹喜。 “青竹大人,多有得罪了。”禹喜正色:“实不相瞒,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前来的。大王得知最近青云社出了大问题,着实担忧,大人迟迟不报,大王不明缘由,故而让我前来问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困灵锁:“大王就打算这么问我的话了?” “大人灵力高超,禹喜也只有这么做了,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呵呵呵,”青竹笑了几声:“段景毅是在怀疑我吧,他这么想我能理解,谁让我在这里混迹了十年之久,是不是他的人,早就不能他说的算了。” “大人慎言。” 青竹转头看向云歌:“刚才,是你把我打晕的?” 云歌点了点头。 看云歌的表情上没有任何惧怕,他眯起双眼:“小丫头,你不怕我?你可知道,在我头上动土的那几个人,下场都有多惨吗。你将我打晕,就不怕我现在就弄死你?” “你要杀我朋友,我情急之下才出手的。而且,我也没有真的伤了你,只是将你敲晕。危急时刻,是我收了手,才饶你一命。如此,你该感激我,而不是弄死我。” 云歌语气轻松:“大人既是风云榜第十的高手,该不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吧。那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云歌的话,让禹喜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所幸,青竹并没有真的生气。 “好一张伶牙俐齿。” “大人还是快回答禹喜大人的话吧,我们赶时间,没有功夫在这里与您闲谈。” 青竹睨了眼禹喜:“把我解开,我就告诉你。” 这个剑神还挺任性。 “你要知道,运用困灵锁需要大量的灵力,以你的那点储备,再用上半个时辰,怕连我这院子都走不出去了吧。而且,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我不用灵石,也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你们,这是多此一举。” 禹喜觉得青竹说的有道理。 他的灵力的确差得可以,才过四品的品阶。比起门外的那些壮汉,也没有好上多少。在青竹的面前,他弱小得像一个孩子,困灵锁只能暂时压制住他的灵力,却不能真的减少危险。 第九七章 景宸之死 收了困灵锁,青竹揉了揉手腕。 “现在,大人能回答……唔……” 青竹抬手,一下子把宝剑吸入手中,反手就把禹喜压制在地板上。坚硬的剑身死死地卡主禹喜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段景毅那小子想问我什么,他在怀疑我通敌!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他,我青竹就算是死,也不会向湘人卖命!” 云歌看到禹喜的脸颊发紫,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跳了出来,赶忙去拉青竹。 “你别这样压着他,他喘不上气了!” “青云社内部是出了问题,我来负责,这点,用不着他操心!”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快放开他!” 云歌一边拍打青竹,一边想要掰开青竹握剑的手,可青竹的力气极大,根本不可撼动。 直到禹喜点头,青竹才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禹喜重重地咳了几下,大口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青竹毫无歉意地站起身来,一身长衫有些俊逸,与他方才的野蛮行径很是不搭。 “你没事吧。” 云歌担忧地问道。 禹喜摇头,也快速站起身来。 “不用大王操心?青云社一直化身暗卫保护在大王身边,大王的一举一动,大王的行踪轨迹,你们都了如指掌。这本该是一个铜墙铁壁一般的队伍,可现在,却渗透进了湘人的爪牙。之前遭到刺杀受伤,这此抓捕朱夲屡次失利,问题都出自青云社,不肃清内部,大王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大王怎能不管?!” 禹喜也不和他兜圈子了,再问:“你既掌管青云社,该知道,谁是内鬼吧。你是内鬼吗?!” 青竹眯了眯眼。 云歌拉住禹喜,冲他摇了摇头。 禹喜太过着急了,云歌知道,他想尽快帮段景毅肃清一切,让段景毅的周围能够变得安全,可是,经过刚才的观察,他发现青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作为剑神,青竹有着江湖人士应有洒脱不羁,也有他自己的爱恨情仇。这样三观正的人,是不会轻易向湘人妥协的,他,该不是那个通敌的歹人。 “青竹大人,今天是我和禹喜大人鲁莽了,深夜叨扰,扰了大人的清梦。可是,大人既在端国潜伏近十年,该知道,一旦青云社出了问题,会有多大的隐患吧。大王并非不信任您,只是担心,这十年的心血,被那一颗乱子彻底搅浑了。大人只消告诉我们那个人的名字,我与禹喜大人会亲自捉拿他,不会让大人为难。” 云歌的话,让青竹的脸色稍有缓和了。 他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 “最初发现,是在一年前。那时,二皇子屠城归来,打算奉命回楚,我等奉太后之命沿途保护。” 青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很不赞成屠城这个决定,可是云度将军离开,二皇子段景宸就趁着这空挡之际,做了这等天大的恶事。还取了那城主的首级,挂在城墙上,晾晒了三天三夜。 一城之主,地位何其尊贵,死后却要受到万人的指点,当真是魂不归里的恶毒之事。他作为段景宸的护卫,几次提出,要他善待湘民的尸身,好生安抚残民的情绪。 可无奈段景宸刚愎自用,并不听他的劝阻。 “当时我为主卫,战将军为副卫。又有三十人为暗卫,分列队伍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大楚境内,原本不必这般麻烦,可我总觉得,二皇子的作为会引起敌视,甚至是仇杀,就多带了人。结果,果然如我所料……” “一路上都很安稳,没有遭到行刺。燕兆留宿,我们住在府尹慕容行川的府上,本以为快出端国边界,可以放松一些。谁知,深夜大家都入睡之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上百只老鼠,夜半惊醒众人。二皇子在离开燕兆不久,就染了重病。随行军医说,那正是鼠疫。” “燕兆府尹的府邸,该是最安全最干净的所在了,怎会忽然出现数以百计的老鼠。大人是认为,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云歌问。 青竹点头:“我是心存疑虑的,直到确定二皇子患的是鼠疫,我便知道,对方知道有我与战肖保驾,明着刺杀是绝对不可能得手的,于是他们便发起暗箭,用沾染鼠疫的老鼠行事。” “可为何大家都没事,只有二皇子有事?”云歌还是不解。 说起来,那上百只老鼠和每个驱赶老鼠的人都有接触,二皇子身强力壮,能以一敌百,这样的强壮之人,免疫的机制该更强一些。府上老幼妇孺无事,偏的他出了问题。 青竹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说:“这也正是我心中的疑问,无奈只在二皇子弥留之际,才与他见上一面。相隔甚远,二皇子指着我,只说了两个字‘青云’就撒手人寰了。” 禹喜捏了捏拳头:“他是想提醒你,问题出在青云社内部。” 青竹点头:“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二皇子临终遗言定是有所指的。我打听过军医,知道那鼠疫之毒,是可通过触及血液或伤口来传播的。当时二皇子身上有伤,夜宿时分,只穿着一件内衫,若将那上百只老鼠尽数倒在他的屋子里,那走窜之际,染上鼠疫基本上就是必成之事。” “那么多老鼠,聚在一起数量何其庞大,就算抬进来不被看出来,也定会发出吵闹的声音的。全都倒进二皇子的屋子,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云歌摩挲着下巴,顿时明白,青竹为何自那时就有所怀疑了。 四周都是青云社的暗卫,这么大的动静,是不可能不被知晓的。除非,做这龌龊之事的人,本身就是暗卫。 “后来我调查了随行的三十个暗卫,他们竟在那同一时间,碰巧都不在岗。按着青云社的护卫守则,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可再行查下去,必定会引起二皇子亲信的怀疑,为段景毅和太后惹来麻烦,便也暂时作罢,事后再行追责,也全无线索了。” 禹喜快速问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大人为何不第一时间向大王说明?” 青竹薄唇紧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云歌能理解青竹的心情,青云社是他呕心沥血,经营多年的杰作。里面的每一个成员,每一个名字和武器,都像他的血肉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第九八章 查出容止 他不相信,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会背叛自己,所以,在没有拿到真切的证据,证明有人背叛之前,他是不会上报,更不会让别人知晓的。 可也正因为他这护短和侥幸的心理,给了那人可乘之机。短短一年,那个人不断渗透,已经把青云社变得混沌不堪了。 是否是一人行事,还是许多人共同完成。他们是湘人,还是为湘人卖命。 这些,通通变成了未知。 “这之后的每次行动,我都会仔细记录归档,就是担心二皇子一事再度上演。直到段景毅遇刺。” 青竹继续说道:“出事之后,我把所有知晓此事之人的名单,尽数上报给了太后。这些人与二皇子的那波暗卫没有交集,我便知道,在青云社成员之中,已不止一人心存异心。” “配合段景毅行事期间,我给每个人分派了不同的任务,这些人,都直接经我调配,不必经由青云阁繁琐的记档工作。按着这个方法,揪出了许多有问题的,都就地处置了。” 比如那天伺候段景毅的店小二,再比如,在抓捕朱夲过程中故意不作为的人。 “青云社内部除了这样的状况,是我的过失,这件事,我责无旁贷。” 青竹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和不甘。 “那么,现在可清理完毕了?”禹喜问道。 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如果异党全部清理完毕,青云社就不会再引起段景毅的警觉,最近就不会有战肖口中的‘大动作’了。 青竹是打算自己清理门户,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青竹艰涩地开口:“容止跑了。” “容止?!” 禹喜大惊:“你是说,容止也参与其中了?!” 青竹点头:“据我调查的结果来看,他不仅仅是参与了,还是……”他顿了顿,叹气道:“还是主谋者。” “这不可能!”禹喜的反应很激烈:“容止他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湘人杀害了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容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是湘人坑害,如此滔天的仇恨,他怎么可能再为湘人做事!” “查到他时,我也不信。可事实正是如此。”青竹看着禹喜:“他在我身边潜行多年,竟连我都骗了过去……” 看着青竹与禹喜的反应,云歌对这个容止不由得产生了兴趣。青竹是冷酷的江湖中人,而禹喜,则是对段景毅忠心不二的内监,这两个人,却对一个有重大通敌嫌疑的人如此信赖,可见,他的身上必定是有相当的可取之处的。 “容止不仅发展了许多人为他所用,这次逃走前,还带走了许多机密。其中一份名单,记录了青云社所有安插在外的暗线。如果落到湘人手里,那青云社将会毁于一旦。我发现之后,立刻启动了紧急调令,所有暗线全部进入休眠状态。这样可以减少大王那边的风险,可相应的,青云社也就彻底瘫痪了。” “所以战将军才会发现,你这边有问题。” 在抓捕朱夲的过程中,需要用上青云社,可每次调动人马时,青云社的内部人员系统,总是处于崩溃的状态,不能及时跟上任务。战肖的怀疑,正是出自于此。 “我布下天罗地网,本以为,能在一天之内抓到他。可是现在看来,我低估了他的能力,还是你们先来了……容止这些年在我的手下,将一切都学得精湛无比,可以说,我所有管理谍者的手段,他都了如指掌。他知道该怎么逃,才能不被抓到,也知道,做什么才能让我有所顾忌。” 青竹沉声说:“现下那份名单是关键,不找到名单,我不会再启用青云社的任何一名成员。希望上面能够理解。”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青云社瘫痪了,抓不到容止,拿回名单,只能继续瘫痪下去。 可就算拿回了名单,真的就能重新启用吗?谁看过名单,谁抄录了名单,这都是未知数。若容止真的是背叛者,那么,这原本机密无比的东西,就不再是秘密了。 云歌说把自己这个想法说出来,青竹只得点头承认。 “我已经遣散了他们,嘱咐他们离开原来的位置,等待我的召唤。这是我能做的最安全的决定了,现在只希望,容止是一时糊涂,并没有把那份名单怎样,否则,十年的心血,只能付诸东流了。” 这个后果,实在太过惨痛。 云歌安慰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你说容止是拿着名单跑的,可他用名单做什么呢。他在青竹大人的身边留了这么久,深得大人的信任,那名单上的人,叫什么做什么担任何种职务,怕都是在脑子里的,根本无需那份名单。现下,还没有人遭遇到危险,可见他并没有打算真的伤害青云社里的人,那份名单,也定是有其他用途的。” 云歌的分析,让青竹有些理清了头绪。 “他的同党在坚持不了审讯,曾脱口而出,说他喜欢上了一个湘人女子。她是湘西人,以牧羊为生。” “或许,这女子才是症结所在。”云歌推断。 禹喜还是愤愤不平:“这么大的事,就算你想隐瞒,也该如实上报。万一大王有危险,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青竹很冤枉:“二皇子之事,我有所顾忌没有声张。但这次,涉及到太多人的性命,我怎敢知情不报。我亲自去消息送进宫内,可宫里迟迟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容止的脚程和智谋你是知道的,浪费一炷香的时间,都可能让他彻底消失在我的管控范围内。名单泄露是要人命的事,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先做决定了。” “怎么可能呢。”禹喜说:“大王和太后娘娘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消息送到哪去了?!” “这……” 云歌赶忙问:“青竹大人,你送的消息交给了什么人。” 青竹看了一眼禹喜,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云歌是值得相信的人,才说:“一个叫碧潭的宫女,她是我青云社里的人。” 云歌微讶:“碧潭?她不是王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吗。” “正是,碧潭自小培训宫廷礼仪,随王后一同嫁入九皇子的园子。难不成,她也出了问题……”青竹挑眉。 “不,也不能确定。”云歌分析:“消息送进去,还要经过两个人,大王那边是美姬,太后这边是风华。” 第九九章 花楼密室 “不会是风华嬷嬷,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做事机敏。说起来,我还是她教养出来的,她的能力,不比青竹大人差。为了太后,她是能豁得出性命的,绝不会背叛太后,向湘人低头。”禹喜快速说道。 青竹也替风华保证:“我也觉得,风华嬷嬷不会这么做。” 云歌心中一沉:“那么,剩下美姬了……” 美姬在段景毅身边伴读,碧潭前去送消息,只有她能阻拦。 之前,段景毅就怀疑美姬,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确是嫌疑颇大的。 云歌不禁后怕,还好,美姬为了宫中的权柄和段景毅的宠爱,率先向她出手,让她产生了疏远之意,否则,若她真的认美姬做主,让美姬把她当成心腹,那段景毅也会连带着她一同提防,到时,她可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青竹拿出钥匙,先扭动墙壁前的那尊香炉,墙面随着他的动作翻转了过来,那墙面里的密室入口也显现了出来。 禹喜不解地看向青竹,青竹说:“你不是想知道这里有什么吗?今天,便带你下去看看。” 走进墙壁,是一个一平方米宽的幽暗房间,面前还有一道石门,需要青竹手上的钥匙方能打开。 青竹设计得十分巧妙,旁人便是发现了这墙里的奥秘,也不能即刻就进入,没有钥匙,他们只能站在原地想办法。 这地上的灰尘很厚,踩上去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但凡有人擅闯密室,被这石门阻拦在外,定会留下痕迹。灰尘上的脚印,便可供青竹查出来人是谁。 若来人发现其中玄机,试图抹去痕迹也不要紧。云歌蹲下身,沾了一点在鼻翼间嗅了嗅。 “这是……百香露。” 青竹低头看她,眼中露出欣赏的神情。 “姑娘好眼力,不错,这就是百香露。但凡沾染,气味经久不散,非日日沐浴一月不能洗去这味道。” 这便是另一处玄机了。 鞋底沾上这东西,若想除去,定要将鞋印完全抹平,到时,来人的身上也会沾染不少灰尘。这香料染到身上,随便找个狗子,就能追查到来人了,反而更加方便。 青竹用钥匙打开石门,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石阶,这石阶通向地下,他们才刚刚走进,是门外的墙壁便合上了,接着,石门也自动关闭了起来。 云歌踩了踩地上的石阶,有些弹性,应该是重力感应装置。只要有重量站在这上面,外面的门就会自动关闭。 这个设计,让云歌有些惊讶,要知道,如此‘高科技’的设备,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这里面自然不会是磁悬浮之类的现代科技,但只是杠杆和轮轴系统,就已经足以让人叹为观止了。 青竹见她对这石阶感兴趣:“这些都是容止做的。” 于是,容止的形象,在云歌的心中又高大了不少。 不知走了多深,他们才终于走进了一个类似于岩洞的地方。青竹点上蜡烛,烛光照亮周围的环境,岩洞通达四方,正中心是一处圆形的,足有一座操场那么大的地方,里面放置了许多架子,架子上空无一物。 云歌走到最近的架子旁,架子上还落着灰尘,中心有放置书简的痕迹,以及书简被拉下去的印记。 青竹解释道:“得知容止跑了,我立刻将这里的东西全部搬走了。架子上原本是放置青云社谍报机密的地方,有专人看管,每日一省,勤于更替。” 他走到一处案牍旁,云歌和禹喜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就是看守之人被打晕的地方。他知道那份名单被藏在何处,假借拿情报之名,进了暗阁。拿走之后,他直接逃出了城。” 桌子上,有血腥的味道,一角那里还残存着劈砍的痕迹。凳子全部粉碎,零散地散落在那里,旁边的架子,也有些歪扭,与其他架子的摆向不同。可见看守的人,和容止是发生了战斗的。 容止七品灵力,功夫了得,他本可以杀了看守的,毕竟看守看到他盗取名单,定会上告给青竹。可是,容止没有那么做,只是在一番打斗之后,击晕那人。这更让云歌怀疑,容止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禹喜和云歌的想法一样:“容止没有灭口,只是敲晕了他,这会不会说明,他根本就不想隐匿行踪,也不想与我们为敌,只是迫于无奈……” 青竹摇头说:“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胁迫的,所以,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可是,容止不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抛弃仇恨的人。他能进入青云社,不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报仇嘛。” “禹喜大人,”青竹郑重地说:“身为谍者,保持冷静的头脑和客观的判断很重要。我也不信容止会背叛我,但眼前的事实都证明,他确实那么做了。在没有见到他之前,任何洗脱之词,都是毫无意义的。” 青竹不愧是青云社的主人,在关键时刻,他冷静的分析,十分中肯。 云歌问:“你是说,他是从这里面逃走的,这四条隧道,分别通向哪里?容止,又是从哪个方向逃走的呢。” 青竹指了指左手边的石洞:“那边,通往北城的方向。” 北城,那正是平度的方向。 “青竹大人,我与禹喜要去帮助战将军,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同前往。”云歌解释道:“平度正在北方,那是朱夲最后逃离的地方。湘国现下一盘散沙,无人恋战,唯有朱夲,才会用上那份名单。我想,容止与我们一样,也是想找到朱夲的吧。不如,我们同行,你找容止,我找朱夲,禹喜,顺便也查了青云社的悬案。” 禹喜也同意云歌的建议:“对啊,这是个好办法。既然这边的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不如亲自去寻容止。容止的身手,你能对付。路上,我们也能相互照应。” 青竹认真端详了云歌一番:“我还没问,你是?” “我叫云歌,白云下唱歌的云歌。”云歌自我介绍道。 “她是大王和太后娘娘都觉着不错的小奴,这次,是大王派遣她帮助战肖将军的。” 青竹微眯双眼,他伸出手,迅速地捏上了云歌的脸颊。 云歌一阵吃痛,赶忙后退几步。揉着脸叫痛:“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啊。” 青竹揉搓了一下手指,立刻认出了手上的可不是一般的脂粉。 第一百章 磨出血泡 他抬眼看向云歌,云歌心中一跳。 她知道,这易容之术,对于青竹这样的谍者来说,简直是最小儿科的东西了。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云歌的容貌,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的普通。 “你……” “大人怎能随便就捏别人的脸呢!” 云歌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故意嗔怪。青竹也敏锐地懂得了云歌的意思。 “脏了,帮你擦一下。” 两个人古怪的互动,让禹喜不明所以。他怎么不记得,青竹这么会照顾人了。 “青竹大人,怎么样,一起走吗?” 青竹想了想,点头道:“好,不过,能不能始终同行,我不能保证。” “太好了。” 云歌可高兴坏了。 “有青竹大人在,我们就不怕遇到危险了。” 这可是灵力快突破八品的高手啊,七品上可谓无敌,这样一来,就算遇到山匪她也不怕了。 禹喜不干了:“喂喂喂,怎么我与你同行的时候,不见你这么开心。” “你是七品上的高手吗?遇到危险,还要我救你。” 禹喜知道,云歌指的是自己刚才被青竹剑指脖子,那无助又弱小的模样。 “那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不然,你问问青竹,他使尽全力能不能追上我。” 地道直通北城外树林中的暗井,为了掩人耳目,青竹还在上面种了许多树,枯槁的树枝盘绕在井口,一般人路过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出了洞口,云歌建议走山路。 青竹问云歌,为何会认为朱夲会停留在山里。 云歌说:“直觉。现下端国境内各个城池里都有很严的禁令,每个在街上行走的人,都会仔细查看,以朱夲现在的状况,他不可能在城中安稳逗留一日。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他没有手令,出境艰难。且湘西那边,人心惶惶,大量的军队向那边集结,朱夲也不会回那里。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山上修复灵石,待体力恢复了,再考虑其他的去处。” 青竹点点头,心中很是赞同云歌的说法。 “这么说来,容止也没有手令,他想逃离这里,定也会走山路。看来,我们真的顺路。” 云歌展开地图,将他们要走的路线标记给青竹和禹喜看。 那是一条崎岖得不能再崎岖的路了,可以说是前往平度最费时费力的走法。 “路虽然不好走,还会经过山匪的领地,但也正因为如此,人烟稀少,有野鹿山珍吃,还有山泉饮用,沿途尽是可以藏身的地方,是再好不过的栖身之地了。” 云歌的说法,再次获得禹喜和青竹的一致赞同。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上路了。 行走到日落西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茶馆。这茶馆附近就是驿站,专门设来给来往商队官客歇脚用的。 青竹和禹喜都没怎样,可却难坏了云歌。他们都有功夫在身的,走这么远一点的路并不打紧,云歌就不一样了,她的腿本来才刚好,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又忽然走了这么远的路,只觉得双腿打颤,脚底板疼得要命。 云歌瘫软在那里,脱下鞋袜一看,果然,她娇嫩的小脚上已经全是血泡了。 青竹自动别过脸去,在这个年代,女子的玉足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他必须避嫌。 禹喜见了,赶忙给云歌穿上。 “喂,我说,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啊。” 被禹喜提醒,云歌才发现,不远处喂马的几个小厮,正向她这边偷瞄呢。 “我的脚上都是泡,我可能走不了了。” 这种急行军式的行走,对于云祺来说,并不算什么,那是因为她身强体壮,还有灵力傍身,走路一般靠灵力,一半靠轻功,形如劲风。 可她现在是云歌,这路对云歌而言却不同了。她的身体柔弱得很,体能上根本跟不上青竹和禹喜的步伐,再加上她没有任何轻功的底子,两个人轻飘飘地在飞,她却是用自己的血肉在地上蹭着的。 禹喜挡着那几个人的角度,再脱下袜子来看,那血泡大得他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都这样了,你怎么才说啊。” 这么严重的血泡,禹喜只看着就觉得疼。 “我这不是怕耽误大家的行程嘛,我休息了,朱夲和容止早就跑没影儿了……” “你与我说,我背你走就是。再不济,咱们可以买个马骑,又不是没钱,你非要废自己的脚。” 禹喜轻轻地为她挑破水泡,血水留在地上,表皮才终于不胀了。 云歌扁扁嘴,她也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教程这么快呀。原本不算太远的路,按着她的速度,也不会走成这样,这不是为了追上他们嘛。 “你在前面健步如飞的时候,哪里看得到我在后面跑的辛苦。”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喔。” 云歌还是怂了。 茶馆的小二热情地跑过来,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热茶。禹喜又点了一些茶点小菜,来安慰一下他们一天没有进食的胃。 云歌最累,吃得也最香。 一盘子糕点,她三下五除二,就全部吃光了。 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继续跑,云歌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身体,不仔细锻炼着,以后是难堪大用的。想要做大事,还需要从锻炼身体做起。 禹喜看着她吃东西,嘴角都忍不住勾了起来,他又想到了昨晚那只烧鸡,也是这样被她囫囵进去的。 “够不够……小二,再来两盘。” 青竹吃的很文明,他灵力在身,也无需过多的食物补给,只是正常的吃饭就可以了,与云歌完全不同。 云歌吃饱喝足,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茶馆四面掌了灯。 这小茶馆是用竹棚子搭起来的,四角放了席子,上面盖上棉被。冬日里,是温暖无比的,到了夏天,解开四周的席子和棉被,四面透风,又是别样的凉爽。 老板正在隔壁桌喝茶,时不时告诉小二,该给哪个桌的客人上茶水了,看起来既勤奋又悠闲。 云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笑嘻嘻地坐在了那老板的对面。 “大哥,请问月亮沟怎么走呀。” 第一零一章 遇刀疤脸 青竹和禹喜吃饱之后,转身发现云歌正和茶馆的老板相谈甚欢。老板摸着胡须,一阵大笑,话匣子打开,氛围很是融洽。 “说起月亮沟呀,那以前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到处都是上好的狐狸。猎人每年春天进去打一阵儿,弄出来的狐皮,足够一年老婆孩子热炕头,舒坦着呢。月亮沟里的水也好,我每天天不亮,就会让我的伙计去挑水,那山泉水烹煮出来的茶,清爽醇冽,味道要比井水好上太多。月亮沟树也好,总有一些商人去那里找的红木做板凳柜子,还有挖山参的,那么大个儿的山参,能卖上十几颗金豆子,全都是送进宫的贡品。” 老板很是慨叹:“那个时候的月亮沟喔,简直是人间仙境啊。”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呢,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咸鱼的生意哪里都能做,不差那一个山沟沟。月亮沟里现下不太平,山匪横行,专门欺负老百姓。你们去了那儿啊,不被扒层皮,他们是不会放你们走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小丫头,长得那么好看,干嘛去送死。” 云歌笑道:“我和两个哥哥贩鱼,什么人都见过。若那儿真的有山匪,那敢情更好了,山里哪能吃得上海鱼啊,这么稀罕的玩意儿,他们不抢着要呀。” “抢,这事儿我信。给不给钱,就听天由命了。” 老板挑眉:“不过今儿还真是奇了,平日里都是对月亮湾避之不及的,今天却好几拨人和我打听了。难不成,这山上的匪徒都不吓人了,这么多胆大的赶着去送命。” 云歌来了兴致。 “还有人要去月亮沟?是谁,干啥买卖的。” 禹喜也跑过来凑热闹。 老板回忆:“他们不是做买卖的,破衣烂衫,两手空空倒像是讨饭的。来我这讨杯茶喝,喝完茶就问我,怎么去月亮沟。我给他们指了路,刚想告诉他们,别去那儿有山匪,结果这群人走得匆忙,我招呼一桌客人的功夫,一转身,他们就没影儿了。啧啧,也不知道,他们上了山,是会被刮了肉,还是被截去做山匪了啊。那种地方,根本要不到钱,这不是瞎胡闹嘛。” 说完,老板又继续喝茶抽旱烟了。 云歌谢过老板,回到座位上。禹喜问她:“你打听月亮沟做什么。” “月亮沟是这座山上,最好的藏人的地方。虽然有山匪,但若能侥幸避开,那山匪反而成了有利的屏障,谁都不会接近那处。” “可是你刚刚没听到嘛,那些乞丐想去那住。” 云歌摇头:“我倒不觉得他们是乞丐。” “哦?为什么?” “衣衫褴褛,却两手空空……哪个乞丐手中不拿着吃饭的家伙,就算是一个碗,也还算得乞丐的模样。可他们却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讨饭。” “这也不奇怪,可以装在衣服兜里,或者,用手接着,由一人代为保管。” “可如说他们是乞丐,这几日封城,他们无处可去,天气又这么冷,早该又饿又冷,虚弱不堪才对。方才老板还说,他们脚步飞快,一转身的功夫就看不见影子了。”云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你瞧这周围,四通八达,我就算跑,也不可能在倒盏茶的功夫,就跑开这座茶馆的视野范围的。除非,他们都会功夫,轻功了得,得知了月亮沟所在,就用轻功走的。” 被云歌这般分析,禹喜也听出了问题来。 “这么说,那伙人有问题。山匪不过是一些打家劫舍匪徒,是不可能有如此矫健的身手的,他们若是下山摸排,也不必引起茶馆老板的注意,只低调回山就是。看来,这些人和我们一样,去月亮沟是另有目的的?” 明知道那是山匪横行的地方,他们还要去,便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也需要一个藏身之地,怕是官衙通缉的重犯,不得不去月亮沟藏身,隐姓埋名。 还有一种,也是云歌等人最希望的一种,那就是这些人是朱夲残部乔装打扮的,他们也在追寻朱夲的下落。 青竹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可是云歌的脚……” 禹喜担心云歌。 青竹看了眼云歌:“我先去,你们随后。” 青竹是剑神,但只身犯险,总是危险一些。 “禹喜大人,你随青竹大人一同去吧。湘人善用毒,青竹大人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你们一起,也能相互照应。” “那你呢?” 自己的脚确实酸痛得不能再走路了,深入月亮沟,肯定会拖累他们。云歌想了想,指向附近的那家驿站:“那里不是有住的地方吗,我修养一晚,明日去寻你们。” 驿站里有驿官,也还算得上是朝廷官员,驿站之处,该是最安全的所在了。 禹喜点头:“那好吧,你小心,还记得我告诉给你的暗号吗?若是明天一早,我和青竹还没回来,你便用暗号与我们联络。我定会找到你的。” “好。” …… 驿站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整齐,可内里却是一片凌乱。云歌走近,看到桌子上的杯碗碟筷,以及那已凝固在盘子上的各种汤底,不由得皱了皱眉。 驿站掌柜见有人来,赶忙迎了出来。 “这位姑娘,您是……” 来驿站住的,除了官家的人,就是来往的商客。驿站内部是有不同等级的房间的,商客住的是中等或者下等房,至于官家住的,则是上等或特等房。 “一间下等房吧。” 掌柜是个有见识的人,并没有因为云歌要求最低等的房间,就低看于她。 “姑娘,下等房倒是剩了一间,不过……”他好心提醒:“那环境着实不好,今天来了许多客人,吵闹得很,姑娘一人独住,莫不如添点银钱,住中等房吧。” 能让掌柜的如此担忧的客人,再加上这一屋子的狼藉,云歌已经做出了猜想。 “好,那么便听掌柜的吧。” 中等房在二楼,被掌柜引去的路上,云歌看到楼下的地板上,竟有一摊鲜红的血迹。 站在楼梯下的壮汉正抽着旱烟,听到楼梯上有动静,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他的面容狰狞,脸上还有一条长约三寸的刀疤。 第一零二章 秘密审问 躺在床上,云歌一直在想那人脸上的刀疤。 中间略深,两边较浅。比较浅处的伤痕面积大,深的地方反而面积小上一些。那不是一般的刀疤,而是圆月刀留下的痕迹。 说起圆月刀,云祺只在战场上见过一次,圆月刀刀如其名,形似圆月。整个刀身都围成一个圆的形状,刀柄在中,可近身行刺,也可飞向远处狙击敌人。 就像一个巨型的飞镖,远近合宜,杀伤力极大。使用圆月刀的人,力气必大得惊人,且需要日日勤加练习,才能掌握好其中的力道和技巧。总有些人不信邪,非要尝试,死在自己刀下的人,亦不占少数。 因为兵器使用极难,所以用的人较少。 云祺翻了个身,那人脸上的疤痕正是圆月刀的痕迹不错。可这种兵器在大楚之内,根本无人会用,他究竟是谁,能逼迫对手对他用这样的兵器呢。 圆月刀一但出手,必定会切断首级。可这个人,却只是在脸上留下了印记,没有被取首级,足以说明,他的灵力和功夫,不在使用圆月刀的人之下。 住在下等房的高手…… 云歌迅速坐起。 他的容貌,不像是楚人,也不像是湘人。在端国境内,竟有了这样的高手,虽没有对她构成威胁,但既然遇到了,也有必要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来端国有什么目的。 这样想着,云歌立刻做出了行动。 地下的一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铁链挂在地上,与地面上的血腥混在一起,一滴又一滴粘稠的血液,不断地滴落在枯草垫上。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的人,被生生吊挂在十字木桩上。 他翻着白眼,奄奄一息,忽然,一桶冰冷的水倒在了他的身上。顽强的生命力,让他再次苏醒了过来。 头顶,传来一阵鬼魅的低笑。 那人清醒了片刻,眼中顿时露出难以言说的恐惧来。 “知道什么,详尽说来,也能免得这皮肉之苦。你该知道的,我无意与你为难,你打家劫舍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吃饭的家伙没了,岂不可惜。” 被吊打的人,吓得都要哭了。他不断地哀嚎,挣扎,可他整个人还是像被宰的猪一样,四脚被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省省力气吧,这里没有人能救你。你一心维护的老大,也不会来救你。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她的去处,我不仅会放了你,也保证绝对不会与月亮沟的匪徒们为难。你们是端国的匪,祸害端国的百姓与我无干。我只想找到我要找的人,仅此而已。” 他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身狼皮缝制的外裳,让他魁梧的身材显得更加健硕有力。头上编着辫子,上面用牛筋细丝缠绕,黝黑的皮肤下,是一张冷傲粗狂的俊脸。 那人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可络腮的胡子,却显得他颇为沉稳,很有领导的威严。 他的手上捏着那人的性命,那人见他向自己走来,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快说吧,不要坚持了。这大半夜的,你若死了,我们还要埋尸,都不想费事,索性给我个痛快,给我个我想要的答案。” 他低沉的声音,宛若地狱来的阎王,让人只听了,浑身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被吊打的匪徒一听要埋他,吓得再次尿了裤子。 水滴滴落在地板上,如此丢人的举动,引起了屋子里的人一阵哄笑。 “大哥,大哥我错了大哥,我要是知道你们是这等凶悍的人物,就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截你们的道儿呀。”那人哭唧唧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才进山五年,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人进了山,可是那姑娘最后去哪儿了,我一个守在山脚下的小匪,如何知晓呢。我就是个小喽喽,一个无关紧要的混饭吃的,大哥你非要我说出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还是不知道啊。” “还是不说……”辫子男蹲下身来,死死地捏住他的脸。一阵阵腥臊味扑面而来,越发地激起了他的杀心。“那么,我也只能让兄弟们去外面挖坑了。把你的首级给你的老大,你说,他会不会告诉我真相啊。” “别,千万别啊!呜呜呜,我还不想死,我上山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有女人睡,其他的,我都……” 一听到他说有女人睡,辫子男一拳揍了过去,顺便在他的身上猛踹了两脚。 “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于是,才刚安静下来的小屋子里,又开始了一下又一下的闷重的殴打声音。 这是地下最里层的房间,难怪掌柜说让她另选房间,对面就是一间空房,这伙人在地下室里用私刑,她若住在对面,可不要一整晚都听着这哀嚎的声音么? 辫子男的装扮可以看出,他该是某个游牧民族的人。行事如此乖张,且他的手下个个魁梧强壮,就说明,他们的来历也很不一般。 听辫子男问的话,该是来寻找一个姑娘。姑娘被抓上了山,从此了无音信。云歌不由得在想,该不会是被匪徒祸害完,就杀人灭口了吧。 只是私仇,她便没有必要再探寻了。这样想着,云歌刚要走,忽然身后袭来一只大手,捂在了她的嘴巴上。 云歌刚想挣扎,身上骤然一阵无力,接着,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 “什么人?” “一个小丫头,躲在这里偷听……” …… 昏迷期间,云歌仿佛见到,一个圆月刀迎面袭来。拴着刀身的铁链,震荡在空中,发出一阵低沉而刺耳呜咽,刀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冲到了她的眼前。 “闪开!” 身体被一个强有力的力道推向一边,抬头,是云泗。那圆月刀,从两人之间将将飞过,如果不是云泗及时冲来,推开了她,她早就被这圆月刀割得身首异处了。 “肃清郝州!”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山野之间。云泗的一声令下,所有将士都在同一时间大声高喊。千军万马从她的身边经过,云泗急切地跑过来,查看她:“妹妹,你怎样,可伤到了?!” 第一零三章 西冥北王 郝州是冥国的北部要塞,与楚国正是由此处接壤。那是一场硬仗,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不休,彼此消耗。云祺与云泗分别领左右二军,从两侧突围夹击,云度领中军长驱直入。三角合围,都没能将郝州主将娜扎北野击退。 领军主帅冥国北王擎昊,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一直被西冥奉为战神。 记忆与现实重叠,近距离接触,正唤醒了她这段记忆。如果她没记错,眼前这人,正是那西冥的战神,西冥皇帝的小儿子,擎昊。 擎昊微笑着打量着云歌,她此刻,如那匪徒一样,被四脚挂着。可不同的是,这柔弱的女子,并不像那匪徒一样哭爹喊娘,而是用鹰一般的眼睛,审度着他。 深陷困境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房间昏暗,微弱的烛光只能隐约照亮擎昊那双深邃的眼睛。 正是那双眼睛,战场上匆匆一撇,已在云祺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与记忆碰撞,云歌的心里则充满了疑问。 北王擎昊,按着时间推算,此刻应刚刚到达他的封地,正是安稳人心的时候,怎会忽然深入楚湘边界的端国,他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呢。 “醒了?” 还是擎昊先开的口:“刚刚我的手段,你觉得怎样?” 虽是西冥人,但他的楚话说得极好,几乎听不出一点异域口音的痕迹。 “小姑娘,你不怕吗?” 云歌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瞪着她。 身旁的副手用力一推她:“主上在跟你说话,你聋了?!” 云歌立刻摇晃了起来,在半空中左右旋转。 天旋地转间,她也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况。坐在她面前的,是擎昊,站在他身边的,是那个刀疤脸。再角落里,还站着三个人,打手般的模样。她旁边的,是一个拿着棍棒的家伙,该是她不听话对她行刑的。 “怕又怎样,我已经被你们抓了。” 绳子稳定了下来,云歌又面对了擎昊。 “不过,明日我的伙伴就会来寻我,他们见我不在,打听了掌柜,就知道我出事了。到时,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你的伙伴……指的是月亮沟里和一群高手打斗的那两人吗?他们怕是来不了了,我还从未见过,二对二十,还能从五品上到六品的高手的围攻中,全身而退的人呢。” 云歌的心中一沉。 那些人果然有问题,尽是高手中的高手。 青竹倒不必担心,他是七品上即将突破到八品的神级人物,那些人再厉害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禹喜就不一定了。以禹喜的身手,青竹但凡照顾不及,混战之中,都有可能受重伤。 指尖掐着云歌身上的那块手令,擎昊的双眼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 “这东西是从你的身上搜寻到的。”他浅笑:“你可知道,这是么材质制成的?” 云歌未曾仔细看过,不过,她用过美姬给她的令牌出宫,这手令和那个出宫令牌的材质倒是一样的。 “寻常的商家,不可能用上这样的手令。你是官家人吧。” 擎昊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来历。 云歌也不否认:“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在端国境内行凶,还想埋尸,对方便是匪徒,也不该这般妄为。端国以法治国,你这般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是有违法度的。我今日既看到了,就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口气不小。”擎昊并不生气:“我比较好奇,大楚不是一向男尊女卑,不允许女子出门的吗,你这瘦弱的小丫头,为何会拿着官牌,来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云歌知道,擎昊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草草敷衍,定是不能满足他的。 便索性开诚布公:“北王是人中龙凤,既看到我是个柔弱的女子,还用这等粗俗的方法对待,是不是有失你们皇家的体统啊。” 刀疤脸闻言,立刻拔出手中的弯刀。 “住手。” 擎昊制止他,蹲在云歌的头前:“你如何知道,我是北王?小丫头,话,可不能乱说啊。” 擎昊威逼的姿态,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便是男子也会吓得尿裤子的,可是云歌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态度出奇的冷静。 “北王擎昊,三岁能吟诗,五岁能拿刀,十八岁封北王赐封地,是西冥四位皇子中最优秀的天赐良才。人人都道,你是最能得天都圣帝喜爱的储君,该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谁能想到,你竟在这昏暗之地,这般对待我这样的弱女子。” 云歌表面夸赞,实则讥讽。 “弱女子,我可不这么觉得。你敢只身犯险,还当面讽刺我,哪里弱啊。” 擎昊不由得重新审视云歌了。 搜到她的手令,他只以为,她可能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家中有权贵,所以才会用得这等材质的东西打造手令。可现在看来,此女子不仅身份尊贵,而且见识颇广,他从未表露身份,可是关于他的一切,她竟从只言片语中全部猜中。 再细想刚才手下报告,说月亮沟中那两人也皆是高手,其中一人还手执碧血剑,极有可能是隐迹江湖十年的青竹。这让他对眼前的女子,兴趣更大了。 “不过,虽然你待我无礼,又有悖君子所为,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放我下来,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对我做过什么的。” “你探听我的私隐之事,我把你吊起来,又没有打你,你告诉给别人又何妨。”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是西冥北王,擅自进入楚国境内,私下对楚民用刑,也不和封地之主报告,是何居心。若我没记错,北王的郝州和楚境相连,莫不是北王想趁着楚湘两国休战之际,打算趁虚而入,所以在此处探听军情?” 云歌挑眉说道。 “你休要胡言!”刀疤脸怒吼道:“我家公子是来寻人的,什么时候探听军情了!” 他是个直性子,看不了自己的主子被别人构陷。 “我没有胡说,找人而已,大可以上报端王,让端王广布楚令寻找。北王也可住在端王别宫里,等候消息,何等方便。为何还要私下前来,故意避人耳目,委屈在这城外驿站的下等房里。” 第一零四章 西冥秘事 “那是因为……” “好了,”擎昊打断刀疤脸,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北?,别与她置气,不然,你就让她绕进去了。” 刀疤脸脸色气得通红,但他也并非完全鲁莽的人,知道把事实告诉她反而会更加麻烦,只能冷哼一声,把脸偏过去,不再看她。 擎昊微笑,黝黑的面容,顿时散发出如柏油漆一般的光泽。 “咱们做笔交易吧,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为何在此。” “你不是在找人吗,这个我知道啊。” “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隐迹在此,也不知道,我在找谁。” “谁说我不知道。” 擎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你说什么?” “北王擎昊还有一个妹妹,失踪多时了,封号兆祥郡主。兆祥是北王同母异父的妹妹,身份尴尬,所以自小养在别宫。北王虽在人前不能叫她一声妹妹,但确实最疼爱她的。之前教养在宫中,不能出门寻找,现下好容易到了自己的封地,人也自由了,便出来寻了。我说的对吧。” 云歌也是从擎昊制止刀疤脸的动作上,才彻底断定的。 在云祺的记忆力,这个郡主十四岁便音信全无,原本指了一个齐人,打算联姻嫁过去的,可谁成想,在接人之前,这个郡主便消失了。有人说,她是逃婚走了,也有人说,她是爱上了一个湘人,和那湘人私奔了。还有人说,是西冥皇帝不堪忍受自己被戴绿帽子,此番联姻,更是不得不以义女的身份把郡主嫁了,深感窝囊,就直接给杀了。 总之,各种说法众说纷纭,到最后,北王的这位郡主妹妹,也没能被找到。 这是战前,父亲云度在调查北王擎昊时,顺便查出来的。 这本就是西冥的秘事,所以擎昊不能让外人知道,刀疤脸在气愤之下说出来就会没轻没重,他才出言制止。至于,擎昊为什么不通知段景毅,大肆寻找,也是考虑到自己老父亲的颜面吧。 “你究竟是谁!”擎昊切齿,不再以礼相待了:“为何连我皇族秘事都如此清楚!” 匕首逼近她的脖子,云歌毫无惧怕之意。 “你不会杀我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怎知我不会杀你,你知道的太多,就凭这点,今天你便走不出这间房门!” 擎昊怒目瞪着她,是真的动怒了。 谁的心中都有秘密,谁的家中都有丑事。郡主的身份,涉及到的不仅仅是他的父亲西冥皇帝,还有他的母亲。西冥皇帝秘而不宣,就是不想杀了擎昊的母亲,想要给她留着面子,若此事连别国的一个小丫头都知道,传到西冥皇帝的耳朵里,那他的母亲就必死无疑了。 这样想着,匕首的尖端几乎要刺入云歌的皮肉里了。 云歌吃痛,不再与他卖关子了。 “听我说北王殿下,”云歌快速说道:“你这么找人不是办法,不如,你与我说说具体情况,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 擎昊声音冰冷,杀心已起。 “想必你知道,那山中的两人是我的朋友吧。功夫较强的那个,性格比较孤僻,我也是刚认识他的,不敢保证。但那个看起来比较弱的,他可是端国内无人能敌的追踪高手。实不相瞒,这次我与他出来,也是找人的。如果你放了我,并帮他们拿住那几个歹人,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一起寻找。”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一人知道,已经让他想灭口了,若是再多两人,那他就只有大开杀戒了。 “北王来此的目的是找人,不是杀人。若想为了遮掩而杀掉所有可能找到郡主之人,那你还如何找人呢。休战协议签了许久了,楚湘之战一触即发。拖得越久,郡主大人就越危险。与其到时追悔莫及,不如现在考虑一下我。” 云歌的话,说进擎昊的心里了。 擎昊的确非常担心他这个妹妹,妹妹自小被养在外面,他也只是偶尔才能去看他,所以性格孤僻,任性,不听管教。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真的在这边发生了危险,那他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呢。 思来想去,擎昊终于放下了匕首,命人解开了云歌。 云歌揉了揉被勒得发紫的手腕脚腕,看起来十分委屈的模样。 她并非有意激怒擎昊,只是想到凭她一己之力,不可能避开战肖和项元朝,甚至是禹喜青竹,自己独立抓捕到朱夲。 而有擎昊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现下身边高手如云,且还有眼线可以遍布月亮沟,探查到青竹和禹喜的情况,如此实力,不容小觑。 想要这独一份的功绩,她必须扩展自己的实力,这擎昊,是北王,地位尊贵,或许会成为她非常重要的盟友。 “你先与我说,你的身份是什么。” 涉及到自己家人的安全,擎昊不得不谨慎。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相信这小丫头能帮他找到妹妹,可她的眼睛告诉他,她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兆祥的事情,那么,多与她说一点也无妨,或许还能多条门路。若是不成,大不了杀了就是。 云歌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擎昊命令刀疤脸:“你们都出去。” “可是……” 放开她已经是让步了,刀疤脸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还要让这小姑娘得寸进尺。 “出去。” 擎昊再次命令。 刀疤脸没办法,只能不情愿地带手下们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云歌和擎昊两人。 云歌也如实相告:“我是端王段景毅的亲信,奉命缉拿朱夲。” “你?缉拿?” 擎昊摆明着不相信。 他知道朱夲这个人,自然也知道朱夲的实力。除非段景毅疯了,否则,又怎会派遣这样一个瘦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去抓朱夲? “北王也说,我是官家的人,缉拿朱夲,便是我的官职所在。” 云歌把她此番的任务都说与擎昊,而且将她独吞功绩的野心,也告诉给了他。 “我是湘人,初得端王信赖,已是十分不易。我急需要朱夲,乘胜追击,才能赢得端王和太后的完全信任。北王是唯一能够与我合作,且不会与我争抢之人。” 第一零五章 做笔交易 “你倒是很诚实,把你自己的野心,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理所应当。其实无非是想踢掉你的同伴,自己独享战果。如此自私,你觉得,他们会让你这么做吗。” 在擎昊看来,云歌私吞功绩,简直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之举。若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将这种人撵得远远的,免得在他的眼前,他看着心烦。 可是,不知为何,被云歌如此简单直白地说出来,他竟不觉得如此野心有什么错的地方了,反而,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同。 “而且,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找到我的妹妹。现在谈合作,未免太早了吧。” “这还需要北王与我如实相告啊。”被擎昊口头上鄙视,云歌并没有不悦之色。“我有两个问题,第一,郡主因何离开,独自逃婚,还是有人帮助。第二,你如何得知,郡主曾到此处,又如何认定,是那些匪徒隐藏了郡主。” 云歌语气坚定,势在必得。 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极大的能量,让人不得不信服于她。 擎昊如实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他陷入了回忆。 原来,齐国相国府公子曾在冥国陪同齐三皇子做质子时,曾与兆祥郡主在国子监同读,心生爱慕已久。后三皇子回朝,他便也回了相府,求相爷许亲事。 这郡主身份尊贵,是西冥皇帝的义女,如此显赫的家世,配他丞相府绰绰有余,相爷十分欣喜,立刻求了大齐皇帝,许了这份亲事。 然而,郡主却早已心有所属,据说是一个湘人,在团圆佳节时,草草见过一次,就一见倾心。原本打算到了婚配的年纪,再去和母亲大人说的,结果没想到,这相爷公子却先一步让西冥皇帝应了亲事。 如此两国交好的亲事,西冥皇帝一百个愿意。既能和平两国关系,也能让这私生女彻底离开他的视线,让他不要看着心堵,简直是一举两得,千载难逢的好事。 所以,即便知道她内心是极不愿意这门婚事的,还是把她关在了府衙里,不许任何人接近。 “我本以为,她逃走了之后,会投奔那个她喜欢的人,可结果我去打听,发现他早在三天前就离开了。兆祥去寻他,定是找不到的。打听了许多人才知道,她在城中寻人无果,索性逃去了湘国,去寻找那个男子了。” 擎昊叹了口气,语气中不免自责:“也是我照看不周,早该发现那人已离开冥国,她逃走后也能对她多多照应一些……这些年来,我始终派人暗中寻找,有好几次,已经得知了她的踪迹,可无奈,最后还是跟丢了。最后的消息,止于这窝山匪之中。我得知她就此销声匿迹,自是十分担心。母亲和父皇向来不合,我若一心去寻找妹妹,定会让父皇更加怨怼母亲。只得一直拖到现在。” “也就是说,兆祥郡主定是打听到了那湘人的下落,才一路追寻的。可是,现下端国已非当时的湘国。留在端国的湘人,女的充奴,男的大半是死了……” 听到云歌的分析,擎昊的粗眉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你是说,我妹妹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不,不可能。她心思聪颖,懂得变通,只要不是遇到了祸事,她都能为自己转圜。绝不可能死的。” 云歌摇头:“北王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说郡主死了。西冥人与楚湘两国之人样貌上有着明显的差异,郡主不至于被当成湘人,收为奴籍。只是那她追寻的湘人,若留在端国,定是有两种可能。身死,或是投到了朱夲门下。郡主既追逐到此地,就说明,那湘人并非按着湘民本该有的逃亡路线,一路向北,反而逆流而上。他先是在西冥都城闹市里做买卖,后又辗转到了端国,如此行迹,实在可疑。我想,他是朱夲的人几率会比较大。” 云歌理智的分析,让擎昊高悬的心放下了许多。不过,他仍然不敢懈怠。 要知道,朱夲的人,那就是细作。他的妹妹喜欢上细作,可不是什么好事。 擎昊看着云歌,沉声说:“你该不会是为了要我帮你抓朱夲,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云歌并不否认:“当然有这方面因素,但是,事实也是如此。朱夲这些年在端国安插了不少细作,专门刺探我军布防,以及官员调度等。他若不是死在了山匪窝里,便是进了城,找了个身份隐匿起来了。而郡主,容貌与湘人楚人都不一样,故而难以走进端国王都,便只得在别处隐匿下来。审问那些山匪,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逮到朱夲仔细问问,便可知道大致的方向了。如此再寻,也不迟。” 云歌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擎昊一时间,倒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方法来反驳她了。 起初,他还有些怀疑,这个小丫头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可现在,与她简短地对话几句,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她的头脑灵活,逻辑缜密,思维敏捷。也难怪段景毅,把抓朱夲这么大的事情,都交给了她。 东楚自文宣帝以来,不断壮大,正是因为文宣与凤昭二帝,知人善用。段景毅作为凤昭帝的儿子,秉承了他父亲的优点,连云歌这样的敌国湘人,都当成自己的亲信。 这些让他既佩服,又嫉妒。 为何,他的身边,就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聪明又机敏的人,为他出谋划策呢。 擎昊看着云歌,盯了许久,才做出了决定。走到门前,他对刀疤脸说了句什么,刀疤脸难以置信地看了眼云歌。 “这……” “照我说的做。” “是!” 说完,刀疤脸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开了。 “我已命他们从旁辅助,定不会让你的两个朋友受伤的。” 擎昊顿了顿,又说:“我应允你帮你抓朱夲,但你也必须应允我,帮我找到兆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这其实是一个不平等条约,毕竟朱夲就在那里,可兆祥,却是生死未卜。 擎昊是吃定了,她抓到朱夲之后必须立即回到段景毅那边复命,不可在外拖延,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她就真的成了叛国的逃奴了。所以擎昊给她设定了这个期限,必须在找到朱夲的同时,找到兆祥郡主。 可为了能够行事顺利,云歌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好!” 她爽快地答应了。 第一零六章 全部自尽 云歌一天一夜没睡,实在体力不支,得到北王的臂助,她也终于能睡得一个安稳觉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渐亮。就见桌子上插着一只匕首。 云歌赶忙查看,匕首刺穿的,是擎昊送来的消息,禹喜和青竹两个人都无碍。 问及驿站掌柜,擎昊等人已经连夜离开了。云歌知道,他们,只是悄悄地躲在了暗处。 特等房里走出一人,他身着紫衫,头戴英冠,簪子是上好的金玉,衣衫是最优等的绸缎,手上的暖炉雕刻着海棠花的图案,繁复的程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大大地抻了个懒腰,云歌问完掌柜的,回自己房间时,总觉得这个人一直在看她,不过当她再向他那边看去时,男子已经进了房间了。 特等房一夜的住宿费是十两银子,对于一般的小官小吏来说,已是上天的价位。不过,端国上下也不乏有钱的官员,他们大多从京都来,手上带着的,或许是几辈人留下的财富。 云歌草草收拾,便去追禹喜他们了。 站在窗棂前,男子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原来,你在这里。” 云歌没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禹喜和青竹。他们正在一个山洞里小憩,一夜的战斗,让他们身心俱疲。现场很是惨烈,洞外到处都是血迹和尸身。岩壁松软的地方,还插了许多短箭,如此长度,一看便知是从袖箭中连射而出的。 云歌快步上前,禹喜迅速警醒,一双眼睛凶狠地看着她。看到是云歌,他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 “你们没事吧。” 禹喜浑身是血,青竹的青衫也是血腥不堪。 禹喜摇头:“是他们的。” 云歌从包裹里拿出打包的吃食,禹喜见了,赶忙爬起来,狼吞虎咽了起来。云歌递到青竹的面前,青竹却摇头不语。 禹喜劝道:“不管怎样,保存体力最要紧,你吃点吧,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还得咱们亲自问过了才算。” “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青竹竟然闹起了绝食。 禹喜叹口气解释道:“昨日与我们交手的人,正是茶馆老板说的那些乔装之人,他们朱夲的残部,本打算顺着这路线一路去支援朱夲,结果被追上只得与我们交战。几番打斗过后,他们知道不是对手,今日定会没命,便告诉青竹,说容止……” 云歌紧张起来:“容止怎么了。” “说容止……”禹喜咬了咬牙关:“他就是朱夲的人,也是他在帮朱夲逃跑,说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追得上他们……” 他们故意说出这些,有些故意激怒他们的味道。云歌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好容易抓到朱夲的人,定要留下一个仔细盘问才是,也许从他们的口中,会知道朱夲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可禹喜和青竹,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如此,他们的追踪就又回到了原点。 禹喜知道云歌想说什么,无奈地说:“这些人,都是死士,受了重伤,就直接服毒自尽。没有受重伤的,就拼死战斗。后来,还多亏了一些人,他们从远处射来几箭,打乱了他们的阵型,我们才不至于被压制。可这些可恶的却以为那是我们的援兵,竟全部自刎当场了。” 通过禹喜的描述,云歌已经大致还原了昨晚的战斗了。 事实证明,这些人,都是誓死追随朱夲的亡命之徒。她不禁后背发凉,朱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做到这般一呼百应。 “青竹大人,禹喜大人说的对,不是自己亲自问过的,都不要相信。容止大人是您一手教养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该最清楚。” 青竹点头,因为熬夜而变得红肿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前面的方向。 看得出,容止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极重的。 五洲大陆上有名的灵力大师,总是有几个心爱的徒儿要传承衣钵的,容止是他最喜欢的徒弟,而今竟担上了叛逃的嫌疑,这让他怎能不揪心呢。 劝说青竹吃了一些东西,又让他们小睡了一会儿,云歌趁机去月亮沟里打点路上喝的水。刚塞上瓶塞,就见一群人从远处向她走来。 袖口中,擎昊留下的匕首滑落到手心,眼前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山匪,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出现在此地。 云歌心中一紧,该不会这么倒霉吧,就让她给遇上了山匪? 这些人转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云歌后退,他们就逼近。身后就是河床,已然退无可退。 “就是她!” 其中一个人指着她,大声说道。 为首的人看样子有三十多岁,一身动物皮毛织就的袄子,脸上满是络腮胡,粗眉入鬓,头顶光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粗狂之气。 他盯着云歌,云歌也盯着她。 她已经决定,只要他敢靠近,她就用这只匕首反抗,就算杀不死他,也定要刺得他下半辈子卧床不起。 然而,就在云歌已经做好一切最坏准备时,为首的男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小姑娘你莫怕,我是这山上的匪,却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你救了我的人,便是我月亮沟的恩人。本打算去驿站寻你,谁知掌柜的说你早走了,害得我可惜了许久。现下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可愿意虽我们去山上一聚,让我等好生款待姑娘一番啊。” 云歌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最好别过来,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男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他身后的小弟。 那指认他的人立刻跳着出来了,弓着身子,笑呵呵地对云歌说:“姑娘,你仔细看看我的脸,你不认识我啦?” 云歌看着他赔笑的模样,记忆还是有些模糊。 那小匪也不生气,直接把盘好的头发放下来,披头散发地给云歌看。 “这下呢,姑娘可有印象?” 云歌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昨晚被擎昊吊起来打的那个小山匪吗。 “哦,你是……” 小匪笑嘻嘻地把头发扎起来:“对对对,就是我呀。” 第一零七章 山匪请客 她认出来倒是认出来的,可是,怎么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了。 “昨晚,我险些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他们还要埋了我,吓得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有人能在此时救我,我定要把他当成神仙一样的供起来,当成父母一样孝敬。刚想到这里,姑娘就出现了。” 那时,云歌刚还被发现偷听,就也被吊了起来。 “后来,我听到姑娘和那些人义正言辞地说——你在端国境内行凶,还想埋尸,对方便是匪徒,也不该这般妄为。端国以法治国,你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是有违法度的。我今日既看到了,就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姑娘身处险境还如此为我,真的叫我感激涕零。所以,逃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回禀了老大,定要好好感谢姑娘一番。” 原来,这小匪掐头去尾地听了这么一段,就以为她是赶去救他,还为他辩驳来着。一逃回山上,他就立刻回禀了山大王,下山去救她。 云歌收起了匕首:“客气客气,举手之劳。” “这怎么能是举手之劳呢,”那山老大笑呵呵地说:“你的举手之劳,可是救了这孩子一命呢,那就是大义。莫要看我们只是月亮沟里的山匪,但我们也是讲究江湖义气的。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就敢在他们面前为我等争条命,就冲着这点,我也必须要好生感谢姑娘。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 身后的匪徒全都热情洋溢地应道。 盛情难却,大抵如此。 云歌想起擎昊说过,兆祥郡主最后就是在此处走失的,也许,这机缘巧合,可以让她仔细调查一下兆祥的去处,就答应了下来。 山匪们又热情地把禹喜和青竹也迎上了山,起初禹喜还很忐忑呢,不知道这些山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一大盘子红烧小猪端到了他的面前,禹喜这才确定,这些山匪是真的打算招待他们的。 “昨晚山下不太平,三位英雄出手相助,一位在驿站里救下了我的小弟,另外两位在山底,又帮我解决了那几个身份不明的高手,为我等铲除了后顾之忧,如此大恩,在下秦虎愿以酒相谢!” 说完,那山匪头子举起一坛子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云歌他们三人也纷纷举杯,云歌闻了闻酒的味道,又浅尝了一点酒在嘴里,并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对。再看青竹,青竹也冲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饮用。三人这才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那山匪头子秦虎已经醉醺醺的了。 而云歌这边,只是用小酒盅饮酒,且三人的酒量都可以,并没有失态。 “说起来那些人,真的是太可恶了……我们不就是坐拥了一个山头,每天守着山头过日子吗,偶尔打家劫舍,那也抢的都是有钱人。你们问问我这几个兄弟,哪个不是劫富济贫,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祸害百信的事,咱们可从来都不干。” 说起自己的匪徒生涯,秦虎很是难受。 “可没办法啊,既然坐山为王,名声就早就被纳了鞋底子了,谁都能踩上一脚。你就说那山下茶馆的老板,还有那个叫王麻子的掌柜,不就是因为我截了有钱人的道儿,耽误了他们赚钱吗,便到处给我宣扬,说我们怎么怎么穷凶极恶,怎么怎么祸害女子……都是小人行径!无耻!” 手下倒酒的功夫,秦虎觉得不对,又纠正:“我说他们小人,他们无耻!” 云歌举起酒杯:“从前,我们也多有误会,不过这次上山,看到月亮沟的大家,都是侠义心肠,有恩报恩,是难得的英雄。可见,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姑娘说的极是啊!”秦虎摇首慨叹:“今日若姑娘不敢上山来,我等也是能够理解的。之前每年逢年过节,我们都要去农户家走上一走,本想请他们上山来一同庆祝,或是拿着鸡鸭鱼肉与他们同乐,便可打消这份偏见。谁成想,每次都是闭门不见,还告官府,闹得官府以为我们又去祸害老百姓,你说气不气人……” 听着秦虎粗狂而不失幽默的叙述,云歌低着头,强忍着笑。 “后来,我便看明白了,正所谓人心不古,拿热脸冲着人家的冷屁】股,就是自找没趣,那以后,我们与百姓们的联系就少了。” 说起这个,秦虎的语气里一阵心酸。 他坐山为王,还不是因为楚湘之战给闹的,为了活命,为了填饱肚子,他只能带着村里的几个人,占了一个有利的地势,在此处生存。后来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多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山匪。 说起来,当这个山大王,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只是,端国初定,他秦虎骑虎难下,被冠上了山匪头子的称号,下山是要吃牢饭的。思来想去,索性就在此处不走了。 “至于那人问的那个姑娘,我秦虎做事光明磊落,真的只是在我这里用了一顿饭,怕她饿肚子没活路,我还倒贴了她十两银子的盘缠。她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难道还要打听得那么仔细?可偏的就是没问,给我惹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一波接着一波的人来问我,还抓我的兄弟,这是想干什么啊。” 秦虎的话说得真挚,云歌想,擎昊为了找他的妹妹,之前肯定也是一波一波的手下派遣到这里,仔细询问。 这次,他不信邪,自己又来,如此周而复始的询问,怕是月亮沟里的山匪早就苦不堪言了。 “那么,她向哪个方向去了,秦大哥可知道?” 秦虎说:“向北边走了,具体去哪里我不知道,但那个小丫头和你一样,都是个机灵聪颖的,我看她到哪里都吃不了亏。” 云歌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禹喜和青竹在,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秦虎这个人并不是个粗人,其实还挺聪明的,借着一桌酒的功夫,把她想问的全都告诉给了她,她再追问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告别了他们,云歌一行人继续上路了。临行前,为了再次表示对云歌的感谢,秦虎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三份上路的盘缠。虽然钱不多,但都是他的一份心意,云歌也欣然接受了。 第一零八章 平度城下 望着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秦虎那原本因为酒醉而混沌不堪的眼神,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大哥,你说,他们会相信,我们没有欺负那个姑娘吗。” 那给被擎昊吊起来打的小弟,忐忑地问道。 秦虎扁了扁嘴:“信与不信,都这么着吧。咱们把实话说了,他们自己会加以分辨的。” “那山下的那些尸身……” “带着几个兄弟,找没人的地方埋了。切记,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们掩埋了他们的尸体。” 秦虎谨慎地说:“神仙打架,敌我不明,咱们不掺和就是。谁都不能知道,他们是死在了我的月亮沟里,不然,他们的朋友来寻仇,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可小的看那姑娘不是坏人,她是真的救了小的的。” 小匪的心底里还是对云歌存着感激的。 “你也说了,抓你的那些人都是高手,那么,她这个弱小的女子,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秦虎的话,让那小匪也是十分费解。 他只记得,被带离时,看到云歌被他们吊了起来,云歌为他据理力争,之后,他被锁入柴房,趁着没人就逃脱了。后续发生了什么,也不甚知晓。 “要么,她就是潜藏的高手,只是不愿在我等面前展示她真正的实力。要么,他们就是一起的。” “可一起的,怎么会被他们吊起来?”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你还小,在这山里活得久了,便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啊。”秦虎眯了眯眼:“这三人方才在酒桌上的举止,你可注意到了?” 小匪摇摇头。 “他们彬彬有礼,遮袖饮酒,非富即贵。山沟里那二十具尸身,身上的剑伤干脆利落,剑剑锁人命门,若非是灵力高手,又如何能做得到呢。得亏是有这三个人从此处经过,否则,昨晚,许就是我月亮沟的灭顶之灾啊。” 小匪还是不怎么理解老大的意思。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快去料理吧。” “是……” …… 路上,云歌趁着青竹和禹喜讨论地图时,留下了印记,用石头简单刻上了她询问山匪的内容。她相信秦虎所说的话,至少,他没有伤害兆祥。 兆祥郡主先向南到了端王都城下,没有找到她心爱之人,就辗转向北。北边就是北湘腹地,依据时间推算,除非打算不出端国,否则必定已经到了现在的湘国境内。 云歌不禁有些担心,她能否在找到朱夲之前,查找到兆祥的下落了。 沿途,他们又搜寻了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并没有找到朱夲的踪迹。朱夲的肖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就连深山之中,也都覆盖到了。 看来,战肖他们也把目光锁定在了山里,正打算清城之后,向山中迈进。 寻人既是个磨人的力气活,也是个需要技巧的技术活,几天过去了,朱夲正是虚弱的时候,若再过几天,他的灵石得以恢复,那么再搜寻他,难度就加大了许多。 从遭遇到的那些朱夲残党来看,这些残党没有被尽数抓捕,那些侥幸逃脱的,还游荡在端国的大街小巷,只等着能与自己的主上团聚。她必须在这些人找到朱夲之前,寻找到他。 平度城下,警备森严,自下令戒严之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只开了东城。 东城城门。 守备士兵认真地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手令要看,货物也要查看。但凡有名录不对,或是生的面孔,都需要细细检查,连过三层审核,才能经过。 其中一个马车在城门下停下,车上的,许是一个富贵人家的老爷,咳嗽了两声,手下的人立刻跑上前去,拿出银钱打点。 守备士兵连看都没看,走过去要他下车。 “我家老爷病重,是去莲城抓药的,现下只是回到平度家中。我家老爷病得极重,大夫说不可吹风。您看现下这风这么大,就查查车马,别让我家老爷下车了……喂……”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士兵已经上去拽人了。 那老爷只能被踉跄着拉下马车,任由两三个士兵上前去把他的马车一阵查翻。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小厮搀扶着自家老爷,想找他们理论,被那老爷拦住了。 “哎呦,不要与人为难,让他们翻吧,翻吧。” 整个平度,铜墙铁桶一般,远远望去,如此纪律严明,该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 “难怪那些人要从月亮沟绕行,看来,这平度城里的细作是一个都跑不出去的。朱夲便是跑出了城,也等不到后援。”禹喜轻声说道。 不过,这些守卫拦住了敌人的行动,也拦住了他们。 他们的身上只有两块令牌,想要进城怕是不成。 青竹是很想进城的,在平度里有他的关系网,容止是否来过这里,与谁人接触,他只有进城才能打探到。 禹喜也很想进城,他此番出宫,必须要和战肖取得联系。战肖和项元朝此刻都应该在城中,他必须向他报道才行。 如此只剩下云歌一个。 云歌对平度城没有多大额兴趣,云祺的记忆告诉她,朱夲根本不在城内。想要抓住朱夲,城内是没有任何出路的。 于是,便把手令给了青竹。 禹喜担心云歌一个人,“不行,你一个人在城外我不放心,万一遇到朱夲那些人,你如何应对。青竹大人,你先进城吧,劳烦把我与云歌也赶来之事告知战将军吧。” 追容止迫在眉睫,青竹点点头,表示同意。 连走了一天的路,又跑了一天的马,云歌和禹喜都已是疲惫不堪。找到一处城外的农家,云歌去讨了碗水喝。 农家住着一个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女人很是面善,见云歌和禹喜风尘仆仆,一脸倦色,便邀他们在家中用饭。 云歌本不想麻烦的。 “多两双筷子的事儿,姑娘不必客气。我家男人不在,去山上打猎了,正巧屋子里还有住的地方。若你们不嫌弃,就在我这儿住吧。那城中的戒严还得一段时间呢,你们小两口倒卖点儿东西不容易,可莫要把银钱洒在城角下了。” 她边将他们迎进屋边说:“而且,就算给了钱,人家也不让进。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几天前二话不说就锁了城,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第一零九章 夜宿农家 云歌和禹喜坐在小桌前,女人给他们倒了凉得温热的水,云歌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许多。 “谢谢姐姐,我家兄弟在城里认识个远房亲戚,说是可以给带进城。我与夫君并不知道端国还闹了这样的事,以为这里的鱼好卖,谁成想,连走了几座城池都是如此。昨日就宿在了外面,幸得遇到了您这样的好心人,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办呢。” 云歌笑呵呵地说道。 禹喜看着云歌,眼中堆着笑。 他算是发现了,这个小奴不仅在宫里混得开,在外面也是不会吃亏的。 进月亮沟有山匪请吃饭,到平度城,还有农家小娘子亲自给做饭,给床睡,小嘴儿比灌了蜜糖还甜。 “原本这个时辰,我也该在城中卖菜的,结果不让进城了。进去了也麻烦,街上到处是兵,搜得大家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出门,菜也卖不上好价钱,就索性不去了。”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带着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进来。 女人把他们拉到身边:“这是我的二女儿和小儿子,二女儿叫容生,小儿子叫海尔。我还有一个大女儿,在私塾里读书,还没回来呢。” “那大女儿叫?” “长虹。” 云歌瞪大了眼睛,捏起小海尔的肥嘟嘟的小脸儿:“好名字好名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国美呢。” 女人笑呵呵地说:“你咋知道我叫国美的?” “啊?” 云歌觉得她好像陷入了某个奇怪的漩涡。 “呵呵呵,我,我也是瞎猜的……” 女人拉着云歌的手:“要不然,我怎么觉得咱俩有缘呢。刚一见你,就觉着亲切。看来,这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呢。” 云歌又是一阵赔笑。 喂完马已是夜幕降临,吃完丰盛的晚餐,接下来就是住的问题了。 为了方便,他们自称是贩卖海鱼的小夫妻,可到底他们并不是夫妻呀,这一张床,着实难住了云歌。 禹喜就算是个内监,但表面上看还是个男子,她总不能和禹喜共同睡在一张床上吧。 禹喜自告奋勇:“我睡地上吧。” 云歌抱着被子,不给禹喜:“我睡在地上吧,追踪朱夲你还要出很多力呢,休息不好,会耽误大事的。” 禹喜说:“我有灵石护体,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而且,这地和宫里的不同,是实打实的砖地,很冷的,你的身体吃不消,病了可怎么好。听我的,我睡在地上。” “就是因为冷,才不能让你睡啊。” 在月亮沟那晚,他们就一夜没睡,在山洞里囫囵了一觉,后来,他们又住在树林里,还是禹喜和青竹两个人轮番守夜,她总是睡得最舒服的一个,这让云歌心中很是惭愧。这一次,云歌决心不再让禹喜受苦了,就死抓着被子不放。 两人正谦让着,忽然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云歌慌忙放下被子,也歪着头看他。 是国美的小儿子海尔。 他圆嘟嘟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云歌冲他招手,他就很乖巧地走了进来。 不过,他不是来找云歌的,而是来找禹喜的。 禹喜蹲下身来:“这么晚了,小海尔怎么还不睡呀。” “我睡不着。”海尔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每晚都给我讲故事,我想听。” 云歌这才明白,这是海尔的爹和国美姐姐的房间,现下被他们住着,小海尔想听故事了,就下意识地跑到了他们这里。 “讲故事,那叔叔给你讲好不好。” 海尔乖巧地点点头。 禹喜伺候段景旭时间长了,对孩子很有耐心,见小海尔穿的少,直接给他抱上了床,还给他盖严实了被子。 坐在床边,小海尔的眼睛圆圆地看着他,表情里充满了期待。 “从前呀,有个非常有钱的公子,他家里……” 云歌靠坐在床铺的另一边,听着禹喜讲故事,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睡着了。 禹喜讲完故事,确认海尔睡着了之后,再看云歌,竟也睡得无比香甜。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禹喜不由得笑了笑。 把云歌的腿放在床上,他悉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就这样,海尔和云歌头脚相对,把小小的床占得满满的。 禹喜吹熄了蜡烛,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云歌精致的侧颜上。 禹喜看着她的脸,躺在桌子上,疲惫感席卷而来,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云歌醒来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砍柴的声音。 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她和海尔都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禹喜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难道,她昨晚就这么睡了,这么狭小的地方,禹喜怕是连躺下的机会都没有的吧。没有床没有被子,他是怎么休息的…… 推门而出,国美正在院子里喂鸡,禹喜则轮着斧子,帮她砍柴。 他的背影精壮矫健,多年锻炼,他的身体比寻常男子都要强壮。这粗壮的木头于他而言,如棉花一般松软,动作轻松自如,已然将半数的木材全部砍成能烧饭的柴火了。 见云歌走出来了,国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晚你们一定没睡好吧,我家那小儿就喜欢黏着他爹讲故事,听他姐姐长虹说,昨晚他怎么也不肯睡,就趁着她们躺下之后,一溜烟儿地跑你们那屋去了。” “没关系,借着海尔的福气,我也听了不少故事呢。” 云歌嘴上这般说,其实,她连第一个公子的故事都还没听完,就已然睡得不省人事了。 禹喜的眼下是乌的,可见他到底是没有睡成一个好觉。 云歌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温水。禹喜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早饭过后,长虹又要去私塾学习了,海尔因为昨晚的故事,和禹喜的关系特别好,禹喜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还主动把手上的玩具分享给禹喜玩。 禹喜带娃还是有一套的,既有耐心又知道小孩子都喜欢什么,很快容生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在院子里玩得嘻嘻哈哈的。 云歌帮忙收拾碗筷,听着国美讲这三个孩子小时候的故事。 忽然,院外一阵叫喊声,打破了这原有的和谐与宁静。 第一一零章 是疯狗病? “海尔他娘,不好啦,快出来呀,不好啦!” 院外,一个大娘拍着大腿往这边跑,边跑还边喊着国美。 国美听到声音不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了出去。 “张大娘,怎么了,发生啥事了?!” 张大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拉着国美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喊。 “你家京东出事了,快,快和我去看!” 张大娘的喊声,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跑出来,跟着他们两个人去了村西头。 这样大的阵仗,定是不小的事,云歌让禹喜照看孩子们,自己也跟着跑了过去。 村子西边,已经有数十村民聚在那里了。男人们手拿叉子,女人们则拿着扫帚,把一个人围在中间,那人不断地嚎叫着,就好像一只凶残的野兽一般。 他不断地想要冲出包围圈,袭击周围的人,可无奈,被叉子叉住了四肢,根本动弹不得。村民们想要给他网住,他见谁咬谁,大家看着他龇牙咧嘴地要咬人,都不敢接近。 “海尔他娘,你看你家京东,这是怎么了呀。” 张大娘把国美带过去看,国美一眼就认出了,那野兽般的怪人正是她出去狩猎了几日的夫君。 “这,这……” 国美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冲过去,云歌及时拉住了她。 “千万别过去,他会伤了你的。” “可是云歌,他是我家男人啊。这是怎么了这是,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说今年山上的皮子比去年的好,这才几天啊,咋成了这样了!” 国美一阵焦急,语无伦次了起来。 族长也赶过来了,看这架势,立刻命令几个腿脚快的少年去找郎中。再找了一些身强体壮的,直接把人给叉了起来,钉在一棵大树上。 国美很是心疼:“京东,京东,我是国美啊,你可还认识我?!你们小心些,莫要伤了他。” 族长关键时刻还是很冷静的:“海尔他娘,现在不是心疼你家男人的时候。你放心,京东是我村子里的人,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可这发起疯来总要有个原因啊,他出门的时候,你确定一点异样都没有吗?” 国美哭着摇头:“我确定,京东他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平时连气都不和我生一次,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 “啊——啊——” 京东还在不断地咆哮,牙齿龇着,要咬人。 云歌看他的举动,总觉得这症状很不简单。确定村民们已经将他锁死之后,云歌立刻走上前去,查看他的身体。 见她触碰京东,旁边的几个村民可吓得不轻,刚想制止她,却发现云歌在为京东诊脉,于是,他们又把重点放在努力控制京东上面。 云歌先查看他的周身,并没有伤口。诊其脉象,发现其弦数而滑,有肝火大亢,痰蒙神智之象。仔细去听,他不是一味地叫喊,而是在口中不断地重复着‘我杀了你’之类的字眼。 暴怒伤肝?这人从头到脚的表现,都是怒气损伤肝阴,导致肝阳上亢的证候。 可国美明明说,他男人的性格极好,不是那种会与人红脸的人。只是去打猎,他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 郎中提着鞋,披着衣服,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奔跑而至。 郎中也上前查看,京东冲他一阵叫喊,吓得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这莫非是疯狗病?!” 一听到疯狗病三个字,村民们纷纷后退了好几步,和京东保持距离。 “那,那怎么办……” 旁边一个村民问道,郎中摸着胡须:“唯有打死了。” 云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糊涂郎中,没想到,他竟连看都没看,就这样草率地定一个病人的死活。 眼看着村民们都拿起了棍棒,国美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我家京东不是疯狗病!你们不要伤他!” 张大娘死死地拽着国美:“海尔他娘,你疯了不成,疯狗病是会过人的,你别靠近,让他们处置就好。” “不!” 国美还要向前冲,几个妇女立刻围过来把她按在了地上。 眼看着村民们要开始处置京东了,那郎中龟缩向后,不愿再看,云歌捏着拳头,怎能让他们草菅人命呢。 于是拦在京东的前面:“你们都疯了不成,他不是疯狗病,只是肝火太旺而已,几服药就能治好的!” “小姑娘,我们不想伤你,你让开!这疯狗病是能过人的,不处死他,一村子的人就都不能活命了!” “我都与你们说了,他不是疯狗病!”云歌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耐心地与村民们解释:“疯狗病是要被疯狗咬后才会致病,他的身上一点动物咬伤的痕迹都没有,可见不是。” “万一他只是被疯狗抓伤,伤口较轻,没几天就好了,才看不出来呢?!”一个村民说:“前几年隔壁村的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伤口好了才发病,害的他们一家人都跟他陪了葬。” “对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就草草检查过一下,如何得知他没有被狗咬过。” “就是!你总不能拿我们的命冒险吧!” 村民们原本是很热心地帮助京东的,可一听那糊涂郎中诊断说是疯狗病,就都群起而攻了起来。大家纷纷赞同,要杀死京东,意见出奇的一致。 国美挣扎起身,大声喊道:“我可以肯定,他从没有被狗咬过!我日夜与他相处,我知道他没有!” 可村民们依旧不信,还是想要动手。 云歌继续说:“那位郎中,我问你,疯狗病人恐水怕光,周身痉挛,声音嘶哑不能发声,这些症状他可曾有过一条?你如何判断,是疯狗病呢!” 那郎中被当面质问,眼神飘忽。 他也是刚睡醒,被架到这里的。看这京东忽然要咬他,疯癫的症状与疯狗病极为相似,就直接脱口而出了。仔细想来,这些他都没验过,的确不能诊断。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了,要他在全村人的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实在是太丢脸面,就只能硬撑着:“他是村里出了名的猎手,谁知道他是被什么东西咬了。症状不典型也是正常的。” 第一一一章 出手救治 云歌咬着牙继续问:“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这四样,方才你做过什么?难不成,你瞧病都是靠猜的?!口口声声‘谁知道’……你是村里的郎中,你不知道,旁人就更不知道了。尚未清楚之事,就妄下断言随意猜测,还煽动村民,滥杀无辜,是不是太草菅人命了!” 云歌的话字字有力,让郎中有些无力回敬。 他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会忽然出现一个颇通医理的小丫头搅局。 “听你这口气,你知道怎么瞧病了。那好啊,你便去医他,若你能医得好,我便即刻搬离村子,永不行医!” 郎中这般说可吓坏了村民们,毕竟整个村子里,只有他这一个懂医的可以给人医病。郎中走了,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要走十几里地去隔壁村找人,着实麻烦。 “小姑娘,我们知道你是好心,想要救京东,我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几十年了,谁都不想看他死。可是他的确是害了过人的病,大家都是有老有小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啊,这病害起来吓死人,那是见人就咬,不分亲疏。我们白日里要么上山打猎,要么去城里贩卖东西,家中就剩下老幼病残,哪里能敌得过他这般强壮的呀。若是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发起疯来,怕是要惹大祸的。” 族长也开口道:“这件事大家的意见都是一致的,那么,就……” “不可以!”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得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国美转身,看到长虹挤过来。 “长虹啊,你怎么没去私塾?” 长虹拉着国美的手说:“女儿才走到大路上,就听见别人说我爹病了。女儿担心爹爹,就想回来看看。想不到,爹爹平日里待他们那么好,猎到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大家吃,可他们却要如此对待爹爹!” 长虹带着哭腔:“我爹不是疯狗病,他没有被咬过,你们莫要冤枉好人!谁都有个生病的时候,怎的非要我爹去死!” 族长耐着性子:“孩子,你还小,不知道这病的厉害!” “我怎么不知道!” 长虹推开国美跑过去,把手凑到京东的口边。 “今天,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这下,不仅仅是村民,连国美都慌了。大家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孩子竟然在这种时候,做出了这般极端的事来。 要知道,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疯狗病之前,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按着疯狗病的避害方式来处置。可这孩子,为了证明自己父亲的清白,竟直接让他咬自己。 “长虹啊!” 国美撕心裂肺地叫喊了起来,她要冲过去制止女儿,可是为时已晚。 京东被无端抓起来,钉在大树上,本就暴躁不堪,长虹的小胳膊伸了出去,他定然是要狠狠地咬下去的。 长虹疼得直咧嘴,但是她是个有骨气的,即便疼得钻心,也没有叫喊出声。 在三两个村民和云歌的帮助下,长虹才拯救出了自己的手臂。 云歌看着血肉模糊的手臂,也很是心疼:“你这是何苦呢!” 长虹委屈地说:“我要证明,我爹爹没病!云歌姐姐,这里只有你相信爹爹,我求求你,你救救爹爹吧。没有爹爹,我们一家人没法活呀。” 在这战乱的年代,家里少了男丁,简直就是灭顶之灾。看着懂事又孝顺的长虹,云歌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我救就是,你也不必非要以身试险。” “他们不信,我便做给他们看。我不死,爹爹就没病!” 云歌点点头。她摸了摸长虹的小脑袋,站起身来。 “大家也都看到了,一个村子里住着,大家难道真的想看这一家人死在村头吗?”云歌扫视众人:“我已向大家言明,这个人的症状与疯狗病毫不相干,可你们却偏要听信这庸医的话,滥杀无辜。我今日既有缘经过这里,便不会看着你们做不可挽回之事。” 目光落在那郎中的身上,云歌语气坚定:“你方才说的很对,我通晓医理,也知道怎么医。既然你不作为,不打算救人一命,那么就让我来吧。我在此承诺,京东的病,我定能治好,我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郎中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云歌会应战。 若是真的被她给治好了,那么他可就要离开村子了,那他那三亩地该怎么办…… 村民见云歌信誓旦旦,不像是在欺骗他们,都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族长担心地问:“姑娘,你当真要治他的病吗?姑娘侠肝义胆,仗义出手,我们心中感激,可是,却也没有必要只身犯险,这万一他的病……” “族长,没把握的事,我也不会枉顾自己的性命去救。”云歌放缓了语气,耐心地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忽然肝火上亢,引动疯癫,但是,这疯癫不是不治之症,只是体内之气一时逆乱所致。急症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给我两天的时间,他定能恢复如常。一家的男人是顶梁柱,切不可担心那万中之一,而毁了这一大家子啊。” 听了云歌的话,族长面露难色。 云歌又说:“若族长和各位村民实在担心,我便将人带到山中去医治。等病好了再送回,如此,既不会置村民于危险之中,也能给他一次治愈的机会。如果我没能履行承诺,他再疯癫跑回村子,大家再处置了他也不迟。” 云歌做出退让,打算把人弄到山上,村民们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那么好吧,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药材我们提供。只要治好他,你就是我向阳村的大恩人啊。” 云歌浅笑,她可不想做什么大恩人,也不想多管闲事,不过,看在国美热情招待他们一晚,也念在长虹为了父亲不惜牺牲自己的孝顺,云歌便决定出手救治了。 族长命人在深山里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小屋,让人把京东五花大绑地搬了过去,还派遣了村里的几个少年看守在一旁,防止京东伤害旁人,也防止他跑回村子。 禹喜没有因为云歌答应救治京东,耽误抓捕朱夲而责怪于她。 他反倒自告奋勇地,要求和云歌一同去小屋。 “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第一一二章 医术精湛 在中医中,狂证大抵表现为狂躁妄动胡言乱语,打人骂詈不避亲疏,语无伦次少寐多梦,登高而歌弃衣而走。 京东的脉象弦大数滑,大有肝风夹痰之象,又面部红赤,舌苔厚腻,可见痰火亦扰及了心神。治疗上,应立即清肝泻火,涤痰宁心,同时还应佐以泻火攻下之法,将痰热尽数除去,方能让五脏归经。 云歌迅速写了药方,加减龙胆泻肝汤配伍大承气汤,国美不敢怠慢,也不愿再相信那村子里的郎中,赶忙拿着药方去城里亲自抓药。 京东服了一副药,已安静了下来,晚上躁动也减缓了许多,三副药下去,他已经可以平静地睡了。 国美和长虹一直陪伴在京东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刻也不肯离开。云歌劝她们睡一会儿,她们也不愿去。 “两个孩子,我给送去了我妹妹那里,让她帮忙照顾。我都想好了,若我家男人不行了,我就也不活了。” 国美和京东的感情,是真的不错,看得出,他们夫妻是十分恩爱的。 “不要说这样的话,”云歌劝说道:“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多了嘛,还不至于你想的那么严重,有救的。你不如去睡一觉,等他醒了,你也刚好看他。不然,见你红着眼睛,一脸倦色的,他也会担心的。” 国美还是摇头:“成亲当日,我们就对着红烛许愿,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谁也不做那个给对方送终的人。我们自小相识,三岁便在一起了,二十几年的感情,他一次都没和我红过脸,闹过脾气。见他如此性情大变,我这心里……” “这病该是有诱因引动肝火所致,最大的可能是动怒。可是,像大哥这样好的脾气,又会和谁动怒呢。” “他猎好的皮子不能随身携带,就放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有一次,被隔壁村的那几个无赖泼皮发现了,就给偷拿了回去。一个月的收成就这么没了,也没见他生气,还说和气生财,他们想要必是有用。我也实在想不出,是什么能把他气成这样……” 云歌安慰她:“等他神志清醒了,再问上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忙碌了一天,云歌抻了个懒腰走出了小屋。 禹喜正在外面,借着月光搭灶台。 小草屋是村民们临时搭建的,但是时间匆忙,没有建起吃饭的地方。按着京东的病势,完全康复还需要一点时间,禹喜就默默地为他们做起了吃饭的家伙。 见云歌来,禹喜最后放了砖,又将一口大铁锅放在了上面,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过来。 清幽的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又高大了许多。 云歌想表扬他几句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直接忽略了这个步骤。 “战肖那边有消息吗?” 禹喜摇头:“还没有,可能是城中事务繁忙,还没抽出身吧。” 云歌的心底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理说,青竹是个知道轻重的,进城第一件事,就应该去找战肖,告诉他容止的事,还有说明他们出宫帮忙的消息。得知他们来,战肖只要随口遣一个人来,接他们进城就是。 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平度城内却还是没有消息…… 该不会,他们已经出城搜寻了吧。 “你为什么会懂医理?”禹喜忽然问道。 云歌还在担心战肖的事情,被禹喜这般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看你用方遣药,不像是现学现卖,倒像是金科圣手。你写方子信手拈来,字体却好生奇怪……云歌,对于以前的记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云歌不由得汗毛直立。 表面上,她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当然不记得了,偶尔做梦的时候,会看到一些生疏的画面,我想,那应该是我从前的记忆吧。不过,清醒之后,就又变得混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些,也许是本能吧,说不定,我家以前就是开医馆的。” 云歌语气轻松,心底里却并不轻松。 她做得越多,就暴露的越多。没有人会相信,这些是来自于她现代中医女博士的记忆,也没有人会相信魂穿这种事情,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卓越的能力是来自于,她在湘国的过去。 “嗯,这也是有可能的。”禹喜说:“在宫中被教导时,就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小太监。他高热不退,几次差点没命,醒了就烧坏了脑子,连掌事的都不认识了。大家还以为他中了邪,纷纷避而远之。后来,听说是伺候冷宫里的一个疯主子,给活活打死了。” 明明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可在禹喜的口中,却好似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禹喜大人,我一直很想问。” 她顿了顿说:“你说是太后教导了你,你又是自小入宫。这么说来,太后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训练亲信了吗?” 这话,是大逆不道的,更是十分危险的。打探主上的隐私,这是大忌,可是第一步总是要迈出去的。 几次和太后接触下来,云歌发现,她试探多于责罚。 第一次,那碗羹汤,故意洒在她的身上,大半是为了考量她的忍耐力和是否端庄得体。而后一次,又通过抄写佛经,试探她是否曾经被他人教导,又是否有学习的能力。再加上那次仗责,表面上是将她打得半死,可实则,也是侧面观察了她的应变力。 她身边的风华嬷嬷,按着禹喜和青竹所言,该是一个资深的谍者。如此这般驾轻就熟,可见太后早就为日后的一切做好了准备。 长达十几年的卧薪尝胆,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做到的。 见禹喜没有说话,云歌又说:“我知道我不该问,若禹喜大人不方便说,那便当我没有问吧。” 禹喜又默了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太后和大王有意栽培你,你以后,也定是要接触到这些的。提前与你说,你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云歌立刻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听着禹喜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第一一三章 太后智谋 凤昭帝元年,端箬毓奉旨联姻,从大楚皇宫侧门,入宫即封为端妃。 百姓夹道而迎,不仅因为她是大齐长公主,带着大齐有史以来最丰厚的嫁妆进京,还因为,她是风云榜上排名第七的,赫赫有名的诗圣。 传言,她曾一夜之间赋诗百首,字字精湛,诗风唯美,堪入史册。 传言,她以一首诗,感动了齐皇与诸王,制止了兄弟相残,避免了齐国大乱。 传言,她与凤昭帝年少时一见钟情,临危之际不离不弃,舍命相救,奉为佳话。 因这传奇般的谣传,凤昭帝迎娶端箬毓时,齐楚二国无不欢喜雀跃,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好似迎娶的不止是一个妃子,而是一朝的皇后似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百姓们相传的那般简单。 政治联姻,说白了,就是靠着这一纸婚约,维系两国的短暂和平。端妃不过是一张休战协议罢了。 彼时齐楚二国关系紧张而微妙,凤昭帝初登大宝,大楚朝局未定,这端箬毓的出现,就显得更有阴谋的色彩了。 凤昭帝是个精明的皇帝,端箬毓也是个精明的妃子,端妃入宫后,就不得凤昭帝宠爱,凤昭帝的冷落,亦让端妃心灰意冷。 一朝的皇后,是后宫的主人,端妃不与凤昭帝为伍,却与皇后交情颇深。皇后深得太后喜爱,连带着端妃的地位也不容小觑。不到一年,端妃就晋位为端贵妃,一时间成了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太后娘娘不是随遇而安之人,她知道,没有圣上的宠爱,得到这贵妃之位,也是身处险地。于是,便让贴身婢女风华在暗中甄选可用之人,为她所用。也是从那时起,太后身边的精干之人渐渐地累积了起来。” 云歌皱了皱眉,太后这般做,非但不能得到凤昭帝的喜爱,反而更会让凤昭帝忌惮。要知道,端箬毓进宫不过三年,齐楚二国的边境,就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乱。虽也平息了,但多年来,始终不算安定。 此时,她在后宫里集结人马,训练自己的队伍为自己所用,若是让凤昭帝知道了,定会认为他有反叛之心,便是念在她是大齐长公主的份上,不会杀她,也定不会再给她任何好脸色了。 “结果,果然不出太后娘娘所料,她身怀大王之时,被夺了封号,降为妃位。生产大王不过一年,就又被庞美人陷害,降为了昭仪。” 那段记忆,定是十分不美好,禹喜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伺候在太后的身旁,时常见她默默哭泣。看得出,她对圣上还是有心的。只可惜,圣上从未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总是偏信庞美人之流,一再加以陷害,大王都险些被贬为庶人。若不是皇后娘娘及时制止,再加上多年来,太后娘娘的身边培养了许多亲信,关键时刻从中斡旋,恐怕,现下大王连块封地都不能得到了。” 云歌想起,青竹也是太后提前十年就准备在端国的,足以见得,她当时便知道,自己的孩子与皇位无缘,不如早做打算,退而求其次,先在端国保住了性命,再另做打算。 云歌不禁打心底里佩服太后了。 知进退明得失,才是智者之道。她能提前十年看到未来之路,可见不仅腹有诗书,亦有男子般的布局谋划,说她是巾帼英雄都不为过。 “太后娘娘培养我们,不是为了去害别人,只为自保。她从未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也从未放过一个要对她出手之人。我效忠太后娘娘,效忠大王,并非只是为了报恩,还是因为,欣赏他们表里如一,恩怨分明的待人之道。” 说这话时,禹喜的眼中,闪烁着充满希望和崇拜的光芒。 这样的待人之道,也是云歌奉行的准则,从这点来看,她与太后,与段景毅,是同一种人。 不过,这故事里也有许多漏洞,让云歌很是不解。 比如,联姻之事实属平常,五洲大陆之间,为表彼此亲厚,都会用联姻的方式来获得平安顺遂,至于能不能真的顺遂,也无关和亲之人,只是政权上的分歧不可调和,就会引发战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为何到了太后这里,就这么让凤昭帝厌烦呢,好像把齐楚之乱全部怪在她一个人身上似的。 再者,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妃子,凤昭帝至少还算个父亲,为何转移怒气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还要贬自己的儿子为庶人。 要知道,在皇族之中,贬为庶人,就意味着此生不再认他做子,是踢出族谱的大罪过。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能如此妄断,更何况是皇族呢。 最后,就算这一切都说得通,凤昭帝确实是厌恶至极,却又为何有了段景旭。 段景旭是凤昭帝最小的儿子,一直深受凤昭帝喜爱。云歌记得,段景旭惨死廖州,凤昭帝得知消息,是在朝堂上吐血哀嚎,悲伤之至的。这与之前对待段景毅母子的态度,简直大相径庭。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呢…… “那风华嬷嬷,只是太后贴身婢女那么简单吗,她,可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云歌明知故问道。 能让青竹和禹喜同时称赞和相信之人,又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呢。 “听说嬷嬷以前是伺候大齐皇后的小宫女,因为行事机灵,就给了太后娘娘一同嫁进大楚。至于其他的,我这样的小内监,就不甚知晓了。风华嬷嬷平日里管教我们极为严厉,但跟着她,也能学到了许多教习嬷嬷们教不得的学问的。” 云歌见风华的次数并不多,但看她的言谈举止,以及太后对她的信赖程度,便可看出,是个不简单的任务。 淳于敏就已经十分机敏了,但相比于这风华嬷嬷,却还是不及的。 “那你的功夫,是何人教导。” 上等的轻功,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炼就灵石,也要自小的功底。禹喜进宫时,年岁不算太小了,还能有如此造诣,可见训练他的人,也定是个灵力大师。 见她这般问,禹喜侧头看向云歌,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第一一四章 京东醒了 与云歌接触短短几日,禹喜已发现,她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柔弱。从端王宫到平度,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们只骑了一天的马,其他时间全部靠双腿行走。 寻常女子早就累得不行了,云歌的脚上虽起了血泡,但一夜醒来,总能恢复如初。 刚开始,他以为是云歌故意坚强,不想拖累他们,所以故作轻松。可现下看她,还是那副精神百倍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因为连日的奔袭,和复杂的遭遇而有倦怠之感。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云歌这样的体质,是炼就灵石的好苗子。若能有人指导,假以时日,灵力超过他也不无可能。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云歌被禹喜盯得有些拘谨。 她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你想学吗?” 禹喜看着她,轻声问道。 “当然。”云歌点头:“我也想像你和青竹大人那样,飞檐走壁,所向披靡,寻常高手都近不得身。” “你学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呢。” 她明明可以靠头脑,而不必非要与人蛮拼。 “这次是我第一次出宫,替大王做事。从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深入实地,了解过详情,就能凭借我的头脑找到朱夲所在,为大王争取回京都的机会。可是,出宫了以后我便发现,这想法太过幼稚了,只靠分析,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没有你与青竹大人,只凭我一人的力量,怕连月亮沟都过不了。一路上,如果没有你们守夜保护,我说不定要遇到多少麻烦。” 云歌叹了口气:“我需要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只有保护了自己,才不至于给别人添麻烦,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可是现在的我,却这么弱……” 她本深谙炼就灵石之法,无奈,体内被藏起一道无法突破的禁锢,阻碍了她偷偷修炼的机会。想要突破,她必须找到更厉害的灵力大师来帮助她。 禹喜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你也不必操之过急,大王派遣我随你同行,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至于其他,日后自会对你加以训练的。” 云歌点点头,想必禹喜是有他的顾虑的,所以才没有告知她师从何人。 她就是非常好奇。 毕竟在记忆中,还没有人的轻功能够赛过禹喜的。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功法,着实叫人羡慕。 这时,屋内传来响动,长虹跑出来,高兴地喊道:“云歌姐姐,禹喜哥哥,我爹爹他醒了!” 云歌和禹喜听了,赶忙进屋里查看。 京东恢复了理智,只是眼神还有些涣散,靠坐在国美的怀中,有气无力的。他抬眼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脸上的红热消除了许多,露出了本来该有的黝黑。 “我,我这是在哪里啊……我,是死了吗?” 国美边哭边说:“是我啊京东,你还认得我吗?” 京东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孩子他娘,我这是在哪儿啊。”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松了口气。能认得国美,就说明他已经好了。 “你还说呢,你可要吓死我们了。到底中了什么邪啊,发起疯来连孩子都不认得,你看看你给孩子咬的,留了疤嫁不出去,你就养她吧!” 国美嘴上责怪,心里却无比欢喜。 在郎中说京东得了疯狗病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家男人不行了。还好,她遇到了云歌,还好,云歌懂得医理。 京东这才看到长虹的手臂上,那狰狞的齿痕,露出了惊讶心疼之色。不过,经过云歌认真处理,伤口并没有发炎。如果长期保持下去,该不会留下太深的疤痕,影响美观。 “长虹?” “爹爹!”长虹哭得稀里哗啦:“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了,你知道不,他们差点把你打死。长虹的爹爹差点就死了!呜呜呜呜……” 京东摸着长虹的头,又看了看云歌和禹喜。 “你们是……” 国美擦了眼泪,稳定住情绪才给他介绍:“这位是云歌姑娘,这位,是她的夫君禹喜公子,你上山去时,他们借住在咱家。这次多亏了他们出手相助,要不然,你就真的没命了!” 国美将他如何发疯,如何被误诊为疯狗病,如何又被云歌救助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京东听了,挣扎要起身给云歌跪下。云歌和禹喜赶忙把他按回床上。 “京东大哥,你别乱动了,病虽好了,但还是要静养的。切莫太过激动,再乱了神志。” 听了云歌的劝说,京东才平复了一些。 谁知,才刚躺回床上,他又惊坐而起。 “不好,不好了,孩儿他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如此激动,国美还以为他又发疯了,赶忙按住他:“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好好说,别伤到孩子!” “哎呀!”京东拨开她:“我没有疯,是真的出事了!” 云歌看出他的眼神没有涣散,不是再发狂证,便快速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慢慢说。” 回想起那段经历,京东满脸惊恐,在国美和长虹的鼓励下,慢慢平复了情绪,将在深山里看到的一幕讲给了众人听。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跟着村子里的几个男人去山上狩猎。京东这次的任务,是拿到三张狼皮。这个季节,狼正是犯懒的时候,既好狩猎,也会少很多危险。到了秋日里,狼皮的价格翻了倍,他们一年的用度就不用愁了。 几个人计划,从山的那头往回走,这样,也不必拖着打到的猎物行进,既拖累又麻烦。 他们按着平日里熟悉的那条路走进了深山,却不知,那条路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路了…… 刚进森林,京东就觉察出不对。 冬日的雪刚化下来,地上的土地松软而泥泞。这座森林里经常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很是危险,平日里,只有猎户才敢进入,是断不会有人前来的。可泥泞的地面上,却多了好几道车轮的痕迹。 他们本以为,是哪个糊涂的商人迷了路,平度城进不去,就想着从山里绕道,才走到这绝地的。就打算顺着车辙的痕迹寻去,给他们指条大路。 不想,跟到车辙的尽头,京东几人看到的,却是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恐怖场景。 第一一五章 血祭灵石 “那个人,他就不是人……是比山狼,还要恐怖的禽兽……” 京东浑身颤抖,牙齿打颤。 他的眼前,仿佛又闪现出那四射的灵光。灵光正中,数只麋鹿被捆绑在地。麋鹿不断地挣扎,在血泊中想要谋得一点生机,可在这强大的灵力之下,它们是那么的脆弱不堪,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不让猎物痛苦,是猎者最基本的素养。每次猎杀到猎物,他们都会想尽办法,让猎物尽快死去,这也是对生灵的一种尊敬。 然而,那人根本不考虑这点。 “他在吃,他在一点点地吸血。”京东颤抖着说:“鲜血流在地上,他用泥血涂抹自己的身体,还一片片地割掉那些鹿肉,好像吃到多美味的东西一样。” 云歌微微皱眉,这些动作,都是在麋鹿活着的时候进行的,这场景只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京东当时害怕极了,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变态的人呢。 马车停在旁边,可见‘迷路’的人正是他。京东不想帮他了,他只想马上离开。可他的两个同伴就像着了魔似的,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直勾勾地站起身来,向那人走去。 “我叫他们的名字,他们不应我!我让他们快走,他们也不理我……他们被夺走了神志,他们都疯掉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拿出匕首……他们……” 京东伸出胳膊,在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上比划着。 这恐怖的画面,让长虹下意识地抱住国美,躲在了母亲的怀里。 云歌也颇为吃惊,那人竟控制住了村民的意识,让他们主动割肉奉献给他。整个场面,就像一场古老的祭祀,血腥而残忍。 村民中一个看守京东的少年,赶忙上前追问:“京东哥,我家润发哥哥是随你一同上山的,现在还没回来。” 京东红着眼睛:“他,回不来了……” 禹喜拿着家伙转身向外面走,云歌追出去:“禹喜大人,你去哪里?!” 禹喜郑重地说:“京东说的,是快速温养灵力的方法。血肉是精血所在,滋补培元的上品。不是灵石受到了重创,危在旦夕,灵力者断不会用这种自损寿命的办法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朱夲。” “我和你一起!” “你留在这里!”第一次,禹喜如此疾言厉色:“云歌,朱夲疯了,你去只会像京东的那些同伴一样,被他吸食而死。等战肖来,等我的消息。” 禹喜说完,飞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云歌站在原地,不仅禹喜这么认为,她也觉得,那人就是朱夲。 在云祺的那条时间轴的记忆力,朱夲是在他的老家佘山被杀死的。可现在,也许因为她的加入,因为她参与了抓捕,救下了京东,提前一步探得了朱夲的下落,所以,一切就很可能会变得不一样。 这样想着,她的心跳不免加速了起来。 机不可失,她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到云歌的召唤,擎昊飞身到了她的面前。眯了眯眼,他冷傲地说:“不要直呼本王的姓名。” 身为西冥北王,罗刹一般的人物,在西冥,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丝越矩。可云歌不仅成了第一个敢与他当面谈条件的女人,还站在密林深处,扯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他跑过来,可是顶着刀疤脸古力北?,那诧异的眼神来的。 “擎昊!” 云歌根本不听他的警告。 “朱夲出现了,我现在需要你帮我!” 这就是她求人的姿态? 擎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忽然手臂被抓住,擎昊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云歌抓着向京东等人遇袭的方向跑去了。 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残叶,都是野生的,胡乱地长在小路上,穿行其间,云歌的脖颈手腕都不免被割伤。她执着的模样,擎昊全部看在眼里。 他不禁好奇,段景毅究竟给了她什么好处,能让她如此为其卖命。 “喂,我说……”擎昊被枯枝刮得烦了:“你就打算这么跑到地方吗?” 云歌死死地抓着他,毫无畏惧地向前跑着,根本不理睬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急着去抓人,但至少要讲究一点效率吧。” 说完,擎昊忽然抱起她的腰身,腾空而起。 云歌只觉得,自己跑着跑着,就飞了起来。再一看自己,正被擎昊夹在腋下,在森林的顶端飞行呢。 云歌没有如擎昊想象的那般叫喊,这样的高度,任何一个女孩子,怕都要吓晕过去了吧。她果然是个胆子极大的。 擎昊心中敬佩,却不知道,这些对于曾经的云祺而言,都是驾轻就熟的动作。她现如今没了灵力,才不得不用跑的,若灵石恢复,她飞得肯定比他快。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事发现场。 禹喜和朱夲都不见了踪迹,现场还残留着京东口中提到的马车,和麋鹿的残骸。一天过去了,这里血腥味道经久不散,看起来像是极其惨烈的凶杀现场似的。 沿着一条带着血痕的拖拽痕迹,云歌一路向一旁的小树丛里探去。 枯枝拨开,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与京东同行的那两人,果然已身首异处了。尸身被分割成许多个部分,猎户用的羽箭,凌乱地散落在一旁。 白骨之下,还有一块腰牌,那是向阳村以防万一,给每个猎户发放的名牌。 上面‘润发’二字,显得无比的刺眼。 擎昊查看了另一边的足迹,上面新旧不一,可以断定,一个人先从此处逃离,而另外一个,大概就是云歌的朋友禹喜,则顺着这个脚印追击了过去。 “你说你那个朋友是追踪高手。” 擎昊蹲下身来,指着地上的脚印说:“看样子,他已经抓到线索了,追踪高手,一但找到线索就绝对不会放过。想在他的前面抓朱夲,我看不容易。” 云歌蹲在地上,禹喜与那歹人的脚印一目了然。 她紧紧地捏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 看着拳头下激起的灰尘,她愤恨地狠咬牙关。 不是气禹喜,而是气她自己。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这瘦弱的身子,是这般平庸无用。 第一一六章 追上朱夲 追踪脚印,禹喜一路奔袭。 朱夲的灵石损害得着实厉害,以至于,明知会留下印记,也不能用灵石来飞行。 逃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无人发觉便罢,若被人发现了,搜寻足迹,其实是很好追踪的。禹喜抓住了机会,就不会放过,用了比平日里快上三倍的速度,很快,那足迹由浅变深,由干变湿,越发新鲜了起来。 鲜血点滴滴落在地,可见,他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或者说,在逃窜的时候又被撕裂开了。 禹喜蹲下身,将那沾染血迹的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那血迹中已有了酸腐的味道。 灵石处的硬伤本就不易痊愈,不修复灵石,收复溃散的真气,反复溃烂也是有的。 看来,这个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在一处断崖边,禹喜终于找到了足迹的主人。 那人不出所料,正是朱夲! 他的衣衫被撕得有些破烂,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尤其是胸口的地方,血还是湿润的。他头发的凌乱,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回头见到禹喜,那双原本应该英气勃发的眼睛,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追到了他,可以见得,这人的灵石和轻功有多么强大。若朱夲没有损伤灵石,或许还能与其一战,但现在,即便不能准确认识到对方到达了灵力几品,以他此刻的战斗力,都是不可能与之匹敌的。 朱夲向前不断跑着,直到眼前,已无路可行。 断崖下,深不见底。湿气化作雾气云端,徘徊在悬崖的周围。这个高度,他怕是要被摔成肉泥,尸骨无存的。 不能后退,只能迎战。 禹喜放慢了脚步,飞身落地。他冷眼看着朱夲,看着他退不可退的滑稽样子。 “还想跑吗?”他摇晃着手中的困灵锁:“朱夲,你该知道,你今天跑不掉了。” “若你没有杀那几个村民,或许,就不会暴露行径。只可惜,你毫无人性,为了修复你的灵石,就算杀人这种事也做得。这样的你,也注定会为我所捕。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用过人血的灵石,擅自启用的话,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的。你也不想大事未成,就化身成魔吧。” 朱夲转过身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是何人!” “禹喜,”禹喜唇角轻勾:“楚人。” 朱夲冷傲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朱夲英勇一世,竟然要折在一个少年的手中。”朱夲指着禹喜:“你是为段景毅那黄口小儿卖命的吧,他真的以为,抓了我,就能收复湘国了?没了我,他段景毅就能重新得到大楚皇帝老儿的喜欢了?做梦!我的命没有那么值钱,那大楚的皇帝老儿也没有那么忌惮我。你们如此穷追不舍,实则就和戏台子上唱戏耍猴的戏子无异!” “这事儿你说的不算,且不说圣上是否真心想抓你,就凭你伤了大王,我也要拿你回去。” 眼看着禹喜没有被自己迷惑,他趁机逃跑无望,朱夲捏紧拳头,不得不准备殊死一搏了。 拼上一把,还有机会生存下来,便是遁入魔道,那也是活,可若是被禹喜给抓了,拿到大楚京都去,那他,就唯有车裂而死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他可不想死。 朱夲咬着牙关,运足了真气向禹喜冲了过去。禹喜轻功在身,轻松躲过。朱夲进攻得越猛,禹喜躲闪得越灵活。在这诡谲灵活的轻功下,朱夲连他的衣角都抓不到。几次较量,朱夲的力气溃散了大半,早已没了一开始勇猛之气了。 禹喜不慌不忙,他捏准了朱夲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实则内底里早已虚透不堪。他只消不断地消耗他,直到朱夲没了反抗的力气,再轻松将他捆了即可。 朱夲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沙哑声,那是中气不足,靠意念吊气的征兆。 “还是别瞎折腾了。”禹喜笑了笑:“朱夲大人,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保证,在端国境内你没有性命之忧。现下你的人,都被战将军围得死死的,没有人会来救你。不如随我们回大楚,出了端国境内,你就会移交给京都那边人的手中,到那时,你的手下想怎么救你就怎么救你,与我们也就没有关系了。我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吧。” 段景毅只想要抓到朱夲的名声,至于朱夲在谁手中跑了,是否真的回到京都见到凤昭帝,他并不打算参与。 在端国境内,战肖已封锁了各个城池,并将兵力逐步延伸到了深山田地。城中待不了,城外也待不了。他的手下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根本没有办法向他靠拢,帮他修复养伤。这样的局势,的确是不适合脱身的。 朱夲捂着胸口,边喘边打量禹喜。 他发现,眼前的人在几十个回合的过程中,竟然毫无气喘之意,就好像,这些剧烈的活动不是他做的一般。 如此实力,灵石定然也无比强大。他若不暂时妥协,继续反抗,自己的灵石定是要彻底碎了,到时,连命都保不住,还何谈后续? 这样想着,朱夲勉强地点点头。 “那好吧。” 禹喜甩出困灵锁,一步步向他走近。 朱夲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禹喜即将动用灵力,启动困灵锁时,忽然,一记强有力的力道砸在了他的脖颈处。禹喜猛地回头,可眼前已经漆黑一片,昏死过去了。 朱夲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不行,他抬头,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狡黠的笑容。 “你想做什么!” 容止见朱夲蹲身把禹喜翻了个身,让他仰面向上,冷声问道。 “这小子的功夫不错,灵石一定十分精纯,正好弥补我刚才损失的那些灵力。” “我是你,便不会这么做。” 容止淡淡地说道:“你别看他只是个少年,这人在宫中伺候近十年,是段景毅和端箬毓的心腹。你现在杀了他,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段景毅本想将你绑了送出端国就是,你若这么做了,他就想要你命了,到时,你肯定走不出端国。” 朱夲皱了皱眉:“如此白净的少年,竟是个阉人。” “你已暴露,此处不宜久留。我来时,见到十几个人紧随其后,一个时辰后便到。” 第一一七章 容止相救 “我真是大意了,早知道,就不吃那几猎户。虽补上来一些,可被这少年又全都消耗干净了,还倒贴了不少……段景毅损我灵石,害我手下,这个仇,我记下了!” 容止不与他废话:“我已经拿到你要的东西了,现在,你也应该兑现对我的承诺了。” 朱夲踉跄着站起身,不由得冷笑连连。 “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真是瞧你不上,以你的实力,本可以平步青云的。他日段景毅做了皇帝,你就是辅佐皇帝的重臣,却偏要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一切。” “我有我的执着,你只消兑现你的承诺便是。” “不错,我是许诺了你,只要你能给我拿到青云社的谍者名单,我就告诉你你心爱女人的下落。但是现在,我要那份名单做什么呢?我连命都保不住了,我身边连可用之人都没有了,那名单便不是我瓦解端国的利器,而是置我于死地的凶器!” 容止皱眉:“你!” “别怪我出尔反尔,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只想活命。”朱夲喘了几口气,继续说:“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你也知道,我现在被段景毅追得连疗伤的机会都没有。只要你,帮我逃出此地,顺便给我一个疗伤的地方,让我恢复元气,我便让你找到她,如何?” “朱夲,你别得寸进尺!” 容止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要他拿到名单,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若还要帮朱夲逃离,那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叛国了。这样有违初心的事,他可不能做。 “你别忘了,是我将她藏起来的。如果我死了,这世上可就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她一个女孩子,孤单地生活在那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活活饿死,是多么悲惨的下场啊。你,真的忍心吗?” 容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捏着手上的剑,有好几次,都像直接刺穿朱夲的灵石。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虚与委蛇,才能救回她。 “朱夲,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若你还一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索性直接料理了你。你该只知道,就算你恢复灵力,也不是我的对手。便是找不到她,我随她去了就是,但死之前,我也会让你为我们殉葬。” 朱夲冷冷地看着容止,他知道,容止说的都是真心话。再次惹怒他,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不过,对于朱夲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早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他可以死,但死之前,定要完成夙愿才行。 …… 云歌与擎昊兵分两路,擎昊带着人去追击朱夲,云歌则捡了名牌回到了向阳村。 看到润发和桃宝的名牌,族长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们两个是马上就要许亲的了,可是现在,却意外惨死在林子里,这让大家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润发的弟弟怒不可遏,要带着村民去找那杀人凶手报仇,云歌大声制止道:“你们就算都去了,能做些什么?对方是灵力高手,而你们只是一些善用蛮力的猎手,就算有十个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打不过,我也要站在他的面前,记住那人的模样。他是我向阳春的仇人,我们杀不了他,就让子孙后代杀了他,总之,我们定要报了这个仇!” 润发的弟弟红了眼睛。 他最爱的兄长正值壮年,撒手人寰,连尸身都被吃了,他们自小相依为命,怎能受得住如此惨烈的下场。 桃宝的父母也很激愤,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度晕厥被人救活。他们本等着自家孩子猎完回来,就让他与隔壁村的翠花结婚的。媒婆都去定好了日子的,结果,等来的却是连尸身都没有的死讯。 “禹喜大人已去追了,相信,今晚之前就会有结果。”云歌看着润发的弟弟,轻声说:“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平度城里搜寻的湘国残党朱夲。” 润发的弟弟瞪大了双眼。 他见过那份通告,也记得追捕通告上的那张狰狞的脸。 “这个人非常狡猾,端国上下,所有守城士兵、捕快、侍卫,全部参与抓捕,都没能找到他,你们去,只会落得和你哥哥一样的结局。不如留在此处等待消息。” 族长打量着云歌,她不仅救了京东,还知道这么多那朱夲的事情,见过世面的他,已然发现云歌不是等闲之辈了。 “云歌姑娘,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姑娘如何知道这么多,你的身份是……” 云歌也不避讳,直接说她是端王的特使,就是来追查朱夲的。 族长恍然大悟,直接与端王接触的人,那必定是非富即贵。 他赶忙走过来,激动地说道:“原来是特使大人啊。大人不惜性命救了京东,还送来了另外两个村民的消息,我代表向阳村,感谢大人。” 他指着遇难者遗孤,又说:“这几个孩子,是好心去帮忙的,却遭受了如此凌虐。既然杀人之人已知是谁,那么,我恳请大人,定要抓住那歹人,千刀万剐,以告两个孩子的在天之灵啊。” 云歌点点头,“我定尽力而为。” 她起初,还只觉得朱夲极端,一心想报答湘国皇室的知遇之恩,而端国大楚是他的敌人,所以屡次三番来袭,实则也算爱国志士。 可这一次,看到那两个无辜惨死的人,云歌彻底打消了心中的不忍。 就算这身体是湘人又如何,朱夲所做的,早已超出了一个湘人该做的事了。 用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喂养他的灵石,这简直太过残忍了,足以见得,朱夲本人,也是泯灭了人性的歹人。 这样的人,她怎么还可能允许他继续活在这世上呢。 京东好转,被接回了村子。云歌又去为京东诊了脉,写了方。 他的身体比较健壮,所以恢复得也快,晨起时拉了几次肚子泻了实火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国美问及禹喜,她如实地说了。 国美笑道:“我看着,你们也不像是小夫妻,彼此之间那么客气,与我和京东完全不同。可我又不好细问,怕是逃婚出来的,问多了你们羞涩。却没想到,你们竟是王宫里出来的大人。” 第一一八章 大医精诚 “我们两人,也是担心说明身份,会为你们惹到麻烦。此番出宫是秘密行事,明查暗访,也能调查处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便没有如实告知。” “哎,只希望禹喜大人能抓到那个坏人,替那两个兄弟报仇。” 云歌拉着国美的手说:“我已决定,去平度城多找些兵力,去合围那歹人。只是,此番离开没有办法告知禹喜,若他回来找我,你帮我带个话,说我进城了。还有,京东大哥的病基本上痊愈了,只是最近切不可动怒伤身,待体内之气平稳,便不能再复发了。” 国美点头:“没问题,你有事尽管去忙,我定带话给禹喜大人。至于我家男人,他的命还是你救的呢,可我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举手之劳。” 云歌拿着行李和手令,刚走出门去,就见着润发的弟弟押着一个人进了院子。 “润发他弟,你这是……” 国美见对方来势汹汹的,不解地问道。 “云歌姑娘,嫂子,你看我把谁给你们带来了!” 他揪着的人抬起头来,正是昨日污蔑京东的那个郎中。 “我刚往回家走,就见着这厮鬼鬼祟祟地拿着包裹要跑路呢!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知晓了云歌姑娘是大人,就打算躲过这阵子风头再回来。” 他的声音极大,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那郎中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周围,最后目光落在云歌的脸上,只一瞬,吓得腿就软了。 国美也没好气:“你这庸医,险些害我郎君殒命。现下还想直接跑了不成?我记得,你在大家面前许诺,说若我家郎君不是疯狗病,你就从此离开村子,永不行医的!这跑了算什么?!” 围观的村民也窃窃私语了起来,当时,他们都在场,这郎中所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到了。 且郎中污蔑京东得了疯狗病,云歌精湛的医术算是彻底戳破了他的谎言。他们现下一想起他那草菅人命的嘴脸,就心生厌恶。 殊不知,村子里多少人都折在他的手上了,亏得大家还如此信任于他。 “我……我……” 在大家的指点声中,郎中的头都快低到土里了。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指责声一浪高过一浪,京东走出来,拉过国美,摇头让她不要再说。 云歌走上前去,让润发的弟弟放开他。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已,物情同患,况于人乎。” 郎中的身体,不由得抖了起来。 云歌轻声说:“这是孙思邈的《大医精诚》。您是医者,当用毕生所学,治病救人,不分贵贱,不惧生死。那日,京东便是疯狗病又如何,旁人惧怕,你也不该躲闪,但凡有一线生机,你身为村中唯一的医者,都该上前医治,这才不愧你一身所学。” 郎中的眼睛不由得红润了。 他当时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诊错了病。可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他竟心生了歹意,枉顾了他人的性命。 若京东真的死在了村头,他此生怕都是要惴惴不安的吧。 “你是村中唯一的郎中,我也不想你就此离开,放弃一个医者应有的责任。若你还想行医,我相信,村民们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将功补过的。” 郎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歌。 他深知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不信,还会得到别人的原谅。 这时,京东走过来。他憨笑着说:“我还记得,当日我媳妇生产海尔时,险些大出血而死,是您的一副汤药,止了血,救了我妻儿两条性命。” 他又大声对大家说:“我相信,你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去他那处讨药,吃下不过三日就可痊愈的吧。” 围观的村民们也沉默了。 “郎中若不介意,就留下来吧。我知道,那日你也是为了所有村民好,不想让他们以身犯险。若只有你一人,定不会置我于不顾的。” 看着京东那纯善的眼睛,郎中不由得眼泪滴落。 “我……我……” 这时,身后的润发弟弟也笑道:“就留下来吧,我可不想因为一点小病就跑个十几里地去隔壁村找那个张郎中。张郎中的医术,我可不信。” 事已至此,郎中已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村民们也给了他知错能改的机会。他不住地点头,在京东和国美的面前起誓,定不会离开村子,要继续为大家医病。 如此结局,算得皆大欢喜。 云歌耽误不得时间,刚要走,郎中追到她面前,拱手请教。 “云歌大人刚才一席话,着实让我钦佩。我自诩读过无数医书,医术精湛,就不免生出许多自私自利的想法。此番险些酿成大祸,幸得大人及时制止,在下感激不尽。” “你客气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云歌套上马。 “只是,云歌姑娘说的《大医精诚》是何书啊。我仔细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却从未见过此书。那位孙……孙大人,所言极妙。寥寥几字,就将医者该奉行的宗旨写得淋漓尽致,我听了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何处可以买得此书?” 云歌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孙思邈的,也不会存在那本书。 “我是随口而出,至于孙思邈,大概是我家乡的一个山医吧,现下许是过世了。这世上更没有这本书,全部口口相传。” 听了云歌的回答,那郎中直叹可惜。 云歌赶时间,没有和他再多纠缠,驾着马迅速向平度城奔去。 直到多年以后,她看到了一本叫《大医精诚》的医书问世,她才想起,自己当年随口背诵的一段医学生都会背诵的篇章,竟被那郎中编撰成书,传颂于五洲大陆的大街小巷。 第一一九章 战肖受伤 平度城下,守城士兵们严阵以待,巡逻变得异常紧密。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北城那边打得激烈,死了好几个人呢。” “真的假的,这个时候,谁敢闹事……” “就是他们要抓的那些人啊。哎呦,杀得那叫一个惨字呀,听说附近都着起了山火,好在河边的冰层都化了,当兵的就地取水,把火给浇灭了。不然,蔓延开来,今年山上的老百姓怕是又要闹饥荒了。” “那朱夲到底是什么人啊,怎的到处都是他的亲信。前几日,在城中不是抓了几十人吗?怎的城外还有……” “谁知道又是哪方的神仙,现在这年头,占个山头就是大王,可他在湘国当大王就算了,来咱们端国闹,那不是自讨苦吃嘛。战将军都来了,哪里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这些人赶快走吧,再在这里逗留下去,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排队等候检查的几个人,一边等待一边抱怨着。 云歌站在他们的身后,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简单几句,她就已经能想象,战斗是多么的激烈。 难怪,战肖没有派人去寻她,许是青竹进城时,战肖和项元朝就不在城中。 朱夲狡猾,他的手下也特别狡猾,想要让他们不能相遇,彻底斩断朱夲的退路,可是一番大工程呢。想来,这或许也是朱夲的计策。 声东击西,弃车保帅。 如云歌料想的一样,守城的士兵不让云歌进,因为云歌外来的身份,完全可以被纳入重点嫌疑对象。也是看在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份上,他们才没有动粗。 “你快点走吧,这就是我,还能放你离开,若我们的长官在,你这种情况,大可以把你抓起来的!” 云歌知道这士兵是个负责人的,耐心地说:“我真的认识战肖将军,我手上有重要的情报,需要立刻告诉他。你可以找他的贴身侍卫,他也认识我的。” “战将军和高侍卫,岂是你随便想见就可以见的。去去去,别再耽误事了,若再纠缠,我们可真的要抓你了。” 云歌拿出手令,再在他的面前晃了一晃。 “大哥,你仔仔细细看清楚,这手令的材质。与你平日里见过的是一样的吗?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至少求证的步骤是不能差的吧。你怎知我与战肖不是旧相识。因为你阻拦我而抓不到朱夲,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听云歌的语气硬气起来,那士兵也犹豫了。。毕竟,他当差办事,还真的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且云歌的手令的确很不一样,看起来是一种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他是个粗人,看不出哪个材质值钱。 “你等着,我去向长官报告。”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番说:“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真的要吃牢饭了。” 那士兵嘴上的语气不善,但还是为云歌着想的,担心她是一时糊涂,就胡乱说的理由。见她仍旧没有动摇,他也谨慎起来,立刻跑去报告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让开,都让开!” 排队的百姓们顿时散到两边。尘土飞扬间,一队兵马由远及近。就听到城门上喊:“是战肖将军,快开城门!” 接着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了。 策马在最前面的,正是战肖。他一脸的尘土,铠甲上沾染了许多暗红色的血渍。马儿经过人群,稍稍减了一些速度。 士兵们将人群拨开,云歌从他们的手臂下钻了过去,直接拦在了前面。 战肖立刻勒紧缰绳,马儿在半空中嘶鸣了一声,才落在地上。马前蹄就砸在云歌的面前,战肖再反应慢点,或是马儿再不够训练有素点,云歌怕是就要被马蹄踏死了。 “何人!” “战将军,是我!” “吁!”战肖安抚住躁动的马儿,充满杀气的冷肃眉眼,稍稍缓和了一些。 “云歌?” 看到她熟悉的脸,战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平度了。 她瘦小的身体上,背着两个硕大的包。一身粗布的衣服,掩在人群之中,农女一般,毫无破绽。精致的小脸儿上,洋溢着喜悦的神采,眼睛中,散发出非常耀眼的光芒。 这时,守城士兵冲了过来。处于战备状态的他们,遇到这种情况,不论何人都统一认为是敌人。 战肖见状,赶忙喝令:“住手!他是我的人!” 于是,云歌就这样在两支向她刺来的长枪刃下,捡回了一条性命。 战肖向她伸出手,阳光下,他的银甲散发出耀目的光芒。在所有人惊讶和羡慕的注视下,云歌走过去,将手递给他。 一个强有力的力道,云歌被轻而易举地拉上了马背。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她感受到了不对。 战肖的手臂抖了一下,接着,一股温热,从他的铠甲中渗了出来,濡湿了她的背。 “战将军,你……” “别说话,先进城。” 战肖的声音有气无力,可见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云歌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背上,与战肖一同策马进了城。 军医为战肖包扎了伤,那是被利刃刺伤的,幸而没有伤及脏腑,只是挑破了右手臂上的几条血管,导致失血过多,战肖本人也很虚弱。 大战了一晚上,又救了一阵子火,他已然疲惫不堪。可还是硬挺着精神,鼓舞着平度城内外士兵们的士气,硬坚持到了现在。 止了血,又给他喝了一些快速滋补的药,战肖略显灰白的脸,才终于浮现出了一层血色。 “你怎么来了?” 战肖在侍女的服侍下,清理完全身的灰尘,又穿戴整齐走出来,才问云歌。 好生梳洗过后,战肖又恢复了那神采奕奕的模样。 “你怎么样了,方才军医说你几天几夜没睡了,你需要静养。” “现在这种情况,还哪里有时间睡觉。” “可是……” 云歌还想再说,战肖贴身侍卫高典匆匆走进。 “不好了,那人自尽了。” “什么?!” 第一二零章 分头行动 好不容易抓到的朱夲同党,就这样在拘禁的小屋里自尽了。战肖蹲下身来,搬过他的头,口角流涎,七窍流血,一看就知是毒死的。 “仔细搜身,为何还会服毒!” 战肖冷声质问道。 看守他的士兵声音都抖了。 “原本是搜过身的,可我们没想到,那毒丸本就是藏在齿缝里的。他进了密室就立刻服毒,我们听到声音赶来时,已经不行了……” 又是一个死士。 看着他的尸身,云歌不禁在心底里佩服朱夲在他们心中的威望。一次又一次,他们宁肯死也不做敌人的俘虏,这份对主上的执着,着实难得。 战肖的神情很是严肃,他用命拼回来的人,以为能从他的嘴里撬出点东西来,结果…… 高典叹口气:“你别灰心,这不是常有的事么,他们出现就是为了给朱夲做掩护的,本就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便是没能服毒,他们也不会因为一点刑罚就招出什么的。” 他们不怕死,更不会怕被用刑。 这时,一个士兵前来报告:“将军,项不良卫回来了。” 沙盘前,项元朝详细地分析了眼前的局势。 根据他几日来的战果来看,城中的党羽基本上已经肃清。 几次闹事,都出现在城外。平度城外的那一拨袭击,是最大也是最后的一次挑衅了。朱夲的能力有限,他留在端国境内的精英,可用的不是被清缴,就是陷入沉默,无法与组织取得联系。 “看他们几次行动都急不可耐,可见,朱夲现下该是一个人独自逃亡。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没有兵防的范围,是时候扩大搜索面积了。” 项元朝虽是京都的不良卫,但他在兵法方面的娴熟程度,不比肖战差。几日来,他把整个平度城翻了个底朝天,为战肖赢得了不少的时间。 战肖指着北边的那片山区说:“他不会去这里,这里地势险要适合藏人,但山面环山,都是险地,是无法通行的,朱夲怎么进去的,就要怎么出来,否则就会被困死其中。如此自绝后路的地方,他不会去。” 项元朝点头表示赞同。他又在南边的山画了个圈。 “这边,我在来的路上就清理过了,留下了一些人暗中观察。这里的地势与北边的山正好相反,四面透风,一面平川,几棵树不能遮掩其踪迹,不是藏人的好地方。” 云歌慢慢地走过去,战肖果然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对局势分析得果敢冷静,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被他和项元朝排除了两个地方,就剩下了东西两边了。 战肖说:“还是分路搜寻,效率比较高。这次,我走……” “战将军,我们走东边吧。”云歌赶忙说道。 项元朝这才注意到云歌的存在,他不解地看向战肖,不明白他为什么带了一个小姑娘在身边。 “哦,忘了和你说了,这位是云歌。她……是大王派给我的帮手。” 项元朝看了云歌一眼,她瘦小的身体,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参与抓捕行动的样子。段景毅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把一个毫无能力的人,在这种时候派遣过来的。这不由得让他好奇,云歌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呢。 “你为何选择东边?” 项元朝挑眉而问。 云歌轻声说:“奴家只是觉得,东侧的山中,有许多村落,还有猛兽出没。地势复杂,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战将军是端国的将军,许多事情他出面比较好。而西侧的山区则无人居住,或许,会少一些人际方面的麻烦。” 云歌避重就轻,项元朝却找不到什么漏洞。 战肖看了眼云歌,赞同道:“云歌说的不错,平度曾经是楚湘边界,周边的村民,有些是犯了事从京都发配来服役的。后端国成,他们在京都已无地位,索性就住在了这里。知道你是京都的官员,难免不服从搜查,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 项元朝点头:“那好,我去西边,咱们休息片刻,午后出发。” 项元朝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云歌和战肖两人。 战肖问云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禹喜在追一个灵石受损的人,很有可能是朱夲。” 云歌用最简洁的方式,叙述了他们在向阳村找到朱夲下落的事。战肖立刻站起身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说!” 耽误一刻,追到朱夲的希望就渺茫几分。 云歌愣了一下,说:“我,我见你受伤了,一时着急,就忘了……” 战肖慢慢地坐下来,听她这般说,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而且,我不确定那人就是朱夲,只是觉得凑巧,此人灵石也受损,有极大可能是朱夲而已。禹喜去追了,凭禹喜大人的灵力,他应该对付得了……” 云歌看着沙盘:“不过刚刚听到将军和项大人的分析,我便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朱夲了。将军,抓到朱夲的功绩,必须是我们的,否则,大王这些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原来,她考虑了这么多。战肖看着云歌,不禁从心底里钦佩了。 项元朝抓到朱夲,到时京都那些人便有借口,说那都是项元朝的功劳,而段景毅只是从旁协助。若再多几个巧舌如簧的言官,尽可以将这协助的功劳都给说没了。 可战肖抓到朱夲,那就不一样了。战肖是段景毅的亲信,项元朝再多也就只是一个帮忙抓人的位置,而不会把他们的努力全部盖过。 云歌的分析,让战肖冷静了许多。 这几天,他和项元朝合作的不错,险些忘记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还好你来了。” 不然,他很有可能走进那些人为段景毅设置的陷阱之中了。 云歌走到窗前,浅浅地笑了笑。 望了望太阳的位置,马上就要午时了。也不知道,擎昊他们能不能抢下朱夲。 战肖遵着约定,午睡了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才上路。不过,这一次,他明着带了与项元朝同等军备的队伍外,还命高典在他们走后,又带了城中的一队人马,追在他们后面。 日落西山时,树林旁,项元朝靠在树干,悠哉地吃着果子。 手下策马而至,单膝跪地,拱手报告。 “大人,如您所料,高典带了一千人的小队,刚刚出城了。” 项元朝唇角轻勾。 “云歌……不错,真是个好名字。” 第一二一章 一匹战狼 车轮辘辘,停在头顶。一只绣着海棠花锦鞋,定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哪家的孩子,这般可怜?风华,你快看看,可还有气儿?” 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周身散发着兰花的香味,她将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脸颊。 “公主,他还活着。” 清冽的冰泉,顺着喉咙流淌而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干涸的灵魂变得有了生机起来。 柔软的床铺,炙热的暖炉,清新的兰花香,他从地狱一下子飞到了仙境。 “三娃,你别怪娘,娘实在养不得你了。你两个哥哥都大了,能养活,可是你不行呀。你还这么小,吃了粮食也活不成。三娃,娘对不起你,你要是个祖宗保佑的,就能等到好心人收养你。娘这般做,也是为了给你一条活路呀。” 母亲的脸,他已经记不得了。可是眼前这张端庄略带威严的脸,他却记得。 “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随我回宫,要么,我给你一些银钱,你去附近讨生活吧。” 她把一袋子银子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有些害怕,躲在了那兰花香的女子身后。 “别怕孩子,救你的,是当朝的贵妃娘娘,你的人生还很长,接下来的活法,由你自己选择。” “进宫,就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问风华。 他爱极了那幽幽的香味,她的眼睛,长得像娘亲。 “对啊。” 那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初五的月亮一般。 “我要进宫。” 他不想再一个人了,他不喜欢那种被抛弃的孤独。 “禹喜,你想过为谁而活吗?!” 漆黑的暗室里,他被吊在一根木桩上,大脑充血,几度晕厥。胸口闷得厉害,头也胀得厉害。 “这点苦你都受不得,那你就不配活!” 一个强有力的力道,不断地摇晃他,他的世界天旋地转,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吐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只剩下苦水。 “只有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你才能毫无畏惧。” 那人的身影在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忽左忽右。 “只有毫无畏惧,你才能活!” 剧烈的摇晃,旋转,让他的眼皮不断发沉。猛然间,一张戴着魔鬼般面具的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现在告诉我,你为谁而活!” …… 禹喜倒吸一口凉气,他恍惚地睁开双眼,才发现,刚刚的只是一场噩梦,是堆积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沉珂。现在,他还躺在断崖边。 看了眼掉落在一旁的困灵锁,他的脑后一阵剧痛。 在即将要抓到朱夲的时候,有人从他的背后袭击了他。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抓到朱夲了。 可恶,究竟是谁! 禹喜刚要爬起来,地面上传来的响动让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十几个人便跑了过来。 “这不是跟在的那小姑娘身边的少年吗?” 一阵粗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肩膀被踢了一下:“嘿,还真晕得不轻。” 然后是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 擎昊看了眼禹喜,他的头后有一滩血迹,不过好在,鼻息尚在,只是简单地被打晕了而已。 这种情况,流血比不流血要好。如此大的力道,不流血,血块就会淤积在脑子里,很有可能因此而丧命。血流出来了,反而意味着他的伤势不算严重。 “北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刀疤脸问道。 擎昊眯了眯眼:“云歌没有骗我们,这个少年的功夫不差,是个追踪高手。他现下的灵力也该在朱夲之上。朱夲灵石受损,毫无招架的余地,可偏还打晕了他。看来,朱夲是找到帮手了。” “什么?帮手?!那战肖不是把朱夲的人围得死死的吗,谁还能来救他。” “他对付的是湘人,重点都放在湘人的身上。却不知,楚人之中,也未必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 “他们之中,出了叛徒?” “极有可能。” 擎昊不相信手下找兆祥,便趁着去封地的机会亲自来寻。竟赶巧不巧,让他遇到了段景毅的诸多亲信。 凤昭帝多子,可真的有治国之才的没几个,这段景毅就算是其中比较优秀的了。 擎昊相信,段景毅将来会是西冥的劲敌,这般近距离地看着端国的形势,看着段景毅的处境和手段,他着实觉得,不虚此行。 “北王,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个小姑娘摆布呀。我们要找的是郡主,不是什么朱夲。在这里浪费时间,真的有必要吗?” 刀疤脸对擎昊答应帮助云歌的事,一直心中不解。 他听那云歌说话,云山雾罩的,分明就是想利用他们而已,可偏得他的北王一世聪明,在此事上却这般糊涂,任人欺骗。 他们没日没夜地跟在云歌身边,白日里藏在树丛中,晚上也只能睡在树上,过着隐形人的生活,这样,真的有用吗? “你见过羊帮着牧犬牧羊吗?”擎昊问他。 “羊,去牧羊?从未见过……”刀疤脸挠了挠头:“除非,那是披着羊皮的牧犬。” “说的不错,”擎昊浅笑:“她,就是那头躲在羊群里,最烈的牧犬。或者,她比牧犬还要勇猛,我们称之为狼。” “你是说,那小姑娘是一匹狼?那怎么可能呢……她聪明,这点我承认,但将她比为狼,未免有些过了。” “她不是狼,又怎么会对同为湘人的朱夲下手呢。所有阻碍她道路的人,都是敌人,她都会不择手段地干掉,从这个角度看,你还觉得,她只是一个会耍小聪明的小姑娘吗。” 刀疤脸一时间语塞了。 “朱夲很快会修复灵石,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他。”擎昊沉声说:“也许,她不能帮我找到兆祥,但是,我的身边,缺一头狼。” 容止带着朱夲,多少还留下了一些痕迹,一行人循着这痕迹,追逐出去了。 等他们全部离开,禹喜才睁开双眼。 忍着头晕坐起身来,他有些震惊地消化着听到的那些话。 云歌?北王? 北王擎昊行事狠辣果决,是西冥的‘阎王’。如此冷峻之人,怎会为云歌做事…… 他们,又怎么会相识呢。 他撑起身,摇晃着站了起来。他摸了摸脑后的伤口,身后之人,很懂得力道。既能让他昏迷许久,又不会真的伤到他,该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手。 禹喜刚拾起困灵锁,忽然,他竟在地上的石头上,发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记。 “这,这是……” 第一二二章 禹喜质疑 云歌带着战肖来到村民遇害的地方,战肖仔细查看了现场,更加肯定是朱夲了。 “修复灵石所需的血肉与他丢失的灵力是成正比的,普通的灵力者,一头麋鹿足够了。吸食多了,反而会玷污灵力,遭到反噬。可你看,这里有三具麋鹿的骸骨,再加上那两个村民,定是个灵力高手,段位必在五品上。” 五品上的灵力,在将军中定是个起步的段位,可寻常灵力者中,却是个中高手。 这个人既是个五品上的高手,又灵石受损,整个平度,也就只有朱夲了。 不过,与云歌初看时不同,战肖还发现,朱夲和禹喜的脚印旁,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那是擎昊他们留下的印记。 “这些是……” “向阳村的村民们,听说有人惨死在这里,一直愤愤不平,扬言要抓到凶手。会不会是他们去追了。” 云歌想要分散战肖的注意力。 “不会。”战肖并没有被她左右:“你看,这里的脚印跨度极大,说明这些人的奔跑速度很快,深浅不一,也说明他们的实力有差距。深的功夫相对较弱。这浅的,脚尖触地,几不可见,与禹喜的几乎没有区别,可见轻功了得。只是一个向阳村,不会潜藏这么多功力极深的人吧。” 云歌语塞了。 的确,现场告诉给他们的,正是这样的事实,根本不允许她再行分辨。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擎昊身为北王,不可能一人前去追朱夲,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像他和刀疤脸那样的身手,再小心,也会留下这印记的。 战肖当然不知道擎昊这一伙人的存在,他眯了眯眼,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难道还有朱夲余孽没有清理……糟了,禹喜有危险!” 策马狂追,越向里面,路越狭小,泥泞不堪,后来马蹄难行,他们便选择徒步。队伍用急行军的方式,在山林间穿梭。 云歌气喘吁吁,才跑了一会儿就跟不上了。 战肖蹲下身来,示意她上他的背。“这样快点。” 云歌咬了下嘴唇,为了不拖沓队伍的行进速度,她只能委屈战肖了。出宫后,每每涉及到体能的时候,她总是最不中用的那一个。 战肖的背很是宽厚,银甲冰冷而坚硬,硌得云歌很不舒服。他的奔跑速度极快,承担她的重量,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云歌紧紧地搂着战肖的脖子,努力避免牵扯到他右臂的伤口。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下马又追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原地休息时,他们遇到了赶回来的禹喜。 见到战肖追来,禹喜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云歌上前检查,发现他有脱水的症状,后脑还糊了一片污血。赶忙给他处理伤口,顺便用盐调和水,给他一并灌下。 喝了水,他渐渐有了力气,又食用了一些泡水的干粮,两炷香的时间,他就恢复了元气。 禹喜看了云歌一眼,对战肖说:“是容止。” “谁?” 禹喜简单地向他讲了,青竹如何发现容止有问题,容止又如何将那份所有谍者的名单抢走的事情。 战肖满脸的难以置信。和禹喜还有青竹一样,他也不信,一向做事稳妥,颇有才气的容止,会是那个背叛他们的人。 不出这次的意外,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青云社的接班人,曾经,他们日夜相处,竟没看出来,老实本分的容止还有这份心胸。 “这是我晕倒的地方捡到的。”禹喜把一块小石头交给了战肖。 上面绘着复杂的图案,云歌看过去的时候,战肖已经把它捏在手心里了。 “打晕我的人是容止,可是,他却留下了这个。说明了什么?”禹喜看着战肖,表情严肃地说:“说明他是被胁迫的,他没有背叛我们,只是想利用朱夲而已。” 虽然,这也是禹喜的猜测,没有证据,猜测就不是事实。可容止在截走朱夲之后,还留下了信息,这样前后矛盾,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本身的处境,也是陷入矛盾中的。 容止既不想背叛他们,背叛大楚,也不想自己的心愿不能达成,才选择抢走那份名单,与朱夲周旋。 战肖则更关心朱夲的状况:“朱夲的灵石损毁严重,他不惜用邪术自救,可见已是穷寇末路。再与你打斗,锤死边缘,我最担心的是,容止会一时想不开,帮他修复灵石。这样一来,再抓他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战肖忙碌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困死朱夲,想不到,朱夲绝处逢生,竟多了容止这样的灵力高手做帮手。 不论容止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救的朱夲,他定是不会让朱夲死的。朱夲得到他七品灵力的温养,相信不出三天,就能正常行走了。 禹喜深深地懊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与他周旋那么久了,直接捆了就是。明明能抓到的,就这么让朱夲从我的手指缝里给跑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云歌安慰他:“你当即抓了朱夲,容止也会赶来相救。到时,你用困灵锁灵力受限,这头后的伤,定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痊愈了。” 禹喜点头,又吃了一口干粮。 从始至终,云歌都没有提及擎昊的事情,禹喜看着云歌细心为战肖更换纱布的模样,竟瞧不出她有什么不对。 那北王擎昊向来是个冷傲的人,而今竟会为云歌这样一个湘奴做事,两者之间必定是有深厚的交情的。 他忽然想起那日,王后去找段景旭要素问时,警告于他的话。 “你当真以为,云歌会成为大王最好的臂助吗?太天真了。这个云歌,我最为熟悉,她绝不是你们能控制得了的等闲之辈。你今日帮她,让她没了后顾之忧,就是助纣为虐,他日,她定会让你们吃尽苦头。” 禹喜顿时觉得口中干涩。 她的智谋,她对疾病和药方的把控,她的善用人心,若说只是个普通的小奴,谁会相信呢…… 第一二三章 栖身酒肆 天色渐渐黯淡,宁静的小院里,悉如平常。 马儿在马厩中悠闲地吃草,鸡鸭被赶回了圈中。土地被新翻过,沤过的粪浇灌上去,变得肥沃了起来,等待种植上水果和蔬菜。 掌柜蹲着身子,把锄头全部捡回,放在牛圈旁。她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脱掉外罩,褪去农妇的装扮,又恢复了那妖娆婀娜的模样。 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了。 她走进柜台,给每一桌的客人分了一壶上好的果酒。 “多谢掌柜的!” 客人们得了好酒,都开心得不得了,全部举杯向她道谢。然而这酒后劲儿极大,大到他们只喝了一口,就开始发晕,喝了第二口,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了。 长年嗜酒的酒客们都是有分寸的,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纷纷起身,打道回府。才刚刚掌灯,昔日里热闹得非凡的酒肆,就这样打烊了。 掌柜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站在门前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再来,才关门落钥。 转身,她给手下的使了个眼色,手下的点了点头,跑到地下室去了。 昏暗的房间里,容止正在给朱夲度灵力。为了不被打扰,他们清空了这个外表是小店实则是情报点的酒肆。 这座酒肆容止自己做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他自己人。他们只知道他的存在,并不知道,他的上面还有一个青云社。 酒肆的掌柜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她。一次机缘巧合,容止救了她的性命,她便甘心为容止所用,为他打探附近往来客商口中的情报。 这是个绝佳的隐蔽地方,不在青云社的管理范围,青竹不会找来。就算当兵的查到这里,也会看在掌柜的面子上,草草了事。 故而,几次搜查,他们都没有发现,这里面有端倪。 从青云社离开,容止就一直住在这里。这一次,他冒险把朱夲也安置在这儿,并在此处为他疗伤了一整个下午。 “如何?” 收势,容止淡淡地问朱夲。 朱夲长呼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容止的灵力,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的,完全靠的是修炼,这样的灵力十分精纯,就像一个毫无杂质的珍珠,样貌剔透,价值不菲。 “不错。” 朱夲很满意。 轻轻地运行灵石,灵石的损伤被修复了一半,与禹喜打斗过程中消耗的那部分,也被补了回来。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行疗养几日,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容止却冷汗直流,胸口钻心的疼痛。那是灵石遭到反噬,所表现出的症状。 朱夲用血肉和人命温养灵石,灵力早就污秽不堪了。容止在传输他精纯灵力的同时,自己的灵石也不免遭受污染。不过好在,他的灵力足够强大,朱夲的灵力逆行得不多,只要用些时日,这些污秽的东西,就能被净化掉。 “想不到,你也是藏了后手的,知道那青竹靠不住,就秘密建了这个地方。早知,我也该做几个藏身之所,也不至于被追得险些丢了性命。” “你死不了。”容止平稳了气息:“至少在我的手上,你还不能死。”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我的性命。”朱夲咧嘴笑了起来:“可是怎么办呢,我抓住了你的命根,你决定了我的性命,我们唇齿相依,本是至仇,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与你,不是朋友。” “你度我灵力,救我性命,我朱夲就会记得你的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别废话!”容止低声呵斥:“你最好马上告诉我她的位置,她少一根毫毛,我都会让你十倍奉还。” “你杀气太重了,我可不敢告诉你。万一我说了,你再真的弄死我,我多不划算啊。” “玩无赖是吧。”容止不怒反笑:“那你便试试,我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住的。” “哦?你想做什么呀。说来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朱夲索性躺了下来,一副大爷的模样。 “青云社牢房里的那些东西,大楚高狱里的那点手段,我都学得清楚明白。她出事,你不会死,我会每日用灵力吊住你的性命,然后一样一样的,让你尝遍所有的刑罚,少说十年,你才能孤单地死去。你的头,我会灌进狗屎,你身体,我会浸上马粪,分尸吊在五国国都的城门上各百年。五洲典籍上,会记下你分尸各国的惨状。让你的下一代,下一代的下一代,都耻笑你,唾骂你。湘国若能复国,有这一笔,也定会以你为耻,新帝将会把你永世开除国籍。” 容止看着朱夲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唇角轻勾:“如此,你可能承受?” 朱夲重重地喘着粗气,他狠狠地瞪着容止,恨不得在他的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再重的刑罚他都不怕,死,也无所畏惧,可是,分尸和史册,却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是湘人,如何能被开除国籍?!那岂不是死了,连祖坟都不许进了吗。 “想不到,你外表看着毫无公害,实则却是个阴险至极的人。” 因为情绪波动,朱夲的胸口开始发闷起来。他捂住胸口,半天才恢复了过来。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连子孙千秋万代都算了进去,看来,她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啊。” 容止冷声问:“她在哪里?!” 朱夲舔了舔嘴里冒出的血腥味道。 “你把我的灵石修复完整,再把那份名单给我,我便告诉你。他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本想再利用容止做更多的事,可是接触下来,他发现这小子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稍有不慎,再惹火烧身,可就不值当了。 容止站起身来,目光阴冷:“你最好乞求,她现在绝对安全。” 这个房间,四面都是墙壁,只有头顶一处可以脱身的地方。容止命人着重看管,掌柜的走过来,看了看那紧锁的木门,又看了看容止有些苍白的脸色。 “此人心思诡谲,依我看,不可信任。你要找人,也不能完全指望他。” 容止捏紧拳头:“他是唯一知道她在何处的人,我也只能暂时妥协于他。” 第一二四章 青竹追来 那日华灯初上,她在人群中轻盈回眸,容止一下子就被她那清纯的笑容所吸引了。可是他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个细作,他要做的是怀着目的接近,而不是付诸真心。 …… “父皇明日会去猎场狩猎,他会带上富隆时。” “阖宫夜宴,国内重臣皆聚于此。你可化作内监,随我一同赴宴。” “富隆誉长妻的车马,明日午时经过南门。” “这是父皇赐予我的手令,有了他,西冥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随意出入。” …… 兆祥是个聪明的女子,她长在别宫,有着后宫女子敏锐的洞察力,同时又出淤泥而不染,始终保持着纯良的内心。 即便知道他是细作,即便知道,他的出现对西冥皇室没有任何好处,他所刺探到的,很有可能会成为威胁西冥皇室的隐患,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情报,全部告知于他。 因为,她是真心爱他。 “我自小养在别宫,无父无母,除了四哥哥,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风吹草地,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她的肩膀是那么的弱小,却承受着寻常女子不能承受的身世。皇室的私生女,如此尴尬的身份,她定然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第一次,他想去拥抱一个女子,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为她撑起一座港湾。 手缓缓上移,直到握住她的肩膀。他的心乱跳个不停,他的理智在谴责他,不该对眼前这个女子产生不该有的杂念,她只是他手上的工具而已。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无法控制体内燃烧的火焰。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不可能再嫁给那个相国的公子。父皇再逼迫我,我就自尽给他看!” 那夜,她对他嘤嘤哭泣,诉说着养父对她的不公。他不断地安慰她,信口承诺她。却不知,她离开后不久,自己就接到了青云社发来的调令。 容止伪装成湘人的任务结束了,滨水大战一触即发,湘人为保卫国家会尽数回国,他不再安全了。 他想方设法地通知兆祥,可无奈,兆祥屡次抗婚,别院内外层层把手,根本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 一面是兆祥,一面是与他共同前来西冥的几十个同伴的性命,他不能自私。 “湘国使者带着名册来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被多番催促,他忍痛做了这个决定,带着他的人连夜离开了西冥。却不知,她逃了婚,竟追着他过来了。 得知她在朱夲手中的消息,容止几度疯狂。 他利用她,已经心中愧疚,现下,竟还让她身处险地,生死未卜,不救出她来,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喝了一杯热茶,容止胸口的冰冷才稍稍缓解。 上一次,他为了青云社,背叛了她。 这一次,他为她背叛青云社。 扯平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如他此刻的内心,深渊般幽黑孤寂。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让朱夲恢复如初,朱夲还会残杀更多的楚人,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她落入朱夲手中这么多年,是否现在还活着…… 什么都不知道,作为一个资深谍者,这是他不能允许的。 烛光轻轻飘动,晃动了他留在墙壁上的身影。容止放下茶杯,余光敏锐地扫过窗口的地方。 忽然,一只冷剑从窗棂刺入,距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容止侧身,将将躲过。 剑锋划过他的鬓角,一缕长发垂落在地,如此快的剑,让容止迅速警觉起来。他一拍桌子,强大的内力将放在桌沿处的宝剑震了起来。 横手拔剑,用力对上对方的剑锋,一瞬间,房间里变得狭**仄了起来,两相交锋,双方的内力掀起一层骇浪,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吹起,进而摔得粉碎。 这内力的浪潮席卷到楼下,身后的酒坛噼里啪啦震碎了一地,掌柜捂着头,辣目的酒香顿时弥散开来。 她赶忙命手下:“快去,把窗子打开!” 这等浓度的酒,沾一点火星,整个酒肆就没了。 “你,带几个人去门外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是!” 容止不断抵挡来人的进攻,眼前被灵力的光晕席卷,他几乎看不到来人的样貌。不过,从对方熟悉的招式,以及强大的灵力上来看,除了那人,也没有其他了。 几十招过后,容止已是气喘吁吁。 “青竹,这样打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青竹沉稳地收了剑势,灵力的光晕也减缓了一些。 “剑是我教你的,莫非你觉得,你的剑术还能盖过我不成?!” “我是刀客,剑本就不是我的强项。” “为什么背叛我。”青竹直入主题:“你可知,你做的这些,会害死多少兄弟。他们尽心做事,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吗?!” 容止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平复了一些。方才度了灵力给朱夲,现下又被青竹全力袭击了几十招,他只觉得灵石部位已然灼痛难忍了。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这座酒肆,明明是他避人耳目做的,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断不会有人知道此处所在。 “呵,你以为我在那花楼里,真的是开馆子的吗。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你救了这家掌柜的,她便做了你最忠实的伙伴。但你也别忘了,她的手下,也曾托付性命于我。” 只要是秘密,有了人的参与,就不会是秘密,总有一天,是要被其他人发现的。 那女掌柜对容止忠心耿耿,可无奈,她的手下,有青竹的人,故而容止做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容止咬牙:“你早知道,为何不一早抓我!” “建据点,并不是不可饶恕之事,青云社的每个人,都可以给自己留有退路。你不做这背叛之事,这座酒肆会是你一辈子的秘密。” 青竹提剑,指着他。 “可你偏要往绝路上走,还带走青云社重要的机密。你果然是要送给朱夲的……这么多年来,朱夲害死了我们多少人你可记过账目没有!现下你却为虎作伥,替他卖命!忠义仁孝,君子大道,你全都浑忘了?!” 第一二五章 打伤青竹 他当然不会忘。 可是他没有办法。 为了大义,他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了,这一次,他不为她做点什么,这一生都会是个遗憾。 “我不会让朱夲一直这样猖狂下去的,只要我找到兆祥,我会即刻击杀他,拿着他的头颅回去见段景毅!” “你竟真的是为了那个女子……” 青竹恨铁不成钢。 “青云社让我退,我退了,任她陷入水深火热,我却不能相助。她明知我是在利用她,还是一心为我。一介女子,尚且能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又怎能弃她不顾呢。朱夲答应我,只要我帮他恢复灵力,给他名单,他便会告诉我兆祥的下落。我找到兆祥,定然立即杀他,不会让名单泄露,更不会让朱夲轻易逃脱。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青竹冷声说:“谍者,本就不应该有感情,这是我教导你的第一课。除了主人和目标,不该有其他的顾虑。可你现在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枉顾兄弟的性命于不顾。整个青云社,上下数千人……当初,我真就不该交给你那份任务。或许你现在,早已经成了主上的左膀右臂。我对你的信任,对你的放任,竟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般迂腐之人!” 青云社的名单泄露,上千人将面临着灭顶之灾。可容止,却口口声声说,他必须救下那个女人。两相权衡,他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我不是迂腐,我只是还存着人性!” “我不管你的人性,也不管你的志向到底在哪里。现在,把名单交给我,只要你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想帮朱夲,想去救那个女人,我都不再干涉。只当你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我会下诏令,下次再与你理论。” 青竹退让了一步:“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该知道那份名单的分量。别胡来,别为了一个女人,做让你这辈子最悔恨之事。给我。” “他说过,没有名单,不会放她。” “给我!”青竹低吼。 “名单在我手中不会泄露,只是一个幌子,等我找到她,我就……” “快给我!” 灵石不断闪动,将幽暗的房间映得通明。 剑身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仿佛一只咆哮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撕咬一番。 这就是七品上的实力,完全启动灵石,就能发生地动山摇的强大威力。 青竹起了杀心了。 他虽可惜容止,明明身负才华,却还要走向歧途。可他好言相劝,都不能动摇他分毫,既然如此,他只能忍痛割爱,亲手宰了这个祸害。 容止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是最可怕的敌人。在他羽翼尚未丰满时解决掉,才是保住青云社的最好方式。 青竹红了眼睛,他刚要发力,青竹忽然拿出了那份名单。 黑色的袋子包在外面,只露出了一角。青竹收了一些灵力,那一角他已然看出,就是他书写谍报贮存档案所用的材质了。 “交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容止摇头,把名单捏在手里。 “你可以给他一份假的,这一份真的,我必须带走。” “朱夲没那么好骗,我不会给你。” “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两相对比,青竹的实力的确比容止强上太多,且他是五洲大陆上最厉害的剑客,他的剑一旦出鞘,想杀的人,就从来没有逃脱得了的。 容止打不过他,在青竹的灵力压制下,他只有交出名单这一种选择。 “那么,也只有这样了……” 容止忽然将名单抛在半空中,青竹去接,容止就在此时忽然出了一掌。他没有留手,这一掌他用了全力,趁着青竹不防,直接击中了青竹的灵石。 霎时间,满屋子的灵光全部消失,青竹被击飞,撞在墙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噗——” 青竹瞬间吐出一滩血来。 他还想去拿名单,容止已经先一步拾了起来。 “别动。”容止警告他:“也别想再用灵石,现在的你,动用灵石,会自焚而死。” “你……” 青竹有气无力,他没有想到,容止会忽然使阴招,让他毫无防备地伤了灵石。 这一掌,几乎要震断了他的心脉,青竹清醒地意识到,再强行提气,他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 “你竟杀我……” “我没有要杀你,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逼我。”容止快速说:“请你相信我,事成之后,我会把所有的灵力都给你,帮你修复灵石。但是现在,我不能承诺你什么,更不能把兆祥保命的名单还给你。我欠她太多了,用我的命还都不为过。原谅我,我做不到再次放弃她。” 容止冲着楼下喊了声‘进来吧’。那掌柜的就晃动着妖娆的身体走了进来。 看着地上的青竹,她惊呼了一声。 “我的亲娘呀,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剑神吧。” “正是他。” “风云榜第十的高手,就这么被你放倒了?我看那榜单,是要好生排一下了。” 容止皱眉:“不许胡说,他是真正的高手。” 掌柜扁了扁嘴,走到青竹的身旁,搀扶起他。 “走吧高手,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最舒服的房间的。你呀,就好生在里面养伤。容止他言出必行,便是十个你过来,也是不能阻止他的,就别白费力气了。” 她扫了眼房间里被砸得稀巴烂的家具陈设。 “啧啧,造孽啊,这么些个好东西,都被砸烂了,也太浪费了吧。” 他们两人离开房间后,容止捂着胸口,直接摔在了地上。灵石的地方剧烈地灼烧,仿佛顷刻间就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一般。 他先度了灵石给别人,本该卧床修养的,却又和青竹交了手。那一掌,他伤了青竹,也伤了自己。现下,灵石躁动,真气逆乱不可克制。 容止挣扎了半天,强撑起身体坐起来,运了真气。灵力与真气混杂,在出掌的瞬间不断翻腾。 好在,他只用了一次,并没有真的如朱夲那般,将灵力溃散到体外。 与此同时,酒肆外,擎昊等人已经站在远处的树丛之中了。 青竹发出的灵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就是这里了。” 擎昊唇角勾起。 第一二六章 禹喜拦截 高典带着人追上了战肖的队伍,两相会合,足有两千人之多。 这是个不小的阵容,放在战场上,可以打上一场三天三夜的阻击战了。这本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可是因为容止的参与,战局却变得不那么明朗了起来。 多年来,容止始终做着谍者的工作,行踪隐秘,灵力也没有经过考量,所以战肖等人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实力。但从几次出任务的情况来看,七品该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人,能以一敌百,所向披靡。 眼下青竹又不在身边,只有战肖一人在七品上,但凡朱夲恢复了过来,那么,这注定也是一场硬仗。 因为吉凶难测,战肖命高典照看云歌,留在原地。 这样的安排,云歌自然是不愿的。那样,她就失去了抓捕朱夲的资格,便是擎昊替她抓到了,也是没用的。 战肖却考虑她的安危:“你不会功夫,又没有灵力,去了会很危险。一旦打斗起来,我不能时时照看你,万一有所不测,就糟了。” 云歌知道自己没有武功,又没炼灵石是‘硬伤’。战肖不让她去,也是为了她好。 “要我留下也行,但是,高典大人必须跟在将军的身边。” “此处时常有野兽出没,高典在还可护你周全。” “我随将军出城寻人,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我没有将军想的那么弱小,我可以上树,可以找个山洞住宿,等将军回来取我就是。何苦还劳烦人照看我,这不真的成累赘了嘛。” 高典也担心战肖:“是啊将军,还是让我跟着你吧,云歌姑娘说的对,我替她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等在那里。你的右臂还有伤,真的打起来,对方两个灵力高手,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有我在,还能护得将军周全。” 高典是战肖的贴身护卫,和战肖共事多年,感情颇深。这次战肖在打斗中受伤,已经让他感到自责了,再遭遇朱夲,他又没保护在战肖身边,定会更加内疚了。 “那好吧。” 战肖妥协了。 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他必须确保这一次万无一失,多一个帮手,也能多一份力量。 “我留两个人给你,万事小心。” 战肖温柔地嘱咐。 云歌点头:“我会的,将军放心。” 数千人的队伍离开之后,云歌借口如厕,悄悄地溜走了。 两个士兵傻等了许久,才发现云歌不见了,沿路搜寻时,云歌已在几里之外了。 她对追踪之术这种精细活儿不太精通,但擎昊留下的印记,她还是能看得懂的。擎昊的人分两路而行,一路紧跟在朱夲的后面,一路则是擎昊留下印记的地方,是相对简单易行的小路。 西冥一半草原,一半大漠,行走其间,很容易迷路。这便练就了西冥人辨识方向,寻找捷径的好技能。 她没有看错擎昊。 擎昊把追踪的路途缩短,为她简化,这减少了不少无用之途,也能弥补云歌行进速度慢的弊端,加快她找到朱夲的进程。 云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仔细查看树干上的标记,确定了方向之后,刚打算继续追。 忽然,一阵衣袂拂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还没等云歌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宝剑指向她的喉咙了。 云歌瞪大了眼睛。 “禹喜?” 禹喜冷眼看着她,余光瞥向那树干上的标记。 人赃并获,她和北王擎昊合作已是不争的事实。 “云歌,现在你便与我解释解释,北王为何会帮你。你和北王,又是什么关系……” 山中的夜宁静而阴冷,寒风拂过,被树枝刮得呜呜作响。地上的泥泞,混着污水,慢慢地渗透在她的布鞋中。冰冷湿润的触感,在脚底慢慢地弥散开来。 月色皎寒,映得禹喜的脸冷白阴森。 认识禹喜以来,他是最懂得照顾人的,平日里待她也最为和善。他还从未对她露出这样警惕的神色。 云歌捏着拳头。 她不明白,禹喜是怎么知道擎昊的,连留下印记的人是擎昊,都了如指掌。 在月亮沟,她与秦虎的对话中,并没有提及擎昊这些人,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甚至没有主动打听兆祥。兆祥的事情,还是秦虎隐晦地与她说的。 她究竟是在哪里露出的破绽呢…… 不过,眼前的局势告诉她,再用借口是不可能糊弄过禹喜的了,她必须给他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才行。 “禹喜,你先把剑拿开。” 云歌微微仰头,她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已然触碰到了她的皮肤了。 “你这样,我怎么回答你呢。” 禹喜没有动。 “我不会功夫,没有灵石,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你此刻放下剑,我才能与你详细说明呀。” 禹喜想了想,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剑。 “你和擎昊是什么关系,他不惜亲自来抓朱夲,还给你留下印记供你搜寻。莫非,你真的是西冥的细作不成?”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禹喜不敢想象,云歌真的点头了,他该如何处置她。 冥国与楚国的关系还算得融洽,一百年来没有战争。但双方的细作,还是如常地通晓情报,这是知己知彼的常态。 那北王擎昊,从小就是被奉为神一般的人物,他如今封为北王,占据比邻大楚的那块封地,与潜藏在大楚的细作多加联系,也不无可能。 不过,从擎昊的语气上听来,他计算和云歌做一笔交易,好让云歌认清楚他的能力,似乎,云歌还没有被他降服。 擎昊和刀疤的对话,没有起因,没有缘由,更没有结果,禹喜不敢妄下断言。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在战肖的面前揭穿她。 他想自己去查,是误会,解开了便好,不是误会,他定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怎么可能是西冥的细作呢……” 一颗药包滑落在掌心里。 云歌不想浪费时间和禹喜多加解释,以她的脚程,能赶到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再与禹喜纠缠,怕是朱夲就要被战肖拿在手中了。 话音未落,一阵粉末飞扬在了禹喜的面前。 禹喜想掩住口鼻的时候,药粉已经被吸了进去。 禹喜就这样,晕倒在地了。 云歌用袖口捂住鼻子,手中的匕首发出嗜血的寒光…… 第一二七章 为了复仇 云歌拿着匕首,刀刃清冷,闪烁寒光。 只要一刀,刺中他的胸口,这把来自西冥的凶器,就会让她彻底安全了。 到时,追查下来,也是擎昊一伙人所为,与她毫无干系。 这是个完美的计划。 也是目前,最不拖泥带水的脱身方法。 握着刀柄的手不断地调换着姿势,方便以最精准的力道刺入。云歌举起短刀,盯着禹喜灵石的位置,运了好几次力气,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没有杀死他的理由…… 重生为云歌,她发誓要做一个有底线的坏人,杀死禹喜,显然是在她的底线之下的。 他是无辜的。 一刹那,她想到了许多禹喜对他的好。 她想起了禹喜冒着得罪王后的风险救下素问。 想起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挑破脚下的血泡。 想起他把野兔最肥嫩的肉烤给她吃,为了让她能睡得舒服,甘愿自己睡在桌子上整整一夜。 想起禹喜对待国美的孩子们,既细心又有爱心,不过一天的时间,海尔就把他当成最信赖的人…… 他,是个好人…… 她不能杀他。 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云歌举了半天的匕首没有刺入,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放了下来。 放过禹喜是冒险的,却不会波及无辜之人的性命。 她不能为了活命而放弃原则,否则和段景瑞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不杀禹喜,她就必须面对接下来的问题。 醒来之后,禹喜还会继续追问她与擎昊的关系。西冥细作这么沉重的锅,她可不能背。她必须想一个好的解释,来让禹喜相信她的忠诚。 “不动手吗?” 本应该昏迷不醒的禹喜突然开口了,云歌没有准备,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禹喜目光清明,一点都没有身中迷烟的样子。 “你……怎么……” 眼前的场景,让云歌震惊不已。 这不可能的,她做的药是上等的药效,只要禹喜的灵力没有突破五品,就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 难道……禹喜已是个五品的高手? 禹喜起身,面对她盘膝而坐。 “你想问,我怎么无事,对吗?我是在太后手下历练多年的谍者,这点小伎俩对我而言,毫无杀伤力。我刚刚是装的,想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禹喜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问道:“为何要杀我。为何,又不杀了。” 她产生了杀心,就说明,禹喜已经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可云歌又没有杀他,禹喜又觉着,她不可能是西冥的细作。 作为一个足以打入别国内部的细作,手段是不可能这般软弱的。如果他已然探明了实情,威胁到了云歌的性命,云歌必该动手杀他才对。 可她最后,却并没有动手。 云歌矛盾的做法,让禹喜琢磨不透。 他更加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了。 云歌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觉得自己在禹喜的面前形同透明,她竭力想掩饰的东西,一瞬间都被他给摊开了,她想藏都藏不住了。 出于本能,云歌下意识想跑。禹喜飞身冲来,一下子把她按倒在地。云歌挣扎,可她的反抗对于禹喜而言,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不值一提。 “想跑?” 他反手压制住云歌,翻她过来,双手禁锢在头顶,云歌整个人都被他压制在身下了。 “不说清楚,你是走不了的。” 云歌挣扎无果,只能放弃了。 “我是奴籍,是最卑贱的下等人。” “那又如何。” “想要像你和战肖将军一样,变得更强,做更多的事,就必须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我想抓朱夲,我要抓朱夲!只有我抓到朱夲,才能真正地得到重视!” “你要抓捕朱夲的功绩?” “我就是想抢走所有的功劳,怎样!” 禹喜眯了眯眼:“你虽为奴籍,可事实上,在大王和太后的心中你已然不是了。大王要收你为姬妾,你不愿意。太后也应允你做陪侍的宫女,你大可以在大王身边辅佐,你也不愿意。大楚没有女子能入朝为官的,你做不了姬妾,就只能做宫女。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何苦争这份功绩?” “端王姬妾不可入京都,有奴籍的宫女,更不可随侍到天子脚下。不是姬妾就是宫女,大王做不得皇帝,那我一辈子都要留在端国了,我不甘心!” “你还真想当官儿不成?那你走错地方了,该去齐国才是。” “我只想进京都!”云歌大声说道。 云歌的回答,让禹喜很是不解。 离宫之前,段景毅也曾提出同样的疑问,为何云歌甘愿辅佐他,甚至不惜性命,却又不求回报。 那时,禹喜不以为意,认为云歌不过是念着段景毅的好,才做出的无私之举。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为安稳人生,不为尊崇地位,就为了去京都? 这等目标,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为什么要进京都。” “杀人。” 云歌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 经验告诉云歌,只有将自己最脆弱的‘秘密’交付给对方,对方才能对你放下心防。想要让禹喜相信自己,她就必须分享她的弱点。 “我的仇人在那儿,他杀了我全家,我要为我的家人报仇!” “你不是失忆了吗,如何能记得杀你全家的仇人。前后矛盾,毫无逻辑,我怎么信你?!” 禹喜快速说道:“而且,湘楚相距甚远,如果你那仇人在京都,又怎会触及到你的家人。除非……等等,难道你的仇人是圣上?!” 得到这个可怕的结论,禹喜自己都不由得激起一层冷汗。 当年屠城惨案,五洲震惊。云歌所在的城池是攻进湘国的要塞。凤昭帝的命令是必须尽早拿下,可全城百姓在朱夲的领导下,奋起反抗,毫无突破的余地。为了让楚军忌惮,他们甚至把幼儿和妇女放在两军之间,让楚军不敢出兵。 双方僵持不下,云度主张大军不要再动,段景宸却建议不留情面,迅速拿下城池。便在云度回京复命之际,下令屠城。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段景宸已经染病去世了,但说到底,大的方向还是凤昭帝下的命令。 禹喜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难不成,这个云歌是想跟着段景毅回京都,刺杀楚帝不成?! 第一二八章 京都袁家 云歌一阵吃痛,她觉得手腕都要被禹喜捏断了。 “谁说我是湘人。” 云歌强忍着疼痛,从齿缝中说道。 “你不是湘人?!” 云歌的话,让禹喜有些震惊。 湘楚百姓在容貌上,看起来是极其相似的,并没有与冥人那般大的区别。 当地官府造册名录混杂,再加上俘虏越来越多,后期人手不够用的时候,就不按着名册编撰奴籍了。在湘国境内抓捕的人,就统一认定为是湘人。 如此说来,有几个是错误的,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是……” “我是楚人。”云歌目光坚定。 …… 凤昭帝十年,右相南宫盛大兴昭狱,叛臣纳兰特旧党被构陷,京都袁家便在其中。 袁家世代行医,到袁珍这一代,把医术研究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他的儿子袁泉不仅在医术方面传承了父亲袁珍的衣钵,在灵草方面亦多有突破。 灵草是五洲大陆温养灵力的神草,调和霸道真气,达到增益灵力的目的。 各国能养灵草的人屈指可数,可以培植新品种灵草的人,唯独袁泉一人。 这等强势的医者,势必遭到五洲各国的追崇。 右相每日惴惴不安,只怕袁家与各国的灵力大师交好,在朝中的地位和实力超过了他,再替纳兰一族平反。 他便借着兵部大臣贝凌飞服用灵草灵力尽毁一案,给袁家定了个毒害朝中重臣的罪名,袁家上下百口人,都因此而殒命。 这是云祺儿时所见闻的最大的惨案。 袁家女人孩子全部流放,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全部斩杀。 事后凤昭帝深感懊悔,该留下袁泉一命。袁泉以后再无人能培育灵草,大楚也不再是五洲大陆灵力者的中心了,这对一个国家而言,是一场重大的损失。 云歌说到这里,轻轻地擦了擦眼泪。 段景瑞是皇族,她不能对禹喜说仇人是段景瑞,但右相就不同了。右相平素行事狠辣,权倾朝野,许多人敢怒而不敢言。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左相陈钊,无奈陈钊的性格沉稳低调,不明着与人纷争,奉承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无法遏制右相。 朝中右相的追随者众多,但大楚上下的仇人也不少。 当初,是南宫盛陷害了云氏一族,说他是仇人,也不算冤枉了他。 之所以自称是袁家的人,云歌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袁家已无后人。女眷流放之后,在流放之地均惨遭杀害。上报京都时,只说山矿骤然崩塌,砸死了所有服役的罪臣家眷。实则就是南宫盛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我因发热送去医病,才侥幸一难。好容易从那些杀手处逃脱,乔装成生意人,一路向北,到了湘国。谁知道,竟赶上战乱,二皇子屠城。被抓后我不能说自己是楚人,南宫家知道我还活着,定会斩草除根,唯有做湘人挂奴籍,才能有生路。” 云歌轻轻地抽泣。 “至于自称失忆,我不是湘人,对湘国之事知道的不多,长此下去定会惹人疑心,说自己不记得,会省去许多麻烦。” 云歌说的真切,禹喜听了不免动容。 他听说过袁家之事,右相借圣上对纳兰特的仇恨之心,陷害袁家,袁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先后遇难,无一生还。 因为关系着皇家秘事,皇位之争,所以许多细节,对其他国家皆是秘而不宣的。云歌不是楚人、不是袁家遗孤的话,是断不会知道这么多细节之处的。 不必云歌过多的解释,禹喜已经相信了大半了。 “所以,你治愈京东,也是家族的传承。” 禹喜想起云歌在为京东治疗癫狂之症的时候,对药味脉象的熟稔程度。 也只有来自医之大家,才会有这样的水平。 “祖父与叔父一直秉承传男不传女的思想,许多祖传的医术都没能继承下来,我也是平时跟在他们身旁,耳濡目染学到一些而已。” 只是旁听,就已经能与寻常医者比肩了,足以见得,袁家盛极之时,是多么的强大。 “这便是我与北王合作,抓捕朱夲的目的。只有拿到朱夲,大王和太后才不会再因我是湘人心生忌惮,才会像训练大人一样训练我。我要像大人一样,炼就灵石,成为灵力大师,只有身体变得强大了,才能去为我的家人报仇!” 右相和段景毅本就是不对付的,云歌的仇人是右相,与段景毅的大业并无冲突。 听了云歌的解释,禹喜放开了她。 站起身,他的表情复杂。 “进那种地方,可不是一件好事,你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十倍百倍之苦。” 云歌从泥泞里爬起来,抹了一把泪水,手上泥巴也挂在了脸上。 “我不怕。”她语气坚定:“死我都能承受下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一定要为我的家人报仇,为了达成愿望,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禹喜看着云歌,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一次云歌。 说起来,家族遇难时,她还是个孩子。就能肩负起家仇血恨,独自一人跨越数国,绝境逢生。这样的际遇,注定了她会是一个坚韧的战士。 “其实你大可以把这些告诉我们,我,和战肖,我们都会帮你,你没有必要和擎昊联手。” 禹喜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样冰冷敌对。 也许是云歌悲惨的童年,与他儿时的际遇相似,同样孤苦无依,有了共鸣。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南宫盛是何其尊贵之人,想杀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想牵连旁人,也不想把自己的负担强加在别人的身上,禹喜听她这般说,心底里不由得好一阵动容。 “但是我知道了,就与我有关。” 禹喜收了剑:“不是想抓朱夲吗,我帮你。” 看着云歌诧异的目光,禹喜笑道:“反正我没有你那么大的理想,能不能抓到朱夲,都不会影响我在小殿下身边伺候。能帮到你,也算是没白出宫一趟。” 禹喜转身,见她还愣在原地:“怎么,不打算赶在战肖之前,和朱夲见上一面吗?再磨蹭下去,就没有你的事儿了。” 云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得出,禹喜是真心想要帮她的。 可是他不知道,她并不是袁家的人。 这一切,都只是让他相信自己的说辞而已。 第一二九章 酒肆混战 逆乱的真气刚恢复了一些,容止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在向他逼近。 掌柜的放下青竹,就听到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 手下肃清了酒肆周围,擎昊和刀疤脸毫无阻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容止紧紧地攥起拳头,擎昊的灵石霸道而强势,相距了一个院落的距离,他就已经被压制得喘不过气。 隔着窗子向外看,昏暗之中,依稀可以分辨出对方有许多人包围了过来。 救朱夲,又和青竹搏斗了一番,现下的容止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 他拿起宝剑,冲到地下室,把朱夲拎了起来。掌柜的已经准备好了马,帮容止把朱夲抬上马。 “一起走。” 容止上了马,对掌柜的说。 掌柜的摇头:“跑不掉的,我盾后,拖住他们。” “你不会功夫,如何拖!上马!” “我哪儿有那么不中用,替公子做了这么多年的营生,还怕这个吗?公子放心,他们不会把我一介女子怎样的。” “快走快走,废什么话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感受到擎昊强大的灵力,朱夲急了,忙不迭地催促道。 容止紧蹙粗眉,可事态紧急,不容他考虑。 朱夲见他还在犹豫,自己先驾马跑了。 掌柜的笑了笑:“公子还不快去追,朱夲是唯一知道兆祥姑娘下落的人。公子的心病,只有兆祥姑娘能解。快去吧!” 他不能放任朱夲跑掉,兆祥的下落近在咫尺,他只有帮助朱夲,才能找到她。 “小心。” 容止郑重地嘱咐了掌柜的一句,就调转马头向山里跑去了。 掌柜的望着他御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日,他站在马上,用长刀勾起那些欺辱她得胡匪之时的英姿。 “公子,保重。” 她转身向厮杀声中跑去。 擎昊推开后门,一把菜刀迎面飞来。他灵活地躲过,反手一掌,掌风袭出几米远的距离,把掌柜的整个人掀翻在地。 刀疤脸几步上前,将她踩在脚下。 掌柜的胸口一阵剧痛,顿时吐了一滩血出来。 擎昊睨了眼地上的女人,看到地上的马蹄印,该是刚刚骑马而逃。 “不许走!” 忽然,腿被人拉住了。掌柜用尽所有的力气,死死地拉着擎昊的小腿,不让他去追。 擎昊没什么耐心与她周旋。看她是个女子,本不打算动手的,可掌柜的纠缠,着实惹得他心烦。 刀疤脸松开她,擎昊再出一掌,掌柜的便断气了。 骑上马,他对刀疤脸说:“她的另一个朋友也在,留下,照顾好他。” “北王,我和你一起!” “他们两个,我对付得了。” 青竹挣扎起身,他的灵石损毁得太严重了,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他呼吸困难。刀疤脸找到他,见他如此,赶忙扶起为他度了一些灵力续命。 得到刀疤脸精纯的灵力护体,青竹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圆月刀的刀疤,再看刀疤脸的服饰,便知道,是西冥人了。 “我奉命照顾你,你放心,有人去追了,他们跑不掉了。”刀疤脸声音浑厚地说道。 青竹紧紧皱眉。 刚才那股强势的灵力,非七品上不能成型。容止和朱夲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青云社的名单,断不能落在旁人之手……想到这里,青竹的气血逆乱,险些吊不住胸口的那团真气。 禹喜和云歌也赶到了。 擎昊的手下认识云歌,却拦住了禹喜。 “我们是一起的!” 有云歌作保,禹喜得以走进酒肆。 战斗非常激烈,在酒肆外院的人,全部死在了战斗中。擎昊带来的都是高手,下手狠厉,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许多伙计是一击毙命的。 走过布满了尸体的院子,他们进了酒肆。 酒肆里也是一片狼藉,不少酒坛子都碎了。能产生这样效果的,定是有高手启用灵石给震碎的。 “云歌姑娘。” 刀疤脸从二楼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的朋友在这里。” 见到身受重伤的青竹,禹喜大惊。要知道,整个五洲大陆,能把青竹这样的剑神伤成这般的,没有几个。 “是容止。”青竹有气无力地说:“他救走了朱夲,抢走了名单,打伤了我……为了那个女子,他已经疯了。” 从青竹的口中得知实情,禹喜的脸色非常难看。 想不到,昔日里的战友,今日竟成了棘手的敌人。不是容止,他很可能早就抓到朱夲了。 可现在,容止不仅敲晕了他,连朝夕相处的青竹都下如此重手…… “我为你疗伤。” “不必!” 青竹制止了禹喜:“去追,名单在他的手里,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禹喜立刻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现在赶在最前面的,唯有擎昊一人。擎昊现下至多算上盟友,但绝对不是朋友。名单阴差阳错掉在了西冥人手里,那对青云社而言,造成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见到容止,就杀了他……咳咳咳……”青竹揪起禹喜的衣领,血红着眼睛说:“他为了那个叫兆祥的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已不是我青云社的人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刀疤脸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说谁?!” 云歌也没想到,让容止背叛青云社的那个湘西女子,竟是兆祥。 她快速问道:“你说的兆祥,可是西冥郡主,皇帝义女兆祥?” 青竹虚弱地点点头。 刀疤脸拨开禹喜,大声地问道:“我家郡主在何处?!你快细细与我说来!” “你别这样晃他!”云歌拉住刀疤脸的手腕说:“他灵石碎裂,你这样会杀了他的!” “云歌姑娘,他知道郡主的下落!他知道!” 作为擎昊的亲信,刀疤脸知道兆祥对擎昊而言有多么重要。兆祥是他们此番偷入端国腹地的目的,找寻多时,都没有消息,现下好容易打听到了,心中自是非常激动。 “那你也且听他细细说,这是唯一的线索,切不可鲁莽行事。” 听了云歌的话,刀疤脸不情愿地松开青竹。 青竹被晃得周身大汗,禹喜为他捋顺了真气,青竹才缓了过来,将容止为兆祥背叛于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云歌分析:“如此说来,容止是为了西冥郡主兆祥,才不得不被朱夲牵制的。他拿名单,也是为了救出兆祥……” 一个冷血的谍者,竟然会动了真情,为了一个女子抛弃所有大义。 如此真性情的人,云歌都不由得从心底里钦佩那个素未谋面的容止了。 第一三零章 朱夲中箭 “禹喜,我们现在去追容止。”云歌快速说道。 “我也去!”刀疤脸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 “大人且等等。” “怎么?” 云歌与他解释:“容止是为了救出兆祥,才帮助朱夲潜逃的。如此,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首先,兆祥是朱夲手中重要的王牌,不论她现下在何处,都是绝对安全的。其次,只有朱夲知道兆祥的下落,抓到朱夲才能救回你们的郡主,容止现下也身受重伤,北王的实力,是不会让朱夲再有机会脱逃,找到郡主是早晚的事。” 刀疤脸轻轻点头。 “大人现在该提防的是,万一那容止反追查能力极强,侥幸逃脱了,该当如何。” 刀疤脸又紧张了起来。 “那怎么办!” 云歌指着床上的青竹说:“这青竹大人,是容止的师父。容止出于无奈,出手击碎了他的灵石,现下又被迫离开,心中定也是忐忑不安,焦急万分的。他若逃了,也会回来救治青竹大人的。你只消留在这里,照看好青竹大人,保证他活着,便可确保无虞了。” 刀疤脸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递给云歌缰绳,禹喜不由得浅笑:“也就只有你,能想出这样的说辞稳住他们了。” 云歌上马,严肃地说:“青云社的名单最重要,留在容止的手中,也好过落入西冥人那里。” 刀疤脸是个很强的灵力者,如果他也跟着过去了,就给擎昊一方增添了不少的助力。万一名单被擎昊拿走了,那样事态就变得严重了。 她可不想让擎昊得到那么多的好处。 酒肆再往北,就快到湘国边境了。 现下边境守卫严格,在没有拿到通关手令之前,谁都不能穿过楚湘边界。 前有拦路的关卡,后有擎昊在追,容止深觉逃走无望。 朱夲也意识到了这点,回头问容止:“还有路没有?” 见容止不说话,他也急了:“你答应过我的,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现在怎么办?等死吗?” “我只答应你修复好你的灵石。”容止冷声说道。 困兽之斗,他也无力回天。 且后面追着的,是一个七品上的灵力高手。 容止胸口一阵发闷,吐了一口血。 不到危急时刻,他竟不知,身边还有这么多灵力高手。 以他现在的情况,对付一些小角色还可以,应对一个原本就比自己厉害的灵力者,就是天方夜谭了。 他忽然停了马。 朱夲见他停下了,也跟着停下了。 “怎么了,你想到办法了?” “我截住他,你跑吧。” “什么?”朱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止回首,冷冷地对他说:“但是,你得答应我,好好照顾兆祥。” “你……”朱夲看到他眼中闪烁着赴死的光芒。 “快走!” 容止低吼一声,策马向回跑去。 擎昊提着短刀,看到折返回的容止,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 若容止一直逃,他从心底里鄙视他的贪生怕死,回来勇于面对,才是真正的勇士。 “杀!” 容止大吼着,拔剑出鞘。 擎昊也不谦让,直接挥舞短刀向他冲了过去。 灵力支配身体,身体调整兵刃,短刀上顿时浮现出一层浑厚的灵光,将漆黑的密林映得恍若白昼。 相比之下,容止的灵力则显得弱了许多。两相交锋,容止被浑厚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剑拦腰折断,人也坠下了马,在泥水中翻滚了数圈。 再呕了一口血,容止浑身无力,只过了一招,就已失去了战斗能力。 云歌和禹喜赶到时,正看到擎昊走到容止的头前,举刀要砍。 他们想制止,也终是来不及了。 容止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从他决定背叛青云社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料想到有这一天了。只是,唯一的遗憾是,他没能在死之前,再见兆祥一次。 云歌的心都提了起来。 擎昊不在乎刀下之人是谁,只要他能抓住朱夲,就是达成了目的。可这容止既是帮助朱夲逃走的恶人,也是他妹妹兆祥的心爱之人呀。 这话,她还没来得及与他说,擎昊的刀刃已经快砍到容止的脖子上了。 就在此刻,在云歌以为,容止必定丧命在擎昊刀下之时,一支羽箭从密林深处射了出来。 感受到那箭身上的强大力量,擎昊本能地躲闪开来,箭狠狠地刺穿了他身边最粗壮的那棵老树,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幽深而规整的洞。 擎昊眯了眯眼。 这种百年古树,能一招刺穿,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转身的功夫,那身影已经飞到他的近前。 咣当—— 剑与刀碰撞在一起,擎昊后脚发力,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向后退出十几米远。 抬头,剑尖正刺在他的刀身上。 那质量上乘,还注满灵力的刀,竟被生生别弯。狰狞的弧度,仿佛随时都要被震断似的。 擎昊咬紧牙关再次发力,他才勉强稳住身体。 卸到地上的强大灵力,在周围激起一层气浪,断了许多枯枝。 “战肖将军!” 禹喜又惊又喜。 马蹄声越来越远,看到战肖来,朱夲立刻调转马头,跑得飞快。战肖反手握剑,架上弓箭,再行瞄准。在灵力的推进下,那羽箭就像子弹似的,穿越层层枯枝,劲风席卷,直扎在朱夲的背上。 朱夲惨叫了一声,跌落下马。 云歌眼看着朱夲被战肖射落,心中既开心又懊恼。 禹喜下马去查看容止的情况,云歌则直接策马跑向朱夲那边。 “好箭!” 擎昊不由得赞叹道。 要知道,能将弓箭运用得灵活已是十分不易,羽箭这种东西,御风即偏,将灵力注入在羽箭上,精准度会大大降低。 可从战肖方才这两箭来看,不论是精准度,还是力道,都是五洲上乘。放眼望去,怕是还没有谁能有如此灵活有力的箭术吧。 战肖收了弓箭,背在背上,侧头看他。 “你是……” 擎昊收了刀,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下擎昊。” 云歌拿着匕首下马,快速跑到朱夲的身旁。 朱夲正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他本就虚弱极了,容止的灵力算是暂时吊住了他的性命,战肖这一箭,算是彻底断了他的心脉。 云歌见他如此,焦急地蹲下身来:“朱夲,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第一三一章 功成名就 “朱四,你说,连枝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我了。” 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青青草地上,两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正躺在上面,悠闲地晒着太阳。 鹿三省叼着毛毛狗,笑出一排小白牙。 “我觉着,他是看上我了。每次经过她院子的时候,她都冲我笑呢。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呀,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朱夲却不这么认为:“吴老三,人得有点自知之明好吗。瞅你黑不溜秋虎头虎脑的样子,哪家的姑娘会喜欢你呀。她肯定是看上我了。年前的时候,她家弟弟掉粪坑里了,还是我给捞上来的呢。我想,该是那个时候,她就对我倾心不已了吧。” “做你的美梦去吧。”鹿三省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河,小白牙都闪着光。“她一看到你,就会想起粪坑里那味儿,有谁会喜欢屎壳郎啊。” “我是屎壳郎,那你是啥,站夜里都找不到你,除了牙白,哪儿都黑!” 两个人斗完嘴,愣了片刻,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年,他们是佘山上最厉害的猎手,也是村庄里,最俊美的少年郎。 …… “朱四,你看,那是什么!” 秋日里,林子里的野兽活动频繁,它们都在储存过冬的食物,警惕性高不好猎。朱夲和鹿三省本打算来林子里碰一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让他们遇到了好东西。 朱夲向鹿三省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只硕大的白狼正在那里盯着远处的什么东西。 狼林子里多得是,但是白狼,就特别珍惜了。 白狼一般是头狼,也就是整个狼群的首领。他们比普通的狼聪颖,机敏,也懂得运用战术,很难被猎人逮到。 故而白狼的狼皮,是最值钱的。 许多成年猎人,经验十足,专门去山上猎白狼,都多是无功而返。 今日,却被他们这两个少年给撞到了。 鹿三省给朱夲使了个眼色,那狼王的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身上,只要他们左右合围,定能抓到它。 两人同时开弓,瞄准白狼。 忽然,白狼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向前面冲了过去。朱夲反应不及,还没放箭,就听到‘嗖’地一声,鹿三省已经松了弓弦,羽箭‘腾’地穿过密林,直接刺入了狼王的身体。 一阵白狼的惨叫声过后,两人都兴奋地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射到了!射到了!” 他们竟然射到了头狼。 这下子,可以在村子里吹嘘好一阵子了! 鹿三省先兴奋地跑过去,还没跑几步,他忽然蹲了下来,头压得特别低,整个人都藏在了草丛里。 朱夲不明所以,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 鹿三省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把他抓进草丛,按住他的头。 “你……” “嘘——”鹿三省的脸色不对,朱夲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 鹿三省颤抖着指了指前面,朱夲望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不觉闯入了皇家猎场。而那白狼,正插着他们的箭,惨死在了前面的草地上。 皇室来佘山狩猎,是夏天就定下的事。考虑着动物们的繁衍问题,原本只有春猎这一场狩猎,可因为皇家猎场地点局限,饲养的猎物又不如野生猎物好玩,所以,今年便在佘山的南山上开了这一处皇家猎场。 夏日里就开建了,现在已初有规模。官府不让百姓们靠近,违令者是要处死的。 他们两个一路打猎,一路贪玩,竟忘了这件事,一不小心,就进了皇家猎场的范围内了。 鹿三省头顶冒汗:“擅闯皇家猎场,是杀头的死罪,趁没人发现我们,咱们快走。” 可朱夲却舍不得那张白狼皮:“走可以,但是不能白扔了那么好的一张皮子呀。反正也没人,咱俩快点割,割完皮子就跑,不会有人知道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皮子!” 朱夲又说:“白狼一百多斤重,那么大的尸身,定藏不住的。狼身上还有箭留下的伤痕,一看便知道是猎户闯入。不要皮子,也得处理尸身,抬不走,至少要做成野兽啃噬的样子,不然,全村的人都得遭殃。” “你说的容易。”鹿三省还是不同意:“对面就是帐篷,看守的士兵一眼就能望到这边,不等我们处理,就会被当成刺客砍头的。” 说完,鹿三省就这样跑掉了。 朱夲不想放弃这个好机会,白狼的皮子就在那里,有了那狼皮,他就能攒下钱给家里置办个好点儿的帐篷了。而且,他必须处理好这头狼的尸身,他们闯的祸,不能让村子来背。 这样想着,朱夲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刚翻开白狼的前爪,就发现,那爪下竟盖着一个人。 朱夲想起白狼方才的姿势,分明就是看猎物的样子。 难不成,它一开始注意力就是被这个人吸引的? 被这等巨物压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筋骨不好的,很有可能肋骨尽断,闭气而死。朱夲使尽全身的力气,把狼翻了过来。所幸,底下的人身着金甲,头戴红缨冠,坚硬的铠甲护住周身,并没有被压断骨头。 好一会儿,那人才清醒了过来。 看到朱夲,他眼中的惊恐顿时减去了不少。 “是你……救了我……” …… “杀!” 朱夲冲在最前锋,一枪砍下了敌军大将的头颅。他的英勇无畏,鼓舞了军中士气,一场又一场力量悬殊的战役,都被他以少制多,完美取胜了。 由朱侍卫到朱小将,由朱小将到朱将军,他只用了三年。 自从他救了湘国皇帝,被带回了湘国都城,朱夲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湘国皇帝是他的伯乐,他也是湘国皇帝的左膀右臂。 第一次,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发掘了他的潜力,实现了他的价值。 “朱将军回来了!朱将军回来了!” 衣锦还乡,他第一个跑去连枝的家,可没想到,出来迎接的不仅有连枝,还有同他一起长大的鹿三省。 “你们……” 鹿三省挠了挠脑袋:“我和连枝成亲了。” 朱夲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唯有祝福。 假期很短,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去找鹿三省吃酒。 “你那么好的箭术,留在村子里当个猎手着实可惜。”朱夲醉醺醺地说:“说起来,当初那头白狼还是你猎的,你,才是圣上真正的救命恩人。” “不许胡说!”鹿三省也醉了,但理智还在:“从今儿开始,这话你就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说。” 第一三二章 孤家寡人 “我如何能不说……” 朱夲的心里发堵,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堵什么。 村里的人都羡慕他,能一朝得到圣上的青睐,平步青云,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或者说,他在战场上那么拼命,那么厮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着,其实都不是为了加官进爵,而是…… “你救了村子里所有人,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当时是我怂,是我没用,就想着逃,活该我失去那么好的机会。” 朱夲看着鹿三省:“想随我进军吗?兄弟,我下面所有官职,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的,任你挑选。咱们一起当官,一起报效国家!” 这一次,他心动了。 第二天,编制中又多了一位中郎将,鹿三省。 …… “报!”前方探子回报:“楚军已在五十里外,数以万计,全是楚军!” 殿内,所有的将领都紧张了起来。 他们一直将老幼妇孺放在战场中央,就是为了牵制楚军,让他们不敢上前。楚军重视仁道,主将云度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们料定,云度看在这些弱小的份上,是不会出兵的。 不想,云度一走,楚军就有了大动作。 “怎么办,我们现在人手不足,粮草也没有运过来,按着这个态势,打下去定会全军覆没的!” “城中能拿家伙的只有一千人不到,对方却有上万军队,我们能守一时的城池,还能守一世吗?总是要给楚军的,不如保存实力……” “朱将军,您快拿个主意呀。” 两军打仗,士气最重要。湘国的多次失利,已经让大家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厌战情绪。若不是有朱夲这面旗帜立在这里,怕是大家早已溃不成军。 朱夲叹口气,这种情况,绝不是与敌人对决的好时机。 鹿三省惊讶地看着朱夲:“你想逃吗?那城中的百姓怎么办?!他们为了拥护我们,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我们身上的呀!” 朱夲无奈地说:“老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现在,保存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一没人,二没粮草,留在这里,就是把肥肉送到楚军的口中,实在得不偿失。适当的退让,是很必要的。” 大家纷纷称是,与朱夲的想法一致。也不浪费时间,纷纷带着家眷逃之夭夭了。 撤出城外,朱夲才发现,鹿三省竟不在队伍中。 连枝绝望地笑了笑:“他?当然是为了心中的大义,赴死去了呀。这不是你给他的吗?他是个有理想就必须坚持下去的人,鹿中郎将……呵呵呵,他怎么能抛弃他的百姓,与你们一同临阵脱逃呢。” 朱夲急得青筋暴跳,可楚军已经闯入城中,他回不去了。 …… “罪奴何在!” “带上来!” 冗长的宣读之后,他们被架在火刑架上。 霎时间,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连枝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在广场上被执行火刑。 满地的奴籍,都在为他哭泣。 鹿三省,和其他忠肝义胆的湘人,就这样惨死在大楚的刑台上。 “唔——” 连枝想要为他哭上一哭,朱夲赶忙捂住她的嘴巴。 这里到处都是楚军,为首的那个战肖,更是段景毅身边最得力的将军,若让他注意到了,他们在此观刑,定不会让他们再逃走的。 连枝崩溃了,朱夲将她敲晕,连人抬走。 努力不去闻那味道,努力不去听那些可恶的楚人幸灾乐祸的叫好声。 朱夲一边扛着昏迷的连枝跑,一边涕泪横流。 …… “将军,不好了,夫人没了!” 朱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踹开手下,亲自跑去查看。 连枝就吊在房梁上,身体冷的像块冰。地上,还有那个刚出生就被她掐死的孩子。 该有多么绝望,才让连枝做了这等傻事。 朱夲跪在地上,看着连枝随风摇摆的尸身,抱着地上那还和胎盘相连的孩子,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 …… “他说,他很后悔,不敢承担责任,让你一人去处理那头白狼。” “他说,若是他上了战场,而留你在村子里,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可以为父母送终,可以娶我生子,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他说,你给了他理想,给了他信仰。” “他说,为了国家死,他很欢喜……” “他把你当做此生挚友,用性命守护你对百姓的承诺,承担起你本该承担的责任……” “在地牢里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 颤抖着读着那张发黄的遗书,每次他都堵得心里发慌。 早在城破时,早在鹿三省被抓时,连枝就准备好了。 她在报复他。 再嫁给他,为他生子,再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这一切都是她报复他的手段。 朱夲以为,鹿三省没了,他来照顾她,做她的丈夫,才是给她最好的归宿。 原来,一切都是他错了…… …… “朱夲!朱夲!” 那声音由远及近,朱夲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云歌那张满是急切的脸。 多么美好的容貌啊。 和连枝一样。 他也想像鹿三省那样,病了,有她照顾,饿了,有她煮饭,渴了,有她烹茶,难过了,有她安慰。 可说到底,这些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没能赡养父母,没能尽享天伦。在功勋和权谋的更替中,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渐渐的,连最初那勇敢无畏的品质也失去了。 他抛弃了他最好的兄弟。 他最爱的人,用杀死他们的孩子的方法报复他。 孤家寡人,莫过于如此。 他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身体,这种绝望和无助,只有濒死之时才能感受得到吧。 他想起鹿三省在处决场上,遥遥望向他时,那浑浊无神的双眼。 他是否在责怪他呢? 他是否,也烈火焚身的痛苦中,感受过这份绝望呢? 他不知道…… “朱夲,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甜美而急切的声音再次唤醒他的神志。 “就算你抓了我,我也不会任你摆布,让你去威胁容止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也相信容止,他不会和你这种卑鄙小人同流合污的,你杀了我,他也不会!” 兆祥坚定的目光,和不服无畏的语气,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开来。 “你最好马上告诉我她的位置,她少一根毫毛,我都会让你十倍奉还。” 容止那为了一个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模样,亦让他记忆犹新。 朱夲张了张嘴,气息提不起来,说不出一个字。僵硬的脸颊,却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原来,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第一三三章 临终遗言 “醒了。” 模糊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朱夲眨了眨眼睛,清醒了过来。 战肖收势,在朱夲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用灵力吊起了他的精神。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 容止揪着他的衣领质问:“兆祥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朱夲僵硬地勾起唇角。 “带我回家乡……我……我就告诉你。” “你还要与我谈条件!” 容止怒不可遏。 兆祥的下落,只有朱夲知道。朱夲死了,兆祥就彻底失踪了。这是容止不能允许的。 站在一旁的擎昊,诧异地看向容止。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个差点被他杀死的少年,竟是兆祥一直追随的那个男人。 “我……我以前还挺瞧……瞧不上你的……现在看来,你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个……” 朱夲气息不足,断断续续地说着。 如果他能有容止这份洒脱,可以为了感情放弃一切,或许就不会把自己陷入这悲惨孤独的绝地。 “她在哪儿!”容止怒吼,没了耐心。 云歌让禹喜拉开容止。 朱夲看向云歌,眼中顿时有了光芒。 “朱夲,”云歌冷静地说:“兆祥是西冥的郡主,地位尊贵。你不交出她,万一有了闪失,便是你害死了她,西冥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楚湘这场仗打了这么多年,双方都很疲惫,你死后,或许会换得湘国多些时日的安宁。你总不想,因为兆祥郡主的事情,让西冥也与湘国为敌吧。到时,湘国要面对两个强大的对手,你就真的没有家乡了。” 这不是云歌的危言耸听,西冥不会为一个私生女开战,但北王会。 按着西冥的制度,封王有权不经过皇帝的同意,直接发起必要的战争。擎昊如此宠爱他的妹妹,肯定不会就这样罢手的,定会让湘国血债血偿。 “你的族人,你认识的所有人,不论老幼妇孺,都会因你而死,你真的想看到这些吗?” 朱夲长呼了一口气,嘴角的血还在汩汩地渗出。 “族人……家乡……呵呵呵……愧对先人啊……” 朱夲从胸口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张地图,把它交到云歌的手里。 “把我葬在这……这里……你们就能找到……那个小姑娘了……” 朱夲看向容止:“该让我早点遇见你的……我就不会……错下去了……” 说完,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的最后一口气吐了出去,就这样没了呼吸和心跳。 云歌打开那沾了血的地图,上面标记的正是佘山上的一处。 擎昊拿过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 佘山位于湘国境内,也就是说,他们要把朱夲的尸身,运到现在的湘国腹地才行。 战肖警惕地看着擎昊,手上的剑一直紧紧地攥着。 他没有忘记,方才与他对刃时,那股强大的灵力。 战肖是用了九分的力气的,能与他交刃却没受内伤,说明,此人也是个高手。 擎昊的西冥服饰也引起了战肖的注意,那是上好的皮毛织就而成,再加上擎昊那与生俱来的眼神和气场,以及对兆祥的关心程度。这世上,唯有一个叫‘擎昊’的人会如此。 战肖基本可以确定,此人的身份了。 容止踉跄着站起身,去夺擎昊手中的地图。擎昊躲开,把地图收入袖胸前。 “找兆祥的事,我来做,你不必参与了。” “凭什么!” “就凭我是她哥!” 擎昊的话,再次印证了战肖的猜想。战肖立刻拔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擎昊看了看脖子下的剑,毫无畏惧:“战将军这是何意。” “这话该我来问你,西冥北王,擅闯楚境,你想做什么!” 擎昊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的妹妹在楚国境内失踪,我是来找妹妹的。现在找到线索了,就不打扰了。” “进来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战肖不明白,抓朱夲,怎么擎昊也参与进来了。 不过,现下端国边关守卫森严,擎昊身着西冥服饰,能轻易进入端国,而不被稽查,这其中多少个环节有问题,却是他必须细细查究的。 “战将军慎言,你只是东楚封国的一个小小将军,用剑指着本王,本王不追究你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莫不是想就地拿下本王?这勾起两国矛盾的罪名,怕将军担当不起吧。” “你擅闯国境,我遵法缉拿,有何担当不起。” 擎昊也收敛了笑容。 “我无意与你为敌,但你也别步步紧逼。耽误了我找兆祥,你得死。” “那就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北王的刀快了。” 两人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开始打架,云歌赶忙站出来圆场。 “二位息怒,息怒。” 两人双双看向云歌。 “战将军守卫边关,缉拿擅闯国境之人,是职责所在。北王寻找郡主,也是兄妹情深。二位都不曾有错,又何苦为难对方呢。将军你且先放下剑吧。”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战肖的剑上,然后慢慢地向外推开。 战肖怕弄伤她,只得暂时先收了剑。 云歌站在两人之间,细细说和。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查谁闯了谁的国境,也不是追究责任由谁来负。该负责的朱夲已死,兆祥却还下落不明,我们现在应该仔细考虑,是遵朱夲遗愿,把他带回家乡安葬,寻找兆祥郡主,还是把朱夲的头颅献给圣上。” 战肖想都没想:“自然是砍了朱夲的头,送到京都了。” “不可!”擎昊立刻说道:“佘山在湘国腹地,那里是湘人的地盘,朱夲完整的尸首不能回家,他们是不会说出兆祥的下落的。万一他们对兆祥不利怎么办!” 容止也说:“据我打探的消息,兆祥最后一次出现在湘西,朱夲和他的旧部离开那处之后,兆祥也跟着失踪了。如此想来,把兆祥安置在朱夲的家乡,是很有可能的。他的族人得不到朱夲的全尸,定会以兆祥相要挟。到时,兆祥会有生命危险的……” “容止!”战肖低吼:“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别忘了你是谁!” 在得知容止背叛了青云社的时候,战肖是打心底里不信的,可是现在,容止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全然不把国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让战肖不禁怒火中烧。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自私的,可是,我不能再让兆祥以身涉险了。” “我们带去的,可是朱夲的尸首,你觉得朱夲的族人,就会杀猪宰羊地欢迎你吗?朱夲是湘国的英雄,却死在了我们的手中,湘人知道这个消息,就会善待你的女人了?” 第一三四章 偏看好他 容止的脸色,不由得更加惨白了。 但凡涉及兆祥,他都没法理智。 战肖的话,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浇在了他的头顶。 是啊,带去朱夲的尸首,只会让那些湘人更加愤慨,只会让兆祥更加不安全。 “这便是最棘手的部分。”云歌冷静地分析着:“倘若朱夲只是想要回家安葬,故意诓骗我们的,兆祥不在佘山,该怎么办。兆祥在佘山,可朱夲的死讯在湘国腹地掀起风浪,湘人群情激愤,不交出兆祥又该怎么办……” 战肖看着云歌,不明白她为何话里话外都在为兆祥考虑。 云歌做事一向有分寸,权衡利弊后才会行事。抓捕朱夲,并上交京都,本就是他们此番的任务。现下好不容易追上朱夲,拿到了人头,为何还要顾虑许多。 更让战肖不解的,是擎昊对待云歌的态度。 擎昊身为西冥北王,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却对云歌的话言听计从。她站出来劝说,他便听着? 禹喜端详着战肖的脸色,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两难境地,须从长计议。朱夲已死的消息,宜秘而不宣。” …… 鸡叫了三遍,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两方人马,折腾了一夜,总算在酒肆里安顿了下来。 酒肆被打扫得干净,伙计们的尸身被妥善埋葬,一地的狼藉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表面上,酒肆与平日里毫无分别,实则,早已面目全非。 一个酒徒摇摇晃晃地走过,看了眼门廊上‘闭店’的牌子,不开心地走开了。 容止亲自埋葬了掌柜的,这个他从胡匪的手中救下的女子,默默守护他许多年。她把他当做神,其实,他给她带来的,却是灭顶的灾难。 就算是死,她也没能留下墓碑。坟顶被抹平,只有翻新过的痕迹,再无其他。不出三日,这里就会和其他的山地一样,连这新土的痕迹都不会有了。 容止轻轻地撒上了一些她最喜欢的黄花籽。春暖花开,她的头顶,会长满璀璨的黄花儿。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灵力高手听力非凡,等擎昊和刀疤脸出去狩猎,战肖才拉过云歌细问。 云歌将她怎样遇到擎昊,表露身份,怎样答应帮忙找兆祥才侥幸脱险的事情,全部说给了战肖听。至于,她要求擎昊搜寻朱夲这些,云歌只字未提。 “封赏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大王这边迫在眉睫。此刻为找那位兆祥郡主而浪费时间,并不划算。”战肖快速说道:“且我们只要拿着朱夲的头颅和灵石回去即可,他的尸身,交给擎昊。他是西冥北王,还拿捏不了那一个村庄的湘人吗。说到底,也是西冥和湘国的事,我们实在无需插手。” 站在战肖的角度上,他的立场和想法都非常合理。 但是云歌却不能忽略擎昊这个人。 西冥北王是五洲大陆了不起的人物,是这一代后继者中的佼佼者,更是未来的冥王。虽然后来,他和大楚开战,但也是因为通商和利益上的冲突,本质上,他还是很爱好和平的。 战争过后,登上皇位,他主动与大楚交好,大兴互市,使得两国经济繁茂昌盛,这都是他励精图治胸怀天下的结果。天都帝君对他的评价更是极高,擎昊也是唯一一个被帝君亲自下阶相迎的人。 兆祥是擎昊目前最在乎的人,佘山近在眼前,既是能帮到忙,她便不想放弃这个与他交好的机会。 云歌总觉得,以后,擎昊会成为她不小的助益。 “将军说的极是。”云歌想了想,说:“但将军忽略了一点,北王擎昊此人,只能是我们的朋友,不可成为敌人。” 见战肖面露不解,她耐心地解释道。 “我与将军想的一样,希望能尽快奉上朱夲的人头,好如期交差。可若那兆祥郡主因此而死,北王会将这罪名怪在谁的头上呢?原本是朱夲造的孽,可容止大人却也牵扯其中。那郡主本该是齐国小公爷的夫人,她逃婚,流转湘楚之间,完全是为了容止。此番没了性命,容止大人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的。容止大人又是大王青云社的成员,大王是圣上的皇子,如此,楚国必要担下这份罪责了。大王拿下一个朱夲,却得罪了冥国,圣上知道了定会斥责大王,反而适得其反。” 战肖眯了眯眼。 云歌所说的,是将最坏的情况全部叠列在一起,但那北王擎昊真的视那个郡主妹妹如生命的话,如此迁怒于楚国也不无可能。 “这里离楚湘边界不远,来回佘山不过三日。不如随北王去走上一趟,能救回兆祥郡主最好,上天不佑救不回了,我们也尽了力,容止大人对兆祥郡主的感情,北王亦看在眼中,任他怎样也挑不出我们的过错。到时,是湘人害了郡主,与楚人无关。” 云歌的话,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明朗了起来。 救出兆祥,他们可成全容止一段佳话,还能让本王记下一份人情。 救不出,就只是浪费了三日的时间而已。 兆祥没了,也只会激起北王和湘国的仇怨,到时,西冥如何攻打湘国,对于楚国来说都是休养生息的好事。 战肖唇角轻勾:“被你这么一说,我不答应,还真的不行了。” 他从前觉得,云歌是有些小聪明的,但只适合于后宫中,却没想到,她在分析国家局势上面,也如此灵光。 陶锅里烹煮着浓香的汤汁,火焰烧得极旺,战肖打开盖子,从云歌的腰间拿出匕首,在掌心划出一刀细长的口子。 匕首刀刃锋利,并没有过分的疼痛。战肖连眉头都没皱,便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汤锅里。 这是温养灵石的最便捷的方法,战肖的灵力精纯霸道,他的血也是最好的滋补圣品。有了这碗汤,再加上战肖度给他的灵力,青竹便可坚持回到端国疗养了。 合上匕首,战肖举到云歌的眼前。 “只是我不明白,西冥四位皇子,为什么你偏看好他呢。” 战肖拔出匕首的一刹那,云歌就浑身僵硬了。 匕首的鞘上,那繁复的刻纹中,竟写着一个隐晦的‘北’字,迎光而出,逆光而匿。 北的背后,还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 尖锐的獠牙,在血盆大口间,仿佛顷刻间就会化作活物,一跃而出,把她完全地吞入腹中。 第一三五章 幕后陷阱 刀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刺入灰兔的身体之中。刀疤脸跑过去,拾起兔子装在腰间的口袋里。 拔出镖,在皮布蹭了蹭,回头见擎昊有些心不在焉,他宽慰道:“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新的线索,这是好事。北王莫焦心,郡主一定能平安归来。” 擎昊轻轻点头,兆祥是他的心病,他的母亲每每与他提及兆祥,也都哭啼不已,眼睛都哭得不好了。 所以,他前往封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兆祥,完成母亲和自己的心愿。 本来都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幸好,情况不是那般糟糕,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不过说起来,是我误会云歌姑娘了。还以为她是诓我们来着,没想到,她会向着北王。” 擎昊回酒肆后,就把当时在密林里的情况都和刀疤脸说了一遍。云歌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仅阻拦了战肖和擎昊的一场厮杀,还说服了战肖,陪他们一起去佘山找兆祥。 “我也没想到。” 擎昊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的山川河流。 段景毅急需送朱夲回京都复命,云歌是段景毅的人,却愿意先帮他救妹妹,这实则是违背了她主上的意思的。 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卖他个人情吗? 直觉告诉擎昊,这个云歌,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救了郡主,就让她随北王在北国住下吧,别回冥都那种地方去了。郡主性子刚烈,在别宫处处掣肘,看人眼色,定是十分憋屈。” 刀疤脸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对她和对擎昊一样,都当做是自己的主子。当初兆祥逃婚,他因为擎昊随侍这敏感的身份,没能出手帮助,让兆祥在外漂泊了这许多年,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这般考虑,也是为了兆祥以后的幸福着想。 走了几步,见擎昊没跟上,刀疤脸不解地转过身来。 见擎昊的脸色忽然布满了阴霾:“北王,怎么了?” 擎昊沉沉地说:“说起别宫,我心中有些疑问……别宫守卫森严,内外三层禁军,连我要去探望她,都不可暗中行事,必须向父皇请了令牌才能成行,兆祥,是怎么逃出去的呢。” 刀疤脸挠了挠头:“是啊,郡主的灵力才将到三品,平时豢养个灵物还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别宫翻出来,那是不可能的呀。” “以前我始终以为,是她心爱的那个男子帮助她的,就没有多想。可从容止的话中,可已看出,他当时并不知道兆祥逃婚追随他的事情。他是楚人并非湘人,分导名册时,定要全员撤出以防麻烦,也不可能留下人来接应兆祥。” 说起容止,刀疤脸对他的意见不小。 “脱身的说辞而已,北王莫要信他。他现下装得痴情,却不知,当初是真心喜欢郡主,还是利用郡主调查富隆一家。郡主对他痴心,可他呢?临走前都不知会郡主一句,不然郡主怎么可能无家可归沦落至此。” “既没有容止接应,她能侥幸逃出别宫,也不能轻易离开冥都。齐国使臣来访,冥都的警戒加强了许多,再加上兆祥出逃,消息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城防长处。环环相扣,处处关卡,兆祥竟悄无声息地出了冥都,出了边界……”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兆祥却做到了。 擎昊寻妹心切,一心都放在兆祥走到哪里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仔细考虑,她是怎么离开冥国的。 容止没有帮忙,她没有高手傍身,是不可能走出冥国的。 “这么分析,的确蹊跷。我记得,当时管理冥都城防的是富隆时……”刀疤脸忽然有些激动:“北王,会不会是郡主害得他的兄长富隆誉被削官,富隆时怀恨在心,故意放走郡主的呀。” 他揉搓着手掌,想得越深,就越觉得毛骨悚然:“冥国境内,郡主还是圣上的义女,是齐国相府公子的未婚妻,他不敢做什么。可出了冥国,是死是生,就与他毫无干系了。郡主是自己逃婚的,就算出了意外,也最多是斥责他看守城防不利,免了他手下将领的职务而已,可他,却可全身而退呀。” 擎昊点头:“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兆祥在得知容止是楚人之后,却还是向北去了湘国。越北战乱越多,不是栖身之所。找不到容止,她也该留在端国,细细寻查才是。除非……” “除非什么?” 刀疤脸紧张起来。 擎昊眯了眯眼:“除非,她背后有人追杀,不得不向那最乱的地方去,才能趁乱逃过一命。” “他们要杀郡主!可是,为什么呀。” “你也说了,富隆誉因为兆祥举报,被削了官职。” “削官而已,又不是夺走官籍,祖上留下的东西也都没丢,以富隆一家的地位,该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擎昊冷笑了一声:“那就要看,他们对兆祥出手的真正目的了。富隆家的荣耀,和富隆婷息息相关。如今东南西北四国都有了藩王,可她的肚子里还是没有儿子,如何能与我母亲比肩?怕她是想,用兆祥做文章吧。” 富隆婷是西冥大家富隆家送进宫的妃子,富隆婷人生得极美,才华横溢,很得西冥皇帝的喜爱。富隆婷入宫三年接连怀孕,无奈生下的都是女儿。生第三胎时,难产大出血,险些丢掉性命,也伤了身子。 富隆婷与擎昊的母亲同时入宫,可现下,擎昊已经长成西冥最强大的藩王了,而她,除了三个不中用的女儿,什么都没有。 然而,即便如此,她在宫中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的。富隆一家占据了朝中诸多要职,给了她最坚强的后盾。只是没有儿子,始终不能与擎昊的母亲比肩而坐,这让她的心底一直很不舒服,每每都仗着西冥皇帝不喜欢擎昊母亲这件事,处处刁难。 兆祥逃婚的时候,擎昊分到了北国之地,只等到了年纪做藩王,富隆婷定觉得,有朝一日擎昊做了西冥的皇帝,不会放过她,就设下了这个陷阱。 富隆婷知道,兆祥是擎昊的母亲和别人生的,这是西冥皇帝的心病,她便要抓了兆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擎昊的母亲有了私通的名声,那擎昊再优秀也不可能涉及皇位了。 第一三六章 前往佘山 想到这里,擎昊紧紧攥起拳头。 后宫女人的争斗,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母亲也如他一般毫不在乎,每每富隆婷欺辱到头上,她都一笑置之,也告诉擎昊,不可因此与富隆一家为敌。 她时常说,富隆家是百年基业,祖上对西冥有赫赫功劳。他不论是做皇帝,还是当藩王,都应该念及富隆家的功勋,而善待他们一家。 可母亲慈悲,他慈悲,却敌不过对方阴险狡诈。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兆祥,确定她无恙。至于富隆一家……最好别让我找到证据。” …… 休养了一日,这期间,战肖又为青竹度了许多灵力,灵石被修复了一些,青竹的身体也没有那么虚弱了。 容止心怀愧疚,坐在青竹的床前,头压得很低。 青竹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你对那女子用情已深,我再行劝阻也是无用。只是,这次以后,你不再是我青云社的人了,下次见你,我定会杀了你。” 这是青云社的规矩,他不能因为对方是容止,就轻易放过。 容止抢走了重要机密,所幸,他从未示人,名单上的人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可为了以防万一,青竹还要将所有人重新安排一遍,所有的身份重新洗脱一遍。如此浩大的调动,整个青云社非半年不能启用。 这样大的罪责,容止唯有以命相抵了。 “我知道,我认罚。不必大人来寻我,找到兆祥后,定会负荆请罪,把我的灵石全部送给大人,让大人完成修复。” “容止,你想过没有,许多兄弟,在当地扎根了数十年,现下都要因为你这不成熟的举动,抛弃妻子,背井离乡……”青竹虚弱地笑了笑:“你的女人重要,他们的妻子和家就不重要了吗?” 容止的脸色青一下红一下的。 “从做谍者的第一天起,就该抛弃这世上所有无用的情感,如此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我反复与你强调,可你却不听,还是闯下这等祸事……” “我……” “你去吧……”青竹不再看他:“我不需要你的灵石,这等小伤,闭关修养,便可修复。既已做了决定,就躲到我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吧。” 经过商议,决定禹喜护送青竹回去疗养,顺便回宫向段景毅报告朱夲已死的消息。 余下的人则打算经过楚湘边界后,化作湘冥通商,前往佘山。 他们的时间不多,一日的修养,已让所有人恢复了精神,着人买了一些湘人的服饰,准备好车马,一行人便这样上路了。 楚湘边界的守城大将,恭恭敬敬地对战肖行了礼,不必看战肖的手令,他就手下人放行了。 云歌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整齐如林的将士,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云度对段景毅的评价。 她确信,他会是一个好帝王。 湘人的服饰,大多以马装为主,战肖内里一件白衫,外搭一套淡青色的马装,骑在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容止则是一件藏蓝色的齐肩甲,一团发髻后,长带飘飘,俊逸可人。 云歌此番乔装成湘国一富甲商人家的小姐,跟随商队从冥国归来。 前往湘国腹地的路上,沿途廖无人烟。休战一年,又无人居住,这里的景色变得越发宜人。 车马两侧都是广袤的草原,春日回暖,草地上渐渐浮现起一层鹅黄绿。天高蔚蓝,草地葱黄,天地相接处,是灰蓝色的崇山峻岭。偶尔一群野牛跑过,他们和天空中的鸟儿一样自由,毫无拘束。 草原上的冰河也融化了,一行人走了大半日,寻了一处小河边休息。 河水清澈,在半融化的冰棱之间哗哗地流淌。越接近河岸,冰棱越厚重,一个不怕死的小伙子踩着冰棱去抓鱼,竟脚下一空,掉进了河里。 他憨憨地站起,一身袄子湿哒哒的,在一群同伴的嘲笑声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擎昊的队伍里除了会摸鱼的,打猎的也都是好手。他们纷纷冲入附近的密林,不一会儿,拿野兔的,拽狗腿的,就都嘻嘻哈哈地回来了。 云歌蹲在小河边,轻轻地舀起一口水来喝。 身体娇弱,连带着这清澈的河水都觉得冰冷。不过,清冷的甘泉落入腹中,还是沁人心脾,清爽神怡。 战肖站在远处喂马,一转头,就看到蹲在河边的云歌。 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的小衫,显得她娇嫩可人。纤细的手,拿着手帕,不断地搅弄着潺潺流过的河水,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可爱单纯的笑容。 几次见她,都是素净的打扮,此番化作有钱人家的小姐,便也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般画了精致的妆容,穿了粉嫩的衣衫。 不知怎的,此情此景,他竟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那边刀疤脸把一只小鹿带到了河边,开始剖了起来。他的手法干净利落,颇有庖丁解牛的既视感,可见他对这小鹿身体的构造有多么的了解。 瞧云歌看得出神,刀疤脸有意遮挡了一下:“姑娘还是等着吃肉吧,这里脏,溅你一身血。” 云歌这才意识到,按着普通女孩子的模样,此刻她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又怎会对肠肚之事感兴趣呢。可是文歌喜欢解剖,云祺喜欢狩猎,她身为两人的组合体,还要隐藏自己的兴趣,还真是件难熬的事呢。 云歌闲来无事,又去查看朱夲的尸身。 朱夲的尸身由擎昊的手下严格看管,静静地躺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云歌仔细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差错。 按着车马行进的速度,他们会很快到达佘山,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路途上耽搁久了,朱夲的尸身也会因为回暖而腐烂,尸体的储存可是一门大学问。 她放下帘子,对擎昊的手下说了要求,手下之人,立刻拿着备用的大锅去架火炉了。 鹿肉很快烤好了,香气四溢,肉色红嫩,肥脂流油,让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流口水。擎昊很照顾云歌等人,把两个大腿分给了他们三个吃。 擎昊还细心地为云歌片好了肉,放在一个碟子里。 “给你弄好了,吃吧。” 第一三七章 擎昊照顾 云歌觉得擎昊是个粗中有细,智商和情商双高的人。 考虑到云歌不能像其他男子那般,拿着肉大快朵颐,就直接为她做好了分割,她只需要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吃就可以了。 如此细心,让云歌不由得感动不已。 接过盘子,云歌刚要说谢谢,擎昊又从腰间拿出四个小瓶子,一一为云歌介绍:“孜然,盐巴,辣椒粉,胡椒粉。洒上去,吃起来就不会觉得清淡了。” 云歌的眼睛放光。 要知道,这可是最难得的东西了。野外生存,有这么四个罐子,再乏味腥臊的东西,吃起来都会变成珍馐美味的。 擎昊凑近几分,低声说道:“偷偷洒,别让那些混小子们看见了。” 战肖喂完马走过来,正看到擎昊和云歌紧紧坐在一起的背影。不知怎的,胸口都有些发闷了。 吃完肉,火炉也架好了,艾草煮得滚沸,云歌把事先准备好的白色单子都扔进了锅里,用粗壮的树枝不断搅动。艾草的芬芳渗透在布单的纹理之间,布料变得发黄了起来。 这是古法中可以防止腐烂的最有效的方法,艾草不仅芳香避秽,还能防止尸体腐臭而引发的瘟疫。许多没有钱掩埋尸体的人家,都用这种方法保存尸体。 草原上的风大,一行队伍整装前行时,晾晒在树枝上的被单已经干了。树枝很高,云歌让看守朱夲的人挂上去的,现下他们都在帮忙整理东西,云歌不想打扰他们,本想自己去够的。可是身高有限,力气有限,刮在树枝上的那个被单,却怎么也拉不下来。 “这么拉,越拉刮得越死。” 擎昊走过来,抱住了她的腰身,然后将她整个儿举了起来。 云歌没有准备,叫了一声,险些没掌握好平衡,一头栽下去。 擎昊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云歌稳住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举起自己的人是擎昊,震惊且尴尬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快拿下来呀。” 他豪爽地说。 “喔……好……” 这个高度刚刚好,云歌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下所有的白单。抱了一怀的单子,擎昊又用原来的方法,把她稳稳地放了下来。 “多谢北王。” 云歌脚刚着地,就向后退了一步,和擎昊保持距离。 擎昊忽略这个细微的动作:“以后这种事交给我手下的人做,你指挥他们就行。” “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谁有怨言,让他找我来聊。” 云歌低着头,想起方才她被举起的窘态,怎么想怎么觉着,这擎昊是故意的。 在草原上夜宿是不安全的,按着地图来看,他们需得向北八十里才能到有人的村庄。村庄的西侧是一座矮山,山势相对平坦,与佘山相连。 战肖和擎昊商议决定,他们不走平坦的大路,应改行山路,如此也能低调行事。同时还应该留下一些人在沿途潜伏,这样,他们进了佘山遇到危险,会有人赶来相救。 擎昊的人都是西冥人,冥国与湘国的贸易并没有中断,因此,湘人还是很尊重西冥人的,他们便是逗留在路上,也不会有人盘问什么。 擎昊沿途布置自己人,车马则一路疾行。直到那矮山脚下,队伍里只剩下十个人了。 下了马车,云歌忍不住吐意,跑到一边呕了好一会儿。 马车的轮毂本就是木质的,不像现代的车那样,有充气或者实心的橡胶轮胎,可以缓冲一下颠簸。路上但凡有个小坑洼,云歌在车里都要被颠得飞起。 马车和前面的马儿一样的速度,用最快的速度狂奔。一个下午下来,她觉得屁】股都要开花了。 容止掀开车帘,看向云歌,笑道:“连我都快受不住了,这小姑娘还挺能坚持的。” 他收回目光,又瞅了瞅一旁冷脸拴马的战肖。 “其实也不必走这么快,就不能学着擎昊那样,照顾一下女孩子吗。” 被说中了心思,战肖一愣。 “时间紧,大王的事,耽误不得。” 容止哼笑了一声,不再与他分辨了。 吐完的云歌,脑袋晕晕的,浑身的每个骨节都在发痛。 看着面前的草地,她的心中一阵惋惜。 多么好的烤鹿肉呀,还没怎么消化完,就都吐没了。 看到云歌脸色惨白地蹭了回来,刀疤脸歪着头,关切道:“云歌姑娘,你没事儿吧。” 云歌摇头,有气无力。 刀疤脸从腰间拿出水壶,递给云歌。 “在杯子里倒点盐巴,喝下去,就好了。” 云歌又虚弱地点了点头。 晚上,云歌也没怎么吃东西。喝完盐水,她躺在马车上就睡了起来,直到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她才慢慢苏醒。 “你怎么样了。” 战肖举着一串烤兔子,担忧地看着她。 云歌爬起身,想吃,但胃还在闹情绪,没什么胃口。 “我刚上战场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吐的比吃的多。吃下去,才有力气。”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对这种油腻的肉类,她闻了都有种眩晕感。 “将军先吃吧,我还不饿。” 咕噜噜—— 话音未落,云歌的肚子却偏巧不巧地叫了起来。 战肖挑眉:“你这叫不饿?” 云歌揉了揉肚子,刚想解释自己吃不进去荤腥,擎昊掀开了车帘,丢进来一袋子冻果子。 果子从袋子里洒了出来,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擎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说:“尝尝,刚从山上捡的,冻了一整个冬天,特别甜。” 新鲜的水果固然好吃,但被风霜冰雪冻后的水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农户家里囤积水果,要么是放在地窖里,用干稻草保鲜,要么,就会送到院子里,在冰天雪地里做成冰镇果子。 云歌只看到这些果子,味蕾就被调动起来了。 肚子还在叫嚣,她直接拿起果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擎昊笑呵呵:“好吃吧。” “嗯!” 战肖举着兔子,觉着自己再留下来也是无趣,就直接下了马车。 “将军……” 云歌拿着果子,刚要问他吃不吃,结果战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没给她询问的机会。 “他怎么了?” 才刚说了会儿话,怎么又气呼呼地下车了。 “别管他,多吃点儿,我这还有。” 擎昊放下帘子,转身,挑衅地看了战肖一眼。 第一三八章 真实容貌 夜里,容止发热了。 先受到朱夲灵力的污染,后又接连受到重创,再加上路上颠簸,没有机会修养灵石,他有些吃不消了。 稳住真气之后,容止也倒下了。 战肖要给他度灵力,容止不让。 “你救青竹,损失了不少。接下来,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再损了灵石,就糟糕了。” 云歌已然恢复如常,她过去为容止诊脉,发现他体内气息逆乱,上下不接,虽暂时稳住,但还是波涛汹涌的。如此状况,再不好好调理气息,真气就会反噬他的灵石,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容止。 “这是临出宫前,孙太医给我救命药丸,说是可以调理真气,我瞧着大人的病症适用,不如吃下一颗,看看能否恢复。” 容止接过药丸,想也不想就吃下去了。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丹田处的胀痛就缓解了不少,头上的汗也渐渐没了。 云歌松了口气。 她回头对战肖说:“将军,这里交给我吧。明日还需赶路,需要将军之处甚多,将军还是去好生休息吧。” 战肖看了眼容止,脸色的确恢复了一些血色,可状况还是不容乐观。 容止也虚弱地说:“让云歌来吧,若是不成,再叫你救我也不迟。” 他这般说了,战肖也没有再坚持。 “那好,你别硬挺着,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下了马车,他回头看了眼云歌。 “你怎么样,吃了点果子,就好了?” 云歌讷讷地点了点头:“嗯,已经完全好了,多谢将军关心。” 战肖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回帐篷睡觉了。 云歌被他冰冷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她确实是好了呀,他在气什么呢。 容止瞧她懵懂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阵。 云歌眨着眼睛:“大人笑啥。” “笑你们,真是个好年纪,青春年少,有着无限的可能……” “大人才几岁啊,怎么说话像个老头子呢?” “经历得多了,就不免沧桑了许多。”容止看着云歌,轻声说道:“刚才那药,不是孙亭玉做的吧。” 容止那明明虚弱,却格外锐利的目光,看的她很不舒服。 这大概就是一个资深谍者的气场吧。 云歌也不隐瞒他:“实不相瞒,是我自己做的理气的药丸。” “你不是灵力者,做这种东西做什么呢。” “我虽不精通灵力,但将军能用得上呀。我此番出宫,就是来辅佐战将军抓捕朱夲的,担心路上可能会遇到损伤灵力逆乱气血的情况,就带来了一些……” 容止撑起身,想要坐起来。云歌赶忙上前搀扶,容止靠坐在马车上,云歌刚想松开她,却被容止拉住了手臂。 他的力气很大,不容她挣脱。 “大人,你这是……” 容止一个用力,云歌立刻扑到了他的怀中,抬手,他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果然是易过容的。” 云歌瞪大了眼睛。她并没有被容止戳穿后的恐惧,心中想的是,他和青竹果真是师徒呀,连戳破她易容术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容止英俊的脸在她的面前不断放大,他光滑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着。云歌浑身都紧张起来,在他强大的精神压迫下,竟然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骨骼俊秀,肤质嫩滑,五官立体,发质黑亮。” 他把她的整张脸都品评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 “还有这双眼眸,聪明机灵,又有着不同凡俗的精光,这张虚伪的面皮之下,该是个上乘极品的女子吧。” 在花楼里照看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容止品评女子的字里行间,都带着几分风尘的意味。 这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云歌会觉得是侮辱,但是从他的口中评价而出,就更像是夸赞。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精细地端详容止。她发现他就像是精品的水墨画上的公子一样,俊秀飘逸,画意诗仙。也难怪,即便知道容止是敌国谍者,那兆祥郡主还甘愿为他逃婚。 云歌看傻了,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正仰面枕在容止的胸前,像是看偶像一般,花痴地望着他。 容止笑了,白皙的脸颊旁,有淡淡的酒窝,简直是曼妙不可方物。 他松开她,云歌噌地坐了起来,觉得挺不好意思。 “能告诉我,你遮掩容貌的原因吗?” 容止说话,又变得绅士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举止略显轻浮的人,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我……” “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原因有三。有仇家追杀,想追杀仇家,或者是想换个身份。你是哪一种呢?” 云歌想了想:“应该……都不是吧。” 容止看向她:“方才我摸骨发现,你的容貌,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了。这等姿色,做一小奴岂不可惜?你是大王的陪侍,这么好的机会,不想争取一下吗?为什么还要遮住你的美貌,用这普通的颜色示人呢。” 云歌明白容止的意思,不仅仅可以服侍段景毅,她的容貌,完全可以被段景毅当成贡品献给凤昭帝甚至是帝君。如此,她将会得到比现在更多的机遇,得到更尊贵的地位。 可云歌从来都不打算以色事人。 是云祺的时候不会,做云歌的时候,就更加不会。 “容貌是上好的利器,也会成为害人的毒药。花楼里,谁人不是姿色倾城,她们却永远得不到真心。”云歌顿了顿,继续说:“我想靠我自己的实力来辅佐大王,而不是容貌。” “容貌,也是一种实力呀。” “可那会拉开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距离。” “真挚……用假的容貌做幌子,来得到别人的真心,那这份真心,又能有几分真呢。” 云歌浅笑:“只是雕虫小技,能识破之人,已知道我的真正容貌,无须遮掩。不能识破之人,也不会因为我的容貌而虚伪以待。如此,难道不是最好的局面吗。” 容止若有所悟。 “唔,蛮有道理的。” 第一三九章 归还匕首 “看起来,你的智谋已超过了你的年纪,是个可塑之才。可是为什么要装作看不懂人心呢?” 容止的话,让云歌不明所以。 顺了口气,容止轻声提醒:“你心向段景毅,不想追随北王,就不要给北王任何可以亲近的信号。等他的狼眼完全落在你的身上,可就逃不掉了哦。” “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容止拿起放在身边的半截宝剑,递给云歌。 云歌接过,沉重的重量,让她没有准备,差点掉在毯子上。 “看剑督中间,可觉得熟悉?” 云歌借着烛光细看,发现这把剑不仅剑鞘做得精良,连剑督上的刻纹都是极其考究的。材质的分量十足,雕刻起来便更加繁琐不易,然而,这剑却并没有因为材质的坚硬而失去分寸,上面的图案,反而比寻常的兵器更加栩栩如生。 剑督中间,隐约含着一个字,云歌在烛光下翻转了好几个角度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兆’字。 ‘兆’字的背后,也有一个跃跃欲出的狼头图案。稍稍变换视角,那字和图案便全部隐形了。 “冥国以煅造兵器闻名,他们的冶炼技术是五洲大陆之最。这兵器上的字和图腾,就是他们最为尊贵的象征。” 云歌想起了自己的那把匕首,上面也有这样的标记。 “这把宝剑,是兆祥郡主送给大人的吗?” “不错,”容止浅笑:“她不知我是刀客,见我平日里都带宝剑傍身,就送了我这把制作精良的宝剑。与青竹的碧血剑不同,这剑便是没有灵力的人使用,也能得心应手,发挥出极大的威力。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久而久之,都忘了刀是什么感觉的了。” “可见大人对兆祥郡主的感情,始于当日。”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容止就喜欢上了兆祥吧。只是他们身份的限制,才彼此错过了。 “或许吧,但她对我,却是真心的。”容止抬眸看向云歌:“冥国的皇室,每人都会得到一把这样的兵器。上面的字与图腾,据说是要灵力高超的煅造师,在极高温的环境下,徒手绘制而成。成功率极低,且灵力消耗极大。如此做出的兵器,万里挑一,十分珍贵。故而,冥国皇族重视异常,将它视作定情之物。” 云歌一怔。 “你现在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了吧。”容止说:“不想,就别给他机会。我在西冥时常与这北王打交道,虽未见过其真容,但深知此人并非寻常皇嗣,切不可起利用之心。否则,便是骑虎难下了。” …… 拔出匕首,月光映照在刀刃上,闪过一道寒光。 云歌不知,这小小的一把匕首,竟然会蕴含这等深意。她不明白,当时她只是想与擎昊做一场交易,想尽快抓朱夲而已,如何会让擎昊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竟将这皇族的定情之物作为传信的道具,插在她房间的桌子上。 她不知其中深意,觉得这把利刃用起来得心应手,轻便自如,就没有交还给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日日戴在身上的。 “我不明白,西冥四位皇子,为什么你偏看好他呢。” 她忽然想起,战肖用这把匕首给青竹烹煮灵血时,对她说过的话。 战肖,他也定是明白这东西的意义吧。 他该不会以为,她收了擎昊的定情信物,就倾心于擎昊了吧! 天大的误会呀…… …… 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云歌把擎昊叫到无人的地方,把匕首亲自交还给了他。 擎昊看着手中的匕首:“这是何意?” “北王,这把匕首太贵重了,我也是才知道……我现在必须归还给你。” “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要回来。” 擎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而认真。 被他的目光注视,云歌感觉压力很大,气场全无。 “可它是……是定情之物呀。以后北王遇到心仪之人,却没东西送了怎么办……” 云歌低着头。 “我不会遇到心仪之人。”擎昊毫不犹豫说。 “怎么会呢……” “你不喜欢,就扔了,无需这般麻烦。” 他执拗的回答,让云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之后,跟我走吗?” “啊?” 云歌诧异地抬起头。 西冥人,果然都是直肠子啊,说话都不拐个弯儿的。 以云歌对擎昊的了解,他也不是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的人。 他是心怀天下的帝王,是一位有作为的明君。 擎昊的意图很明确,他只是想要她这个人而已。 “可我是大王的……” “你是段景毅的亲信,也可以是我的。在我那里,你不再是奴籍,你可以是你想做的任何一个人。平民,官,甚至是我的王妃,只要你喜欢。你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在不背叛冥国的前提下,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擎昊直爽地说出了自己的优势,每一个字,都无比诱人。 她之前觉着,段景毅是个不错的老板了,现在看来,真正豪横的竟在眼前。 云歌刚要开口, “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找到兆祥之前,你可以尽情考虑。其实,我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与你说这些的,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想和我保持距离对吗。我不喜欢这种先来后到的思考模式,段景毅先得到你,你也不必非要效忠于他。或许,经过这段时间,你会发现,我才是能成就你的那个人。” 擎昊拉过她的手,拨开她的掌心,把匕首重新交到云歌的手中。 “你知道,我有这个实力。等你的答复。” 云歌咬着嘴唇,手上的匕首沉甸甸的,含着她不能承载的重量。 “我不会跟你走的。” 擎昊才走了两步,云歌就在他的身后这样说道。 擎昊转身,狐疑地看着她。 他没有想到,云歌几乎没有给自己任何考虑的时间,就果断地回绝了他。 这与他预想的,是有差距的。 “北王,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必须留在楚国。” 这一次,云歌的目光,坚定而有分量。 第一四零章 送她袖箭 战肖去看容止的伤势,发现云歌不在营地。 “别找了,她和北王出去了。” 见战肖蹙眉,容止双臂交叠:“我很想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云歌被冥国挖走,还是担心云歌被北王挖走。” “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容止盯着战肖,很是玩味地说:“经过我的观察,她是一个天赋极高的谍者。去冥国,是端国的损失。跟北王,是你的损失。” “与我有何关系!” “无关吗?” 被说中了心思,战肖冷冷地说了句‘无关’就走了。 刚收完帐篷,就看到云歌和擎昊一前一后地走回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擎昊的手里,还多了一把匕首,那正是他送给云歌的那把。 云歌最后还是拒绝了擎昊的好意,若她不是重生而来,没有云家的重担,她定会选择擎昊的。擎昊是一个正君明主,按着他的才华,发展下去,必将成为五洲新主。跟着他,她定能大展宏图。 可是,现在,她必须留在大楚,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 收拾营地妥当,云歌刚要上马车,战肖走了过来。一只小巧而精致的袖箭递到她的面前,云歌不解地看向战肖。 “总得有个东西防身。这是青云社做的袖箭,绑在手腕上,无需灵力,靠机关发射,只要回瞄准和启动机关即可。” 云歌接过袖箭:“将军早该跟我说那匕首的重要性的,这样,我也能早些退还回去。” 她希望可以与擎昊交好,但这定情之物未免太贵重,她是万万承担不起的。接受了,就意味着答应擎昊,会为他做事,这也难怪,那日战肖见着她腰间有这把匕首,脸色极差了。 “一把兵器而已,你真想另求明主,没有,你也会追随于他。你不想,送给你再多的稀罕之物,你也会还回去的。” 云歌浅笑:“多谢将军信任。” 就是这样的笑,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战肖深吸一口气,拉出云歌的手,把袖箭直接安装在她的袖子里。收拉绑带的时候,战肖用的力气很大,云歌皱了皱眉,也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我教你怎么用。” 战肖站在她的身后,从后面轻轻地抬起她的手臂。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帮着她的食指找到扳机所在。 战肖很细心地指导云歌,如何从箭目瞄准敌人,在有风向的时候,如何逆风寻角,这时,远处的小树上飞来一只小鸟,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树枝上。 战肖高举云歌的手臂,按着方才教她的姿势,刚要扣动扳机,云歌慌忙移开了一点。短箭擦着小鸟的肩膀过去了,没有刺中。 “怎么?”错过了目标,战肖可惜地问她。 “别伤害它,我知道怎么用就可以了。” 一阵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翼之间,战肖看着怀中,有些惊魂未定的云歌,这一瞬间,仿佛心底里某个不可触及的地方,渐渐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刀疤脸看着战肖教习云歌用袖箭,低声问擎昊:“北王,她怎么说?” 擎昊拿着匕首,在刀疤脸的面前晃了晃。 “这……”刀疤脸很是费解,她看云歌最近的态度,一直很友善,还以为,云歌肯定会跟他们走呢。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擎昊笑了笑:“她与我说,还有个妹妹在端王宫里做小奴,有家人牵挂,所以不能成行。” “那就把她的妹妹一起接走呗,反正大楚的境内,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抢过小奴容易。” “你当段景毅是那么容易信任一个人的吗?他信赖云歌,还让她参加抓捕朱夲的行动,是想重点栽培。怎么能允许她有其他的牵挂呢。” 刀疤脸有些没听懂:“北王是说,那妹妹是根本不存在的?” “不会,或许真的有,谁知道呢。但是我能肯定,她真想来冥国,那个妹妹绝对不会是阻碍。” 擎昊玩味地看着云歌。 “你看她的姿势,反应能力,还有对袖箭的部件的熟识程度,可不像是第一次射箭的样子。呵呵呵,这个小姑娘,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刀疤脸顺势望去,云歌正在战肖的指导下,研究如何分解袖箭。 她每做一个动作之前,都要停顿一会儿,但停顿过后,都可以迅速找到准确的部件,毫无压力地安装上。 如此模样,不是兵器煅造的天才,就是她早已对这间兵器驾轻就熟了。 刀疤脸见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 佘山脚下,他们决定分两组行事。 战肖、刀疤脸、云歌、擎昊四人作为先行队伍,先上山找到朱夲在地图上标记的地方,重伤在身的容止和其他五个兄弟则留在山脚下,等待他们的消息。 容止不愿,他走下马车,很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去,我要第一时间见到兆祥。” “可是你的身体……” 云歌担心容止的身子,可能坚持不了这样崎岖的山路。 “我不要紧,兆祥才是最要紧的。” 刀疤脸洒脱的说:“就让容止公子跟大家去吧。朱夲的尸身也很重要,我来看守,万一遇到什么还能抵挡一阵子,容止公子和诸位在一起,会比较安全一些。” 湘国境内,虎狼环伺。朱夲的尸身,是他们重要的筹码和工具,必须妥善管理。容止重伤在身,打斗起来相对较弱,刀疤来看守,可以将危险降到最低。 “好,就由你来看守。”战肖打开地图,“按着地图上来看,距离不远,最迟明日午时,我们便可回来。若没回来,你立刻调转回去,与其他的兄弟会合,好生看守住朱夲,不可让他的尸身落入湘人之手。确保无虞再来接应。” 刀疤脸点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擎昊前期的安排已经非常成熟,他的战术和兵法,很适合草原地形作战。不需战肖过多的交代,就可以完成保护和接应的任务。 擎昊的调动布局的能力,大家还是很放心的。刀疤脸是擎昊的亲信,他来指挥西冥人,更能得心应手。 如此安排,算是最为妥帖的了。 交代完毕,一行人便向山上走去了。 一路上,云歌紧紧地跟在战肖的后面,她的能力最弱,在这密林之中,最容易出现意外。为了不给队伍添麻烦,她的步伐倒腾得飞快,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战肖也开始学会照顾她,嘴上说着让容止休息,其实,也是给她一些喘息的时间,没有如之前那般急速前进。 第一四一章 迷宫入口 佘山,是湘国境内最大的山脉的西南支。原是相对偏远的边关地带,人烟稀少,只有少数几个以狩猎为生的村落盘踞于此。然,多年战乱,湘国国界不断后移,再加上,这里还是湘国大将军朱夲的故乡,便使得佘山,越发受到重视了起来。 走过一段崎岖陡峭的山路,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茂密而幽森的树林。 树干比山脚下密集,尚未发出嫩叶的树枝,在头顶交缠环绕,层层相叠,编织成了巨大且厚重的枝网,阳光几乎渗透不进这里,视野也随之受到了限制。 温度骤然减低,土地也越来越坚硬。偶尔滴落融化的雪水,掉在地上的,凝结成冰。挂在头顶的,形成巨大的冰棱,滴落在地的,形成尖锐的冰柱。 冰棱与冰柱几乎相连,眼前的密林,更像是一座千年岩洞。 还好他们有备而来,穿的很多,又带了一些衣物备用,足以抵御这彻骨的寒冷。 团团雾气呼出,迷蒙了眼前的路,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不知为何,行走其间,云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与不安。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映红了半边天,越向里面走,光线就越加昏暗。 灌木丛与崎岖的石头交缠在一起,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极其诡谲的姿势缠在一起,形成一堵又一堵高墙。 “这是……迷宫?” 眼前这数米高的墙,绵延向目所不能及的地方,弯曲折叠,俨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 可若说它天然,又未免显得刻意。 围墙上的灌木似乎经过人的修剪,整齐地让出一条可供三四个人穿行其间的道路。 站在这墙下,云歌只觉得,自己都变得渺小了起来。 云歌看了看战肖,战肖也眉头紧锁,拿不准主意,是退是进。 这地方诡异,仅凭肉眼,看不出能否可行。 容止弯身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拨了一下灌木丛。 咯吱咯吱—— 发出类似于牙齿磨合的声响。 那声响,从树枝探入的位置,不断向外扩散。 容止下意识后退。 眼前的庞然大物像是被吵醒的野兽一般,开始蠕动了起来,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树枝‘咔嚓’一声,就被折断了。 容止看了眼手上的半截树枝,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下一刻,那灌木丛中忽然伸出数条触手,缠绕在半截树枝之上。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树枝竟被那触角给吸走了。 速度之快,毛骨悚然。 “小心!” 擎昊拉过容止,触角抓完树枝,又伸了出来,向外面试探,确定没有异物,蠕动片刻后渐渐恢复了原状。 四人都傻眼了。 “什么东西啊。” 这灌木盘绕成的高墙,就像是生长在热带雨林里的食人花,但凡接近它的东西,都会被啃噬。 擎昊又试探性地向里面扔了一颗石子,得到的反馈也是一样的。 那坚硬的石子,在他的面前被硬生生地压成了粉末。 其中力道,不容小觑。 他们都不敢再前进了。 擎昊说:“该不会是朱夲故意骗我们的吧。” 这是极有可能的。 朱夲知道兆祥对擎昊的重要性,又清楚战肖和容止是湘国的重要隐患。临死之前,诓骗他们来此危险的地方,若能中招,便可一网打尽了。 “应该不会。”战肖说:“那鹿三省是朱夲最好的兄弟,连枝也是他最爱的人。他们都葬身此处,朱夲死后肯定迫切想要回来的。或许,这是当地湘人为避免祸端,特地设置的机关……” 天色变得昏暗,灌木墙中的那抹光亮变得明显。 那是火焰的光亮,若隐若现,隐约间,还能嗅到烤肉的香味。 “是有人在吗?” 云歌第一个看到的,然后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战肖拉住云歌:“别过去。” 说完,自己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站在入口的地方,他先用一根长的树枝试探,确定走在中间,不会造成灌木的‘蠕动’,才大胆地向里面走去。 想起折断的树枝和粉碎的石子,云歌不由得替战肖捏了把汗。 还好,战肖行事稳妥小心,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 只是,他的脸色算得不好,一片阴霾。 “情况如何?可有人住?”擎昊问道。 战肖摇头:“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篝火,那是幻象。” “幻象?!” 战肖的话,让大家惊讶不已。 毕竟,一个人看到幻象也就罢了,他们四个人都看见了。 能让四个人同时看见幻象,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里面的情况和游乐园里的迷宫很是相似,只不过,这里的迷宫不是为了娱乐。 高大的灌木,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地晃动,像地狱的恶魔,在向他们不断地招手。 带着他们走进围墙,转了两个弯,走到距离‘篝火’最近的地方。 战肖指着一处灌木墙 “看那边。” 光线昏暗,云歌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隐约能看到,墙上挂着那异样物体的轮廓。 它半悬空在墙壁之中,与灌木墙浑然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有东西存在。 云歌好奇地走近了一些,随着这距离的缩短,鼻翼间那香喷喷的烤肉味越来越明显了。当突破迷障和口鼻呵出的雾团,看清楚那东西时,云歌吓得不由得后退两步,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是人的骸骨!” 灰白色的尸身,被灌木扭曲折叠,骨骼风化得严重,颅骨被风吹雨打得破洞百出。不是那身人类的衣装,云歌定会误认为,是什么动物的骨骼呢。 树枝交互穿插过他的尸身,已经与他交融在一起了。 这个人死了很久了,看样子,定是不知这墙壁的厉害,就擅自触碰,才惹来身死之祸的。 他的尸身,就在云歌等人和那篝火之间。 战肖冷冷地说道:“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这一抹光亮,心理上就会变得脆弱,失去防御之心。我想,设置这迷障的人,就是想给人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然后让他们葬身此处。” 第一四二章 向导罗盘 战肖的猜测,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没想到,只是送朱夲的尸身回来安葬,还能遇到这等古怪的麻烦。 现在的他们还有退路,可是按着地图的指示,唯有此路才能通往那快墓地。 找到兆祥,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都已到了这里,再说退缩,未免不值当了。 可是,也不能因为一件没有确认的事情,就冒着生命危险,擅自闯入这禁地呀。 才刚到入口,就已危险重重,可想而知,进入这座密林织就的迷宫之中,会有怎样的境遇。 稍有不慎,他们四个人都会像这个陌生人一样,悲惨地葬身此地。 孰轻孰重,必须仔细考量。 “我去!” 这时,擎昊忽然说道。 “兆祥是我妹妹,救兆祥本就是我的事,你们不必以身试险。我没出来,也希望你们可以替我继续完成这个心愿。” 容止也说:“我去!” 擎昊看向容止,容止语气坚定:“兆祥为我奋不顾身,我又怎能临危生惧。从打算救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活下去。这次,让我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身子,到夜里犯了病,都没人能帮你理顺真气!林子寒气极重,还没找到兆祥,你别先不行了。” “不会的,正因为我身受重伤,才要做第一个进去的人。有危险,我一个人扛,没有危险,我就发射信号,告知于你们!”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 云歌制止他们,看向战肖,战肖冲她点了点头。 得到战肖的肯定,云歌快速说道:“我和将军也会进去的,咱们是一起的,就要同生共死。” 擎昊捏着拳头,没再说话。 容止争辩了几句,喘了好几口气,才顺平了气息。 “北王,你的辨向能力是我们之中最好的,有你做向导,大家才不会迷路。” “这是自然。”擎昊同意。 “战将军的灵力和应变能力最强,容止大人对机关暗器颇为精通,你们二人合力才能最大程度地预测和规避其中的危险。” 战肖和容止互视一眼,轻轻点头。 “墙外变幻莫测,常有野兽出没,反倒是围墙里面更安全一些。我不会功夫没有灵力,更没有在野外生存的经验,跟随大家一起,才能活命。所以,我们必须在一起。” 云歌顿了顿说:“湘人最注重身后事,朱夲为自己选中的墓地,必定不会是简单可以找到的。交代后事,他定要说出自己最迫切的愿望,我想,欺骗我们的几率该是不大。这外面的迷障越凶险,越说明里面有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们探寻。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战肖看着云歌,目光流转着莫名的情绪。 她简单冷静地分析了每个人的长处,并替四人规划好了既定的目标。 很难想象,这样的统帅能力和敏捷的思维,是属于这身形弱小外表娇弱的女子的。 他又想起,她初入平度,就头脑冷静,替他分析了局势,提醒他应该避开项元朝,不得过于依赖合作。他那时一心想要抓住朱夲,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 是云歌,让他在关键时刻冷静了下来,避免进了京都看客们的圈套之中。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就是那个她。 迷宫的入口有三条路可选,一条是那挂着死人墙面的方向。 自从他们辨识出那是迷宫诱惑人的戏码之后,那团篝火就消失不见了。现下,这条路看起来阴森森的,加上残破的骸骨,倒挂枝头,怎么看怎么觉得恐怖。 另外两条则是左右两边,路是一样宽的,灌木修剪得非常整齐,通行其中,只要不触及树枝,就不会引来危险的样子。 三个人把这纠结的问题抛给擎昊。 擎昊看天,本想根据太阳辨位的,只可惜,太阳只剩下黄昏的余光,且头顶树枝的繁密程度,就算夜里晴空万里,也看不到星星。 靠天象星宿来辨向的方法,是行不通了。 擎昊想了想,直接从怀中掏出罗盘。 这罗盘看起来非常古朴,表面上刻印着天干地支十八星宿的图案,和繁复的符号,正中心镶嵌一颗黑色的石头,中间透明,隐约透着诡秘之光。 这让云歌很诧异。 想不到,这种专业的设备,擎昊竟都是随身携带的。 要知道,擎昊是北王,他身边那么多随行保护之人,是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 除非…… “以备不时之需。” 擎昊似乎注意到了云歌的表情,边转动罗盘边说道。 果然如云歌所料,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罗盘。 擎昊发动灵石,罗盘在他灵力的驱使下,渐渐变得无形。 擎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周身散发着灵力的光辉,尤其是眉心,刺目耀眼的蓝光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度,直指向右侧的那条路。 擎昊睁开眼睛,所有的灵光随着他这一动作,全部消失。 “那边吧。” 他背起行囊,率先向右边走去。 云歌搀扶起容止,战肖则把剩下的都背在自己的身上,走在最后面。 ‘向导者’这个词汇,最开始是起源于西部古老的部族。后来,天都统领世界,分楚湘齐冥五洲大国分领其地,当地的部族也就随着年代的更替,消失不见了。 上一世随云度出征各国,偶尔也会遇到在大漠里迷路的情况。云度总惋惜慨叹,向导者这门灵力者都消失了,不然放在军中,定还会减少伤亡。 向导者的武器就是罗盘,那罗盘又是法器,可以通晓灵力,灵石灵力越大,罗盘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方才擎昊使用罗盘的模样,让云歌不由得想起这古老的灵力部族。 她一直以为,擎昊是刀客,可现在看来,他很有可能是因为灵力高超,高达七品上,能操控各种武器,又或者,他本身就是多能力的灵力者。 擎昊对他的向导能力毫不隐瞒,是觉着没有必要遮掩,还是故意显示他的主导权力呢。 容止轻笑一声,云歌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发现他正玩味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 容止淡淡地说。 第一四三章 致命弱点 战肖盯着擎昊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擎昊的负重与他一样,行走的姿势上看,没有什么压力。 他再次想起擎昊轻松接住他招式的样子,普通的灵力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承受那一剑,怎么也都应该有点损伤。可他,不仅接住了剑,外表上毫发无损,连他的灵石,也一点都没有受到撼动。 直觉告诉战肖,这北王擎昊,远比他想的还要强大。 入口处的尸身,给了四人一个严厉的警告,进入这迷障之后,一定要处处小心。只是一点小纰漏,都很有可能让三个人命丧此地。 天色变暗,直到漆黑一片。 月光与星光全部被遮盖在密林之外,最后,他们只能靠感觉向前缓步前行。 他们没有用火折子,在没有确定这些灌木墙壁的喜恶之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里保持原来的状态。而且火焰会吸引敌人的注意,迷障之外的湘人,若是心存敌意,见了他们,局面只会更加难缠。 迷宫看起来阴森恐怖,设计和构造却是十分简单的。每个路口处,都呈十字状态分布,到了下一个路口,他们又有三种选择。 每次,擎昊都根据罗盘的指引走,沿途上,真的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照着这种情形来看,只要他们不去招惹那些食人的植物,或者用蛮力破坏此处的构造,他们就还是安全的。 容止的身体越来越沉,阴冷的环境,以及长途跋涉,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在他虚弱无力倒下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宿营的地方。 不同于沿途的狭窄的小路,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平地。大小,有一个篮球场的面积。 中间立着一些矮小的植被,不是那种充满危险的灌木,砍断之后,正好可以容纳两个帐篷。 战肖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漆黑之中,他的灵力起了很大的作用,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也能观察清楚周围的一切。 云歌也曾有这样的能力,在绝对漆黑的地方,也能毫无阻碍地视物。但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清,只得在容止的旁边坐下,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漆黑。 眼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细微的,几不可察,云歌伸出手,正抓到容止的手腕。 她立刻收回手:“是大人呀,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 他这是何意…… 容止的气息还不算平稳,但比方才有了些力气了。 他看着云歌,轻声说:“反应挺快的嘛。” 感知到面前的异样,她竟能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 漆黑之中,他看到云歌笑了笑,眼神依旧茫然,不像是装的。 看不到,却能感受到…… 有趣。 接下来就是搭帐篷了,这些活计都落在了战肖和擎昊的身上。他们搭帐篷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营地就做好了。 分发给每个人干粮,擎昊又递给云歌自己的水壶。 云歌摸索之际,碰到了他的手。 有灵力温养的就是不一样,在这种极寒的情况下,他的手还是那么温热,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擎昊也感知到了云歌的不同。 她的手很凉,白得毫无血色,再看云歌本人,已经冷到牙齿打颤了。 他回帐篷,拿出自己的毛毯,披在了云歌的身上。 “这……” 云歌只觉得,自己被一团温暖包围了过来。她摸了摸,原来是一块毯子。 在黑暗之中,她成了瞎子,不知道是谁给她的。 “夜里会更冷,一会儿在身下垫着,就不会着凉了。” 原来是擎昊。 “可是,北王,你给了我毯子,你怎么办呀……” 云歌自然不会接受的,毯子是人均分配的,被她用了,擎昊就没有了。 她刚要拉下来,擎昊按住她的手。 “后面就是鬼树枝,你别乱动,给你你就拿着。” 云歌立刻不敢动了。 擎昊是骗她的。他们身处营地最中间,距离围墙还隔着一整个帐篷的距离呢,擎昊这么说,就是想让她继续盖着,不再推辞。 战肖看了看擎昊,又看了看云歌,继续沉默地吃干粮。 容止说:“从前听闻北王,是个极其冷傲的人,想不到,传闻竟是假的,北王竟这般会照顾人。” 擎昊看向容止:“冥国的男子都是这样的,只对敌人凶狠,不像你们楚人,连心爱的女子都舍得抛弃。” 这是在说兆祥的事。 容止语气坚定:“我没有抛弃她。” “这话你与我说没用,得当面和她说。” 擎昊冷冰冰的,与方才和云歌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他的心底里装着许多对容止的不满。不杀了容止,是看在兆祥的面子上。与容止为伍,也是想尽快找到兆祥,确保兆祥无事。 但从心里来说,容止利用兆祥,还害得他心爱的妹妹在外流落多年,生死未卜,这也是擎昊所不能接受的。 两个帐篷,云歌独自睡一个,他们三人睡另外一个。 赶了一天的路,明明应该是非常疲惫的,可云歌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周遭诡异的环境,让她很是不安。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湘国,还是云祺的时候,数次出征,在湘国境内的数个城池,诸多山川都走过一遭,可从未见过这般复杂恐怖的情况。 那围在墙上的灌木究竟是何物。 家乡有这等神物助力,朱夲等何不将它用在战场上呢。 要知道,以它做头阵,不论是吞噬先行敌军或拦住开路的羽箭,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羽箭尽数折断,他们便可减少大面积的伤亡,吞噬先行楚军,杀人于无形,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只消研究出种植此物的方法,就可在战争中所向披靡。 佘山上的湘人,用这植物做了迷障,困住他们如此之久,就说明,湘人已掌握了心法。 没用在楚人的身上,或许是考虑着,它有致命的弱点,不可在战场上滥用。 也就是说,能找到这种植被的弱点,他们就能突破出去。 云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坐起身。 帐篷外,光亮若隐若现。 云歌好奇地掀开帘子,发现是守夜的战肖,在擦拭他的宝剑。 第一四四章 身怀禁术 剑每被擦拭一下,剑身便闪烁着灵光,像是爱宠在回应主人的抚摸一样。 战肖正在用灵力,保养他的武器。 兵器本是死物,但灵力温养的兵器,就不同了,他们会与主人产生一定的默契,长此以往,便会和主人心意相通。 传说许多灵力大师的武器,不必大师本人出击,其武器,就可以对付一些低等的灵力者,正是因此。 漆黑之中,战肖的灵力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远远看去,像是俊美的精灵一般,连带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都格外好看。 “睡不着?” 战肖低声问她。 “嗯。”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云歌从帐篷里爬出来,披着毛毯在战肖身边坐了下来。 前半夜是战肖守夜,他还穿着那件淡青色的马装,没有用毯子,似乎周围寒入彻骨的温度,并不会影响到他分毫。 看云歌盯着自己手中的宝剑发呆,战肖说:“你的事,禹喜都和我说过了。” “什么事……” “你想成为灵力者的事。”战肖挑眉。 她的表情,好像还有事瞒着他似的。 云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禹喜避重就轻,只说了她想修习灵力,并没有说她是袁家后裔,仇家是右相这件事。 禹喜答应过她,不会告诉外人,他果然信守承诺。 “修习灵力,往往从很小的年纪开始。真正有潜力的灵力者,在幼年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力量。若没得到真人指点,这种力量会追随他的一生,而不会被开启。没有潜力的能力者,再刻苦修行,勤加练习,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灵力在四品上处便已到达巅峰。他们或是出自江湖门派,或是在兵营中知晓心法,就强加训练。根不纯则灵力不纯,想达到强手的地位,也是不成的……” 战肖看着手中的宝剑,轻声说:“就像这兵器,质量上乘的兵器,经过灵力的温养和洗涤,会化身一件灵物,将力道发挥到极致。可那些质量一般的兵器,倾注再多的灵力,上了战场也会被折断,既浪费了主人的心血,也可惜了诸多灵力。” 云歌看着面前散发着灵光的宝剑,想起在法场上第一次见到战肖时的样子。 他身着银甲,手拿银枪,威风凛凛。 那时,她跪在女奴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感受到了他与生俱来的强大压迫感。 现在想来,那并非只是身份和地位带来的优势,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只在兵器上注入了强大的灵力,连那身银甲,也都与他融合贯通了。 七品上的大师级别的灵力场,任谁都会折服的。 “你想成为灵力者,首先要明确你能不能修行。” “我当然能!”云歌很期待地说:“就算做不得灵力大师,普通的灵力者也无妨呀。寻常小贼近身不得,也不至于拖将军的后腿,达到那样的水平,我就很知足了。” “我方才说的,是普通人修习灵力之前,需要考虑的。”战肖顿了顿,“还有一类人,是不可触碰之人。” “不可触碰?” “魔道之人,还有……”战肖看向云歌:“身怀禁术之人。” 他的眼睛在灵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下子刺穿了云歌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她知道禁术是何物。 除了鬼神妖法之外,还有封印之术。 与战肖互视,云歌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慌乱。 不必明说,她已经明白了战肖的意思。 战肖已经知道了,她体内有封印这件事了。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他如何知道的呢? 接触过她,能查看到封印的只有孙亭玉。 孙亭玉久在军中,为各种将军诊脉,对灵力者的脉象定会十分熟悉。 不过,孙亭玉再厉害,也只能感知到她体内有灵力及精纯的真气而已。封印之术本就罕见,他没有灵力探及不到她的体内,便不会知晓那层禁忌。 云歌又想起,那日她被仗责之后,奄奄一息之间,无意间调动了真气自救,结果险些把自己给焚毁了……命悬一刻之时,是一个神秘人出手相助的。 她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只隐约记得他下颌的轮廓。 难不成,那人是战肖? 战肖看着云歌。 她的眼睛告诉战肖,她已经猜到了。 那日,孙亭玉从宫中送来消息,简单说了她的状况,战肖便立刻回宫,乔装成内监的模样,进了密室为她调整体内的真气。 也是在那时,他认出了她…… 那禁忌的封印,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有。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啊——” 一阵凄惨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打破了宁静。 云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战肖立刻提起宝剑,调动灵力,做起防御。 灵石被完全发挥出来,灵光变得越发强烈。可视的范围瞬间扩大,但即便如此,云歌还是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擎昊和容止也被惊醒了,还以为是帐篷外面遇到了危险,擎昊直接跳了出来,容止撑起身子,拔出了半截宝剑。 “怎么了?!” 擎昊问。 “不知道,从那边传来的,好像是什么人。” 迷宫里实在是太黑了,那惨叫声还在继续,在山中回荡,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他距离并不远,痛苦的哀嚎,说明他正承受着不能忍受的痛苦。 “怎么办,要不要去救他?!” 云歌快速问道。 擎昊眯了眯眼,迅速审度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任何变化之后,说:“别去,咱们贸然去了,说不定会失去方向。在这种地方,迷路就麻烦了。”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那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战肖收了灵石,周遭恢复了漆黑,他拉着云歌的手臂,让他紧紧跟在自己的身边、 “北王说的对,现在不是莽撞行事的时候。且不说这声音是不是和我们看到的篝火一样,是幻象,这声音听着近,走过去百转千回,路途怕是极远,等我们赶到了,他多半不行了。而且,也不能确定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是不是我们能抵御的。你和容止都不适合战斗,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第一四五章 为她度气 战肖和擎昊的话,让云歌不得不妥协。 她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尤其是在还没弄明白这迷障的关窍之际,任何没有准备的行动,都可能会让他们四人陷入被动,甚至危及性命。 云歌点了点头。黑暗之中,战肖拉着她的力道很紧,怕她走丢了似的,云歌也紧紧依附在战肖的身边,怕自己看不清楚东西,不小心触碰到那些可怕的灌木丛。 惨叫过后,是短暂的宁静。 云歌本以为一切已经过去,突然,黑夜刹那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突来的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那正是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黑漆漆的地方,竟有如星光般的荧光平地乍起,一瞬间,漫天的荧光,将整个密林照得恍若白昼。 光芒越来越刺目,让云歌有些睁不开眼。 她用手臂遮挡,可眼睛还是刺痛无比。还没等她适应这种晃白,身体已经被战肖扛起,丢进了帐篷里去了。 战肖擎昊还有容止三人,拼了命地将帐篷的每个缝隙都锁死。手毛脚乱间,只能容纳两人的帐篷,变得格外拥挤。 云歌爬起来,刚要问发生什么了,距离她最近的容止,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那刺目的光芒,已经到达他们的营地了。 虫子雨点儿一样砸在帐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每落在帐篷上一只虫子,光便变得更亮一分。 强大的光源,让一切变得形同透明。 隔着厚重的围布,云歌能看清楚那些光源下,是一个个硕大的虫子,足有一个成人手掌的大小,带着小臂那般长的触角,獠牙尖锐,锋利如尖刀,遇到活物,随时都能将其刺穿。 虫子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在深凹的眼眶中不断转动,搜寻着营地里每个能搜寻的角落。 刺眼的光芒是从他们的肚子上发出的,荧光之下,可模糊地映出它们腹中复杂的结构。不是昆虫,而是哺乳动物。 云歌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以云歌仅有的医学知识,她着实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何生物。 虫子并不温顺,它们有组织地飞舞,侦察兵似的,搜寻着能搜寻到的一切。 也许是那惨叫的生意激怒了它们,触角疯狂地探寻,一只虫子想突破进来,獠牙都刺穿了帐篷。这个角度,再多向下一点的距离,就会刺穿云歌的头骨。 云歌死死地闭气,恐惧之下,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眼看着触角上的探刺,要触碰到她,还好在关键时刻,一个虫子向它发出了讯号,它放弃了继续探寻。 云歌暗暗松了口气,她看到那个虫子与其他的虫子一同袭向她的帐篷,那原本坚固的帐篷,被撕咬坍塌,虫子亢奋异常,嘶嘶地尖鸣着。 搜查持续了很长时间,云歌的肺快炸了。 战肖等人利用灵石,调转体内真气,故而可以闭气许久,而不会窒息。 可云歌却不行。 闭气太长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是要丢掉半条命的。 感受到云歌的本能的挣扎,容止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绝对力量优势面前,云歌根本吸不到一点儿新鲜的空气。 小小的气息,都会暴露出他们的位置。 云歌知道轻重,适应了不适之后,她没有抗拒,强迫自己坚持到最后一刻。 头有些眩晕,胸口像是塞住了千万斤的石头似的,又压抑又沉重,肺在灼烈地燃烧着。 云歌闭上眼睛,放松自己。她告诉自己,只要平静情绪,就能让身体少需要一些氧气,就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可眼前的幻视出的圆晕转得越来越快,晃得她更加难受了。 渐渐地,云歌觉得,她的手脚都开始麻木了,那是体内残存的二氧化碳超标,开始产生麻醉所造成的效果。 突破人体极限,大抵如此。 她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就在这绝望之际,嘴唇上,忽然多出了一抹柔软…… 温度有些炙热,带着熟悉而亲切的气息,霸道地逼迫她张开嘴巴。一阵清新而富有养分的气息,从气道滑入肺中,那烈火灼烧的肺叶,顿时轻松了许多。 云歌睁开眼,看到的,都是战肖漆黑而温柔的黑眸。 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在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慌张又震惊的表情。 强大刺目的光晕下,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白纸,整个视野里,只有战肖的那双明眸。 云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她的身体也紧绷了起来。唯独粉唇,没有任何反抗。 她仰着头,后脑枕在他的手上,一滴眼泪,顺势掉在了她的唇边,划过她与他之间紧实的缝隙,又顺着他的下颌流下。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后一只虫子飞走之后,战肖才松开她。 云歌获得呼吸的权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要不是战肖及时为他度气,她真的要被容止给捂死了。 容止松开云歌:“抱歉啊,情况紧急,我只能这么做……”说完,还不忘冲着战肖笑:“不过还好战将军出手及时。” 云歌用手背扶在唇边,脸腾地红了。 战肖也很不好意思:“事从权宜……对不起。” 回想起那份柔软,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反而有些呼吸困难了。 一只手横在两人之间,容止憋着笑:“不如,咱们出去再说好吧。” 被他提醒,云歌和战肖才想起来,他们四个人可是挤在一个两人帐篷里,憋屈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擎昊都看在眼中。 看着云歌,他觉得,那个所谓的‘妹妹’不是云歌拒绝他的理由,眼前这个男人,才是。 剑散发出微弱的灵光,战肖的灵力照亮了他们的营地。 走出帐篷,眼前的狼藉,让云歌不由得暗吸一口冷气。 还好,他们反应得快,及时进了帐篷避难,不然,任这个队伍有再强的灵力,怕都会如云歌的那顶帐篷一样,被撕的粉碎了吧。 捡起擎昊送给她那张,被撕得破烂不堪的毯子,云歌说:“如果那人,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人,会怎样……” 第一四六章 失去方向 那惨叫凄厉异常,答案不言而喻。 确认再无危险,战肖收了灵力,让世界恢复了黑暗。 “稳妥起见,今晚我与擎昊两人守夜,容止,你尽快修复灵石,恢复战斗能力。这里很不对劲,得预防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经此一事,大家已然意识到,这座迷宫的厉害了。这不仅仅是困人的迷障,还是杀人的利器。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容止严肃地点头:“我知道了。” “云歌,你去睡觉。明天我们必须走出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保存体力。” 容止吃过云歌的药丸,已经好了许多了,加紧修复灵石,明日就会恢复大半。云歌反而是队伍中最弱小的存在,她知道自己不能给队伍添乱,就听话地回了帐篷。 帐篷外,战肖和擎昊一同为容止护法,让他可以安心迅速地修复灵石,云歌则躺在帐篷里。 偶尔能听到容止调理气息的声音,有三个灵力高手在身边,云歌安全感十足。 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安稳地睡去了。 原本该晨光普照的早晨,在此处,像深夜一般的朦胧。不过比起真正的夜间,还是有一些光亮的,云歌至少能看得清楚身边的东西了。 拉开帐篷,外面团团雾气,这里常年照射不到阳光,再加上雪水沉积,故而湿气和寒气交缠反复,弥漫着整个密林。 现下是林中最阴冷的时刻,冷风灌进来,让云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醒了?” 擎昊递给她一包干粮:“吃点东西。” 云歌接过干粮,看向容止,他还在打坐,不过看他的脸色,已经好上许多了。 战肖则躺在她残破的帐篷上,小憩着。 “他没事,昨晚度了容止一些灵力,需要休息一下。” 加速容止快速恢复的方法,只有度灵力这一种。为了让容止也能加入战斗序列,战肖不得不冒着灵石受损的而风险,这般行事了。 这几天,他总是度别人灵力,身体终究是吃不消的。大量消耗灵力,本应该好好休息的,可考虑到她是一个女子,男女有防,就没有住在温暖的帐篷里,而是选择宿在这寒湿的雾露之中。 这让云歌的心中,又感动又难过。 云歌走出来,战肖也醒了。 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睡眼,他喝了一口水,便站起身,帮忙擎昊收拾帐篷了。 云歌也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把她帐篷里,能用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起。值得开心的是,她出宫时带出的药丸,装在坚硬的瓶子里,都没有受到损毁。 云歌递给容止和战肖每人一粒,是可以恢复灵力增加气血的药丸,最适合现在他们的状况了。 之前容止质疑过她,这些药丸是谁做的。 其实,的确不是出自孙亭玉的手,而是来自孙亭玉借给她看的那几本医书之中。 现代中医书的内容,只适用于医普通人的疾病,对灵力者而言,必须要更有力的药材,才能治疗灵石方面的问题。 她住在美姬密室的那些天,看孙亭玉的医书解闷儿,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才意识到这两种医术的不同。便在出宫之前,找孙亭玉要了些药草,凭着那几日所学做了这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真的派上了用场。 吃了云歌的药丸,战肖没用多久,就恢复了元气。 容止也觉得深得其效:“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昨晚不用。” “大人灵石有裂痕,服用这重补之物反而会加大创面,不易修复。现下大人的灵石修复得差不多了,也正是用它的最佳时机了。” “这也是孙亭玉告诉你的?” 容止挑眉而问。 云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外之音,轻轻点头:“是。” 服药过后的容止,觉得自己已然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站起身,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那使不完的力气,也都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从前,孙亭玉大人曾为我医过病,说起来,如果不是他的医术出神入化,我的这条胳膊已经不在了。” 容止晃了晃自己的右臂。 隔着衣服,云歌都能看到他强壮的肌肉紧绷绷的。 “说来奇怪,我一直很好奇,他这么好的医术为何不收徒弟。”战肖看向云歌:“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云歌还没想明白容止说的意思,就听,擎昊站在远处,说了句“不好”。 他擎昊拿着罗盘,呆立在路口前。 他收拾完东西,本打算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的。 昨晚,他睡前还特地在帐篷后面的路口做了标记,意味着这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可是当他收拾完东西,打算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时,却惊奇地发现,那标记竟惊奇地不见了。 本该被标记的那条路,也不再是昨天走过的那条了。 是错觉吗? 擎昊紧捏着罗盘。 他不相信自己会产生错觉,尤其在方向这方面,他从不会感到迷惑。 可这一次,他真的有些不确定了。 用同样的方法调动灵石,启用罗盘,罗盘的指针却在不断地旋转,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半天找不到一个可以停下的方向。 这和他的感觉是一致的。 “为什么,没有方向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走过去,正听到擎昊说“没方向了”。 再看擎昊手中的罗盘,那精致的指针,正在以一个常人无法跟上的速度,诡异地旋转着。 罗盘的指向一般都是十分明确的,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除非他们进入了一个磁场混沌的地方,才会让指针无法找到一个方向吸附。 他们昨晚来到这里,还是来自罗盘的指引,那时的罗盘,是可以找到方向的,怎的一夜之间,磁场就变了? 把现代的知识思索了一遍,云歌觉得都不大可能。 在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样高尖端武器,可以改变磁场,干扰信号呢。 可罗盘的状况,已经说明,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东西影响到了磁场,让他们没了方向。 “这不是走过的路。” 战肖看着面前的那条路,很肯定地说道。 第一四七章 深陷沼泽 他不似擎昊,有那么强的方向感,但是走过的路,还是有些印象的。眼前的这条,比昨晚的那条要宽上一些,灌木丛上的分布情况,也不甚相同。 战肖这般说,擎昊更加肯定了,这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正发生的事了。 “不错,”擎昊说:“我昨天做的印记也不见了。” “会不会在另一边。”云歌指着其他三条路。 “不会,”擎昊摇头:“我已经确认过了,都没有。” 容止环顾四周,浓重的迷雾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他倒是看不出门道来,不过,空气里的味道很不好闻,说不清楚是血腥,还是昨晚那些大虫留下的气味。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擎昊皱眉,用灵力试了多次,结果还是如此。 他的罗盘,彻底失去了功效。 他不是专业的向导者,导向这件事,还需要依赖罗盘这件被灵力温养多年的法器。 可现在这种情况,靠着向导者的能力是不可能了。 擎昊有些沮丧。 他们已经走得很深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是骑虎难下。 若只是吃人的灌木丛也就算了,避开走就是,可他们还见识了昨晚那些大虫子的杀伤力。 幸运,不会永远眷顾他们。 再不找到出口,定会遭遇祸事的。 “北王,你别着急。”云歌看出了擎昊眼中的焦虑,轻声安慰:“就算没了罗盘的指引,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你可以靠感觉辨识方向,你觉得哪条路更加合适,我们就走哪边。” 向导者的能力没有了,但是云歌相信,他能启用罗盘,就定有向导者的潜质,也就是对方向的直觉。 战肖和容止也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冲他点头。 得到了无条件的信任,擎昊的心里很是感动。他们把性命交给他,他也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他蹲下身来,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地查看地上的泥土,又拿起一些,放到鼻翼间闻了闻。 仔细看来,四条路确实是有不同的。 这种不同,细微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但仔细体会,还是能看出不同的。 “走那边吧。” 擎昊指着他们身后偏左那条小路。 直觉告诉擎昊,那边让他更加舒服一些。 战肖背起行囊,容止也帮忙抬了剩下的部分。这一次,换擎昊轻装简行,他第一个走向那条让他感觉最好的路。 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营地。 …… 灌木围墙间,四个人快速奔行。 地面不再平坦坚硬,变得越来越湿泞,直到后来俨然是形同沼泽的湿地。 这是块长时间无人涉足之地,从那湿地间自然生长的荒草,以及平坦毫无足迹的柔软土地上便可看出。 荒草足有半人高,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摆,草梢偶尔触及围墙上的灌木枝丫,灌木便不断地伸缩吸附。 远远看去,整条路都是在动态中的,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吞入腹中一般。 他们站成一个竖排,腰间拴着一根麻绳,既能确保大家在路的最中间位置,也能保证每个人都不掉队。 迷宫在蠕动,他们在前行。即便脚下泥泞不堪,即便最难走的地方,泥土几乎没了云歌的脚腕,云歌仍旧尽可能地跟上擎昊的速度。 擎昊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从最开始的细微差别,到现在的巨大差别,他能感受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非常不同的。 凭借直觉,他选择了这条路。进入这诡异的迷宫之后,这还是他产生的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反差感。 他不断地记下周围的景物,一草一木,一风一动,都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 不过,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记得再清楚,他也会遗忘,仿佛刚刚记下的内容就根本不存在似的。 这是很不寻常的情况。 修炼灵石以来,擎昊就不断强化了自己博闻强识的能力,不论是在方向方面,还是在人与事的方面,只要他记,就都会精确到细节。 可是现在,他的这项技能似乎被封印住了。 他想记下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在脑海中绘制出一张完整的地形图,以此摸清楚这里的规律,找到出口。 可是他越努力地记忆,遗忘的速度,就越快。 擎昊在前面轻装简行,容止和战肖负重但也还算轻快,最惨的是云歌了,她没有他们那么强健的体格,也没有那么大的耐力。奔跑了两个时辰,她挨板子折断的腿骨处,都开始疼了起来。 就在云歌气喘吁吁,快叫停擎昊的时候,擎昊忽然自己停下了。 这里! 就是这里! 是那种感觉达到最顶峰地方! 擎昊忽然停下,云歌没有丝毫准备,直接与他撞了个满怀。 他的背十分坚硬,又穿着西冥人的服饰,内藏铠甲,云歌的鼻子发酸。 撞击只是一瞬间,接着,她的前面一空,原来被云歌撞到,擎昊也没有准备,两个人就这样齐刷刷地倒在了前面的水洼里。 还好,容止的下盘功夫不错,没有被他们带倒,稳稳地站住了。 “呸呸呸——” 云歌的脸和水洼来了次非常亲密的接触,整个人都扑在了臭泥烂水里。 这个擎昊,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呢。 云歌爬起来,吐了好几口泥水,刚想抱怨他,却发现手因为刚才的动作,深深地陷入了泥巴里,拔不出来了。 她动了动,反而陷得更深了。 指尖向下触了触,竟然深不见底。 云歌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泥洼地了,很有可能,是一处沼泽地。 她再一用力,半个腰身都陷进去了。 “别动!” 擎昊比她还惨,身子的大半部分都在沼泽里了,还有他的半条腿,因为半跪的姿势倒地,也深深地被流沙般的泥水包围了起来。 按着这个速度,他们很快就会被沼泽地完全吞没的。 “把手给容止,快!”擎昊命令道。 云歌动了两下,发现根本不可行。 “动不了。”她陷得越来越深了,沼泽的污水已经没入了她的下颌。 云歌觉得,自己的手臂被狠狠地吸住,根本没有着力点,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每动一下,身体都在下坠。 第一四八章 惊魂脱险 容止紧紧拉着绳子:“我抓住你们了,我抓住了,战肖,快想想办法啊!” 云歌和擎昊都努力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允许他们不动。 云歌的强迫自己不要慌乱,身体却还是因为重力在被吸附着。 她想起了《自然界》里那些食人的沼泽。 不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只要陷入其中,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沉积在最底下的,有许多骸骨,但地势之凶险,就连动物学家和考古学家都不敢靠近和勘探。 沼泽地大多数都在热带雨林之类的地方,那里常年积雨,遇到地势低洼的地方,积雨量远远大于蒸发量,才会形成沼泽。 偏北方的地方也有,不过十分罕见,除非高原之地,冻土常年难化,才会形成。 湘国虽也在北方,但并非常年积雪的苦寒之地,不会有这么危险的地方才对。 战肖和容止合力拉绳子,他们脚下的土地也是十分泥泞的,抻拽两人,他们的半个小腿都陷进了地里,仍旧没有成效。 云歌与擎昊实在陷得太深,且有两个人,一个陷进去,另外一个也会被拽进去,加大了他们被埋没的速度与风险。 凭借蛮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动用灵石,救命的绳索都有可能被拉断。 四个人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云歌冷静地想了想,她看向旁边的灌木墙,忽然有了答案。 “将军,容止大人,我们可以用灌木枝!” 战肖和容止立刻明白云歌的意思。 这是个好主意,但也是个危险的主意。 那些灌木枝的威力,他们是见识过的,稍有不慎,救不出他们两人,连战肖和容止都会有生命危险。 擎昊咬咬牙:“来吧!从我这里开始!” 他是体重最重的一个,又距离最远,如果能被拉出,那云歌救出就相对简单了。可是,如此一来,他也成了最危险的那个。 情况不允许思考权衡。 战肖也不犹豫,在宝剑上注入灵力,挑起一根枝丫,扔向擎昊那边。又在灌木枝反应过来之前,收回了宝剑。 枝丫一路落在了擎昊的身边,感受到了擎昊生命的动态,立刻伸长,缠住了擎昊尚露在外面的那只腿。 云歌抬头的功夫,树枝已经缠绕数圈。 擎昊咬着牙,看样子,极其痛苦。那灌木树枝的力道极大,这样近的距离,云歌几乎能听到树枝与他大腿摩擦后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擎昊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用他健硕的肌肉,对抗着树枝的强大力量。灌木枝似乎感应到了擎昊的反抗,力道更加大了。 云歌紧张得不行,替擎昊捏了把汗。 幸亏是强壮的擎昊,若是她,此刻,怕是早就被这恐怖的植物给扭断了吧。 树枝想要折断擎昊的大腿,没能得逞,恼羞成怒一般,将擎昊提出了沼泽,倒吊在半空中。又从墙内喷射而出另外两根树枝。 这两支是有尖端的。锋利的触角,利刃似的直接冲擎昊的灵石而去。 那是灌木丛的杀伤性武器。顶端含着剧毒的汁液,被刺中的生物,侥幸避开要害当即死不了,也会被慢慢地毒死。 眼看着擎昊就要被刺死了,云歌挣扎了一下,头整个陷入了沼泽里,也就是在此时,战肖眼疾手快,飞快出手,斩断了树枝。 容止飞身,拉住擎昊腰间的那条安全绳,然后用力向回拽。 擎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就这样掉在了战肖和容止所在的那片安全之地。 战肖落地再去拉云歌,于是,云歌的头才刚掉进沼泽里,就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抻拽了出来。 她脖子被狠狠地扭了一下,双手也像是被扒了层皮一样疼。所有陷入沼泽的部分,都被硬生生地拽出来,连衣服的边角都被撕碎了。浑身挂满了污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过好在,她也成功脱险了。 整个灌木墙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擎昊大腿上的灌木枝被斩断,但没死去,还在不断地收紧。擎昊不得不动用灵石,狠狠地将它击毁在地。 战肖抱起云歌,容止扶着擎昊,迅速后退。那带触角的两根树枝扑了空,在原地不断搜寻纠缠。 云歌回头看去,巨大的骚动,引动灌木的疯狂捕食。两边的墙壁分不清敌我,竟自己纠缠了起来。 原本还算得宽敞的通道,此刻已全部被灌木塞满了。 四个人不断地跑,直到周围的墙壁没有异动了才停下来。擎昊的裤子都被撕碎了,大腿被狠狠地勒出一圈血痕。云歌的手臂也青一块紫一块的,许多地方脱了皮,被污水弄脏,钻心的疼。 侥幸脱险,大家心有余悸。 “北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容止帮擎昊止了血,抬头问道。 擎昊的行为的确让人迷惑,开始时玩了命地跑,后来,又忽然停下来。 停在好的地方也就罢了,却是停在了沼泽上,害的大家差点没命。 擎昊有些歉意地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容止皱眉:“你不知道,还带我们……” “容止大人,”云歌打断容止,看向擎昊:“北王定是有他的理由。我们不妨先听他说上一说。” 遭遇危险,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她见识过擎昊动用罗盘时的模样,确定他有向导者的能力,这样强大的能力,应该不会把他们带入这沼泽之地才对。 一定是有什么,指引着他来到此处。 “不错,你说出来,我们也能帮忙分析一下。”战肖也说。 罗盘还不能使用,擎昊即便有一些向导者的能力,也不能完全意义上发挥。他现下只有直觉,也无法完整地利用这种直觉。 不过,战肖相信,他的直觉,带着他们来到这里,定是有其中的玄妙之处的。 擎昊稳定了心神,说了自早上以来,他的直觉给他的感觉。 “越到这里,感觉越强烈。刚才停下,也是因为,那种感觉达到了最强点。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就像是一根针,忽然刺穿了我的身体。” 第一四九章 摄魂之术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这附近一定可以有东西。这迷障到处都是机关,暗门定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不如,我们先找一找吧。” 战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迷宫已经超出了寻常机关的繁复程度,半天的时间,他们用最快的脚程,都没能突破此处,其面积的浩大,可见一斑。 这样的机关,出口定不会在明处,他们已见识过它的可怕,故而也不能简单地称之为迷宫。 所以,找到暗门才是目前最为关键之处。 战肖和容止搜查附近是否存在暗门的同时,擎昊去换了衣服。 脱去西冥服饰,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干净的马装换在身上,穿裤子的时候,他小心地避开腿上的伤口。 那口子不大,却很深,没勒断肌肉,但枝丫上的粘液也渗进了伤口不少,不知有毒无毒,现下火辣辣地疼。表皮殷红如血,泛着青紫,皮肤外翻着,模样狰狞。 还好他当时有心理准备,在关键时刻,紧绷肌肉,没有让这灌木枝有机会发力,否则,按着这个力道,他这条腿恐怕就真的断了。 擎昊自认为见识颇广,但这样诡异可怕的植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番来到北湘的见闻,让他不由唏嘘。 换好衣服,再看自己的那件袄子,上等的皮子,连刀割火烧都没能损坏分毫,现在却已经破烂不堪,上面还沾着沼泽里的臭泥,擎昊闻了闻,嫌弃地丢在了一边。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一个的檀木雕花盒,从衣服里滚落了出来。 擎昊眯眼。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件东西。 盒子非常小,至多拇指盖大小的样子。娇小的体积并不能局限它的精美。紫色檀木上,四面雕花,凤凰交缠,破面欲出,栩栩如生。盒子开盖的位置上,是一颗紫色的宝石,紧紧地镶嵌其中,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阴森森的,诡秘异常。 擎昊捡起盒子,在手中端详。 透过那精湛的图案,他仿佛看到了一团熊熊烈火,火光之中,一只蝶凤呼啸而上,直飞冲天,在他的面前张开翅膀。 蝶凤生着一双紫色的眼眸,瞳仁处冒着王者之火,紫色的眼睛,骤然流转,忽地凶狠看向他…… “住手!” 一声呵斥,打断了眼前绝美的画面。 那蝶凤嘶鸣了一声,就这样在擎昊的面前炸裂开来,消失不见了。 擎昊眨了眨眼睛,眼中才重新恢复了神采。 手腕生疼,那是战肖出掌击飞木盒后,误伤到他的。 擎昊怔了半天,战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在他的眉心间狠狠地戳了一下。灌输了醒脑的灵力,在精纯的力量下,擎昊才彻底回过神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 见他开口说话,战肖松了口气。 “你该是中了摄魂术了。” “摄魂术?” 擎昊下意识看向那木盒,战肖再次制止:“别看!摄魂之术来自那盒子,会迷惑人的神志。再被迷惑,你必死无疑。” 听战肖这般说,擎昊顿时不敢看了。 刚才,战肖在寻找暗门的同时,只是偶然向擎昊这边看一眼,却发现他举起刀,刀刃向着自己,一副要切割自己的模样,周身还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战肖立刻意识到不对,及时出手了。 还好,他反应及时。 提起摄魂术,擎昊还是十分了解的。 这种诡秘之术,是专门用来惑人心智的,从前是巫医用来解决人们无法入眠之症的主要方法,后来被不断改进,被用于邪道。 谍者在训练的过程中,也会专门修习这项技能,能善用之人很少,尽心修习,也是为了小心提防旁人用在自己的身上。 战肖和擎昊都经过这种训练,所以,他们知道这盒子有多么厉害。 普通之人用摄魂术,需要通过动作言语以及对方的信任感来一步步蛊惑,涉及到方方面面,缺一不可。然而这个盒子,它只是摆在那里,是一个死物,却能让人顷刻间为它所用。 擎昊不由得一阵后怕。 他以为自己心志坚定,不会被这种小伎俩所迷惑,结果,在这小盒子的面前,还是中招了。 其强大程度,足以见得。 “在我身上找到的,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擎昊说着,忽然停顿了。 战肖看他:“怎么了?” “我又有那种强烈的感觉了,”擎昊语气中有些兴奋:“是它,就是这个盒子,是它给我的感觉!” 云歌换完衣服,她和容止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 听擎昊说那感觉的来源是盒子,几个人都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他们找到了感觉的源头。忧的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盒子,上面还附着摄魂术,并不是他们想找的暗门。且擎昊在没有罗盘指引的情况下,仅凭感觉找到它,殊不知,是这盒子真的蕴藏着出去的关卡,还是,盒子本身的摄魂术造成的幻象。 “这盒子,怎么会在北王的身上呢。” 云歌不解地说道。 擎昊看了眼地上残破的衣服说:“该是方才沉在沼泽中,刮连到的,我被拽上来,连带着这盒子也上来了。此物样貌非凡,又陷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实有蹊跷。” 考虑着战肖之前的警告,云歌和容止都不敢去看。生怕摄魂术,把他们给迷惑了。 战肖方才只是简单扫过一眼,问了擎昊盒子的具体模样,详细了解了全部,才基本可以判断:“这该是保存重要东西的法宝。摄魂之术来源于那颗封印的宝石,只要剔除宝石,就可以打开盒子了。既在盒上封印了如此繁复的术法,那么它除了摄魂术外,定还藏了暗器,不能直接去开,还是用我的剑吧。” 能在绝境之中,得到一个装了重要东西的盒子,也算是一个小突破。 战肖让他们站得远一些,自己则立在盒子旁。 他拿着剑,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其中。宝剑得到了战肖的灵力,发出了嗡嗡的剑鸣。像是在感谢他的输注,也像是在回应他的应召。 战肖慢慢远离,后退到云歌的旁边,宝剑散发着灵光,漂浮在原地。战肖抬手,宝剑也随着他的动作高高地抬起,剑尖端直指向盒子。 第一五零章 虚假地 战肖的手放下,剑立刻刺向那块紫宝石。 紫色的宝石被剑锋,野蛮地撬开了。滚落在一旁,立刻没了颜色,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块石头。 盒子打开。 嗖嗖嗖—— 三根银针射出,没入高墙,引起了轻微的蠕动。 关键时刻,还好战肖及时出现,否则,擎昊被摄魂术蛊惑,打开了盒子,这三根毒针势必要全部射入他的体内的,到时,不死在自己的刀下,也会身中毒针,当场殒命的。 “你救了我。” 擎昊捏着拳头,有些后怕。 不过短暂的心慌后,他还是迅速恢复了理智的。 “战将军学识渊博,我很钦佩。只是不知,这上等暗器,机关玄妙,将军如何得知?” 不是擎昊问出,云歌也没有意识到这点。 是啊,表面上看,那只是一个很好看的盒子而已,战肖怎么知道摄魂术的,又怎么知道,盒子里一定会藏着机关的呢? 战肖淡淡地说:“猜的。”算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宝剑入鞘,剑身上的蓝光也渐渐淡去了。 战肖走到那个盒子前,蹲下身,轻轻地拾起了里面的东西。 “是什么?” 云歌也好奇地蹲了下来。 “地图。”战肖翻开。 地图是用上好的牛皮做的,质地非常坚韧,在湿洼之地,竟没有受到半分潮气。 地图上的线条很混乱,不知是纸张大小的限制,还是本身就很复杂,许多线条都交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团黑墨滴在了上面。 只分辨线条,就足以让人头晕了,就更别提在上面找出特定的位置了。 “会是这里的地图吗?” 云歌很质疑。 擎昊拿过来看,刚开始也是和他们一样,有些迷茫,可是越看,他的目光越谨慎,越看,他的眉心皱得越深。 “这是……” 他的反应,让大家再次紧张起来。 擎昊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张地图正是他们所处的迷宫的地图。 地图很是玄妙。之所以战肖和云歌看不懂,是因为它并非常用的平面图,而是要用立体思维去看的三维图。擎昊当然不知道什么是三维,他只是因为善用罗盘,所以对地图之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就认出了其中的端倪。 不过,再深入地看下去,他却没有那么高兴了。 仔细分析图上的每个细节,他是能找到几个似曾相识的部分,但是,却是首尾不连续的。而且大部分的地方,他都不曾见过。特别是他们进入迷宫的位置,与他脑海中的印记大相径庭,可以说,根本就是相反的方向。 所以,当容止再问他是不是此处的地图时,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应该不是。这图上画的,都不是我们走过的路,我想,它并不是真的地图。” 这个结果,让大家有些失望。 好容易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没想到,却是个假的讯息。 “算了,不是地图也没关系。湘人设计这座迷宫,就是为了困死我们的,又怎么会在迷宫里放下真实的地图,让我们参照呢。” 云歌轻声安慰着大家:“现在差不多是正午的时间了。等在外面的兄弟没有看到我们回去,定会按着计划保存好朱夲的尸身,再来找我们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湘人不发现我们的前提下,保存好实力。” 氛围有些压抑。 也许他们一早就应该从大路上佘山,这从背后潜入的法子,反而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希望落空,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容止把大家的食物再行细分,分割成三天的量。淡水也很珍贵,只剩下一壶了,按着三天四个人的分法,每人每天只能饮用一杯。 分食物时,容止特地多给云歌留了一些。毕竟他们活动,还可以仰仗灵石的力量,而云歌,只能靠食物。 云歌拒绝了容止的照顾,还没到那种地步,她也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 自从找到那份地图之后,擎昊就没了方向感,罗盘在他的手中,不再是飞速旋转,而是寂静不动了,好像一块石头一样,毫无用处。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擎昊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正午的迷宫内,有些发闷,水汽被蒸腾起来,散不出去,弥散在空气中,雾气稍微淡了一些,仍让人觉得湿腻难受。 他们寻了一处休息,吃着少的可怜的干粮。 云歌思来想去,还是十分不解:“从一开始,引导北王的就是这份地图。如果是摄魂术的问题,北王没有见过盒子,也没与那紫色的石头相视,怎么会在入口的地方,就中了摄魂术呢。可如果不是摄魂术搞的鬼,那北王感应到这份假地图,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是个互相矛盾的地方,云歌始终想不明白。 容止边擦自己的宝剑边说:“也许不是摄魂术。” “那是什么?” “是这里有问题。”容止扫了眼周围:“你们不妨细想,那墙上的灌木到底是什么植物。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是从来没见过的。” 容止看了战肖,又看了眼擎昊,两个人都摇头,表示同样没见过。 “还有,昨晚袭击我们的飞虫,体积如此庞大,身带灵光,杀伤力极强,那为何我在大楚境内从未见过。它顷刻间就能飞到我们的面前,可见速度也是极快的,按着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时辰,它们就能飞进端国。便是不进我楚境,仅这两样东西就足以成为战场上的利器,为何湘人不用?” 容止一下子问出了云歌心中的疑问。 云歌也觉着,此处出现的东西,都太过强悍了。疯狂的灌木丛,带毒刺的枝丫,红色眼睛的獠牙虫,还有那诡秘的摄魂术。 他们的队伍里,有两位七品上的灵力者,一位正在恢复中的七品灵力者,如此强大的队伍,怕是连战场上都是极其少见的,却在这座山里被困死了,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的确是被困在其中了。 “也许,它们都有致命弱点,所以没被采用?” 擎昊挑眉说道。 容止点头:“我正是做此猜想。与其盲目前行,耗费体力,不如找到这些东西的弱点,这样,总比陷入被动要好一些。” 第一五一章 食物之争 容止的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简单的休息之后,他们打算就着这块空旷的地方做实验。 这些灌木再狡猾,也是有植物的特殊习性的。比如怕光,怕火。擎昊站在空地中央,刚打算对着灌木放火,忽然一个悬挂在灌木中间的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见他迟迟不动手,战肖率先走了过去。 顺着擎昊指的方向看去,他也看到了那麻绳织就的袋子。 袋子很大,里面还热气腾腾的。 战肖动用灵力,用掌风将袋子推下。袋子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灌木丛蠕动片刻后恢复了宁静,战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拿过来。 袋子被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四人围在一起,打开来一看,竟是食物和水! 这是需要什么来什么! 蒸饼还是热的,像是刚出炉不久的,水果也是非常新鲜的,水特别清澈。 因为分餐,几个人都没怎么吃饱,就在这时,竟忽然出现了这个装满食物的袋子。 蒸饼散发着浓烈的食物香气,惹得云歌的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战肖一脸严肃。 容止也惊讶得不行:“不知道呀,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的……” 擎昊也盯着袋子:“是啊,检查过的,什么都没看见,可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正午休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将周围的环境都检查了一遍。 那时,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灌木丛里有这个袋子。 袋子体积不小,非常明显,他们不可能一点都看不见。 “有人送来的?”云歌猜测。 这种情况的概率极低。 面前的三个灵力者,灵力都在七品以上,五感敏锐超过常人。不论是谁,都会在有人接近的时候察觉到的。但休息期间,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异样。 “可谁会给我们送食物呢。湘人?设置这座迷宫,不就是为了阻拦我们吗。” 容止拿起蒸饼,指尖捏进饼中,松软而糯,甚至有些烫手。 “就算是有人送的,他们,又是怎么送来的呢……” 能避开他们三人,说明对方的灵力,必定超过他们。 五洲大陆,还从未出现过八品灵力的灵力者,湘国这个即将被亡国的国家,更不会有。 蒸饼是热的,在这等寒冷的地方,还能保持着滚烫的温度,说明对方的处所距离此处不远。 一切,都很匪夷所思。 香味越来越浓郁,简直就是对味蕾的最大挑战。蒸饼就像毒苹果一样,看起来那么诱人,是否是毒物,却有待考量。 正在四个人围着袋子,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一阵冷风从远处袭来。 那是箭羽刮过空气,激荡出的劲风。 箭是冲着云歌来的,危急时刻,四人之中,唯独云歌没有察觉到。 战肖离云歌最近,他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箭擦着云歌的脸颊飞过去了,在正中擎昊面门的时候,被擎昊轻松地接住了。 又飞来两箭,容止用剑鞘挡住。箭弹射开来,狠狠地插在了草地上。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那射箭之人也暴露了行迹。 擎昊随手从袋子里逃出一个果子,朝那人的方向砸了过去。果子以极快的速度袭去,落在灌木丛里,随着灌木丛的收缩蠕动,一张愤怒的脸从缝隙中显露了出来。 这是他们在迷宫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也是唯一一个人。 他,难道就是送食物的人? 食物是热的,不是有人特意送来,在这般寒冷的环境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变冷,不会保存到会烫手的温度。 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灌木丛之后,直到他主动发起进攻,才被大家发现。 这样的潜伏能力,这样的身手。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他肯定知道离开这里的的方法。 这样想着,云歌决定过去细问,战肖已先她一步冲过去了。 战肖的速度极快,在灌木丛缠住那个人之前,将他从灌木丛的攻击范围里抻拽了出来。 飞舞的枝丫不断地在半空中抽打着,半天没有寻找到猎物,就慢慢地收了回去。 男人惊魂未定。 就差一点,他就被灌木丛缠死了,他见识过这灌木丛的威力,险些丧命,心中满是惧怕。 不过,惧怕只是暂时的。不过是可怕的植被,远没有人来得可怕。 被战肖捉回来,他非但没跑,反而还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大声地质问他们:“那袋食物是我的,你们怎么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你们这群强盗!” 被扣上强盗的帽子,云歌等人都有些傻眼。 男人可惜地看着粉碎在墙中的果子,好像自己的无价宝贝被人夺走了一样,五官都心疼地扭在了一起。 “你们……你们……”他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抢走也就算了,还不吃……还这般浪费……简直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见擎昊还拿着袋子,他瞪着眼睛向他扑了过去。 “你还我袋子,还我果子!” 擎昊可没有耐心陪疯子玩。 他从地上拾起箭,就刺向他的喉咙,在即将刺穿他皮肉的地方停了下来。 男人仰着脖子,顿时不敢说话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凭什么证明这是你的东西!你是什么人,这儿是什么鬼地方!还有,谁让你送来食物的,快说!” 擎昊一连串问出一堆问题,都是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可男人的关注点却还是他的食物。 “我好容易等到补给,可是你们来了,还把我的东西给扔了……食物扔了,我吃什么?!我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 云歌看着男人近似乎疯癫的模样,也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 从他的话中,云歌得到两个信息。 首先,他在这个迷宫里已经很久了。从他的穿着打扮,以及对食物的癫狂程度也是可以看出来的。 其次,迷宫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定时发放食物。就像在饲养动物一样,饲养着进入迷宫的这个人。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云歌心中一沉。难道他们真的在无意之间,进了一个本不该进的禁地了吗…… 第一五二章 他是何人 擎昊皱了皱眉。 这人似乎并不怕死,眼睛始终盯着他手里的袋子。擎昊放下箭,把袋子丢给他。 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竟不顾一切地打开袋子,然后一通狼吞虎咽起来。那么大的蒸饼,三下五除二就给吃光了,水也一饮而尽,嘴巴塞得满满的,快要窒息的那种程度。 “我的天啊。”容止慨叹:“他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他说的,有几分真?”擎昊一时间也捉摸不透了。 战肖说:“也许,真的是个困在迷宫的幸存者。” “幸存者?” 这个词汇,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不过,看男人的状况,说是个幸存者已经很尊重他了。与其说是人,不如说他此刻的状态,更像是个动物。一只为猎物而疯狂的动物。 战肖叹口气:“不管怎样,等他吃完再好好问问。也许,他能提供给我们有用的信息。” 大概是怕食物被他们抢走了,这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了,胃里有些不舒服,不断地揉着肚子。云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的面前放了一粒药丸。 “这是……健胃消食的,你吃下去,会好一些。” 男人看了看云歌,拿起药丸,就吃了下去,抹了下嘴打了个饱隔。 “你多久没吃饭了。”擎昊一脸嫌弃。 这人的吃相,着实不敢恭维。 男人笑了笑:“一看你们就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告诉你们,在这种地方,不抓住一切吃到食物的机会,那就只有饿死。” 他斜躺在草地上,一副慵懒的模样。衣服松垮垮地遮挡在身上,散发着与之前那处泥沼一样的味道。 这个姿势,也暴露出了那只袭击他们的那支袖箭。 擎昊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弓弩上特有的标识,一把抢过。 “这是我西冥皇室才有的兵器,你怎么有!” “放开!” 擎昊触及他的弓弩,就像是碰到了他的命似的。男人用力打开擎昊的手,后退到一边,警惕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你的?” “对,就是我的!” “你是谁?”擎昊问。 男人警惕地看着擎昊:“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是西冥北王擎昊。”战肖说。 他也看到了那弓弩的不一般,握手上面的位置,也有着冥国皇族的印记。不过,这印记因为年久而变得发乌,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就更加不明显了。 “北王擎昊?”男人不由得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傻子吗,随便编出一个名字,我就会相信你。我从没听说过我大冥国有什么北王擎昊。不过看你的身手,倒是个灵本扎实的年轻人,想称王称霸,去军中历练几番,说不定能做个将军。” “北王是数年前才被指的封地,也许,你并不知情。不过,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擎昊此刻已经脱去了冥国的服饰,看起来还真的没有半分冥国人的影子,这男子困在迷宫里不知多少年了,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西冥多了一个北王。 “现在该你了,你是谁,为什么在迷宫里,可知道出去的方法。” 男人没有回答云歌的问题,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小姑娘,请教问题,可不该是这个态度。你们毁了我的食物,出手伤我,还欺瞒于我。我就算知道怎么出去,也不可能跟你们这种人说的。” 云歌本以为,与他说明了实情,会让男子坦诚相告。可男人并不相信擎昊的身份,也不愿分享他知道的一切。 男人的态度,有些惹怒了擎昊。 以擎昊的能力,分分钟可以弄死他,他捏紧了拳头,几欲揍出去,战肖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腕,劝他理智。 男人再向后退了几步:“怎么的,还想打我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不是好人,与你们为伍,我恐有性命之忧。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抢我食物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如果再有一次,我肯定会和你们拼命的。” 说完威胁的话,男人把袋子甩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要走。 容止闪身到了他的面前,阻拦住了他的去路。 “放了狠话,就想一走了之?”容止唇角轻勾:“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男人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容止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男人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弓弩,看了看容止,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人。 能有这样的速度,必是灵力高手。 “你想干什么。” 转过头来,他冷声问容止。 “别误会,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云歌再次走到容止和男人的中间,微笑着问男人:“你只需回答我,刚才的那些问题。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眼前的女子,眉目清秀,可眼中的光芒却远远超乎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单纯。不知怎的,她明明在笑,可男人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男人最后选择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在容止的看管下,他不敢再有放肆。 擎昊仔细地看过他手上的弓弩,再一次肯定,这就是冥国皇族的东西。 “我见过这个,”擎昊声音有些发抖:“宗庙的第三层,本是放在香案上的。” 这话,让云歌和战肖都有些惊讶。 放在宗庙香案上的,那便是祖先们的东西,如何会到这个男人的手中。 “你确定?” 云歌说:“会不会……是仿制,或者,外观相似实则不同?” 擎昊摇头。 “不会,西冥的兵器都有其特殊的印记,不论高低贵贱,都是不可重复的。且西冥皇族的兵器,是煅造师用灵血化火徒手做成,每做出一件,都会耗损大量的灵力,非数年闭关休息,不能恢复。而模仿,必定要耗时更多,让灵血精准地描绘出特定的样子,各中耗损,哪怕是一个六品上的煅造师,一生也都不能再做兵器了。这是非常不划算的,谁会用此心机,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呢。” 听擎昊说出其中繁杂的工艺,云歌点点头,也觉得,不会有人愿意牺牲一辈子的心血,做一个仿制品这么无聊了。 第一五三章 百年之前 战肖问:“宗庙可会有人盗窃?” 擎昊再摇头。 “那也不可能,我冥人,最在乎的就是祖宗宗庙。其周围十八道防线,每一层都有灵力高手设防。就算真有灵力高超者能够突破,到了宗庙中,还会有层层陷阱,每次拜祭,将那些机关暗器关停,需耗费三月。故而自冥国建史以来,还没发生过擅闯宗庙之事。” 虽也有所耳闻,但只关机关就得耗时三个月,这还是让云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要知道,这等防卫,就连天都也不曾有。可见冥国是真的将宗庙奉为神祗一般供养的。 “初见这东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细细看来,不论是印记,还是弩上附着的灵力,都是真品无疑。这怎会呢……” 原本应该放在守卫森严的宗庙里的皇室兵器,现下却掉落在这个男人的手里,擎昊怎么想,也想不出缘由。 “北王可还记得,这兵器属于哪一位祖先?”云歌轻声问。 “不记得了……”擎昊摇头说:“那时我年纪尚小,在祭祀的时候,爬上牌位,只扫过一眼。还没看清内容,就被照看我的宫女抱了下来……之所以记得这间兵器,是因为我皇族大多用刀,这弓弩体型小,又属远程兵器,故而十分不同。” 擎昊顿了顿,说:“它是摆放在第三层的,第三层的祖先,该是太祖一辈的。” 这边,容止没有问出有用的内容。 男人总是在避重就轻,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你们这些湘人,最是阴险狡诈。落在尔等手里,算我倒霉。但是,你想让我说出其他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 显然,云歌等人乔装的服装,让这人误会了。 “我们是楚人,他是冥人,这里没有湘人。”云歌蹲下来郑重地说:“你不信,可以仔细看看他的容貌,他可有半分湘人的影子?” 男人冷眼瞥向擎昊。 擎昊的容貌,的确不是湘人,倒是个冥人的模样。 “呵呵呵,冥人?冥人就更可恶了!我西冥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叛徒,才会一再割地赔款!是,大漠是不够富足,但我们有上好的牛羊,有数以万计的骆驼,还有视百姓如亲人的圣上!你们不顾真神的旨意,不顾亲族的安危,竟百般讨好湘人!实则不配为人!” 男人愤怒的话语,很是不切实际。 如今的冥国,是五国中的强国,不存在割地赔款,更不存在讨好湘人一说。 “湘国屡战屡败,现下濒临亡国,冥国之人是不可能向湘人低头的……” 云歌快速说道。 看着男人,她心中猛然闪过一道灵光:“你可以不回答之前的问题,但是现在,我需要你说出,如今西冥皇帝的名号。皇帝是谁,今是何年。” 男人像看疯子一样地看她:“呵,这样的问题,你不觉得很幼稚吗。想知道,自己去打听呀!” “我很需要这份答案。”云歌不理睬他的抗议,执着地问。 男人别过头去,不再与她说话,看架势,是根本不打算告诉她的。 其他三人也看向云歌,不明白她忽然问这个有什么用。 云歌的手心冒着冷汗,她稳住心神,放缓语气,再次开口:“好,你不说,也可以。那么我来说,现在是冥历仁统二十年,冥国东临楚国,北临湘国,南连齐国,合璧天都,是五洲大陆版图最大的国家。” 听到云歌的话,他怔怔地转过头来,嘴唇有些发抖。 “仁统帝年少有为,统一了冥国边界所有部族,做了西域的天下霸主。” 男人的瞳孔紧缩。 这反应,和云歌猜测的一样。 她转身拿过擎昊手中的弓弩,交还给他。 “这东西,是西冥宗庙牌位前的神物,是这位西冥北王太祖一辈东西。”云歌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 “我是谁……” “我是谁……” “这不可能……” “不可能……” 男人抱着头,指甲抓在乱蓬蓬的头发里,恍惚地嘟囔着。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十分癫狂的状态,嘴里咬着领口破败的衣服,俨然变成了疯子。 “他该不会疯了吧。”容止看向云歌:“你刚才问他那些是什么意思呀。” 云歌神情严肃:“我在做一个假设。” “什么假设。” “假设……”云歌看向擎昊:“那弓弩就是他的。” 擎昊瞪大了眼睛。 战肖也被云歌的话震惊到了:“不可能,北王刚才说了,那神器是西冥太祖一辈的东西,怎么可能呢……” 说到最后,战肖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将军也觉出不对了吧。” 云歌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假设,兵器是他的,他就是冥太祖一辈的人。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就都有了解释。彼时,北湘是五洲强国,而西冥四方叛乱,狼烟四起,正是数百部族大乱之际。北湘与西冥交壤诸多,借此打压也不无可能。叛徒,割地赔款,还有真神这类的话,不正是当时西冥的处境吗。” 擎昊点点头:“不错。” 那是西冥最惨痛的一段历史,西冥险些亡国。 还是当时的太祖天真帝励精图治,才稳定住了朝局。后经过明祖,恢复了大半的经济。到了擎昊的父亲仁统,则开疆破土,为冥国争取到了所有部族的支持,绘就了五洲大陆,最大的江山。 这人手拿冥国的兵器,又生得有些像冥人,口中诉说着那段惨痛的历史,误认为擎昊是向湘人谄媚的冥人,这不正说明,他是来自那个年代的人吗。 “可是,这根本说不通啊。”擎昊说:“算起来,太祖一代也有上百年了。他,他就算是我冥国的人,也不可能是百年前的人吧。谁人能活百年?他又不是神仙。”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 云歌摩挲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只说一个人能否活上百年这件事,云歌自然是不信的。在这个年代,人们的寿命普遍较短短,像这男人这般,在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生活,食物短缺,又随时保持警惕,精神持续紧张,按着如此发展,怕是再健壮,也要比寻常人还要短命才对。 第一五四章 皇族血脉 不过,抛开这些理论上的东西,真正发生了也不无可能。 就像她,谁能想到,云祺还会有第二次生命,这本就是违背科学的,但也是实际发生了的。 这个男人,被困在迷宫之中,定是受到了一定的刺激,导致了他不仅能存活百年,连这百年间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 “疯子,你们才是疯子!”男人越来越激动:“你们就是想用这等妖言迷惑我,骗取我的信任!我告诉你们,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忽然站起来,拉开弓弩。 这个动作让大家始料未及,更让云歌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在愤怒间动用了灵石。 灵石灌注在他的弓弩上,立刻幻化出一支羽箭,羽箭自行上膛,他整个人都被强大的灵光所包围了。 这样大的杀气,非六品不能作为。 不过好在,他被三个灵力高手包围着,也行不得凶,站在他身旁的容止,只打开了手中的断剑,就击飞了他的袖箭。 灵力爆发,是非常强大的力量。容止打断了他的杀戮,灵力形成的保护膜被狠狠击碎,一下子形成一股巨大的气浪,席卷四周。 战肖上前一步,遮挡在云歌的前面,不过那巨大的风浪,还是让云歌险些摔倒。 气浪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附近灌木丛都开始蠕动起来,彼此交缠,似乎整个迷宫都动荡了起来。 幸而他们选择的,是一处比较宽敞的场地来休息。灌木丛纠缠聚团,并没有袭向这边,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容止再一脚,他已经被踩在脚下了。 看着周围的异动,知道这人是在和他们拼命了,容止也不再与他客气。青云社审问的手段一向狠辣,他也不再吝啬自己的愤怒,从袖口中划出三根利刃,夹在三个指缝中,他抬起拳头,就要揍过去。 擎昊,接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没有因为擎昊相救,而感激他。他冷冷地看着擎昊,眼中充满了敌意。 “他想杀我们,让我来解决了他!” “等下。” 擎昊将手放在了男人的胸前,感受到那抹熟悉的灵力,两个人瞬间都愣住了。 “你……” 熟悉的灵力让男人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可怕的事实。 …… 擎昊坐在男人的对面,沉默不言。 纵使他的灵力再强,见识再广,也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况。 周围的灌木丛渐渐趋于平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云歌知道,擎昊感应到了男人的灵石。 见大家都冷静了,才继续问道:“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在此处生活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历百年了。百年的时间,一切都已改变。现在冥国和楚国是非常要好的关系,楚湘战争多年,湘国屡战屡败,湘国才是最弱小的那个。这里没有人是敌人,所以,我们都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是谁,能告诉我们吗?” 云歌甜美而温柔的声音,给人一种十分安全的感觉,男人看了眼云歌,又看了眼擎昊,平静下来的他,轻轻地点头。 方才,在灵力互通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熟悉的灵力。那是属于一个家族的特有的灵力,只有出自于一个家族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感应。 这东西,就像是血缘,纵使相隔万年,也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男人从最开始的疯癫,到恍惚,再到起杀意,最后沉默,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我不知道我是谁。”他慢慢开口:“我只记得,我是冥人。” 这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一直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可你记得冥国与湘国的旧怨。” “那东西就像是刻在我脑子中的一样,我……”他的表情痛苦而纠结:“我知道湘人不可信,冥人也不能向湘人屈服。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努力地想回忆,努力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可是,他越想脑子就越混乱,越想,就越理不清头绪。 “那么,你还记得怎么在这座迷宫里生存到现在的吗?”云歌继续问。 只是一天的时间,他们就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四个人,还有帐篷,才免于一死。可眼前这个人,他连帐篷都没有。如何避险,如何逃生,都是一个谜团。 “我每过一天,都会刻下一个标记。” 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木板,递给云歌。云歌拿过来看,上面的确刻着许多痕迹,她快速数了一下,一共一百零三条。 “你说,你每过一天做一个标记?” 男人点头。 “我看到天亮,就会在板子上做标记,记录是新的一天。我每天都这么做,从没有间断过。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就是在这里活了一百多年?!这怎么可能啊……我,这么可能活一百多岁呢……” 他痛苦地抱头,用拳头不断地敲打着脑袋。 他的心情,云歌很能理解。 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时,她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要在短时间颠覆三观,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见他如此,大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天色已晚,他们也不想再盲目地在迷宫里逛下去了,就决定就地扎营。 “你们怎么看。” 云歌帮忙按木桩,顺便问他们。 擎昊摇头:“我无法解释,他活了上百年这件事情,太过离奇,不符合实际。我宁愿相信,他是一个小偷,偷走了我皇家的兵器,为了报名脱身,故意说出这样的托词。不过,方才试探他的灵力,确实也是我擎氏一族的血脉无疑。” “会不会是你的家族流落在外的遗孤?”容止问完这话,觉得有些不太礼貌,又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皇族血统,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在外。你既感应到他是你的至亲,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战肖神色凝重。 “我只听说过道家中有言:天上一天,地下十年。却没听说过,迷障里一天,外面可过十年的道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是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把时间搞混了,还是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故意欺骗我们,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第一五五章 你不一样 “什么?”擎昊问。 “他,与昨天晚上那个人,肯定有关联。” 不是战肖提醒,云歌都快忘了,昨晚那惨痛的叫喊声。 “那个惨死的人,或是他的同伴,或是他的敌人,不论是那种,咱们都得小心提防。” 这样的结论,让几个人又警惕了起来。 这座迷宫,依山而建,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可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只遇到了他一个人。 昨晚的人惨叫异常,必定是身受重伤了,而这个人,他身上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若他们是同伴,才一天的时间,他不可能忘记。这说明,他在向他们掩饰真相,迷宫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伴,他的其他同伴是敌是友,他们都不得而知。 若他和昨晚那人是敌人,此人必是对其痛下杀手,吸引巨虫的惨叫声也是因此而来。那么便可以知道,这个男人只是表面上心思混沌,实则是看出打不过他们,才故意装作失忆的。 还有他口中那匪夷所思的故事,都教人怀疑他是否真诚。 战肖的猜疑,很符合逻辑。 但是云歌却还是觉得,男人没有撒谎。 一个人的想法,是可以从他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上看出来的,除非,他是个比容止还训练有素的谍者,能轻易将她蒙混过去,否则,不可能欺骗过云歌的眼睛。 到现在为止,云歌并没有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转头看向男人,昏暗之中,他蜷缩在那处的模样。 忽然,犹如一潮冰冷的寒水迎面浇下,让云歌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席卷而来,直冲上她的脊梁。 “云歌,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止一直在等她发表自己的看法,却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惨白到毫无血色。 战肖和擎昊也转过头看她,见她额头冒汗,也担心起来。 她收回视线,摇头道:“我,我没事……” 怎么回事! 云歌的呼吸都乱了几分。 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为什么,她竟有似曾相识的错觉呢。 夜幕降临,仅余下一点的光亮。战肖放出的信号弹,还没有得到回应。头顶的树枝太过繁密,信号弹发射不出去,外面的人也看不到。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天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刀疤脸他们会不会也误打误撞地进来这里。 若进来了,定能看到信号弹的方向,便可知道他们的所在了。 “你不一样。” 忽然,一阵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云歌转头,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了云歌一抖,手上的干粮险些掉在地上。 “你……你说什么呀。” 男人看着云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有天赋,他们没有。” 容止走过来,用剑鞘把他扒开。 “不是跟你说过规矩吗,不许接近帐篷。你睡觉的地方在那边!”容止指着角落里一块用布简单铺的地方。 男人也不生气,抄着手走过去,坐了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是落在云歌这边,一动不动地看她。 云歌被看得有些发毛。 容止瞪了他一眼:“不用理他,也不用可怜他。他不说实话,也不能怪我们不信任他。” 这也是为了保障安全,谁让这个男人曾经做出了伤害他们的举动呢。 没了一个帐篷,战肖把剩下的一个帐篷裁剪开来,分成了两个部分,如此也可勉强睡下。 前半夜是擎昊守夜,他和男人相互敌视,沉默良久。 即便有着同样的血脉,擎昊也没有掉以轻心。 他一直在思考,此人是如何落入湘人的迷障之中的。孤身一人,沦落至此,见到同族血脉,又不坦诚相待。 与其相信,他是来自百年前的祖先,这等玄幻之事,擎昊更信他做了湘人的走狗。 还是男人率先开口。 “你,是有向导者的灵力吗?” 擎昊不说话,他又说:“我看到你摆弄罗盘,所以……” “我不是向导者,但是我可以用罗盘。” “哦……没有觉醒的向导者。这也难怪你能一下子找到食物的位置,原来是有这方面的天资呀。” “我没有时间与你闲聊,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还不想说一说你自己吗。” 擎昊的语气低沉,很有气势,男人看着他,忽地笑了。 “按着年岁来说,你得叫我一声祖宗了。不过,能看到我的晚辈们如此高大英俊,一表人才,也是不枉此生呐。” “少与我费心思,我没有耐心和你反复周旋。此番前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耽误我的时间,你得死。” 男人也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说道:“你想问我的我都答了,你既有向导者的天资,就该知道,这座迷宫是无解的。” 男人的话,让擎昊紧皱眉头。 “你定是感觉到了吧。你该相信你自己的。不是因为你尚未觉醒,找不到出口,而是,这里根本没有出口。”说着,男人也掏出了一个罗盘。“这东西在我这里很久了,像一块石头,丢了可惜,拿着无用。你与我有同样的血统,所以这份能力也是一样的。我被困在此处上百年而不自知,我看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 擎昊切齿。 “见到你的罗盘,我决定了,要与你们同行。” “你决定?”擎昊不屑。 “不错,我有在这里生存的经验,你们人多力量大,咱们组合在一起,才会变得更强。” “我不和来历不明的人结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擎昊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 “那你就会像进这迷宫的所有人一样,永远都走不出去。” 擎昊凑近几分:“你杀了他们?” 男人直视擎昊:“我没有。” 四目相对,男人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只是那一闪而过的记忆,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脑海之中。 云歌在睡梦中,梦到自己掉入了山崖,她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黑暗之中,她感觉有些异样。 擎昊和那个男人也感受到了。他们停止对视,警惕地看着周围。 第一五六章 不断运动 没有任何异动,可就是感觉不同。 这时,云歌伸出脑袋,对着眼前的漆黑问:“北王,这是怎么回事?” 见云歌也感觉到了,擎昊则可以肯定,这不是错觉了。 他双腿盘起,凝神静气。 闭上双眼,驱走一切杂念,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所有事物中。风沙沙作响,拂动了无数干枝。完全凝神过后,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能明显地感知到。 世界陷入了绝对黑暗中,感应漆黑之中的动态,渐渐地,草地和干枝渐渐地有了轮廓。所有活动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轻微的位移,都在他的感官范围内,有了生命一般留下了印记。 随着感知更加深入,不仅仅局限在地面,月亮星辰,也都在以一个几不可察的速度移动着。 擎昊发动灵石,将所有的移动印记在脑海中幻化成地图,位移全部被线条所取代,等所有的内容全部被绘制完成,他竟惊奇地看到,这地图上的内容,与牛皮纸地图上的内容,完全的一致! 这结果太让人震惊,擎昊猛地睁开双眼,他忘记了收势,灵力瞬间形成气浪推了出去。 好在,他用的灵力不多,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动。 “怎么会这样……” 灵光散去,他发现擎昊和容止也被他惊醒了。 感知到有人动用了灵石,他们还以为遇到了危险。 “怎么了。”战肖问。 擎昊看向云歌:“你也感受到了?” 云歌轻轻点头。 擎昊是靠着灵石和他向导者的天赋,可云歌却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不过那场梦简直太过逼真,以至于她起身的时候,就感知道整个天地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也是在刚刚,在擎昊灵力的疏导下,她借着灵光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容止问道,顺便警惕地瞅了眼那坐在擎昊身边的男人。 男人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以他的观察,战肖是这些人中能力最强的,那个叫容止的也不赖,唯独云歌这个小姑娘,一点灵力都没有。 可是偏偏,较强的两个灵力者对此毫无察觉,反而是她…… 擎昊说:“刚才,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强的感应,就用灵力探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这里的一切,并不是静止的。” “这儿当然不是静止的。”容止指的是那些不安分的灌木丛。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发现迷宫是处于不断运动中的。” “运动的?你是说,这山是动的?这儿可是湘国最大的山脉了,谁能设下机关,让一座山动起来呀。” 擎昊的表情不由得变得复杂:“山的确是不能动的,但我们,可以不在佘山。” 这个可怕的结论,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战肖渐渐地消化了擎昊所说的,再分析他们进入迷宫以来遭遇的一切。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你的方向感忽然发生了变化,记不清楚道路。迷宫处于运动中的,它的方向,我们走过的路线,都会被这肢解。” 擎昊点头:“不错,我的记忆不连贯,也正是因为这个。” “这里的东西一直在变化,一天一个地形,今天走对了,明天也会被迷宫送往不同的方向?”容止紧紧地握着宝剑,“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吗。走再多的路,方向找的再准确,也会被打回原形。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事态变得脱离控制了,也变得残酷了。 他们的食物和水,只够吃上三天的,三天之后怎么办,这是一个难题。 云歌感到一阵无力。 迷宫的路错综复杂,迷宫内到处都是危险,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活着找到出口已经是运气,现在又增加了难度。 她甚至怀疑,他们可能真的走不出去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消磨斗志。 沮丧的她,没有发现,漆黑之中,那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不曾离开。 深夜,大家休息了,男人翻个身,从包里拿出那块木牌。背着正在值夜的战肖,他拿着箭头在木板上刻上新的印记。 手指触摸那新的刻痕,那是木板上第一百零四条印记。 “第一百零四天了……”男人在心中默念,他的手一路向上,抚摸着之前的刻痕,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要留下这些印记了。 “不错不错,是第一百零四天了……” …… 知道他们暂时不能离开迷宫,经过商讨,大家一致决定,还是让男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不过,因为男人拒绝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只称不记得了,这让他们无法信服,所以,容止命令他跟在他们身后百米左右的位置,不可靠近。 不是刻意的排挤,只是为了小心行事。 “给他一点水吧。”中途休息的时候,云歌瞧他可怜,对容止说道。 “你忘了,他昨天可是一个人吃了一袋子的食物,现在肚子和我们比起来富裕得很。” 嘴上这般说,容止还是把自己的那杯水分给他一些。男人嘴唇干裂,这些水,甘霖一般珍贵。 擎昊还是对他充满了敌意,虽然他有冥国的血统,虽然,他有冥国的武器。 一晚上,他都在想这个人的来历。 能进入宗庙拿走武器,还有冥国血统的人,或许真的是皇室遗孤?可是,他从未听说过宫内有人怀有皇嗣,却没赐封的情况…… 当然,这也不能成为否认男人身份的理由。 上一辈的事,许多情况,也不是他一个晚辈能够了解得到的,若是丑闻,必定秘而不宣。 那盒中地图之事,擎昊没说,也是提防此人图谋不轨。 趁着休息之际,他悄悄地展开地图,细细研究,上面的线条果然与昨天看到的完全不同了。 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地图。 迷宫是在变的,地图也在变。 地图上的内容,是随着迷宫的变化而不断更新的。 他的感应,不是为了找到出口,而是为了寻到迷宫的地图。 可是,让擎昊很不理解的是,既然此处是湘人设计的迷障,放这地图在其中,又是为何。万一真的有人能够看懂,找到了出口,对于设这迷障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切都是个谜团,在没有确定一切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第一五七章 寻找规律 战肖展开朱夲留下的地图细看,地图绘制得很全面详尽,精细到山脉河流,草木标桩,标注方面也毫无破绽。 自从得到他们可能不在佘山这个结论,大家的士气都变得很低沉。 说起来,战肖也不是第一次来湘国境内了,从前打仗的时候,多次深入腹地,或带兵突围,或深入后方刺探,佘山之处也多有涉及。 对佘山的地形,他自认为也还算得上了解。怎么会走错路呢…… 一个不断处于变化中的装置,该耗费多少的精力和心血。 湘人在机关和煅造方面,本就不是专长,何人,能在湘国内忧外患、朝不保夕之际,设计了这样庞大的机关,还精湛到变幻乾坤而不让人察觉的地步。 莫说是湘人,就算是天都帝君的手下,也不可能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吧。 战肖不怕死,也不怕步入陷阱。 决定走进端国,辅佐段景毅那日起,他的字典里就不再有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了。 让他担心的,是耽搁的时间过长,朱夲的尸身不能如期送回京都,会给段景毅的返京计划造成影响。 计划来回三日的,他沿途快马加鞭,把意外发生的时间也全都算了进去。可是他独独没想到,会忽然走进如此复杂诡异的陷阱之中。 现在的情形看来,怕是不能如期回端国了。 也不知,禹喜送了消息回去,段景毅会不会赶来接应。 想到这里,一向冷静的战肖,都不免有些烦躁了。 云歌拿出一张白单放在几个人中间。 “事已至此,是时候想办法寻找规律了。” 云歌拿出一只炭笔,交到擎昊的手上。 “现在,我们之中唯有北王,有超强的辨识方向的能力。一个人力量有限,不如画下来,让走过的路具象化,这样,大家都能直观地看到一切,也能共同分析。我相信,就算这座迷宫,是属于一个不断变化中的机关装置,仔细研究,也是可以发现其中的规律的。直觉为什么会中断,从何处中断,在何种情况下中断,这些琐碎的细节,整合在一起,总能找到端倪。”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仅凭擎昊一人劳心费神,不如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共同探讨,才是解决困境的最好方法。 “好。” 擎昊拿起炭笔,在白单上快速画了出来。 他的记忆非常清晰,下笔没有丝毫犹豫。走过的路线,汇聚在炭笔下,形成一条又一条流畅的线条。 牛皮纸地图是真的,但只记录了当时当刻的地形,没有变化的体现。 他画下来,正好能弥补地图的缺陷。 擎昊感到不安的是,感应到的‘移动’,不仅仅是地上的草木,还有天空上的星辰北斗。顶端的枝丫遮挡住了日月星辰,所以起先,他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可用直觉感知时,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着重体会,他是能够感受得到,星宿不合常理的‘运转’的。 一切变得更加复杂了。 擎昊甚至在想,也许看到的天,就不是天,地也不是地,而是…… “是幻象?” 他大胆的猜测,震惊到了所有的人。 “这怎么可能……” 熟悉机关暗器的容止,第一个反对。 嘴上虽然反对,但他也实在想不出,湘人是怎么能做出如此庞大的工程的。 这等随时保持‘运动’的庞大迷宫,想要运转,需要很多轮轴系统来共同完成,且轮轴系统不可有任何粗糙的摩擦,这样才能使得在迷宫内的人,感知不到这‘运动’的存在。 要做到这点,除了需要精湛的技艺,还需要长期和大量的维护,让参与其中的灵力者毫无察觉,更是需要许多繁复的程序,非百名灵力者以上,不能成行。 人力物力技术能力,都突破了湘国所能承受的范围。 若不是幻象,他也不能解释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入口处的篝火是幻象,我们四人也是共同看到的。能在细节上做到,完成更大的也不无可能。” “那就需要更大的灵力,更多的灵石,还要有更多意志坚定,能够左右人心的摄魂术师。”声音从身后传来。 四个人回头,发现那本应该在百米之外的男人,不知何时,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都有些惊讶。 明明很警惕了,可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男人走向了这边。就和初见他时一样。 “谁许你过来的,规矩还要跟你讲几遍!”容止站起身,怒不可遏。 男人立刻举高双手:“我喊你们了,你们都听不到。” “有什么事?!”擎昊也没好气。 男人不干了:“喂,我是你的长辈,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见擎昊不说话,男人自充长辈觉得无趣,就指了指他休息的地方说:“是那边,我刚才觉得有点异样,就想让你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顺势望去。 战肖先站起来,走了过去。 男人得到了支持,也赶忙跟了过去。 原来,在这他们曾走过的空荡荡的路口,现下竟零散地散落着帐篷和许多生活用品。 他们前脚走过,画了张地图的功夫,此处就变了模样,还是在他们毫无感知的情况下,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擎昊掀开帐篷,在里面翻找一通。走出来时,手中拽着一张毛毯。 那正是擎昊盖在云歌身上的那个。 后来被大虫粉碎,便被丢弃在原来的营地。 现在,它正完好无损地被擎昊拿在手中。 摸到毛毯真实的触感时,云歌瞪大了眼睛。 不是海市蜃楼,而是真切发生的。 那张原本该损毁的头脑中,又恢复了原状?! 战肖检查搭帐篷的木桩,挂帐篷的绳结,确认都是出自他的手法,木桩插入土地的深度和角度,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眼前的,就是他们在第一夜时宿营的帐篷无疑。 擎昊不信邪,又拿出了包裹翻看,结果震惊地发现,原本应该穿在他身上的马装,又出现在了包里。 与此同时,容止也在帐篷里,找到了同样一把断剑…… 第一五八章 三日周期 眼前的场景,视觉冲击太过强烈了。 路口不再是他们走过的路口。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迷宫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察觉。 可是现在,这么的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们不得不承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迷宫就在他们的眼睛底下上演了‘乾坤挪移’。 他们,竟都不知晓。 “你说你感觉不对,哪里不对?” 战肖快速问男人。 男人耸了耸肩:“头晕,不舒服,而且身后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反正,就是不对,具体怎样,我说不好。” 容止拿过断剑,给战肖和擎昊细看,两把断剑,不论在做工还是灵力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复制。 “这,真的是幻象吗?” 手上的两把断剑,是真是存在的。 他能感受到它们的重量,体会到它们的灵力,看清楚折断后那完全一样的断痕。 就算有人想刻意模仿,这煅造师倾尽心血打造的宝剑,总不能做成一模一样的吧。 一切的一切,都让所有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男人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些都是你们的东西吗?” “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战肖神色凝重地说。 迷宫能在悄无声息间,把他们带回第一夜的营地,就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们遭遇的那些大虫也带过来。 现下,他们没有可以躲避之地,遭遇了那凶悍的大虫,定要面对一场血杀。 他们不可以硬碰硬。 大家同意,擎昊把地上的帐篷草草收拾起来,其他人也拿上了能拿的物品,大家也顾不得和男人保持距离了,迅速地逃离了。 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忽然,云歌的脚踩进了一片泥洼之中。 云歌气喘吁吁,看着脚下的泥泞,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抬头,看向右手边的那条路。 眼前的场景,让她的心脏都猛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 见云歌掉队了,容止跑过来。 云歌指着前面:“容止大人,你看那边……那边……” 容止顺势望去,脸色也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那是……” 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云歌和擎昊险些丧命的沼泽地。 战肖和擎昊也走过来,此情此景,让擎昊不由得抓头:“怎么回事!” 太熟悉了,真的是太熟悉了! 又是那强烈的感觉。 擎昊跑过去,在腰间拴着绳子,另一边交给战肖和容止,然后不由分说地扑腾进了沼泽地。 他垫着板子,滑入沼泽的中央,在他身陷的地方不断地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拔出。 和他料想的一样,正是那个制作精良的小盒子。 战肖和容止把擎昊合力拖拽了回来,幸而事先有准备,出来时并没有上次那般费力。 不过这沼泽的威力,也不容小觑。擎昊的身体太重,板子的面积又不够。每拖动一步,板子就陷进去一分。到了快到沼泽边缘的地方,那木板已经完全进了臭泥之中,连带着擎昊的腿也跟着没了影儿。 泥潭胶水一样,粘住了擎昊,不断地向里面拉扯。 擎昊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结果下半身都掉了进去。 战肖和容止拉擎昊的时候,男人就站在远处,没有帮忙。眼见着擎昊有了生命危险,他心中一惊,立刻冲上前去,抓住了擎昊的肩膀。 然而,他不知道这地方的厉害,为了救擎昊,他爬过去,让擎昊把力气都卸在自己的身上,撑着他的肩膀拔上沼泽。这个动作,使得男人自己反而掉了进去。 “小心!” 大家没想到,他会去救擎昊。拉出擎昊再回头的功夫,男人肩膀都被浸没在沼泽中了。 “疼!疼疼疼!” 三人反应还是极快的,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男人,扯住他的脖子和肩膀。 沼泽吸力大得惊人,男人只觉得浑身的骨节都在被拉抻,都要折断了。 幸好,他的位置不是在沼泽中央,而是在边缘的地方,战肖等人救人时,脚下有土地可以应力。 一场力量的较量之后,男人最后被成功地解救出来了。 四个人倒在泥地里,都是气喘吁吁。 擎昊又是一身淤泥,手中的盒子像个烫手的山芋。 现在,他可以完全地肯定了,和云歌同时坠入,又利用灌木丛逃生的地方,正是此处。 腿上的伤还没好呢,疼痛时刻提醒着擎昊,一切都已然发生过了。 牛皮纸地图还好好地放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又恢复了原状呢…… “谢谢你救我。” 擎昊侧头,看向男人。 男人揉了揉脖子,笑了起来:“说什么呢,不是你们救的我吗。” 危急时刻,明知道沼泽地是十分危险的,男人还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而出,擎昊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这件事上,他是感激他的。 “对了,是什么这么重要,让你拿命来换。” 他没有与擎昊等人经历沼泽地中的危险,所以不明白,为何擎昊忽然冲到沼泽地里面。 战肖再次用御剑的方式,把锦盒打开了,里面同样放着一张牛皮纸地图。 看着地图,战肖问男人:“你多久去拿一次食物?” “嗯?” “蒸饼还热,你就出现了,可见你很清楚什么时候会出现食物。你是知道食物会在那里,才特地去拿的吧,食物多久出现一次。” “三天。”男人也不再刻意隐瞒,诚实地说:“每三天,同样的地方就会有补给,每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一张蒸饼,一些水果,还有一瓶水……”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不对了。 日复一日,他习惯了去取补给。因为一直这么做,他便认为那就是他的。但他从来没有静下来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补给,又是谁送给他的补给。 “三天……”云歌立刻明白了战肖的意思:“你是想说,这座迷宫,是每三天更新一次吗?” 战肖点头:“至少,这算是这里的一种规律。” 云歌很是担心:“可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北王的直觉和感应,始终指向这个盒子,如果迷宫每三天就会恢复原状的话,那么我们也就只能重复地走下去了。这样原地打转,什么时候能找到出口呀。” 第一五九章 关系缓和 不管他们走了多少路,都会被迷宫送回原点。 云歌不由得在心中敬佩设置迷障的人了,这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会。”擎昊稳定了情绪,沉声说:“没有这么简单。” 容止挑眉:“什么意思?” 擎昊指了指旁边捡回的帐篷:“三天的时限是迷宫的规律,按着这三日的原理,迷宫也只能严格复刻它本身的样子。可是,帐篷,物品,断剑,这些都是我们带来的,是这里本不该有的,它们也被完美复制了,这不奇怪吗?无差别复制,再强大的灵力也做不出这等庞大的设施吧。” 擎昊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按时更换的食物,定时恢复的迷宫,还有已被咬成残片、又恢复如初的东西,都让这里迷上了一层诡秘的色彩。 他们就像是被关在一座马戏团里供人玩乐的动物,只能按着主人的意思行事。 云歌看了看周围,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 擎昊为了开辟新的路线,特地寻找了许多不同的方向走的,正是想打破这种令人分辨不清的摄魂迷障。 可是到头来,他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该怎么做,才能不被迷障左右呢。 擎昊打开身上的牛皮纸地图,与新的地图做对比。忽地,神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不对……” 他迅速将两张地图摊开,在光线最强的地方又看了一遍。 “怎么了?” “你们看,这两种地图,不是完全复刻的。是有不同的。” 循着擎昊的指尖,几个人仔细去看,才稍稍看出一点差异。 这细微的差异,对于整个地图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粗略去看像是污点。不过仔细端详,也是可以看出,那是着意刻画上去的。 云歌仔细瞅了半天,才看出其中的不对。 “这是……我们的昨晚露营的地方?” “不错。”擎昊点头。 “可这上面怎么会有我们呢?” 锦盒是被摄魂术和银针暗器封存,掩埋在沼泽中的,没有人触碰,内里藏的地图上,却更新了他们的营地。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上帝的视角,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般。 想到这里,云歌有些脊背发凉了。 “我想,这是一张实时地图,会随着迷宫里的状况改变,而随时变化。”擎昊继续说道。 这也颠覆了之前的结论。 迷宫不是完全复制的,至少,这份地图不是。 “谁干的。”云歌不解地看着擎昊:“总要有人画上去才对啊。” 擎昊摇头,他叹了口气,把他之前发现这张地图是处于变化中的这件事告诉给了大家。 “之前没说,是不想妄下定论。现在看来,我能感应到它,也许说明它是我们走出去的关键。” 唯一不被复制的只有地图。想要走出去,他们就必须看此时此刻,迷宫的状况,而地图,则能完美地将一切都体现出来。 “能看出出口在哪里吗?”容止继续问。 擎昊摇头:“地图不完整,没有表达出口的位置。不过,既然我们的轨迹能留在这上面,只要沿途做好标识,找出出口就容易多了。” 这是他们两天来,唯一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成绩。 擎昊和男人的关系得到了缓和,男人舍身救人的举动,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男人能救擎昊,也间接说明,他和湘人没关系。 经历了沼泽地中的浩劫,男人浑身上下都是淤泥,比擎昊和云歌昨天的样子还要凄惨。淤泥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他稍稍动一下,那味道就更浓郁了。 擎昊从刚找到的包裹中,拿出一件马装给男人。 那是和他身上一样的马装,或者说,是擎昊身上这件的复刻版。 “去就着积水洗一洗,再换件衣服吧。” 男人接过衣服,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见男人迟迟不接,眼圈微红,擎昊又补充道:“不然太难闻了。” 说完,故作嫌弃地走了好远。 这几日的接触,云歌觉着擎昊是个外表冷傲,实则非常讲义气的人。他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用各种不违背道义的方法。 他抵触这个男人,也是因为他来历不明,敌我不分。现下,对方救了他一命,即便没有完全洗脱嫌疑,他还是愿意先于大家对他提供照顾。 做事干脆,恩怨分明。 马装整洁崭新,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粗布的料子,粗糙的剪裁,还有那熟悉的纹理……指尖抚摸着衣料,男人的嘴角轻勾,眼角忽地闪现过笑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沼泽地周围的草非常高,很方便更换衣服。云歌趁机解开衣衫,查看自己的伤势。昨天挣脱出沼泽的时候,在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口,现下混着汗水,有些疼痛。 尤其是后背。 那是一条被淤泥里潜藏的石子划过的痕迹,伤口不深,但创面很长。手指触碰到伤口,钻心的疼痛,不用去看,她也能猜到,此时皮肉如何的狰狞外翻。 为了防止大家担心,云歌没有声张,她是个女子,也要避讳其他的男子,只能自己动手,在能够到的地方,做力所能及的包扎。 迅速穿好衣服,云歌站起身,就看到穿戴整齐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男人的装扮,让云歌微愣。 “你……” 她张了张嘴,指着男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强烈的直觉,海啸一般在她的每一根血管里穿行而过。 和昨晚一样,不,应该说是更加强烈。 云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触及到某个真相了,可是就在男人转头冲她笑的一刹那,所有的直觉就全部消失了。 男人见云歌瞠目结舌,以为是自己梳起了头,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不好意思地说:“好久没换新衣服了,就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让姑娘见笑了。” 云歌这才注意到,他扎起了头发,修剪了胡须,焕然一新的装束下,是一张二十多岁之人的面容,西冥人独有的傲气和深邃,在他的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仔细看看,他与擎昊,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这样一个翩翩男子,说是擎昊的兄弟还差不多,是他的祖宗……未免太牵强了。 第一六零章 给她木板 “对了,我这里有样东西,还希望姑娘帮我保管。” 男人从怀中拿出木板,交给了云歌。 这是他用来计时的木板,当时为了说明情况,在大家面前拿出来过一次,后来又收回了自己的包裹里,不再示人。 因为年久,木板已看不出本来的木质,表面光滑,还泛着油脂的光亮,磨成了古铜的颜色。除了那人工刻上的一条条痕迹外,与普通的朽木没有差别。 男人一直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可见这东西对他来说何等重要。 现下,他却把这样宝贝的东西交给云歌来保管…… “为何给我呢?”云歌抬头问。 “放在姑娘这里,比放在我身上安全。”男人笑了笑:“这板子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我想以姑娘的聪慧,一定能运用自如的。” 男人话中有话,不等云歌细问,他已经向擎昊他们跑过去了。 云歌看着手中的板子。 运用自如? 她有些不大理解男人的意思了。 把木板装进包里,背在身上,云歌当时并没有多想,继续随着大家赶路。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这个板子给她带来的,会有更多。 沼泽地湿泞,不适合扎营,他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干爽且宽敞的地方宿营。 在迷宫里兜转了两天了,一直在原地打转,为了避免再被迷宫左右,擎昊决定朝着直觉比较弱的方向走。 沿途,擎昊把物品留在路上,作为标记。这样,走过的路,就可以在地图上显现了。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擎昊停住了。 面前的三条路,感觉上都是一样的,他有些分不清楚方向了。正打算凝神静气,分辨其中的不同,男人走过来,指了指左手边的那个方向:“不如就走这边吧。” “为什么?”擎昊问。 男人浅笑:“不知道,就是觉得,反正也做不出决定,不如随便选择一条,打破迷宫的规矩,也许会有出路。” 一直以来,擎昊都靠着他的直觉寻找方向的,但向导者的潜力,对于迷宫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反倒更容易被迷宫的左右。 男人的话提醒了擎昊。 或许,随机地去选择路线,真的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也说不定呢。 “好。” 擎昊毫不犹豫地向左边的小路走去了,男人紧随其后。 云歌看着男人的背影,那种莫名的感觉,又变得强烈了起来。 “很奇怪,对吗。” 战肖走到云歌的身侧,低声说。 云歌诧异:“将军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是和她有着同样的感觉吗。 战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男人:“不知道,还不能确定哪里有问题,总之,在没完全确定他身份之前,得小心一些。” 云歌不明白战肖为什么忽然开始对那男人抵触了起来。 明明在大家都提防他时,战肖的态度没有这么强硬。反而是在大家都放松了对男人的警惕的时候,他又开始小心了起来。 不过云歌相信战肖的直觉。 他心思沉稳,又在战场上久经历练,或许对人的揣度会比她更准确一些。 他表达出如此态度,定是发现了什么。 再次看向男人,他和擎昊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讨论着什么。相似的容貌,同一个血统,让他们不由得想要亲近对方。 男人说起他那个年代的西冥时,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哀伤。 “真想不到,我竟能有幸看到冥国崛起的一天。”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谈起父亲一统部族之事,擎昊也难掩激动。 那是西冥史上的奇迹,也是所有西冥皇族的骄傲。西部数百部族,全部俯首称臣,无一有怨言。擎昊的父亲,不仅是用武力压制住了他们,在人心方面,更是让所有首领全部甘愿效命。 如此强大的统帅能力,便是天都帝君都无法做到,父亲,是擎昊毕生学习的榜样。 听完擎昊说起现在的西冥时,男人眼圈泛红,一阵神伤。 “真希望能在冥国的土地上撒上自己的热血啊,为冥国拼上最后一口气,那才是真正的勇士。总比苟活在此,要好些。” 被困在迷宫一百多年,多少的历史都被错过了。 身为西冥的皇族,他遗憾且惭愧。 擎昊劝慰他:“毫无意义的死,不如拼到最后一刻。每个人都有他重要的使命,并不一定非要死在战场上,才是英雄。” 男人望着头顶那昏暗的天空,长呼一口气。 “你说的对,并不一定,非要死在战场上……” 天色渐暗,他漆黑的双眸,却格外清明。 在迷宫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 男人停下脚步,指着前面说:“今晚就这里吧。” 战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走上前去,仔细地搜查平地上每一个角落。 他搜查得比之前要仔细许多,容止也‘细致’地帮忙,两个人一草一木,都不轻易放过,确定一切都安全之后,才着手搭建帐篷。 男人的笑容真诚,语气轻松,搭建帐篷也是一把好手,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 一个不惜牺牲性命去救人的人,真的会有问题吗? 若是在从前,在云歌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云度曾经教导过她,不到最后一刻,即便是敌人都不可以轻言放弃。每个人都应该得到机会,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坏人。所以,便是在俘虏营中,她也愿意相信,那些人只是为理想而战,不会阴险害人。 但是这一世,她不会这样相信任何人了。 上一世的教训,让她谈虎色变。 只要有一点疑点,她都会选择保全自己。 仔细想来,这男人从出现到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他态度的陡然转变,更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她不能允许自己再次犯错,她必须保证自己可以冷静透彻地分析问题。 信任对于这一世的云歌而言,实在太过奢侈。 她相信,若男人真的来自一百年前,那么,信任对他而言,也是天方夜谭。 在生存的边缘反复,任谁都会加以改变。 板子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呢。 不给擎昊,反而放在她这边……会是一个圈套吗? 第一六一章 大虫来袭 独坐在寒风中,任由漆黑将他尽数吞没。男人站在路口的地方,宛若雕塑一般,胸口挺拔,纹丝不动。 “每个人都有他重要的使命,不一定非要死在战场上,才是英雄。” 擎昊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胸前,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是你的使命!” 浑厚的声音,炙热的温度,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额头上,一滴温热滚落,顺着他的鼻翼,滑到唇边。 血腥的味道,逐渐蔓延开来。 “使命?” 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血腥的味道还在,但看向指尖,却什么都没有。 “使命……” 男人迷茫地重复着。 手落下,摩挲衣角。 这是擎昊送给他的马装,略显粗糙的材质,是那么的熟悉。 男人慢慢仰起头,看向头顶爪牙般盘根错节的树枝。 看不清楚星辰的位置,但是,他知道,一切,都近了。 …… 刺耳的声响划过夜空,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如同地狱来的恶魔一般,从地下不断钻出。 漆黑的夜,霎时间恍若白昼,点点荧光平地而起,不断汇聚,变成让人难以直视的光源,顷刻间,整座营地,都被大虫给包围了起来。 因为战肖的警告,云歌没有睡熟,发现状况不对,她立刻就醒了过来。 ‘腾’地起身,想把帐篷封死,可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即便她即刻做出了反应,也还是来不及抵御。虫子顺着帐篷的缝隙不断地向里爬行,很快就把脊梁冲破了。 云歌暗叫一声不好。 按着这种攻势,她势必要成这些大虫的盘中餐了。 被困在其中,云歌感受到了无尽的绝望。 “跑!” 在她不知所措时,一只大手从帐篷外抓住了她。大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接着猛地用力,云歌就这样被拖拽了出去。 拖拽的过程中,大虫愤怒地刺向她,獠牙和触角在她的身体旁边乱刺,幸运的是,没有一根命中于她。 云歌刚出帐篷,脊梁尽断,整个帐篷就这样坍塌了下去。噼噼啪啪地砸残了不少大虫。 抬头,救她的正是那她心存质疑的男人。 现下是他与擎昊守夜。擎昊看管在另一侧,他则是负责云歌这边的。 刚刚,幸好男人反应及时,否则,她定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男人就势把云歌抱起来,举起她的瞬间,另一只手在面前画出一个大圈,接着,灵光乍现,灵力的光晕幻化出一张巨大的盾牌,迅速抵挡住了大虫的猛烈攻击。 不同色彩和能量的灵光,激怒了大虫。 越来越多的虫子向他们这边涌过来,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战肖和容止的状况也是一样的。 他们也没能像上次那样做好帐篷的密封,情况太突然了,没有半分准备。被大虫攻击,他们纷纷使用灵力,拿出武器,奋起砍杀。 容止的断剑长度不够,攻击性减弱。几只大虫合力围攻,竟将残存的剑身也给咬断了。 “快闪开!”容止大喊。 他动用全部灵力,将粉碎的断剑全部控制在手中,然后凝聚灵力,将其四散射去。 断剑碎片犹如雨点一样,砸在大虫阵脚中央。大虫瘫倒在地,没有堆积成山的尸身,在殒命时化作,它们化成荧光,消散在原地。 容止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得后退几步,看着手中只剩下剑柄的宝剑,他满面惊讶。 要知道,这是冥国皇族的兵器,在质量上,称得上是五洲之最了。 擎昊这个七品上的灵力,猛力进攻,才将其折断,可这些大虫,只是撕咬,就摧毁了这件兵器。 那獠牙的咬合之力,着实可怕。 这边,云歌眼看着男人将灵力化作一张硕大的盾牌,将大虫全部抵御在外。 能将灵力变成兵器的,唯七品以上的灵力者可以做到,能将灵力兵器用于对抗的,那必定在七品上以上。他幻化出的盾牌,竟能阻挡大虫如此猛烈的进攻,可见灵力已然高超到无法估计的地步。 盾牌,并非只是形态化,装饰的图案刻纹,都在灵力的光晕下显现了出来,细节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自由地运用灵力,做出这样精湛的武器呢。 男人的盾牌,吸引了大虫们的注意,如此一来,战肖那边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大虫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那震耳欲聋的嘶喊声,以及强大的能量团,不断地冲击着男人的盾牌,一股猛烈的气流在盾牌外席卷,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撼动了迷宫里的一切。 “你没事吧!” 男人单手承受着强大的冲击力,咬着牙关问道。 “我没事。” 放下云歌,男人双手支撑,险些被压制的盾牌,立刻迸发出了更强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更多的大虫从地下不断涌出。漫天的虫子,都被惹怒了,发了疯似得像男人的盾牌袭来。不少在撞击之后,被后面袭来的同伴挤压而死,消失在了原处。但即便如此,还是前仆后继,从未中断。 很快,盾牌也快坚持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几乎没发出声音,也没动用灵力,大虫不会无缘无故组织攻击人的。 “你快走!” 眼看着盾牌就要被刺穿了,男人的额角渗出一层汗珠。 突破人体极限的力量,让他的灵石在不断地被消耗着,现下,已到了烧毁的边缘。 “不行,我们一起走!”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随意抛弃队友。 男人快速说:“我留下,你们还能活。小姑娘,记住我说的话了吗,保护好木板,保护好擎昊!” 盾牌被不断消减,一只又一只触角突破了盾牌,有一根甚至直接插在了男人的胸口。 力量不断从盾牌上脱落,那幻化成的屏障,正在不断溃败。 男人大吼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灵石所有的能量全部调动了出来。灵力像泉水一样,注入到他的双臂之中,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耀眼的灵光之内,与那些大虫比起来,更为刺目耀眼。 第一六二章 男人牺牲 擎昊砍完面前的大虫,回头看他。 “他在自毁灵石!” 灵石在短时间之内,释放大量的灵力,这种招式对于灵力者来说,就等同于自杀。 男人正用消耗性命的方式,和这些恐怖的大虫对抗着。 云歌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一次,她看到一个灵力者,如此消耗灵石。 “快走!” 男人再次吼道。 理智告诉云歌,他走不了了。 云歌爬起身,说了句‘谢谢’,就立刻跑开了。 男人已经决定自杀,她便不能再犹豫,辜负他的美意。 男人的盾牌越来越大,将所有大虫全部罩在外面。漫天的巨型虫子,将男人完全地笼罩在内。 奔跑间,她听到男人大喊道:“走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她加快速度。 “别回来救我!” …… 云歌拼尽全力逃生,大家都用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他们沿着一条小路不断地奔跑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身后响了起来。 啊—— 那声音极度恐怖,让云歌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她摔在了地上,盾后的战肖拉起她,她剧烈地喘息着,腿脚发软,已经站不起来了。 她紧紧握着战肖的手腕,惊恐地说:“这声音,为何与第一夜的一模一样!” 战肖皱眉,仔细听来,果然如此。 只是,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但确实是那声音无疑。 “同样的事,发生了两次……”云歌边喘边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擎昊和容止见他们停下,也跑了过来。 云歌看向擎昊:“他救了我们。” 擎昊紧紧握着拳头,当时太混乱了,发现男人不在队伍中,擎昊杀气顿起。 “北王,你做什么!” 见他要往回走,容止拉住了他。 “我要去救他!”擎昊说道。 “开什么玩笑,那些虫子的威力你是见识过的,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没法救人!” 而且,这惨叫已经说明了,男人被大虫攻击了,现下可能正在被撕咬着,救怕是也救不活了。 这话太过残忍,容止话到了嘴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已经放弃了他第一次,还要放弃第二次吗?!” 擎昊怒吼。 关键时刻,战肖很理智:“北王,你冷静一下,他拼了命为我们争取逃跑的机会,就是不想我们送死,不想你这个皇室后裔陨落。现在,你就这样贸然回去,万一遇到意外,岂不是辜负了他。” “那也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不管了啊!” 在和男人短暂的接触之后,擎昊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他至今还没问他的名字,还不知道他属于皇室的哪一族,是否是自己的至亲……什么都来不及问,他就以这种方式牺牲了,这是擎昊所不能允许的。 那个男人是真正的勇士,他,身为皇族的后裔,也不能做懦夫。 擎昊略带乞求的目光落在云歌这边,希望她能说出不同的意见。 然而,云歌的意见也和战肖与容止一致。 “北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擎昊的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云歌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无畏牺牲的坚定表情,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包裹里,还装着男人送给她的木板。男人是那么相信她,可是,她却不能回去救他。 惨叫的声音,一直持续着。 甚至比大虫的嗡鸣声还要恐怖。 声声刺痛耳膜,让人胸口闷窒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结束了,这也就意味着,男人彻底殒命了。 来不及他们为他做任何哀悼,如第一夜一样,大虫的荧光霎时平地而起,照亮了整座迷宫。密密麻麻的虫子,像一张食人的大网,高悬在头顶。优越的视角,庞大的队伍,使得大虫对迷宫里的所有东西,形成了压倒式优势 “跑。” 战肖低声命令。 “快跑!” 他架起云歌,四个人又开始奔跑了起来。 好在,男人的牺牲,为他们争取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他们没有被大虫追上。 整整一夜,他们都在逃命,直到天色渐亮,讨厌光线和雾气的大虫在迷宫里退去了,他们才停下来。 云歌倒在地上,几乎快喘不上气了。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知道,这种情况,一旦休息了下来,她很有可能站不起来了。 别说云歌这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就连战肖他们,也都疲惫不堪了。 战肖见云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红得发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扶住她:“还好吧。” 云歌摆手,本想说没事的,可肺被滚烫的热气塞得满满的,气息一顿,险些炸开。突然,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噗’的一声,竟然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容止立刻从抢救出的包里拿出一些疗伤的药,不知该用哪个,他全部摆在云歌的面前。 “哪个是可以吃的?” 云歌摇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上的残血。 缓了半天才说道:‘不必这么麻烦了,我……无妨……’ 在这座迷宫里,药物是稀缺的东西,不能再轻易浪费了。 且她只是因为跑得太快太久,超过了体能极限,气血奔涌不能自制,冲破了血脉,才导致的咳血的。算是机体防止血压太高,做出的应激行为,并无大碍。 看着地上的血迹,云歌再一次感到无力。 她不禁在想,如果她也是个灵力者,会不会那个人就不会为了救她而浪费逃跑的时间,也许,他就能活下来了。 然而,懊悔是最无用的。 这想法只是转瞬间闪过,并没有让云歌产生过多的负面情绪。 她现在更加在意的是,那个人最后对她说的话。 从包里拿出木板,云歌仔细查看了一番。 在数清楚上面的刻痕之后,她突然明白了,男人话中的含义了。 “回去,我们得马上回去!” 大家都在休息,云歌的话,让大家很是不解。 “什么意思。” 擎昊心里存着气,语气很是冰冷。 “我们可是在这鬼地方跑了一整个晚上的,这么远的路,你现在说回去?” 第一六三章 时间倒流 擎昊不明白云歌这般做是何意图。 在那男人需要人救助的时候,她不支持自己回去救人的建议,一夜过去了,现下返回营地,怕男人已成为一具尸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北王,你先别激动。”战肖看云歌好像发现了什么,轻声问她,:“云歌,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擎昊也知道,男人的殒命不能怪云歌,事出突然,谁也不能避免,便不说话了,等着云歌的说辞。 云歌把木板拿出来,递给大家看。 “这是他给我的,让我保管时,告诉我这上面有玄机,让我好生利用。” 擎昊看了木板一眼,说:“这能有什么玄机,不过是用来记录时间的东西。” “不错,就是他记录时间的。起初,我也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木板,他交给我保管的时候,我便没和大家说,也没有在意。不过北王请细看,这上面的刻痕,可有什么不同?” 擎昊接过木板,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云歌解释:“他曾说过,每过一天,就会在上面刻上一道痕迹,作为标记。原本是有一百零三条刻痕的,再加上他与我们共处那夜,该有一百零四条刻痕才对。北王现在数一数,上面还有几条?” 当时云歌是亲自数过的,所以很肯定这数目的准确性。 擎昊仔细数了起来,数到最后,他不确定地抬起头。 “一百零二?” “真的?我看看。”容止又数了一遍,结果是一样的。 “怎么会有一百零二条呢,就算没再记录,也不会变少吧。” 战肖眯了眯眼。 “迷宫,不是每三天更新一次。”云歌郑重地说:“而是,每三天就会恢复原状一次。” 这样的设想,颠覆了之前大家的结论。 “从进入迷宫之后,北王就失去了辨向的能力,无法准确地记下我们走过的路。对于这个情况,我们最开始以为是因为摄魂术的干扰,后来,又发现是迷宫在移动,可能造成的错觉,但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的东西能被迷宫完美复制。再强大的摄魂术,再精密的机关构造,都不可能完全地复制外来的东西。这座迷宫做到了。不是空间在变,而是时间。也就是说,这里的时间,是在倒流的。” “空间和时间……是何物?” 容止挑眉,对云歌虽说的内容,有很多不能理解的。 “时间,就是时辰,每过三天,时辰就会恢复到我们刚进迷宫的那一天,不是因为机关的改变,而是时辰的倒移。” 容止似懂非懂,“我就说嘛,何人能做出这等玄妙的机关。” “唯有时间,才能让人毫无察觉。北王的向导能力,是局限在空间的范围内的,在固定不变的时间里,能感应到出口的位置。然而在这迷宫之中,我们的位置和出口的位置,是不在同一个时间范围内的,这样,再高的向导能力,也不可能找到准确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我们也就失去方向了。” 见几个人还有些疑虑,云歌索性脱下上衣,露出自己的背。 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都赶忙扭过身去。 “云歌,你干什么!”战肖皱眉。 她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他们三个大男人的面前脱衣服。 见几个人的反应,云歌这才意识到,在这个年代,哪怕只是简单地露出伤口的位置,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也是极其不雅的行为。 她轻咳一声,说:“在沼泽里,我受了伤,被石子划破了。现在,我的背上的伤消失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擎昊转过头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看到云歌露在外面完好的皮肤,想了想,也脱下了自己的裤子。 这回,换云歌不敢去看了。 那被灌木枝勒伤的痕迹,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真的没有了……”擎昊指着自己的大腿,对战肖和容止说:“我的伤,你们都是看到过的。” 云歌穿上衣服,擎昊也提上裤子。 “肯定会不见,因为,我们都是在一天后受的伤。现在的我们,还没遇到沼泽,也不会受伤。” 云歌的想法极其大胆,几乎超出了大家所能想象的范围。 不过她自己也弄不懂,为何佘山的地界儿上,会存在着这样一个逆转时间的地方。 这样的技术,便是现代人,也不可能达到。为何在这个时代会有呢…… “时间逆流……”战肖神情严肃:“如你所言,在这里只存在三天,三天之后,一切又都会恢复原状。” 云歌点头:“不错。” “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何那个人在迷宫里生存百年而不自知了。” 外面百年的时间,对于迷宫内来说,只是无数个循环的三天。三天过后,又是三天前的自己,他的身体,他的年岁,又都会恢复到三天前的状态。 这正是男人保持‘长寿’的秘诀。 “陷入此地,就是陷入了无限的轮回。我等初入迷宫,不论是身体,还是意识,都还是清醒的。可他在迷宫里已经一百多年了,数千次的轮回,或许早已让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了。”战肖盯着那块木板,慨叹:“他定是发现了端倪,才打算用这木板来记录,希望能摸清楚其中的玄妙。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木板虽是他自己的,却也逃不过时间的轮回。千次之后,他只记得要记录,却忘了为什么记录,记录下来有什么用处……” 云歌紧抿唇瓣。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种地狱一般昏暗的地方,每天都重复着同样事情,是个什么滋味。 若是她,定会疯的吧。 他们的闯入,打破了男人生活的规律,也打开了男人记忆的大门,他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要记录,为什么要留下这块板子。 一想到,男人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她保管,当时的她并不知情,甚至还怀疑他的用心,云歌就觉得很是惭愧。 第一六四章 回到入口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容止说:“如果按着这个规律,时间前进三天就又会恢复到原点,那么他应该知道,在那里建营地会发生危险。扎营的地点是他带的路,明知是死路,为何还要去呢。” 云歌说:“想必,他定是故意为之。” “故意?” “大虫袭击我们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救了我,可见,那样的场景,他也是经历了很多遍的了。我想,他故意牺牲自己,定是有他的缘由。” 所以,她现在才要回去查看。 擎昊紧紧地捏着拳头:“他本不该死的……” 他们都见识过那大虫的威力,被那么多大虫围攻,恐怕连尸骨都不能被剩下了吧。 “谁说他死了。”战肖说:“这里一百年才推进了一百零二天,按着这个速度来看,我们完全可以赶在明晚之前救他。两天的时间,足够了。” 战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抓住最关键的点。 不是他提醒,连云歌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是…… …… “走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别回来救我!” …… 男人最后的遗言,声声刻印在云歌的脑海中。 “这板子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我想以姑娘的聪慧,一定能运用自如的。” 他对她的叮咛,让云歌思考了起来。 木板的玄机,她弄明白了。 他明知是死路,还要求他们不要救他,断不只是为了救他们而牺牲这么简单。若是这样,他一开始就不该带着大家去那里才对。 他明确告诉云歌,不要救他,又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有深刻的含义呢。 “那我们就再等一天,就可以遇到一天后的他了!” 擎昊甚至有些欣喜。 云歌却制止:“不可以!” “又怎么了?!” 云歌看着擎昊,“他为何要选择死去,北王想过吗?” 擎昊微愣。 “当务之急,是马上赶回去,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在那里,定能找到答案。” “你要什么答案。”擎昊语气不善:“云歌,不是你说的吗,时间和空间都是在改变的,我们现在往回走,还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云歌的目光下移,看着擎昊身上的马装。 她终于参透了一切。 “之前,我总觉得不对,可是具体在何处有问题,又无法言说。现在,我想明白了……”云歌的手指轻轻地指在擎昊的胸前。“北王觉不觉得,这件衣服很是眼熟吗?” 擎昊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就是那件随意买的马装而已。 被云歌提醒,战肖只觉得周身被一道闪电划过。 “这是……” “不错,”云歌说:“我们找不到三天后的营地,但我们可以找到今天的。” …… 擎昊按着云歌的指示,闭上眼睛,发动灵力,这一次,他的罗盘能够启用了。那清晰的感知又回来了,灵光明确地指向一个方向。擎昊收了罗盘,径直向那个方向跑去。 战肖扶起云歌:“你还行吗?” 云歌点头:“我可以的。” 又是傍晚,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大家看着眼前的场景,都很是激动。 是入口。 是他们最开始进入迷宫的地方。 “别说话。” 战肖制止了他们的庆贺。 入口处的景象变得扭曲,空气扭转成一个漩涡,漩涡的波纹越来越大,接着,战肖走了进来。 他们快速藏在一处灌木丛之后,隔着繁密的灌木丛,云歌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是……迷宫?” 容止试探了灌木墙,灌木枝不断地蠕动了起来。蠕动逐渐在灌木墙上蔓延开来,好在,这边的云歌等人站得较远,躁动的灌木墙并没有牵连到他们。 “小心!” “什么东西啊。” 擎昊听到自己说:“该不会是朱夲故意骗我们的吧。” “或许,这是当地湘人为避免祸端,特地设置的机关……” 忽然,空气中再次弥漫着那熟悉的烤肉香。 云歌吸了吸鼻子,这烤肉的味道太过真实,隔着两道灌木墙,她又看到了那团篝火。 篝火在灌木丛的那边忽隐忽现。 “是有人在吗?” 初入迷宫的战肖拉住了好奇的云歌:“别过去。” 他们看到战肖小心地走到那显示篝火的那团灌木丛面前,站定了片刻之后,又回去了。 “情况如何?”擎昊问道。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篝火,那是幻象。” “你们看那边。” 战肖把他们带到那处,云歌走过去,吓得不轻。 “是人的骸骨!”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这一抹光亮,心理上就会变得脆弱,失去防御之心。设置迷障的人就是想给人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让他们葬身此处。”战肖猜测道。 躲在墙这边的四个人,看着入口处的自己,这场面有些诡异。 “兆祥是我妹妹,救兆祥本就是我的事,你们不必以身试险。”擎昊说。 容止也说:“兆祥为我奋不顾身,我又怎能临危生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了起来。 “你这身子,到夜里犯了病,都没人能帮你理顺真气!” “正因为我身受重伤,才要做第一个进去的人。有危险,我一个人扛……”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云歌看到自己制止了他们的争端:“咱们是一起的,就要同生共死。” 此时那篝火就渐渐消失了,随着篝火的不见,空气中那浓郁的烤肉味也消失了。 “北王的辨向能力是我们之中最好的,有你做向导大家才不会迷路。战将军的灵力和应变能力最强,容止大人对机关颇为精通,你们二人合力,才能最大程度地预测和规避其中的危险。我不会功夫没有灵力更没有在野外生存的经验,跟随大家一起才能活命……这外面的迷障越凶险越说明里面有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们探寻,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云歌冷静的分析过后,明确了他们的目标,接着,擎昊动用向导者的能力,用罗盘指引了方向,他们就这样顺着之前的路线,走进了迷宫。 见‘他们’彻底走远了,躲在墙后的他们才悄悄地走出来。 全程云歌都在闭气,其他三人都动用灵力隐藏了自己,故而初入迷宫的四人,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还真是时间倒流啊……” 第一六五章 他没有死 亲眼见证了‘他们’从入口进入宫,云歌的猜测,算是得到了最权威的印证。 这座迷宫,果然是在时间上逆转,而非空间上的位移。 确定了这样的原理,他们定向就容易多了,只要将目标定在某个时间的某个东西上面,他们便可以找到方向。 擎昊方才,正是将目标定在第一天的入口的位置的,时间没有改变,他们就这样顺利地找回了这里。 战肖走到那具尸身前面。 尸身还是那样灌木枝穿插扭曲,骨骼风化,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尸身的衣服,是男人穿的马装。衣服被大虫和树枝损得残缺,但还是可以依稀辨别出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正是男人的尸体。 只是,从他衣料的腐败程度,还有骨骼的风化程度来看,应该是死去多时的了。 战肖看着那粉碎的衣角。 “也许从踏入这里开始,我们就回到了百年之前,他才是对的。遇到我们的时候,他只是被困在此处三个月而已……” 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来判断这座迷宫的时间,但男人的尸身,已然说明了一切。 容止走到入口的位置,手触摸其上,那原本与外界相通的地方,竟横着一堵隐形的阻碍。容止用力去推,阻碍纹丝未动,拳头砸在上面,能发出‘砰砰’的声响,却看不见它的形状。 “难道,这不是出口?” 本以为找到入口的地方,就可以原路返回的,可这无形的阻碍,再次让一切陷入了僵局。 “不会吧。” 擎昊用拳头猛砸了两下,又挥刀去砍,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里表面上看与外界连通,其实,被一道迷障堵在其中。外面那明媚的阳光,就如同那团篝火一样,更像是幻象。 “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出不去的。因为,这不是最初的原点。” 云歌看向战肖,发现他还立在男人的尸身面前。 “将军的意思是……” “真正的原点,是我们尚未走进迷宫的时间。” 他们是这座迷宫的不速之客,只有他们完全离开迷宫,才能将一切恢复到原点。 这次晚了一步,让‘他们’走进了迷宫,造成同一空间里,同时存在着两个‘他们’,这样是违背天道的,迷宫自然也不会允许他们走出去。 战肖看向擎昊:“或许,我们能救他。” 漆黑的夜笼罩在迷宫之上,四个人快速穿行在迷宫之间,绝对的黑暗下,云歌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他们用老办法,用一个绳子拴住彼此,没了包裹的负担,轻装简行着。 擎昊追随着刚进入迷宫时的那种直觉,不断地追逐着既定目标。 “睡不着?” “嗯。” ‘云歌’正在和‘战肖’交谈着。 听到这声音,他们藏身在原地。擎昊放下示意大家停下的手臂,透过灌木墙,战肖的灵光照亮了他们的视野。 那正是他们第一夜的营地。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旦打乱了原有故事的节奏,那么‘他们’就会知道迷宫的玄机,改变接下来的行动。那样,现在的他们也就不存在了,失去了轮回,他们将会彻底迷失在迷宫之中。 木板上的刻痕提示现在是第一百零二天,此时,男人还活着,按着第一夜的遭遇,他们很快就会遭遇大虫的袭击。惨叫是来自于男人的,他们必须在男人遇害之前找到他,救下他。 不过这件事难就难在,两次遭遇大虫,是在不同的时间里的,且最后一晚,他们都很警惕,擎昊和男人两个人守夜,帐篷里的三人也没有睡,这更增加了他们与男人联系的难度。 时间紧迫,事不宜迟。 这一次,他不想再丢下男人。 擎昊在脑海中定位男人的模样,很快就有了方向。 他悄悄地向后退,直到战肖不能感知到的位置,转身朝着第三夜的营地狂奔了起来。 …… “使命……” 第三夜的营地中,男人看着漆黑的夜空,唇角慢慢勾起。 …… 西冥国,雾达宫。 院落里站满了人。 “这是我们与湘人正面对决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忍了这次,我西冥此生都要在湘人的压迫下过活了!”院落中,为首的人扫视着手下一众:“兄弟们,你们是我的亲信护院,是追随我,从冥都一路打过来的。为了冥国的和平千秋,我们性命相托,从未惧怕。今日,湘人欺人太甚,辱我子民,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要去把受难的妇女全部解救回来,你们,愿意随我一同去吗?!” “愿意!” 手下的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好!”他英气勃发:“事成之后,我们杀牛宰羊,大庆三日!” 大家举起酒碗,仰头狂饮,然后将碗噼噼啪啪地摔得粉碎。 “走!” “长兄!”男人走过去,担忧地说:“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您这样贸然前往,实在太危险了。” “擎池,你怕死?” “我当然不怕!”男人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不怕,就随我同去!我等已忍让湘人多时,他们却变本加厉,趁着我国内乱,扰乱我边境安宁。湘人抢我冥国牛羊,jy我冥国妇女,连这等侮辱都能忍下,如何算得上冥国的好男儿!” “可是这明显就是个圈套。”他快速说道:“大战在即,湘人偷袭我边关诸城,多半是想诱我等送死,打乱我方兵防。长兄统帅万军,岂能以身涉险?!” “我自然知道危险,可是,也不能让湘人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呀!我既是封地之主,就断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去!” 他抢过刀,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替长兄去!” “你?这怎么能行呢!” “我知道,我灵力不如长兄强,兵法也不如长兄娴熟,在诸位皇子中,我的能力是最差的一个。但是,我再弱,也是身怀圣器的西冥皇族,遇事也不会临阵退缩的。这次让我去吧,军中不能没有主将,长兄就留下来吧。” “棋王说的对,”贴身护卫也说:“现下军中人心不稳,还需主上坐镇,我等定会将棋王安全带回的。” 第一六六章 百年使命 那夜,也是这般漆黑恐怖,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 他背负着民族的使命,挎上兄长的御用战刀,带着一小队精兵,深入了湘国腹地,去拯救被俘虏的冥国女子。 男人的呼吸渐渐紊乱了起来。 他想起了,他为什么会来到湘国了。 …… “棋王,小心!” 刚进入湘国,他们就中了湘人的埋伏。十几人的精兵队伍,最后只剩下了他与长兄的贴身护卫。 湘人的心思歹毒,他们从不正面应战,总喜欢做一些偷袭之事。此番故意用冥国的女人激怒他们,正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掉他的长兄,得到长兄封地的所有财富。 冥国,千疮百孔,五洲各国虎视眈眈。 让湘国开了先例,其他的邻国部族,必定群起效仿。 所以,他不能输。 他咬着牙,拼死抵抗,被左右夹击,几次身陷绝境,都逃了出来。 “嗯——” 忽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到一根长矛正狠狠刺穿了那个护卫的灵石。鲜血从他的铠甲里迸发而出,喷洒在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他一阵后怕。 若不是关键时刻护卫用身体阻挡,这长矛之下死去的,就会是他了。 “快跑!” 护卫最后说了一句,倒在了地上,临终前,眼睛都没有闭上,不甘地看着远方。 他拼了命的策马狂奔,马跑死了,就换步行。两天两夜的逃往,他筋疲力竭地甩掉了追兵,爬上佘山。 又冷又饿,鲜血湿透了衣衫,凝结成冰。 他虚弱无力地咬着雪水,补充着必须的水分,可即便如此,周身的伤口,还是让他觉得,生命在从体内一点点地流逝而去。 在这湘人的土地上,他孤立无援。 他,被彻底困死了。 不知不觉间,他昏睡了过去。醒来,一只雄狮正在他的周围虎视眈眈。 他吓得浑身一抖,这小小的动作,立刻吸引了雄狮的注意,连带着旁边的额母狮子,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它们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 他怕得要命,他知道,被这等庞然大物盯上,他难逃一劫了。 可是他不想这么死。 就算是死,他也想以一个英雄的姿态死去,好让父皇看到,他不再是那个体弱多病难堪大任的小儿子了。 他是西冥的一条狼,一条真正的战狼。 狮子并不饿,没有动他。他也动弹不得,睡在雪地里不知多久,身体早已失温,僵硬得毫无知觉。 若不是六品上的灵力者,有灵石固护周身,他怕早已经冻死在这里了。 慢慢地运作灵力,想让自己恢复行动的能力,可灵石刚被调动起来,那雄狮就张开大嘴咆哮了起来,他立刻不敢再动了。 就这样与狮群共处了一天。他绝望地看着日出日落,看着满天的星辰。 他想起了父皇在送给他神盾时,对他说的话。 ——打不过,就要学会守护,守护你的兄弟,守护你最重要的人。 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不动,就必死无疑,拼上一把,还能有活路。 睡醒的雄狮又在他的身边绕行了,巨大的脚掌踩在积雪里,咯咯作响。 一圈又一圈,不断向他靠近着。 他知道,它饿了。 吼—— 一阵野兽的嘶吼声过后,狮子冲他扑了过来。 就在狮子张开大口,想要撕咬他的时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幻化出了神盾。 狮子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反弹了回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被她袭击,激怒了雄狮,他翻滚起来,仰着脖子再次咆哮。 巨大的咆哮声,响彻山谷。 灵石被启动,血液再次流淌回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确定有了行动能力之后,蹲起身拿出袖箭,精准地向狮子射去。 雄狮的召唤,惹得母狮也纷纷向他冲来,势必要将他咬碎的模样。 他用袖箭不断连射,很快,就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接着,世界再次恢复宁静了。 灵力消耗太过,他有些吃不消。 闹出的动静过大,定会引起湘人的注意的。 那刻的他,已没有打斗的力气,他踉跄着站起身,只得艰难地向深山上走去……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绝路。 …… “这是我的使命吗?” 幻镜下,他看到了许多离奇之事,他瞪大了眼睛,不大相信,这些会是发生在大冥国的。 百姓安居,民生安乐,国强兵壮,再无外强侵袭。 他看到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男女老少齐齐走到街上,看烟花爆竹,赏风月美酒。他看到数百部族,进京朝贺,对冥国皇帝俯首称臣,毫无怨言。进献的牛羊,奉上的珠宝,塞满了国库。他看到无数文人墨客创下绝美文章,看到灵力大师层出不穷。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冥国的千古大帝。 他叫什么? 他问幻镜。 镜子中,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 …… 男人看向擎昊,营地中的擎昊,正在警惕地值夜,小心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英气,这样的勇气,只有那一人才有。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他立誓永远不会忘记的容貌,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 “要想保护这位冥国未来的千古大帝,首先,你得要她活着。” 幻镜闪烁着更大的灵光,换成了一张精致的少女脸庞。 “她叫什么。”他问。 “她,是云歌。” …… “云歌。” 男人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现在是第一百零四夜的最后半个时辰,百年来,于他而言,仿佛几辈子那么长。许多事情,他都忘记了,甚至他为什么会在这座迷宫里,他都混沌不轻了。他 他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等待着,直到看到自己和擎昊同样的衣服…… 那是他的战袍。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要替擎昊死。 他要成为他们指路的灯塔。 …… 正静静地回忆着,忽然远处好像传来一些异样的响动。男人立刻警惕起来,屏住气息,看清楚来人是擎昊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预言和现实发生了重合。 没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激动的气血上冲到颅脑,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擎昊等人在安全的距离处站住,他们不敢再靠近了,守夜的‘擎昊’,在帐篷里的‘战肖’和‘容止’,他们都具有极高的警惕性,再近一些,就会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的。 擎昊站在深邃的灌木墙之间,远远地望向男人。 第一六七章 决心赴死 男人略微站起身,用唇语告诉他:“我会救你出去的。” 这是他对着西冥国许下的誓言,也是他坚持了百年未曾改变的理想。 擎昊捏紧拳头,告诉他:“你不能死,我们会救你!” 男人知道,以擎昊的性格,肯定不会允许他就这么死去的。但是,他只有死,才会为他们开出一条生路。 男人摇头,示意他们不要那么做。 擎昊的眼圈泛红,男人也很哀伤。 这个给冥国未来的孩子,是他长兄的后裔。 一百年前,他替长兄进入湘国救人,既救了长兄一命,也保住了冥国的血脉。 一百年后,他决定再次救下长兄的重孙,让冥国走向辉煌。 想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擎昊身后的云歌。 “保护好云歌。” 他虽不知道,为何云歌这般重要,但他相信预言,也相信命运。 从前,他总以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人不可信命,也不可局限在宿命的谬论里,平白浪费了人生。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宿命是个非常有趣的东西。 他从出生时,就被冠上了‘无用’的标签。在国子监中,他的学业最差,在猎场上,他的马术最差。他是最弱的皇子,最卑微的狼。 在兄弟中间,他总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母亲每每都为他流泪,都担心他不能在皇室中生存,必定会死于战场。 他曾经自暴自弃,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为何要生在擎家,为何要是皇族,为何命运要赋予他一个完全不能胜任的身份。 现在,他懂了。 他只是外表上柔弱而已。 其实,他是为了冥国的未来而生的。 他有用,他的存在,能救冥国。 所以预言中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他毫不犹豫。 常人体味一次死亡,已经是地狱般的折磨了,而他,要在无数次的死亡中,等待他们的到来,帮他们找到出路。 这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初入迷宫时,他也心存惧怕,也迷茫过。 他甚至在怀疑,为何自己要相信那个灵兽是有预言的能力,仅凭幻镜上那些幻术,就全身心地相信了,会不会太过愚蠢了。 时间,是能让一个人沉淀的。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推移下,不断地沉淀,直到他心无旁骛,毫无畏惧。 男人看着擎昊,最后说道:“定要坐上皇位,让冥国继续繁荣下去。” 说完,他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们。 袖箭直射而出,直刺向大虫栖息的地方。正座迷宫的深处,都是大虫的巢穴。他的袖箭,力道极大,再加上,他暗暗使用的灵力,袖箭直接插入了大虫的大本营。 霎时间,整个世界,被映得通明。 男人长呼一口气,这一瞬间,他觉得无比轻松。 虽然接下来的痛苦,他要再尝一次,但看到擎昊等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回来了这里,他就无比欣慰。 他喜欢这份成就感,专属于英雄的成就感。 百年来的痛苦,纠结,心酸,无助,都被这一刻的喜悦冲淡了。 对他来说,此刻,即是自由。 大虫迅速破土而出,被惊扰了美梦,它们无比愤怒。男人看到大虫的那一刹那,立刻回身去救帐篷里的‘云歌’。 一切,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云歌惊讶地看着男人的动作,她就疑惑着,为何会忽然出现那么多大虫,还对他们疯狂攻击,原来,都是男人故意做的。 “快走!” “走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别回来救我!” 大虫将整座营地包围了起来,男人冲着突围而出的‘云歌’声喊道。 这也提醒了云歌,他这些话的真正用意,可能并非在对‘云歌’说,更多的,是提醒在暗中等待的他们。 擎昊要冲过去,被云歌拉住。 “他说不要去救他。” “不可见死不救!” 擎昊拨开她,解开绳子,然后不由分说,直冲着男人冲去。 云歌回头对战肖和容止说:“他告诉我们,要走没走过的那条路。营地的周围,有四条路。一条是营地里的‘我们’来到营地时走的路,一条,是‘我们’逃走的那边,还有就是我们脚下的路。只剩下一条路,我们还没走过。我想,那就是出口。” 去可能是出口的那-条路,也是需要经过营地的边缘的。战肖点点头,带着战肖先一步冲上前去开路。云歌紧随其后。 光线越来越强烈,大虫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男人的盾牌上,并没有太多侵扰他们。偶尔飞来几只,也被战肖和容止,三两下除掉了。 擎昊已赶到男人的附近,大虫形成了一股坚硬的墙壁,根本不允许他靠近。这时,一只大虫从他的身后袭来,撞击在他的背上。獠牙偏巧刺在了他的肩膀上,擎昊咬牙,回首砍断了大虫的头。 把獠牙从肩膀上拔下来,鲜血汩汩而出。 大虫的唾液具有很强的酸蚀性,只被浅浅地刺了一个伤口,擎昊就有些忍受不住了。可想而知,男人为了他们,被大虫活活吃掉,是怎样的痛苦。 擎昊发起了狠。 他捏起拳头,皮下的青筋暴跳起来,肌肉紧绷到了极致,灵石被瞬间调动到了极限。手上的刀,被灵力注满,不断嗡鸣着,刀身瞬间变得厚而长,蔓延开来的刀身,狠狠地刺穿了面前的数只大虫,他灵力的光辉,也吸引了周围大虫的注意。 大虫转头要袭向他。 “杀——” 在死亡的面前,擎昊我无所畏惧。 他怒吼一声,灵光竟比大虫还要耀眼。 男人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看大虫们纷纷散去,再看向它们新的目标,男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擎昊,你做什么!” 以擎昊为中心点,大虫纷纷向他袭来。不同于男人,有护盾护身,擎昊的防卫技巧,全靠砍刀厮杀。 不过,他的威力也十分巨大,虫子的普通攻击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 他的刀就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干净利落地将他周围的大虫砍杀寸断。速度之快,寻常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张刀刃形成的巨网,将擎昊牢牢地锁在中央。 第一六八章 棋王擎池 “别多管闲事,这是我的宿命!” 男人一阵着急。 擎昊的出手,对他来说,就是打乱了一切的计划。整个迷宫的时间轴都会发生改变,他好不容易才构建出的这套方案,怎么能随意就被人更改呢。这是男人所不允许的。 男人因此而分心,不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神盾上,神盾被大虫撞击,渐渐地消失了。 还没离开的大虫,立刻甩起触手獠牙,向他攻击了过来。 男人抬头,为时已晚,无数大虫向他冲来,他几乎能看到它们嗜血的双眸下,那张血盆大口。 擎昊见他没有躲闪的意思,飞身几步跳到他的面前,在大虫刺穿他之前,成功截杀。 侥幸脱险,男人没有感谢他,语气充满责备。 “我说过,你不必救我!” “那也不能让我眼看着你死吧。你救了我无数次,我救你一次怎么了?!” 擎昊将刀抛向上空,刀身变得巨大,不断变换着角度,将两个人完全地包裹在了里面。 比起男人的盾牌,擎昊的刀更具有杀伤力,许多大虫还未来得及接近刀身,就被刀气给斩杀粉碎了。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男人急了,揪住擎昊的衣领,大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出不去的!” 擎昊咬牙:“为何出不去?!出口的位置就在那里,你只需要保住性命,与我们一同走出去就行了,这有何难?!” “我已经一百多岁了!”男人吼道:“你知道一百多岁的概念吗?!我进这里之时,就已经二十八岁,再加上这一百多年,我出去,就会化作一团枯骨,还是会死的!” 男人的话,让擎昊愣住了。 他只想着要救他,却没想过,在年岁上,他是他的太祖。 有迷宫时间迷阵的保护,他才能活,可是一但走进了真正的时间里,他便是入土之人了。 “只有在迷宫里,我才有无限的生命。我,就是为了你而活的。” 刺目的光辉下,两个穿着同样马装的男人,做着跨时空的对话。 擎昊看了看他的衣服,瞬间明白了前后缘由。 死的不是男人,就会是他。 迷宫的时间轮轴,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着死亡的悲剧,男人也是通过无数次的尝试,才找到这最好的,保护擎昊的方式。 他要穿上同样的衣服,做入口处的那具尸身,这样,才能保证擎昊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 “我不需要你为我活……”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眼泪已经快要流出来了。 这还是擎昊第一次想哭。 出生在皇族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中,就没有了亲情。 父亲是无比威严的,母亲又处处谨小慎微,兄弟之间,相互算计,就连他最喜欢的妹妹,也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得不养在别宫,不能时常相见。 他没有一刻体会到来自亲人的关怀,享受与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亲族,甘愿为他去死一百次一千次,不计回报。 男人笑了笑:“我不是为你活,是为了冥国百姓。” 脚下,不断有大虫腾空而起。土地翻卷,天崩地裂,震耳的嗡鸣,响彻大地。 “预言中你是冥国的未来,是冥国的明君,有了你,冥国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必为我忧伤,我和无数冥国将士一样,都是这条路的基石。” 说完,他忽然展开护盾。 擎昊没有准备,刀形成的保护网,被男人的护盾撑破,刀的利刃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刺入了神盾最中心的位置。 刀盾相遇,是灵力的较量。 擎昊的有型之刀,本就占尽优势,男人的无形之盾根本不是刀的对手。一下子,整个神盾都被刺穿开来,男人在擎昊的面前喷了一口血,半跪在了地上。 擎昊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去扶他,男人再次揪住他的衣领。 “孩子,记住,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还有那个云歌,你定要护她周全。如果我的死,能换回冥国千秋百代的繁荣,那就是死得其所的。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走!” 刀盾相撞,发出强大的灵力波,使得周围的大虫全部被粉碎了,这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不过,这时间是短暂,越来越多的大虫平地而起,再次向他们袭来。 “快走!” 男人动用灵力,将擎昊狠狠地推开。 擎昊被抛到半空中,平衡身体,半跪着落在地上。 男人再次幻化出神盾,他的灵石在不断消耗,又受到了擎昊刀的重创,现下明显没有之前看起来那般坚固了。 云歌等人这时正好跑到了擎昊的身边。 “得在他死之前离开,北王,我们快走!” 战肖抓住擎昊的手臂,拉扯着他向出口的方向跑去。擎昊最后回头看男人,男人冲着着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按着先后的顺序,此时的迷宫是存在四个时间点的‘他们’。大虫首先攻击第三夜营地的‘他们’,男人死后,大虫会转而袭向第一夜的‘他们’,而第三夜的‘他们’,因为第一夜的‘他们’牵绊住了大虫,而侥幸得以逃脱。第二夜的‘他们’平安无事。 “勇气先登势无敌!作为西冥的皇族,作为我的儿子,最重要的,就是勇气!” 擎昊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想到的,都是进入猎场前,父皇训诫他的话。 他知道他是谁了。 太祖天真帝的幼弟,冥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在别国下落不明的皇子,棋王擎池。 早年与湘人缠斗,生死未卜,音讯全无。天真帝在湘国苦苦搜寻数年,最后只得那一把弓弩。人人都道,他必死无疑,可天真帝与他手足情深,偏不信邪,为此,还不惜与湘人开战数十年。直到将湘人彻底赶回自己的国家。 可即便湘冥两国签署和平条约,湘人也说不出擎池的下落,究竟是死是活,也就成了疑团了。 大家都在寻找他,想不到,他竟被困在了这迷障中上百年。 第一夜的‘他们’,吸引了所有的大虫,他们这条路走得非常顺利。他们快速奔跑着,瞬间,眼前就出现了那熟悉的路口。 第一六九章 都是幻象 天色逐渐明亮,又渐渐变得昏暗。 时间在这条路上,仿佛按下了加速键,在以一个非常态的速度,加速运转着。沿途的灌木也在随着时间的迅速变化,不断地变换着它们的姿态。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上百年的风霜雪雨,都在这一刻尽数地展现了出来。 时间定格在黄昏时分,他们来到那堵无形的屏障面前,听到外面的‘他们’在一步步走近。 墙壁上,果然还没有男人的尸身。 就是此刻! 他们快速冲出,波纹不断震动蔓延之间,外面的‘他们’也随之走了进来。 擦肩而过,彼此不能相见。 出了迷宫,骤然袭来的明媚光线,让人无法适应。他们遮着眼睛,看到被夕阳映红的天空,呼吸着密林深处清新的空气,犹如重获新生。 除却密林里,清新的植被和泥土的味道,云歌还闻到一股很特殊的香味。 这个香味,在她走进迷宫的时候也闻到过。起初没有在意,香味味道清幽,不易被人察觉,她还以为是林子里的普通气味而已。 不过现下想想,还没到春暖花开时,连小草也只是刚刚冒出一些鹅黄色,又如何会有花的香气呢。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花香。 “有毒!” 捂住口鼻,她审视周围。 容止也发现了不对,青云社多难来训练的素养,让他很快就辨识到了香味的不同,并随即找到了香味的源头。 他们所在之地周围的树上都插着一种奇怪的香炉,用枯枝做遮掩,不注意去看,根本看不到。 香炉里,焚着特殊的熏香,如果云歌没猜错的话,那是足以让人产生幻象的迷香。 容止闭着气,把所有的香炉都打翻了,把里面的香踩灭,用土盖上。 掩盖了香味,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散去,云歌才敢呼吸。 再看迷宫的入口,盘根错节的大树,头顶密布的枯枝,危险的灌木构就的围墙,所有阴森恐怖的画面,全部都消失了。 擎昊抹了把自己的背,那被大虫刺穿的地方,也没了血迹,连伤口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正站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帐篷和其他的生活用品,全部被打开,散落一地。 “原来,都是幻象。” 战肖眯眼,看着完好无损的帐篷,轻声说。 “不可能!” 擎昊还没从失去擎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为我们而死,他怎么可能是幻象!再说,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四个人产生同样的幻象!” 那个为所有人反复献出生命的男人,他还记得他释然的笑容。 “有一种东西能。”战肖说:“梦呓灵兽。” 听到灵兽的名字,擎昊怔了一下。 因为,这种灵兽,他不仅听过,还见过。 容止问向擎昊:“梦呓……不正是兆祥豢养的灵兽吗?!” ‘梦呓灵兽’是上古神兽的后裔,是五洲大陆灵力者豢养的灵兽之一,因为它性格温顺,毫无公害,又会自产灵力,不必主人每日用灵石喂养,便广泛流通于五洲大陆。 只是,豢养该神兽时,需要主人的耐心和陪伴,也就是说,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梦呓在一起,否则,梦呓就会因为孤单而陷入自己梦呓迷阵中,就此休眠致死。 豢养灵兽的灵力者,要么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灵力,要么是想找个东西陪伴,灵兽惨死,会反噬主人的灵石,故而,即便是天都定下的可豢养的灵兽,还是很少人愿意去领养。因为大多数灵力者不能保证,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陪伴一个灵力值并不高的灵兽。 兆祥常年居住在别宫,非必要不得出宫,平时只能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生活,这才顺便养了梦呓。 擎昊和容止都曾见过她的灵兽。 容止有些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兆祥她就在附近!” “很有可能。” 擎昊的语气也充满了兴奋。 豢养梦呓的人极少,恰巧出现在佘山,那就更加巧合了。 他四下张望,他们在此处被中了梦呓灵兽的迷魂阵,这就说明,附近定会有一只梦呓潜伏着。 梦呓是兆祥的,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这迷阵,是兆祥为了保护自己,留下的迷障。 这时,一只闪烁蓝色荧光的小鹿从繁密的树林后走了出来,它通体荧光,形同透明,鹿角刚刚冒出一团尖端。周身的毛发化作一团团锋利的刀尖,包裹在它的身体之外,像是穿着凶悍无比的战甲。 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突破了它的梦呓,足以见得这些人的灵力之高,能力之强。 梦呓的眼中顿时闪烁起蓝色的火焰,那是它对敌人的威慑,也是它要发起进攻前的信号。 “小乔,是你吗?” 听到容止叫自己的名字,梦呓眼中的火焰顿时熄了大半。 “兆祥在哪里,带我去!” 见到擎昊,梦呓立刻恢复到呆萌可爱的状态了,战甲不见,变成柔软的毛发。它眨着大眼睛,眼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肥嘟嘟身体在原地不断地蹦跳,然后摇着尾巴走过来,脑袋轻轻地蹭着擎昊。 擎昊摸了摸它的头,梦呓在擎昊这边撒完娇,又去蹭容止。 两个男人都是兆祥的最爱,每一个它都喜欢。 梦呓的态度,让云歌暗松了口气。 灵兽与主人是共存亡的,灵兽还在,就说明兆祥没有性命之忧。 她说服战肖前来,就是为了找到兆祥的,还好,他们这一次没有白来,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打算发展。 在小乔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一座小木屋前。 院子里干净整洁,母鸡在鸡窝里孵蛋,发出咯咯的声响,院落里地的小黄狗见到有人来,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发现是小乔带来的人,它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院子用栅栏围着,靠近山那边的土地,是被翻过的,看样子是打算种些蔬菜的。院子的外面,斜对着院门的位置,有两座坟墓。 云歌仔细地看过牌位上的名字,一个是鹿三省,一个,正是朱夲心心念念的连枝。 第一七零章 找到兆祥 “小乔你怎么才回来呀,又去哪儿淘气啦。” 少妇打扮模样打扮的女子从小屋里走出来,她的手上端着一只木质的小盆,盆里放着一些洗过的青菜,走到灶台前,她打开锅盖,刚想生火。 听不见梦呓的回应,她抬头看去。 那两张无比熟悉的面容,竟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乔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 它是在为主人高兴。 兆祥愣愣地站起身,手上一松,一盆子的菜,就这样全部掉在了地上。 “你们……”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这样的场景,在颠沛流离的每个日夜,都在她的脑海中无数次的上演。 擎昊跑过去,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怀中那瘦弱的身体也在发抖,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感受着至亲的温暖。 “傻妹妹,哥哥找得你好苦啊。” …… 为了招待他们,兆祥特地把院子里风干的腊肉拿了出来,做成炒菜。桌子上,四菜一汤很是丰盛。 虽然是简单的材料,但经过兆祥的手烹饪出来,菜色极好,品相上佳,十足的珍馐佳肴。 擎昊拿起筷子,率先吃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 兆祥边擦手,边开心地问道。 “好吃,像宫中的厨子做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得到哥哥的夸奖,兆祥很是开心,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儿,一路赶到这里,肯定都累坏了。” 兆祥还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她自酿的果酒,果酒芳香酸甜,味道醇厚不腻。云歌抿了一口在嘴里,觉得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技术上竟和师父有一拼。 擎昊有些心疼了。 在冥都时,就算他的妹妹再不济,再上不了台面,那也是郡主来着。饮食起居,向来都是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而今,她不仅会做菜酿酒了,还做得这么好…… 容止也食不知味。 明明看到兆祥,他该高兴的。可是,看到她一个人也过得这般好,会做菜,会酿酒,会种地,会养鸡,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本不该是她做的。 “兆祥,对不起,我……” 容止的话还没开口,兆祥就抢先说:“不要跟我道歉,原都是我自愿的,你无需道歉。” 容止看着她,她的容貌与从前没有半分改变,还是那么阳光可爱,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只是,那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和所有人都要给她让道的霸气和锐利,都消失不见了。 该是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的委屈,才会让她变化至此。 这其中的波折,容止不敢想,也不敢去问。 兆祥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餐桌上的氛围有些尴尬,大家都不主动提及这些年兆祥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埋头吃饭。 云歌打量着兆祥,发现她果然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精致的鹅蛋脸,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最主要的,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大又可爱。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容止这样资深的谍者,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这般美丽的女子,心思单纯,又对自己满腔热忱,不计回报,任何一个男子,怕都不能相忘的吧。 还是战肖,打破了这份尴尬。 他是局外人,是最有资格先发言的。 “兆祥郡主,如果可以,能方便说一下,你为何会在此处吗?”战肖自我介绍道:“我是大楚端国的战肖,此番前来,是送朱夲的遗体归国的。据我所知,你最后该是在湘西,而后朱夲一直暗行在外,该是无暇顾及郡主,你为何又居住在此了呢。” 鹿三省之后,朱夲就再也没有回国湘国复命,与湘国皇室断了联系,游走在端国的各座城池,企图从内部瓦解端国,进而突破大楚的边防。 他怀着愤怒,近似癫狂。应该不会有时间安排兆祥的去处的。 当时湘西已经被大楚接管,兆祥但凡发出求救的信号,都不可能不引起楚军的注意。可为什么,她却选择了居住在了湘国的境内呢。 听到朱夲的死讯,兆祥放下碗筷,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起了来龙去脉。 …… 原来,那日,她刚出别宫,就遭受到了不明之人的暗杀。所幸,她有灵兽小乔护体,迷惑了那些杀手,逃脱了不少刀剑。 按着计划去寻容止,谁知容止早已因为湘人调令,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冥国了。后有别宫侍卫搜寻,又有歹徒杀手追逐,兆祥走投无路之际,一个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想出冥都吗?” 兆祥警惕地看着他,被杀手追杀,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我是容止的人,若你想,我即刻找关系放你出城。” 男人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 “不可能!”兆祥后退几步:“现下大齐使者入都城,所有的城门都戒备森严,到了宵禁时间,就算是父皇也不能随意出入。你是何人,竟能号令守城官兵?” 男人冷笑:“你不信我,还不信容止么?他在冥都的能力和人脉,你该是最清楚的。只要他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事。此番,他的离开事出突然,便留下我来照顾郡主。郡主若不信,不想离开冥都,我便想办法将郡主藏起来便是,等待这阵风声过去,再陪同郡主到大楚找寻容止。” “大楚?”兆祥不信:“他是湘人,为何会去大楚!你分明就是欺骗我的!” “呵呵,看来,你还是不怎么了解他啊。”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你觉得,他是湘人,为何还要逃走呢。” 男人的话,提醒了兆祥。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和容止接触的过往,似乎,他每一次都不是站在湘人的角度上来探听消息的,反而是哪里对大楚有利,他才会去涉及哪里。 “楚国和湘国要开战了,湘国在清点在冥国之人回国复命,那名单上没有容止,他的身份暴露,湘人和冥人都不会放过他的,自然是要逃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说过了,我负责照顾郡主的安全。此番郡主逃离别宫,冥都之内,已无安身之地。若郡主想,我即刻带你出城。” 第一七一章 坎坷遭遇 “不可能,那人根本不是我的人!”容止说:“当时调令来得突然的,处境凶险,我连夜离开,所有人全部一同撤出。而且,我不知道你要逃婚,你在别宫,层层把手森严,谁都不能接近,我又怎么会派人去照顾你呢。他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兆祥笑了笑:“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可是当时的我,一心想要逃那丞相公子的婚事,根本没有考虑其他。要彻底逃掉这门婚事,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冥都。我便选择了相信他……” 因为她对自己的依赖,让她在极其惊慌之际,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容止紧抿着薄唇,紧咬着牙关。 出了冥都,兆祥无处可去。问及那人容止的去处,谁知那人暴露出了真实的嘴脸。 他灵力高超,武功了得,兆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她的轻功不错,几次险些被他砍死在刀下,都侥幸逃脱。 在与其打斗的过程中,他偶然透露出了‘富隆家荣耀’这样的话,兆祥才彻底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利用她的身世,好做出威胁母亲和哥哥的事来。 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此迫害他们,就选择了跳崖。 听到这里,擎昊的拳头也紧紧地攥在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富隆家的欺人太甚,追杀他的家人,还因为,他最心爱的妹妹,竟然为了自己,被逼迫到跳崖求死的地步。 “你可有受伤?!”擎昊的声音气得发抖。 “没有。”兆祥摇头:“哥哥忘了,我有小乔呀,早几年,小乔就已经学会了腾云之技,虽不娴熟,但关键时刻,还是救了我的。” 跳崖之事,给了她逃脱追兵的机会,身后之人下崖搜寻,她已经乔装成楚人,先行进了楚国境内了。 沿途,她一直在打听容止的下落,直到有人对她说,人可能在端国王都。 那山匪秦虎并没有欺骗擎昊,到达月亮沟附近,兆祥饥寒交迫,身上已然没有银钱和干粮了。她被秦虎捡回山上,好吃好喝地待着,这期间,她得知容止只是简单回来一下,然后又去了湘国。 容止是端国细作中最优秀的,自然不会在楚湘之战时,歇息下来,他当时深入敌人内部,正在不断地从前线运送情报,忙得不亦乐乎。 她一心想寻得容止,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得了秦虎的盘缠,兆祥继续前往湘国,心想着,就算容止身处湘国境内,她也要寻到他。结果,竟意外遇到了朱夲的人。 其中有一个朱夲的手下,见她容貌突出,又是冥人,联想起西冥国郡主出逃的事件,立刻断定她就是兆祥郡主。 兆祥郡主和容止的事,使得朱夲决心将其留下,有待一日,可以利用一二。 “我先随他们前往湘西,后有住在沈城。沈城城破,我便随着连枝姐一路颠簸。直到连枝姐自缢,朱夲便派人将我连带连枝姐的尸身,一同带来此处。他命我守墓,说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回来的。见了他,我就自由了。” 兆祥叹了口气:“连枝姐于我有恩,给她守墓我是心甘情愿的。本打算守孝三年,我再离开,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兆祥的遭遇太过坎坷离奇,众人听她说完,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这其中,但凡哪个环节出了错,她都必死无疑。 好在,她安然无恙。 吃过饭,容止陪兆祥收拾碗筷,跟到了厨房,云歌他们没有去打扰,他们知道,多年的分别,容止与兆祥,定是有无数的话要说的。 天色已黑,小乔在院子里和小狗玩耍,蓝色的幽光,将周围映得明亮且雅致。 擎昊的目光落在屋外的厨房那边,看着容止和兆祥对话,他的心里十分复杂,既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再受苦,也不想她和心爱之人分别。 如果那人不是容止,即便是山上的放牛小子,他也会欣然同意的。 可是容止那样的人…… “北王不必焦心,我想容止大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积极改正了。此番,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救郡主,可见,他是真心喜欢郡主的,当初的种种,也是身不由己。” 站在感性的角度,云歌觉得容止对兆祥是真爱,若真的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必将是一段佳话。 站在理性的思维上,容止若得不到擎昊的认可,不能迎娶兆祥,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青云社,大楚,曾经被他的谍报迫害的人,还有那些因为他抢走名单而不得不流离失所的人,都会要了他的命。 失去了青云社的庇护,他将再无安宁之日。 一路上,容止表现得非常勇敢,云歌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逃命连心爱之人都抛弃的卑鄙小人。 能成全于他,云歌很愿意。 战肖看了眼云歌,也对擎昊说:“是啊,北王,我也觉得,你应该给容止一个机会。” 听到两个人的劝说,擎昊轻轻点头。 “只要她喜欢。” 即便再不待见容止,他也要考虑到兆祥的感受。 这些年,兆祥为了他和母亲付出了太多了,他没有办法弥补,唯有护着她,让她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可以顺遂幸福。 所以,若兆祥还一心喜欢容止,他不会再行反对。 灶台前,容止抢过兆祥手中的碗筷,亲自洗了起来。兆祥站在他的身旁,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棱角分明,英俊帅气,只是,腮边的胡渣略显憔悴。 总体来说,他还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郎。 被她盯着,容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头,他的眼圈红红的。 “你恨我吗?” 在冥都,他利用她。 后来,他抛弃她。 他为了达到目的,三番五次利用这个女人的感情,他从没有想过他们会有结果……可是,她却始终坚持着这份纯真的感情,坚持着这形同儿戏的爱情。 为了他,她不惜承受叛国的骂名。 为了他,她不惜得罪富隆一家,引祸上身。 为了他,她不惜违抗皇命,千里逃婚,九死一生。 明明是弱小的身子,明明是需要人保护的女子,却做出男子都做不得的大举。 第一七二章 还爱着他 从头至尾,容止都扮演着负心男人的角色,哪怕知道她所有的好,哪怕知道,她将自己都托付给了他,他都故意视而不见。 谍者的身份,是永远不可跨越的限制,他不想让她冒险。 结合之前种种,她便是恨极了他,现在就想杀他,他也觉得不过分。 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兆祥摇了摇头。 她怎么能恨他呢。 从灯光火烛间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认定了容止,此生,非这个男子不爱。 背叛父皇,是她的不对,可是,父皇真的有把她当成女儿吗? 她在父皇的眼中,不过就是个可耻的标记而已,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想起自己忍受的屈辱,都会满腔的怒气,又怎么会真心相待呢。 陷害冥国大臣,也是她的不对。可是富隆一家就真的是完全无辜的吗? 他们草菅人命,结党营私,俨然成了冥国奸佞。多少的文人志士死在了他们的口伐笔诛之下,多少的热血将士,被他们构陷灭族。他们仗着几朝元老的根基,仗着在朝野中不可撼动的地位,欺上瞒下,无恶不作。 富隆家早就不再是忠贞之士了。既然如此,她搜集富隆家的证据,利用他们爱财如命的弱点,在不伤害冥国根基的情况下,一一斩草除根,也不算是叛国。 甚至喜欢上容止,也是她的不对。可容止从头至尾,都没有让她身陷险境。他只是要她自愿说出的部分,从不苛求她一定要为他做什么。与其说,是容止利用她的感情,不如说,是她用这些无关痛痒的情报,来达到接近容止的目的。 别宫里,那些伺候她的宫人们,表面上谦卑恭顺,和对待其他主子一样,其实背地里,都在叫她野种,嘲笑她那不干不净的身世。明明是母亲的女儿,她却只能以不得入族谱的义女的身份,挂着可笑的郡主名号过活,她是皇族的笑话,是整个大冥国的笑话。 她也是冥国的联姻工具。 以尊贵的郡主身份去国子监读书,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那些来自各国的少爷公子们相看。教习嬷嬷不要求她背诵多少诗文,也不要求她学会多少骑射马术,不苛求她灵石几何,也不在意她的小乔都学会了什么技能。大家都只在乎她的礼仪和容貌,是否能入得了同学的少爷公子们的眼。 所以,见到容止之时开始,她就无比想要亲近这个温暖的男子。从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个人应该有的温度。 容止,是除了哥哥,唯一一个对她温柔相待的人。 他从没隐瞒过他的身份,她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所以知道他是谍者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出了为他牺牲的准备。 为他做这些,她是完全自愿的,遭遇刺杀,完全是因为冥国的内政,实则与他无关,她,又怎么会恨他呢。 看到她摇头,容止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爱我吗?” 这话,他在心里掂量多时了。 他幻想着各种见到她的方式,幻想着用各种各样的语气和方式,问她此事。 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意识到了,兆祥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也知道,认识到这点有些晚了。 他错过了太多,没有尽到守护她的责任,更没有完成对她许下的诺言。事实上,他已经配不上她的爱了。 兆祥的眼睛也很湿润。 离开冥都的日日夜夜,她也在想象和容止重逢的这一刻。 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她不喜欢的。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吗。”她说。 容止有些哽咽了:“我,我当然记得……”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问我。” 她再次露出那灿烂的微笑。 只是,连串泪珠,已经止不住地掉落了下来。 容止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贪恋着她的温度,容止闭上眼睛,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厨房里,两人相拥的身影,映在纸糊的窗子上面,形成一道唯美的剪影。 兆祥,终于还是接受了容止的道歉。 擎昊释然地叹了口气。他最心爱的妹妹,终究还是做出了她的选择。 云歌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一次,容止得救了。 小屋的空间有限,三个男人在外室临时搭了个简易的小床凑合了一晚,兆祥和云歌则住在内室的床上。 夜里,云歌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股无形的压迫让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果然,兆祥正在她的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云歌立刻清醒了。 “郡主,你……你怎么还不睡呀。” 兆祥的目光很诡异,被她盯着,云歌觉得很不舒服。 “睡不着。” 云歌坐了起来:“可是因为,遇到容止大人和北王,心绪难平?” 兆祥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因为遇见了你。” “我?” “云歌姑娘是什么人?”兆祥看到云歌警醒的模样,索性也坐了起来,围起被子。“姑娘别误会,我只是很好奇,你们四人,一个是我冥国北王,一个是大楚的将军,容止又是青云社最杰出的谍者,都是身怀特殊身份之人,唯独姑娘,格外不同。” 云歌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小奴而已,深得大王信任,就随将军出来抓朱夲了。” “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奴呀。” 兆祥像是能洞穿一切似的,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神态表情中,看出什么似的。 “郡主这是何意……” 兆祥轻轻摇头:“没什么,好奇而已。姑娘且睡吧,我实在不能安眠,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吧,这么晚了。” “不必,习惯了一个人。” 兆祥披着衣服出去了,云歌被她盯得脊背发凉。这个兆祥郡主,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诡异呢。摇了摇头,云歌心中满是不解。 走到院中,小乔抻了个懒腰从窝棚里走了出来。 兆祥抬手,轻轻地抚摸上它的头,只接触了一瞬,她就惊恐地抽回了手。 “小乔,真的是她吗?” 小乔的荧光忽明忽暗,它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一七三章 谍者苗子 用过早饭,战肖和擎昊下山去找刀疤。容止和兆祥还有说不完的话,云歌不想做电灯泡,索性一个人走出小院,在周围闲逛。 鹿三省和连枝的墓,并列排放,并没有合葬。朱夲对连枝,还是存着幻想的,他既自责自己介入了兄弟和爱人之间,害的心爱之人惨死,也自私地不愿去成全他们终成眷属。 比起朱夲,鹿三省这个名字,云歌觉得陌生。似乎在湘国的土地上,鹿三省这位身经百战的中郎将,并没有得到湘人多少重视。 不过,且从他誓死都没有抛弃沈城百姓,和刑场上,女奴们冒死为他哭泣来看,这鹿三省也定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将军。 连枝坟上的土色还很新,兆祥照看得很好,上面没什么荒草,干干净净的。 云歌不禁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不知,云祺被丢在乱葬岗的尸骨,可有人收敛,可有人安葬立碑。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悲惨的暴雨天,忘不掉段景瑞那凉薄的态度,以及卢婵小人得志的嘴脸。 坐在两座坟墓的中间,云歌心如止水。 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了。 得到段景毅的信任,为段景毅得到回京都的机会,这些目标,她全部完成了。 兆祥说的不错,从此刻起,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小奴。 朱夲的尸身运送了过来。 原来,他们没有因为小乔的幻术而耽误时间,那在迷宫里的数日,在现实中不过是转瞬间而已。实际上,刀疤脸还等在山下,战肖和擎昊,甚至提前了几个时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佘山之中,也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据兆祥说,在佘山周围落户的村落部族,早就搬走了。只是偶尔会有些野兽,她才会设置迷障,以防万一,实则绝无人患。 朱夲的确是兑现了他的诺言的。 找到了地图上的地方,果然,他们就找到了兆祥。 “他说过,不可土葬,按着家乡的习俗,有罪之人,该放置在石缝之中,日日守护因他的罪孽而受苦难的人。” 兆祥指向小木屋后的一处岩石缝隙。 “那是朱夲为自己选择的墓穴,他说,他要一辈子守着他最好的兄弟,和最心爱的女人。”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也许,朱夲对于大楚来说,是个奸佞小人,无恶不作。但是身为湘国的将军,他英勇和聪慧并存,是为国家大业放弃了一切的忠臣。 沈城之乱,他实属被逼无奈,在那样的情况下,任谁都要保存实力,伺机再动的。 鹿三省的死,连枝的悲剧,说到底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可他还是愿意做他们的守陵人,即便已然身死,也不愿入土为安。 遵从朱夲生前遗愿,他们将他放进石缝之中。感念他的忠勇,战肖决定只取走他的灵石,不砍断他的头颅,为他保留全尸。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战肖问容止。 “兆祥打算留下来为连枝守墓三年,完成她对朱夲和连枝的承诺,我想留下来陪她。但我会找机会回去一趟,把我的灵石送还给青竹的。” “你知道,他不会要的。” 送出了灵石,就意味着容止再无灵力,变成普通的人,且自行了断灵石,对身体的伤害也是巨大的,稍有不慎,还会折寿。 “终究是我害得他灵石尽碎,他于我有恩,我因为一己私利恩将仇报,险些将他数十年的苦心经营都毁了。有了我的灵石,他不仅能恢复如初,甚至有可能成为灵力大师,提升风云榜的地位。这是我,唯一能够恕罪的方式了。” 战肖点了点头。 “其实,端国还是需要你的,大王也离不开你的能力。” 容止虽做出了对不起端国的事,但在此之前,他为段景毅还是做过许多的。段景毅能够在端国立住脚跟,端国能够繁荣至此,都离不开容止在冥国和湘国潜心多年的功劳。 容止回头看了一眼兆祥,惨笑道:“名单一事,我已成了千古罪人。便是回去了,还有何脸面去和其他兄弟共事?我既打算抛开一切和她在一起,就不会与谍者之事沾染分毫。否则,岂不是让她再此陷入两难的境地吗。不仅不会为端国继续做事,便是我去了西冥,也不会为擎昊所用。我已打算就此归隐,不再触碰任何一个国家的争端。” 容止的打算很清楚,这对于他来说,这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向云歌,继续说道:“而且,段景毅身边并不只有我一个可以任用。比如这个小丫头,就很不错。多加培养,假以时日,必定比我还要厉害。” 战肖看了眼云歌,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被突然夸赞的云歌,眨着眼睛,有些意外。 躬下身子,平视云歌。容止用大哥哥一般的神情和口吻,对云歌说:“云歌小丫头,你要好好加油喔。找最好的时机,利用好你的优势,不论你想做什么,想达到什么样的地位,我都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定不辜负容止大人的信任……” 这不是容止随口所说,见到云歌的第一眼,他便觉得她与众不同。 心思聪颖,处事灵活,再加上绝世的容貌,这样的资质,在宫中足以游刃有余。接触下来,她敏锐的洞察力,和超乎常人的预判能力,更让容止刮目相看,尤其是她在迷宫里的表现,思维缜密,是个谍者的好苗子。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般潜质,如果年龄再长,心智和阅历都越发成熟,定是个权谋利器。 所以,在战肖的面前,容止才这般不吝夸赞。 他背叛了段景毅,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他物色更好的人才,让他不至错过。 擎昊决定再此处停留几日,再回北国封地。他尊重兆祥的想法,留她在此处为连枝守墓三年,但毕竟是湘国境内,还是很不安全的。他决定把刀疤也留在此处,好时刻守护兆祥的安全。 对于容止和兆祥的事,他默认了。自此,兆祥便是容止的结发妻子了。 他们在佘山,对着山林许下誓言,有云歌和战肖等人见证。 微风拂面,才子佳人。 第一七四章 侍卫找茬 看着他们恩爱的背影,云歌不禁想起段景瑞曾也对她的许了许多诺言。 在远古时期,起誓是要通晓三界的,满天的神明,都要为新人作见证,许下的誓言,不得违背,否则就是逆天行道,会遭受天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誓言便越发廉价了起来。段景瑞那般违背诺言,却没有遭受天谴…… 这不公平! 见云歌紧捏着拳头,表情冷漠而严肃,战肖低声问:“怎么了?” 云歌这才意识到,触景生情的自己,已将愤恨之情表达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不容易。” “嗯,是不容易。” 战肖收回目光,但她方才那仇恨的眼神,他却久久不能忘却。 送给云歌和擎昊两匹快马,擎昊临行前再次问云歌:“你确定,不与我走吗?” 云歌轻轻点头。 见她意志坚决,擎昊笑了起来:“说实话,你要是这么容易就随我离开,我还真的会小瞧你,你拒绝我,我很开心。没关系,对你,我有的是耐心,只要你想,我这里随时都是你的选择。在大楚混不下去,你便来找我。” “北王知道的,我不会混不下去的。” 云歌很有信心地说。 擎昊点点头,又去和战肖告了别的。两人上马,擎昊又问云歌:“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是为了你的妹妹吗?” “我与北王的心情是一样的,此生至亲之人,必当誓死守护。” 说完,云歌和战肖调转马头,向楚国的方向策马而去了。 “哥哥,你对她很有兴趣?” 兆祥还是第一次见到擎昊亲自为别人套马,足以见得,在他的心中,云歌的地位很不一样。 “昨天,你感知到了什么?” 兆祥夜里出去时,擎昊并没有睡熟。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擎昊的掌握之中。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哥哥,我感知到,你和云歌,还会再见的。” 擎昊转过头来,温柔地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云歌和战肖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到了楚湘边境。 路上,他们遭遇了几次湘人的拦截,不过,有擎昊的人护卫,并没有真的展开战斗,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进了边境,守城的将士为他们辟出一个休息的地方。一路上,都没有机会吃东西,云歌饿得发昏。两个人围着一盆涮羊肉,吃得狼吞虎咽。 战肖看向云歌,她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女孩子的形象,正在毫无防备地大快朵颐。 她的体能不好,但技术尚在。战肖一路上没有特地照顾云歌,云歌也能跟得上他的速度。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千里良驹的能力发挥到极致的。 云歌的马术极高,下盘的力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否则,普通人照着学样儿,而不能领会其中要领,双腿蹬了一夜的马磴子,必定连路多走不了的。 战肖看破,却没有说破。 云歌总能给他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没有惊喜,他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短暂几日,他能看出云歌的与众不同。他没有必要去纠结这些能力从何而来,他要做的是,将这些卓越的能力和容止等人的评价,尽数告知给段景毅即可。 …… 云歌正在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原来是战肖的几个旧部下得知他来了,要请他去吃酒。战肖囫囵了一觉,精神尚好,掀开帘子,看她还睡着,想着顺便也让她多休息一下,便与他们同去了。 云歌自是睡不着了。 她必须仔细规划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春猎马上就要开始了,京都的人一直视段景毅如死敌,定不会让他轻易进京,朱夲只是一块敲门砖,能否真的入京,还需细细谋划。 她必须想个绝佳的法子,确保段景毅可以安然进京都。 双手垫在脑后,她盯着帐篷顶正想着,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了阵阵喧闹。 “那个小贱奴在哪儿,给老子出来!” “出来!” 叫嚣声中夹杂着十分难听的辱骂,让云歌怎么也无法忽视。 军中歧视奴籍,这很符合情理,但是,云歌是战肖带来的,他们就算不看在她是段景毅特使的份上,也要看在战肖的面子上,对她尊敬一些吧。 她来此处休息,从未与任何人接触,怎么会惹来这些士兵们如此不堪的谩骂呢? “别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在宫里不是很厉害吗?你诋毁我等时的勇气呢,给老子出来!这笔账,咱们好好算上一算!” 对方话语间提到了宫中,云歌顿时了然了。 如果她没记错,枫天阁原来的那些侍卫,都被段景毅发配到军中做事了。 端国境内最需要士兵的地方,莫过于楚湘边境了。 敢情,这些人都在为自己被发配到边境受苦,愤愤不平,打算找她来泄愤呢。 云歌坐起身,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因为睡觉而凌乱的发髻。 任由对方再怎么嚣张的谩骂,她也没有动怒,更没有被激得去外面与他们理论。 几个人的吵闹声,瞬间引来军中许多人的围观,人越聚越多,直到门前已经熙熙攘攘了。 现下正是午间休息的时间,用过饭的士兵们都闲来无事,大家好久没有看过热闹了,便都聚集在了一起。 人声鼎沸之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吵闹。 “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军营,不是侍卫所,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长官,你怕还不知道吧,这营帐中住着何人。” “谁?” “那个叫云歌的贱奴!” 听到手下的口中说出那个名字,侍卫长微愣。 “她怎么会在这儿……” “说是什么特使,狗屁!狐媚大王的下贱货色,以为出了次宫,就和别的奴籍不一样了,竟还自诩特使,呸……她陷害我等,今日,我们必定要讨个说法!” 做宫中侍卫已久,自然受不住军中的冷风,且官职和俸禄都不是同日而语的。这些侍卫被降职降薪,怎能轻易罢休。 “快滚出来!” 云歌不想与他们起冲突,可是听着外面的形势,不站出来说句话,便不能平息众怒了。 云歌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第一七五章 卑微地位 即便知道,他们在军营中的地位,定会大不如前,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云歌有些震惊。 那些叫嚣的侍卫,从侍卫长,到小侍卫,全部穿着伙房的衣服,没有铠甲,只有粗布麻衣。有些鞋子都破了洞,拿着烧火棍的,拿着菜刀的,天气不算暖和,还满头大汗的。 总之,看起来很是狼狈。 见到云歌走了出来,他们群情激愤,立刻向她逼近。军营中负责保卫的士兵站了出来,站在了云歌的前面,扬起下巴说道:“兄弟,有话说话,别动手吧。” 从他的铠甲上来看,应该是军营中的一个小士兵而已,只是这样品阶较低的士兵开口阻拦,那些侍卫就已经不敢妄动了。可见,他们在军中的地位,甚至连伙夫都赶不上。 他们站在那士兵的面前,仇视着云歌,咬牙切齿:“这是我们的私仇,与你等无关。”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仇,这里是军营,上有军纪约束。军法大于天,不允许任何人亵渎。这位姑娘,是战将军带来的特使,我等负责军营内部安全,就要对每一个人负责,不会坐视不理。你们要伤害特使,是五十大板的罪过,可有人愿意一试?” 云歌冷眼看着那些侍卫,他们果然不敢再动了。 那站在她身前的士兵,冷笑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一群好色之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就又站回了自己的岗位。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侍卫长听到。 士兵也不避讳他,就这么说出来的。 扫了眼周围围观的士兵们,他们眼神轻蔑,坏笑嘲讽。对这些侍卫的蔑视,远超过于她。 什么情况。 云歌不由得产生了好奇。 按理说,这些侍卫的官职是比军营中的小兵高上许多的,即便是发配到军营中磨砺,官职未变,也不至于卑微到这种地步,怎的一个品阶最低的士兵都可以对他们出言训斥呢。 侍卫长盯着云歌,眼神中带着愤怒,怨怼,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 他捏紧着拳头,却没有再进行下去,而是转过身来,催促他的手下离开。 “什么?好容易遇见这个贱奴,就这么放过她了?” 小侍卫不干了。 云歌注意到,说话的小侍卫,身上还带着伤,只是掩盖在衣服里,不容易被人发现。 “别废话,你们想被军法处置?” 在众人的威慑下,那几个侍卫很是不甘,只能暂时放下手上的家伙。 云歌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这些侍卫就这样被屏退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些霸道不可一世的侍卫吗? 他们竟一点在枫天阁里的嚣张跋扈都没有了,乖顺得像一只只小绵羊。 云歌转身回了帐篷,想着那士兵的话,算是大致明白了这些侍卫的处境。 “长官,我们就这么忍了?就这么平白受这些委屈了?!” 伙房内,侍卫们聚在一起,蹲在地上的,坐在灶台的,大家都很是憋屈。 侍卫长叹了口气:“不能忍,也要忍。别忘了,我们这次是戴罪来到军营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罪名,他们瞧不起我们,本就是应当的。好容易安稳一些日子,万不可再因为这个女奴而惹起祸端了。我瞧着她能与战将军同行,必是大王看重的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不是我们再可欺辱的了。” “可是……” “够了!”小侍卫还是不服,侍卫长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欺负弱小本来就是不对,大王让我们来此处,也是反省罪过来着,你难道还想当着战将军的面,告诉大家,我们还是死不认错吗?” 侍卫长扫了眼众人:“从前,我等仗着有官爵,连美姬都不放在眼里,对奴所里的女奴们,是做了不少错事的。如今,这被人轻贱的滋味,咱们也算是尝过了。说起来,不管她使了什么手段,也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们的人不闯奴所,那天的事也不会发生,咱们也不会来到这里。说到底,是我这个长官御下无方。” “这怎么能怪您呢!” 小侍卫愤怒归愤怒,还是很崇敬这位侍卫长的。 “长官与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湘人屠杀多少楚人,扰我边境安宁数十年,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现下他们沦为奴籍,受多少苦都是应得的。我们若不替那些平民百姓出这口恶气,还哪里配得上这一家子的官籍,配得上他们辛苦耕地交上来的军粮?!都是那个小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侍卫长看着他,目光柔和,完全没了在枫天阁时的戾气。 “便是国仇家恨,也该去战场上,找那些湘国将士拼命,去那般对待湘人女子,的确是不光彩的。” 因为战肖治军严明,军中上下,即便有歧视湘奴的举动,但他们却不会真的去欺辱湘人。被这军中正风所感染,侍卫长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格局有多么小,欺辱女奴的举动有多么恶劣。 所以,即便军中将士如何瞧他们不起,甚至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去惩罚他们,侍卫长也没有什么怨言。 “事有前因后果,我们种下的因,就要尝到恶果。”侍卫长拍了拍那小侍卫的肩膀:“我知道,有的时候承认错误是很难的,但是再难也要学会正视。那个小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咱们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伙房外,云歌和战肖互视一眼,他们的话,云歌全部听得清楚。 与她肩并着肩向回走,战肖唇角轻勾。 “你想做什么?” 云歌也笑了:“将军怎么知道?” “他们在你帐外骂了那么长时间,你不气?” 云歌说:“刚开始是觉得挺不顺耳的,不过,见他们在军中的如此卑微,听侍卫长虔心悔过,也就释然了。说起来,他们也受到了惩罚,我还让那欺辱我等的三个侍卫,丢了官籍贬为庶人,也算是扯平了。能被选为宫中侍卫,祖上的军功定也十分繁茂,大王身边需要这些人誓死守护。惩罚太过会寒了人心,对大王来说,也是损失。” 第一七六章 拼命架势 阴森的树林,呜呜的冷风,两匹快马在箭一般穿梭其间。 枯草被刮得呼呼作响,马蹄砸在地面上,坚实的肌肉紧绷起来,马上之人勒紧缰绳,骏马一下子就飞越了起来,跨过前面的阻碍。 马肚距离障碍上的尖刀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然而,突破了此处的暗箭,惊险逃出一劫,却还是越不过下一个陷阱。 头顶撒下巨网,将两人狠狠地罩在了中间。两人跌落下马,马儿嘶鸣跑开。 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执巨网的绳索,迅速围着他们奔跑起来。转了一圈,勒紧绳索,他们就这样被巨网完全地包裹在内了。 “长官,怎么办!” 躲在密林深处,小侍卫急忙询问侍卫长的意思。 他们来小河边,是凿冰浣洗厨房搌布的,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他们现下站得很远,看不清楚对方是何人。但那两匹千里良驹,大家还是很熟悉的,正是战肖和云歌来军营时,所用的坐骑。 战肖和云歌遭遇袭击了! 他们现下手上没有兵器,对方又来者不善,若是硬闯,十有八九会惨死在对方剑下。可战肖是带着大王的密令的,事关重大,若因此而耽搁了,怕是会出大事。 侍卫长几乎没有犹豫。 “抄家伙,木棒,石头,咱们去给战将军解围。” 底下的侍卫们听长官的命令,也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被围在网中的两人不停挣扎,但无奈这巨网是用特殊绳结扎成的,越挣脱越紧,黑衣人命令手下将他们吊起来,使得两人更是毫无着力之点,没法逃脱。 “交出东西,饶你们不死!” 为首的黑衣人狠声说道。 “做梦!”云歌抓着网子,冷眼看着他们:“好大的胆子,在我端国境内就敢设卡拦截,北面就有我方军营,你们就不怕我大楚将士,将你等尽数斩杀?!” “哈哈哈!”黑衣人狂笑了一阵:“他们能来,早就来了。此处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他们是不会管的。少废话,我要的东西拿来,饶你们不死,否则,就别怪我欺负女人了!” “你即刻杀了我,我也不会交出来的。你要的东西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们俩只是先行回宫复命而已,又怎么会把东西随身携带呢。本来想着,有些多此一举了,现在看来,正好将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全部引出来,也好省了麻烦。” “你以为你随口说说,我就会信你?来啊,搜身!” “是!” 手下的黑衣人向云歌逼近。 云歌狠声警告:“朱夲已死,你们就是一群散沙。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得到忠勇之士的礼遇,若再近一步,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歌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人听了不由得心生恐惧。 与此同时,侍卫长带着人缓缓逼近,在距离云歌最近的高草旁停了下来。 他仔细观察情况,发现黑衣人有五人,他们气息平稳,步伐轻盈,虽不能即刻判断出是什么级别的灵力,但一看便知,是不容小觑的高手。 在这样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他们的胜算非常低。 “你,还有你,去解决那边看守的两个。我们三个去解决剩下的。”侍卫长压低了声音说:“找机会,解开网子。只要放出战肖将军,以他的身手,解决这些小厮不成问题,咱们就没事了。” 侍卫长语气沉稳,头顶却不由得冒出冷汗。 现在是紧急时刻,来不及回去搬救兵,只能他们硬上。 他不怕死,却怕对方狗急跳墙,再做出伤害战肖和云歌的事来。 “记住,一切,以将军和云歌姑娘的安全为重,速战速决。” 手下的侍卫纷纷点头,表示得令。 黑衣人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他转身之际,一根木棒已经向他的脑袋袭来。 木棒的力道极大,刮得风都呜呜作响。但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的他,歪着脖子躲过一击,反手用手臂一挡,那本就不算坚固的枯树枝,就这样脆生生地折断了。 侍卫长咬牙,捏着那人的肩膀,用脑袋狠磕了过去。 金钢铁骨的脑袋,也架不住这猛烈的撞击,黑衣人被撞得踉跄了几下,头脑一阵发晕,向后面躲闪开去。 其他几个黑衣人,也被这些侍卫缠住了。 侍卫长缓手之时,冲过去要给云歌解开网子,可黑衣人的剑突然闪现在他的面前,剑刃划伤了侍卫长的手臂,鲜血立刻湿透了手臂上的衣衫。 这皮肉之伤,该能起到恫吓的作用,可侍卫长没有多闪,而是徒手抓住了那人宝剑。 黑衣人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侍卫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剑。 他将剑拿在手里,第一时间割断了巨网,让巨网内的两人得以逃脱。 有剑在手,侍卫长底气十足。他大步像那被夺了剑的黑衣人走去,眼中的杀气越发浓烈 “等等!” 黑衣人叫停了他。 “你小子,还真拼命啊。” “小贼,拿命来!” 黑衣人扫了眼其他的同伴,也都被侍卫长带来的人压在身下,棍棒石头招呼着。 “停停停!” 这群人,平时看起来懦弱无能,关键时刻,还真不要命啊。他们都做出了拼命的架势,再这样下去,他的人就真的受伤了。 黑衣人赶忙扯下面巾:“老秦老秦,你看清楚了,是我啊!”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侍卫长愣了一下。不过,惊诧也只是一瞬间,看到那人的容貌,他更加恼火了。 “监守自盗,找死!” 这下,他的杀气更凶了。 黑衣人心中一惊,立刻发动灵石闪现退后。 “啥监守自盗,你先别打,好好听我说!” “杀——” 侍卫长红了眼,根本不听他说话。黑衣人见他来真的,也不含糊了,赶忙动用了浑身解数,要与他决战。 这时,一阵衣袂声从天而降,战肖的剑扛在了侍卫长的剑刃上,侍卫长没有准备,力道全部卸在剑上,剑反震到手臂,力道也随之到了侍卫长的身上。 侍卫长只觉得手心一痛,接着整个手臂都震麻了。 第一七七章 冰释前嫌 侍卫长手上脱力,剑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抬头再看,阻拦他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战肖?! “将军?!” 侍卫长震惊极了,他不明白为何战肖会忽然出现在他们头顶。 诧异地回头再看网中刚挣扎出来的人,那穿着战肖衣服的,不是战肖,竟是营中大将余文昌。 被他缠身的黑衣人,咬着牙骂道:“秦熊,你他娘的真是个熊瞎子,杀气怎么这么重!我都露脸了你还追着我打,是不是想趁机把我弄死啊。” “我……” 侍卫长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还没从疑惑中挣脱出来。 “不过,你小子脑袋瓜可以啊,硬得像铜鼎,你瞅我脑袋,这么大个血包。还敢徒手接我的剑,你知不知道,若我用尽全力,那一下,你的手指头可就没了。下次,咱们拿着木剑好生比试一下,看看谁厉害!” 气愤归气愤,受伤归受伤,侍卫长不畏生死来救人的举动,还是让他打心眼儿里佩服的。 侍卫长彻底懵了,不仅是他,他手下的人也停下了打斗,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战肖笑着对余文昌说:“与你说过,他们是军中将才,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余文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了出来,云歌也拨开网子,笑嘻嘻地看着侍卫长。 侍卫长木讷地看着他们的神情,渐渐地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敢情,这些都是他们故意做的? 可是,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余文昌点点头,走过来,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 “兄弟,从前是我小瞧你们了。你和你的手下,是真汉子,我余文昌敬服。” 在这样危机的局势下,他们想都没想就敢徒手和他们搏斗,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勇气的。 余文昌在高悬在网子里,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他在军营中多年,在战场上从未对敌人生憷,也最敬佩那些勇敢无畏的将士,故而手下,都是一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每次遇到焦灼的战役,他们总能身先士卒,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士气都一如既往的高涨,因而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战肖正是看在余文昌不问仕途,只求勇毅的品质,才设计了这场搏杀,让余文昌和他的手下看清楚侍卫长等人的真正品质。 显然,侍卫长没有让他失望,他果然得到了余文昌的青睐。 “卑职不敢当!” 侍卫长要拱手行礼,余文昌捏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放下。 “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什么吗?”余文昌挑眉而问。 侍卫长怔了一下,诚实地摇头。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从京都带回来的,这股子尊卑有别的酸腐气。你们有什么可骄傲的,仗着有家族传下来的功勋,便不可一世,眼睛都要抬到天上去了。比你们卑贱的人,就都该被尔等欺辱,以为仗着功勋到我的营中,还能像宫里一样***妇女,无恶不作?我告诉你,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在我这里,在我的帐下,不许这些说道儿。是兄弟,就生而平等,做个君子。一起喝酒,一起吃肉,战场杀敌,将湘军赶回他姥姥家去!” 余文昌大嗓门儿,说出的话三观极正,充满了英雄气概。 侍卫长放下手,没再行礼,耳朵滚烫极了:“将军说的是。” 余文昌转过身来,看向那些滚了一身泥,还有些挂了彩的侍卫们。 “你们也是好样儿的。有一说一,从前,是我余文昌轻贱了你们,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今日,你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你们不是怂货,也不是我想的那样,只知道欺负女人的软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给你们这么多天的下马威,也是让你们长些教训,没有其他的意思。只要你们把从前那些坏毛病都改了,我余文昌的军营里,就有你们的位置!如何?!” 侍卫们互视一眼,纷纷羞愧地应了。 侍卫长感激地看向战肖,战肖冲着他点了点头。 不论是余文昌,还是侍卫长,都是他手里过过的人才。 战肖相信,对湘人的偏见,不能抵消侍卫长的才干。侍卫长的灵力上乘,剑术卓然,不论是在宫中护卫,还是在军营中守护边关,都会是一把好手。 侍卫长的鼻子发酸,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战肖的功劳。当然,也少不了那个被他们欺辱的女奴云歌的帮助。 走到云歌面前,侍卫长满面歉意。 “云歌姑娘,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个道歉。” 他低下头。 曾经,他也是个满腔热血,满怀抱负的军人,可是,不知怎的,渐渐的就习惯了欺负弱小,鄙视湘人,还以欺辱女奴为乐。 好像,只有看着湘人向他们求饶,才能获得报复湘国的快感一样。 “是我教唆手下,御下不严……我,我很惭愧。” 侍卫长抹了一把发酸的鼻子,语气颤抖。 “我不奢求你一定要原谅我们,但是,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做出那等混蛋事了。我会善待妇女儿童,绝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战争的牵连,不管,他们是不是湘人。” 云歌微笑:“长官,我会把这些话带给奴所的,我想,她们听到您能这么说,一定会很开心的。” 侍卫长不住地点头。 余文昌对战肖说:“战将军,这件事也给我提了个醒儿,你们回宫里复命,最快也得一两天,现下虽说朱夲的人都被斩杀干净了,但也不能不提防。云歌姑娘不会功夫,你们遭遇袭击,你不免顾着,增加危险。不如,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也能确保无虞。” “没关系,接下来的路,我们慢行。” “慢行?” “我们乔装打扮,按着商贾的方式走。” “可那样,还能如期到达吗?” “我若大张旗鼓地回去,朱夲亲信定知道我已达成目的,到时,反倒危险。不如乔装慢性,掩人耳目,最迟不过三日就可回去,也能把大王回京都的危险降到最低。” 这些天,战肖一直在追查朱夲和他的朋党,忽然就这么回宫了,定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进而推断出,朱夲已死之事。 第一七八章 住进客栈 他们或为复仇,或为阻拦段景毅的大业,得知朱夲的死讯,定会即刻通知京都诸人,沿途设卡。到时,段景毅回京都,要面对的是双方暗箭,路途遥远,怕会受到不少的阻挠。 项元朝与高典还在继续搜寻,战肖秘密回宫,至少能迷惑对方,让他们以为,朱夲还在逃,没有遇难。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现在出发比较好,在下一座城池落钥前,必须进城。”云歌说道。 “嗯。” 换上平民的服饰,云歌和战肖上路了。 侍卫长秦熊送别他们,临别前还连连慨叹:“云歌姑娘的大度,秦某佩服。这次,是我欠姑娘的,他日,若有需要的,尽管与我提出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云歌维护了他和他手下所有侍卫的尊严,让他们在军中得到了应有的位置,余文昌已许诺,打算按着能力,将他们分配到各个小队中,每日和军营中的其他将士一样操练。 秦虎知道,不是云歌主动提出,他们也不会有这翻身之日。 云歌笑道:“好,如果我有需要的话。” 云歌接受了秦熊的美意,他也释然多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姑娘,路上小心。” …… 在城门落钥前,云歌和战肖成功进了郾城。 守城的小将在查看手令的时候,抬头不经意间认出了战肖,愣了一下。战肖做了个手势,他点了点头,立刻放行。那是他们军中的暗号,用来告知对方,自己有特殊任务,不可将身份示人。 夜幕降临,郾城的街道略显安静。作为端国的一座小城,百姓生活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氛围很是和谐。 因为抓捕朱夲之事,偶尔一队官兵走过,路上的百姓们没有惧怕,擦肩而过简单行礼,仿佛一切稀疏平常,可见此处治军严明,军队与百姓之间其乐融融,毫无冲突。 云歌和战肖在一处客栈落了脚,掌柜的以为他们是年轻小夫妻,他们不约而同没有纠正,毕竟,这样更不会引起怀疑。 “那二位客官,想要什么价位的房间呀。” 战肖指了指最顶端的牌子:“就那个吧。” 他择了一间最豪华的房间,不为了别的,只有豪华房里面,才有内外室之分。 内室里有一张柔软的床铺,外室放着会客用的软塌。软塌上的桌子搬开,就变成了可以住人的地方,这比云歌和禹喜在国美家住得方便多了。 掌柜的见他们二话不说,就要了最上等的房间,立刻殷勤地引着他们上了楼。还拿来一壶梅酒,说是小店的特色,让他们品尝。 战肖给了他赏钱,让他顺便再把特色的佳肴也一并端上来。 战肖出手如此大方,可乐坏了掌柜的,立刻笑呵呵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桌子好吃的,就全部摆在那里了。 云歌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奔波了数日,都没能吃上好吃的,现下见到这些珍馐美味,她的肚子都在闹情绪了。 战肖看着她眼睛都直了的模样,唇角轻勾。 “饿了吧,多吃点。” 云歌也不客气了,一口白饭一口肉地吃了起来。 那梅酒云歌也喝了个精光,掌柜的见她如此赏光,就又送了一壶。战肖没有因为菜色上佳而多食,简单地尝了一口梅酒,就放下了。云歌见他不喝,把又送来的这一壶也给喝光了。 并非她放肆,有战肖在,她实在无需保持警惕,对战肖,她是百分之百放心的。神经紧绷了数日,她也该休息一下了。 云歌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吃饱喝足,云歌的脸颊泛红,开始微醺。这梅酒味道甜美,后劲儿十足,头阵阵发昏,时间已晚,她便直接睡下了。 屏风之外,战肖在软塌上打坐。几次打斗,又多次度给他人灵力,灵石消耗很大,每天都要经过这样的吐纳运气,将真气融汇周身,才能弥补丢失的部分。 修养完毕,感受到云歌均匀的呼吸声,他慢慢睁开双眼。 她睡着了。 战肖走下软塌,拿起宝剑,走出房间。 漆黑的走廊里,只有几盏灯笼挂在那里。夜深人静,沿途的房间里鼾声四起。所有的住客,无一例外,全部睡得香甜。 经过走廊兜转,来到客栈的后院,一处露台边。露台上,正背手站着一个紫衣男子,那人,正是曾经在驿站观察云歌的那个。 “不愧是战将军,一眼就识破了我的伪装。” “她喜欢的梅酒,只有你会做。” 男人低笑,他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看着战肖。 “好久不见。” …… 这一觉,云歌睡得非常沉,第二天起,她深深地觉得这几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神清气爽,浑身舒服。 云歌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脚腕,因为御马而造成的疼痛,消失不见,大腿上骑马留下的水泡,也完全愈合了。 她身体的自愈能力,似乎在不断地提高着,快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手搭在自己的脉上,脉象沉稳,比之前要有力许多,那是身体强壮的信号。 也许,体内的封印并不是完全不能解的。 出宫以后,她活动量明显增加,身体的素质和恢复能力,也不断加大。按着这个速度下去,是否能够在一定的条件下,主动突破这道封印呢……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也是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猜测。 若她能恢复到云祺的灵力,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 战肖不在房中,云歌端了盆水,舒服地洗了个脸,在擦脸的过程中,她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股异样的气味。 闻了闻手上的毛巾,再闻了闻周边的空气,确定那味道是隐隐藏在空气中的。 味道很淡,淡到昨晚,她都没有察觉。 休息一晚过后,她的状态恢复到了最佳,嗅觉也变得灵敏起来,就发现了。 “这是……蝶香?” 这味道,和在佘山时兆祥设的迷魂阵用的香是一个味道。只不过,这个香中致幻的蝶香用得极少,不会导致人出现幻象,反而还有安眠的作用。 关于蝶香的记载,云歌是在孙亭玉的医书上看到的。 传说中,蝶花三年一开花,五年一结果。十株花中,能有一株结果,就已算是丰收了。果子的果核是蝶香的重要原料,小小的一撮蝶香,需得上万果核方能做成。 第一七九章 盗窃之案 蝶香,是极其名贵的一种香薰。 不过,因其用量极少,就可发挥安眠之用,寻常的富户,还是能够用得起的。 也许,客栈老板是觉得他们是个显贵的客人,所以特地赠给他们,用来安心宁神的? 这样想着,云歌也没有太在意。 洗漱完毕,战肖也回来了。 他的身上带着一阵寒风,那是晨间的春寒,看样子,他已经出去很久了。 随他进来的,还有客栈的小厮,端着滚烫的肉包子,和几碟子爽口的小菜。 等小厮关上了房门,战肖才低声说:“吃完饭,我们马上走。”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战肖模棱两可地回答。郾城不是大关要塞,自设卡以来,还暂时没发现朱夲的人。云歌猜想,他着急回去,定是段景毅那边又有了新指示。 端国的一切,战肖最为熟悉。战肖不说,她也不会去追问。 快速吃完饭,两人收拾好了行囊,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客栈下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放开他,不然,我跟你拼命!” …… 这个时间,住宿的客人正在用早饭,客栈的大堂里传来这阵骚动,客人们都被扰了兴致,纷纷出来一看究竟。 桌子椅子倒了一地,堂食的饭菜汤水也都洒在地上,大家纷纷躲闪在一边,掌柜心疼地看着自己整洁的小店被砸得如此狼藉,赶忙上前规劝。 然而,没有人会听他的,堂中的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站在一旁的女人,不断地尖叫着:“放开他!放开他!”边叫,还边用手里的鸡毛掸子抽打压制在上面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捕快的服饰,该是郾城负责治安的执勤人员。身体素质比较强,很快就将身下的男人制服了。身下的男人虽顽强抵抗了,但他不会功夫,是个文弱书生,终究还是被捆上了绳索。 “你怎么能乱抓人呢,他犯了什么法你要抓他!给我放开他!” 女子应该是那书生的朋友,明明是大家闺秀的装扮,性子却泼辣得很。知道对方是官家的人,也没有止了撒泼,气焰很是嚣张,手上的鸡毛掸子打在那捕快的身上,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捕快一手抓着书生,一手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再胡搅蛮缠,我就以阻挠办案为名,把你也抓回府衙!这个人当街盗窃,人证物证俱在,我要拿他回去审问,合情合理,你叫喊什么?!” 女人根本不听他的话,继续拿鸡毛掸子招呼捕快。一掸子打在了捕快的肩膀上,疼得捕快直龇牙。 “什么证据,什么人证,都是假的!栾相公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那等见不得人的事,你莫要血口喷人,污毁人家的名声!” “说你你还来劲了是吧,咋还乱打人呢!看你是个女孩子家家的,不与你计较,你怎么……哎呦!” 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又甩出去一掸子。 正值早集,围观的百姓变得越来越多,把门堵得水泄不通。 小捕快被打得急眼了,就伸手接住了掸子,用力一扯,从女人的手中夺下,丢到了一边。 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动作,把毫无准备的女人也连带着放倒在地了。 女人摔了一跤,直接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你,你竟敢推我!大家给评评理,谁人不认识郾城栾相公的?他是咱们这里有名的书生,德才兼备,大志填膺,现下竟要被一个捕快污蔑盗窃。我为栾相公抱不平,却被这捕快给打了,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小捕快怒不可遏:“你别血口喷人,谁,谁打你了。大家都看着呢,是你一直在打我,我只是抢过你手中的凶器罢了。” 见后来的不明所以的百姓,对着他评头品足,小捕快急于证明自己是对的,将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失主就是她,方才我在街上巡视,见到她在追小贼,就帮了她一把。追行到此处,正看到这厮逃了进来,将他擒获,他手上也确实拿着这姑娘的荷包的。窃贼不是他,还能有谁?!” 小姑娘嘤嘤哭泣了起来,不知是被小贼偷荷包吓到的,还是被大家的指指点点弄得不知所措。 她委屈巴巴的模样,立刻博得了不少同情。 人群中有人说:“这栾相公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是真的穷啊。也就是这个客栈的老板心肠好,给他辟了一个房间,让他常年在这儿读书写字儿,否则,怕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是啊,穷得连宅地都没有,还赖在这里不走,想拿点儿钱打牙祭,也在情理之中吧。” 被捆起来的书生,听到大家这般说,头压得更低了。 他的沉默,助长了大家对他的猜疑。似乎不必审问,就已经可以断定,他就是盗窃小姑娘荷包的人了。 “你要做什么?” 见云歌要过去,战肖拉住她。 云歌知道,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可是,眼前的情况,不允许她再袖手旁观了。 “你不觉得,荷包的颜色和那个女孩儿很不搭吗?” 战肖看向捕快手中的荷包,“那又如何?” “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小捕快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正要扭送书生回衙门,云歌忽然走过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等等,大人的案子办得也太草率了吧,这女孩儿的荷包丢了不假,但你也不能随便找一个人来顶罪吧。” 云歌的话对于这个小捕快而言,算得上是非常不可原谅的罪名了,小捕快不乐意了:“什么叫我随意找人顶罪,人家的荷包丢了,在这人的身上找到的,证据确凿。” “真的就确凿了吗?”云歌伸出手:“大人若问心无愧,可否把这荷包拿来给我细看。” “这是证据,怎能随意交给你?闪开,不要阻挠我办案子!” “不给我看也行,”云歌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在手上颠了一下,然后塞进了捕快的手中:“我现在,就去衙门告你,说你当街抢走我的荷包。” 第一八零章 查明真相 “你……” 小捕快一阵莫名其妙。 “明明是你硬塞在我手里的,怎的就成了我抢你的荷包了?” “大人不是说,荷包在他的身上,就是他偷的吗?我的荷包被抢了,现下在你的手里,不是你抢的,还能是谁呢?”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小捕快气恼,把云歌的荷包丢还给她。 “强词夺理的是大人吧。说句难听的话,大人如此草率地给一个读书人定罪名,未免太有失公允了。客栈掌柜是生意人,这书生真的手脚不干净,他如何能留他这般久?书生的人品低劣,这位小姐,又如何会冒着被抓起来的危险,为他证身?” 那刚才撒泼的女人听云歌这般说,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身边之人,都这般相信他,难道真的是他平日里装得文质彬彬,瞒过了所有人吗?若是,那正好借此机会,让郾城所有的百姓都看清楚他的嘴脸,日后再遇到这样的败类,便不会再上当了。他日,他出狱之后,再用这样的方法欺瞒这位小姐和这客栈的掌柜,他们也不会再轻易相信了。除暴安良,这,才是对百姓们负责吧。” 书生听了这话,又听着身边一浪高过一浪的指责声,身体发抖,不敢抬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人坚持此人就是凶手,就把荷包给我看,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这件案子断清楚了。大人办案,将这里弄得一片狼藉,砸坏了不少东西,至少也要给善心收留他的掌柜一个交代吧。大家都看着,我也不会对证物怎么样的。” 小捕快虽不情愿,但也堵着云歌污蔑他的气,就把荷包给她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云歌拿过荷包,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上面还有反复缝合的地方,针脚致密的锁边,泛起了线丝,可见,是用了很长时间的了。 云歌看向那位丢失荷包的小姑娘,她还在梨花带雨地抽泣着。 “姑娘,这荷包你用了很久了吧。我见你身着绸缎,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为何不更换一个呢?” 小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自小用惯了的,不舍得丢掉。” “你说这荷包是你的,那么,你便说一说,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小姑娘吸着鼻子:“里面有十两银子,是母亲给我买花儿戴的体己。今日来集上,本打算随意看看的,没想到,竟被人给偷走了……幸好发现的及时……” 说着,又要开哭。 “还有什么?” 云歌继续追问。 “还有一个红宝石的耳坠子,那耳坠子是小娘的陪嫁。我小娘此生过得凄苦,为了我和兄长,不少废钱,后来病了,花费更大了,母亲不给,她不得不变卖嫁妆……那耳坠子,还是因为上面的银环坏了,没典当出去。那是小娘唯一的遗物了,我日日都带在身上……”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对那书生说:“我本无意于惊动大人,十两银子,我家还是拿得起的。大哥你若是缺少钱银,尽管与我说便是。可是,这样贸然地拿走我的荷包,连带着小娘的东西都盗走了,你教我,如何对得起小娘的生育之恩呢……” 这姑娘说的悲切。大户人家的庶女,本就身份卑微。她不顾自己安危,在当家主母不喜小娘的情况下,如此念着孝心,留着小娘的遗物,这份感情,可谓感天动地,让不少人都为之动容了。 书生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面对小姑娘的指责,他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反驳出口。 云歌看了书生一眼,“不错,这里面,的确有你说的红耳坠。” 这下,百姓们声讨书生的话越来越难听了。 小捕快压制住书生,那女人还要过来撕打。云歌一只手拉住女人,女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拉住了。 “你这小丫头,少在这里卖惨博同情,天知道这钱包怎么掉在栾相公身上的,你说故事就说故事,一切还没调查清楚之前,怎能胡乱攀咬人?!” “这事情还不够清楚吗?” 小捕快没了耐心:“我都说过,人证物证俱在。这钱包就是这位姑娘的,姑娘的钱包被盗了,在栾书生的身上找到了,我必须带他回去问话!” “你还没说完呢!” 云歌高声打断了双方的争论。 小姑娘不解地看着云歌。 云歌拿着荷包,继续问她:“这里面,还有什么?” “没有了啊,该是只有钱和坏掉的耳坠而已。” 云歌笑了笑,问那始终不说话的书生。 “你可有说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书生还是不愿开口,但他的目光始终盯在荷包上,眼中不是对金钱的贪婪,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惜之情。 云歌放缓了语气,耐心地为他分析利弊:“别怪我没提醒你,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你便再无申辩的可能了。即便郾城的大老爷公正廉洁,将你定做无罪,这座城里,流言四起,也再无你容身之处了。” 男人紧抿着唇,似乎在隐忍着痛苦的情绪。 “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你可以沉默一时,还能沉默一世吗?在官老爷的面前,你还是要说的。若你是盗贼也就罢了,你不是的话,这份屈辱岂不是白受了?还是你真的想为了你的原因,在官老爷面前也不申辩?那获刑下狱,可就是避免不了的了。” 书生衣衫破烂,梳洗得还算整洁,初春寒冷,旁人都穿着动物皮毛做成的靴子,或是塞满了棉花的棉鞋,可他,却还只穿着一双草鞋。草鞋上泛着油光,用绳子反复结扎,可见,他的生活的确窘迫异常。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身怀十两银子的巨款的。 所以,当捕快在他的身上搜到钱后,才如此肯定,就是他盗了人家的财务。 在外人看来,他穷途末路,行窃也在情理之中。可云歌却觉着,此处蹊跷甚多。 若非得去盗窃,他大可以在晚上的时候,偷偷摸到客人的房中,或者直接到柜台去拿。 第一八一章 当面对质 从百姓的议论中可知,这个书生免费住在这家客栈多时了,论轻车熟路,和行动难易,该是此处最佳。 路过的客人,大多是商人,今天到了这里,明天可能就离开了。偷这些人的荷包,省去了多少麻烦?若被发现了,也可很快洗脱嫌疑。 他这个学识尚可的读书人,又怎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呢。 可他不在晚上行窃,在白天做;不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行窃,要在早集之上行事;行窃之后不逃往别处,却回到了他住着的客栈,还被捕快堵个正着;不在干净利索的时间行窃,非要在见熟人之前,惹得自己的朋友也见到了他以偷窃的罪名被抓,要为他拼命,并砸烂了客栈老板的桌椅。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说不通的。 走出房间时,云歌站在楼上,距离较远,旁听了一些内容,也只是怀疑来着。 待把这被盗窃的荷包拿到手中,她便已然肯定自己想法了。 “我这般与你分析,你还不说是吧。”云歌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好吧,那我只好把钱包交还给这位捕快大哥了。至于接下来,会不会有牢狱之灾,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完,云歌做出要给的动作,书生立刻叫道:“不要!” 云歌停下,问书生:“想说了?” 书生被捕快擒着,弓着身子,他的额上冒汗,遭遇如此变故,整个人神经都是紧张的。 云歌的话,他思来想去,觉得非常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我说。” “好,那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这荷包里都有些什么。小到细枝末节,都要说得清楚明白。” 书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小捕快没有再强行制服他,给了他说话的空间。 他看着大家,一字一句地说:“还有竹叶,在荷包的里面,还有我娘亲手绣在里面的竹叶绣纹。因娘亲喜爱翠竹,希望我能像竹子一样,坚毅果敢,德行正直,特地缝在里面的……” 云歌摆了摆手,示意书生先不要再说,转身问向那个被盗窃的小姑娘:“姑娘可记得,里面的绣纹图案?” “是竹叶,”她快速说:“我的小娘生在齐国,齐国盛产竹子,故而特别喜爱。但齐人的身份是外族,不算光彩,怕父亲和家人因她别国的身份而轻贱她,就将这图案绣在里面,既能寄托相思,还可以……” “姑娘是否可以说出,这里面有几片竹叶?”云歌打断她,继续追问。 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云歌又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书生。 书生毫不犹豫地说:“三片,一片是父亲,一片是母亲,一片是我。母亲以此寓意,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如翠竹般青白分明。” 小姑娘见状,哭戚戚地说:“我实在记不得荷包里面的竹叶有几片了,只是大致知道有而已。奇怪,我用了这么多年都记不清楚,为何你能?我看,分明是你在偷拿之时,肆意翻找时看到的!” “我没有!” 小姑娘对捕快说:“大人,绣纹什么的,随意看上一眼便可知晓。可那荷包里却是存着我小娘的遗物的,他不过是一介穷书生,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女人家的东西……” “这……” 小捕快犹豫了,他觉得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他一时间还想不明白,谁说的真,谁说的假。 “而且,大人可以找一个行家细看,一看便知,那坠子上的红宝石,是非常名贵的东西。在郾城的当铺里,能换得几十两银子呢。” “你说那个耳坠是你小娘的遗物,那么好,我便来问你,耳坠是左耳的,还是右耳的?”云歌继续问她。 这下,小姑娘脸上的慌张更加明显了。 “左耳的!” 她的语气中,满是猜测的意味。 云歌笑着摇摇头:“看来,姑娘对小娘的感情也只是说说而已啊……” “不补补,是……是右耳。对,就是右耳!我记得清楚,我小娘左耳的那个坠子卖出去了,我当时伤心了好久……” “你确定吗?” 云歌收敛了笑容,目光冷肃地盯着她。 被云歌突如其来的怒视,小姑娘在气势上,已然被狠狠地压倒了。 她捉着衣角,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开始不安了起来。 云歌一步步走近,她一点点后退,直到人群边缘,已退无可退。 “你可知,在官爷面前说谎,是要挨板子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都看着呢,你说话,得慎重。” “我说的是……事实……” 云歌从荷包里拿出耳坠,凑到小姑娘的眼前。小姑娘逐渐瞪大双眼,眼前耳坠,竟是左耳的。 “二选一的机会,随便蒙一蒙,就可能有不小的收获。只可惜,你太不坚定了……你坚持说它是左耳又如何,这种名贵的宝石质地沉重,将银饰压弯也是极有可能的,首饰这种东西陈年日久,银饰又坏了,即便原是左耳的,认不出也很正常。” 云歌看着她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冷笑道:“可你方才的犹豫,说明你根本不知道这种名贵的首饰是会变形的,在你的心中,这等十几两银子的货色,定是坚不可摧,可传承百年的吧。” “我……”小姑娘强稳定心神:“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就是右耳的,它看起来像左耳的耳坠,是因为我随身携带,压得变了形……” “你还在狡辩!”云歌大声呵斥道:“十几两银子,足以在郾城买一个小院子了。你觉得,这么名贵的首饰,是会随意变形吗?!为了确保宝石不掉下来,匠人会特地在宝石外侧加固镶嵌用的托脚,你便是用石头砸,用火烧,也不会撼动分毫!” 小姑娘被云歌的话弄得头脑发懵。 她不明白,刚才云歌还说,首饰会变形,怎的又忽然反口了。 云歌高举着首饰说:“你自诩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父亲可娶妻纳妾,却连这点女儿家的常识都不知道,连十几两的首饰,是怎样的质量都不清楚。母亲让你买花儿戴?你看得懂吗?” 第一八二章 谁在说谎 “我……” 小姑娘顿时明白过来,刚才云歌那么说,就是想诈她的。她对珠宝首饰毫无概念,在言谈间不免露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这便给了对方把柄。 她急于证明自己,就中了她的圈套。 “但其实,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云歌淡淡地说:“也许是因为你是庶女,在家中的地位本就不高。你的小娘不得主母喜欢,连带着你,也是要被主母厌弃的。不受宠的庶女,和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区别,没见过名贵的首饰也是情理之中。” 小姑娘赶忙说:“正是这样,我就是因为不受主母待见……” “可这样一来也解释不通,不待见你的主母,为何要给你足足十两的银子,让你上街买东西?是哪家的主母,竟这般大方?” 小姑娘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她当然没有这样的主母,郾城的大户人家,也不能随便说出。 能拿出十两银子当零用钱的,的确少之又少,对一个庶女还这般大方的,就更加不可能了。 一旁观战的战肖,唇角一勾。 他知道,云歌,已是胜局了。 双臂交叠,战肖玩味地看着她。 她替人鸣不平,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兴起,而是在心中谋划完才会出手。远远看着他们吵架,她就能从只言片语中,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分辨出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并找到了最关键的突破口,三言两语,让那小姑娘自己混乱起来,从心理方面压制住对方。 且看那小姑娘,已然抖如筛糠,就知道在她的眼中,云歌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这样的能力,简直比曾经的她还要优秀。 云歌把荷包递给捕快,恭敬地说道:“大人,从她的言行举止,以及方才的询问,我猜测,此女并非如她方才所说,是拿着十两银子到街上买首饰的。且不说,这个时辰,早集上没有几家首饰铺子开店,大部分都是蔬菜果肉等日常所需在贩卖,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随手都能拿十两银子出来闲逛,那家里必定是富裕异常的。一般这种大户人家,礼数上非常讲究,未婚女子出门不遮头掩面驾马车而行,至少也要跟着个丫头或者护卫,保护这位‘大户小姐’的安全吧,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出来逛街呢?” 捕快接过荷包,狐疑地看向小姑娘。 要知道,现在全程都在禁严,大街上也乱的很,虽未在城中找到朱夲党羽的蛛丝马迹,但还是人心惶惶的。 她独自一人出门,的确可疑。 “还有,当家主母随手能拿出十两银子给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定是郾城的大户。相信城中大户总共就那么几家,家里的小姐出了事,总该有人来接一下吧。不如请他们管事的来细细询问,便可知她的身份是不是真的了。” 云歌的话,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议论。向着姑娘一边倒的言论,渐渐地开始倾向于书生了。 他们虽不知道,十两银子的首饰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这个小姑娘前后不一,言谈反复,看起来也不像是说真话的。 听着大家对她的质疑,小姑娘急了,也不再柔弱地哭泣了。 “这位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为一个盗贼开脱?我的身份和被人偷盗有何关系?他就是盗窃了我的荷包,这件事,这位官大哥是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你忽然冒出来,不由分说就替盗贼说话,莫非,你们是一伙儿的不成?!” 证明她身份不是所谓的大户小姐,的确不能说明,书生没有偷了她的荷包。云歌这般说,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个表面上柔弱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纯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她的心理上造成压力,让她急中出错罢了。 让云歌没想到的是,这小姑娘竟还反咬于她,她不怒反笑:“大人闻一闻这荷包上的味道。” 捕快听了云歌的话,闻了闻,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是不是有一股墨臭味。” 捕快点头。 “大人不妨再闻一闻这位书生的身上,是否也有这种味道,和荷包上面的是不是一样的。” 捕快照做了,果然,在书生的身上,这种味道更加强烈了。 云歌对小姑娘说:“你说,你将这荷包日日戴在身上,那为何,它上面没有你的脂粉香,却是书生身上的墨臭呢。” “这……”小姑娘有些慌了:“这我怎么知道呀。谁知道,是不是他身上太臭了,就给沾染上了。而且,我不喜欢用脂粉,盖不过他身上的味道也是情理之中的。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你不用脂粉?”云歌挑眉:“从走近你开始,我就闻到你身上那廉价的香粉味道了,玫瑰茉莉都是上等的花香脂粉,但是,你身上的,是调和后近似两种花香的花枝粉。花枝做出的香粉,味道刺鼻,香味浓郁异常,我想,在你周围站着的,早就受不了你的味道了吧。” 小姑娘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发现身后的几个人站得远远的,被云歌说中了心里话,都在那里憋笑。 “你,你为何侮辱我!” 毕竟是个年轻的小丫头,被人如此嫌弃,她的脸面开始挂不住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花枝粉里有一种香料,花香散去,会散发出类似于中药的味道,渗透在衣服纹理之间,经久不散。那是因为花枝根茎晒干后,产生的特殊反应。这种味道子啊花香中可以被掩盖,还能起到增加香味的作用,当所有花香散去之后,才会暴露出来。大人不妨再去求证城中的名医,我想,但凡通晓医理之人,都能从中分辨一二。这荷包上是否残留这种味道,一闻便知。” 小姑娘紧咬着牙关。 “我,我是今天才用上这种香粉的,之前,从未用过!” “哦?是吗?” 云歌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勇气,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还在死撑。 “那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印证。” 第一八三章 幕后之人 “什么方法?”小捕快速问。 他开始正视云歌了,云歌的几番提问,小姑娘都模棱两口,不断狡辩。办案这么多年,他还是有些经验的。也不必云歌多说,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被盗窃的小姑娘,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当然是墨的味道了。” 云歌胸有成竹地说道:“就像香粉一样,不同的牌子,生产手续不同,质量的不一样,都会影响到墨汁的气味。既然她说,可能是他在盗窃她的荷包之后这短短的时间里沾染上的,那不妨再问问卖墨的书坊,看看,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卖的墨,能否在荷包上留下如此浓重的味道?” 这下,小姑娘彻底没话说了。 也不必去找卖墨的行家询问,一般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墨只是书写用的东西而已,它留香的能力肯定不如香粉来的浓郁持久。 她带着这么浓重的香粉气味,从家里出来到大街上,不知走了多久,都没能将味道留在荷包上,却让书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墨臭留上了? 荷包是谁的,也不必多言了。 小捕快表情严肃地对小姑娘说:“姑娘,你必须好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我,我解释什么呀,就是他盗了我的荷包,不然,我小娘的耳坠子怎么会在里面……” “耳坠当然不是书生的,但荷包是,你将你的耳坠放在了里面,欲意何为啊?”云歌唇角轻勾:“莫不是,你与这书生有结怨,想以偷盗的罪名嫁祸于他?” 小姑娘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她的表情告诉云歌,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了好了,钱我也不要了,你们这群人,真的很无聊!” 说完,小姑娘推开人群要走。 可围观群众可不是那么容易原谅的,她刚才哭得梨花带雨,引得大家群起围攻书生,现下谎言被戳破,还想逃离? “啊——” 不知道是谁,用力一推,小姑娘没有准备,就这样被推得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这丫头,看起来白白净净人模狗样儿的,怎么心肠如此歹毒?如此陷害一个穷苦的书生,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就是啊,大白天的还敢干出这种事儿,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毁了人家的清白?!得亏这个心善的姑娘及时出现,仗义执言,不然,咱们都被你蛊惑,误会栾相公了!” “这种心思歹毒的人就应该抓起来,让她尝尝在牢狱吃住的滋味!” “是啊,抓起来,抓起来!” 捕快松开了书生,把小姑娘抓了起来,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绳子捆绑住了。 小捕快很感激云歌:“姑娘,刚才是我错了,险些误会了好人,你仗义出手,制止了我的错误。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不是随意将人拿来顶罪,敷衍了事的人。作为郾城的捕快,他一直把维护城中治安,当成自己肩上的责任来的。 他方才在巡逻的时候,亲眼看到书生在前面跑,小姑娘在后面追,小姑娘口中还喊着抓贼,他一时气涌,就将他逮在客栈里了。 翻找之下,还真的找到了揣着重金的荷包,这和穷书生的身份很不符合,就想当然地以为,书生是贼,小姑娘是善民了。 云歌看小姑娘的余光落在书生这边,浅笑道:“大人以为,这就完了吗?” “你的意思是?”小捕快不解。 云歌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挑眉问道:“还想替她隐瞒是吗?你与书生有何仇怨,不惜花费重金买下昂贵珠宝来陷害他?这些钱银,你该是出不起的吧。” 小姑娘低着头,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看得出,她在权衡,是不是该说出真相来。 “我相信,你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不妨说出来,或许还能减免刑罚。要知道,在官爷面前说谎做假证,可是要吃板子的。你这小身子骨儿被打上几板子,非筋骨尽断不可。伤了身子,瘸了,瘫了,谁还会来帮你?” 小姑娘浑身发抖,云歌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她的心,挑战着她的胆量。 云歌料定,她虽答应了人行骗,却不敢去承受那些酷刑,她的眼睛告诉云歌,她并不是那种以此为职业的,意志坚定的歹人。 果然,云歌才说了打板子的话,她就已经动摇了。 “官大哥,我说了,你就能放了我吗?” 捕快爽快地说:“能不能放你,那要看你说了什么,在大人那里,我会将你说的一切都记录起来呈报过去,大人自会判断。”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她不想让自己被用刑。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坦白的态度,争取宽大处置。 这样想着,小姑娘刚要开口,那刚才撒泼,后来沉默许久的女人抽泣道:“我就知道,栾相公你是不会做这种小人之事的,果真你是清白的……” 她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小姑娘的坦白。 书生拱手行礼:“方才,还要多谢方小姐出手相助,在下心中感激。” “还没问,这位方小姐是?” 女人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说:“我家与栾相公家是世交,故而相熟。” “世交?” 云歌看了看穷苦的书生,又看了看华服下的女子,“小姐不说,还真的看不出来。” 书生知道云歌的意思,惭愧地说:“父亲走得早,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家中的钱财慢慢散尽,无奈数次落榜,辜负了母亲的信任……” “栾相公快别这么说,你才华横溢,今年定能高中。” 书生摇了摇头,只是拱手行礼,没有再言。 “你刚才是想说……”云歌再问向小姑娘,她已反口说:“没,没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认罪。” 云歌心中暗笑,若女人不开口,或许还能逃过罪责,可她偏偏是个沉不住气的,在对方指证她之前,先打断了对方。这分明就是在明着告诉小姑娘,不许再说下去,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第一八四章 善良书生 “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珍惜……这荷包中的耳坠做工精致,细查出来,该是能知道真正的买主是何人的吧……” 听云歌这般说,女人和小姑娘都是一愣。 “想要陷害别人,就应该找个不明显的事物放进去,却偏偏要用价值十几两银子的首饰……呵呵,想必,你背后之人,定是大富大贵,并不知道,这东西对于普通百姓的价值,所以才随手给你,教你放进荷包里的吧。” 云歌看着小姑娘,神色严肃:“我再问你一遍,是谁?” “是……是……” 小姑娘被夹在中间,逼的走投无路,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说出来了,他们一定会为难我的家人的。我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弟弟,还有患了痨病不能做工的母亲,我们挤在窝棚里,已经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弟弟前几日冻着了,一直在发烧,烧到说胡话。我若不答应他们,弟弟就请不到郎中,会死的!” 又是有钱人仗势欺人的戏码。 小姑娘这次哭得悲戚,和之前装模作样完全不同,看得出,她这次是说的实话的。 余光瞥了眼那女人,她瞪着女孩儿,目光十分狠辣,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剜出一个洞来。看来,她家在郾城的地位,的确不容小觑。 “你起来吧。” 云歌扶着小姑娘站起来。 知道她的境遇,云歌也不再逼问她了。 她对捕快说:“她刚才的话,大人都听到了,希望大人能如实将这些报告给主审大人,万不可让穷人家的走投无路,让有钱任意忘性。至于真正的凶手,只消从那耳坠着手便是。相信大人会有所收获的。” 小姑娘诧异地抬头,感激地看着云歌。 她知道,云歌在帮她。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让大家看到,她没有说出幕后那人,日后,他们也不会找她的麻烦。 捕快点点头,他知道,在此处追问小姑娘,她也是不会说的。 这其中牵连颇广,他也必须向上级汇报才行。 捕快要带着小姑娘离开,书生忽然拦住他们:“大人,我的荷包……” “这是罪证,暂时还不能给你。” 书生很着急:“可是,我很需要它。” “那也不行,牵涉到案子,就必须过堂,过堂,就必须有证物。别说这个荷包了,到时审理这件案子时,你也要在场。” “什么?!可是,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是要去京都的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京都考试?反正考官每年都可以,也不差这一年了。” 说完,捕快就押着小姑娘离开了。 人群散去,书生颓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旁人冤枉他盗窃,他都没有这般沮丧,可现下,他眼圈通红,像是要哭出来了。 客栈里恢复了平静,打杂的小厮们七手八脚地整理着大堂,闹腾了一早上,他们不仅要收拾残局,一会儿还要挨个房间去道歉,不免心中不满,小声嘀咕:“不能考试,这穷书生岂不是又要在这里白住一年?也不知道掌柜的怎么想的,都是因为他,看把咱们的店砸得……” 女人走过来,安慰他:“栾相公,只是一次考试而已,这次参加不了,便下次,莫要焦心……” 她叹了口气,也走了。经过云歌身边的时候,云歌看到女人的唇角,正泛起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知道是她,对吗?” 云歌没有当面揭穿,而是问向书生。 书生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们不是世交吗,她为何,还要设计陷害你。” “世交,也是会变淡的。” 书生一副看惯世间炎凉的模样。 “既然知道,方才你为何不说?” “姑娘没听到她说,她的家人等着她来治病吗?当年家父,也是没钱治病,最后撒手人寰的。我求天求地,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我知道那有多么无助和痛苦……现下,那孩子有人帮忙,我又怎么能毁了她的希望呢。一次考试而已,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能救下自己的家人,我也不必多言。” 书生的善良,让云歌不免动容。 原来,他是因为那姑娘的凄惨遭遇,才打算扛下所有的,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前途。 这样的好人,真是世间少见了。 “还要感谢姑娘,既为我洗清罪名,又没有伤害那个孩子。她还年轻,经此一事之后,也定会感念姑娘,走入正道的。” “你成全了所有人,那你自己呢?”书生要走,云歌拦在了他的面前。“你的考试怎么办?还有,荷包里的银子其实是你的对吧,你现在没了钱,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书生看着云歌,笑了笑:“姑娘绝顶聪明,应该会猜到,方家为何会陷害于我吧。” 云歌思考了一会儿:“为了让你不能参加考试?” 毁了书生的清誉,定是要毁了他需得一身清流才能做之事,这样想来,只有考官了。 书生点头。 “她弟弟方程是今年大热的考生,所学的文章,是从南齐请来的大家手把手教导的,笔上书法,也是从京都聘来文墨大师亲自传授。方家做足了准备,就等着让他们唯一的后人能够考取功名,获得官籍。有了官籍,方家才能脱离商籍,成为真正的大家族……” 云歌不解:“可是,他只需努力就是了,为何还要陷害你呢?” 书生惨笑了一声,颓然地说道:“是啊,为何偏偏是我呢……” 说完,他绕开云歌,虚弱地走上了楼去。 战肖拍了拍她的肩膀:“忙你也帮了,走吧。” 云歌点点头,走出客栈,她还是不能释怀。 “我不懂,为何对方明明是有钱的人家,在郾城的地位颇高,还要去害人。就算那书生的父亲早年病逝,两家的情分淡了,但也不至于向他出手吧。” “你知道,在大楚,寒门子弟想要获取官籍有多难吗?寒窗苦读数十载,实力和名望都必须成为当地的佼佼者,得到官府的青睐,百姓们的认可,才能获得进京的权力。” 第一八五章 朝政弊端 “进了京都,也只是获得了敲门砖。每年,数以万计的寒门子弟进京赴考,只有一个能参加三年大试。三年大试的机会又只能保留三年,也就是说,万中挑一,仍仅有两次机会能进行殿试。主考官员觉得不错,便可录用,见到圣上,若看不上,就发配到地方做亭长,不出意外,再进不得京都。这其中的竞争,相当残酷。各府投毒陷害,数不胜数,地方官员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听到战肖说这些,云歌诧异极了。 她只知道,平民考文官是一件十分难的事,选出来的,都是国家的尖端人才,却不知,这极少的名额背后,会有如此多的丑事。 “没人管吗?”云歌不解地问道:“科考选拔,本该是最为公正之事,是有利于国家社稷的大事,怎能允许这么多残忍之事发生。他们都是大楚的人才,做不得官,留在地方也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糊涂事呢。” “怎么管?官籍世袭,平民纳入官籍,本来就是分割世家的权柄,他们巴不得这些寒门子弟因为抢夺一个位置而自相残杀,弱肉强食。这样留下来的,才是心思圆滑,不成大器之人,便更加容易控制。拣选出来,在三代以内,也只能为世家所用。方才那个书生,虽心存侥幸,藏匿钱款博客栈老板同情收留,但本质却是个善人。他注定是不可能走入官场的。塞翁失马,我倒希望,他以后能另寻别处,或许,会有更大的发展。” “将军是说,他最开始不为自己辩驳,是不想让客栈掌柜知道,那十两银子是他的?” 这件事,云歌也怀疑。 明明他都快吃不上饭了,没有住的地方,不得不靠客栈老板施舍,才能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看书,为何身上还有这么一大笔钱。 被战肖这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客栈掌柜也在场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办法说那荷包是他的,唯有在官老爷面前私下审问的时候,才能说出实情。 而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他正了名,却让他的钱银被当作证物收走了,还险些暴露他有钱的事实……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明明有钱,还要在客栈蹭吃蹭喝? 为了十两银子,甚至要拼上自己的名声和清白。 “不怪他,考试的报名费用,就有五两之多,他想进京,这十两银子怕也只将够在京都参与一次考试的吃住费用。” “五两?” 对于一个平民家庭来说,是要卖上一半的房子的,这也是笔不小的款项了。 而且,交出这笔钱,还不一定高中,那只是让他们可以考试的初步费用而已。 “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组织科考,是因为他们有志向和才华,朝廷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证明自己的能力,拣选出来,为朝廷所用,可如此层层盘剥,还能有多少能人有能力参加初试呢……” 这样,会造成多少人才的流失啊。 对于大楚来说,实则是非常大的损失。 战肖点头:“不错,走到最后的,还得寄希望于他们不是哪个世家的门客,否则,非但不能为大楚做出一点贡献,还会打破各大世家的平衡,使得朝局动荡,百姓不安。” 她见识过朝中重臣与门客们之间的勾当,所以,不必战肖细说,云歌也知道这样的事会引发怎样惨痛的后果。 父亲云度,正是刚正不阿,不愿与那些世家一样,勾结朋党,祸乱朝纲,才渐渐势弱,直到被南宫盛构陷,云氏满门不得善终。 “这样,岂不是将大楚的未来,交给各大世家了吗?长此以往,必定架空皇家权柄,迟早是祸端。” “大王也是做此想,便始终主张应重用寒门子弟,增加入选名额,平衡朝政,以便圣上可听到更多来自民间的声音。无奈,圣上不喜大王,又有许多朝臣反对这样的言说,故而一直得不到支持。” 云歌叹气:“大王的想法是好的,但这样明着说实则也是在与那些大臣们为敌,除非是心怀天下的正值人,否则,定不会允许旁人在自己的饭桌上夺食,必定会对大王群起而攻的。人都是自私的,涉及家族的千秋万代,他们不会谦让的。” “正是这个道理。” “美姬娘娘的兄长,就是因为考取官籍艰难,才不得不以亲族的身份,做了亭长的吧。” “大王念他有才华,亲自书信举荐的。在自己的封地里,他尚有一定的决定权,以亲属之名上报,得到批复的几率会大一些。亭长也不是个大官,便得到朝廷的同意了。那个人我见过,是个有才华的人,青竹也特别推荐。胸怀大志,为人正直,有他做亭长,五十里内外百姓无不称颂,不到一月,已初见成效。” “像这样的人,大楚还有许多。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举荐……”云歌低着头,捏紧了拳头:“不行,我们必须让大王尽快接触到朝政,京都风云变幻,十年便可更换一番风帽,各大世家都在滚雪球,势力不断壮大,再这样下去,大王会被边缘化,便是回去,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战肖看着云歌:“你那么想让大王夺权吗?” “将军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想,非常想!我说过会誓死效忠大王,就不会改变。” “为什么?”战肖问。 “嗯?”云歌愣了一下。 不知道战肖为何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 “云歌,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战肖停下脚步,很郑重地问道。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早集上的摊贩在兴冲冲地叫卖着,偶尔两三个小孩子跑过,嘻嘻哈哈的声音融入充满人气儿的街道,整个郾城,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战肖转过身来,看着云歌。 人流穿梭间,在晨阳的映照下,两人俨然金童玉女,远远看去,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你的目标是谁?” 战肖的话,宛若一记惊雷,在云歌的心里炸开,让她的心不由得狂乱地跳了起来。 第一八六章 目标是谁 不知怎的,在战肖的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所有的谎言,都会被他揭穿,所有的秘密,都会被他一一发现。 那些用来对付所有人的借口,对战肖通通不适用。 她攥着拳头,转世重生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哈哈哈……”这时,一群小孩子忽然跑了过去,嘻嘻哈哈地抢夺着手上的糖果。 一个肥墩墩的小孩子只顾着看身后的小伙伴了,一头撞在了云歌的后背。云歌没有准备重心不稳,就这样扑到了战肖的怀中。 拥抱,是那么温暖,他的胸口,还是那般结实,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全。 心脏一揪,一种莫名的情绪袭满全身,五味杂陈。 “你没事吧。” 头顶,战肖磁性的声音传来。 反应过来的云歌,立刻松开了他,猛摇头:“我没事!” 奇怪,为什么她会有那样的感觉呢,就好像,无比的期待?不,这怎么可能呢?她和战肖定多算得上熟人,她在期待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次,战肖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 被小孩子打断,云歌从固有的思维力跳了出来,顿时有了思路。 “我,想做一件了不起的事。” 她的回答,让战肖不禁挑眉:“了不起的事?” 云歌点头,深吸一口气,说:“失忆后的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囚禁在地牢里数月,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走出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就算浑身烧得滚烫,也在咬牙坚持。” “后来入宫,我的目标是分到栖凰殿。听闻王后娘娘待人谦和,栖凰殿上下井然有序,我便想,若能得到去栖凰殿的机会,那我便是真的活了。” “在王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又想做一个好的茶奴,所以每天都很刻苦地跟着嬷嬷学做茶,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伺候娘娘的机会。王后娘娘最后真的用我做了茶奴,可日日给娘娘做茶,我又觉得乏味了……” “再后来,王后娘娘让我去伺候美姬,卷入两位娘娘的争端,实则不是我所愿,可为了生存,为了我那素问妹妹,我只能在暗流中不断寻求生存之道。那时,我的目标是救出素问,然后和她好好地活下去。若能得到栖身之地,便是只做粗使女奴,也十分愿意。” “然后,将军找到了我,让我去监视御医,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不止是栖凰殿和枫天阁,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和大王朝夕相处,我看到了,即便尊贵如他,也生存得那般小心翼翼。我便想让他活得轻松一些,助他成事。” “再说出宫,我只想抓到朱夲,让大王得到回京的机会。” 云歌看向战肖:“将军问我究竟想做什么,目标是什么。这个问题,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非要给一个答案,我想,我应该是希望能做一个有用的人吧。” 战肖唇角勾起:“你这回答,既回答了,又没等于没说?”是个不错的答案。 “人的理想,是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将军在没做将军的时候,可知道如何领兵打仗,如何辅佐大王啊?我的情况,和将军是一样的。” “嗯,的确如此。” 云歌笑了笑,继续说:“其实不只是将军,许多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包括大王。大概,因为我是一个奴籍,而非楚人,又是一个女子,而非男子,所以做出的许多事,就不大符合情理。但我实在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在一个位置,就做好这个位置上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比如现在……” “如何?” “现在,我刚刚听完将军说的,关于大楚寒门子弟的处境,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得知大王有意想打破陈规,支持平民入仕,便想即刻回宫,让大王即刻前往京都,和那些人去争夺较量,好为更多的才子谋得一个机会!这,便是我现在的目标。” 战肖看着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脱胎换骨,大抵如此。 也许,他也应该从旧的印象里跳出来,去迎接崭新的她了。 “那暂时……我们算是同盟。” 说完,战肖继续向城门走去。 云歌笑了,暂时?不错,他们只是暂时的同盟。那种不该有的熟悉感,她必须尽快忘掉。至少在现在,他们是朋友。这样想着,云歌也快步跟上去。 “哪里哪里,我最多算将军的小跟班而已,同盟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敢当。” “谦虚?” “真心话。” …… 客栈。 书生正坐在窗前,暗暗流泪。 心中的委屈,在无人的时候,一股脑地全部发泄了出来。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何这个世界,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握着手中的寝衣,上面有和荷包里一样的绣纹。 三叶竹,是母亲对他的寄望。 栾家家风极正,书生的父母都是至纯至善之人,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要处处受到欺凌。 他三岁能背诗,五岁便识得所有字,十岁就能和私塾的先生辩驳各代通史、讨论时局朝政。 父母对他寄予厚望,村子里的所有人,也认为他是个能考出去的大官,可是如今他二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 “母亲,我做错了吗?” 一想到还在农村务农,每日辛苦劳作供他考试的母亲,他就阵阵心痛。 为了这份功名,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父亲当年病重,连瞧病的钱都不舍得花,就是为了攒够给他考试的报名费。 后来父亲去世了,这给他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一心想考取功名,究竟是对是错。 父亲临终前,要他投奔方家。当年方程的父亲方正逃难到他家,是父亲亲自救了他,后来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还了债务后,得以起家。 说起来,父亲是方正的救命恩人。 方正与父亲兄弟相称,他曾许诺,会报答父亲,父亲便是濒死,也信他的话,还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他…… 第一八七章 坚持信念 书生的父亲去世后,书生遵着父亲的嘱咐来到郾城,投奔方正。 他本以为,方家在郾城是有名的富户,会助他完成接下来的应试,然而,方家却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 他如何不知,方家只是表面亲和,实际对他极其厌恶。 报考的名额落户在郾城,作为此处的才子之一,他是方程的劲敌,只要有他,方程就不可能考上官籍。 方家,自然不会容他,让他得到任何机会了。 他没有将这一切告诉给母亲,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毁了母亲对心善幻想。他一边读书,一边在集市上卖字画,他靠字画的微薄收入,攒下了这次考试的费用,足足十两银子,除此之外,每月还要寄回家一些钱银。 母亲以为他在方家过得很好……幸好,客栈老板收留了他,给他一个可以避寒的地方,否则,今年冬天,他怕是要冻死在大街上了。 他一再退让,都没有激起方家的良知,方家变本加厉,甚至要让他吃牢狱官司…… 他再一次,怀疑自己的信条了。 他是否还要坚持,做一片清白分明的劲竹,还是要为了生存,为自己找一个可以扶植他的靠山呢…… “你没做错,错的是他们。”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邪魅的声音。 书生吓得浑身一抖,赶忙站起来。发现一个紫衣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你是谁?” 书生看了看大敞开的门:“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啊。” 紫衣男子妖娆一笑:“这世上,就没有我进不去的门,区区木栓如何能拦得住我?” “你想做什么。”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书生不解。 “想去京都考试吗?”紫衣男子问。 书生毫不犹豫:“我当然想了。” “我帮你。”他说:“不仅帮你进京都,供你考试,还会让你得到明年大试的机会。” 书生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对方严肃的表情,和强大的气场,又不得不让他信服。 “你……”书生震惊地说:“如何能做到?你,又为什么帮我。” 紫衣男子轻笑:“我是个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帮你,自然是会要酬劳的。” “酬劳?”书生立刻拒绝:“我没有钱。” “我不缺钱。” “我也不会替你做不道德的事!爹临终前说,若能为官,定要做个清官!” “自然不会让你做违背你心意之事。” “那你想干嘛……”书生不解了。 “都说了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坏事,不会让你做不义之人,更不会让让你坑害百姓。不违背你的道义的情况下,我有求,你得应,如何?” 紫衣男子说得清楚明白,他并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心,还能找到一个愿意扶持他的伙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你,是什么人?” “我是看重你的人。” 在这家客栈里停留多日,乔装成掌柜的他也观察了这书生多日。 学富五车,为人正直,他日,定是文坛泰斗级别的人物。 方才方家陷害书生一事,他也都看在眼中,书生的隐忍和善良,让他不再顾虑了。他决定,好好扶持此人,他日,定有大用。 “你等我的消息吧,我保证,明年之后,京都的官场上,会有你栾长青的名字。” …… 一路上,他们非常顺利,夜幕时分就进了宫。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如鎏金般洒在端王宫的高墙砖砾之上,地上的积雪变薄,在青石板上,渗出淡淡的湿痕。 云歌与战肖并肩而走,来往宫人都立在两侧,见到此情此景,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认识云歌的,知道她是一个小奴,惊讶着,她如何能和战肖将军并肩而行。 不认识云歌的,都好奇地打量她,不明白战肖将军,为何会带着一个民女回宫,会是又一个主子吗? 天玺殿前,战肖等候沈安进去通报的时候,把朱夲的灵石交给了云歌。 云歌诧异:“将军,你这是……” “由你交给大王会比较好,拿着吧。” 这等同于,把抓住朱夲的功劳记在了她的头上。 云歌不解,她在战肖的面前从未提过出事,怎么战肖会主动给她呢。 见她迟疑,战肖直接拉过她的手,把灵石稳稳地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灵石失去了灵力,就是一块暗黑色的石头。只有负责监管灵力者的人,才能从灵石分辨出,它的主人曾经是谁。 没有灵力的灵石很轻,和普通的石头无异,但云歌拿着,却觉得有千斤之重。 也许战肖表面不说,实则早就知道她心中的小算盘了。 不揭穿她,是想帮她…… “别想太多,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是同盟,我为大王做事,是职责所在,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比我更需要它。” 战肖看着殿门的位置,一脸轻松。 他不明说,云歌却不能就这么囫囵了过去。 “将军慷慨,云歌铭记在心。” 战肖笑了笑:“好。” 她刻意客气疏远,也是一种对他的不信任。不过没关系,他会让她信任于他的。 这时,沈安笑盈盈地走出来,恭敬地对他们说:“战将军,云歌姑娘,大王让你们进去呢。” 天玺殿里,一如既往的恢弘大气。朱夲一党尽除,段景毅也不再强行遮掩,许多珍贵的古玩摆设,都被挪到仓库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又一排书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书籍上面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污渍手汗,书上却没有任何灰尘,可见,是经常被翻动的。 段景毅神清气爽,“你们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 改头换面的段景毅,也不再是那样慵懒的病态模样了,头发高束,一身锦服加身,那是朝服的内衫。 从朝堂上下来,他便直奔此处阅折子,连更换衣服的步骤都省略了。 云歌再看一旁伺候的,除了沈安,就只有阿紫。 阿紫见到云歌,激动得直冲她眨眼。 当初她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她还担心了好久,生怕朱夲那些亡命之徒会伤到云歌,或者旧伤未愈的云歌,出宫折腾,会落下毛病。 现在看她精神饱满,走路也正常了,阿紫真是打心底里替云歌高兴。 第一八八章 是连环计 战肖拱手行礼过后,将抓捕朱夲的整个经过,全部说给了段景毅听。只是,抓到朱夲的那段,他称,是云歌使袖箭射死了朱夲。 云歌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那时战肖为何会送给她一把袖箭。 难道说,在那个时候,战肖就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到这一步了吗?! 云歌看向战肖,他说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正义凛然的平静模样,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反倒是云歌自己,是有些慌乱的。 朱夲不是她杀的,箭不是她射的,从头到尾,她都想得到这份功劳,可除了发现了朱夲的行踪,给战肖指明了方向之外,其他的,她没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云歌。 看来,她以后必须更加小心战肖才行,这个人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一直以为,战肖是一个只知杀敌的将军。也许,他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你做得好!” 段景毅听过战肖的讲述,由衷地称赞了云歌。 战肖说的笼统,但只言片语,已足够形容宫外对决的凶险。 段景毅没想到宫外的形势这般复杂,连西冥的北王擎昊都参与了进来,好在,结果是完美的,朱夲被他抓到了。 “北王擎昊的妹妹与朱夲的妻子有交情,有她在,臣不好取朱夲首级,便将他的灵石取下。” 战肖看向云歌,云歌立刻跪身上前,将灵石托到头顶,献给了段景毅。 段景毅拿到朱夲的灵石,噌地站了起来,连连说‘好’。 “有了此物,本王便可回京搏上一搏了!” 战肖被留下商讨接下来,如何回京的事宜。阿紫则负责送云歌到天玺殿旁的暖阁住宿。 推门而进,房间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皂粉香。这里已经收拾整齐,是女官的规格,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姑娘今晚就住在这儿,修养一日,明日梳洗打扮后,再去拜见太后娘娘。” “阿紫,”云歌问:“美姬呢?为何我不是回枫天阁,而要住在这里。” 阿紫放下茶盏,杯盏中还冒着腾腾热气。 见她欲言又止,云歌继续追问:“莫不是,她也是细作?” “也?”阿紫不知道容止的事,所以不明白云歌口中的‘也’还指谁。 云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 “我是说,莫非,美姬真的有问题不成?我来天玺殿的路上,遥遥地望了枫天阁那边一眼,发现平日里来往的宫人们都不见了。本以为,她该是在大王身边伺候,所以宫人们偷懒,可方才看大王并未召见她……” 云歌追问着:“还有,天玺殿里,美姬娘娘的东西都没了,殿内的整体也变了风格。大王该不是只想换个摆设,才这般做的吧。” 阿紫知道,云歌是个细心的,从这些细节的东西,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真的是什么都瞒不住她。起身,她去关了窗子和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来,低声说与云歌。 “说是疯了,但我不信。美姬娘娘的性子怎能疯癫,便是到了最低谷,她也只会想着如何反抗,改变时运。且她将姑娘你进献给大王,姑娘在大王的身边,屡立功绩,深得大王和太后的喜爱。如此看来,此时本该是她最得意的时候。现下称病,疑点甚多。” 云歌点点头,她也不相信,美姬会疯。以她对美姬的了解,现在她应该在举杯庆祝,而不是疯癫成魔。 “孙太医去瞧过了,说是遇到了惊吓,一时不能自控,才导致疯癫的。你出宫之后,王姬和春姬就一直看她不爽,听说,还曾在萧姬死后,做了个鬼物到枫天阁取吓她,这才疯了的。许多人都听到美姬在夜里总是叫喊,说萧姬的鬼魂来找她索命了,她被纠缠啊什么的。说出的话怪吓人的。后来情况越来越重,王后娘娘只得将她锁进枫天阁,不许出门。只等到孙太医将她完全治好再说。” “难怪,大王要我暂住在这儿,美姬娘娘这种状况,我的确不适合再回去了。不过,孙太医医术高超,相信,她不日就可痊愈的。” “正是呢。” 又和阿紫说了一会子体己话,阿紫还要伺候段景毅,便留云歌在房间里休息了。 奔波数日,云歌本有些乏了,但倒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她却没有半分睡意。 直觉告诉她,美姬不会好了。 且不说孙亭玉从不给姬妾瞧病,那王姬和春姬在幽禁期间,已经知道自己犯了段景毅和太后的禁忌,出来了也不会去想着即刻报复才对。如何做成鬼物吓人呢? 云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太后。 青云社一早就出了奸细之事,还害得段景宸惨死在回京的路上,险些牵连段景毅,太后得知此事,必定第一个怀疑美姬。 若美姬日后能谨慎行事也就罢了,在她的怂恿下,美姬不仅纠结奴籍,让奴籍为她刺探别宫事宜,还利用王姬杀死萧姬。 这些都是在挑战太后娘娘的底线的。 她以为自作聪明杀人灭口,就可以掩盖是她告诉萧姬云歌是段景毅之人的事实,其实,这不过是在摆明了告诉太后,一切,都是她做的。 太后的眼中,可揉不得沙子。 更不会容得下,一再挑衅她的沙子。 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不必求证,美姬的野心这般大,已经让太后厌烦至极,便从根底里卸掉这枚棋子,让美姬永远地活在梦里……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美姬在众人面前疯癫,非常简单,美姬的身边,不正是有一个太后的亲信吗…… 她建议美姬用别宫奴籍,是想让美姬知道,她的重要性,给美姬实惠,来救当时夹在中间命悬一线的自己。 后来,她向美姬提出萧姬之事,也只是为了看一看美姬是不是陷害她的人,若是她,正好给她一个教训,若不是,也能灭了王姬等人的气焰。 现在想想,也许太后一早就知道了一切。 自己的试探,正好给了太后她老人家一个处置美姬的理由。 第一八九章 美姬疯癫 云歌坐起来,长发披散在她的身后,宛若瀑布一样柔顺而黑。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暖洋洋的,可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想起美姬在密室里对她说过的话。 “处置了你能保全大王清誉,迷惑御医,大王的计划可以进行下去,又可借故处置了我……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是啊,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机关算尽。 云歌抱着双膝。 而今细想,才发现,这果然是个逻辑缜密的连环计。 她自以为掌握了全局。 实则,不过是在他人棋盘中的一粒尘埃而已。 …… 拜见太后之前,云歌先去了成德殿。 这一夜,她没怎么睡,觉得不安。 想着美姬的下场,她不知怎的,总是联想到自己。 不知不觉,想着想着,便走到了这里。 段景旭和师父学马术去了,在马场还没回来。 素问见到云歌,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在素问的心中,云歌现在是段景毅身边的红人,与当日落魄不能同日而语,而这份寻常奴籍想都不敢想的荣耀,是拿朱夲的性命换来的。为了一己荣华,而去陷害抓捕自己国家的将军,实则和叛徒无异。 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着那些死去的同伴,想着自己的国家被大楚一点点吞噬干净,想到沈城城破,就是因为有云歌这样的人,从中泄密,素问过不去这道坎儿。 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善待云歌了。 云歌没有怪她,她也不急于解释,解释再多,都不如事实来得真实可信,她相信,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你来找我的?” 禹喜看着云歌略显失落的表情,轻声问道。 云歌收了情绪,轻轻点头。 “因为美姬的事?” 云歌再点头。 小桥旁,云歌和禹喜坐在湖边,看着小湖中的鲤鱼吃着飘在水面上的馒头。 宫人们都去伺候段景旭了,此时花园里只有云歌和禹喜两人。 “如果我没有出宫,是不是,她就不会疯癫了?” 云歌盯着水面,语气很平静地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云歌低着头:“或者说,如果我没出宫,疯癫的,会不会也有我。” “不会。”禹喜很肯定地说:“太后娘娘很喜欢你,你抓了朱夲,她会更加喜欢你,不会舍得让你‘疯’的。” “那为何舍得美姬?”云歌转头问他:“美姬,真的背叛了太后吗?容止不是已经承认都是他做的,那之前的那些事,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美姬是青云社培养出来的,青云社是太后娘娘的谍报系统。对待自己的谍者,太后的处置未免太过心狠了,每每想到这里,云歌总是不寒而栗。 说起来,容止才是青云社的叛徒,可是为什么,最后是美姬来买单? “她是帮了大王不少忙,也替大王解决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她不无辜。”禹喜解释说:“我已调查前因后果,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容止在宫中的内应。二皇子的事,还有这次她阻拦碧潭,欺上瞒下,让青竹的消息无法传进宫中,都险些酿成大祸。当年二皇子惨死,他的生母郦妃到现在,都在仇视大王,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她的儿子。二皇子在朝中的亲信众多,也一并站在了大王的对立面。这其中,多了多少麻烦呢……” 云歌当然知道这很麻烦,段景宸是凤昭帝成年皇子中,比较骁勇善战的,虽然做事狠辣无情,但战场上还是一把好手。他不是帝王之才,却是上等将才,却白白死于鼠疫,楚国上下提到此事,无不哀痛不已。 郦妃就只有二皇子段景宸这么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成年,可以颐养天年,骤然失子,定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没有证据证明是段景毅失职,但段景宸的随侍都知道,段景宸是在端国境内,是在燕兆府尹慕容行川的家中被咬的。 作为当地的封王,自然是要承担失职的责任的。 “还有这次,她闭塞言路,让碧潭传递回来的消息,不能被大王和太后得知,导致青竹在外无人调遣,还受了重伤,差点连灵石都废了。青竹可是风云榜上有名的灵力大师,他出事,不仅仅是五洲大陆的损失,还会牵连出太后娘娘私养青云社一事。若让京都人小人们利用了,那此番就成了灭顶之灾了。即便后果不及这般眼中,若容止一不下心泄露了名单,那太后娘娘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禹喜深吸一口气,说:“这桩桩件件,她都参与其中,每一样,都足以让她以死谢罪的了。太后娘娘没有将她下狱,给了她体面,也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份体面,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大王,或是,为了她在城外五十里的兄长?” 见云歌神情哀伤,禹喜挑眉:“怎么,太后处置美姬,你还难过?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美姬。” “这和喜不喜欢她没有关系。” 其实,云歌自己也不知道在难受些什么。 从一开始,美姬就在利用她,从两相试探,到还算得上平衡的盟友。美姬甚至还曾对她出手,害她吃了断肠草,险些丧命留下终身的病痛。 按理说,她们已经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了。便是美姬不出事,她也会想方设法除掉她的,就因为,美姬想让她死。 可说到底,美姬本身,也是在一直被别人利用的。 在花楼那样不堪的地方长大,在青云社残酷的训练中脱颖而出。好容易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进宫的机会,却要因为这悲惨的身世,而遭到宫中之人的白眼。 上到太后王后,下到奴籍,大家都在以她湘人的身份和勾栏瓦舍的出身取笑她。 她一忍再忍,忍到心中扭曲。 想不再被人嘲笑,她只能赌。 她聪明,机灵,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识人辨物,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要什么。她没有主动害过别人,只是借力打力,为自己谋得一个足够高的、不会再让人耻笑的位置而已。 说白了,美姬就是一个喜欢宫斗的姬妾。 第一九零章 她的担心 她错就错在,要去挑衅太后的权威,要去利用最不该利用的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向王后,向后宫所有的姬妾开战,都无所谓,说到底,不过是后宫争宠而已。 但,牵连到段景毅,性质就不同了,就绝对不行。 这是太后的准则。 云歌想,她难受的,担心的,害怕的,应该是认识到,自己和美姬,是一样的人吧。 她想护着云家,才帮着段景毅的。 因为只有段景毅,才能与段景瑞抗衡。 若他日,段景毅坐上了皇位,也如段景瑞一样,忌惮云家而对云家不利,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对付段景毅和太后的。 她现在不是段景毅的敌人,但将来,也不一定会成为朋友。 一旦他们不再是合作关系,那太后这等强悍的对手,还有段景毅的帝王才干,就都变成了指向她的利刃。 到时,她和云家的处境,会不会更加艰难…… “别太担心了。太后对你的评价很高,看风华嬷嬷的意思,你可以做好准备了。” 禹喜不知道,云歌考虑了这么多,还以为她是为了宫中诸变心事重重。 “准备?” “不是说,想像我一样,得到训练吗?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太后娘娘要了你去,应该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禹喜轻声说道。 云歌知道,能去太后宫中,少不得禹喜的走动。 “谢谢你,禹喜大人。” “好好加油,旁的,都不是我们能够考虑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忠心事主,你家的事情,大王定会帮你解决的。” 右**佞,与段景毅算得上敌对关系。他日段景毅登上皇位,必定先铲除右相一家。 云歌点头。 这点,她倒是蛮期待的。 …… 坤灵殿,殿前女官见到云歌来,没有通传,直接将她引进了太后殿中。 太后在练习写字,梵条束着宽大的衣袖,系在身后,落笔的姿态,颇有大家风范。 抬头,见云歌正恭敬行礼,她放下了手中粗壮的笔杆,站直了身体。 “云歌,这次,你是立了大功的。”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奴婢不敢居功,这都是战将军等人的功劳,奴婢只是尽了绵薄之力。” “你不必自谦,我问过详情了,是你发现了朱夲的踪迹,也是你射杀了朱夲,让他不至于逃进湘国。你替大王,解决了这等大的隐患,我必须好好谢你。” 太后招了招手,宫人们立刻上前,把她的梵条解开。略显朴素的绸缎,就这样丝滑地铺展了开来。 屏退左右,太后走到她面前,看着地上乖顺知礼的云歌。 “去见过美姬了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枫天阁大门紧闭,还未曾见过。” “她呀,太喜欢耍小聪明了,我不喜欢。” 在云歌的面前,太后没有掩饰美姬的疯癫与自己有关。以云歌的心智,她也定能想明白其中缘由,太后无需再行遮。 “大王抬举她,是觉得她是青云社中出类拔萃,又样貌出众,是个可以帮忙的。不想,她的心思太深沉了,不念着对方的出身,连世家女子都敢随意陷害……宫中,容不下这样陷大王于不义的女子。” 萧姬是萧院判的嫡孙女,就这样称病死了。萧院判自然不干,吵闹着问段景毅要尸身。 按着段景毅之前的计划,本打算等萧姬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再赐死,把尸体还给萧家,可因为美姬,这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萧姬死时,浑身都是行刑后的伤痕,若称病死的,尸身上的伤痕是说不通的。为了遮掩,段景毅只能称萧姬是得了过人的病,她的侍女春晚,还有其他几个当时在团花殿前的被侍卫刺死的,都是被她给传染的。不得已,就先行焚化了。 这借口粗劣禁不住推敲,萧院判知道,自己的孙女就是因为朱夲一案,帮张御医送了几回消息,就给段景毅杀害了。 亲人惨死,却不能拿回尸身,这是对死者及家人的大不敬。 萧院判在京都地位崇高,明知道是在被段景毅当猴耍,却不能明着向其问责,便更加怒火中烧了。 无奈段景毅当时先发制人,将消息通过皇后送到了凤昭帝的面前。张御医通敌的罪名坐实,与之关联的萧姬,死法不好看,名声也不好。 通敌的罪名,萧家也承担不起,对萧家来说,段景毅的说法是最体面的了。 得不到心爱孙女的尸身,萧院判当场吐血大病了数日。 太后知道,萧家忍气吞声,不过是不得已的妥协。在萧院判心底里,已经和端国结下了梁子,以后,官场行事,便再不会念着自己嫡孙女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说王姬和春姬,王松韵的父亲王巨是平定南齐的功臣,花凌春又是花尚书的女儿,此番王姬带来的陪嫁宫人死了大半,花凌春则直接吓得不能安眠,与美姬一样近似疯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两家如何能不问呢。 这时,风华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在太后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太后不由得冷哼:“那就让她去,我看,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是。”风华应道。 得了太后的旨意,风华淡然了许多,也不着急出去了。 “正巧你来了,云歌,你认识的,我瞧着这孩子聪慧可人,是块可塑之才。枫天阁现在也不需要人手了,便将她留在你身边吧。好生教导,在你身边帮帮忙。” 云歌抬起头,风华正慈祥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能在太后身边伺候,学到她和风华的手段,是云歌一直想要得到的。 现在,机会触手可及,她却犹豫了起来。 得到信任,不意味着万无一失。 美姬的事,让云歌狠狠地清醒了过来。 要想活得长久,她绝对不能做第二个美姬。 她的犹豫,让风华的笑容渐渐变淡。 “云歌,怎么不说话呢,这是太后娘娘的美意,你不愿?” 风华轻声而问,语气轻柔,却充满无形的威严。 第一九一章 充当借口 云歌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奴婢,在宫外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觉得非常有趣,想讲给太后娘娘和风华嬷嬷听一听。” 她没正面回答风华,风华挑眉,不知道云歌这故事里想卖什么药。 见两人都默许她继续说下去,云歌缓缓道来:“有一天,一位老者指着林中一棵参天大树问伐木人,你们兢兢业业,每日都在砍树,小的树木拆解开来,不过几根木条而已,可这粗壮的树木,砍下来能取下多少有用的东西呢,为何你们都视而不见,不去砍伐呢。” 太后拿着手中的帕子,擦着手指尖沾染的墨汁。风华见状,问她:“为何?” 云歌跪直身体:“伐木人说,我们自然知道,它体型巨大,能砍下不少木头。可这棵树,是所有种类树木中,最不中用的一棵。取下的木材,用来做船,船会沉,用来做家具,家具会坏,用来做房屋柱子,不论做多少防腐措施,都会被虫子蛀坏。实则是不成材之木,砍了浪费人力不说,卖出去还会毁了咱们的信誉。” “老者听了伐木人的话,顿时慨叹,就因为这树木无用,所以才能长得这般高大茁壮,成为这座林子里最长寿的树。而其他的,看似中用,却活不长久……” 风华又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放下帕子,问云歌:“为何要说这个故事,你是觉得自己无用,不堪大任,还是觉得太有用,怕死了?” “对大王和太后娘娘,奴婢愿做有用之材,就算身死,也是死得其所。奴婢担心的是大王……”云歌快速说:“于旁人而言无为,对自己来说才能有为。树不成材可避祸,人不成才能保身。萧姬娘娘殁了,张御医逃了,朱夲又被杀了,连一直得大王宠爱的美姬娘娘都疯癫了。大王这几个动作,是可以得到进京的机会,可旁人见了,会如何看待大王?” 在京都时,段景毅的才学和能力,就受到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不受宠,却有治国之才。 对寒门子弟入仕的提案,对五洲大陆各国的关系,文韬武略,无不精通,这些优秀的表现还曾受到一些老臣的称赞的。 然而,树大则招风。 在皇室中,和年龄不符的、过分优秀的能力,不一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却一定会遭受旁人妒恨。 端箬毓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便私下里教导段景毅,做任何事都不可鲁莽,要听从几个兄长的话,不要过分崭露锋芒。 会七分,说两分,余下五分藏心中。 如此战战兢兢,这才勉强在夹缝中得到端国这一方封地。 来到端国后,生活上比在京都好上很多,肃清了内部,敌人都在远方,他们便可有更多的时间自行谋划了。 美姬入宫,段景连和段景瑜便将段景毅风流成性的事情,弄得京都上下人尽皆知。段景毅和太后都很乐意看到这些,美姬是段景毅的保护伞,是一种谋生手段。 在外人看来,段景毅已是无用之材,段景毅才有更多的精力,让自己不断成长。 朱夲一事,段景毅处理得干净利落,这和之前,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如此,很有可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再吸引到段景毅这边。 局势才刚刚稳定了三年,根基尚不稳固,现在的段景毅,还算不得羽翼成熟,不足以和那些人正面交锋。 太后眯了眯眼:“你想为美姬求情?” 云歌摇头:“奴婢虽愚钝,但也知道,太后娘娘让孙太医为娘娘诊治,是为了她好。美姬娘娘犯了大错,也该闭门思过。” “那你的意思是……” “能在风华嬷嬷身边学习,是奴婢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大王即将入京,奴婢昨晚想了一夜,总觉得此行万分凶险。奴婢想请太后娘娘准允,让奴婢随行进京都吧。一来,可以照看大王起居,二来,奴婢也可继续做大王的‘借口’。” “借口?”太后挑眉:“大王需要你做何借口。” 云歌一字一句地说:“朱夲骗我沈城子民,为他卖命,拼死拥护于他,与楚军对峙。我们信任朱夲,朱夲却在关键时刻逃走,将沈城数万子民献给大楚。杀他,是替沈城数万湘人报仇的,与大王无关。美姬娘娘疯癫,是奴婢故意为之,只有这样,她才能离开大王,大王便可独宠奴婢一人。还有,萧姬娘娘的死,也是奴婢恃宠而骄,不让太医和御医诊治,这才酿成大祸。祸事铸成,大王不得不为了保全我,而隐瞒了萧家这部分实情。这一切,外逃的张御医都可以作证。至于,发现张御医是细作,完全是因为奴婢复仇心切,拿着大王的令牌出宫杀人,偶然发现的。大王知道事关重大,就上报给了朝廷。” 云歌的话,让太后都有些震惊了。 如此一来,抓住朱夲是段景毅的功劳,所有祸端,就都是云歌的了。 “奴婢随行京都,可替大王挡掉所有劫煞。”云歌深吸一口气,猛地磕了一个响头:“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和风华互视一眼,她们都没想到,云歌会考虑到这一层。便是她们,也只是头疼大王入京都后的安危,而没想到过要将这些责任转嫁他人。 “可是……”太后想了想,说:“京都那些人精,未必会真的相信,而你,也会有性命之忧。” “大王掌管端国以来,端国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姓安居乐业,时局稳定,宛若盛世。京都的大人们定不会相信,大王是个碌碌无为贪恋美色的皇子的。其实,他们担心的是,大王回京会与人相争,有了归朝之心,甚至觊觎他们所看重的东西。大王带着奴婢,演戏给他们看,这也是示弱的一种表现。有心之人,便可知道,大王实则毫无野心,只想得了攻打湘国的功绩便回封地享福。这,不正是所有人希望的吗?” 云歌剔透的分析,让太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坐在软榻上,太后认真地思考起来。 第一九二章 说服太后 皇族的储位之争,一向是最残酷的,轻则骨肉相残,严重的甚至会动朝纲根本,引发战乱。 譬如湘国,原本是五洲大陆中,最昌盛的国家,版图广阔,繁荣百年,就是因为储位变动频繁,导致兄弟之间、叔侄之间抢夺混乱,内忧外患,给了外强一个攻打的机会。 凤昭帝的几个儿子,都是好样的,个个有勇有谋。 凤昭帝现在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便没有动立嗣的念头,以至于几个儿子之间,明着称兄道弟,暗中较着劲儿地比功绩,争先恐后,希望能得到凤昭帝的青睐。 段景瑜段景连之所以咄咄相逼,也是因为,段景毅是储位的人选之一,他们不放心段景毅,想趁着段景毅不受待见之际,不断打压,好让其彻底失去争夺储位的机会。 在京都之时,虎狼环伺,端箬毓让段景毅装包子,才逃过一劫。现下回京都,在根基未稳之前,也不能骤然改变太大。否则,一切就又会恢复原状,对他们百害无利。 太后抬眸,看向云歌。 她自问自己并没有向云歌透露出很多大楚的细节,朝中之事,只有几个人知晓,段景毅和其他人,也不会随意对一个女奴详细叙述楚国朝政的。 可是,云歌却全都知道,将大楚的朝局,端国的地位,考虑得如此周祥完备,直觉告诉太后,云歌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奴那么简单。 太后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云歌,她调查了云歌很久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云歌只是沈城的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全部在楚军屠城中丧生了,只有她,因年龄尚小,样貌标志,和素问同时入了地牢。 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见识呢…… 太后费解了许久。 原本打算,让云歌在风华的手下历练,顺便交代风华,仔细探究云歌一番。近距离接触下来,便能尽快知道一个人的底细。 是个能成事的,就将她的聪明好好地利用起来,让她成为自己左膀右臂,不能成事,或者心怀异心,便秘密处置了。 这是个很好的计划。 但现在,太后不打算这么做了。 云歌的话,着实提醒了她。 君子不计较一时得失,在不能确定能够扳倒敌人的时候,必须要学会忍耐。短暂的锋芒,不会给凤昭帝留下什么好印象,却会招惹到无端的敌视,这实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此番京都凶险异常,能否开个好头,为将来的大业打下坚实基础,只看今朝了。 “你与大王如何认识的。” 太后抬眸看向云歌,冷冷地问道。 云歌明白太后此话的用意,机灵地回答:“年前,于王后娘娘宫中相遇。奴婢讨了王后娘娘喜欢,得以见到大王。指到美姬娘娘处,是大王的意思,大王想日日与奴婢相见,便让王后赐给美姬娘娘。” 这般说辞,有几层含义。 首先,是王后进献的云歌。如此,云歌算得上王后房中之人。王后有母家左丞庇护,又是段景毅的妻子,年长段景毅十岁琴瑟不协之事天下皆知。进献奴籍,博得夫君宠爱,也不是了不得的事。 其次,是段景毅派了云歌去美姬房中,而不是王后,这样一来,美姬之死,王后便可撇开一些。既能平了昌姬祖父风行侯的猜忌,还可将段景毅渲染得宠妾灭妻,更加昏懦。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云歌的‘狠毒’。美姬为她做嫁衣,她却容不下美姬,萧姬也是一样,得了段景毅一点宠爱,云歌便趁着她重病之际,借机陷害…… “如此说来,顺理成章。” 太后再次点了点头。 她看向风华,风华也笑了一下。 “那,就这么办吧。” 得到太后的同意,云歌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存着疑问的,你不怕死吗?” 太后前倾身子问道:“大王是皇帝的儿子,犯下了这些罪名,他们最多是继续构陷他,还不至动杀心。但是你做的,可就不一样了。旁人先不说,那萧姬的祖父可是头一号不好惹的人物。宫内宫外,他的权柄皆能覆盖。你杀了人,注定是要受到惩罚的,大楚律例摆在那里,便是大王,也不好保你。到时,你就这样献出了性命,可甘心?” 在太后看来,云歌这样前去京都,无疑是去送死。 “奴婢不是白死,而是为大王去死,奴婢很愿意。” “大王为你做了什么,你连死都不怕。” “太后娘娘知道,奴婢失去了记忆。记忆之前恍若隔世,记忆之后宛若新生。对奴婢好的,奴婢都将其视作家人。素问妹妹在地牢里几次救下奴婢,没有她,奴婢定会被看守扔到山场人坑里活活冻死,所以,奴婢将她视作至亲,为了她,奴婢甘愿做任何事。” 表面上在告诉太后,自己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实则,也是在解释被王后利用,后来又不得不为美姬做事的真正原因。 “大王也救了奴婢。在枫天阁,侍卫欺辱,奴婢犯下了错事。大王公允决断,没有因为奴婢卑微的身份而轻贱,为奴婢和奴所的小奴主持了公道,奴婢便也斗胆,将大王当成亲人了。经历生死,寒冬中的一点温暖,就足以让奴婢铭感于心。这。便是奴婢愿意为大王去死的原因……” 云歌红了眼圈,她看着太后,继续说道:“奴婢帮大王,不仅仅是想报恩,还因为,奴婢觉着,大王是位明主。说句大胆的,端国上下如此井然有序,全赖大王的英明决断,可见大王是有帝王之才的,若天下能在大王手中,那便是千万条人命的大事了……” 接下来的话,云歌没有继续说下去。 凤昭帝健在,这话现在说来,是大逆不道的。殿上都是自己人,否则,她的话足够死一百次了。 太后和风华都有些惊讶,一个小奴竟然敢这般大胆。 但也没训斥于她。 云歌,说中了她们心底里的想法,在她们的心底里狠狠地敲上了一记。 见太后和风华没有斥责,云歌知道,她可以暂时放心了。 第一九三章 灌他烈酒 美姬的事给了云歌一个重重的警告。 在太后身边,做一个谍者,并非长久之计。 美姬的野心,绝非一日两日,以太后和风华的聪明和看人准确程度,怕是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知道,美姬不会甘愿做一个小小姬妾,定会在后宫掀起不小风浪。 之所以容她,是因为她有用。 美姬的疯癫,是因着云歌的出现,让美姬变得不那么唯一重要了,若以后,还有一个更聪明的女奴出现,那么,云歌,也会变得不重要。 谍者潜藏在人的背后,随时都可以替代。 想让自己长久地生存下去,她必须赋予自己一个不可或缺的地位。只有被人需要,才不会被人淘汰。 以段景毅保命牌的身份进京,是非常凶险的。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这个奴籍,有机会随行,她才有机会见到云祺,阻止她和段景瑞的见面。 这个险,她必须冒。 “风华,你怎么看。” 云歌走后,太后揉了揉眉心,问道。 明明殿上焚着檀香,可听过云歌的一席话,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奴婢觉着,这孩子悟性极高,不似美姬,贪图蝇头小利。若能着重培养,会成为大王最锋利的一把利剑。”风华想了想,又说:“只是,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并没有如实说出为何要帮助大王。想全心托付,还需仔细观察。” “你的感觉,和我是一样的。我总觉着,这孩子心中算计着别的什么事。大王,是她计谋中的一个环节罢了。她的见识,气度,处事方式,便是王后当年,也赶不上她的一半。小小年纪,还是个平民出身?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太后娘娘宽心,奴婢会继续安排调查的。” “嗯。” 云歌提出要去京都,超出了太后的意料。太后本想着重将她栽培成青云社的谍者,可现在看来,云歌的能力和想法,不止于此。 “是自己人,用起来才能放心。她自己愿意去京都历练,那便如她所愿,趁此机会再详查一番。能侥幸活下来,也算是通过了考验,确定了没问题,到时再加以培养,也不迟。” “是……” …… 得知朱夲已被诛杀,凤昭帝心病得以除去,大喜,遂让项元朝与段景毅一同回京,接受封赏。 项元朝接到密令,不由笑了起来。 他在平度城外闲逛了数日,总算能有机会回京都的软床上睡上一会儿了,甚是期待。 段景毅亲自为项元朝设感谢宴,项元朝很给段景毅面子,对自己在平度被放鸽子之事,只字未提。只是,他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战肖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回了京都,直到他收到了凤昭帝的密令,才知晓真相,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酒桌上,项元朝灌了战肖三四坛子烈酒,战肖灵力再高,身体再好,也架不住如此多的酒精麻醉,很快,便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了。 段景毅摆摆手,让沈安带人把战肖带出去醒酒,再看项元朝,只是面颊通红,却无半分神志不清之象。 “不良卫酒量极佳,本王佩服!” 项元朝吃了口肉,拱手道:“大王莫怪,战将军是个人才,微臣非常敬佩,故而多与将军饮了几杯。此番在来到端国,看都大王手下人才济济,端国上下井然有序,民安国泰,所到之处,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着实让人慨叹。微臣一时贪玩,在山里多看了会儿景致,险些耽误正事儿,臣在此,以酒谢罪,望大王海涵。” 项元朝是个通透的人,他如何不知,此番前来端国的真正意义在于配合,而不是抢功。 若遇到了麻烦,他会出手,没有,他就是摆设。 好在,这个京都人都唾弃的段景毅,并不是一个昏碌无为的皇子。 足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 “不良卫爽快,本王,再敬你一杯!” 段景毅高举酒杯,知道项元朝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成为他的羁绊,这顿酒吃得,顿时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项元朝酒过三巡,推辞夜深不便再做打扰,便离开了。 走到宫外,他眼中那略熏的醉色也没有了,目光清明而冷静,就像那些烈酒从未进过他的肚子一般。 “明日就要回京了,大人何必要灌醉那战将军呢,我看着端王的脸色,颇为担心呢。”项元朝的随从跟在后面,不解地问道。 “战肖让我在山上吹了好几天的冷风,我还不能给他点颜色瞧瞧嘛?”项元朝笑了几声,提了下已经被撑得滑落的腰带:“不过,这端王还真是个好样儿的,可比那个什么连王强多了。你看看这端王都,大街小巷整的,多带劲儿!” “是啊,不来,还真的不知道,昔日的人间炼狱,会变成这般模样。” 曾经的端国,是狼窝,是整个大楚最乱的地方。到处都是抢劫烧杀,到处都是灾祸,边关百姓民不聊生,湘国每每犯境,此处的百姓都要脱层皮。不是被湘国人欺负,就是被自己的军队盘剥。一来二去,百姓们走了,就成了三不管的地带了。 段景毅来到此处,旁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三年,已然成了另一番景象。不仅击退了湘军,留下了几百里的休战地带,还将内政打理得如此卓越。 行走在端国的大街上,不提是端国,还以为进了京都呢。 “来福,你看着吧,大楚的风,就要变了。” 随从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说:“大人怕是醉了。” “哦?”项元朝挑眉。 “大人不是说过,风再怎么变,也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吗。既是这样,那风,就永远不会变。” “哈哈哈。”项元朝点点头:“不错不错。” 战肖被送回将军府,服了一颗孙亭玉的醒酒丸,一炷香的时间,就清醒了过来。他扣了几下喉咙,把所有的酒水全部吐了出来。喉咙火辣辣的,鼻腔里也阵阵发酸。 项元朝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眼看着他也喝了那么多酒,却一点都不见着有醉意,当真是在京都的官场上混过的练家子。 第一九四章 前往京都 “将军,项不良卫已经回府休息了。” 战肖点点头,麻利地换了一身夜行的衣服。 段景毅回京是大事,出行前夜,正是安排人手的关键时刻,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被项元朝给灌醉呢。 这个项元朝,在殿上都敢如此不羁,酒量还如此惊人,看来,他之前倒是小瞧于他了。 青竹修养得差不多了,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不能再参与行动,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没有一年不能完成。 战肖已把容止的话传递给他,青竹惨笑:“我倒希望,此生都不再见他。” 容止希望能以自己的灵石助他早日恢复,可那样一来,就必须相见。见了,他就必须遵循自己的大义,将容止杀了。 纵使容止背叛了他,青竹还是念着曾经的感情,不想真的杀他的。 所以,他宁愿不再见容止了。 要不是为了让青云社恢复元气,他甚至打算自此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只可惜,他必须信守对太后的承诺,此生,都守护她。 青竹调配给战肖一些可以信赖的人,他们与青竹单线联系,是绝对服从青竹命令的死士。得到了青竹的帮助,护送段景毅的队伍便坚不可摧了。 战肖拣选了两个人作为贴身护卫,其余的,全部分派成暗哨,沿途追随队伍。 如此,进京队伍的安排,总算告一段落了。 …… 队伍在第二日清晨从端王宫出发了,临行前,王后带着众姬妾为段景毅送行。 王姬精神萎靡,站在人群中,再无平日里的精神劲儿了。众姬妾向段景毅行礼,她也慢了半拍。 春姬则干脆没有来,她仍没有从惊吓中走出来,还在宫中卧床不起。 上官夫人和虞姬站在王后的两侧,为段景毅递上象征守护和长命百岁的平安符,由王后亲自封锁在荷包中,交给了段景毅。 完成了仪式,王后红着眼睛,担心嘱咐:“大王,路途遥远,切要小心。” 她是真的担心段景毅的安危,昨晚,一夜都没法合眼。如果不是自己要坐镇端国,为他稳定住后方,她甚至想跟着段景毅一起去。 段景毅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王后的身后。 王后以为他在找美姬:“美姬还病着,不便前来相送。大王放心,孙太医的医术高明,定会让她痊愈的。想来,大王归来之时,美姬就可以亲自迎接大王了。” 段景毅‘嗯’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他和王后都知道,他再也见不到美姬了。 不知怎的,在人群中没有看到云歌的身影,段景毅竟有些失望了。 掀开围帘,他问跟在马车边的阿紫:“出来前,可见过云歌?” 云歌和阿紫的关系还不错,便是不来送他,也要送阿紫吧。 阿紫愣了一下,乖巧摇头:“大王,云歌不是去坤灵殿伺候了吗,该是侍奉太后,还脱不开身吧。” 段景毅又坐回马车里,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以为,云歌作为他曾经的侍寝女奴,怎么也应该担心他,至少应该在他回京之前,遥遥地望上他一眼呢。连段景旭身边的那个小奴素问都来了,她,怎么没出现呢…… 难不成,得了好的安置,就不在乎旁的了? 这不舒服的感觉,只是闪过一瞬。 段景毅又为自己的纠结感到可耻。 不过一个小奴而已,他为何要在乎,她又为何要在乎呢。 段景毅的队伍里,还带着端国的各种特产作为贺礼,打算献给凤昭帝的。足足装了三车,再加上人和行礼,队伍堪比一个小型军队了。 浩浩荡荡地出了端王都之后,项元朝的人又不断汇合到了队伍之中,他们都身着铠甲,不良卫的装扮。 之前为了沿途搜索朱夲,不给朱夲逃跑的机会,项元朝就这样将自己带来的人洒在端国的各个角落,既负责搜寻,也为了以备回京都时,得以接应。 他此番前来,是向皇后立下军令状,定要抓到朱夲的,所以,料定段景毅一定会回京都,早就做好了护卫段景毅的准备。 看着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战肖对项元朝说:“难怪,昨晚夜宴,项大人要灌醉我,原来,是已有准备呀。” 项元朝爽朗地笑道:“哈哈哈,我是有些军中的鲁莽之气,但还不至于不知轻重,皇后娘娘嘱咐我,要护端王周全,不可出一点儿岔子,我又怎么能因酒误事呢。” 战肖唇角轻勾。 “战将军莫说我了,我记着,昨晚将军是被抬着出去的,竟也能将一切安排妥当,我看着这周围跟着的兄弟,都是个中高手啊,项某佩服!”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调动这么多精英做暗卫,可见,段景毅和战肖暗中训练了不少死士。 想不到,项元朝竟感知到了他的暗卫。 战肖有些惊讶。 在平度城,他并没有觉着,项元朝的灵力有多么厉害,至多是个将才。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般简单。 战肖牵着缰绳,心中对这个项元朝,不由得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有了多重护卫,路上风平浪静。 段景毅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战肖和项元朝的聊天,他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皇后宫中的那段时光。 真的是,一模一样…… 中午,车马停下休息,伙夫做了涮羊肉,阿紫给段景毅烧好了火炉,旁人都是直接水煮,加上一些盐巴和葱花。阿紫作为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娘,自然不会做得如此粗糙,亲自取了一块特别好的羊肉,片了肉片,加了自制的作料后,才端到段景毅的面前的。 为了好吃,也为了安全。 段景毅的确是饿了,尝了一口在嘴里,味道上似乎和阿紫平日的手艺不同了。 “大王觉得怎样?” “加了什么?” “冬枣粉末,补气养血,还能提鲜,大王可喜欢?” “嗯,不错,不让你去小厨房帮忙可惜了。” 得到段景毅的表扬,阿紫不好意思:“总为大王试菜,怎么做都了熟于心了。奴婢敢说,小厨房的大人们的手艺,奴婢已偷学了七八分了。” 第一九五章 乔装喂马 “冬枣做成粉,也是他们的手艺?” 段景毅可从来没吃过。 “枣粉不是,是奴婢和云歌姑娘学的。” “哦?她也会做菜?” “云歌姑娘做大王侍寝女奴的那会儿,奴婢见着,她总是趁大王睡着,去厨房要粟米磨成粉末。奴婢好奇,就问她,为何要做这些。她说,东西做成粉末才方便食用。奴籍不似宫人是轮值当差的,有的时候,在主子身边伺候,接连一日不能去吃东西。饿的实在厉害,就用随身带着的粉末充饥,既方便携带,还不会在主子面前失仪。” 段景毅停下了夹肉的动作,看着羊肉汤在柴火之下沸腾,翻出滚滚香味。 “阿紫,要你查得事情,如何?” 段景毅的话锋转得太快,阿紫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尚未有结果。” “那便再查。” “大王,你真的觉得,他会有问题吗……奴婢认为,在所有人当中,最值得信赖的就是……” “我相信他。”段景毅毫不犹豫地说。 “那大王还……” “正因为相信,才不想让他深陷其中。” 阿紫想了想,“就像大王对待云歌一样?大王想用她,就帮她拜托了王后娘娘和美姬娘娘,还救下了她的妹妹?” 段景毅笑了笑:“正是。” …… “那边的,给马多喂点儿盐,撒盐跟绣花儿似的,马吃不饱,哪有力气拉东西?!” 被总马司训斥,红枣马旁边的小厮,立刻往马嘴边的小兜子里多撒了两把盐巴。总马司骂骂咧咧地继续去训斥下一个,小厮才弱弱地转身,周正了故意压低的帽子。 摸着枣红马儿,她可怜它:“到底会不会养马呀,吃这么多盐巴,你一定特别想喝水吧。” 此处没有水源,用的水是要限量的,暂时还不能喂给马。 马儿能听得懂云歌的话似的,呼哧点头。 天还没亮的时候,云歌就去马场寻那个马童了。 那之前被捆的小马童看到她,哭咧咧地蹲在了地上。 “姐姐,你想要我的衣服,我脱下来给你便是,千万别敲我头了,上次的包我,敷了十几天才好,痛死了。” “小孩儿,你还挺上道儿嘛。” 云歌收起了准备抬起的棒子,向马童伸出了手。 一个时辰以后,她便穿上了喂马小厮的服装,跟在了段景毅的队伍之中了。 如此乔装,并非是她想故意隐瞒,只是她是一介小奴,是没有资格跟着段景毅进京都的。 在京都的人面前装装样子就算了,在端国,她还是想尽量保持低调,不去刺激段景毅的那几位后宫。 若让她们看到,自己能坐上段景毅的马车,肯定会嫉恨针对她的。 他日好相见嘛。 所以,云歌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在队伍中喂起马来。 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上一次在马场时那样顺利了。 不似马场‘地广人稀’,大家都是分散站位,较着劲儿地赚赏钱,没有人会在意谁是新人,谁是旧人,也没有人在乎对方是否熟悉,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银子看呢。 现在不一样了,喂马的小厮们都站在一个队伍里,所有人列队而行。被选拔上来的,都是最稳妥的,忽然出了云歌这个生面孔,格外惹眼。 很快,就有一个小厮发现了她。 “喂,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以前是在哪个区伺候的。” 云歌刚喂完马,打算去吃肉,就听见身后的人把她给叫住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何不回答我。” 云歌背对着他,不敢回头。 “我……是在骑射那边伺候的……” 她只去过那么一次马场,也只对战肖玩过的骑射区比较熟悉,就只能说,自己是在那里做事的。 “我是伺候大人们休息的,大哥你没见过我,也情有可原……” “胡说八道!”那小厮的声音都提高了:“我是负责骑射的总管,我手下的人,我自己不认识?” 云歌一阵无奈,想不到,自己自作聪明,竟还撞枪口上了。 “你到底是谁!混在我们之中,有何企图!” 小厮怒吼道,手里拿着砍马料的短刀,冲着云歌比划道。 他们距离队伍很远,且大家都在快乐地吃肉,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不对。 云歌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引起误会可就不好了,就只能认命招认了。 她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那小厮一脸警惕地怒视着她,仿佛做好准备,随时都要砍死她似的。 “大哥,你别激动啊,好吧我承认我不是马场的,但我不是坏人,其实我是……” 嗖—— 云歌话还没说完,一记羽箭射来,直接刺穿了那小厮的头颅。 鲜血飞溅,洒了云歌一脸,腥咸滚烫。 云歌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厮,死于箭下。 她只愣了瞬间,旋即一个翻滚,滚到了旁边的小树后。 嗖嗖—— 两支羽箭射来,狠狠地插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 还好,她在军中多年,反应能力极强,否则,再晚上一瞬,这两箭便插在她的胸膛上了。 这样大的力道,她必死无疑。 队伍的后方,炸开了哀嚎声。 羽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精准。 云歌顺势望去,发现她的队伍里,同行的小厮,都没剩下几个了。不少马匹也中了箭,倒在地上嘶鸣了起来。 第一支羽箭射来之时,战肖就腾地站起身来,向射箭的方向看去。 听到哀嚎声,大家也都扔了手中的肉,举着手中的兵器,去支援队伍最后面的马场兄弟。 项元朝怒吼一声,命令他的人分散开来作战。 战肖则对场外暗哨发出号令,可号令出去,却没有反应。 箭已射进队伍,他都没接到暗哨的通报,难不成,他带来的人都死了? “大王!” 阿紫尖叫着提醒段景毅,段景毅灵活躲过,并没有被羽箭所伤。他拉着阿紫,将她藏在马车后,几支羽箭射在马车的另一面,发出一阵沉闷且恐怖的闷响。 “大王没事吧。” “我没事。”段景毅拔出剑,告诉阿紫:“你在这里躲着,千万别出来。” “大王你小心啊。” 第一九六章 途中偷袭 阿紫知道,自己不会功夫,乱出去是会给大家添乱,就遵照着段景毅的指示,躲在车后。 马车相对宽一些,挡着羽箭,还算安全,可云歌这边的情况就不乐观了。 她在树后,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一个人中了箭,倒在了她的脚边。云歌低头一看,正是方才,向她号令的那个总马司。 总马司后背中了一箭,位置不妙,箭雨之中,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另一只羽箭刺穿了小腿,动弹不得了。 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射成刺猬的。 云歌向他伸出手,他像是看到了希望,额头的青筋暴跳起来,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了云歌的手。 云歌用力,想要把他拽到自己身边,一股隐形的力道,在她的耳边形成一道劲风,呼啸而过。 云歌侧头,发现一只羽箭正冲着她的头刺来,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看清了箭头上的纹理。那股劲风正拦在了中间,改变了箭头的方向。 箭头,擦着云歌的脸颊刺了过去。箭羽划在了云歌的脸上,云歌脸颊一痛,接着,耳边又是箭头刺入皮肉的声音。 总马司倒在血泊中,两眼上翻,就这样,胸口中箭,断气当场了。 云歌心惊肉跳,她对差点命中她头的箭毫无察觉,若不是那股掌风,她怕是没命了。 战肖迅速捉住了她的手。 “将军?” 又是他救了自己。 “不要命了?!” 战肖吼道。 刚才他再来晚一点,她就死在那箭下了。他也心有余悸。 战肖拉着她,迅速向后跑去,跑了十几步,就是项元朝的盾牌阵。把云歌丢了进去,战肖高声命令:“前进!” 巨型盾牌继续向前移动,两三米高的盾牌阵,遮挡下不少箭。沿途,士兵们不断救下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或躲在树后沟壑里动弹不得的自己人。 被拽到盾牌后的,士兵们又有序地将伤员安排在安全的位置。 箭越来越少了,再强的箭,遇到这阵容有致、训练有素的盾牌阵,也只能是浪费功夫。对方很快便停止了射箭。云歌知道,对方是打算肉搏了。 战肖转头对云歌说:“躲起来。” 说完,他骑上马,第一个冲过盾牌阵,跑了出去。 盾牌阵后面的士兵,也随他一同冲了过去。 云歌想起了段景毅。 对方来历不明,但段景毅才是真正的目标,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才好,便向车队正中跑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边也打了起来。 队伍乱作一团,许多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的手段干净利索,两三个士兵不能近身,不少护卫士兵已经被他们刺杀在地了。 云歌看到段景毅的马车,便偷偷地从边缘摸了过去。没有找到段景毅,却看到阿紫正在和一个黑衣人纠缠。 她抓着黑衣人的衣角,黑衣人的目标是被众士兵护卫在中间的段景毅,没有心情与她纠缠,转手抬剑,冲着阿紫的眼睛刺了过去。 “啊——” 阿紫眼看着剑要刺入她的眼睛了,忽然一个身影跑了过来,飞身踹开了利刃。黑衣人没有准备,手上的剑一偏,他就势扯过剑柄,旋了个圈,向云歌反刺回去。 云歌从袖口亮出短箭,触动机关,猛地朝他而射。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翻了几下白眼就死了。 云歌又嗖嗖两支袖箭,纠缠在段景毅周围的两个黑衣人,也都撒手人寰。 “云歌姑娘!” 阿紫看清楚救她的人是云歌,颇为震惊。 她不是应该在太后宫中伺候吗,怎么跟来了,还是这幅打扮…… “上马车!” 云歌告诉阿紫,然后敏捷地跳到侧面,再射出两枚袖箭。 战肖送给她的袖箭,弥补了她没有灵力,发不出大力道短箭的弊端。再加上她是云祺时,在军中练就的一身好射术,箭百发百中,无可挑剔。 云歌的身手,立刻引起了还在缠战中的几个黑衣人的注意。 他们误认为云歌是一个潜藏在队伍中的高手,彼此互视一眼,默契的向她冲了过来。 云歌见情况不妙,她翻身上了马车,拿起旁边的鞭子,用力甩了开来。 鞭子落在马背上,马儿惨痛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开始奔跑起来。 阿紫刚进马车,就被这疯狂的抖动震得摔倒在了里面,她吃痛地爬起身来,结果,又被马车猛地拐弯弄得撞到车窗上,差点掉下马车。 “阿紫,你坐稳了!” 云歌驾着马车,没跑两步就调转了方向,直冲着那打的最凶的几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士兵们见状,纷纷给她让路,一个背对着她的黑衣人没有防备,就这样被掀飞在地,口吐鲜血。 云歌的马车阵,算是彻底打乱了敌人的阵容。 被马车撞成重伤的,是因为没有防备,不过,其他几个可没这么好对付了。 云歌勒停马车,还想用同样的套路继续撞他们,他们已然做好了防备,就听到头顶一阵闷响。 咚—— 那是黑衣人飞落到马车上的声音。 云歌挽起袖子还想继续发射袖箭,扣动了机关才发现,她的身上没箭了。 袖箭短小精悍,却也不能装下几枚。刚刚一番连射,已经将最后一枚袖箭发射干净了,现下手上的,除了带机关的小弩,就什么都没有了。 头顶劲风飞来,云歌赶忙躲开,对方一拳头砸在牵引马车的横梁上,上等的木头竟一下子砸出了一个大坑,木梁险些劈断,连带着前面的马儿,被这强大力道,震得半跪在了地上。 来者不善。 云歌心中一沉。 看来,袭击段景毅的人,不仅仅是想阻拦他去京都,还想在半路上,彻底解决了他…… 面罩之下,黑衣人眼圈血红,那是杀人的目光,云歌杀了他好几个手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小心!” 四目相对的功夫,阿紫从身后拽住云歌的衣服,将她拖拽到了车里。几乎是一瞬间,一只剑就从她的头顶上刺了进来。 若不是阿紫反应及时,她的脑袋怕都要被切成两半了。 云歌一身冷汗。 躲过了一时,情势没有好转,她们拼死保命,却选择了最不好的地势。 马车里,空间如此密闭,根本没有躲闪的地方。对方她们此时,已然成为对方手中必死的猎物了。 车帘被掀开,两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阿紫和云歌抱作一团。 “啊——” 第一九七章 抓到活口 箭雨袭来,段景毅安置好了阿紫,本想拿着剑加入战斗队伍的。 箭雨过后,黑衣人纷纷冲向他们的队伍中,段景毅没想到,自己竟忽然被项元朝的士兵们迅速围在中间,士兵们迅速形成了保卫阵型。 阵型之内,是绝对安全的地带,阵型之外,是惨痛的厮杀。 “让本王出去!” 段景毅拿着剑,吼道。 他本就是个灵力高手,对付这些黑衣人人,还是有些信心的,可被拦在中间,他却根本没有活动的余地。 那些士兵,却根本不听:“臣等遵项大人指示,誓死保护大王!” 段景毅无奈,只能像个废物一样,任由他们把他守在中间。 不过,让段景毅有些惊讶的是,项元朝这次准备得非常充分。不仅人手充足,武器精良,战备队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保护段景毅身边的,都是项元朝挑选出来,身手不凡,忠心耿耿的。 冲在外面的,也是一些擅长山路作战的士兵,都是从各大军营中临时调遣出来的骨干力量,盾牌阵,骑兵,还有一些灵力高超的小将,在如此突然的袭击面前,他们表现得从容有致,可见在来端国之前,项元朝已然将他们培训妥当了。 段景毅看着保护圈外,与黑衣人英勇搏斗的士兵,心中不由得慨然。 皇后,永远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也许,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吧。 和他们这边一样,黑衣人的一方也都是准备充分。 他们似乎很适应这种山地偷袭战,表面上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在士兵们的阵型面前,也保持着他们的列阵。彼此之间相距不远,可以相互照应,一方钳制住了一人,另一方肯定会及时出手,放出杀招,一击毙命。 忽然,黑衣人的布阵被打乱了。 段景毅看到保护圈外,两枚小型袖箭,射中了两个黑衣人,不是要害部位,但黑衣人顿时殒命当场。 撕开了口子,外围的将士们对付起来就得心应手了。黑衣人前后不能帮应,又有几个人被掀翻在地。 接着,他的马车动了起来。 马车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段景毅定睛看去,发现那御马的不是别人,而是本应该留在端王宫的云歌。 她穿着喂马人的服装,娇小的身躯,自如驾驭着马车,猛地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向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与黑衣人缠斗的士兵们见状,纷纷给她让路,那打得最凶,最难对付的黑衣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马车之下了。 段景毅不由得勾起唇角。 “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次的京都之行的。 云歌的高调,引来了敌人的仇视。眼看着两个黑衣人要闯入马车,段景毅也顾不得其他,踩着侍卫的肩膀就飞身而出。 在远处和为首黑衣人较量的项元朝,眼看着段景毅擅自冲出了他设置的保护圈,暴露在敌人的面前,他赶忙命令手下回撤。自己则启动灵石,飞身过去,去保护段景毅。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了马车的位置,听到尖叫声,本着杀人的目的打开围帘,却发现,云歌和阿紫好端端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而那两个穷凶极恶的黑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早就昏死在那里了。 这些黑衣人,最后是被战肖布防在外围的暗哨给围灭的,只留下马车里的那两个活口,其他的,全部自尽。 自尽的招数,和朱夲的人如出一辙,不必审问,也知道,他们是何人。 不过,让段景毅很不解的是,为了确保安全,此行的路线和地点,都是昨晚才临时决定的,这些人如何能越过暗哨,和沿途设卡,追击到此处的呢。 而且,还带着那么多兵器……要知道,现下端国可是全国上下戒严着的,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去,也要经过仔细排查。 他也亲自参加过追捕朱夲的行动,朱夲的手下基本上抓的抓,杀的杀,所剩无几了。怎么还会出现这样一股灵力高超,训练有素的队伍呢。 若是有,为何当时他们不去救朱夲,而要在朱夲死后才跳出来…… 许多疑问,都是疑点。 “大王,将军,是属下失职,前来请罚!” 负责暗卫的首领单膝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的了。可对方来得极快,便是他们这样的灵力高手,也没有及时察觉,这才松了口子,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不是你的错,这些人大多在六品上,是高手中的高手,想藏匿行踪是很容易的。”段景毅扶他起来:“你的人怎样?” 暗卫惭愧:“死伤一半,青云社动荡,大家人心不稳,这才……不过大王放心,属下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段景毅点点头,将人和审讯的活交给战肖来处置了。 阿紫在马车上为云歌包扎伤口。 袖箭的后坐力极大,云歌的手腕被弓弩捆绑的位置,弄得发红泛紫,起了瘀血,摘下开来,竟连皮都给磨没了。 为了乔装方便,云歌便将袖箭直接困在前臂上了,没有在里面垫上软垫。她也没想到,才刚出都城就发生了危险。 “伤的挺重的,先包扎着,免得弄脏伤口,进了城,怕是得寻个好医者才不能留疤。” 云歌不大在意:“小伤,我还带着孙太医的药呢。” “云歌,还好有你,不然,我肯定就没命了,是你救了我……对了,刚才你用的什么东西呀,怎么这般好用。” 黑衣人闯入马车,云歌情急之下撒出一团粉末,顺便捂住阿紫的嘴巴。粉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大部分则正中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没有防备,吸进去不少,接着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有了云歌的那团粉末,才给段景毅留下两个可以审问的活口。 “这是我自制的迷香,防身用的,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自从认识到了蝶香的神奇功效之后,云歌回宫的这段时间,便找孙亭玉要了医书,深入研究了一番,发现了蝶香不少鲜为人知的用途。 第一九八章 学会忍耐 蝶香的剂量,决定了蝶香的用途。 小剂量可用来安眠。 中等剂量又分上中下三等。 下等用量极难拿捏,用好了,就可起到局部麻醉的功效。 中等用量相对广泛,可用来混在迷香中,增加让灵力者短暂失去活动能力的作用效果,也就是云歌这次用的迷香。 上等,则接近致幻剂量,也需要仔细拿捏,用的好了,可以用作催眠,审问或是帮人安抚心理用,用得不好,就是大剂量了的蝶香了,便是兆祥用过的方法,再配合梦魇灵兽,可困人神智,锁人灵魂。 孙亭玉很愿意教导云歌,云歌说了自己想学什么,做什么,他便将所有能用到的书都放在了云歌这边,让她自己研究。 “有何不懂,随时来问老夫。” 有了现代中医的理论基础,云歌看什么都很容易。不出孙亭玉的预料,她一次都没有来找他请教。 辞了坤灵殿的差事,也没回天玺殿居住,这几天,云歌就宅在孙亭玉的书阁中,每天看书调药,调药试药。这才做出了许多,适用于上等灵力的灵力者用的方药。 五品以上的灵力者,对寻常的毒药迷药不敏感,如战肖这等七品上的高手,则丝毫没有作用。 云歌根据医书,在里面调剂了不少自创的配伍,用于对付灵石强大,灵品极高的灵力者。 这次正巧用上,两个黑衣人瞬间就中招了,可见,她的研究是成功了。 段景毅走了过来,云歌赶忙走下马车,给他跪身见礼。 “你怎么来了,母亲,可同意了?” 云歌跪直身体:“太后她老人家特地嘱咐,要奴婢尽心侍奉,大王进京都,定会需要奴婢的。” 段景毅背着手,脸上的喜悦转瞬消失。 “本王不需要女子挡在前面,那是本王该面对的,无需假借他人。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冰冷,看样子很是不悦。 云歌知道,段景毅并非是不欢迎她,而是不想让她为他包揽一切,承担本该属于他的罪责。 “大王真的要奴婢回去吗?”云歌站起身,低着头说道:“此番京都之行凶险,才刚出都城就有人行刺,奴婢实在担心大王……” “是你担心,还是母亲担心?”段景毅忽然问道。 云歌弱弱地抬起头,不明白段景毅这么说有什么区别。 “奴婢与太后……都非常担心。” “那你便回去吧,本王知道分寸,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不必一个女人,为本王舍弃性命。” 不用细问,段景毅也明白太后让云歌来的目的,她想让云歌承担起所有的罪责,让他继续扮演那个昏庸无道,只贪图女色的九皇子段景毅。 从前,是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在大家的面前做一个昏聩之人,但现在,他长大了,他不再是不堪一击的皇子了,而是稳定一方的端王,难道,还要这样龟缩不前吗? 他此番回京,就是想有一番作为的,而不是继续让父皇和其他的皇子看不起。 云歌很理解段景毅此刻的心情。但是,他还太年幼,势力还太过单薄。 京都的水深不见底,随便一个世家的权柄,都要比段景毅大上许多。 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极力忍耐,这样,才能谋得一个与人较量的机会。 “大王,奴婢舍弃性命,也不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云歌压低声音却语气坚定地说:“在奴婢的心中,大王是一代明君。大王的智慧,不该只局限在端国那一方小国之中,而应该惠及整个大陆。奴婢经历过战争之苦,知道沦为奴籍的困苦滋味,便不想再看着其他人也承受这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万年盛世,奴婢觉着,只有大王能做到。” 云歌的话,让段景毅愣了一下。 “奴婢知道,大王屈辱多年,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但大王真的觉得,现在是彰显真正实力的时候吗?进京都,只是百年基业的第一步,大王还未迈出这一步,就要将自己所有的底细都交代给他人吗?” “自然不会。”段景毅垂眸说。 他胸怀大志,却不得人意。 凤昭帝看不上他,京都的世家官族瞧不起他,他只是一个母亲不得宠,被发配到边关的皇子而已,实则与留在京都,得到重用的诸位皇子有很大的区别的。 “奴婢曾经,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我想,此时正适合讲给大王听。” “有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他孤苦无依,靠卖鱼维持生计,即便如此,也穷困不堪,不得不接受好心邻居的施舍。周围人觉着他穷,没出息,瞧他不起,他受尽了周遭人的歧视和冷遇。有些仗势欺人的,甚至还当众羞辱于他。” 这情形,与段景毅的情况如出一辙。 “有一天,一个屠夫在闹市上对他说,你长得高大还喜欢佩剑,可却胆小懦弱,形同鼠辈。若你真的是个男人,真的有本事的话,就用你的剑来刺我,如果你没胆子,是个怂包,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他知道,这屠夫在集市中的地位颇高,也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人,不是对方的对手。硬与屠夫对抗,只会让自己吃亏。便在闹市里,众目睽睽之下,忍着屈辱从屠夫的裤裆下钻过去了……” 段景毅捏了捏拳头。 任何一个男子,若没有撑船的胸怀,都受不得这种屈辱吧。 “那人后来如何?”段景毅问。 “大王应该能猜到的,这样能隐忍之人,自会成就雄图伟业。他年轻力壮,身怀利器,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卖肉屠夫吗?可打过了又能怎样呢,会被官府抓,伤了人就要承担罪责,所有的理想抱负,就都不可能实现了。他不是胆怯,不是懦弱无能,而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睿智地选择了最稳妥的那条路。” “一日,他功成名就,回去找那个屠夫,屠夫以为他要报当年的仇恨,吓得跪倒在地,直呼饶命。还是那个闹市,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大王可知道,他是这么做的吗?” 段景毅松开拳头,轻叹了一口气:“该是选择原谅吧,以他的个性,不会睚眦必报。” 第一九九章 做片屏风 “正是。” 云歌微笑着说:“他不仅没有报复回去,还善待了那个屠夫,给他封官进爵,赏他荣华富贵,让他与自己比肩而行。他曾经对屠夫说,如果没有当年,他在市集上,当众让他承受的那些侮辱,也不会铸就他如今坚韧不拔的个性,就没有今日富贵的他。遭遇再难的挫折,每每想起当年,他连胯下之辱都承受了,就觉着什么都无所畏惧了。屠夫,既是侮辱他的人,也是磨砺他的导师,他如何能不善待他呢。” “这个人,是确有其人,还是……” 这样的精神和品质,让段景毅由衷地佩服。 “奴婢想,在这个世界,他应该是不曾存在过的人物。但这个故事,却是真正存在的。奴婢希望大王,如这人一般,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不计较一时得失。以奴婢做借口,并非是真的懦弱,而是从大局出发,做出的明智之举。” “譬如萧院判,大王给了他颜面,他才不会欲加之罪。即便现在,孙女大丧哀痛万分,总是咄咄相逼,日后,他也定会明白,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毁了孙女的前途,明白大王替萧家挽回声望的苦心。” “再比如京中其他世家。他们为了稳固家族基业,都会选定自己心中的人选,加以扶植。大王的突然出现,势必会让他们此前的谋划,受到巨大的冲击。人和钱都花出去了,谁动了他们的根基,他们都会合起而攻之的。与其正面较量,两败俱伤,不如带着奴婢,给他们吃颗定心丸。是真是假,谁人不能分辨?但面子上过去了,知道大王是体谅他们的苦衷的,在他们的心中,也自会感念大王的。” 段景毅看着她,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听云歌说完一席话,胸中的愤怒和不甘,着实散去了不少。 “这些,是在母亲那边学的?” “太后娘娘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奴婢会如从前一样,在大王身边,做一片屏风。大王只消透过奴婢去看京都的一切,奴婢,也誓死不会让旁人,触探到大王分毫。” 屏风,是形容她作用的最好比喻。 对于段景毅而言,她是一道障眼法,是他的保护伞。对于她而言,也可以借着段景毅的视角,去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看京都的局势。 所以,就算有性命危险,云歌也不会错过的。 …… 燕兆府尹慕容行川带着军队匆匆赶来。 得知段景毅要回京都的消息,慕容行川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 作为端国封地内陆边境的主要负责人,慕容行川手下有许多兵马。平日里负责传送端国与大楚的往来物资,到危急时刻,也是端国支援大楚的军事要塞。 看到这一地的血水,以及堆积成山的尸身,慕容行川跪地请罪:“微臣来迟,请大王责罚!” “燕兆相距甚远,你能赶到,已经不易了。” 不远处,传来阵阵拷打审问的声音。 “那边的,是战肖将军,抓了两个,谁也不说。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凤考安置吧。你是审讯高手,便辅佐战肖将军,定要从这两个人的口中撬出东西。” “是!” 慕容行川站起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立刻安排了下去,将两个黑衣人手脚全部捆绑住,锁在巨笼里面。一行人在夜幕降临前,安全到达了凤考。 凤考城,赵府。 赵忠热情且恭谨地招待了段景毅,他是段景毅的旧部,昔年段景毅刚入端国,便跟随在身边的。本质上是个粗人,能得此位,也是靠着当地百姓联名推举。 凤考城中秩序井然,也是他深得众望的成果。 晚上,段景毅睡不着,阿紫为他按摩了好一会儿穴位。 段景毅头疼的毛病好了许多,但却留下了失眠的症状。 也难怪他总是没法入睡,之前为了掩人耳目,总是称病晚上起来阅折子,作息时间混乱。现下好容易可以按着常人的生活方式起居了,却又遇到了诸多事烦心,自是睡不着了。 阿紫伺候了段景毅休息,出来时,见到廊下守夜的云歌,正在鼓弄着什么。 “这是什么呀。” 走近一看,原来她在缝东西。 “香囊呀。” “香囊?” 阿紫有些惊讶,这朴素的布料,粗糙的针脚,真的是在做香囊吗? “是呀,大王不是睡不着嘛,我就想着,用一些安神的香料药材,放在香囊里,大王随身携带,时常闻着,就能入睡了。” “你……真打算让大王随身带着这个呀。” 要知道,香囊和荷包一样,都是随身携带的东西,一般是十分精致的。 这朴素的香囊,怕是连平民都无法随身戴着,更何况是大王呢…… “对啊,怎么了?” 云歌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很有信心,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阿紫拿过云歌的香囊和针线,不好意思批评她,委婉地说道:“姑娘呀什么都行,就是这女红差了一些。你看,这里这样缝补,针脚都露出来了,外面也能看见,多影响美观呀。若是这样缝……” 阿紫麻利地拆了云歌的针线,三下五除二地缝了一个精致的针脚,云歌仔细看去,收线的那一刻,还真的是把布料不整齐的边缘和所有的针线痕迹,全部掩盖进去了。 外面看着,像是天然接在一起的。 “你看,是不是好很多了。” 云歌的眼中直放光:“还真的是啊……” “还有啊,大王随身佩戴的,总不能是一块素包吧,至少要缝上一些图案才是呀。” “图案?绣花吗?我不会呀。” 云歌很诚实地说。 “我教你呀。”阿紫拿过旁边的布料,交给云歌:“我绣一针,你学一针,这回得你自己绣,大王见了,一定喜欢。” “现在啊。” 云歌对自己的绣工可没有什么信心。 不论是哪一世的记忆,在她的脑子里,都没存上绣花的存档。 在这一块,她是一片空白的。 “当然是现在,很容易的,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阿紫是个急性子,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云歌坐在旁边,看着阿紫云山雾绕地讲解着,手上的针线从井井有条,变成了一团乱麻。 可真难呀…… 第二百章 何处养马 段景毅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早上刚起床,他就面临着这个史上难题。 “这是什么?” 说是花,却没有花瓣。说是草,又上粗下细,头顶圆墩。说是一根擎天柱,又弯曲不成脊梁。配色上,也分辨不出是活物,还是死物。 云歌硬着头皮介绍:“大王细看,这是一朵鸢尾花呀。这是花瓣,这是根茎……” 段景毅发挥了他所有的想象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打开香囊,看里面:“里面装的什么呀,味道很是清新好闻。” 比起外面让人昏头转向的绣工,里面的内容倒很让人舒服。 “回大王的话,这里面,都是可以安神的草药,用蝶花汁子浸泡风干,佩戴在身上,便可治疗失眠了。用了酸枣仁、远志、玫瑰花瓣、琥珀、夜交藤、茯神、生白术、合欢花,每一样,都是芳香凝神的上好佳品。” 段景毅点了点头,阿紫伺候着穿好衣服,他毫不犹豫地让阿紫将香囊佩戴在他的身上。 阿紫系上香囊,看着香囊上不成体统的绣工,不由得笑道:“云歌姑娘对大王十分上心呢,这是她琢磨了一晚上,才做出来的,针脚比起昨日来,进步不少。” 被阿紫如此夸赞,云歌不由得脸红了。 她知道,阿紫在帮她挽回颜面,自己的手艺,她自己很是清楚,段景毅能戴在身上,着实是太给她面子了。 “看得出。” 段景毅看着她,眼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 战肖一眼就看到了段景毅身上的那个香囊,因为与他身上的其他物件风格不同,而且,制作香囊的布料,和云歌身上帕子的料子,是一模一样的。 “战将军?” 被段景毅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正在汇报昨晚的审问情况。 “黑衣人自称是朱夲的死士,为报朱夲被诛杀之仇,才来拦路截杀。但臣觉着,此事诸多疑点,朱夲的人不可能有如此精湛的兵器,且他的手下如今是一盘散沙,如何还能组织起这样的队伍呢?臣想,此事和京都定脱不了干系,可对方咬死不交代背后之人,也不曾交代,和京都的哪位官员相识。” “的确不会这么简单,连暗卫都无法摸清楚他们的行迹。湘国已是强弩之末,端国上下,湘国内外,都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伙人的。” 慕容行川拱手道:“大王,臣觉着,不如从兵器查起。那些羽箭,做起来非一时半刻不能成事,还有他们手中的剑,臣看着,也不是一般的家伙。谁人制作,谁人购买,层层查下来,定会有所收获。” 云歌立在一侧,听到慕容行川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细看。 这个人一直很得段景毅信任,守着军事要塞,就连段景宸之事后,也没有因为保护皇子不利而受到追责,依旧守着燕兆之地。 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一身白色的长衫,俊秀而飘逸。从头到脚,都仙气满满的。 没有半分装饰的东西,连束发的带子,都是普通的料子。 他守着京都与端国往来要塞,按理说该是个肥缺。不必贪墨,平日里护送东西所得的赏钱,也足可富甲一方。 可眼前的慕容行川,却与云歌想象中的颇为不同。 这两袖清风的模样,无半分骄矜,让人很是意外。 慕容行川很敏锐地感受到了云歌的目光,话音刚落,就看向了云歌这边。 四目相对,云歌感受到了他目光中掩饰不住的锐气。 好一个官气清廉又锋芒鼎盛的燕兆府尹。 “嗯,是个不错的想法。本王此番不能停留太久,这件事便交给你来查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一样,一查到底。” “是!” 慕容行川拱手应道,抬起头,再看向云歌,她已经低着头,如一个平常的婢女一般了。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觉得这个婢女格外不同…… 赵忠为队伍补足物资,尤其是良驹,皆选了军中的上号骏马,随行于队伍之中。云歌扫了眼后面的马队,然后低着头跟在段景毅的身后,直至马车前。 段景毅在沈安的服侍下,上了马车,让人微讶的是,段景毅在马车上站稳之后,没有走进车厢,而是又回手拉了云歌上车。 同样身为婢女的阿紫,却从容地将帘子放下,立在了马车旁。 “这是……” 这一幕,让慕容行川很是不解。 赵忠冷笑了一声:“还能是谁,大王的新宠呗。” 慕容行川眯了眯眼,难怪,他方才觉着此女格外不同,那目光中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绝非寻常女子可以拥有。寻常宫女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她周身散发出的华贵大气。 原来,是宫中的娘娘啊…… 可是,既是得宠的姬妾,随行在队伍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为何要掩饰身份,而装作是宫婢呢。 赵忠再次给了他解释:“听说,是个蛮有手段的湘奴,不仅大王被拿捏得服服帖帖,连太后也对她颇为赞赏呢。至今没得封位,已经宠冠王宫了。” 云歌上了马车,心事重重。 段景毅看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 “大王不觉得奇怪吗?” “何处奇怪。” “凤考怎么会有战马。” 段景毅说:“府尹赵忠曾是武将出身,他就喜欢这些东西,平时养着玩的,凤考虽不是边关城镇,但周边还是有许多百姓,以此为业,能拿得出一些随行的战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以战马为业,必要占尽天时地利才行。奴婢见着,这附近并没有出色的草地,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牧马。没有充沛的雨水,也不见有河流经过,马儿就没有上等的水源喝。战马与寻常马匹不同,正是因为战马除了每日喂养上好马料,还要有人精心训练。可奴婢见凤考城,并没有足以培训饲养战马的马场呀。” 云歌曾在军中数年,知道一片足以喂养战马的地方是何等重要。选立养马的地方,父亲每每都是亲自前去,小心翼翼,就怕马儿吃的不饱,喝得不好,跑得不快,到了战场上会被针对。 第二零一章 私自处置 “也许,是他在山中开辟了马场?或者,是去了别处养马吧。端国总共就这些地方,从别处调用,也不是难事。” 段景毅模棱两可。 见他如此回答,云歌更觉得不妥了。 “这都说得通,但建了马场,都不必向大王汇报的吗?” 这是战马,可不是寻常之物。一兵一卒,都应该在段景毅的手中掌握,可听刚才段景毅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凤考的马场具体在何处,他们又是如何养战马的。 “你有所不知。”段景毅对云歌很有耐心,细心地解释:“本王与母亲初来端国,端国上下割据严重,所到之处,都是占地为王的土匪还有兵匪。兵匪以大国养小国,用楚国给的兵粮军饷,为自己划分大小割地。整个端国,可以说是四分五裂,根本没有本王与母亲的容身之地。本王便想了法子,挑起数地的争端,在各个首领之间,谋得了一席之地。这个赵忠,也是当时比较勇猛的兵匪。但不同于其他,他是个正直的人,对待别处的百姓,他是匪,对待自己的人,却是爱民如子的好人。” “本王找人查了他的经历,深觉时势所逼,才让他做出了荒唐之举,便诏安了他,与他一同开辟割地,不断壮大我们的势力。后来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拥护,才有了现在的稳定局势。他与本王开出的条件,就是不要擅动他的凤考城,他还做凤考城的父母官,管他的百姓,而本王,也不得随意插手他城中之事。” 云歌听了颇为诧异:“凤考城与端王都不过百里,如此近的距离,大王怎能安心?” “用人不疑,是本王的处事的准则。赵忠虽不完全忠于我,但他也不会忠于他人。且本王有言在先,就会信守承诺,不会去打扰凤考内政。” “其他城池呢,大王也是如此安排的吗?” 一国两政,就是隐患。 其中的弊端,不言而喻。 “也不尽然。”段景毅看向云歌:“怎么,你觉着赵忠有问题?” “奴婢暂无证据,只是不解,赵忠既有这么多良驹,又有许多兵马,为何是慕容大人先行赶到……他距离最近,却迟迟不见出城迎接……” 其实这点,段景毅也发现了。所以昨夜,才会难以入眠。 他担心什么都查不出,又成了一场悬案,又担心查出了什么,有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只是短暂的接触了两次,云歌就敏锐地察觉出赵忠的不对了,这样的分析能力和洞察力,着实让段景毅心中佩服。 “一切交给慕容大人调查吧,我想,他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看得出,段景毅在逃避。但是,云歌无法忽略。直觉告诉她,这个赵忠,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憨厚可掬。 …… 地牢里,那两个黑衣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教你小心行事,你偏不听。告诉你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吧?!”漆黑的地牢里,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如今这局面,不死人是不行了。可死了人,就像一场燎原之火,就再也熄不了了。不拼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下台。” “我老了,禁不起这个折腾了。我就想着,守着一方土地,过几年赛神仙的日子。” “端王对我不错,他是个年少有为的皇子,生下来便卧薪尝胆,发配到这种地方,还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子,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孩子。我与他常年接触,知道他的心性,可你却被执念所固……说的话,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赵忠看着面前,两个奄奄一息的罪犯,再叹了一口气,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冷。 肥墩墩的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拿着手中的铁棍子,随手拨动两人。 高悬在铁链上的两人,凌乱地摇晃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总是去菜市场,看人杀猪吗?你可知道,眼下的你,就跟那挂在猪梁上,随时待宰的豪猪,没什么分别。弱肉会被强食,不管换几个朝代,不管是人是猪,都是这个道理。” “呸——” 那黑衣人摇晃着转过来,冲着他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一口血水,带着浓烈的臭味,吐得赵忠满脸都是。 赵忠抹了把脸,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几声。 “别与我置气嘛,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好好珍惜的。教我怎么说你呢,非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跟着那些个亡命之徒……端王是你们随便想杀就能杀的吗?杀了一个端王,就能把你主子捧上天了?做梦!” “你杀了我吧!” 那人有气无力地吼道。 “我当然要杀了你,但杀你之前,我得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既是穷人的命格,就不要总想着飞黄腾达做上等人。你的妹妹,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她是被那个贱人所杀……否则……否则……” “不管是谁杀的,还是她自己命不好死了,她在宫里,都是活不成的。她活,她的孩子就得死,她死了,她的孩子才能活。说到底,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的孩子啊。” 赵忠在他的面前踱步:“我念着兄弟一场,才与你说实话。本人在江湖混迹数十年,看人最是准确。你的主子,你主子的主子,将来,都要败在端王的脚下。我今天就把话儿撂在这儿,能不能成为现实,便看世间的造化了。” “你就别瞪着我了,你逆天而行,我救不了你,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我此番没有出兵,也算是还了,当年你救我的恩情了。现在,咱们不是兄弟。为了不让你吃苦,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赵忠在他的面前定住脚步:“临终前,有话要说吗?” 黑衣人释然了,他知道,赵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实在话。 “我赌,他当不成。” 就算他杀不了段景毅,别人也能能,段景毅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帝。 “好!”赵忠哈哈大笑:“那我便与你赌上这一场,他日地府相见,再来论道谁赢谁输!” 说完,他背过身去,摆手命令。 第二零二章 帝王气度 手下得令,立刻冲上前去,刺了两人每人一剑。 胸口上骤然两个黑洞,鲜血汩汩而出,哗啦啦地躺在地上,他们很快就断气,没了生命的气息。 赵忠的面颊抽搐着,浑身都忍不住地发抖。 抖着抖着,他又大笑起来。 “愚蠢,真是愚蠢啊!活该你死,活该你全家都死!!哈哈哈哈……” 幽森恐怖的地牢里,回荡着他近似哭腔的笑声,声声悲怆,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慕容行川拿着剑快速走了进来,看了看吊着的两具死尸,又看了看赵忠。 眼前的一幕,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你杀的?”他冷声问。 赵忠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胸前的郁闷才平复一些。 “他们自己耐不住刑罚,就断气了。大人来晚了一步,否则,定会问出些内容的。” 慕容行川面无表情:“是么?那,真是可惜啊。” “大人光顾着审问,还没来得及用朝食吧,不如,我让小厨房做点菜,大人与我小酌几杯?” “不了。闻了这么久的血腥气,没什么胃口。既然人死了,我也能清净了,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慕容行川就转身离开了。 慕容行川很聪明地没有追问下去,赵忠心领了他的好意,也明白,他算是逃过此劫了。 手下把两具尸身放下来,不知该如何处置,等着征求赵忠的意见。 “找块好的棺材,好生安葬吧。” 许久,赵忠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表情又恢复了那全无所谓的模样,他最后再看了眼尸身,摇着头,转身离开了地牢。 午休时队伍刚刚停下,慕容行川就带着人追来了。听到那两个活口的死讯,段景毅没有太过惊讶:“知道了,从兵器继续查下去吧。” 慕容行川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大王知道赵忠会杀了他们。”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段景毅夹起一块青菜放在碗中:“他杀人,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云歌不解:“可即便如此,万一对方得逞,大王受了伤怎么办,他是通敌的罪名啊!” “没那么严重。”段景毅笑了笑:“云歌,任何人,都应该有一次悔悟的机会。赵忠此人虽心思深沉,却没有称帝夺藩的野心。他能如此做,多半是为了他的兄弟道义,不得已而为之。本自江湖而出,就不能指望着他一朝褪去所有的江湖之气。现在,他选择杀了那两个人,就已经说明了,他并不想与本王为敌,还是站在本王这边的。他能做到这点,我们,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云歌看着段景毅,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要杀自己的人,还愿意再次相信对方,这需要多么大的胸怀和决心啊。 云歌发现,其实,段景毅比她想的还要有智慧。 不单单是赵忠,还有她。 难道,段景毅那么聪明,就看不出她有别的心思吗? 可是,他不愿追根究底,也不愿再三试探。既然她愿意帮他,他就欣然接受,并且选择信任。 这,才是帝王应有的气度。 “大王说的是,是奴婢想得狭隘了。” 现在想想,段景毅留慕容行川在凤考查案,其实也并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盯着赵忠下一步的动作。 赵忠明白,自己故意不营救,故意隐瞒他和黑衣人队伍的关系,故意私藏战马的驯养基地,这些,段景毅都能原谅他。段景毅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正是给他吃这颗定心丸。 这是给他的面子,也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倘若赵忠还要徇私将黑衣人放了,那么,性质就彻底变了,到时,慕容行川也不会放过他的。 赵忠在权衡之间,选择了段景毅和他的凤考城,他已损了他的江湖道义,彻底与那边断绝了关系,段景毅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他的呢。 审了一夜的黑衣人,又没吃早饭,慕容行川饿得前胸贴后背,战肖招呼他同吃,慕容行川便坐了下来。 看了眼伺候段景毅用饭的云歌,慕容行川问:“战将军,那为叫云歌的小奴,是大王的新宠?” 战肖点头:“是啊,怎么了?” “将军长久在大王身边,为何不细细规劝?!她是湘人啊,怎么能将枕榻的位置交给一个湘人呢!谁知道,她是不是心存着歹心呢。” 战肖不以为意:“此湘人非彼湘人,大王的眼光,大人还不信吗。” “不是我不信,而是女人这种东西,是最能毁人志向的。大王现在根基未稳,能再次回京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这种情况,还如此高调地带着一个湘人在身边,不大好吧。” “大人觉着,大王的心志,是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奴毁了的吗。大王能用,就说明,他自有打算。咱们做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慕容行川不是鲁莽之人,顿时听出了战肖话中有话:“将军的意思是……” 战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慕容行川知道轻重,他们现在军中,人多眼杂,不过通过战肖的话,他也能猜出一二了。 他想起打扫战场的时候,有六具黑衣人尸身上插着带毒的短箭,与旁的武器不同,而那个云歌姑娘,又曾主动来牢中,索要短箭。 莫非,那些人是死在她的箭下的? 能徒手对付如此多的高手,看来,她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奴。 …… 蔚蓝色的天空下,草地上的雪水渐渐化去,露出淡淡嫩黄色。 吃过午饭,大家原地休息的时间,士兵们见到一群野鹿,玩心也起来了,经过段景毅的同意,他们便趁着午休的时间,出去好好狩猎了一番。 京中的将士,很难见到这么好的天然猎场,大家都很激动。 云歌见美景卓然,便独自一人到附近走一走。 一棵大树旁,出了一簇白色的花朵,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在这种湿泞和干旱并存的地方,野生的小花能破土而出,着实不易。 云歌蹲下身来,若是放在从前,她定会将花摘下来,戴在头顶上,喜滋滋地向旁人炫耀,但现在,她舍不得。 每一个顽强的生命,都值得去尊重,就像她。 第二零三章 灵魂脱壳 靠坐在大树下,云歌抬头望着天空,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猎场上的种种。 也是这样蔚蓝色的天空,也是这样,清新的泥土芬芳。 一只小白兔蹦蹦跳跳地闯入了猎场,被狩猎的号角和马蹄声惊吓,正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小白兔与她对视,耳朵竖得高高的。不似其他的兔子,身上沾染污泥,这只白兔看起来尤其好看,尤其那双眼睛,不是粉红的颜色,而是散发着灵气的蓝紫色。 云祺笑着冲它招手,示意它不要害怕。 小兔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多么可怕的东西,撒腿奔跑了起来。 嗖嗖—— 一只羽箭射了过来,擦着云祺的脸颊过去,正中白兔的胸膛。 小白兔扑腾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云祺的笑容僵住了。 鲜红的血液,流淌在雪白的毛发上,让一切看起来触目惊心。 云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景瑞哥哥,你看,我抓到它了!” 抬起头,她竟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云祺,正抓着小白兔的尸身,拎起来向马上的人炫耀。 马上的段景瑞敷衍浅笑:“不错。” 然后策马跑向了猎场深处。 她看到云祺放下白兔,脑袋忽然扭到她这边。 她的嘴角不断上扬,几乎要裂到耳根,清纯的脸上,因为这诡异的笑容而变得越发扭曲,就像地狱来的恶魔。 “你不是很想要它吗。” 她忽地举起白兔,白兔那蓝紫的眼睛,正在流淌着血泪。 “我送给你,好不好。” 云歌瞳孔一缩,惊坐起来。周围还是那熟悉的草地,头顶还是那蔚蓝的天空。 可她,却浑身寒战,不自觉地发抖起来。 是噩梦吗? 不,这不是简单的噩梦。 云歌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不自主地狂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她想站起身,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想叫人,喉咙也被一股力道狠狠地堵住了。 她看着距离她不远的队伍,看着在队伍中帮忙收拾的阿紫,看着狩猎归来的士兵。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忽然,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迷障。 云歌转头看去,竟是战肖。 而他怀里的,竟是自己! 他抱着她,掌心按在她的胸口上,手心散发灵光。 战肖,在为她度灵力。 那浑厚的灵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抻拽着她的灵魂。 云歌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力道在拖拽她,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回落。 睁开双眼,云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映入眼帘的,是战肖焦急的脸庞。 “云歌?能看到我吗?” 云歌虚弱地点点头。 胸口重新获得新鲜的空气,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战肖扶她起来,顺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云歌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淋漓,像是从水中刚捞起来的一样。 “告诉我,你是谁?” “云歌。”云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军,我这是怎么了?” 战肖松了口气:“没什么,你……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不,这不是简单的噩梦。 她看到,战肖在给自己度灵力。 战肖救她起来,问她她是谁……这不符合常理。 她是谁? 难道,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变成了别人? 灵魂出窍这种事,云歌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深刻地体会到。 她的主意识脱离本体的时候,她还能变成谁呢…… 战肖扶她:“还能起来吗?看看,能不能走。” 云歌站起来,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不过,活动了几下,血液重新回到四肢,便有了力气了。 “将军,我到底怎么了。” 云歌紧紧握住战肖的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战肖僵硬地笑了笑:“这我也不清楚呀,不过,你方才忽然昏迷,的确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症。不如,到燕兆时让慕容大人为你寻个好大夫,仔细瞧瞧才好。” 他故意隐瞒,就是不想说出实情,云歌点点头,知道硬是追问,也不会问到什么有用的答案的。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察觉出了战肖的不对。 他数次相救,还在她险些被体内莫名灵力真气焚毁时,出手帮她调息,后又提醒她,不要强加练习灵力。 诸多事情看来,战肖怕是知道她体内封印的缘由。 来到这个世界,云歌始终找不到本体的记忆,莫非,这个战肖知道真相? “云歌,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苍白。” 阿紫见云歌虚弱地走过来,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颊上,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没事,刚才吹了冷风……” 云歌还沉浸在那恐怖的画面中,无法自拔,她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正悄然地爬进她的身体。如果不是战肖及时出手,她将成为一片亡魂,游荡在这天地之间。而另一个灵魂会继续占据她的身体,享受她的人生。 恐惧席卷了云歌的全身,她回头,看向战肖,战肖也在担忧地看着她。 不必多言,两人之间已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云歌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刚刚她经历了什么。 战肖能在关键时刻,把她拉回体内,就说明,他一定知晓解决的办法。 云歌将身上的大氅还给战肖,接过之时,她故意扯了下大氅。对上她求助一般无助的目光,战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战肖的应允,让云歌安心了许多。 战肖回去套马,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也是心有余悸。 方才,他见云歌眼睛无神地向远处走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跟上她后,果然,看到她在拿出袖箭刺向自己。 她的袖箭上是有毒的,那毒对寻常人,是必死无疑的,但对她虽不至死,却足以让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一回。 他及时制止了,抢下了短箭,可还是一不小心,刺伤了她的手指。毒素顺着她的手指进入了体内,他见状立刻调动灵石,将蔓延的毒素一点点逼出来。 直到最后一滴毒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 他本以为,云歌得救了,忽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邪佞的笑声。 “你救她,就是杀她!她终究会死的!” 第二零四章 云杉云泗 这声音,是夹着嗓子说的,听起来诡谲异常,宛若地狱来的恶魔,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战肖回头看去,发现云歌的眼眶中,不再是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而是一片惨白。 她的眼珠上翻,像是中了邪一样,不断大笑。 “她是邪神的孩子,你爱她,就是害了她!哈哈哈哈……所有人都会死,她们都会死!” 刺耳的笑声,尖细得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战肖一掌打在她的胸口上。她不是云歌。他运足了灵力,用尽毕生所学,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继续为她度灵力,这才救回她。 那一幕,着实吓到了战肖。 战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拿过大氅,就迅速离开了。 “云歌姑娘?姑娘?” 阿紫提醒了好几次,云歌才晃过神儿来。 “咱们要出发了,姑娘这一身的汗,别着凉才好。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那边马车里有干净的衣服。” 云歌点点头,被阿紫提醒,她也觉着浑身发冷。 段景毅独坐在马车里,放下围帘,精致的珠帘遮盖住了云歌瘦弱的身影。 他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 …… 接下来的路,走得非常顺利,慕容行川的队伍,加上项元朝士兵,便是无法撼动的武装配置,就算是沿途有人想对段景毅不利,也不敢轻易对全副武装的护送队伍出手。 很快,队伍就行至燕兆城了。 回到了家,慕容行川放松了不少。 入城时,他着人立刻回府通传,让家里人出来迎接。 燕兆城中的百姓也早有准备,纷纷站在路边,夹道欢迎他们尊敬的端王。 段景毅的仁政,惠及了端国的大街小巷,在百姓们的心中,他的地位非常高。 段景毅也没有因为沿途遭遇过刺杀,而畏缩在马车里,而是命人掀开车帘,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百姓们的视野中,热情地向他们招手回礼。 得以见到他们崇敬的大王,百姓们都非常高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燕兆城,喜庆得像是过年一样。 慕容行川的府邸前,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候多时了,见段景毅的队伍安然到达,他快步走上前去,拱手行礼:“臣,云杉,拜见端王殿下!” 听到三哥哥的声音,云歌实在在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 段景毅走下马车,云歌也快速跟了下去。 礼度所限,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三哥哥。 他还是那样的体格强壮,声音浑厚有力。因为腿伤,他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此时应是担任兵部侍郎的职位。 看得出,云杉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从跪身的动作,还能看得出他的不便。 云杉被段景毅扶起来,热情地询问着:“大王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都很顺利。” 见到云杉,段景毅也非常高兴。 云家的几个兄弟中,他与云杉自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云杉见到许久未见的段景毅,也是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哪里说。 还是慕容行川,笑呵呵地说道:“大王,云侍郎,府上准备了好酒好菜,不如入府细谈吧。” “好!” 几个人相引者走进慕容府,云歌刚要跟上去,又见一个青衣男子从远处策马而来,勒停了马,他麻利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是马背上长大的练家子。 摘了斗笠,露出他的容貌,云歌再次愣在那里。 “四哥哥……” 她几乎惊呼出声。 云泗的面容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那个惨死在地牢里的可怜的四哥哥,现下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一脸的意气风发,仿佛天下万事万物,在他的眼中,都要纷纷让行。 高耸的鼻梁下,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上挑。 他,还是当年那轰动京都的美男子云泗,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云歌呆立在原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在人群中很是不同。 云泗扫了她一眼,见她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很和善地冲她笑了笑。 也是这一笑,云歌的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泪珠顺着脸颊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所有哥哥中,她和云泗的关系最好,她最喜欢的也是四哥哥。 当初,她吵闹着要上战场,父亲说她是个女孩子,不允许她随行,还是四哥哥,和父亲说了好几日,磨破了嘴皮,才为她争到军中的位置的。 她天天在家里闯祸,不是把这家的公子打了,就是把那家的小姐惹哭了,也都是温顺恭谦的四哥哥出面,帮她挨家挨户道歉,如此,才少了许多上门告状的,免了父亲不少毒打。 云泗护着她,宠着她,帮她当成天上的星星一样呵护。 就算到最后,她选择的段景瑞薄情寡义,陷害云家到那种地步,云泗也不曾对她有过一句怨言。 他不责怪她,反而怜悯她,心疼她。 “若有机会,哥哥定带你离开京都。” 那日,他找了借口来锦绣宫找她,安慰她家中之事莫要心焦。 那是云泗,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做梦都希望,云泗哥哥能带她离开京都,离开那冰冷如冰窖的锦绣宫。 然而,她等来的除了废妃的诏书,还有云泗哥哥入狱的消息。 云歌能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云泗泡在极寒的地牢里,是怎样的难受。为了救月晴嫂嫂和小侄子,他不得不将云家的罪名尽数写下,是怎样的痛苦。 见她哭,云泗站住了。 他知道自己容貌上佳,在京都中,不少见了他走不动道儿的女子,可是像云歌这般,见了他哭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挑眉:“姑娘,你还好吧?” 他记得下马时,听到她嘟囔了一句‘四哥哥’? 是他听错了吗? 云歌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还是不断地掉落。 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狠狠地抱着云泗,告诉他,她有多么想他。 云泗见她哭得更凶了,走到她面前,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 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那看似粗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 “喏,擦一擦,哭多了,脸就花了喔。” 手帕递到云歌的面前,云泗阳光地笑了笑,“不管遇到什么,记得要笑。” 说完,转身走进了正门。 他还是那样,细心地对待周遭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婢女,他也会以心相交…… 云歌拿着云泗的手帕,上面还带着他身上清新薄荷香。 她紧紧握在手中,如获至宝。 第二零五章 瑜连势力 慕容行川吩咐府上的人上菜,大家劳累了一日,都觉得疲乏,殿内没有外人,公事,便在饭桌上一并说了。 云杉吃了一口炙羊肉,冷静清晰地为段景毅分析了现在京都的局势。 “二皇子辞世后,京都大致划分为三股力量。以瑜、连二位皇子为首,武将中人脉居多,乌太尉为首。永州乌家是庞美人娘家远亲,论道起来,乌闵镐该是庞美人的表哥。乌闵镐凭借祖荫和军功做了太尉之后,为巩固这份亲情所带来的裨益,就将自己的嫡长女乌晓慧许给四皇子做妻,嫡二女乌晓夏许给了六皇子做妻,庶三女乌晓宇给了六皇子做妾,可谓亲上加亲。庞美人正值盛宠,乌闵镐如此,既给庞美人吃了定心丸,也让乌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与皇族世代血脉相连。” 自古联姻,就是最好的稳定世家繁茂的方式,乌闵镐正是利用了这点。 乌家不仅不惜重金,从天都聘用礼仪嬷嬷,细心教导自己的女儿们,让她们足以和公主的礼教媲美,还为她们谋得了最与自己亲近的庞美人的两个儿子。 三女皆与庞美人结亲,如此,便是坚不可摧的关系了。 “乌太尉的长子乌晓明,现任楚大司马,掌管所辖军队的军资要务,手下兵马也与我云家不相上下。年前,乌晓明迎娶了大将军方宝宝的女儿方圆做妻,再加上二子乌晓天、涂士大夫儿子途皁也位列大将军位。我朝中现六位大将军,已有三位,是他们的人。六皇子又封为连王,赐封地,这一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途士大夫?”段景毅挑眉:“本王记着,他是个清官,为官正直且不张扬,他的儿子竟也参与了党政之争?那,他是否也在其中。” “大王有所不知,途家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途家了。途氏一族是地方官出身,能进京都用了不少人脉,是四皇子给了他们机会,纳了途牛的长女途希做夫人,如此,便可以外戚的身份入驻京都。再加上途霓、途钚都与其父一样颇具才华,途家官路亨通,不到三年,就已占据了我朝文官的半壁江山。途霓如今担任户部侍郎,主管国家户籍,田亩,货币,各种赋税,官员俸禄。权柄极大,又善于交际,在京都官场,做得风生水起。” “途霓此人本王知道。是途牛的长子,在国子监学习时,他曾做过四哥的伴读。那时,就能看出不是寻常才子,每每与太傅论道古今,都是有些见解的。至于那个途钚……” “途钚是途士大夫次子,现为楚上卿,学识和胆魄,都没有途霓优秀,不过,也算得上是一届才子。” 段景毅喝了一口酒,沉吟了片刻。 “有了乌太尉和涂士大夫,一武一文,就足以在朝中站稳脚跟了……” 想不到,曾经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方世家途家,竟摇身一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的京中大家。 “若只是这些,那倒还不算什么。四六皇子这派,最难对付的,其实是安左徒大人。”云泗继续说道。 不比云杉,是久在军中,因伤病才回京做文官,云泗只担任了军中小职,大部分时间,都在京都的官家圈子里混迹,他对各大世家的了解,比云杉还要更详细一些。 “安昌盛?”段景毅看向云泗:“他又怎么了。” 云杉叹口气,解释道:“安昌盛原是二皇子的心腹,二皇子因鼠疫而死,皇子妃安蓓回了母家,每日郁郁寡欢,竟致卧榻不起了。前段时间偶感风寒,御医几次说不成了,要安家准备后事。安昌盛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女儿,许也是受了歹人的挑拨,觉着二皇子之死,与大王脱不了干系。便主动示好,投向了四皇子。大王回京都受赏之事,就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弹劾大王的折子,也是他递得最为频繁。如此看来,四弟提醒得很对,这左徒之位,位同副相,他对大王敌意不浅,大王不得不防。” 云歌记得这位安左徒,年轻时,一心为了大楚鞠躬尽瘁,到四十岁才娶妻生子。 安蓓,正是他得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老来得女,欢喜得不得了,虽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其中最小的,还是个儿子,但安昌盛最宠爱的,还是这位长女。 段景宸尚武,在京中的地位颇高,安蓓和段景宸是在马球会上相识的,一眼就看中了身手不凡,阳刚之气鼎盛的段景宸。 段景宸也很喜欢知书达理的安蓓,两人一见钟情,便难舍难分了。 安左徒也看在段景宸是个勇敢的孩子,就欢欢喜喜地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了段景宸做了皇子妃。 段景宸也没有辜负安昌盛的期望,对待安蓓,宠爱有加,捧在头顶怕摔了,捂在怀里怕化了。 安昌盛见状,也放心了下来,在朝政方面,一门心思地帮助段景宸,既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过得更好,也是看中了段景宸的品质,觉得他对待妻子能如此疼爱,对待子民,定不会有差。 这本是一门上好的姻缘。谁想,天不遂人愿,安蓓嫁去数年,虽日夜得宠,却都未得一子。 段景宸的母亲郦妃见安蓓是个不能生的,就多般说服自己的儿子,能再纳个妾。可段景宸是个痴情的男人,说此生只宠爱安蓓一人,不愿再有别的女人。 因此,郦妃和安蓓的婆媳关系,闹得非常僵。 后来,郦妃设计,将一直仰慕段景宸而不得进府的左相之女陈萍萍,硬塞入了他的房中,还灌醉下、药,骗他们同房。 第二天,段景宸醒来之后,见到昨夜同寝之人不是心爱的妻子安蓓,而是最讨厌的陈萍萍,一气之下,竟负气直接上了战场,去攻打湘国了。 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段景宸与安蓓夫妻恩爱,一时间被传为佳话。段景宸之死,也谜团重重。 有许多官家子弟都在传言,说是陈萍萍倒贴,逼得段景宸不得不负气而走,这才死于非命。仗着自己是左相的嫡长女,就硬生生拆散人家的姻缘。 第二零六章 景风景瑞 陈萍萍不堪其扰,受不了京都众人的指指点点,在段景宸死后,头七都没过,就悻悻地回家,再也不敢出门了。 而安蓓,则结局凄惨。 心爱的夫君惨死,总是心中戚戚,觉得是自己不能生养,不能恪守妻子的本分,与婆母处好关系,才造成了夫君惨死的可怕后果。从此郁郁寡欢,卧榻家中。 后来,她心病身病交加,再也没从榻上下来过。 段景瑞登基的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了。 云祺每每听到母亲说起安蓓,都深感悲痛。 安家虽最后走入歧途,心向了瑜、连二人,成了云家的死对头,但母亲却还是对那知书达理的安蓓念念不忘。 在病重之时,母亲还亲自去探望过,说安蓓已然瘦脱了像,却还是恭谨地坐起身来,与她讲话,临行前,让近身的奴婢送到门前,附了伴手之礼。 对世家尊长的礼数,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忘记的。 这不仅仅是安家的礼教好,也是为郦妃这个苛刻的婆婆挽回颜面。 可郦妃丝毫不领这份情谊,却变本加厉,不仅将这件事怪在段景毅没有好好护卫上面,在大殿上公然质疑是段景毅故意杀害,还到处宣扬都是安蓓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自己的儿子,导致堂堂皇子,竟不想纳妾,死了都没留下后。 安家和段景宸的关系,因为郦妃的咄咄逼人彻底破裂了。没了安家的庇护,郦妃终于老死宫中,无人问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一想到,那个淑婉的安蓓要沦落到这样的下场,云歌就不由得替她惋惜。 安蓓此人,云祺只见过几次,因为她不会马球,只知道在远处观望,她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当时不知,她是这样一个好人,现下想想,却越发觉得,安倍是个极其聪颖的女子。 安昌盛并非一开始就是瑜连一党,倘若,她能从丧夫失意的安蓓着手,或许,也是安家也是一个重要的出路。 如此一来,既让瑜、连少了几分得意,也能救下安蓓这个可怜的女人…… 云歌沉思了一会儿,听到段景毅问道:“本王记得,安左徒也有一个小儿子,如今该也到了入朝为官的年纪了吧。” “不错,”云泗说:“安左徒的儿子安立,与臣同岁,现下已位列楚士大夫。他的文笔极好,又擅作诗,深得圣上喜爱,便破格入了士大夫之位。在朝中,能再得政绩,相信,很快便可入上大夫,甚至超过他的父亲,位列丞相也不无可能。” 安蓓的弟弟竟也是这样一个资质卓然的人。 云歌不由得替段景毅捏了把汗。 她发现,段景瑜段景连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是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段景连封为连王,得齐国边境大权,如此,和乌太尉交映,大楚一半的军政便全部落入其手中。 段景瑜虽不及段景连那般英武,却在文坛这边很有建树。选择安家和途家这两大世家,算是可以稳坐朝中,不必发愁了。 再加上庞美人,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很得凤昭帝喜爱。 前朝后宫,都是他们的爪牙。 如此,就算他日,为储位与诸位皇子争斗不休,对方再厉害,也都不敢擅动他们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段景毅离开之后。 果然,对于大楚来说,三年,就足以扭转乾坤。 段景毅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禁后怕,倘若这次他没能抓到朱夲,那么,他是不是又要错过三年。京都,是不是就再无他的容身之地了。 “五哥,现下如何。” 话锋一转,段景毅又问到了段景风。 虽然不想面对,昔日情如亲兄弟的段景风,现下已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人,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将此人放在心上。 之前他管理了御龙军,后因朱夲之事丢了那份职位,想必,心里一定更加痛恨他了吧。 云泗回答说:“前几日,臣去参加安立安士大夫儿子的满月宴,见过五皇子一次。他受了圣上的斥责,一直禁闭在家中,暂时没了官做。不过表面上看着,他的精神尚好,并没有因为圣上和皇后的责怪而郁郁寡欢。宴上,我见他与李清玉、赵春生等右相门客走动频繁,想来,也是不想再寄人篱下,希望能为自己寻得一些出路吧。” 说起段景风,但段景毅很是伤心。 他们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本来,应该是最亲密的。不想,这段景风的耳根子极软,多年的情分,都不如人家几句挑唆的话,来得重要,就这样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段景毅至今仍想不明白,段景风因何而和他离了心,但是,他不再是他的兄弟,这已成了事实。 云歌看向段景毅,瞧着他的表情,心有不忍,但是,也不打算对段景风手软了。 他可以原谅背叛他一次的赵忠,却不能原谅同样是初犯的段景风。 只因为段景风的血液里流着的,是皇族的血液。 在皇家竞争中,胜者为王,败者是寇,输的人,注定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是不存在怜悯和悔过的。 就像段景毅,若是夺走赵忠的凤考城,赵忠也会与他翻脸一样。 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磨合的矛盾,不管因何而起,矛盾已经产生。既然如此,多一次的机会,就都是奢侈。 “三股力量,另有一边,是三哥吧……”段景毅继续问道。 云杉点头:“大王说的不错,正是三皇子。” 听到段景瑞,云歌不由得放下手上的活计,端坐在角落里,仔细听取。 还是云祺的时候,她最了解的应该就是段景瑞了。 不过,现在想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段景瑞想让她知道的,而非真正的他。 在云杉的言辞中,可以看出,段景瑞没有当初他告诉云祺时那样弱小。 能做到三权分立,就说明,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羽翼颇丰。 细细想来,但凡用一点理智的思维思考,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作为诸位皇子中,年龄最长的,段景瑞的文采那般出众,又有德妃这样德高望重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有‘弱小’之说呢。 也就只有当初,沉浸在段景瑞的糖衣炮弹中无法自拔的她,才会相信这种幼稚的谎话。 第二零七章 翟府天琴 “德妃娘娘的母家是京都的大世家,与各大家族交往甚密,目前只臣知道的,文官之中有右相南宫盛,上大夫翟启明,太师张克俭,楚上卿徐斌。武官中有参军颜光旭,参军张荇武,都尉赵杰,都尉孙岩林。” 这其中南宫家、翟家、张家都是京都最大的家族之一,不必一一细数,也知道,他们背后的实力有多么巨大。盘根错节,与每个大户都沾亲带故,有三大世家的支持,便是在军中没有特别多的亲信,也足以在京都立足了。 云歌的身体阵阵发凉。 在这样的强大背景下,云祺选择嫁给了段景瑞,实则将父亲的那半数江山全部让给了段景瑞,如此,又多了那么多的军备力量,朝中还有谁,能斗得过他呢…… 段景毅听了,也微微皱眉。 “三哥……果然不容小觑。” 默了许久,他才不禁慨叹道。 云杉点头道:“三皇子善用人心,又得圣上宠信,是风头正盛的人物。为了稳住三大家族,让他们放心为自己所用,三皇子先后封右相长女南宫妮为夫人,太师张克俭嫡长女张荇晚为张姬,翟启明嫡长女翟天晴为翟姬。今年年关刚过,又收了翟启明的庶六女做了小翟姬。如今三皇子的后宫,俨然是京都最厉害的世家的聚集之地了。” “这三个大家族,虽风头鼎盛,地位崇高,可家中却从来都没出过皇后。如今三哥能力出挑,又年龄最长,是储位最好的人选之一,他们将宝压在他的身上,便可得偿所愿了。” 段景毅分析道。 其实,这才是各大世家你争我斗的终极目标,为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可以攀上‘皇亲国戚’的名号,那么三代之内,便可高枕无忧了。 便是招惹了祸事,按着楚朝的法度,也可因为这一身份而免于罪责。 所以,各大家族明着是在朝中各抒己见,表达着不同的政见,附上一切为楚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靠山,能得到这块免死金牌而已。 可云祺的经历告诉云歌,根本不存在这种‘高枕无忧’。 真的想惩治,便是皇亲国戚,也难逃‘法度’。 云泗摇头:“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若是因为这个,真真的是毫无必要。且看今朝皇后,也只是地方小官的女儿,便是一朝封为皇后,家族也没有入京享受荣华。能否成为真正的贵戚,那是要看品质是否端正,而不是看家族是不是荣耀。如果家族本就鼎盛之至,那反而会成为阻碍,将来的圣上筛选起来,头一个就会避开,以防外戚专政。” 云杉轻咳一声,示意云泗不要再多说。 云泗自知揣测圣意是越矩,便不再说话了。 段景毅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小四说的不错,是这个道理。如今我看三哥,院子里填满了大家的女子,唯独妻位高悬,看起来,该是不知如何抉择,便索性放在那处的吧。” “是不大好决定,三大家族,随便哪个都不是惹得起的,偏袒了谁,另一方都会不悦。右相如今独揽朝政,左相暂避锋芒,不与之争抢。右相长子南宫爠,现任左徒,与安左徒并肩。再加上翟上大夫从旁支持,朝中地位,说一不二。” 云杉说着说着,不由得满面愁容:“右相一向跋扈,大王深知其不能撼动,不动便是。但翟家最近的这几个动作,却不得不让人担忧。年前圣上觉着身体疲乏,夜夜都会梦到寝殿的西南角坐着一个小孩子,深觉不妥,就让占星人过来算了一卦。宫中占星人声称这孩子是恶煞,需有一个西南角的贵人来震慑,方能挡煞。” “巫蛊之术,父皇怎会相信。”段景毅问。 “圣上一向是厌恶这些鬼神之事的,也不知当时是怎么的,圣上却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按着占星人给的生辰八字,去西南的方向寻找这位可以挡煞的贵人。结果,还没出京都城,就找到了与八字十分匹配的‘贵人’了,那人,正是翟府的庶女翟天琴。” 这么巧…… 不必仔细想来,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买通那占星人设计的伎俩而已,就是为了送那翟家的姑娘进宫。 “翟府女儿多,庶女中琴棋书画四女,每个都技如其名,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庶四女翟天棋棋技甚好,南宫爠喜欢下棋,便投其所好地送进了左徒府。庶五女翟天书文墨极佳,与臣的二哥情投意合,便嫁入了我们云家。那翟天画,则入了三皇子府中做小翟姬。唯独剩下翟天琴。翟天琴从不示人,京中举办的各种马会诗会,也从不见她露面,起初,人们还猜测,是否因为容貌比不过其他的几个姐妹,又顺着取名,空有一个名号,实则琴技不佳,便不敢出门见人。直到送到圣上的面前,大家才明白过来,其实,翟家一早便打了这个主意。” “那翟天琴入宫便以一手天籁琴技得到了圣上的喜爱,圣上便以挡煞为由,直接封了美人,日日留在寝殿中赏酒听曲儿。还是后来,皇后娘娘和德妃从旁规劝,说这样容易沉迷其中,耽误朝政,再加上庞美人不愿与人分得宠爱,时时刁难,圣上才有所收敛。” 云歌低着头,她想起了还是云祺的时候,入宫拜见皇后时,曾侥幸见过那个翟天琴。 称不上国色天香,但确实是美貌超然的。 尤其是那回眸百媚生的仪态,想必,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会神魂颠倒的。 “想必是个佳人。”段景毅想了想说:“可是这等佳人,不留在手中,反而献给父皇……这未免不合情理……” 三大世家,都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 翟家的女儿众多,所有的女儿都许配了出去,唯独留下了这翟天琴,想必就是有重用的。 嫁给凤昭帝,那只能是一个美人,做得再高,也不过是贵妃而已,万不能动皇后的根基,也做不得国母。 第二零八章 双方斗法 嫁给凤昭帝是有诸多的不划算的,可是嫁给未来的储君,那便不同了。 若能因为美貌和琴技,再加上家族在京都的地位,以及打理后宫得宜,得到储君的喜爱指日可待,说不定,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了。 这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何等的荣耀,这样不好么? 现在忽然设计送进了宫,就只是一个美人的家眷,天壤之别,岂不是太可惜了? 云泗说:“大王想到点子上了……翟天琴入宫那日,我陪着二嫂嫂去送婚,远远地瞧着那翟上大夫并不开心,嫂嫂的小娘也哭成了泪人儿。翟夫人草草行了礼就回房了,翟天琴更是捉着嫂嫂的袖子,直喊不愿。我看这其中,是有蹊跷的。至少翟家人,是不愿意的。” 一直藏着的女儿,却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了圣上的面前做了美人…… 云歌眯了眯眼。 这事不合情理。 绝对不是翟家自己做的,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翟天琴是翟家的希望,如此精心呵护,怎么可能只是送到宫里为人妾室呢。却不想,他们的心思早就被人看出,这才功亏一篑。 她小心地记下了这点。 她想,能试探到翟家这样大氏族的底细的,无非就只有那几个世家罢了。顺着这条藤蔓摸索下去,定会找到蛛丝马迹。 若能巧妙地利用这点,也就拿捏住了几方的软肋。 到时,定是可以利用的关键所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翟天琴的事,想必高门大院都有所猜测,也不能随便凭借这些,就去推论是何人所为。不过,现在翟家算得上是朝中重器,长子翟天年和次子翟天才分别位列大夫,已与上官大人同位,想必,也不是随便谁都敢撼动的。”云杉说道。 他口中的上官大人,正是段景毅的上官夫人的父亲。 提起上官家,段景毅垂眸:“说起来,是本王连累了上官大人。否则,以他的政绩,断不会只在大夫。” 云泗赶忙说道:“大王别这么说,上官大人为官清流,是少有的务实派。京都水深,以他的做派本就不适合长居于此,能稳居大夫之位,也是靠着大王的扶持。不只是他,还有诸如太师王端厚、吏部侍郎王作风、工部侍郎王作典、参军王作磊、礼部侍郎花垣、刑部侍郎花凌南、太傅杜飞等,这些大多是王家和花家出来的清官,是真正想为大楚做事的好官。大王护着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清官。他们心念着大王,也是因着大王对大楚的一腔热情。” 云杉也点头称是:“不错,局势虽不利于大王,但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第三方势力,就是圣上和诸多爱国的官员。他们不与两方势力同流合污,不参与各大家族的权谋争斗,只为大楚的繁荣昌盛。还有那些不攀附世家的寒门子弟,地位卑微,不得登入高堂,直面圣上,但他们也是怀着满腔热忱的,都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大楚诸多弊端。大王一直以来,都支持寒门,他们心中感念大王,只要大王能在京都稳住局势,那么,定会一呼百应的。” 云杉对朝中一切,是持着乐观的态度的。 面对问题和磨难,他一向如此。也正是因为这种坚韧不屈的个性,在行军打仗时,才能出其不意,夹缝求生。 战肖说:“大王此番回京都,是借着攻打湘国的功绩,接受封赏来的。想来,时间上不会太长久。进京都机会难得,还要劳烦大人多多帮衬,为大王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得一席之地。” 云杉拱手:“将军所言,正是臣所想,所以特地前来相告。现在京都各方势力汇聚,正是最混乱的时刻。连王到京都后,正联合四皇子和朝臣为五皇子求情,希望能够恢复其御龙军首领的职务。三皇子以德妃生辰为由,建议宜迟后再议。两方僵持不下。” “御龙军现在何人手中?”战肖问。 “参军颜光旭。”云杉说道:“颜光旭骁勇善战,灵力突破六品,是后起之辈中的高手。他是方将军四女婿,算起来,还得叫五皇子一声姐夫。当初五皇子事发,被禁足家中,不得不将御龙军转到颜光旭的手中,这件事,还是五皇子亲自做的。不过,五皇子当时并不知道,这颜光旭实则是三皇子的人,年少时与三皇子交往甚密,算得上三皇子的门客。得知被算计,五皇子想再收回权柄,便难了。” “看来,是三哥摆了他一道儿。” “不错,颜光旭与方家结亲时,方家该也是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三皇子的。在那时,他们就已经打算到了这步。颜光旭此人聪慧,并非莽夫,御龙军这样大的权力捏在手中,根本不可能放手。现在双方僵持,谁也不让着谁。父亲的意思是,大王可暂缓入京,若能在庆典之前到达,便是最好。如此,既能避开两方争斗,少了麻烦,也能防止他们对付不过三皇子,转而将矛头对准大王。多事之秋,恐生变故,大王需仔细考量。” 段景毅这次借着朱夲之事揪出内鬼,断了连瑜二人御龙军这条暗线,也让段景瑞坐收了渔翁之利。他与瑜连双方斗法,谁也没落到太多好处,反倒是给段景瑞送去了御龙军这条肥鱼。 当初,是人在端国,瑜连闭塞言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现在,段景毅为自己争得了应有的机会,便不可再行莽撞,再让双方得到任何好处。 云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现下双方僵持,在凤昭帝的眼皮子底下,也作不出什么风浪,可段景毅若过早前来,那么,瑜连对付不了段景瑞,定会先找软柿子捏,想方设法,从段景毅的身上找到错处,进而恢复段景风的权力。 如此一来,段景毅定会因构陷兄弟的罪名而取消接受封赏的资格,来京都的意义,就没了。 在没有找到突破口之前,在没有确定能坐稳九皇子的位置之前,他必须格外小心。 战肖看向段景毅,征求他的意见。 段景毅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对策。 “太尉大人说的对,本王得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定夺。现在,谁都不能做那个第一个冒头的人……” 第二零九章 他的在意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段景毅张着双臂,低头看着面前为他宽衣解带的云歌。 在席上,她很恪守自己奴籍的身份,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不过,他偶然扫过她几眼,发现,她表面上做着伺候人的事,实则听得很是认真。 “若你是本王,这样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云歌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大王这般问奴婢,应该是心中有了盘算的,既然如此,不论大王是什么决定,奴婢跟着大王便是。” “本王想听听你的想法。”段景毅说。 云歌松开他的腰带,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又为段景毅脱去了外衫,只留下内里白色的寝衣。 “大王既来了,就不会惧怕与人斗争。畏缩不前,那大王费尽心思来京都,又有何意义呢。” 段景毅拨了一下,被弄乱的,垂在脚下头发。 “你的意思是……继续前进?” “当然不。”云歌说:“云侍郎和云小将军一并前来,将京都的凶险说与大王听,就说明,那边的情况的确很复杂,大王毫无准备地前去,势必会被奸人利用,对大王百害无利。大王今日得到机会,可以觐见圣上,是因着除掉朱夲之事。可话说回来,朱夲常年在端国周边作乱,说是大王分内之事,也不为过。他们准备好了说辞,大王躲是躲不开的。这与大王何时进京,毫无关系。” “所以,你觉着本王该如何做。” “云侍郎不是以巡视军营为由,来到此地的吗,大王便与他悄然进京。这样,既能近距离观察京都局势,将一切尽收眼底,也能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悄悄进京……那颗是欺君重罪。我是封侯,不再是皇子,这样贸然进京都,期满圣上,得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岂不更加麻烦?” “大王在端国境内被人行刺,险些丧命,再跟随队伍进京都,恐怕会有性命之忧。难道,为了这虚无的礼数,大王真的要赔上性命吗?大王是皇子,是千金贵躯,想来,这样的说辞,便是圣上,也不会责怪的。那些黑衣人,用了谁的兵器,得了谁的帮助,一层一层查下来,定会有所收获。大王只要继续查,他们,就不敢声张。” 段景毅唇角轻勾。 云歌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 这次刺杀,不必想也知道,和瑜连二人脱不了干系。 他只要隐瞒真相,说有人质在手中,再加上他手上的证据,就一定会查到他们。瑜连二人,为了自保,便不会用段景毅私下进京之事,拿到凤昭帝面前辩论一二。 他看着云歌,发现她小小的身躯里,潜藏着无穷的力量,每次,都能给他一些出其不意。 云府在京都中颇有地位,且云家所有人都是心向着他的,能宿在云府,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你呢?有什么打算?” 云歌微愣,不解地看向段景毅,发现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 “奴婢?” “是跟着本王先入京都,还是随着战肖的车马缓步前行。” 云歌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是追随大王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悄悄跟来,就是为了在段景毅的身边出谋划策,顺便和云家接触的。 现在,云杉云泗就在眼前,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你确定?” “当然。”云歌微笑道:“京中凶险万分,奴婢怎么能放心大王一个人呢。势必要跟随大王,也好在大王的身边帮忙筹谋呀。” 段景毅点点头,转身走向内室。一头倒在床上,他淡淡地说:“那好,明日,我们便出发。” 云歌看着放下的床帘,也没有多想,将洗漱用的水盆端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今日,段景毅在宴上喝了不少酒,是有些微醺了,明日还要赶路,是该好好休息的。 房门关上,段景毅慢慢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中,完全没有睡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问云歌这么无聊的问题。 她,当然是要跟着他走的。 在见到她穿着马夫的衣服,驾着马车救冲进黑衣人包围圈的时候,他对此,丝毫没有怀疑。 可是,在他还远远地见到,云歌和战肖在树下相拥在一起的一幕……他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样远的距离,他看的不甚真切,但两人的亲密举动,他还是能够分辨的。 之后,战肖,还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云歌的身上。 战肖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了? 两人的亲密互动,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了,云歌,是为了他来,还是,为了战肖呢…… 难不成,他们在抓捕朱夲的过程中,生了情愫? 这念头一闪而过,段景毅烦躁地翻了个身,又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 他是怎么了,何必在意呢。 一个小奴而已…… 皓月之下,云泗正在院中练剑。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晨起和睡前,必须练习,以此精进剑术。 软剑在他的手中,就像有了灵魂,该软时流畅入柔丝,需刚劲时,则坚固如磐石。 一套剑术下来,刚柔并进,在柔和的月光下,不像是在练习剑术,倒像是一段精妙绝伦的舞蹈。 他脚踩树枝,刚有了春意的树枝,还很干脆,被他的脚尖轻点,稍稍有些断裂的意味,灵力之下的他,这一点点小小的力道,便赋予他强大的回弹之力。 他拿着剑直飞屋顶,在空中旋转几圈,他又轻盈落地。 软剑尖端直指地面,稍稍弯曲了一下,云泗倒挂其上,身体的重量,集中在那一点。他肌肉绷紧,手肘一阵用力,一团浑厚的灵力化作一道劲风,以剑为中心,瞬间向四散扩去。 树枝被如此强大的力道刮得刷刷作响,连带着一旁偷看的云歌,也被吹飞到了地上。 “谁!” 灵石被充分调动起来,此时的云泗,五感变得尤其敏感,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无限放大增强。 云歌摔倒的动作,被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 他翻过围墙,揪起地上的人,按到墙上,用剑死死地逼近她的喉咙。 “在此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第二一零章 糕点有毒 云歌被灵力掀翻,又被云泗揪起。身体被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脊背的骨骼狠狠砸在上面,疼痛难忍,狼狈不堪。一道锋利的剑刃,停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仰着头,被利刃逼迫得都不敢呼吸了。 “我,我……” 才吐出这一个字,她明显感觉到,只这细微的动作,剑刃就快刺进她的皮肉里了。 她不敢再说话了,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借着月光,云泗也看清楚了云歌的脸,他颇为震惊:“怎么是你呀。” 这,不是跟在段景毅身边的,那个喜欢哭的小婢女吗? “你不去伺候端王,来我这里干嘛。”云泗问:“是不是大王有指示?” 云歌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她是因为思念,才偷偷过来看他们的。 好容易见到哥哥们,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 可这个世界的云祺,现正在京都,在云家府邸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她是云祺。所有的痛苦和无奈,她都必须一个人承受。 她只是想过来看一看,心心念念的云泗哥哥而已。知道他又晚上练习剑术的习惯,就想遥遥地看上一眼。 没想到,云祺时常做的偷看之事,云歌却做不得。 云祺有灵力护体,她只消简单藏匿,云泗就不能察觉,就可以躲在一旁,偷学云泗哥哥的武功。 可云歌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不论是脚步声、动作还是呼吸,都是潜藏不住的。 她才刚走近,就已经被云泗洞察到了。 “我……” 云歌还是说不出话来。 见她表情吃痛,云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揪着云歌的衣领,剑还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个姿势,不论他怎么逼问,云歌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他赶忙放下了剑,松开了云歌。 “抱歉,非常时期,我的警惕性就高了一些。方才以为是有歹人夜袭,故而出手重了,姑娘别怕,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云泗阳光地笑了笑。 云歌看着他,再也移不开目光,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梦境之中一般。 幽闭锦绣宫三年,就是这样灿烂的笑容,支撑着她走到最后。 云家仅剩下的哥哥,始终,在她背后无条件支持她的哥哥,那个因为她的错误,最终妻离子散,惨死在地牢中的哥哥。 如今,云泗就站在她的面前,像儿时那样……只是一个微笑,就足以融化她所有的不开心。 云泗被云歌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举起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云歌这才收回滚烫炙热的目光。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云歌低下头,思念多年的人,近在咫尺,她多么想抱一抱云泗哥哥呀。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却连他的衣角,都是触碰不得的。 “奴婢,怕将军饿了,特从小厨房要了糕点……将军夜里饿了,可用一些……” 她的声音在发抖。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 她想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感情,克制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可是还是眼圈泛红,情不自禁。 云泗看了看她手中的篮子,有些诧异。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远在京都的云祺。 “我妹妹,也经常在半夜,从厨房偷拿些东西给我吃,还以为,离开京都,就吃不到了呢……”他接过篮子:“谢谢你呀。” 手上一松,云歌如释重负。 她终于为自己可笑的行径,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云泗想了想,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嗯?” 见她呆呆的模样,云泗忍不住浅笑:“我是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见你在晚宴上一直在帮忙,一口东西都没用过。现下肚子,也一定饿坏了吧。” 被云泗提醒,云歌还真的觉得肚子空落落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起来,在宁静的夜中,特别响亮。 云歌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自处,赶忙跑走了。 “喂!” 云泗叫了她一声,可云歌像一只小鹿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中。 “好奇挂的姑娘。” 云泗被她逗乐了,打开篮子,里面是香喷喷的糕点,还有一些果酒。 拿起一块杏仁酥,云泗咬在了嘴里,细细咀嚼。 外酥里嫩,顺滑可口。 唔,还蛮好吃的。 那篮子食物,本是云歌打算自己吃的,现在赔了篮子又折糕点,紧张之后放松了下来,她只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颓然地走在路上,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她的表现,云歌觉得自己很是呆笨。 怎的一见到云泗哥哥,她的脑子就不好使了呢。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能否给云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直接关系着,未来云家能不能与自己联手,躲过那场劫难。 可她刚刚的表现…… 云歌叹了口气。 就像一个被云泗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小迷妹。 简直太差了吧! 糕点给了云泗,云歌决定兵行险着,再去厨房找些东西吃。 结果刚走进大门,就看到不远处,两个诡异的身影。云歌立刻躲进树丛里,就听到厨房的管事的,在和一个肥头大耳的主厨在厨房边的阴暗角落里说着。 “这些糕点,明日在早茶的时候奉上去,小的已命奉茶的女使,将茶水做得浓苦一些,那端王,必定会同食糕点。” “事成之后,这里面的东西,必须立刻撤出,否则,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放心吧,我已准备了卖相一样的糕点,做替换之用。到时,端王毒发身亡,这些无毒的糕点,就会被我的人一一换上。神不知,鬼不觉……” 云歌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说的糕点,该不会,就是她从厨房里偷拿的那些吧。 不敢再多想,云歌偷偷溜出了院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云泗的处所。 因为是从厨房偷拿的,她也没有事先看看是否有毒,后来情急之下,就只能以送糕点为由,把给自己准备的糕点给了云泗。 按着云泗的习惯,他必定会在练完剑后吃上一些的。 第二一一章 没有证据 云歌的心一阵狂跳。 她不敢想象,若云泗吃了那份有毒的糕点,会如何。 那是她送给他的! 是她,亲手给了哥哥有毒的糕点…… 小院里,云泗简单擦了擦宝剑,穿上外衫,准备回去睡觉了,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云泗转身的功夫,云歌已经冲了过来。 “你怎么……啊——” 没等云泗反应过来,云歌已经飞身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压低,然后另一只手一下子插进了他的喉咙,不断地搅动了起来。 “唔——” 云歌的手塞满了云泗的嘴巴,云泗说不出话来,喉咙被搅得非常恶心,云泗几乎要吐了出来。 “将军快吐出来呀!快吐呀!” 云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极力地忍着吐。 不过,理智终于还是战胜不了,人最基本的反射。 云歌指尖再次用力,云泗胃中猛然翻滚,就这样,把刚才吃的杏仁酥,又全部吐掉了。 看着地上的杏仁酥,云歌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云泗捂着嘴巴,倒在地上:“你干嘛啊!” 院子里的动静,引来了护院,云杉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大家围在院子正中,看着云歌在云泗的呕吐物里翻找,还凑到鼻前闻,画面让人不由咋舌。 云杉看向云泗,云泗满脸通红,还在那里摸着喉咙的位置,刚才被云歌‘暴力行径’弄得狼狈不堪,现下,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异物在里面,很是不适。 云杉走上前去:“这位姑娘,我家四弟怎么了,要你这般对待?” 云杉是个讲理的人,他知道段景毅身边的人,不会这般鲁莽疯狂,她忽然让云泗吐出吃过的东西,肯定是有缘由的。所以当护院把云歌按在地上时,他出面及时制止了。 可是现在,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在看云歌翻找呕吐物……云杉是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就问了出来。 “没有……?” 云歌忙着找寻毒物,没有心思理睬云杉,小声嘟囔着,她一脸困惑。 她翻找了半天,斗殴不见这内容物里有毒物的痕迹,放在鼻下细闻,也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的味道。 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洒出一些粉末,倒在呕吐物里,粉末和呕吐物混合在一起,还是没有任何显色反应。 以她对毒物的了解,便是无色无味、不能靠感官察觉的毒物,用她精心配制的显色粉,也是会原形毕露的。 显色粉遇到刺激胃肠粘膜的毒素,会应激反应成粉色,然后,按着毒物的性质,回归到本色。 青色意味着寒毒,红色意味着火毒,黑色意味着阴毒,绿色意味着灵力之毒。还有其他诸多颜色,各有各的含义。 而云泗的这片呕吐物中,当真是半点颜色都没有的。 也就是说,她给云泗送来的这份糕点,侥幸是没有下过毒的那一份? “姑娘?” 云杉见她一通操作,看得出是在鉴毒,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见那粉末倒进去没有任何反应,他再问:“姑娘可否与云某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歌抬起头,眼前,是云杉哥哥急切的脸庞。 她忍着与亲人相见而不得尽数苦楚的酸楚,将在厨房里偷听到的,全部告诉给了云杉。 “奴婢担心,云小将军误食了奴婢送来的糕点,酿成大错,便匆匆赶来,让将军吐出了全部糕点。所幸,这篮子里的,不是沾染了脏东西的。” 云杉捏紧拳头,“竟有此事。来啊,随本官去找慕容大人!” 已近丑时,整个燕兆府灯火通明。 小厨房里,所有人都被命令跪在地上,等待云歌指认。 云歌一眼就认出了方才偷偷说话的两人,可是两人抵死不认。 慕容行川叫了毒医前来验证,也发现,小厨房里的糕点,都是没有问题的。小厨房上下,更是找不到半点沾染毒物的痕迹。 “不可能,”云歌看着面前不承认的两人,很明确地说道:“我亲眼看到,是你们两人。我听到你们说,在糕点里投放了毒物的!” “姑娘,小的冤枉呀。慕容大人知道厨房事关重大,大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所以安排在厨房里所有人,都用的是自己人。咱们是在这燕兆府中做了数年的老人儿了呀,前后接见许多官员,都不见出错,现下知道府上住的是尊贵的大王,更不会犯糊涂。小的们每日都是提着脑袋干活的,孰轻孰重,还能拎不清吗?毒杀大王……那是万万没有的事,而且,方才在糕点里不是没发现毒物吗,可见是姑娘听错了看错了。小的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可不能随意攀咬呀。” 那肥墩墩的厨师委屈巴巴地哭诉着,语气悲惨戚敏,好像真的受了冤枉似的。 厨房管事推了那厨师一把,责备道:“胡说什么呢,大王身边的人,岂会故意与你过不去。想来,是姑娘听错了,错将别人认作了我们也说不定呢……” 他故作得体,转身对云歌说:“姑娘,都这个时辰了,小厨房里除了打更的,就没有旁人了。咱们都是被从家里拽出来的,隔着好几里地呢,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带我们的官爷呀。姑娘在小厨房里听到我们的对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难不成,我们会飞,会腾云驾雾不成?” 听着两人的狡辩和不在场证明,云歌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两人算计了。 有毒物不假,她听到的也是真的,可是因为关心云泗心切,她先去救了云泗,这才导致,在云泗院子里闹了一通,传出了风声。 他们的计划中,本就准备了一批一模一样的糕点,正巧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毒糕点全部掉包了。 管事的话音刚落,整个小厨房的人全部哭了起来。 要毒杀端王,那是掉脑袋牵连家人的罪名。 他们可担待不起,便都害怕得求饶起来。 段景毅看向云歌:“你确定,是他们两人?” 云歌咬着嘴唇,点头。 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定罪,只是她一人看到,也算不得有力的人证,并不能真的处置了这些人。 第二一二章 战肖出面 扫视四周,云歌心中疑惑。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那么多的糕点全部转移,还要回到几里外的家中,等待被人抓,留下不在场证明。推算起来,是紧迫而绝非不可能。 士兵们在抓人之时,遵照慕容行川的命令,也顺便搜了他们的家里,并没有发现有任何毒物,或者带毒的糕点。 如此,想要藏匿,那毒物必定还在这府邸之内。 云歌转身走进厨房,厨房算不得奢华,但空间很大,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在其中工作。 放置糕点的区域,在厨房的最里面,因为保鲜的需求,里面阴冷且干爽,是最适合的地方。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这厨房的内部会不会有暗道之类的地方。 可是不论是敲墙探查,还是从外围来看,这里的墙壁都是单层的,厚薄是不允许在其中设置任何暗格的。 她再查找地板,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慕容行川是个谨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燕兆城是端国的要塞,来往官员络绎不绝,但凡有人出事,都要承担责任,故而便在翻新府邸时,就将一切可能藏匿脏东西的地方全部填平了。 燕兆府,可以说是整个燕兆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云歌摩挲着下巴,也觉得藏匿糕点不大可能。 要知道,给段景毅准备的糕点,都是十分精致的,不论是形态还是口感,都是上乘佳品。为此,小厨房才在头天就准备好,以防止明日一早,段景毅要用时,做不完。 糕点非常软糯,很容易破坏形状。 现下案台上放置的这些糕点,正是那种易损毁的种类。 情急之下,保命之际,该是多稳的手法,才能不破坏它们呢。 若临时更换,地上竟连一点残渣都没有,这也不切实际。 走出厨房,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大家答案。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被指认厨房里有下毒事件,身为第一责任人的慕容行川,本就有些不舒服,现下,翻箱倒柜,把整个燕兆府都彻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端倪,他的心里就更加不满了。 比起云歌,他更相信跟随自己多年的人。 云歌是湘人,谁知道,她的心思里藏着什么坏水。 借此离间他们君臣关系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大王便回去休息吧,臣定会彻查,给大王一个交代。”他转身,拱手对段景毅说道:“云歌姑娘所言是否为真,一查,便可知晓。” 他没有说,厨师和管事说的是否为真,而是着重强调了云歌的话的真实性,这便说明了他的态度。 在慕容行川的心中,云歌只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奴。段景毅将她时刻带在身边,慕容行川暗地里有些微词,不过想着,兴许她是有大用处,又在黑衣人行刺时,拼死护卫,是有些用处的,才没有向段景毅提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小奴竟在他的府邸里掀出这起风浪,还害的,整个府邸里的大人们全部不能安眠。 慕容行川再有涵养,语气中也不免多了抱怨了。 云歌知道,她的鲁莽给段景毅惹了麻烦。 她是段景毅的人,有心之人,定会以为,段景毅不信任慕容行川,才教她深夜不睡,去小心盯着厨房之事。 在外,她的行为,实则是代表着段景毅的。 “如此也好,有劳了。” 段景毅站起身,走到云歌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关系,交给慕容大人,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他语气轻柔,听不出喜怒。 他用目光告诉云歌,他相信她,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不到证据,他也不能让局势就这样僵着。 毕竟是在慕容府,慕容行川才是府上的主人,如何处置定夺,该由他来决定。 云泗也在一旁打圆场:“原来是虚惊一场,你这小侍婢胆子蛮大的,连我的喉咙都敢动。不过,看到你救我的样子,我还是很感动的。在大王身边照顾,就是应该这样,时刻保持警惕。大王有你在身边,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们便都能安心啦。” 云泗表面上在夸云歌,其实也是在告诉慕容行川,一切都是为了段景毅的安全着想,就算闹了乌龙,也没什么可介意的。 慕容行川听出这层意思,也拱手道:“云小将军说的是,云歌姑娘的胆魄,让微臣佩服。” 云杉和云泗都打算告辞,段景毅也打算离开。 眼看着士兵要将在小厨房做事的这些人,送到府中安置的地方,这一切都要告一段落。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战肖站了出来。 “等等。” 大家纷纷看向他。 战肖走到那管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云歌是在小厨房里听到那段对话的。她从头至尾,可都不曾说过。” 管事的一愣:“这,这还用听吗,咱们小厨房的人都被叫来问话,那不就是在小厨房里说的……” “不对,刚才,是云小将军险些中毒,是他的院子里起了乱子,慕容大人叫你等过来问话,是因为糕点是小厨房做的,但没有人说过,云歌是在小厨房听到你们讨论下毒之事……” 战肖冷冷地说:“你也说过,这么晚了,小厨房里的人都回家休息,这里面不曾有人。你既不在此处,也定会认为,此处无人。再听了云小将军园子里的大致经过,定会以为,是在小将军的园子里发生的吧。如此,才符合逻辑。可为何你口口声声,说是发生在小厨房呢……” 战肖的逼问,让管事的浑身冷汗,一阵发抖。 他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走了嘴。 云歌的确没有提到地点,而他,如果没和厨师出现在小厨房,是不可能知道这点的。 慕容行川狐疑地看向他们,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对他们怀疑。 可是,现在战肖的话,让他不由得质疑自己信任的这两个人了。 不错,寻常人的逻辑,定会以为,是在云泗的院子里,而不是小厨房。 管事的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小的真的是猜的。小的刚刚睡得正香,就被人拎出了被窝儿,这件事,家里的婆娘孩子,都可以作证的呀。” 第二一三章 换个角度 “你的妻子孩子是你的至亲,他们的证词如何能算。”战肖公事公办地说。 他没有站在任何一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而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去分析事情。 任何时候,亲属的证词都是不作数的,这点,便是慕容行川,也没有办法反驳。 “他们不算,那抓我的兵大哥总能算了吧。”管事的跪着身子,向旁边护卫的士兵们作揖:“小的眼拙,不知哪位官老爷抓得小的,请站出来,为小的说句公道话儿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的的清白,和全家人的性命,就都靠着那位官老爷啦!” 士兵们面面相觑,直到角落里,一个士兵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面对各位官阶比他大的人,他有些紧张,低着头拱手道:“大王,诸位大人,是小的抓了管事的。小的能证明,的确在他的家中发现了他。小的奉命抓捕,顺便搜查了他的家中,确实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 “你们看,我说的都是真的!”管事的喜出望外,指着那士兵为自己辩白:“我是冤枉的呀。” “但……”士兵话锋一转,继续说:“但他是不是一直在家,以及我等赶到之前,他是否在家,小的没法子证明。” 这小兵很是机灵,知道自己的证词意味着什么,便只说了自己看到的部分,至于是否为真,是否说明了管事的,真的一直在家,他一概不知。 战肖说:“那么我问你,从这府邸到他家,最快需要多久。” “从正门走,需要绕行半个城,是最远的路,大概需要一个时辰。从后门走,省去跨过府邸的路途,则可减半。” 涉及到段景毅的性命,慕容行川不敢有任何马虎,当即命人展开行动,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藏匿了毒物,再回家等待士兵上门。 这两条路,两种时间,都是不可能的。 就在管事的松了口气的时候,士兵想了想,又说:“不过,最近的路,不是从这两个常用的门通行。小的知道,在府邸的西边,有一道小门,平时不开,只在运送尸身的时候,从那处经过。平日里大家觉着不吉利,就给锁了,也没有人把手在外。若能拿到钥匙,从那处穿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达成。” 这士兵是府邸里护卫的多年的了,很清楚燕兆府内外的机关设施,对出入通道,更是摸得门儿清。 慕容行川冷凝着脸,摆了摆手,他的亲信立刻跑过去查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想小声对慕容行川说调查的结果,慕容行川皱眉道:“大王在此,你与大王直说便是。” 那人立刻跪身说道:“回禀大王,那处小门的门栓上,的确有被人新动过的痕迹。府邸里,这一年来都没有人病死,门上的锈本应该很厚。可是小的去查看,发现门栓上与门磨合的地方,锈渍已然脱落……” 战肖唇角轻勾,随即冷声呵道:“谁动了那道门,是不是你!” 管事的一个激灵,赶忙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大王,大人,诸位将军,是小的开了那扇门。可是小的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平日里才走那条近路的。谁成想,今日竟惹来了嫌疑。若早知如此,给小的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从那门儿走了呀。” 这管事的也不傻,知道避重就轻,会省去许多麻烦。 现下,查到他使用了那道门,直接证明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不奏效,但也只能说他有嫌疑,凭借这点,不能说他有下毒之心。 “你承认了。也就是说,从府邸里调动卫兵,到你家捉拿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做掩盖罪证之事。” “将军真的是误会小的了,小的真的没有做呀。先不说小的与投毒之事无关,就算有关,那小的会得到什么好处呢。厨房之事,全部都是小的负责,这糕点又都是江大厨做的。糕点被投放了毒物,吃出了人命,我们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管事的带着哭腔说道。 “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最小的儿子还在吃奶呢,我要是出事了,他们也活不成了……” 他的话,在情理之中。 若非留好了退路,这样做,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管事的一家五口,全部在燕兆城内,那江大厨今年也刚得了个孙子,都是家庭和睦美满。 不管为了什么要对段景毅下手,也不会傻到平白牵连家人的。 江大厨听了,也是磕头求饶,直喊冤枉。 段景毅眯了眯眼。 虽然两个人嫌疑都很大,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测,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 他看了眼云歌,他相信她说的话,只是,现在的情形不利,不是在王宫里,他还是要将决定权交给慕容行川的。 局势看起来,已成僵局。 慕容行川不想再拖延,时辰不早,他拱手,刚要说什么,云歌忽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查查别的,定会有所收获。” 所有人又都看向她。 “别的?还有什么别的?”慕容行川问。 小厨房备翻得底朝天,小厨房的人,每个人都被无故搜家了。再这样查下去,明日一早,整个燕兆城都要人心惶惶了。 云歌看着那管事的,浅笑道:“查一查,明日大王一定会用的……比如,吃糕点时,他一定会喝的茶……” 管事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了。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表现。 这一表现,也直接印证了云歌的猜测。 她转身对段景毅语气坚定地说:“大王,奴婢斗胆,想请大王和慕容大人,查一查明日会奉上的早茶,以及为大王烹茶的几名侍女。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段景毅点点头,慕容行川也不含糊,直接叫人去把所有的奉茶女全部带来,顺便用同样的方法,搜查了她们的处所,以及她们明日要用的茶叶。 她们不是府里买的丫鬟,就是茶奴,全部住在府里,查起来就方便了。 第二一四章 相克之物 毒医是跟着慕容行川的士兵一同去的,回来时,他手上拿了许多东西。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回话道:“回禀大王,回禀大人,这是小的在茶奴范氏的盒子中发现的!” “是什么。” 慕容行川急忙问。 “是大量提纯后的细辛和藜芦粉末,还有一些甘遂粉。” “有何用?” 茶奴范氏,被押着跪在地上,哭喊着:“大人明鉴,这些都是奴婢的治疗风寒的药罢了。是主子们用剩下来的,并非什么毒物呀。” 毒医继续说:“细辛乃解表圣药,因价格低廉,端国境内便可种植,故而广泛用于风寒之证。入水即可口服,有祛风散寒,通窍止痛的功效。伤寒感冒,服用三日,便可痊愈。” “挑重点的说!” 慕容行川没了耐性。 毒医如此紧张地回话,该不会只是想向他介绍风寒药的,这些粉末,也绝对不只是用来治疗风寒那么简单。 毒医吓得一抖,重新整理了思绪,这才找到了重点。 “回大人的话,其他二味与这细辛粉末一样,也都没什么,随处可见,是日常百姓必备之品。可但凡是草药,就有相生相克。相生,可助药性,将药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让人迅速恢复健康。医者配伍汤药,君臣佐使,即遵循此道。可若是相克,那作用便是截然相反了,轻者可减灭药性,使药到而病不除,重则中毒致死,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到中毒,大家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你是说,这些药粉混合起来,就是剧毒?”段景毅问。 毒医伏在地上:“大王说的正是!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本草明言十八反,皆是相克之道。细辛、人参,与藜芦同服,会产生剧毒。甘遂与甘草同服,也会产生剧毒。古籍上记载,甘遂与甘草产生毒素如何,取决于甘草的用量。而大王明日的茶水中,必有上等的人参。小厨房的诸多糕点,每一样中都有甘草一味,且分量十足。在茶水中,混上一些这三种粉末,借着苦茶的味道,常人很难辨识。与糕点同服,便可引起中毒。” 段景毅的目光骤然变得阴冷。 他盯着那小奴,小奴还在抽泣着,却不敢再为自己申辩了。 “这是一个非常不易察觉的方法,既能毒杀大王,也能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在这小奴的身上。到时,追责下来,你们尽可以说,是这湘奴心存歹意,在茶水中,放了相克的药材。糕点里本就应该放甘草调味,一旦明日有人毒发,你们也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云歌说:“如此想来,听到你们讨论投毒时,曾说要奉茶侍女将茶水做浓,大王便会多用上一些糕点……原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计策!她只是一个小奴,如何知道药材相生相克之道,还说不是你们指使?!” 管事的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伎俩,竟会被云歌撞见并识破。 他更没想到,他们在确定糕点没毒之后,还会继续追查,查到茶奴范氏的身上。 事已至此,他承认了就是死,不承认,或许还有转机。 管事的想了想,继续为自己分辨道:“小的如何知道,她会在明日的茶水中放上这些。小的可是从来都没有在糕点中做手脚的,且她是放在房中而已,能不能用,谁人可知?!” 慕容行川听不下去了,他走过去,一脚踹飞了那还在聒噪的管事的。 他下手极狠,管事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竟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来人,抓起来,严刑审问,明日一早,我要他们全部交代。” “是!”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不管他们如何为自己申辩,也是抵赖不得了。 他们此番的计谋实在很高明,输就输在,被云歌碰巧撞见了。 否则,这本不是毒物的东西,明日混在食物里,发生了相克反应,到时,在场的所有人,怕是都要受到荼毒。 慕容行川冷眼看着三个人被拖下去,紧紧地捏起拳头。 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自从段景宸在此遇害之后,他对安全的把控就格外严格,现如今,已做到完美了。 在燕兆城过的官员、贡品、信件,五一不妥善安置,没有半分差错。 没想到,这被他整治得固若金汤的燕兆城,竟还有这样的宵小存在。 他转过身来,跪在地上:“臣护驾不力,愧对大王信任,请大王责罚……” 他的自以为是,险些酿成大祸。 段景毅扶他起来:“是奸人太过诡计多端,你不要自责,严加审问,定要问出实情。” “是!” 慕容行川又看向云歌:“此番,多亏了姑娘及时发现,才避免了一场祸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姑娘的大恩大德,鄙人没齿难忘。” 这一次,慕容行川是真心地向云歌感谢的。 如果段景毅和这一众高官,在他的府邸里再出事,新账旧账一并算起,先后两位皇子在他的城中惨死,他慕容家,就是灭九族的罪名了。 还好,有惊无险,被云歌及时发现制止。云歌救的,不仅仅是在场人的性命,还有他慕容家的千秋万代。 “大人别这么说,事关大王安危,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鲁莽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找到证据,查明毒源,云歌总算放下心来。 已是深夜,大家纷纷散去休息。 云杉见云泗还愣在那里,提醒道:“怎么了,还不去睡?” 见云泗直勾勾地盯着云歌离开的方向,他背着手,笑着说:“不过,那个小奴刚知道糕点里有毒,就赶来救你,也算得你的救命恩人了,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云泗点头。 刚才有惊无险,那糕点本身是无毒,若是有毒,云歌那一番催吐的举动,便可救回他一条性命。 看着云歌的身影,云泗说:“三哥,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谁?” “小七呀。”云泗不由得笑了:“都是一样的执着。” 云杉点点头:“嗯,看起来,都是犟脾气的。” 第二一五章 两人婚事 “说起小七……也不知,小七会不会接纳这门婚事……” 想起妹妹云祺,云泗说着说着,忽然面露担忧起来。 其实,云祺这次跟随云杉前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替云祺看一看,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云度一直对段景毅赞不绝口,在家中与人说起,每每面带自豪。 云杉和段景毅有儿时的情分,也对段景毅评价颇高。 不过,两人都是沉稳死板的性子,与他和云祺很是不同,是否为良婿,还要他亲自过眼,才能放心。 云祺和段景毅的婚事,还要从当年长辈们的谈笑说起。 那时,端箬毓刚嫁到大楚,云夫人性格豪爽,和端箬毓的关系甚好,两人情如姐妹,便在赏花大会上许下承诺,双方定要结为亲家。 后来端箬毓生了儿子,取名段景毅。两人都盯着云夫人肚子,可没想到,接二连三的,竟都生的是儿子。 就在大家以为,这门口头上的婚约,会沦落成一句空话。一日御医给云夫人搭脉,终于确定,她这一胎是个女儿了。 云夫人高兴极了,当即就把这门亲事定了,还在自己家里摆了宴席庆祝。 云度一向很宠爱自己的妻子,云夫人胡闹,他便由着,故而,街坊四邻,都知道,云夫人肚子里的云七小姐,将来会嫁给段景毅。 御医大人的手法精妙,脉案极准,在生了六个儿子之后,云夫人终于迎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女儿云祺。 然而,后来端箬毓的地位每况愈下,段景毅也越来越不得凤昭帝喜爱。甚至在段景毅十岁的时候,差点被开出族谱。 云家当时位在将军,地位不高,与云家联姻,不能保住段景毅,端箬毓无奈之下,便答应了丞相府的婚事,给段景毅说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陈都都为妻。 直到段景毅母子被发配到端国,大家都以为,云家不会再攀附这门亲事,便纷纷上门提亲。 这些人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云祺的身上。 用云祺的话说,他们看上的不是她这个每天搅得京都人仰马翻的本人,而是,云祺背后的家世,是云度的太尉府而已。 云祺不愿草草嫁人,云度更不愿。 正巧当年,云夫人大摆宴席,闹得整个京都城都知道这门娃娃亲,他便以早先与九皇子定了亲事为由,一一拒绝了。 因着早年确有其事,再加上与云祺定下娃娃亲的是皇子,即便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也要看在人家皇室血统的面子上,给人面子。 皇子不退婚,他们便不能求亲。 云祺乐得清闲,对和段景毅的这门婚事,也很是无感。 段景毅在京都人的口中是个纨绔子弟,很没出息,她不喜欢没出息的,也不喜欢仗着自己的皇子位,就肆意妄为,欺负弱小的。 被京都人论道,这些印象,在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直到攻打湘国之时,她在战场上偶然见过几次段景毅。 他那时初到端国,就亲自带兵,年纪小,除了一身上乘的灵力之外,没有半分将领应有的魁梧。军中的将士,对他的领导都很不服。 不过,几次战役之后,他对兵法娴熟的运用,以及身先士卒的坚毅果敢,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就连父亲云度,都对段景毅赞不绝口,认为他年少有为,可堪大用。 这和云祺之前认识的段景毅很不一样。也就知道,京都那些人的嘴巴总是喜欢把黑的说成白的,没有个实在。对段景毅的印象,便没有那么差了。 现在,云祺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再拖延下去,恐节外生枝。云度便想着,趁着段景毅回京都的这个机会,直接把云祺嫁了。省得她总是吵着要跟自己上战场,混得像个假小子。 云泗,作为最疼爱云祺的哥哥,自然不能坚持所谓的‘父母之命’。 妹妹此生,必定要嫁得幸福。 所以,他便特地赶来,先行帮着参谋一下,这段景毅究竟合不合适。 这是云泗第一次见段景毅。 和段景毅只有短暂的接触,云泗能够体会到,他绝对不是京都人所说的那样的顽劣不冥。 他是个卧薪尝胆,心有大志的少年。 将来,若能得到机会,必定会让大楚变得更加昌盛的。 难怪,父亲和三哥,都那么支持他……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的婚嫁由不得她。你看端王,不论是才华,还是功夫灵力,都在她之上,又胸怀大志,配她,绰绰有余。” 云杉叹了口气:“三哥如何不知道,自家妹子的性子有多倔……可咱们云家,是京都大族,就这么一个女儿,必不会嫁给山野村夫草草一生。那么多王公贵族,眼睛全都盯着云家,也就只有这门婚事,是最适合她的了。三哥与端王自小结识,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小妹做了他的姬妾,不会吃苦的。” “可他已有陈家之女做妻,小七的性子,怎能甘愿为人妾室?!” 段景毅本人,是无可挑剔的。可他已经娶了陈都都,后宫又一大堆姬妾,云祺嫁过去,最多是个夫人,云泗在这点上,是十分不满意的。 做人的妻子,和做人的妾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要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每天都给别的女人行礼作揖,伏低做小,寄人篱下,他实在不愿。 “做人妾室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要做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小妾们眉来眼去?那样对小七来说,才是最大的痛苦呢。” 云杉也很关心云祺,但是,他见惯了官场的人情世故,知道举案齐眉,在世族大家中,是天方夜谭。 “小七必定是要嫁给大家族或者皇室的,有雄厚家世的世家男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大宅院里的事儿,小七迟早是要面对的。与其和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勾心斗角,不如留在端王的身边。端王后陈都都,是左相之女,为人敦厚老实。上官夫人与世无争,其他的姬妾,又都来自和父亲关系极好的几位大人。父亲与端王政见统一,若能成就这门婚事,省了多少的麻烦。” 第二一六章 他的态度 见云泗还是满面担忧,云杉又说:“据我对端王的了解,他不是个沉沦于女色之人。他早年成亲,直到现在,后宫充盈,却没见得有一个孩子,足可见他的心意了。” 云泗挑眉:“三哥是说,端王的后宫只为局势,不为私心?” “正是。”云杉点头说。 就连京都各大世家,都不免利用联姻的方式来维稳家族的声望,更何况是皇族呢。 云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了。 …… 夜色浓重,漆黑的树枝上,传来一阵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猫头鹰立在远处,咕噜噜作响。 鹅黄色的灯笼纸,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阿紫拿着竹竿子,为段景毅照着脚下的路。 她边走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大王,今日之事,着实凶险,还好云歌姑娘给碰见了,不然,明日早上真的服了那相克的食物,就麻烦了。这些人怎的这般狠毒,竟利用草药相克来害人,那些东西,银针验不出,又不能即刻发作,当真防不胜防……” 跟随段景毅多年,暗中伤人的事,阿紫也看过不少了。即便如此,今日见闻,还是让她不由唏嘘。 “大王,你说他们,也会是京都那边的人吗?” “或许是吧。” 段景毅看向云歌,云歌低着头走路,始终不置一言。 回到房间,段景毅让阿紫回去休息,独留了云歌一人在。 阿紫恭顺地退出去了,轻轻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云歌上前,刚想伺候段景毅脱去鞋袜,段景毅却坐在床沿上,亲自动手了。 “现下无人,便与本王说说吧。” 他脱下脚上的鞋子,丢在一边。 “大王想说什么?” “说说,你现在想对本王说的。” 云歌故作不懂:“大王……想听什么?” 段景毅抬头,挑起粗眉:“为什么会给云泗送糕点,你认识他?” 他的洞察能力果然是非常厉害的,刚才场面那么混乱,他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层…… 云歌平静地站起身:“奴婢,并不认识云小将军。” “那是为何?” 按着常理,她与云泗初次相见,怎么会想着去他的院子,又给他送去糕点呢…… 当时已是子时,夜深浓重,她不去睡觉,反而去了云泗那边。 这一举动,是很反常的。 “奴婢是去厨房弄了点儿吃的,本打算在园子里吃完再回去的,就听到云小将军的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将军在练剑……云小将军的剑法出神入化,很是好看,奴婢,就多看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事,云歌都如实说了,她被发现,不知该如何解释,怕给段景毅惹麻烦,就借口给他送糕点等等。 她将一切,都归于巧合,可是段景毅却总觉得,发生在云歌身上的巧合实在太多了一点。 不过,云歌的解释,算是将所有的不合理都说圆了。 “想来,你也知道本王与云家的关系。” 段景毅没有再追问下去。 云歌点头:“奴婢知道一些……云杉大人和大王交往亲密,该是旧友,大王与云老将军在战场上多次合作,想来,云家是很支持大王的世家。” 她只说在宴会上听到的以及推测出的部分,争取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不错。”段景毅说:“云老将军现任楚太尉,手握重兵。他对大楚有功,只在战场上救驾,就有数十次之多。父皇很信任他。一路提拔上来,云度亦不辜负众望,有他的战役,必定战无不胜。云家有六子,每个,都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不逊色于云度当年。现下,他们都已成年,将来在军中,不靠祖荫,仅凭平日的战绩,也必定会大有作为的。三公子云杉现又担任兵部尚书,主大楚内外军务。云家,如日中天。” 他细数着云家的地位和功绩,只是简单说了大概,就足以让普通的世族俯首称臣。 可以说,云家的战绩和功勋,便是两位丞相,也是比不过的。 云度为人低调,许多次加勋,他都婉拒。 他始终对几位哥哥说,云家的血液是融在大楚的根魄之中的。为大楚做任何事,都是云家的本分。战场杀敌,不为一官半职,更不为家族鼎盛,为的,是能给大楚百姓一个和泰平安。 段景毅看着云歌,继续说:“能得到云家的庇护,本王便可在京都获得一席之地。云家的小女儿与本王有过婚约,这次回京都,本王宿在云府,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云歌轻咬着嘴唇,不置一言。 段景毅现在的状况,云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他利用也好,合作也罢,有与云家这么好的交情,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但本王,不会那么做……” 段景毅话锋忽转,云歌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从前,是本王太弱,不得不为了保住性命,向现实低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本王支持寒门,不赞成世家通婚联姻盘根错节巩固朝中势力,就应该以身作则。若为了能够得到云家的庇护,而要浪费一小女子的一生,那,本王和京都那些卑鄙小人,又有何区别呢……” “大王的意思是……要退婚?” “本王娶妻,不能自己拿主意,云家小姐的婚事,便让她自己做决定吧。” 他不会主动退婚,那样,会损了云祺的名节,让她被京都的世家耻笑。他将决定权交给云祺,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愿意,他便娶,一生都会对她好。她不愿意,他便放手,让她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未来。 段景毅的这番话,让云歌很是惊讶。 她只记得,自己是云祺的时候,段景毅对她淡然冷漠,对他们的婚事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段景毅只是没看上她,或是因为段景瑞的关系,连带着讨厌她。 却不知,那面无表情的背后,是这样一颗真挚的内心。 “你也不要因为云家在朝中名望高,就特地接近。本王与云家是君子之交,若政见契合,云家与何人联姻,都不能阻止我们的合作。若政见不契,便是结为亲家,也会反目。一切为了大楚,绝非几人之力可以更改。” 第二一七章 仅有机会 原来,段景毅误以为,她是看到云家势力庞大,以为她想为他争取点什么,才故意去讨好云泗。 云歌被段景毅说得感动,跪在地上,“奴婢谨遵大王教训,不会妄动。” 段景毅向她招了招手,云歌跪身向前,跪坐在他的膝前。 “进京都之后,你便是本王的宠奴,所到之处,危机四伏。局势也不是端国那般简单。有些时候,便是本王,也不能护你周全。如今日这般投毒陷害之事,还会层出不穷。发现了什么,你只需私下告知本王,无需再替本王出头。记着,要低调行事,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更不要让别人,看清你真正的容貌。” 段景毅的语气温柔,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是关切和嘱咐。 他的手,轻轻地凑近,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她脸颊上的温度。 她小巧精致的脸庞,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美丽的双眸,仿佛一汪湖泊,看上去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对于段景毅来说,云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从未遇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工于心计,胸有大策。 王后很聪明。但她的心思只在于她的后宫,在于如何除掉看似被他宠爱的女子,在于怎样才能让她得到他的注意,她关心他,又尊敬他。 美姬也很聪明。她的聪明,更重在稳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上面。为了她的荣耀,为了以后不再低人一等,她甚至不惜将他一并算计了进去。她服从他,敬畏他,也易背叛他。 虞姬、王姬、春姬、上官夫人等等,她们也都很聪明,她们的聪慧,是放在如何荣耀母家,如何在他的身边,做一个乖顺的女人,获得安稳的一生。 这些女人的格局,都太小,眼界都太窄。 母后算得上是他此生见过的,最能干的女子了。 她极尽谋划,在不得父皇宠爱的情况下,还能在前朝后宫为他打下基础,并为他夺得端国这可以栖身修养之地。她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在朝中站稳脚跟,能得到储君之位,能在大楚一展宏图。为了他,她可以牺牲性命。 段景毅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俯视着她们。 她们一举一动,他都能尽收眼底。他能看出她们的优势,她们的弱点,她们下一步的目的。 唯独眼前的这个女子,格外不同。 他看不透,猜不透。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更加感兴趣。 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段景毅停了下来。 这样一个,他无法驾驭的女子,却能让他无比信任。 这说明,在相当一部分上面,这个女子的智慧,是在他之上的。 段景毅觉得这很危险。 又很有趣…… 听到段景毅提到她的容貌,云歌便知晓他的意思了。 在美姬的密室里,段景毅动过了她的易容粉,再加上孙亭玉是段景毅的心腹,听说她不愿用药汤沐浴,还专门为她配置了易容药粉。 段景毅,是不可能不知道她遮掩容貌之事的。 之所以不说,也是一种智者之间的默契。 他担心,她会在情急之下,展露真容,那样,她绝世的容貌就会吸引来更多的敌意。 在这五洲大陆上,有名的几个‘妖女’,最后都是不得善终的。 他不希望她死,才在走进大楚境内的前夜,小心地提醒她。 一个连早已定下的婚事,都不愿利用的男子,更不会想让一个女子,为他无端献出性命。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云歌的心中流转,久久不能平静。 段景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发现,自己,才刚刚认识段景毅。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段景毅说。 他收回手,倒在了床上。 云歌赶忙起身,为他盖好被子,放下床帘。 吹熄了床边的蜡烛,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的黑暗。 云歌没有离开房间,而是选择在内室外的软榻上躺了下来。 做他的宠奴,就要有做宠奴的样子。 在云家人面前,她必须做到毫无破绽。 软塌上还是很舒服的,垫子是鹅绒的,晒得松松软软,枕头里的荞麦,还有淡淡的安神香草味道。 慕容行川为了迎接段景毅,是花费了大心思的。只可惜,他的这些心思,被她发现毒物之事,给全部抹杀了。 段景毅提醒得对,还好对方是慕容行川。慕容行川真心忠心于段景毅,把段景毅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才没有记恨于她。 若这件事发生在京都,发生在旁人身上,她的直言指证,即便证明是实情,也会惹人不快。到时,杀身之祸,在所难免。 现在细细想来,她做事真的很是鲁莽。 只是,涉及到云泗哥哥,还有段景毅,两个她最重要的人,都差点有性命之忧,她便不淡定了,一头热血了。 看来,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她必须学会更加隐忍才行。 云歌翻了个身,又想到了段景毅和云祺的婚事。 按着时间推算,现在的云祺,对这门婚事很是抗拒。 年少的云祺崇尚自由,不喜欢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因为这门婚事被钉上了‘父母之命’的标签,不论段景毅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都会不愿。 云祺是这个态度,段景毅再不积极,两人的婚事定会不了了之。 她只怕,段景瑞利用了这点,加以接近,单纯的云祺,肯定不会躲过段景瑞的糖衣炮弹,那历史就会重演。 他们此番来到京都,只是短暂停留,她不能时刻都在云祺的身边,阻止段景瑞和她的见面。 就算她制止了他们在猎场上的初见,那以后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云祺喜欢上旁人。 以云祺的性格,她爱上其他人,就不会再接受段景瑞的追求了。 然而,掰着手指头,将京都所有世家公子全部想了一遍,除了段景毅,她还真的没看出,还有谁更适合云祺的。 可让云祺嫁给段景毅,就真的好吗? 段景毅同样是个善用权谋的人。 他同样也是皇子。 段景毅坐上了皇位,就能保证不忌惮云家吗? 第二一八章 种下草莓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但这机会,也就只有一次。 在没有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之前,她不能随意地将云家推向另一个深渊。 身上一暖,云歌侧头,发现段景毅正在给她盖被子。 这是他盖在身上的那床,还沾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他还没睡吗? 漆黑之中,段景毅的身影格外高大,见她没睡。 “小心着凉。” 说完,就又回内室了。 他没睡,是因为担心她没有被子盖,会生病吗? 云歌抓着被子,松软的被子,将她周身的寒意全部驱走了。 枕着舒适的枕头,躺在柔软的鹅绒垫,盖着段景毅的蚕丝被,云歌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在一团棉花中一样,舒服极了。 她眼皮发沉,不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屋子里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散着安神香的味道,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又是一个宁静和谐的早晨。 云歌慵懒地抻了个懒腰。 没想到,软塌上这么舒服呀。 云歌贪婪地蹭了蹭,发现荞麦枕也变得松软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再看周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段景毅的床上了。 阿紫见她醒了,咯咯笑地走了进来。掀开轻纱床帘,冲着她福了福:“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早安。” 云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明白阿紫是什么意思。 阿紫眉里眼里都是笑:“姑娘若是还困着,就再多睡一会儿。大王说,他今日要审案子,明日再启程,教姑娘好生休息。” “审案子,可是投毒案?有进展了吗?!” 云歌赶忙跑下床,草草地穿上衣服。 昨日,慕容行川是下令,今日天亮之前,必定审出内容。 也不知道,这些恶人是谁指使。 “你要去?”阿紫赶忙拦住她:“地牢那种地方,又脏又晦气,有大王和几位大人共同审问,量他们再厉害,也得吐出点东西来。咱们留下来,听结果不就成了,何必非要亲自前去呢。” 云歌刚系上腰带,被阿紫提醒,又想到了昨日段景毅的话,知道自己不能凡事都冲在前面,这样既引人注意,也帮不上忙。 “也对。”云歌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那,我去吃点东西吧。” “哎,你就这么出去呀。”阿紫见她冒冒失失,又把她按在梳妆镜前:“姑娘这样出去,要让人笑话死的,总要盖一盖的嘛。” 云歌莫名其妙,她怎么了,还会让人笑话? 盖一盖,盖什么…… 阿紫把镜子端正了,让她自己来看。 云歌看着镜中的自己,下一刻,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脖子上,怎么忽然出现这么多不明来历的‘草莓’?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生,云歌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阿紫!这是怎么回事呀……” 原来,阿紫一大清早,又行礼,又恭喜她的,是为了这件事啊……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呢? 她真的好冤枉啊。 “姑娘莫害羞,很简单的,多涂抹上一些脂粉,就能遮盖上。还好,现在天气冷,再加上一条狐狸尾,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云歌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阿紫给她擦了脸后涂脂粉。 段景毅是怎么留下这种痕迹的……难道,真的是用嘴……不可能不可能。 云歌很快摒弃了,脑子里突如其来的画面。 她睡得再熟,也不可能被留下这种印记而浑然未觉呀。要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她每晚睡觉都特别警醒的……可是,她被抱到床上,不也是没有惊醒的嘛,既然如此,留下点痕迹没有被发现,也是很容易的。段景毅那样的灵力高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察觉不到…… 云歌头皮发麻,表情僵硬。 不敢再想,再想就是惊悚片了。 这种惊悚复杂的情绪,在阿紫整理床铺的时候,再一次得到了升级。 那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阿紫掩嘴而笑,见到云歌脸色通红,她赶忙走过来,将她推扶到外面。 “姑娘去前厅吃点东西吧,这里,交给阿紫就行了。” 云歌欲哭无泪,捉住阿紫的手,极力为自己辩白:“什么都没有发生,阿紫,你要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呀!” 阿紫只当她害羞,拍了怕她的手背,安慰道:“对,什么都没有发生,姑娘放心,阿紫绝对不会对外人提及的。” 奇怪,明明是她想得到的答案,可是,怎么从阿紫的嘴巴里说出来,让她更加不放心了呢。 云歌已然没了吃早饭的心思。她气势冲冲地到了府衙,跑到地牢前,她必须找段景毅问问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地牢门前守卫的士兵,她又停下了。 不对,现在不是她任性胡闹的时候。 就算要问,也不能是现在。 “这不是云歌姑娘嘛,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儿呀。” 云泗走过来,遥遥地看到云歌站在那里,面露踌躇。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印记。 云歌也意识到了这点,赶忙拢了下衣领。 “奴婢……在此等候大王……” “喔。”云泗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笑容:“估计还得审问一会儿,要不,你随我一同进去吧,里面有喝茶的地方,你在那儿等着便是,也省得在这里吹冷风。” “不了,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大人告辞。” 云歌低着头,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云泗看着她的身影,眸光暗了暗。 段景毅不喜欢他后宫的那几个女子,但是这小奴,他应该是真的喜欢的。 不然,也不会连回京都,都带在身边。 云泗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得云歌清醒了许多。 她在做什么呀,身体是自己的,她明明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干嘛要去质问段景毅呢。 冷静下来想一想,作为宠奴,这掩人耳目的事情,本来就是她该做的嘛。 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段景毅宠幸了她,并且非常喜欢她,才能让人真正认为,她是段景毅最喜欢的女人呀。 第二一九章 是段景风 段景毅又没有假戏真做,真的把她怎么样,只是做了一点小手脚,做给别人看的而已,她又何必这么在乎呢…… 这样想着,让云歌终于有了些食欲。 她悻悻回去,吃了四个菜。 阿紫坐在桌前,拄着下巴,看着云歌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副‘你昨晚辛苦了多吃点’的表情。 云歌被她盯得难受,避开她开心的目光,埋着头吃饭,只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能承受的压力。 如预期的一般,夜幕降临之时,审问也结束了。 管事的被两个士兵拖到木桌前,慕容行川扬了扬手上的文书,对管事的说:“这是你方才交代的,签字画押,便不可更改。” 管事的眼神朦胧,早已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他跪在地上,草草按了手印,就晕死了过去。 慕容行川命人将他好生看押,转身把文书递给了段景毅过目。 段景毅冷脸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什么也没说,就起身走了。 慕容行川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他责无旁贷。这些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可他却毫无察觉,实在是对他能力的讽刺。 云杉和云泗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云杉的表情深沉。 问出的东西太多,多到,有许多本不该他和云泗听。 云泗对向慕容大人拱手行礼,便和云杉快步离开了。 战肖走过来,拍了拍慕容行川的肩膀。 慕容行川问战肖:“将军跟随大王多年,可知,大王的深意?” 他大发脾气,掀翻桌子,或是直接指着他骂上一顿,他都欣然承受。 可这次,段景毅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着脸离开了,这让慕容行川的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大王不是对你。”战肖说:“他,该是心痛于,这背后的龌龊。” 夜幕降临时,段景毅才回来,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神色中的疲惫和凝重。 云歌为他倒了茶,阿紫帮他脱去外衫。段景毅沉默了半天才说道:“说了。” 云歌和阿紫互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云歌说:“既是说了,大王怎的还愁眉不展?” 段景毅揉了揉眉心。 “女奴范氏自尽。她说的,和我们猜的差不多。他们许诺,事成之后,可以让她的姐姐也做茶奴,不再做粗使的活计。她并不知道,药物相克的道理。以为只是普通的解表药和涌吐药,服下后只会难受一会儿,就欣然答应了下来。她的姐姐也在府中当差,该是担心连累亲人,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后,就撞了墙。” 当时松开她,是为了让她画押,按了手印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那张文书上,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没能及时制止。 其实,段景毅本打算放了她的,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楚人会善待一个打算害人的湘奴,就直接选择了去死。 “那另外两个人呢,可有交代,背后之人是谁?”云歌继续问道。 段景毅点头说:“交代了。糕点厨师也是被收买的,管事的打算给他十亩田地,还有几头牛,他本是见钱眼开的人,再加上,家中几个儿子正在分家,需要钱来置办房产,就打算铤而走险。” 这和云歌想的一样。昨晚,云歌听到他们密谋时,也是管事的在吩咐,大厨在照做,可见那个江大厨不是主谋。 可管事的,不过是一个厨房的管事,又不是府邸里的管家,他哪里来的十亩地,又凭什么给他牛呢。 能对一个小人物随口承诺出这些,可见他背后之人,财力是何等的雄厚。 说到那管事的,段景毅的眸光暗了暗。 “慕容大人着重审问了管事的,想从他的嘴里撬出东西。他是块硬骨头,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断与慕容大人周旋。天亮之后,本王到时,他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可是即便这般,他也不曾吐露处只言片语。” “敢做投毒之事,一定不是一般的胆魄。” 云歌跪坐在软塌上,抬起手,轻轻地为段景毅揉捏着头围。 “还是战肖,发现他和之前的黑衣人,抗拒审问的方式很像,便告诉了管事的,那些黑衣人已被他俘虏,打算上交朝廷。那人见到战肖从黑衣人身上拿到的灵石和信物,知道他所言非虚,这才崩溃,交代了一切。” 云歌的手法很精妙,比阿紫的有力道,更能深入到穴位之中, 段景毅微皱的眉心,慢慢地松解开来。 “你猜,他们是谁的人。” 扶住她的手,他轻声问道。 云歌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该是五殿下的人吧。” 段景毅和阿紫同时看向她,阿紫忍不住问:“为什么,奴婢觉着,更像是四殿下或者六殿下做的。” 云歌摇头:“四殿下聪慧,六殿下勇毅,两人相互扶持,彼此弥补,方才成就如今的地位。他们因为与朱夲合谋,已经受到了圣上的斥责。圣上明着狠罚了五殿下,其实也给了他们一记不小的警醒。风声正紧,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再行暗杀之事。大王已在前往京都的路上,若此时遇害,那圣上必定勃然大怒,追查凶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这么做,都不划算。” “至于五殿下,奴婢觉着,他该是一个内心懦弱,又没有安全感的人。能得到御龙军统领的位置,本该是他事业的最高峰,他应该好生珍惜才是。可五殿下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打理好皇城外的军务上,反而和四殿下六殿下沆瀣一气。可见,此人不仅不够聪敏,还容易被人利用。” “五殿下现在名义上是幽闭家中,实则可以出门参加官僚之子的满月宴。再加上,他此时失意,心中记恨大王,做出不理智的事是非常有可能的。时间、能力、动机,他都具备。比起四六殿下,奴婢觉着,五殿下的可能性,更大。” 听了云歌的分析,阿紫若有所悟。 段景毅浅笑,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你猜的不错,就是五哥。” 第二二零章 生母之死 所以,他才会有这种倦怠的感觉。 “大王没必要把这些放在心上,在平民家中,还有分家不均,大打出手的呢。如那江大厨,不是家中鸡犬不宁,他也不会冒这杀头的风险。百姓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小的时候,大家心思单纯,相互扶持长大,那是兄弟的情分。长大之后,结派相争,那是为了国家。只有竞争之下,才能分清孰优孰劣,取才而避庸,取勇而避懦,方可造福一方百姓。”云歌知道段景毅心中不好受,便细心地劝慰道。 “枉本王待他如兄弟,他却视本王如草芥……” 段景毅坐起身,烦躁地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段景毅无心与段景风为敌,可是段景风一再挑衅,还屡次三番想要刺杀他,这是下了死手的。 寻常竞争,他还能接受,可这刀光剑影的暗中行事,着实让段景毅心寒。 他总念着当初在皇后膝下生活的那些年,与段景风的情分。 在众多的兄弟中,他和段景风,更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一层又一层伪善被撕裂,剩下的,都是肮脏的内幕。 段景毅听着那管事的,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切,心中除了恶心,就是恶心。 “管事的交代,他们在本王来端国之前,便已潜伏了下来,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以湘人行刺的名义将我杀了。无奈,事与愿违。本王初来端国,就得到了青竹的庇护,后又有了战肖、慕容行川等一众追随者,最后,连赵忠也被收服。他们无法近身,也只能伺机而动了。黑衣人的首领,与赵忠是拜把子的兄弟,几次要求赵忠提供本王的行程,都被拒绝。后端国立都,他们便再无联系。这管事的是首领的心腹,留在慕容府,从烧火的小厨做起,一直到现在,很得慕容行川信任。他们便利用了管事的职务之便,把来往于燕兆城的所有东西、官员、信件全部详细记下,上报给段景风……” 这三年来,端国的大事小情,都要经过燕兆上报给京都。 管事的暗中发展自己的情报网络,已经渗透到燕兆的各个角落,而慕容行川,却对此毫无察觉。 在慕容行川看来,他们,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殊不知,他最信任的,已经成了京都的走狗,燕兆的毒瘤。 “那黑衣人,与五殿下是否有深层的关系。”云歌问。 当时端国上下势力割据,局势极其混乱,只是一个普通杀手的话,肯定不会为了钱财而到那种地方潜伏的。 要知道,任务完不成,稍有不慎,还有可能丧命在多方纷争之下。 在乱局中蛰伏,是需要不小的勇气的。 段景毅再点头:“不错,他们的确是至亲的关系。” “至亲?” 云歌微讶。 据她所知,那段景风该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宫女所生,宫女生下他后撒手人寰。 他哪里来的至亲呢…… “这件事,本王也偶然听皇后娘娘说起过。他的生母对外宣称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实则是为了能得到进宫侍奉的机会,在报名前夕,特地找黑贩买的新身份。她的兄长嗜赌成性,在京都城里闯了不少祸事,家中早已被拖累得穷困潦倒,她应召进宫的时候,他兄长正因为盗窃被关押在大牢里。这样的身世背景,是万万不能进宫的。不想,用这假身份入宫后不久,她就得到了父皇的临幸。在孕期,她总是为此担心。作为宫女,她虚报家世不会被人追责,可是,若一朝为妃,又诞下龙嗣,那势必要查清族谱后入皇室宗祠的。她日日担忧,以至于胎位不正,这才终致难产出血。” 这是一段皇宫秘事,只有当时照看她的皇后,和日日生活在皇宫宫中的段景毅和段景风知晓。 段景风便将此事记在心上,趁着出宫之时,寻找到了自己舅父。 那时,外婆外公早已穷苦而死,小舅父也被世家的官老爷打死了,只余下这不学无术的舅父。 段景风自小寄人篱下,对亲人的渴望,超出了一切的情感,即便舅父很不靠谱,他还是十分信任。 “五哥和他的舅父始终认为,是我母亲在每月探望时,给那宫女喂食了会导致难产的汤饮。五哥,便日日怀恨在心,将杀母之仇记在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段景毅的喉咙一阵艰涩。 当时的他,危机四伏,只顾着韬光养晦,兀自学习,好早日与其他几个哥哥比肩而行。 却不想,唯一信赖的五哥,早已将他视作眼中钉…… “五殿下的舅父,久居宫外,如何知道宫内的事情呢。五殿下生母本人,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该是不会擅自联系宫外。” 云歌不解地说道。 段景毅眯了眯眼:“你是说,是宫中有人故意挑拨?” “奴婢觉着,极有可能。那舅父虽是个惹祸的,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侄子开玩笑。他对五殿下灌输这件事,必定是对此深信不疑,才想小心说出,教他明辨宫中善恶。依大王所说,五殿下生母的身世,知道的人甚少,何人,能准确地找到她宫外的哥哥,又使他哥哥相信,妹妹的死,与太后娘娘有关呢……” 段景毅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看向云歌,云歌也看着他。 显然,他们两人想的,是同一个人。 “不会的。”段景毅说:“这不可能。” 可除了她,就再无其他可能了。 云歌赶忙跪在段景毅的膝前,快速说:“大王,没有证据,便是猜测也不能有。一个管事的话,不可信。” 段景毅明白云歌的意思。 在没有确定一切之前,他不能妄下断言,也不可以在言谈举止中表现出对皇后的疏远。 可他不明白,明明皇后对母亲那么好,两人关系上佳,母亲还十分信任地把他交给皇后教养,为何皇后会如此做呢…… 云歌咬着嘴唇,京都的局势,对段景毅来说越来越不利了。 就连始终在背后扶持他的皇后娘娘,也变得不可信任了。 第二二一章 细思极恐 段景风生母的身份,本是宫中秘事。皇后若真的为两个孩子好,就不会将这件事,随口说给他们听。 可她还是说了。 并且要段景风知道,他在宫外还有一个疼爱他的舅父。按着段景风的性子,他必定会出宫寻找舅父,问清楚生母的真正情况。 只有皇后说的话,才能让这位舅父深信不疑。毕竟,皇后是一国之母,又负责陪她妹妹待产,妹妹临终前的十月时间,与她朝夕相处,皇后,是最能了解到他妹妹之事的人了。 可是,告知他舅父这子虚乌有的事,是为何呢。 当时端箬毓初入宫中,与凤昭帝关系不佳。朝中内外,都对这段传世姻缘赞不绝口,有这舆论的支持,端箬毓便得到了一记护身符。 她不论怎样,都不会傻到去动一个有孕的宫女。 那样,不仅不会对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有所利处,还会让大齐与大楚的友好关系破裂。 皇后膝下无子,对待后宫一向宽厚有加。可倘若,这份仁慈,本身就是假的呢…… 各中种种,细思极恐。 “大王,现在我们最需要担心的是,行刺的黑衣人已死,该如何向圣上交代此次刺杀详情。” 云歌深吸一口气,理智地说道。 按着正常的流程,他们将管事的签字画押的文件,连同管事的一同上交即可。 可这样一来,就彻底与段景风结下仇恨了。 在段景风的眼中,段景毅的母亲杀死了他的母亲,段景毅,又杀死了他的舅父。哪怕他的舅父行刺在先,他也断不会再向段景毅谦让半步。 瑜连二人,便可用这件事再做文章。 即便证据确凿,凤昭帝也还会心存疑虑,是否是段景毅为报朱夲之仇,故意回京与兄弟对峙。 以凤昭帝对段景毅的厌恶,定不会站在段景毅这边,而会勒令他尽早回端国,避免事端。 段景毅将人和证据上交,便正中了背后之人的下怀,断送了自己的回京之路。实则,百害无利。 打明牌,是最不适当的选择。 云歌透彻的分析,让段景毅理清了思绪。 “不交代,就不能提及行刺,不提及行刺就不能秘密进京,便还要继续承担凶险……呵呵,这是真打算在京都外逼死我了……” 段景毅的胸口一阵闷窒。 所有最信赖的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将自己置于险地。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任何一方。 “大王莫焦心,秘密进京,是明智之举。大王只管毫无顾忌,住在云家,有云家做庇护,他们便会以为,大王如此冒险,定是已有了对策。五殿下收不到回信,便会十分焦急,四殿下六殿下到时会撇得干净,独留他一人。他现下重罚缠身,不敢轻举妄动,不会主动请战与大王对峙。其中时间,足够大王转圜。队伍进京,不出意外,不过七日的行程,加速快行,还可更早。大王到时,便可无忧了。” 在揣度人心方面,云歌很是在行。 这点,段景毅还是很相信的。 不过,有项元朝在队伍中,难免不会出差错…… “阿紫,你继续随行马车,混淆视听,定要让人以为,本王就在车中,只是急火攻心,气郁发热,不能吹风。” 阿紫立刻跪身接令:“是,奴婢遵命。” 段景毅还不忘嘱咐:“战将军会护你周全,发生险情,你要及时躲在战将军身边。记着,遇到危险,保命要紧,万不可与敌人硬拼。” 阿紫是自小跟在段景毅身边的,只可惜,不会功夫,他还是很不放心她的。 被段景毅关心,阿紫很开心:“奴婢不会鲁莽,定以保命为先。” 有项元朝在,是打明阵,也是在打暗牌。 能否侥幸过关,全看对方下一步的打算,以及自己能否见招拆招。 还好,云杉云泗及时赶来,助了他一臂之力。 有云家在,至少,他在京都的这七日,是相对安全的。 …… 阿紫伺候着段景毅沐浴更衣,热水和沐浴香草,驱散了一天的疲惫,段景毅伸开双臂,任由阿紫为他穿上寝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外面,没事找事做的云歌。 她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擦花瓶的。 据他观察,那个红玉瓶,已经被她擦了三遍了,在烛光的映照下,闪亮发光。 系上寝衣的带子,阿紫着人带走浴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乖觉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一点点声音,就让云歌的身形一颤。 “呵……” 段景毅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今日在审问的时候,云泗进来时说,见她在地牢外,看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 他当然知道,她有什么急事,也知道,她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所为何事。 慢慢地走过去,直到云歌的身后站定。 他轻咳了一声,云歌吓得浑身一抖,怯怯地转过身来。 “今早,不是有话要对本王说吗,现下无人,你可以说了。” 云歌一脸窘态。 当时的她,是带着怒气的,气呼呼地去找段景毅质问,昨晚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脑筋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太过幼稚,且毫无道理,便打算继续这样配合下去了。 现在,段景毅忽然问她,云歌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问他怎么在她的脖颈上弄下那些印记的? 还是问他,怎么在床上留下印记的。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段景毅知道,她是个女孩子,遇到这种问题,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便不再调侃她了。 伸出手,凑到云歌的眼睛下:“你看。” 云歌眨着眼睛看去,发现段景毅的手指上,多了一道血痕,从形状上看,是利刃划过所致。因为浸泡过洗澡水,边缘泛白,外翻着,露出里面的血肉。 “阿紫虽是我信任之人,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心思尚不成熟,不连带着她一同欺瞒进去,她不免会露出破绽。你既是我的宠奴,就必须有这样的步骤。” 他没有称本王,而是我。 云歌低着头,觉得这样的交谈方式,很让人感到亲切。 “喔……” 第二二二章 炙热目光 不必段景毅解释,她也能理解。 想必,为了让阿紫相信他真的宠幸了她,段景毅便在她熟睡的时候,用匕首割伤了手指,做出那般假象的。 段景毅还不是皇帝,没有龙体不得损伤之说,可是到底还是个尊贵的藩王呀。 他完全可以切破她的手指取血,却没有这么做。 “至于这里……”段景毅的手缓缓上抬,挑起她的下巴,落在她的脖颈上的时候,轻轻划了一下。 肌肤的短暂接触,让云歌的身体不由得随之一抖。 段景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笑,就转身走向内室了。 嗯?这就完了? 他怎么弄得,也没说呀! 云歌的小心脏正在七上八下着,段景毅把被子丢过来。 “明天走,早点睡。” 又是那床舒适柔软的蚕丝被。 …… 夜里,云歌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睡眼,坐起身来,刚想问他是谁,战肖从阴霾中露出了脸庞。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随他出来。 战肖? 云歌立刻清醒了。 云歌不知道,战肖想对她说什么,不过见他深夜秘密造访,还有意避开段景毅,该是件很重要的事,便披上衣服,悄悄地走了出去。 床上,段景毅背对着他们,听到门‘吱吖’一声打开的声音,他翻了个身。 他灵力上乘,还没睡熟,云歌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感知到。 云歌起床时,他也醒了。 仰面看着床顶,再无睡意。 又是战肖…… “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战肖拉着云歌的手,穿过了许多院子,才来到了花园中相对僻静的假山后。 云歌揉捏着被战肖捏疼的手腕,满面不解。不明白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院子里说,偏要找到这隐蔽的地方来讲。 战肖转过身来,漆黑之中,他的神情格外严肃。 “接下来,你会跟着大王还有云家兄弟,一起回京都?” “是呀。” 云歌点头。 段景毅在对她说明计划之前,定是事先和战肖商量好的,他们得到的命令该是一样的。 “不行。”战肖的语气,近似乎命令:“你不能去,你跟我在队伍里。” 云歌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战肖,不知道战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将军,奴婢已经答应了大王,要先行入京的……况且,大王入京后才可摸清楚京都内况,奴婢不跟随大王,如何能尽快熟悉,帮助大王呢。” “那件事,以后再说,现在的你,不适合留在大王身边。” “为什么?!” 战肖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无理的要求。 跟在段景毅身边,她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和作用,帮助段景毅。京都凶险,战肖明知如此,还这么要求她? 战肖欲言又止。 他当然清楚,云歌应该跟在段景毅的身边。可是,那是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可现在的她,情况极其不稳定。那天,要不是他碰巧遇到,恐怕她早已经不在了…… 战肖永远忘不了,云歌那恐怖的表情,和喉咙里可怕至极的声音。 他很确定,那不是云歌。 她用带毒的短箭刺杀自己,还奸佞地冲他笑着说,她终究会死的。那绝对不是在云歌主观意识的控制下做出的事情。 声音,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笑容,也不是人类该有的笑容。 “她是邪神的孩子……所有人都会死……她们,都会死!” 不知名的毒物,侵占了她的身体,用她的皮囊在向世人宣誓。 每每想起这个,战肖总是心有余悸。 邪神,那是五洲大陆的传说。 相传,他是魔界最残忍的魔王之子。因为嗜血成性,上闹天庭,搅得五洲大陆鸡犬不宁,民不聊生。玉帝不得不与魔王交涉,最后,魔王为了仙界和五洲的安定,不得不选择妥协,以寒冰锁链将邪神封存在大陆的地心。让他日日受地心炼狱的烘烤,以此净化罪恶的灵魂。 虽然只是个传说,但他也不能不重视。 云歌不会忽然说自己是邪神的孩子的,她那恐怖的宛若地狱来的恶魔一般的嘴脸,也不是简单的灵魂出窍,就可以解释得通的。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不能放任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伤害自己和他人的人,就这么跟着段景毅离开。 他必须,严格地看守着她,知道查明真相。 只是,这话,他不能对她说。 当初,他做了那个决定,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现在,他更不能随意将真相说出,打扰到她新的人生。 “将军?” 见战肖犹豫沉默,云歌歪着头再次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能跟大王走呢。” 战肖捏紧了拳头,追问之下,他不得不给她一个理由。 “因为我不想你跟他走!”他捉住了她的肩膀:“就因为我不想,所以你不能去!” 云歌瞪大了眼睛,战肖的手很用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内心的急躁和迫切。 他不想?所以她不能去? 云歌愣了一下。 “这……” 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战肖看着她的双眸,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内心压抑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滚着。 为了阻止她,他只能任由这封印许久的情愫决堤。 “你就这么喜欢做大王的女人?就像阿紫一样,做一个普通的侍婢不好吗?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让自己陷入绝境?!”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云歌就算再懵懂,也知道战肖是什么意思了。 她呆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战肖已经用这样赤‘裸的眼神注视着她了。 她,做了什么,会让战肖对她产生这种情绪。 云歌推在他的胸前,战肖没有准备,还真的被她软弱的力气推开了。 两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云歌又后退了几步。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呀。我本来就是大王的人,我,我跟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王的……” “帮他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拒绝过,就不要再答应。” 战肖压低了声音说。 第二二三章 另外身份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就像大提琴一般好听。 云歌还是第一次见到,战肖如此深情而严肃的表情。 被他滚烫的目光注视得尴尬,云歌低下头,不敢迎视他了。 “我现在也没有答应什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就像御医在时那样,我一直都是这做的,从未变过。” 云歌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和战肖解释的样子,这样,更容易引起他的误会。 “呵呵,将军该不会在担心,奴婢要做引诱大王之事吧……将军对大王的心思,着实让奴婢钦佩呢。不过,将军定是误会奴婢了,奴婢绝对不会如美姬那般,想着荣华富贵,而置大王危险于不顾的。奴婢满心思的,都是希望大王可以在京都站稳脚跟,其实是和将军一样的……将军该知道奴婢的呀?” 云歌努力为战肖的行为找到说辞,努力避免两人的尴尬。 但战肖并不领情。 “你和我不一样。”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心思放在他身上,但我的心思,是放在你身上的。” 这下,云歌彻底无语了。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战肖那样含蓄内敛的人,忽然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 再怎么说,她也是段景毅的‘宠奴’呀,他心底里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太过大胆了一点吧。 “我这样说,你还要走吗?” 云歌再次后退了几步,直到脊背抵在冰冷潮湿的假山上。 “奴婢要走。”她语气坚定。 她的态度让战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这种心痛是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她。 可是,那股情感宣泄了出来,就怎么也关不回去了。 战肖了解云歌,知道以云歌执拗的性格,以感情做理由,肯定不会让她妥协的。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云歌的面前,将她狠狠地抵在假山岩壁上。 他的身体高大而强壮,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的阴霾之下,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 云歌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刚想推开。 “那我告诉你,你其实不是你,你可还要走?”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我?” 战肖深吸一口气,捉住她抵抗的手腕,埋头在她的耳边,缓缓地开口…… …… 夜色浓重,三两个巡逻的士兵整齐走过,他们冲战肖行了礼后,继续前行。 云歌和战肖一前一后走着,直到院子前,她站定了脚步。 战肖看着她,明明看起来十分弱小,可骨子里却是那般坚强果毅。他以为,得知一切,她发疯,会咆哮,会崩溃。 可是,她表现得比他想的还要理智。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云歌略显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颤抖。 战肖不由得红了眼睛。 看到她难过,他也很不好受。 他后悔了吗? 当然。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要他做选择,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这般做的。 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别无选择,必须坚持。只是,因此而让她无端受到牵连,他感到很抱歉。 “战将军,”云歌背对着他:“这件事,能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战肖微怔。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我自己。” 云歌的声音轻柔而空灵。 回到房间,悄悄地躺在软塌上,云歌再无睡意。 就在刚刚,她得知了那件天大的事情,那件,让她无法承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接着微弱的月色,她伸出手臂,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的手,算不得娇嫩可人,上面还残存着做苦活留下的痕迹。 它们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又究竟是谁呢。 …… 战肖送了云歌,往回走去。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不明的气浪,那气浪很轻微,不是灵力高超,感知到了,也只会以为那是一阵夜风。 可战肖不同。 他飞身向上,直跳到屋檐上,察觉到来自东南方的内力,他像箭一般飞身过去。 拔剑出鞘,他一招就锁到了对方的命喉。 出手之快,让对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呵呵,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恶意,只是偷听了你们半夜谈心而已,至于杀人灭口吗。” 见战肖还冷着脸,他举着手发誓:“你放心,今晚之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知我知,那小丫头知。” 听到他的承诺,战肖才放下手中的宝剑。 “西慕枫,我不管你心想着谁,但是这一次,我可以肯定,咱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她有危险,她会死!” 听到他说出她的身世,云歌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或者,她没有听懂。 这样的事情,放在普通的人身上,肯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可她,却好像早就知晓似的。 这很不寻常。 战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战肖,你是不是关心太过了。我承认,她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还没有主观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死呀。而且,你说的事情那么玄妙,任何人都要有时间消化一下的吧。她不给反应,不代表她早就知晓此事,或许,是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 战肖眯了眯眼,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见他真的急了,西慕枫也不再和他开玩笑了。 “阁主命我跟随左右,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呢?倒是你,该不会真的对她产生感情了吧。连这种秘密都敢随意透露,让阁主知道了,他会杀了你的。” 战肖背手:“我答应和你们阁主合作,全是为了她。只要她能活,我不在乎死。” 冷风吹得西慕枫的紫衣不断飘动,发出一阵衣袂的声响。 他顺势,看着整个燕兆城的夜景,不由得慨叹:“死是最容易的,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什么意思?!” 战肖皱眉问。 “其实,阁主亦不知这样的方法能不能奏效。这是违背五洲道义的,让人知晓,风云阁便会彻底从五洲大陆上消失。若让阁主知道你就这么给说了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第二二四章 暗行巫术 战肖又何尝不知道呢。 在五洲大陆,风云阁阁主的势力遍布各地,背叛他的训令,是会得到惩治的。 可是,即便有生命危险,他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我既发现了有问题,就必须及时纠正。她不能死,不然我当初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西慕枫很能理解战肖的心情。其实,他也同样担心。 转嫁灵魂在一个人的体内,让她重获新生,这本就是一件有违天道的事。为了让她能继续活下去,一向以仁道着称的风云阁,就秘密进行了这项巫术。 没有人曾经尝试过,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般做是对是错,是否能真的奏效。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云歌忽然产生了不小的异动,以这样的状态让她独自一人去京都,战肖怎么也不能安心。 “那日,我也感知到了。我亦知道事情的凶险,一旦惹出了事端,不仅仅云歌与我都会有危险,还有风云阁的声誉,也会有损。这件事,我会向阁主报告的,我们让老阁主解决,万不可擅自处理。否则,若好心办了坏事情,那就糟糕了。” 提到那日,战肖问他:“她发病之时,你为何不出现?!你不是说保护她吗?就是这么保护的?” 西慕枫一阵无辜:“喂喂喂,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的那几个暗卫。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儿,耳朵竖得像旗杆,我倒是想出手,可也得有个突破口不是?” 因为刺杀事件之后,青竹提供的暗卫深知自己没能发挥作用,很是自责,所有暗卫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周队伍围围得像铁通一样。 他与云歌血脉相连,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云歌的不对。 但当他想靠近时,却发现,自己根本绕不过去。 即便灵力已是七品,还是被他们敏锐地感知到了,还追了他几十里地。 直到,他不得不跳进河水里潜了半日,掩盖了身上的灵力和人气儿,才侥幸得以逃脱。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对战肖说的。 很没面子。 “这不是儿戏。”战肖很郑重地警告:“她不愿随我行动,还是打算与端王一同入京。我探查她的体内,发现有一股捉摸不透的力量在暗动。那日之事,还会继续发生。你既承担了保护她的任务,那便要更加小心,万不可再出差错。” 西慕枫也严肃了起来:“放心吧,我与她的感情,不比你的差。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 天色还未大亮,云杉云泗便等在院外了。他们此番是秘密离开,走慕容行川为他们安排好的暗道。 这条暗道,直通向郊外,再往前不到一里地,就是端国与大楚的交界处了。 见云歌和段景毅一起出来,云泗下意识地看了云杉一眼。 云杉的神情很是淡定,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段景毅还是一朝的皇子,总不能要求人家为了自家妹子那不成文的婚约,一直守身如玉吧。而且,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如云家这般,从一而终的。 云泗心里则很不情愿,道理是道理,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还是更加希望,段景毅能全心地对待云祺。 但是段景毅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打算连带着云歌一同带走,他的身份不便撵人,懒得再看,便转身去和慕容行川还有战肖告别了。 上了马车,云歌扭头看了眼战肖,战肖站在一侧,与云泗简单说了几句,目光还是那样平静高冷。 云歌暗叹了一口气,戴上风帽。 段景毅看向她,目光带着揣度之意。 云歌还沉浸在昨日,战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中不能自拔,便没有注意到,段景毅眼眸中的异样。 她的心事重重,在段景毅那里,完全变了味道。 是因为不舍担心? 才几日不能见而已,她,就这般牵挂了? 几人一路都不做声,直到打开暗道的门,看到慕容行川事先准备好的车马。 云歌和段景毅坐进了马车,云杉腿脚不便,也跟着坐了进去,云泗则骑在马上。 马车狭小,是一人乘坐的小马车,现下坐进去三个人,氛围有些压抑。 云杉看了看云歌,试探地问道:“云歌姑娘聪颖勇敢,投毒一事,若不是姑娘挺身而出,咱们恐怕都走不出燕兆城了。不知这次随大王前来,是不是为了替大王谋划……” 云歌立刻坐直了身体,恭谨地点了下头,刚要说话,段景毅直接说道:“她是母后留给我照料起居的,很机灵。” 也就是说,她没有被封姬妾的打算。 云杉松了口气:“大王远行京都,是该有人在身边照料的。” 云歌知道云杉的意思,他平日里不会把关心云祺挂在嘴边,但对家中唯一的妹妹,还是十分喜爱的。 他是六位哥哥中最‘老气横秋’的一个,只因腿伤不能上战场,留在了京中做官,所以行事起来比起其他兄弟,更加稳妥老练一些。 云歌想起当初的自己,与三哥哥性格不甚合拍,觉得他是和段景毅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相处久了,就生出许多官场上的做派来,每每三哥哥对她说什么,她都是不听的。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啊。竟连自己的哥哥都不相信,而要去信任一个只会利用自己的人。 项元朝去检查队伍时,段景毅已经随着云家兄弟进了大楚的境内了。 他见了阿紫,又看到一向跟在段景毅身边的战肖,就没有起疑心。殊不知,战肖已将护卫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亲信高典打理,自己则与阿紫,做了项元朝眼前的障眼法。 高典化成云杉身边的护卫,跟在马车旁。 一行人一路上还算平静。 云杉又带着云泗视察了边关诸城的几个军营,现下军队都在云家的麾下,军纪严明,不曾懈怠。此时正是云家在朝中得势之际,云家的权势,遍布大楚各地,眼前恢弘的场面和壮丽的景色,无不让云歌心潮澎湃。 不过,她不会被这虚假的回忆所欺骗。 凤昭帝,实则与段景瑞一般,都只是在行驶帝王的权衡之术罢了。 第二二五章 私自开矿 朝中的陈家,南宫家,安家,翟家,乌家等等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将大楚官场弄得乌烟瘴气,尤其是乌家,独树一帜,兵部大权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便是段景连等皇族面前,乌家也是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的。 长此以往,着实是祸事。 云家此时横空出世,便是制衡的不二利器了。 “想什么呢?” 段景毅抬眸,见云歌坐在窗边发呆,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云歌回过神来。 “奴婢在想,这么多的将士,戍守边关,他们的家人,一定非常思念他们的吧。” 段景毅以为她触景生情:“大楚军中有规矩,家中独子,或有父母奉养,或有孤儿要照料等等十二条,便不必进军中服役。军中的将士,满五年,若无军功或得到官籍,也可申请回到家乡,换家中的其他人前来。” “如此规矩,当真是体恤民情。” “这些,都是云老将军提出来的,得到了父皇的准许,才运用到军中各地。从前,将士们一入军中,非死不得出,意志消沉,现下能得到如此待遇,心中感激,打起仗来也干劲十足。” “只是,这样便需要时常操练,军中的长官们,便要时刻费心栽培了。” 新的人来了,就是一张白纸,便要从头教学。 父亲的这个提议,给将士们争取了回家的机会,却也得罪了不少将军。 “是这样的,不过,这也并非毫无益处。一旦战事起,全民皆是勇士,我大楚不似冥尚武,不似齐尚文,乃是文武并进的崇尚平衡。这般做,也能弥补兵力不足的缺憾。” 段景毅看着云歌,又问:“近日我见你没有过多言辞,只是一味沉默,可是有什么见解?” 云歌笑道:“大王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介小奴,哪里会有什么见解呢。在军中行走,一介女流,不可多言。” 她谨记着规矩,也是为段景毅博得些好名声,不至于太过荒淫无道,将来,不得军中将士喜爱。毕竟,军中莽夫占多数,心思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似京中的那些官员们,有九曲心肠,段景毅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便是什么印象,他们绝对不会去思考背后的缘由。 段景毅知道,云歌的话只说了一半,这几日,她一直恭谨如婢女,没有任何错漏之处,在将士们面前形同隐形。他的身边带了个服侍的宫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非议。 云歌这么做,是为了他。但有些时候,他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小女奴,似乎并不对这里有陌生。 比如刚刚,他说要喝茶,云歌出了门,便直接去小厨房的方向取水了。 她,可是第一次来这里啊。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转瞬而过的。 也许,在来此处之时,她就着重观察了下人们的去处,留心之后,便能得心应手了吧…… “大王,奴婢觉着,云大人和云小将军对大王很是真挚。这些天,见他们巡视军营,更是十分用心,可见是大楚忠臣良将。他们又对大王另眼相看,大王若能始终得到云家的助益,将来,必定可成大业。” 云歌趁机为云家说话,看得出,段景毅也是很赞成她的观点的。 她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改变云祺,但是,如果云家不会因为云祺被骗而转变心思,那么,云家至少还是安全的。 段景毅轻轻点头。 军营巡视完毕,一行人便启程回京都了。 沿途,他们还经过了几座深山,在山中,偶然遇见了几队采矿的村民。 他们衣衫褴褛,并不像其他依靠采矿而生的村民那般,富裕流油,一看便知是饿了几天的。 段景毅掀开车帘,示意高典去调查,高典在车队下榻在驿站时,才赶回来。 此时天色已完,高典满头汗水,身上还沾染了不少黑色的灰尘。 “可打听清楚,是哪处的矿产吗?” 高典犹豫,段景毅示意其他此后在侧的人都出去,只留下云家兄弟和云歌。 高典这才详尽道来:“臣一路追去,本打算找一个村民问问来着,可谁知,附近是有人暗中盯着的。臣怕打草惊蛇,又觉得,那藏在暗中之人行踪诡秘,不像是一般看守矿产之人,便绕路,直接去了那矿地。却看到,看守都穿着官服,将那些村民上了枷锁,偷懒倦怠的,动辄使用鞭子,拳打脚踢。村民不堪重负,活活累死的就丢在一旁,惨不忍睹。” 云杉皱了皱眉。 “官服?这附近,可没有官矿……” 一句话,就已经可以判断那处矿产的性质了。 且官矿之中,服役的除了村民还有一些死刑要犯,或是战时奴籍,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奴役,至少饭是管够的,死了也是需要上报官府的,而不是让那些干活的人饿得瘦骨嶙峋,死了只是草草丢在一旁那般草率轻浮。 “此乃大楚境内,虽不是什么必经的官路,但也不至于发生如此残暴之事。我这就去调查,看看谁这么大胆,敢这般轻贱人命!” 云泗是个安奈不住性子的,一听到那些百姓被如此对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来。 “你坐下!”云杉拉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拽了回来:“你去调查,怕是又要去牵扯许多祸事来。背后之人敢如此明目张胆,便可知来头不小,贸然前去,定会被人记恨在心。咱们此行是来接应端王的,而不是来找惹祸端的。知道的,是你莽撞不知轻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端王一入楚境,就急于搜刮他人证据,好上报圣上。到时,你的行为,便都要端王为你承担了!” 关键时刻,云杉始终是最理智的那个。 云歌眯了眯眼。 不错,能在此处私开矿藏,必定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以至于,被奴役的百姓行走于街道,当地的官府也不敢多管。 根据大楚的律例,发现矿藏并加以开采是需要经过朝廷派发下来的技术人员勘测鉴定,确定山体是否能承受开采,再加以利用的。还要经过层层审批,得到圣上的准许。 不经过这些手续直接开矿,那便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而此处,就是这样一个,枉顾法纪的矿藏。 第二二六章 奴役孤寡 “能身着官服,枉顾性命还能相安无事……”段景毅冷声说道:“大人不必过度苛责云小将军,小将军说得对,人命大于天,若因为怕承担责任,就不去履行本王做为皇子应尽的责任,那以后,本王每每想到今日之事,也会惴惴不安的。既然被本王看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咱们,定要好好彻查此事。” “可是大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平安到达京都。大王现在的地位尚未稳定,就算有心要去管,也力所不能及啊。不如先去京都,待圣上之意转圜,封赏了大王,到时再着手办理此事也不迟啊。” 云杉没想到,一向谨慎的段景毅,也会这般说。 在他看来,掺和到这件事中来,对他是绝无半点好处的。 “如此,这段时间又要有多少性命丢在此处,本王心意已决,大人便不要再劝。高典,你且将你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给本王与两位大人。” 高典行了礼,便继续讲述了起来。 云歌看向段景毅,他听得认真,眉头紧锁。 这本不符合他力求低调的个性,唯一的原因,那便只有一个。 “大王似乎很看重云小将军。” 房间里只有段景毅和云歌两人,云歌轻声说道。 段景毅知道,什么都是瞒不过她的。 “一则是为了云小将军,再则,本王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云歌点了点头说:“不过,好在有云杉大人在,他参与其中,便是云家参与其中,这样,便是那背后之人想陷害大王,也得想方设法,绕过云家的势力。” 从段景毅决定要去查这矿藏那刻起,云歌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了,虽说若是她也会出手相救,救人一命,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只是,此时涉及到云家,云歌多少还是心底不舒服的。 其实,在段景毅的心中,也是将云家当成挡箭牌的,云家如今风头正盛,这点小风浪对段景毅而言是灭顶之灾,但对云家来说,却是可以草草而过的。可是,再小的风浪,积攒起来,也是大患,段景毅此举,实在有利用之嫌,又有邀买人心之意,故而,云歌心中才会产生一些不愿。 “你是觉得,本王有些急功近利了?” 段景毅看得出云歌表情上的变化,只是,他看不出那是不悦,还以为她在担心他。 “是啊,若是放在平日里,我定不会管的。但是现在,我必须要查明白。京都权柄之下,阴暗之处便会有各种蛀虫滋生。能找到一点突破口,又可全身而退,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况且,山矿种类不外乎金矿和铁矿。开采金矿,则是有意囤积财富,影响大楚经济命脉,开采铁矿,便是蓄意谋反,两种皆可颠覆朝政。若不及时制止,将来便是大楚的大患,所以,我必须管。” 听段景毅这般说,云歌心中的不舒服多少有些减缓。 是啊,云家是忠贞世家,父亲见到这般场景,也不会坐视不理的。重生一世,她可以通过自己的智谋去谋定云家的未来,以及皇权之位,却不能放任歹人去祸害大楚。 对方能私自开矿,便不是善类。这样的毒虫,还是尽早除去会比较好,且对于云家来说,不过是发现患处剜去腐肉的过程,或许,还是有很大的裨益呢。 云歌舒缓了表情:“只是,奴婢还是担心大王。云大人说的对,此时大王根基未稳,若因为查这矿藏一事,而让人发现大王私自进京都……那不就糟糕了吗?” “富贵险中求,正是这个道理。不将自己置于险地,便永远都不会找到端倪。” 段景毅坚定地说。 高典是跟在战肖身边多年的人,秉承了战肖身上不少的技能,这暗中刺探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根据他的调查,发现那矿藏已被挖到深山,面积之大,并非一年两年可以形成。现下挖矿,都用了许多滚车,用来搬运开采下来的货物,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是乔装成商人的模样,分批次运往南方的。 商人的货物在上,真正的矿物在下,这些很容易被来往的城池守卫发现,但京都并未出现过相关的报告,可见沿途的守卫,都被他们买通了,草草检查了就可通过。 高典调查完了货物运送的渠道,又查了在山中做活的人。 果然,那些村民,都是孤寡之人,家中无兄无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身一人,有些是从边关逃难来的,有些则是当地的乞丐,或者是在籍的村民,因为犯了小错被抓走的,就再也没有回家。全部被发配到此处服役,过着连奴籍都不如的生活。 他们的消失,并没有影响到各个村子的生活,或是城中百姓的吃穿用度,故而,大家都不甚在意。 正是因为这些人无人问津,所以,歹人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人死了,都是凑在一起草草埋了,所幸现在天气尚且寒冷,殊不知在炎炎夏日里,这些堆积在一起的尸身,会是怎样的惨状。 至于那些身着官服的人,也不过是从各地找来的,处事手段狠辣的小混混而已。 他们只是去搜刮孤寡之人时,就是穿着这身类似官服的服装,然后将他们骗来此处,至于为何还穿在身上,应该是为了给他们震慑,让那些服役的村民们以为,这些人是官府的人,就不敢随意逃窜,或者去报官吧。 他们就像被洗脑的小鼠,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负担,以至于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寻常路过的百姓见了,也会以为,他们是边境逃难过来的,或者是被官府羁押到此处的湘奴,都不甚在意。 一来二去,人情的冷漠,以及他们自身的认命,维系了此处的地下产业。 不过,让云歌比较好奇的是,这杜阳城中的官府,就真的不知道,他们乔装成官府的人,私自开矿吗? 还是,官府里的大人们都受了‘恩惠’,就都缄口不言了呢。 第二二七章 明抓暗查 云杉和云泗去了杜阳官府,见了当地的官老爷,回来时,云泗气呼呼的,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勉强稳住了暴躁的性子。 “云小将军,可是打探出什么了?” 云歌替段景毅问道。 云泗带着气说:“云歌姑娘可别提了,大王,臣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理的臣子。他们知道兄长是兵部侍郎,便厚礼相待,可当兄长问到山中矿藏一事,便都借口要去开会,直接将我与兄长晾在那处两三个时辰,连午饭都未曾准备。还好,兄长事先命人去看着,又调动了先遣兵营的一队将士,这才制止了他们前去矿中通风报信。现在,整个矿山的管事的,都被兄长抓住并审问了,只待能得出结果。” 官府之人怕行事败露,前去通知,这便直接说明,他们有意隐瞒,也是参与其中的。 “官官相护,不把百姓当人看。杜阳乃百年老城,竟然也出了这样龌龊的事情,亏得父亲曾经还夸赞那府尹勤勉能干,是可用的人才。不过去核实情况,就做出了这几分见不得人的模样,当真可恶。” 也难怪云泗会生气成这般,杜阳虽不是什么大城,但云度前往前线,多次借道此地。这些人最会做表面功夫,装成了清廉的模样,博得了云度的好感,云度便以为他是个可用的人才,想方设法地向京中引荐。 谁知道,那光鲜的外表下,竟是如此不堪的内心,云泗一向崇敬父亲,怎么能允许旁人如此欺瞒云度呢。 相比云泗此时单纯的心思,云歌却不这么认为。 同流合污,未必真的肮脏,只因污水之中,做一抹清流不是明智之举。 那府尹蔡康,云歌是有过几分印象的。记得他家中原是做布料生意的,后来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才得了举荐,有了官籍。此人也算得上是平民官,不与人为伍,不谄媚于世家。故而颇具才华,也不得入京为官,只居在杜阳做了一个父母官。 杜阳历史悠久,且远离京都喧嚣,本是个不错的地方,可这矿藏一事,却还是将他牵连其中了。 云度虽喜欢蔡康的才华,但到底在京都和边关往来,不能时常过来探望。 他举目无亲,又无亲信可以依仗,对方来势汹汹,地位崇高,他这个小官,想阻拦也是不可能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待能管此事的人到来,在此人来之前,他只捂着耳朵,遮着眼睛行事就是。 只是,一向刚正的云泗,还扭转不过这样的心思。 “小将军稍安勿躁,相信那府尹也不是幕后主谋,至多算是一个从犯。最重要的是,能否撬开那些人的嘴巴,问出谁才是掌握矿藏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呀。” 听了云歌的话,云泗也觉得,自己在段景毅的面前有些失态,便说:“大王,兄长让我回来,先行告诉大王一声,让您心安。兄长说,此时大王先不便露面,我等清查之后再言谈其他。他们的嘴巴硬,心也齐,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久训练出来的,而非乌合之众。想要让他们张嘴,还需要一些功夫。” 能将平素里的小混混,训练得如此有序,形同亲信,看来,对方还是为此下了一些功夫的。 段景毅说:“时间紧迫,云大人在明处,高典在暗处,双管齐下,便可查到端倪。只是辛苦了大人和小将军。” “大王快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一想到在矿山上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们,云泗就心中不忍。 “臣已叫了随行的医者为他们诊治,大多是外伤,还有许多饿得虚弱,想要恢复原状,还需调养数日。这些人,根本不把人当成人来看,一味的让他们做工,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不给。臣见其中年纪最小的不过八岁,年长的,已七十有余。” 大楚规定,男子非成年不得参与劳务,年过六旬便可归家养老,官府还会按着人头发放体恤金,以彰显大楚皇恩。 若是有此等不按规定办事的,百姓可通过亭长或其他正规渠道进行申诉,如果仍不能得到解决,还可直接进京告御状。 因为赋予了百姓非常大的权力,故而,一般地方官员是不敢妄动,或是克扣这部分银钱的。 可此处,却对天家规定,丝毫不放在心上。 其嚣张,可见一斑。 段景毅说:“那些挖出的东西,全部送往了南方,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云泗点头:“臣已派人,顺着他们走过的路线向南方追去,相信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既然他们冒死也要开采此处的矿藏,那么必定是有人开出了让他们值得掉脑袋的价钱,是流水就会有出处,能查到谁需要这批非法得来的东西,即便这些人不招人,也可以查出对方的底细了。 …… 夜深人静,杜阳府内却是人心惶惶。 云杉的突然造访,打破了大家心理的防线。私采矿藏一事,他们都心里存着侥幸,以为有上面的人罩着,再加上杜阳地处偏远,也不是经贸往来频繁的城市,不会受到旁人的重视,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蔡大人,您说句话啊。现在兵部侍郎大人责问此事,我们该如何应答。” 大家纷纷看向杜阳府尹蔡康,他们都是服从蔡康的管辖的,出了事,自然找自己的头儿说话了。 “我早就奉劝你们不要这般任意妄为,可是你们偏得不听。现下来求问于我,我还是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蔡大人,您可别忘了,这件事您也参与其中,如果上面追责下来,我等相对于您而言,那顶多算得上从犯。” 蔡康浅笑,唇角眼眉间带着超脱世俗的淡然。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和良知的一群人,现在的言辞,不过是提前将这一切都暴露在他的面前罢了。 当初答应他们,他是身不由己,现在,他同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当然不会忘了。该如何处置,我听天命就是。” 第二二八章 出泥不染 蔡康豁出去的态度,让大家的心里更加没了底。 他不怕死,可他们怕啊。 大家都是在府衙里工作的,对朝廷的法度最为熟悉,若私自开矿的事情被追查下来,上面的人,可能会因为位高权重,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是他们这些,直接面对矿藏,直接执行的人,就是知法犯法,家族上下数百人,便都难以幸免于难了。 咣当—— 门栓打开,蔡康眯了眯眼,窗外火烛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看守让开一条路,云杉背着手走了进来。 逆光看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周遭鸦雀无声的氛围,以及这一天的审问便可猜测出,他的心情定不是极好的。 “蔡某拜见云大人。” 蔡康礼数周到地行了礼,不似其他的官员们,或瑟瑟发抖,或理直气壮。 云杉简单回了礼:“大人若正午之时也能有如此礼数,那云某人也不必折腾这一回了。” 蔡康知道,云杉指的是,他与云泗来访,而他们却一开会为名,向山中通风报信一事。 “蔡某在京中述考,多亏了云老将军照拂,今日虽未能见到老将军,但还希望云大人能像他带去蔡某的问候。” “家父是看在你才华横溢,无人举荐,故而才特别优待你,供你吃住,给你银钱书籍,为的,就是你能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官,可不成想,天不随人愿。” 云杉的语气冰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而且,家父现在官职已不再是将军,而是太尉。既然大人懂得礼数,那便不该再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 云杉不是那种居官自傲的人,只是,在蔡康的面前,他多少有些气愤。 能得到父亲的赏识,在府中居住赶考,那是多么大的福气。父亲看人十分准确,他也相信父亲的眼光,当初父亲举荐,他也是签了名字的。 可是现在,见他参与采矿一事,身为杜阳百姓的父母官,却干着为官不仁之事,他便觉着自己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也为父亲的爱才之心可惜。 “大人说的是,是微臣唐突了。” 蔡康依旧是那副打不动骂不跑的模样,不管云杉怎么生气,他都十分淡然,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也是云度最喜欢的品质之一。 在京都官场的喧嚣中,他独自一人前去述考,世家都纷纷出面笼络,但他都一笑置之,独自一人住在客栈,不被外界所干扰。 那时的他,就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云杉不敢再将现在的蔡康和过去的蔡康相联系,每多想一分,都会想到人心险恶。 “调查还会继续,大人今日也劳累了,还望明日晨起早些来,继续配合调查。” 云杉只是兵部尚书,却并不是管辖杜阳这边的上级官员,他可以查采矿之事,在没有证据之前,是没有权力限制杜阳府衙内各个官员的行动的。 蔡康再次礼貌地行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跟着蔡康,段景毅和云歌来到了他的住处。 “果然如你所料,他当真是个清官。”段景毅不由得慨叹道。 即便杜阳不如京都那般富裕,但至少也是一座城池,身为一座城的父母官,蔡康的俸禄是足够他置办一个大宅地的。 可是眼前这茅草屋,却和普通的百姓无异。 看起来,甚至还不如百姓家的气派恢弘。 蔡康出了府衙,他们便跟在后面,一路上,越走越荒凉,直到北城的一处狭小的角落里,才找到了他的住处。 “只是,你如何得知,他是被旁人陷害的呢。” 云歌叹了口气:“奴婢,是听驿站的人说的……驿站来往的百姓官员,无不称颂他的宽宥仁德。” 其实,驿站的人也只是简单说上了一句而已,云歌更多的,是从当初在云府时,与他的几面之缘上得出的结论。 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她第一眼就觉着,这个蔡康和京都里那些油头粉面,只知道相互巴结的公子强多了。他的眼睛,是非常清澈的,就像两枚从未受过任何玷污的珠子。 所以,在听过驿站之人对他的评价之后,云歌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毫无背景的地方官,有的时候,还不如街上的百姓自由。 蔡康,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他没有参与此事,为何当时不和云大人说明缘由。” 云歌说:“大王细想,云大人若不是得到了大王的支持,也断不会如此出手的。奴婢想,在蔡康的心中,该是不相信云大人能够揭发此事,故而没有直言。而且,方才他已经提醒了云大人。” “哦?” “他说,要问候云老将军。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候之词,可此时提到云大人的父亲,岂不是更加增加云大人对他的不满?若他真的有问题,此刻该百般讨好,而不是惹人厌烦,故而奴婢猜想,他是想让云大人将此处的事情告知给云太尉,让他老人见出面,方能有所胜算。” 蔡康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不能一击成功,他定会选择忍耐,这也是长时间潜伏在官场涡流中,积攒出的经验。 段景毅点了点头:“如你所说,此人是平民官籍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与此事无关,本王定会着重留意,给他应有的地位。” 段景毅爱惜人才,且一直主张平民为官,以此选拔人才,蔡康,正对了他的品味。 “大王说的是,若他清白,能得到大王的赏识和重用,那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蔡康对窗外的窥伺全然不知,回到家,他看着床上病重的妻子,眉心不由得又跳痛了起来。 “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晚啊,可是府衙里有案子了?” 蔡康的妻子虚弱地坐起身,看着脱掉外衫的丈夫。 “嗯,写公文花去了不少时间。” “人家都聘用几个师爷,可相公你,却偏要亲力亲为。” 蔡康的动作顿了顿:“他们做完,我还要通读检查,莫不如我自己来写。公文是要交到京都的,必得万无一失才好。” 第二二九章 着实讽刺 “你呀,总是这么细心。” 看着妻子那苍白的脸色,蔡康坐在床边,为她安置好舒适软垫靠在身后。 “今天感觉如何,心口痛的毛病可曾再犯?” “好多了,梁郎中的药,吃起来很有用处。” 蔡康欣慰:“他是京都来的,手上有宫廷里的手艺,医术定不会差的。只是你莫要再做刺绣了,为夫在府衙内的津贴足够应付生活,拿东西最熬心血,伤了眼睛是小,再惹得娘子心痛,岂不是白费了这么长时间的治疗。” “我原是想着在家中无事,总不能日日躺着,像个废人一样,倒让相公你担心了。你放心,我有分寸,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若是累着了,不做也就是了。” 蔡康点了点。 他和妻子瑞莱是自小的情分,当时家中卖布供他读书,实则是远远不够的,恰巧瑞莱是当地有名的绣娘,她便自愿到他的府上,为他家的布料做刺绣,一来二去,原本一钱一尺的布料,竟一下子卖到了半两。 可以说,他能做上这个职位,和瑞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所以,当他真的坐上了官,就立刻回乡娶了瑞莱。 然而,上天总是在变着法地作弄着他,嫁入蔡家不过三年,瑞莱便有了心口痛的毛病,当地的医者怎么医都医不好,说是胎中带来的,不能医治。 不仅不能医治,还连带着不能有孕,否则,稍有不慎,就会一尸两命。 在这个时代,女子不能怀孕是非常大的事情,好在蔡家都是有情有义的,蔡母并没有因此而嫌弃儿媳,反而还走遍大江南北地替她寻医,因此散尽家财。 一次偶然的机会,蔡康得知,那姓梁的神医有将此病治愈的医案先例,便去托人寻找。适逢私自开矿,对方派人前来,要挟他只要他同意,才能将梁神医送到他的面前。 蔡父死得早,家中远亲不过一二,一直是蔡康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瑞莱的到来,为蔡家谋得了福音,也带来了祸事。 蔡康不忍看到妻子日夜受心痛病的折磨,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原则。 与蔡母商议,蔡母叹了口气,悉心劝慰他:“官场祸事,岂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更改的。对方来头不小,你便是反抗,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不如暂时委曲求全。至于将来罪责到,那也是蔡家躲不过去的坎儿。莱儿的病要紧,她是咱们蔡家的大恩人,如今你有能力为她医治而不去做,将来便是得了个清官的好名声,那也是一辈子的愧疚。” 蔡康深爱瑞莱,也知道母亲的苦心,官场数年,身不由己的事情见得太多,明知无法力挽狂澜,便只能暂时妥协,先紧着妻子的病了。 将晚食端上小桌,小桌又稳稳地放在床上,看着瑞莱进的香,他便心中宽慰。连一日来的忐忑不安,也减缓了许多。 云杉是个难得的好官,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为着大楚百姓着想的。 可他也知道,云杉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而已,想要深入进去,挖骨去筋,永绝后患,那也是不可能的。 对方盘根错节,在朝中乃至整个大楚,都有自己的势力,不能一招毙命,就不得妄动。否则,不仅仅是他,就连云老将军一家,都会受到牵连。 蔡康心中是念着云度的知遇之恩的,所以,他便更不能做那害人的人。 见蔡康心事重重,瑞莱知心地问道:“相公,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不妨,说与我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相公些许。” 蔡康知道瑞莱很是担心自己,最近,因为矿藏一事,他少不得要多次来往山中与府衙,作息越来越没有规律了。心思敏感的瑞莱,自然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出。 “没什么,只是今日,来了一个京中的大官,有些招待不周。” “京中来的?原是京中之人,为何会忽然到杜阳这种地方。” 瑞莱无心问了一句,却一下子打开了蔡康的思路。 是啊,云杉和云泗,为何会来杜阳呢。 且不说现在没有动用大楚边关的将士,他们无需借道此处,就算是去了边关,那也该走咸丰,而不是走杜阳。 杜阳地处偏僻,有许多路都是艰险难行的。不管是去,还是回,杜阳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若说他们是直接冲着这矿藏来的,那也是不可能的。若早就知晓,他们就不会明访,而会直接暗查。现下如此张扬,多半是毫无准备,临时起意,故而才想着先拿官威压着,方能成事。 可偶然来到杜阳,那就更不符合情理了。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避免大路,而行小路,那势必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者目的要隐藏。 蔡康忽然想到,云家和端国的段景毅的关系破好。 莫不是,云杉是假借巡视军营,实则去和端王密谋见面? 见他又陷入了沉思,瑞莱放下碗筷,握住了他的手。 温柔的温度,拉回了蔡康的思绪。 “相公为了我的身子劳心费神,还要顾及杜阳一方的事宜,已是自顾不暇。但也不能失了礼数。京官都是世家出身,最看不起的就是咱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了。越是到这个时候,相公就越要谨小慎微,切不可让他们挑了错处去。至于我,寻常小事还是做得的,相公实在不宜将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个家上面。否则,我越发觉得对不起蔡家了。” 蔡康如何对待自己,瑞莱都记在心中。他如何为了求得神医而委曲求全,从梁郎中那里,还有蔡康日日的表现上来看,她也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初心不可变,变了,便是挖骨般的疼痛,她自己相公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了。顶着压力,做这昧良心的事,他迟早是会崩溃的。 蔡康点了点头。 拾掇了碗筷,他对着窗外的夜色长叹了一口气。 不错,现在还不是时候,云杉是一次机会,但这次的机会,他没有能力把握。眼看着瑞莱的病情有了起色,他更没有办法去赌。 他想起了平日里在史书古籍中读到的许多兰因絮果的官员事迹,曾经满腔抱负的他,还为他们所谓的‘身不由己’而感到可耻,认为那不过是为贪欲而找到的借口罢了。 如今放到自己的身上,他,竟还不如那些曾经被他耻笑的官员们做得好呢。 着实讽刺。 第二三零章 杜阳郝家 段景毅和云歌又走访了周边的居民,大家对蔡康的评价出奇的一致,都是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官。 在一处面馆里吃晚饭,面馆的老板还说:“客官有所不知,咱们杜阳城这位好官,名义上虽是府尹,可真正管事的,却不是那位呢。许多时候,他想为咱们老百姓说句话,可也是有心无力。” 云歌颇为好奇:“府尹不能掌管一方事物,这倒是稀奇。难道,一城的府尹,不是此处最大的官吗?” 老板叹了口气说:“虽是官,但也是个无根无基的官。咱们杜阳,曾经是京都世家的封地,后来,那位大官儿得罪了圣上,给罚了,不仅吊销了官籍,还将杜阳之地一并收回了,这才给分配了府尹。不过数十年而已,府尹换了一批又一批,却都不能为百姓主持公道,只因旧习还未变,根深蒂固的祖制,无可转圜。” 关于杜阳曾是封地一事,云歌并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也不曾知晓,可是,一个城池一旦被划分为封地,却是要遵行那人的指令的,他可直接制定法度,只要不与大楚过分相悖,便不会有人来介入。 老板口中所说的祖制,想必就是那位京都大官留下的规矩。 “可是,既然已经没收,成为共有国土,那么所谓的祖制,也该一并消除才是。” “哎,谁说不是呢,可人家家大业大,在杜阳很有根基,杜阳城内,一半的百姓,都要受他的挟制,否则,就连耕种的土地都没有。如此光景,就算是府尹大人想为我们办事,那也要循序渐进才行。蔡大人已算是能够坚持的了,来到杜阳的府尹大人,都不过一月便请辞离开,他,却能做上五年,已是我们杜阳城百年修来的福气了。” “如此本末倒置,都没有人管吗?” “客官从外地来的,有所不知,杜阳本就是一个地处偏远的城池,且周边都是他人封地,属世家掌管,独此一座城池,形同孤岛,就算旁人明知道如此,也不会深入此处来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客官说,是也不是。” 云歌看向段景毅,段景毅静静地喝了一盏茶。 “那,老板您说的那户人家,是谁呢?可与那被撤销封地的官员有何瓜葛?”云歌顿了顿,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家公子是做生意的,途经此地,觉得还有些投资的价值。本还想着去拜见府尹大人,好打通管路,谁知,府尹大人竟一日闭门不见,这才追到此地的。听了老板的话,我与公子颇为庆幸,幸好没有直接面见府尹大人,否则,一来那位蔡大人是个清官,许是不会与我们这些商人往来,再者,还得罪了那位颇有权势的世家。还望老板给指条明路,也让我们,有机会见一见那人。” 老板是个热心肠:“这有何妨,小本生意,大家都不容易。我方才说的,便是城南的郝家了。姑娘与公子,只消向城南走去,最大最气派的那门户,便是郝家了。” 吃过饭,云歌又跟着段景毅去了郝家。 遥遥看去,半座南城都是郝家的底盘了,府宅之大,甚至比慕容行川的宅地还要广阔精致。 只门面上做的,就足以与京都大宅相媲美了。 “这郝家,看来真的是有些后台的。” 云歌望着那硕大的牌匾,不由得慨叹道。 浓重的夜色下,郝家门面上,高挂了数十盏灯笼,映得整个府宅都金碧辉煌的。 段景毅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王是否要深入府邸暗查。” “不,先回去吧。” 方才听了面馆老板的话,段景毅只觉得熟悉,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南宫爠的父亲,南宫丞相那死去的妻子,可不就是姓郝吗。只是郝氏很早就去了,右丞出入宫廷宴会,每每带的都是继室,所以段景毅一时间没想起来。 那郝氏曾经也算是大户出身的小姐,非世家,但在当地也是非常有名的富户。当时南宫家需要银钱周转,便娶了这位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姐为妻,还生下了长子。 可是,因为她乃商贾出身,一直不受南宫家这样的大家族的待见,不久便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南宫爠自小没了母亲,有的时候做起事来总是极端,也正是因为当年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的缘故。 能在杜阳为非作歹了许多年,必是根基颇深,蔡康这等贤才不得不屈服,可见,他们背后之人,便是右相南宫盛了。 回到驿站,段景毅将这一切说与了云歌听。 “如果我猜的没错,高典那边得来的消息,必定是送往了乌家的。” “为何是乌家?” 云歌不解。 乌家与南宫家分属两个派系,该是不会在如此隐蔽的事上联手的。要知道,一旦东窗事发,他们都会为各自的站队而与对方为敌的,到时,这便是要挟对方的筹码。 “乌闵镐之所以能做上太尉之位,不仅仅因为他们在军中的威望甚高,且屡立战功,还因为他们与南齐有诸多联系,做了上百年的铁矿生意。南齐盛产铁,可制作兵器器物,父皇曾尝试多次,想要越过乌家与南齐皇帝谈条件,甚至让母亲出面协调,但都是无功而返。有了乌家在中间,相当于大楚的兵器命脉掌握在他的手中,若想将这批铁器洗脱干净,赚到银钱,乌家是最好的选择。” “大王的意思是,他们把挖出来的铁块送到乌家,乌家再以南齐的名义送到兵工厂,如此,便可无本万利?” “正是这个道理。” 云歌不由得汗毛直立:“可是,乌家和南宫家都不是缺少银钱的,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呢。” “钱多不压身,更何况,南宫丞相曾经为了钱,不得不娶一个商贾家的小姐为妻,此事必为他招来京都其他世家的不少非议。如此羞辱之事,他怎会允许再发生第二遍。如今,在杜阳城自己的地盘上,有这么好的矿藏可以利用,他怎么能放弃呢。” 第二三一章 黑暗交易 高典带回的消息,果然与段景毅的猜想如出一辙。 “这些人白日里是商人,晚上却是穿着夜行衣,驾着马车一路直行的。夜间人少,无人发觉,他们途经数座城池,竟犹如入无人之地。小的以轻功尾随其后,发现越往前,周边的暗哨越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小的便停了下来,所幸,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高典将腰牌递给了段景毅,上面的‘乌’字格外显眼。 乌太尉手握重病,区区几个城池的守城士兵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腰牌,就是通关的最好东西,大楚的任何一个士兵见了,都会俯首称臣的。 “父皇给了他权柄,竟成了他敛财的工具了!” 段景毅把腰牌丢到一旁,很是愤怒。 一晚上的追查,果然查出了不少东西。云杉那边也说道:“这些人嘴硬,但到底是山野村夫,随便诈一诈,就吐了不少东西。杜阳城原是封地,因当时的员外郎谄媚于丞相,念着南宫爠也是丞相府的继承人,便一直交给郝家代为保管。” “郝家的长子郝万山现在掌家,城外良田,城中商铺,郝家十中有九,当地的村民,都是郝家的长工,商铺,也会定期向郝家纳税。杜阳收不上税收,那蔡康便自己补上,蔡康补不上的,就将不服郝家管的那些百姓们凑在一起,集资补缺,一来二去,许多原本支持蔡康的人,也扛不住经济上的压力,动摇了起来。” “城中南北分歧十分明显,南城是郝家掌管,井然有序,十分富足,而北方的几座小巷,则贫困异常,只因他们要缴纳南城的数百户的税收,甚则无法维持生计。” 云杉叹口气,只是简单的询问下来,就知道了这些触目惊心的事情,他不禁有些后悔,昨日对蔡康的误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离开,还是在坚持改革,并与郝家抗衡。 云杉想,若不是他坚持,恐怕全杜阳城的百姓,都会成为那矿山上的苦力了吧。 “矿藏方面,他们只知道,受郝家人的分配。到了月底,由郝家的管家来为他们开支。大多是钱庄的银票,但去兑换时,从没有过不兑现的时候。一来二去,他们也都放心地将钱存在钱庄了。” “那钱庄,可是郝家开设的?” 段景毅问。 云杉点头:“正是。” 云泗冷哼:“哼,这下倒好,他们将钱以银票的方式发放给他们,作为他们替自己卖命的报酬,又以存入钱庄的方式,将所有的银钱收回,放在钱庄以钱养钱。若是他日东窗事发,这些钱怕是也要不回来了。这郝家,也太能算计人了吧。” 云歌立在一侧,对郝家如此霸道的行径,也颇为震惊。 “这还不算什么,矿藏中许多都是炼就刀剑用的上好铁石,且运送到乌家之前,还需经过冶炼。那些被抓起来的村民,日日都要在冶炼厂中高温炙烤,不得休息,不少,因为内里暑热难耐,就没了性命。之前他们随意丢弃尸身,被路过的百姓发现,报了官府,蔡康去查看,惹了很大的风波。他们为了避免旁人察觉山中之事,便将所有的尸体在冶炼炉中焚烧后再行掩埋,不听话的,也直接推进炉中……” 冶炼之术,是需要人在高温的环境下徒手进行作业的,这对人的伤害极大,故而从事冶炼工作的师父,工作几个时辰,就要休息。休息过几日后再进入冶炼之地,如此便能缓解人体的不适。 可像这矿山这样,日日都在里面做工,那可不是要将人在里面活活烤死吗。 手段之残忍,人性之扭曲,简直令人发指。 “旁的本王不知晓,只是那冶炼之术,是需要大量的煤炭,废物也甚多,他们都如何取舍。” “这个臣打听到了。”云泗说:“煤炭是从南方运过来的,许是乌家给提供,或是他们回程的时候,在沿路买的。至于那冶炼后的残渣,都是丢弃到后山的小河中的。我走访了山中的村落,他们抗议了许久,认为那些残渣污染了水源,可几次三番都不得回应,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云歌问。 “是,村民们抗议的声音很高,但是似乎那个村子的村长并不在乎,还帮着郝家挨家挨户的说服呢。” 云歌说:“大王,这废物污染水源,乃是威胁性命之事,住在那里饮水为生的村民,断不会轻易准许。那村长,定是收了不少贿赂。” 以郝家今时今日在杜阳的地位,他们完全可以收买那些村民,让他们闭嘴,这也是为什么,京都并没有收到任何村民的投诉,因为,人还没走到京都,就都被郝家拦下了。再加上那个支持他们的村长,想必,一个村子的人,都被郝家挟制得服服帖帖。 “残害百姓,贿赂他人,私自开矿,中饱私囊。这些人,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云杉看向段景毅:“端王您看,这件事,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此事查下去,费时费力,又涉及到南宫家与乌家,绝对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了。 他们雷霆之势下,才查到这里,若再拖延几日,郝家,南宫家,乌家,都会想到对策,到时,他们身处其间,没有半分好处。 “既然查了,就要抓住证据。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拿到证据,万不能让他们隐藏了罪证,给我们来了个死无对证。” “大王的意思是……” “那些人,全部让他们签字画押,郝家的钱庄,要拿到有他们签字手印的存款证据。再带上山中被困百姓中胆大的做人证,那个村子,也要细查。”段景毅快速说:“这次,我们查到了关键,便不能让他们有反咬的机会。高典,你便去南方走一趟,去将乌家那边的证据一并拿来,务必要证实,他们未曾从齐国购买入铁石,而是从这杜阳城中运出。乌家洗脱这部分铁石,是欺君罔上,贪赃枉法。” 高典立刻拱手:“是,小的这就去查。只是……只是大王的安全……” 他与战肖分开时,战肖特地嘱咐,要他寸步不离段景毅。 “有云大人,还有云小将军,我无妨,你去便是。” 第二三二章 村中案件 右相南宫盛,太尉乌闵镐,一方是段景瑞的势力,一方是段景瑜、段景连的忠实支持者,若能查明此事,那便是让两方的左膀右臂,都受到重创,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一个危险的决定。 云杉处事谨慎,不免提醒:“大王,此事还需三思,大王若再查下去,恐怕会引来双方的敌对,到时,京都之行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我不查,就一定安全吗?查了,才有更多的机会。”段景毅浅笑道。 …… 云歌觉得,段景毅是一个有谋且有勇的人,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时机还不是很成熟,但是,他能及时找到证据,也算是给自己一道保命符,关键时刻,定是会派上一些用场的。 与其畏首畏尾,一味委曲求全,不如放手一搏,这样,对方虽明知是他做的,但一时半刻,还真的不会把他怎么样了。 山村位于矿山的后山,依山傍水,没有那矿山的叨扰,也定是个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 山中的树木发出了嫩芽,积雪几乎全部融化,散落在泥土上,透着醉人的芬芳。 拐了个弯儿,就到了村子的入口了。 不似预想中的那般宁静,村头似乎占了很多人,为首的是云杉的人,见到他们来,赶忙过来报告。 “大人,村里死人了。” “什么?!” 尸身被从厕中捞起,浑身沾满了污渍。那恶臭的味道,让大家不由得掩蔽退后。尸身卷曲着,除了勰裤,其余的部分都是赤裸着的。死者是个男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脱成这样,很不寻常。且他的外衫,被叠放在怀中,整个人抱成了一团,因为尸僵而蜷缩不得展开。 小小的山村里,闹出了这等人命,大家都不敢妄动,有人腿脚快的,牵了马去最近的杜阳城寻官府的人过来。官府的衙役便想方设法地将此人从厕中拽了出来。 段景毅和云歌一行人赶到后不久,蔡康也带着人来了。 查实了现场的情况后,蔡康命令人将尸身上的污垢洗净,再由仵作验尸。一番下来,结果此人身上除了身侧两旁的擦伤外,其他的,什么外伤都没有。 由此可以推断,他的死因,大半是在厕中冻死的。 “前几天,这张寡妇就说,她总觉得有人在窥探她,莫非,是他藏在了厕中,想偷看那寡妇不成?” 旁边村民的对话,引起了蔡康的注意。 “你们在说什么,详细说来。” 农妇们七嘴八舌着,被蔡康问话,倒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们别怕,这位是主审此案的官员,村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也想尽快查明真相吧,免得日日人心惶惶。” 云歌温柔的声音,让她们放下心来了许多。 蔡康看向云歌,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再看她身后那个翩翩公子,只一眼,那独特的非常人可比的气质,就已经让他心中生畏了。 他们与云杉云泗一同出现在此处,说明他们的关系匪浅。能参与到矿藏一事,蔡康对段景毅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了。 只是扫过一眼,蔡康努力让自己的重心放在审案方面。 村妇被云歌安慰,渐渐放下心防,将村中的秘事全部说给了蔡康听。 原来,这死者的名字叫铁山,是村里很上进的少年,喜欢读书,虽不能达到考取功名的地步,但十里八村都觉得他颇具才华,是个能堪大用之人。 这个铁山还为人和善,品质极佳,在家中,对兄弟友爱,在外面喜欢帮助弱小。前阵子,他还参选了村长的职务,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总之,谁人都不能将他和窥视寡妇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却死在了村头寡妇的厕所里。 那寡妇如今三十有余,家中的丈夫英年早逝,在战场上博得了功名,也没了性命。独留下她一人,连个孩子都不曾有。 她本是外村住着的,可家中一看她的夫君死了,婆母便容不下她了,日日给她气受,动辄打骂不休。寡妇张氏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只能一个人出来。 村子里的人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下来,这个房子还是铁山帮忙建的。 “最近啊,那张寡妇总说有人在夜里闯入她的院子,好几次,她听到响动出去查看,都没见着人影。村里的几个妇人,为了她的安全,还特地在晚上帮忙看守来着,还真的发现了人影。只是那人影一闪而过,谁也没看清楚。” 另一个妇女说:“这件事村里的忍都帮忙留意着,但寡妇门前是非多,事情闹大了,对她的清誉也不好,所以,咱们也都缄口不言,就算了。反正,张寡妇自己也没受到伤害,更没有真的抓到那个歹人。” 云歌看向那被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张寡妇,她眉清目秀,弱柳扶风,确实是有些姿色的。即便年岁已达三十,但遥遥望去,还是让人不免生出怜惜之情。 “哎,大家把村里的男人们都猜了个遍,可谁能想到,会是铁山呢。” “是啊,没想到,外表上那么宽厚,背地里竟是这样的小人。” “你们胡说些什么呢?!” 这时,一个尖锐而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孩子推开人群,跑到蔡康的面前。 “大老爷,我哥哥绝对不是那种小人,他是被人害死的!你是这附近最大的官儿了,您一定要为我哥哥做主啊!” “孩子你慢慢说,为何你说,你的哥哥是被冤枉的呢。” 云歌边安慰小男孩儿边问道。 这个小男孩儿有十岁的模样,生得十分俊俏,衣服也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在村中做农活的人。从他的话语间可以听得出,他正是死者的亲弟弟。 亲密的人,定知道更多的内情,即便是个孩子,也能说出许多邻里之间不知道的事情来。 小男孩儿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稳定住情绪,这才娓娓道来。 “我叫铁牛,铁山是我二哥。他为人老实,是村中出了名的,但我怀疑他是被人所害,是因为失踪当日,他用过晚饭,是这样对我与四妹说的……” 第二三三章 是他杀案 铁牛的逻辑很清晰,将当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哥哥当日,吃过晚饭,说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稍后就回来。他神色郑重,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一般,可是当时四妹在哭闹,父亲母亲还没归来,我便忙着哄妹妹,没有去过多问他什么。他临到门前还特地嘱咐,一定不要找他,他去趟私塾马上回来,让我好生照顾贝贝。可是,那晚,我左等右等,怎么也都没等到哥哥。赶集回来的父亲母亲问起时,都快到深夜了,哥哥却没有回来。” “这两日来,我们找遍了村庄,还有附近的城镇,都没有找到哥哥。我以为,哥哥只是因为最近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想出去散散心,没想到……”铁牛又哭泣起来:“早知如此,我们便一早报官了,哥哥生前最为洁身自好,最喜欢廉洁的东西,可现在,他却死在了这等污秽之地,还担上了这样的罪名……” 看起来,铁牛和铁山的关系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哭得如此伤心。 云歌也觉得疑惑。 铁山是这样一个人人称道的人难道他当真是表里不一吗?可是,若他表里不一,那么他最亲近的家人定会发现的。可是连他的弟弟都对他评价如此之高,铁山真的会做出躲在厕所里偷窥女子的龌龊行径吗? 张寡妇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受到了惊吓,许久才平复了下来。 “当时,我打算更衣,在厕中,却发现了一只鞋。在此之前,我就觉察院子里来了不速之客,现下看到了一个男子的鞋,当时就吓坏了,赶忙跑出去叫了人。谁想到,大家撵着出来,他也不出,叫他他也不应,竟是死在里面了。这两天,我去杜阳城内学刺绣,两日都不在家的,却不知,他死在里面多长时间了……” 一想到一个人在她的院子里没了命,还是一直对她不错的铁山,她就一阵后怕。 “你说,这两日你在城中学习刺绣,可有认证。”蔡康问。 “有,我的教习师父,就是城中永泰豆腐坊的老板娘,还有与我同学的王家小姐。这两日我与她们在一起,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蔡康点点头:“你与铁山是旧相识,最近,可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张寡妇诚实地摇摇头:“其实,若不是在厕中发现了他的尸身,我也是不信,她就是日日骚扰我的恶人的。铁山为人正直,平素最喜欢帮助别人。我这房子,还有邻里街坊能够接纳我,少不得他的功劳。他这个孩子很善心,也很真诚,且他已经许了北村的女孩子做媳妇,只等着明年就成亲的,又怎么可能对我一个寡妇做这等事呢。” 不仅仅是村中其他的百姓,就连张寡妇本人,都对铁山赞赏有加。 张寡妇继续说着她发现铁山的经过,云歌听来听去,都是那样的话,正好铁山的尸身洗完了,云歌便蹲在一旁,看仵作验尸。 铁山的姿势的确是很奇怪,竟像一个婴儿一般,呈抱膝状。最奇怪的,还不是他的姿势,而是他为何要脱去衣服,抱在胸前。周围一点伤口都没有,这说明,他不是被人袭击丢在这厕中的,可若说他自己钻进去的,好像也不大可能。 仵作最后的验尸结果,是他在此处冻死的。 这样的结果在云歌的预料之中。 如此寒风凛冽的山上,正值春寒,夜里的温度怕是要到零下的,他一点衣服都没穿,可不是要冻坏了。 云歌又去检查张寡妇家的厕所。 这厕所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旱厕,厕上用石头堆砌成可以蹲人的地方,厕旁是用土坯稻草垒成的小屋,用来遮羞。小屋外面,是粪坑,平素用来承装粪便。只是寻常粪坑都比较肮脏,现下的这处却是十分干净的。 打听了村民,云歌才知道,此处的粪坑都是有专人过来打扫的。每两三天清理一次,然后挪到山上去沤粪,春来就可以用来做农耕的肥料了。 这是这个村子的习俗,这样既方便了各家各户,也为一些没有耕地的村民找了可以糊口的活计。 此处的粪坑,正是铁山死之前的白日里收拾干净的。当时张寡妇晨起就去了杜阳城学习,便没有再用过,直到今日,她晚上回来才开始使用。 “粪坑的盖子本来是盖上的,可是今日却没有盖着。我想着,是不是打扫的大爷忘了,就去检查了一下,借着灯笼的光线,便看到了那只鞋子。” 张寡妇也带着蔡康到粪坑前说明,云歌仔细查看了整个厕所前后的构造,发现铁山几乎是完全塞在里面不得动弹的状态。他没有任何空间可以活动,也没有任何空间可以钻出来,故而才被困在其中。 真的有人傻到,用这样自杀的方式,去窥探一个寡妇的裙底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看出什么了?” 段景毅站在云歌的身后,轻声问道。 云歌这才发现,她一直跟着查案,险些忘记了和段景毅来此处的真正目的了。 “大……公子,奴婢觉得,这男子该是被人塞进去的。” “哦?何以见得。” “首先一个人不会蠢到把自己塞进粪坑里,去从下网上偷窥吧,最多是躲进茅房里,或者在茅房外面看也就罢了。那铁山看样子是读过书的,也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况且,屎尿味道难以洗脱,他就算真的想躲进去,那也不会丝毫没有考虑到出来之后,别人问他为何满身污秽,该如何回答吧。且张寡妇去学刺绣,该不是偶然兴起,身为同村的人,该是知晓她那日不在的,在她不在的时候,躲进去偷看谁呢?” 云歌敏锐地洞察到案件的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段景毅再问:“你觉得,他是被杀的?” “十有八九。” “被谁杀的。” 云歌说:“这,就需要调查一下同村的人了。” 第二三四章 各种可疑 铁山牵涉到村长换届一事,他的呼声是最高的,威胁到了村长的地位,村长又和山矿一事有关,直觉告诉云歌,这其中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村长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在大家都将现场勘探了一遍之后,他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我出去了一会儿,适才不在村中。听说出了人命案,这才赶了回来,还望蔡大人多多宽恕。” 村长是个油腻大叔,肚子很大,身材强壮,一看便知是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的。他的身高,甚至要比段景毅还要高上一些,如此高大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少见的。 他扫视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具尸身上面。 “这,这是……” “是你村的铁山,两天前死在了此处。” “什么?铁山?”村长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死呢。” 蔡康看着他,继续问道:“两天前,你在哪里?” 村长微愣,然后明白蔡康的意思,才答道:“我不大记得了……应该,是在家中吧。马上要农忙了,好容易得空,这几日清闲。” “一天都在吗?” 村长点头:“是的。不知大人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这铁山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吗?” “凡事不求绝对,只是例行调查罢了。” “大人,若是他杀,您一定要为铁山主持公道啊。他哥哥死的早,铁家夫妇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万不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我说过了,凡事不求绝对,也不能证明,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村长点头:“是是是,全凭大人做主。” 两人之间的哑谜,外人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了,可是深入想来,却是有深意的。云歌看向蔡康,发现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村长的眼睛,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入他的心底。 这村长,到底是个乡野村夫,做一个芝麻小官,只掌管过村中事宜,到底是没有见过大场面。被蔡康这样盯着,眼神数次躲闪,不敢直面。 铁山若是被人杀害的,那么,这个村长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的身材高大,相对于铁山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来说,简直可以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两相搏斗起来,铁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村长有杀他的动机。作为新一任村长中呼声最高的,铁山的存在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地位,铁山死了,村长是最大的获益人。 云泗在众人查看案情的时候,偷偷去河道旁边捡回了残渣,此刻回来,他远远地冲着段景毅点了点头。 事后,回到京都后,云泗交给京都负责开矿勘探的官员检验,发现,这矿渣是草草冶炼后的渣滓,因为没有处理干净,上面许多地方都带着可以危害人体的东西。这种东西倒在水中,便会污染水源,轻者时常病痛,重的甚至浑身溃烂而死。孕妇接触到此物,生下的胎儿也是畸形的。那废渣,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带有辐射的污染品。 当然,这是后话。 村长写了一份陈情笔录,也按了手印,与他一同写的,还有其他几个提供证词的人。 无奈的是,现场被处置得干干净净,根本无迹可寻。且铁山的赤身躺死在张寡妇家的厕中,这是众人都看到的,若他是被人杀的,又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况呢。他的衣服,完好地抱在怀中,这又作何解释呢。 “低体温症。” 回去的路上,云歌摩挲着下巴说道。 “什么?”段景毅问。 “奴婢觉着,那是低体温症导致的。” “低体温症,是何物。” 在这个年代,还不存在这样的词汇,云歌便用通俗的方法解释了一番。 “所谓低体温症,就是人在周围温度极低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有些人在这样严寒的情况下,是会产生幻觉的。明明非常冷,却觉得自己的身子燥热,不能自已。这是因为在低温环境中,他的感知已出现了问题,将寒冷错认为了是炎热。奴婢猜想,那个茅房在阴面,到了夜里定是十分寒冷的,铁山被困其中,肯定寒冷难忍,产生了这种幻觉,他便会通过脱衣服的方式自救,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是赤身的状态了。” 这是现代医学中很简单的一个部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认识还没有那么深刻。所以,仵作并没有将寒冷和脱衣服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段景毅若有所悟:“所以,他才会以那样的状态死去,村中之人知道,那几日房中无人,且张氏又时常受到人骚扰,把他丢弃到那边,便可以偷窥不成反被困其中冻死的原因,解释铁山之死了。” 云杉摆弄着云泗偷拿来的废渣,说:“臣曾经去过真正的铁矿,这废渣与那铁矿中的看起来很不一样。这里面的金属成分,显然没有完全提炼出来,这等半成的东西,必定会对村民的生活有所影响。想来,这件事和那个村长脱不了干系。” 云杉也认为,村长可能杀害了铁山。 但由于现场找不到任何证据,蔡康当时只让人将村长的话记录,让村长按了手印便罢了。 “三哥,你不觉着,事有蹊跷吗。” “哪里蹊跷。” “这铁山才刚得到村民的拥护,就遭遇了不测,若是村长做的,那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吧。况且弟之前打听到的,说那铁山虽然呼声很高,但支持的人数不过村长的三中有二,可以当做是竞争的劲敌,却不至于威胁到他的村长之位,为此动了杀心,不仅会为自己惹来麻烦,便是将来东窗事发,还会牵连诸多,有些得不偿失吧。” 云泗的分析也很有道理,村长既然有可能收受了矿山中的好处,那么他就算是落选,也可以选择出钱让村民支持他。实在不济,还有郝家在背后支撑。诸多手段,杀人,是最不划算的一个。 一行人刚回驿站,就接到了来自蔡康的邀请。 传信的是一个衙役。 “云大人,我家老爷深知昨日招待不周,所以今日特地在惠春楼摆了宴席,希望,大人能够赏光,前来一叙。” 第二三五章 郝家宴席 这不符合蔡康的处事风格,以他的财力,也绝对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宴席那么铺张。云杉轻笑:“好啊,既然是蔡大人摆的宴席,那我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我与四弟,先行更衣,随后就到。” 此事段景毅不便出面,云歌便跟随在云杉云泗身边,以侍女的身份进了宴席。 果然,从里面迎出来的,除了蔡康和府衙内的其他官员,还有一个身着华服,头戴毡帽的富家公子。从他起身,旁人也跟着起身的样子来看,是那郝家长子无疑了。 郝万山热情地迎了他们进去,还将上座给了云杉云泗。 “不知道咱们这杜阳城来了云大人,是郝某失礼了。今日特地摆宴惠春楼,就是为了尽一尽地主之谊。穷乡僻壤,菜色寒酸,还希望两位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我与四弟都不是娇惯之人,这里风轻水秀,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又怎么会为一顿饭食而心存不满。只是,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对此地还不甚熟悉,不知您是……” 云杉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 郝万山还没开口,旁边的小厮已经提醒道:“大人,这位是咱们杜阳城的郝老爷呀。郝老爷他年少有为,是杜阳城……” “原来是郝家的公子啊,你提了地主之谊,我还以为,昨日错认了蔡大人,郝公子才是杜阳城的府尹呢。” 云泗嘴巴伶俐,说话也不饶人,那小厮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自家主子,郝万山面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摆手让他退下去。 “蔡大人是咱们的父母官,深受我杜阳城百姓的喜爱。”郝万山看了一眼蔡康,又说:“不过,蔡大人长久与百姓们同食同寝,便没有这样的意识,听闻昨日,还因为工作忽略了大人,招待不周呢。我与杜阳城的百姓们一样,都是拥戴大人的,自会为他考虑周全,所以特摆了这桌子饭菜……” 郝万山是个机灵的人,在摸清除云杉的脾性之前,他说话都是滴水不露的。 他能亲自出面,想必是知道了云杉抓了矿山上的人,还去了村子里调查这件事,果然不出云歌所料,三杯酒谁水过去,郝万山便提到了当年他的长姐于丞相的故事,还说到南宫盛如何爱戴姐姐,照料郝家。 “丞相大人看得起咱们郝家,咱们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期待不是。那官丢了这封地,这里当时乱作一团,郝家临危受命,稳定时局,这才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几任府尹来到此处,都嫌弃这里穷困,百姓不服管教,便都写了请辞离开了。多亏了蔡大人,愿意留下来……” 说到这里,郝万山竟然哽咽了一下。 云杉点头:“杜阳城的情况的确复杂,家父来到此地,深觉此处风土甚好,只是缺少一个可以担得起责任的领导,这才准许了蔡大人的奏表,举荐了他来此处。想必,有了蔡大人在,郝公子也轻松了不少吧。” “也不是很轻松。”郝万山吸了吸鼻子,说:“旧制换新历,多少个人不愿意着呢。原来的官制,那地税只要交八分,可现在从八分变一成,一成变两成。两成之中,还要有一半的粮食送到前线,上交的钱粮就更加少了。从人家的兜里拿东西,谁人会情愿呢。想彻底改头换面,推行楚制,想必,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郝家是推行楚制的最大阻碍,亏得郝万山将一切说得天衣无缝,好像他也迫切希望能改变现在的制度,支持蔡康一样。 “既然郝公子如此亲民爱国,又是丞相的姻亲,那么,云某就斗胆问一问,郝公子可否知道,在这杜阳城外的荒山上,有一处私自开采的矿山?” 云杉直接了当地问道,没有任何委婉之意。 郝万山微怔,然后看了看周围的人,表情满是震惊:“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私开矿藏,那是杀头的死罪,重则是要灭九族的。我家虽是商贾出身,但对大楚的法度还是颇为了解的,谁人敢如此大胆,去做这等勾当。再者说,杜阳城外的矿山,为何我等都不知晓呢,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抓来的人,指证是郝家主持。” “莫须有!”郝万山腾地站了起来:“这些人,就是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嫁祸在我郝家的身上,才这般加以折辱的。我郝万山力挺蔡大人,动了他们的权益,他们便要用这样的方式置我于死地。” 说完,他又迅速坐了下来,语气急切:“云大人切莫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误会好人啊。他说是我郝家主办的,那就是我郝家主办的了?我还说,是他们利益熏心,偷矿卖钱,东窗事发,就随意攀咬我们呢。杜阳城周围谁人不知,郝家是丞相的姻亲,将这灭九族的罪名放在郝家的身上,圣上定会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子上,从轻发落。这些人,定是以为我郝家家大业大,才这般做的!可姻亲那不过是拐着十八个弯儿的亲戚,都是小本生意做起来的,他们平日里嫉妒也就算了,怎可将这等杀头的罪名放在我郝家的身上呢。” 郝万山表面上,是在说郝家无辜,其实在话里话外,一直把郝家和南宫家拽在一起。 不错,九族之内,南宫家也算得在内。即便南宫盛不算,他的儿子南宫爠也在其中。 丞相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牵连,势必会管上一管的,云家在朝中的地位固然崇高,但再高也没有南宫家的势力庞大。且云度时常不在京中,许多时候,还要靠云杉在京中周旋。他到底是个晚辈,许多时候,与那南宫盛也是对不上话的。 “蔡大人,你在杜阳城多年,是最了解郝家的,你也帮忙证实一下啊。” 郝万山转头求助于蔡康。 蔡康始终面无表情,默默吃酒。被郝万山盯了许久,才放下酒盏:“云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彻查之后方能定论。” 第二三六章 给她钥匙 蔡康没有帮助郝万山说话,彻查的另一层含义,便是要追根究底方能定论。 在桌上的人都知道,此事一但彻查下去,势必会牵扯上郝家。那郝氏本就不得丞相的待见,郝家现如今的地位,不过是当时解了丞相的困境,丞相不想落人口实,让世人说他过河拆桥,才如此厚待郝家的。 一旦东窗事发,丞相有没有事,郝万山不清楚,但是郝家,那便是首当其冲的。 郝万山的嘴角一抽,这个蔡康,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了。 他已经很给他的面子了,还让他坐上酒席,否则以他的穷酸样子,怎配和他同饮。他如此给他台阶,他却一再挑衅他底线。 等这件事后,他必要好好惩治一下,这个满脑袋人伦道德的榆木疙瘩。 两人之间的暗斗,云杉都看在眼中。 彼此阵营,一目了然。 “蔡大人说得对,是云某人莽撞了,小混混的话不可轻信,这件事涉及颇广,还需仔细查过才能下定论。” 蔡康唇角轻勾:“云大人所言极是。” 郝万山收回目光,继续对云杉赔笑:“郝某一直十分佩服云家,云家六子,每个都是军中的一把好手。守护边关安定,为一方百姓造福,我们这些小百姓,才能过上太平的日子。云老将军,更是在先帝那儿得到的官荫,被先帝誉为靠山王大将军,何等荣耀。郝某膝下有三子,一直很仰慕云老将军的风采,郝某私心,想着让他们也去军中历练,锻炼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将来,也能报效朝廷。前阵子,大儿子方去了乌太尉次子乌晓天将军的门下,这不,次子与小儿子也到了可以参军的年纪,不知……” 云泗笑道:“郝家与乌家还有这等关系呢?” 郝万山点头:“是啊,其实也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只是我那大儿子天生神力,浪费了蛮力在家也是惹祸,适逢乌小将军途经此处,便得了机会在他的面前比划了两下,还真的给乌小将军看中了,就跟着去军营了。” 郝万山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乌家还与郝家有这一层的关系。 郝万山的长子是乌晓天举荐的,他家里出事,乌晓天也脱不了干系,辗转之下,虽不提乌家参与了偷开矿藏一事,但势必也会成为郝家的后盾。 “想不到,郝公子认识这么多的京官儿,南宫左徒有您这样的舅父,当真是可以安枕无忧了。” 郝万山自动忽略云泗口中的鄙夷之气。 “小将军玩笑了,郝某不过是不想丢了长姐的颜面,长姐当年为了郝家的声誉,为了我们这些郝家的子嗣能够脱离商籍,那是吃了不少苦楚的。所幸遇到得是丞相大人,善待了长姐。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郝某既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家业,便不会让死去的人白费苦心,定要好生经营的。只可惜,商籍已脱,骨气难断。若再不时常警醒,三代之后,怕又要回到那苦日子了。现在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云歌立在云杉的后面,她冷眼看着郝万山带来的几人,有两个看起来很瘦弱,可呼吸匀净而缓慢,该是个练家子,身负灵石也未可知。 这两人,正是站在蔡康身后的。 这郝万山敢公然挟持着蔡康来赴宴,可见他的地位在杜阳城到了何种地步,别说是这小小的府尹,便是云杉这兵部侍郎,他也不曾放入眼中的。 如今这顿饭席,明着是在宴请欢迎云杉云泗,其实,也是在谈话间警告他们,郝家的地位不可撼动,在京中人脉颇广,他们见了就当没见,两相无事,若是再多事,那么便不客气了。 郝家不仅在文中有丞相和左徒支持,在武中还有乌家的力挺,采矿之事,又深切地涉及两家,断人财路,人家是断断不会允许的。真的撕扯起来,二对一,云家毫无胜算,到时,非但不能撼动这些人分毫,还会给云家两朝功勋和官荫带来致命的危机。 蔡康抬头,看向云歌。 他记得她,在办铁山的案子时,她也在场。仵作检查尸身的时候,她也在旁看着。每次遇到疑点,她都能敏锐地感觉到。蔡康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女那么简单。 还有那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公子,气质卓然,既是随从,今日赴宴也该跟在后面。可昨日他不曾见过,今日宴席上也没有见到他。如此,蔡康便更加可以确定了。 想了想,他站起身。 “蔡某不胜酒力,今日便不能与诸位同饮了,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很不给大家的面子。 云杉云泗倒没说什么,郝万山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这个蔡大人,就是这方面的路数不通,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可以理解。” 云杉笑了笑。 正好赶上门外的小厮进来端菜,云歌趁着乱偷偷地跟了出去。她快步追出酒楼,转过了一个小巷,就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蔡康。 “姑娘是在找我吧,我也正在等姑娘。” 云歌看着他,还是那副神色平静的模样。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将一把钥匙塞进了云歌的手中。 “蔡某无能,只找到这些,希望对姑娘背后的那位公子有用。” 云歌捏了捏钥匙,金属的材质,还带着蔡康身上的温度,看起来是贴身藏着的。 “蔡大人……” “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她久病难以梳妆,我忙完公务,还要回去照顾她。多说无益,姑娘便回去伺候云大人吧,跟在云大人身边,安全。” 说完,他便转身匆匆离开。 谁想,云歌刚收起钥匙,就见到两个人影从小巷深处窜了出来,将蔡康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云歌心中大惊,光天化日,闹市之上,就有人敢公然劫持朝廷命官?! 她追上前去,忽然,从身后又窜出两个人,捏住了她的肩膀。 云歌身体一抖,不敢再动。 对方低沉着嗓音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给了你什么,通通交出来。你是云大人的人,我们不会伤害你,但若你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第二三七章 感激不尽 “你既知道我是云大人的人,还敢如此无礼?” “杜阳城内治安,归蔡大人所管。我们只是拿钱办事,不想杀人。” 云歌心中冷笑,这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郝家的。 他们见蔡康宴中离席,又见到她也跟着离开,就知道,两人一定会有所接触。郝家便打算用蛮力将蔡康给云歌的东西抢走,到时,就说是集市上的小混混,做出的抢劫之事,蔡康作为父母官追查下去,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不想杀人?有郝家在,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呢。” “既然你明白,那就休要与我们废话,交出来,相安无事,不交,你们谁也别想离开杜阳城!” “好大的口气……” 云歌扫了眼四周,这里虽是闹市,但因为惠春楼今日接了贵客,故而整个酒楼周围都设了路障,她真的遇害了,也不会有人即刻赶来救她。 难怪,方才蔡康警告她,让她快点回去伺候云大人。郝万山现在还不想当面和云杉撕破脸,她有了云杉的庇护,他们总才不至于明抢。 那两人见她还在犹豫,担心夜长梦多,竟拿出了两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制作小巧精致,捏在手心里,几乎看不到,但锋利的刀刃看起来寒光乍现,必定是削铁如泥,好用得很。 “快点!” 云歌紧紧攥着拳头,蔡康被他们抓了,他冒死出来给她的东西,定是十分重要的,她不可能轻易给他们。 可是现在,对方利器在手,自己又不会功夫,想要带着钥匙逃脱,也是不容易的。 僵局之下,忽然,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风声。云歌只细微地察觉到不同,转身时,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了。 云歌蹲地检查,发现他们的脖颈里都有针孔。那细针正好插在穴位上,精准无误,这两个人的知觉被短暂地切段,故而晕倒在地。 这和云歌之前袭击青竹时,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只是,对方用的更加精准,且如此细小的银针,同时射中两个人,可见他是有一定功夫在身的。 云歌警惕地扫视周围,并没有发现是谁做的。 对方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她,可见是救她的。 当时与战肖分开行动时,为了确保项元朝看不出破绽,暗卫也同样留在了队伍之中。如此,段景毅虽少了许多保护,但也省去了暴露的危险。 难不成,是战肖暗中遣来了暗卫? 来不及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障这把钥匙的安全,云歌收好钥匙,快速走进了酒楼之中。 屋顶之上,西慕枫蹲在上面,收了手上的银针袋子。 看着云歌走进酒楼,他浅浅地笑了。 …… 一番饭局,索然无味,郝家明着尊敬,实则是在警告,被人威胁,云杉虽心里不舒服,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倒是云泗,抱怨了一路。 “这郝家也未免太嚣张了吧,不过一个商户,与丞相结了姻亲,就以为可以上天了?竟连我云家都不放在眼中了。” “父亲一向不喜欢与人争抢,更不屑于在朝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们依附乌太尉,乌家与我云家不睦,他们自然也不必将我们放在眼中。不过见他如此,想必这矿藏便是有人发觉,也不敢与他们作对的,不知道,这期间有多少人敢怒不敢言。想来,临边几座城池的城主,必然也是碍于他们的权势,选择避其锋芒的吧。” “长此以往,那大楚岂不是要跟他们的姓?只是矿藏也就罢了,钱庄,土地,他们都收在自己的囊中,整个杜阳城,就是他们的天下了。一座小城也就算了,若碍于他们的淫威,其他的地方也争相效仿,那么,岂不是在祸乱天下!” 云泗是怀着一腔抱负的,最不喜欢看到这些仗势欺人的,云祺与他的性子最为相契,每每打抱不平,都不看人家的家世如何,都会仗义执言。 但是,这是侠义之举,也是祸端的根源。 相比之下,云杉却理智很多。 越查下去,他就越觉得,只是一个云家不可能对付得了他们。段景毅说得对,他们只消找到证据,到时寻个机会,一并发作就是了。 云歌见四下无人,她拉住云泗,云泗微愣,她伏在他的耳边说了刚才蔡康找她的事情。 钥匙落手,云泗问:“可是,他要我们用这个开启什么呢?” 云歌说:“蔡大人说,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她久病难以梳妆。想来,大人可以去他的家中,寻上一寻。” 云泗点了点头,立刻直奔蔡康的家。云杉转头见云泗走了,才对云歌缓缓开口。 “听闻云歌姑娘是湘人。” 云歌轻轻点头:“是。” 云歌本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她是湘人,而说出警告她好自为之的话,或是担心她生出事端,而让她不要再参与其中。 没想到,云杉却慨然:“那日屠城,绝非父亲本意。两国交战,是百姓受苦,难为你们这些女子,也要为战争做出牺牲。” 云歌的心底里一阵暖流流过。 三哥哥,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三哥哥。 强忍着想哭的冲动,云歌红着眼睛说:“云歌感激不尽。” “感激?你为何要感激我啊。” “大人与旁人不同,不会因为奴婢是奴籍而加以轻贱。一句话,一个问候,便已足矣。大王待奴婢,也从未视奴婢为奴,奴婢便誓死追随他。大人与大王交好,如今,还要冒着得罪京中世家的危险,为大王谋划,又岂是一句谢字能报答的。” “你家大王,与寻常皇子不同。”云杉背着手,轻叹了一口气:“寻常皇子,都是养尊处优下来的,他们不知道人间疾苦,更不知道站在百姓的角度上去考虑一个国家未来的发展。但是,九殿下不一样。他在宫中便受尽了白眼,在国子监同读时,他对任何人都是谦卑有礼,就算是我,这样的将军之子,他也一视同仁,没有半分骄矜。所以,我把他当朋友,更是视为知己。” 第二三八章 宏图伟志 当初,云杉和段景毅同学,这份自小的情谊,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大人对天下之人都一视同仁,与大王是一样的,心中无贵贱,自然更容易交心。” “可我们身处的五洲大陆,却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你见这杜阳城,便可知一二。南城与北城大相径庭,就像皇族、贵族、官籍、商籍、农籍、奴籍,身份不同,便世世代代都要延续下去,富贵的继续富贵,即便毫无才华且为富不仁,仍要站在那些卑微身份之人的头上,任意践踏。而那些身处尘埃者,却世世代代不得翻身,好容易有了机会,却又要像蔡康蔡大人一般,不得不妥协,否则就要承担杀身之祸……” 云杉深吸一口气,然后惨笑了一下:“哎,也不知为何,就想与你多说这些,真是奇怪……在京都为官这几年,我看惯了人情世故,看遍了人性中最丑陋的那一部分。这等事,实属平常,哪个世家的背后,不是污秽一片呢。便是圣上,他那般精明,也定是早就知道一二的。不查不说,只是没到时机懒得去管而已。官官相护,大抵如此。” “我云家,是从父亲那一代开始的,至今不过两代官籍而已。虽父亲位列太尉,立下战功赫赫,但根基不稳,又无人脉,实则无法与乌家相提并论。朝中不论职位高低,只论世家是否庞大。父亲又不善于心计,长此以往,怕也是要走向末路的。在其位,谋其政,云家不求其他,只希望大楚能寻得一位为百姓着想,心怀天下的君王,仅此而已。” 云歌看着云杉,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在说一件十分骄傲之事。 她从前不喜欢三哥哥的死板,与他交流的最少,只知道,他在官场里混的油嘴滑舌,就喜欢捧着人说话,很招人厌烦。 可换了一种身份,换了一种环境,再去看三哥哥,却发现,他内心的宏图,比四哥哥,甚至比父亲还要广阔。 他小心谨慎是为了家族。 他巧言令色是为了家族。 他心向着段景毅,都是为了家族。 这样的三哥哥,让人看着心疼。 云歌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多听听三哥哥的话,如此,也不必做那陷云家于险地的罪人。 她记得,当时她要嫁给段景瑞,是三哥哥抗议得最严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后来才被发配到了边关,腿疾复发…… “大人心向百姓,心有宏图,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的。正如大人所言,在其位而谋其政,朝中纷扰不断,大人只需安定心志,等待时机便是。君子应先小家而后大家,从细微之处做起,稳住根基,方能成就伟业。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 云杉定住脚步,看着云歌,心潮澎湃地念着:“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 云歌福了福:“正是。” “想不到,这样的千古名句,竟是从一个弱女子的口中说出来的……” “云歌虽是弱女子,却是见过亡国之乱的女子。国破山河不再,寡身颠沛流离。若非遇到大王,怕是成了一具枯骨,也不会有任何人关心知晓。云歌是幸运的,但这世间不幸之人比比皆是。他们因两国之乱,就要受尽苦楚。赢的国家,要休养生息数十年,方能恢复元气。输的,上至八十老人,下至未出生的婴儿,死伤无数,饿殍遍野。云歌的理想,就是能为天下之人,都谋得一个可以栖身立命的住处。若五洲天下,再无流离失所,人人都能吃上饭,都能在家中安睡,彼此和睦友爱,路不拾遗,也不闭户,那,才是真正的锦绣繁华。” 云杉对云歌的印象中,又多了些敬重。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云歌行了礼,云歌赶忙回礼,不知道云杉这是何意。 “姑娘的理想,让云某由衷敬佩。其实,仅凭姑娘身为湘人,还能为敌国皇子倾力相助,就已经说明了姑娘心胸之广阔了。景毅能有你在身边辅佐,着实是一大幸事。” 云歌笑道:“奴婢是一介湘奴,能做的有限,但大人身居高位,可行之事才有更多。所以大人切不可失去信心,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积少成多,才能有所成就啊。” 云杉站直身体,重重点头:“嗯。” …… 对于云泗的到来,瑞莱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见到钥匙还主动交出了自己的梳妆盒,云泗拿出盒中的东西翻开来看,全部都是郝家的证据。 从矿山到钱庄,从土地到欺压百姓,桩桩件件,都十分详尽。 不少上面还有郝万山的亲笔签字和手印,是抵赖不得的。有了这些,能不能动南宫家和乌家不知道,但郝家算是彻底完了。 “多谢蔡夫人帮助。” 云泗见她面容虚弱,说:“知道蔡夫人身体不好,却不知,这样严重。” “自小便是如此,只是现在,越发严重了一些,不打紧的。公子既得了我相公的东西,想来,是他信任之人。奴家只是个弱女子,本事不该打听这些的,只是相公说与我听时,神色严肃,且告诉我,一旦发生了不测,让奴家尽快回娘家……相公,相公他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因为情绪激动,瑞莱开始喘促了起来。 她实在担心自己的夫君,也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蔡康昧着良心做了许多事,定是心中不快的。她不识字,却偷偷看过这些东西,都是一些签字画押的东西,想必不是公文,就是谁人的证据。 “夫人莫慌,蔡大人刚正不阿,不会有事的。” “正是他刚正不阿,不懂得转圜,奴家才更担心他……若不是为了我这病,他也不会受人胁迫……郝家让梁郎中为我诊治,若他不从,就断了我的药食。若是因为我这破败的身子,而陷相公于不义,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云泗从瑞莱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梁郎中,什么梁郎中?” “就是,就是京都来的那位神医啊。说是善治心痛之症,天下之人的心痛病,经过他的手,都能治疗好……” 第二三九章 留有后手 云泗微微皱眉。 他可从未在京都听说过有什么梁神医,不过,神棍倒是有一人。 “你说的那个梁神医,是否生成这个样子?” 云泗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将心目中那人的模样,画在了纸上…… …… 云杉刚将宴席上发生了什么都讲给段景毅听,这边,云泗也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过,他的表情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看。 “怎么了,可是不顺利?我派去的人呢,没有帮到你吗?” 云杉紧张地问道。 现在整个杜阳城,都是郝家的眼线,要想去蔡康家拿到东西,自然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云杉又派了两三个高手跟在云泗的身后,辅助他行事。 云泗摇摇头,将手中的证据交给了段景毅。 段景毅越翻脸色越沉,放下证据,他冷声说道:“只这些东西,就有上百两银子之数,小小杜阳城,能让他们榨干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发指……” 云杉接过来,简单扫过几眼。 “既然都拿回来了,你怎么还这幅表情。” 云泗一向是藏不住心思的,云杉熟悉他,便也猜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端王,三哥,我进屋之后,还见了蔡康的妻子,她与我说,因心痛病久病卧床,险些没命,只有一位京都的梁神医能够治疗她的心痛病。梁神医是郝家的远亲寻来的,想要治好她的病,蔡康只能听从郝家的安排。这,才是他长久隐忍的原因。” “梁神医?京都从未听过什么梁神医啊。” 云杉不解。 就算是神医,那也应该被召入宫中做御医,或是被分配到藩王之处做太医,绝对不会有这等神医而明珠蒙尘,流落人间的。 真的有些人不想入仕,那大可以躲远点就是,断不会留在京都那样世家云集的地方惹人显眼。 想来那个远亲就是南宫家了。 要知道,私藏神医也是重罪,南宫家地位尊崇,若有病痛,大可以直接从宫里调来御医诊治,完全没有必要在家中藏医。 这其中,有着许多的不合理的地方。 “弟也觉得蹊跷,忽然想到,前几年有一个神棍,非说小妹是帝女转世,将来定会颠覆朝权。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不是妖言惑众吗?说了小妹也就罢了,他还说三皇子是大楚妖星……德妃娘娘颇得皇上宠爱,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人留在京都,便将他打发了。我将此人的画像画在纸上,让那蔡夫人看,证实她口中所说的可以医治心痛病的神医,正是那个神棍无疑。” 云杉皱眉:“这怎么可能,当时,明明是让处死的。”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想想,谁人见过那神棍的尸首?不过是听了当时主审徐斌的话而已。现在想想,徐斌是南宫丞相的女婿,私自留下来,也不无可能。” 云歌不由得后背发凉。 “丞相大人留着污蔑三皇子的神棍做什么呢……” 云歌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可能性有许多。 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人说话有几分可信,便私自留下来,在府中为他算命。 也许,神棍语气中直指云祺,云家一直不支持南宫家,也不顺从南宫家,这便是他捏在手中的一个筹码。他日朝政乱时,便是一记猛药。 再也许,他表面上支持着段景瑞,实际上,也还是存了一些心思的,万一时局逆转,三皇子不可登基,那么,他便用这样的方式,向新主子表达忠心。 种种猜测,都有可能,足可见南宫盛的城府之深。 一个人给自己留下后手,这无可厚非,可是,留下试图毁灭自己盟友的后手,那便有几分内蕴了。 云歌看向段景毅,她的意思,段景毅心中明了:“现在可肯定的是,郝万山就是丞相的爪牙,蔡康将物证给了我们,尚缺一个人证。他的夫人身体欠佳,这便是蔡康被人拿捏的把柄,想要让蔡康与我们同行,就必须先解决她夫人的病症。” “大王,不如,让奴婢试试吧。” 段景毅点头。 “你去瞧瞧。” 时间紧迫,云歌立刻跟着云杉的手下去见蔡夫人了。 云泗很是惊讶:“怎么,端王的这个小姑娘,还会医术么?” 段景毅唇角微勾:“她会的还有很多呢。你可知蔡康现在何处?” “臣调查发现,郝家城外依山修建了许多山洞,平时用来储存物品之用。调查矿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入口。想来,蔡康在城中百姓的心中地位颇高,放在城里关着是不安全的,留在郝府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郝家必定会将他放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去。臣这就过去,探查究竟。” “多带几个人。” “人多了麻烦,不如臣一人独行,端王安心,天黑之前,这件事必定会有结果。” 初看瑞莱,云歌便觉得她的病情已是十分严重了,再为其诊脉,发现她的体内气息游移不定,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按着脉息来看,此人几乎不可能活,或者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还能坐起说话,但云歌为她诊脉时,瑞莱的确是自己坐起来的,并且,还能与她交流。 “我的病,很重吧。”瑞莱苦笑了一下:“都怪我这个身子,拖累了他。其实,他大可以弃我的,他是朝廷命官,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可是,他和娘亲,非要将我这病身子当块宝……咳咳咳……姑娘不必顾忌我的感受,病入膏肓的字样,我都听过太多了。我自己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是朝不保夕,将死之人。姑娘是那位云大人的亲信吧,看得出,云大人是个好人,我家相公是廉洁之人,胸中怀着大理想大抱负的,如今受人禁锢已经是我的过错了,若再酿成大祸,那我便是……咳咳咳……便是死,也是不能安心的。所以,不论怎样,还请云大人看在的他年少有为,是大楚的栋梁之才,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我,无所谓的。” 第二四零章 可以医治 瑞莱的一番话,无谓生死的从容,让云歌很是感动。 一个古代的女子,能有这份心胸,可见,感动蔡康的并非只是她供他考官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心怀天下的人。 若瑞莱的身子不这么差,他们肯定是一对令人羡煞的夫妇。 “夫人所言,正是云大人和云小将军所想。我此番来,并非是不信任夫人来一查真伪,而是想为夫人寻得脱身的法子。” 瑞莱放下帕子,不解地看向云歌:“脱身?法子?” “根据我的经验来判断,夫人该是最近几年才闹得病,且病情每况愈下,不得移动,稍有活动便会喘促不止。” “是。” “夜不能寐,端坐而起,过多饮水而不排,喘促更甚。” 瑞莱再点头:“是。” “起初下肢浮肿,或蔓延到全身,后来经过那梁神医的治疗,喘促与水肿都消去,只是还不得起身活动,终日卧榻。” “姑娘怎知。” 听到这里,瑞莱已经非常震惊了。 云歌说的病症,就像是从头至尾地观看过她的病情演变似的。 “夫人,您的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因为过度操劳而引发的心脏衰竭,诸多病症,都是心脏衰竭造成的。” “何为心脏衰竭……”瑞莱困惑地问道。 “就是人的心脉。因为先天不足而导致结构与常人不同,这样的身子,是不能操劳的。但夫人一心为蔡大人,工作时不加以节制,这才引发了病痛。常人或许到了七十八十都不会发病,而夫人,却在如此年轻的年级,就早早发病了。” 云歌继续说:“所谓心脏衰竭,就是夫人的心脉已经太过脆弱了,不能洵水于周身,导致饮入的水全部蓄积在体表,或是身体偏下的部位而不得排泄。体内蓄积的水太多,更加重了心脉的负担,如此恶性循环,人便倒下了。” “依我对夫人脉象的观察来看,那位梁神医,为夫人诊疗时,必定是用了大量的利水通淋之药。利水之药能让身体里的水肿迅速消退,但与此同时,也会造成离子紊乱。” “离子……紊乱?” “所谓离子紊乱,就是指夫人体内正气会因此大伤。轻者浑身无力,无法行走,重则陷入昏迷。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是庸医,而非神医。为夫人利水消肿,乍一看是症状减轻,实则并不适用于所有心病之人。那些普通心病且强壮之人,一副药便可健壮如初,心脉没了负荷,再辅以养生强心之品便可痊愈。可夫人的身子不同,夫人乃是胎中孱弱造成的,是根治不得的,便是要强心,也要更改心脉恢复正道方能使用。否则,便是指标不治本,或者本末倒置,非救人而是害人。” 瑞莱捂着胸口,听到云歌的话,很是惊愕,毕竟,她虽知道梁神医和郝家的关系,却从未对梁神医的医术产生怀疑。 “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骗子……”瑞莱的眼圈发红:“他们为了让我家夫君就范,竟做出了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夫人莫急,夫人的病症虽不能去根,但维持现状,还是可以的。加以时日细心调养,不做重活,日常所需必定不成问题。” 云歌许下承诺,不仅因为她具有现代中医的知识储备,能够胜任这种先天性心脏病造成的心脏衰竭之症,还因为,她在孙亭玉的医书上看到了许多涉及此病的验方。 只要能够买到那些药材,她有信心让蔡夫人恢复。 听到云歌的保证,瑞莱显得很激动。 云歌赶忙安慰她,让她放松不要过分调动情绪。 “云歌姑娘,若能救我一命,我必定舍生报答。” “夫人心宽,我必定竭尽所能。只是,有一件事,还希望夫人能够理解……” 瑞莱点点头:“他将那些东西交给我,我便知道他的打算了。为了我,不过权宜之计,他是断不会允许那些人坑害百姓的。如今,我的病有了着落,他也该去做他的事情了。不过还希望云家护他周全,他出身平民,却是一心为着百姓的。当年,那么多世家来找他,他都婉言拒绝,就是不想做那昧着良心的事情。而今种种,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搜集证据,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的,一不会功夫,二没有后台,能做到这些,确实可以证明他的心意。还望云家在量刑的时候,能考虑着他的表现,从轻处罚。” “是,夫人的话,我必定一字不落地带到。” 这瑞莱,别看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出身绣娘,但她的思想前卫,性格倔强,却是个十分通透的人。 蔡康搜集了郝家的证据,为这私开矿藏一事提供了重大证据,这点,不必她说,云家和段景毅也会记在心里的。 所谓人证,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 地牢里,蔡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任由对面的人怎样对他说,他也无动于衷。 “蔡康,我郝家对你够意思了。你去问问,哪个来这里的官,不对我郝家毕恭毕敬的。就这样,他们但凡有一点阻碍到了我们郝家,都是要被驱逐出去的。你初来乍到,像个愣头青一样,各种不忿,郝家是不是忍耐下了。你的夫人有病痛在身,是不是我们郝家,给你找到的梁神医?你当初在我面前许诺,说你绝对不会多事,我们信守承诺,而你却屡次挑衅。” “你觉得云家的两个公子来了,就可以投奔他们了?呵呵,做梦!且不说,云家在朝中的地位,在丞相大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是,就算他们的爹是太尉,那也是他们的爹有能耐。那四公子,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的小将军,战功都挂在他爹的帐下。那三公子,兵部尚书而已,在丞相大人下面好几阶呢,如何能与南宫家抗衡?你呀,就是个榆木脑袋,谁大谁小,谁强谁弱分不清。他们俩满腔热血地查,查到最后发现查不下去了,自会不了了之。到时候,你该当如何呢。京都的世家,谁人会为了一个寒门的官去得罪其他权贵呢。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 第二四一章 逃出魔爪 “那么多人都管不得,你偏偏要管,那么多人都顺从,你却身长逆鳞,每次都恶心我们。蔡康,蔡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读书人,难道这样的道理,还要我反复跟你申诉吗?” 蔡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那人直起身来,双手在面前交叠。 “该说的话,我都跟你说尽了。既然大人不愿意配合,那么,就等云家公子走了,咱们再算账吧。你就在此处好生呆着,再让我们发现,你有不老实的举动,那,夫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提到夫人瑞莱,蔡康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云家的人,都是英勇无畏之人。”他掀眸,怒视着他:“若你动我夫人,咱们就鱼死网破。” “呦呵,你终于肯开口啦。什么?鱼死网破,我没有听错吧。” 话音刚落,牢里传来一阵嘲笑。 “这读书人,是比咱们粗人强。但是,读书也不能把自己读傻了呀,你鱼死网破,你有那个能力吗?” “我是不如郝家的背景强硬,但至少是朝廷命官,圣上亲自颁发的官印,也是圣上亲自落笔定下的官爵。我在你郝家的地盘上丧命,圣上定会追究。丞相大人是京中重臣,自然不会有事,但是郝家……” 蔡康冷笑连连:“你若说我读傻了,那我便用粗人的道理与你讲。丞相夫人在时,郝家与南宫家是亲家,丞相如今续弦,夫妇二人琴瑟和谐,郝家这亲家的位置,已然十分尴尬了。若一日东窗事发,谁还会顾着谁呢。” “大公子是我家所出……” “大公子也不想有一个私开矿藏,假公济私,私吞国家财产,欺骗圣上的亲戚吧。想要将南宫家发扬光大,他巴不得没有你们这份亲戚。” 蔡康的话,让审问的人瞬间脸色惨白。 他是跟随郝万山多年的心腹,便也知道,蔡康这话中的分量。 看着蔡康,他眼中冒火,却无言以对。 其实也不必东窗事发,就挟持朝廷命官这一件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也定会重责,更别提蔡康死在他们手里了。 所以,蔡康的自信,是有他的道理的。 躲在暗处的云泗心中暗笑。 这蔡康,看起来呆呆笨笨,一副酸腐的模样,但是,他心中的盘算却比任何人想的都要长远。 所以,在发现郝家私开矿藏的事情,他才没有选择和其他官员那样龟缩离开,而是留下周旋。 这样一来,既能解决自己夫人的病,还能趁机收集证据,等待致命一击,最重要的是,即便这件事被郝家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边缘化,被没收所有的证据,也绝对不会丧命。 审问之人走后,云泗出现在了蔡康的面前。 蔡康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问他:“我夫人如何。” “她很好。” 蔡康看了看周围,又问:“那人,可是端王?” 云泗唇角勾起:“是。” 蔡康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便好……” “此地不宜久留,我即刻救你出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我会做此案的证人,就算豁出性命,我也绝对不会退缩。” 云泗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赞许。 “我也答应你,不论如何,云家会让尊夫人得到最好的医治。大人的其他家人,也会妥善安置。” 这正是蔡康最在乎的,听到云泗的保证,他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卸去了所有的伪装,能为百姓献身,蔡康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就这样在云泗的带领下,逃出了地牢,与段景毅一行人连夜离开了他为官多年的城池。 “什么?都不见了?什么叫都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郝万山拍桌而起,他怒目圆睁,眼睛通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一向软弱的蔡康,会一下子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不知道呀,小的们去的时候,牢里看守的兄弟都倒地不起,死的透透的了。跟着追出去,早已没了人。” 这时,另一个人也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云家的两位大人,不见了,不见了!” “也不见了?!” 郝万山气得张牙舞爪:“定是他们发现了蔡康关押之地,就设计将他带走……这个蔡康知道了我们不少事情,断不能让他脱离我们的控制。来啊,快去追,不管牺牲什么代价,都必须把人给我追回来。他夫人呢,把他的夫人给我抓过来!” “蔡夫人也不见了。” “看着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卧床不起的女人都看不住!”郝万山火冒三丈。 看守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早先有一个女子进了院子,小的们见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没有在意。后来发现她迟迟不出,便进去查看,发现,她和蔡夫人都不见了。看守后门的兄弟也昏睡在地。再去追,已经没有了音信。” 他们当然不知,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是云歌,他们也不知道,云歌是一个身怀许多种药物的女子,区区几个连灵石都没有炼成的壮汉而已,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郝万山组织人追击时,段景毅等人的车马已经奔袭到了燕关一带了。 燕关的守城是云家的亲信,至此,就算郝家长了三头六臂,把丞相都搬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了。 沿途车马颠簸,蔡夫人吃了不少苦。但是吃了云歌的药丸,她的精神出奇的好,并没有因此而发病。 蔡康看着瑞莱脸色如常,对云歌说:“多谢云歌姑娘相救。” “相公,此次多亏了云歌姑娘,服了她的药,我的身上也有了力气。那梁神医,实则是要害我,这么多年,为了我的身子,让相公你受苦了。” 云歌又将梁神医的骗术和蔡康说了一遍。 蔡康咬紧牙关:“早知如此,我便直接去京都上告,竟被他们欺骗了这许多年,险些害了你。本想救你,却害了你,我……” “如今好了,咱们自由了。” 蔡康点点头,安顿好妻子,他又去了段景毅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微臣蔡康,拜见端王!” 段景毅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 “人群之中,气质不凡,又与云大人交好,让云大人视为知己的,整个大楚,唯有端王。” 第二四二章 凶案真相 “从云大人和云小将军那处听了许多大人的事,蔡大人学富五车,还能心向百姓,着实不易。此番大人献出证据,并愿意相信我等,也是义举。但是大人须知,便是拿到这些,本王也不能够即刻揭穿他们的阴谋。” “端王说的,微臣明白。厚积薄发,静待时机,这才是明智之举。微臣是这般做,端王您也该如此。不过,微臣相信端王,是朝中唯一一位敢与恶势力抗衡的皇子,故而,在得知端王在队伍中时,才会毅然站出来。端王为寒门子弟做的太多,微臣无以为报,这,便是微臣献给端王的重礼。” 段景毅微笑,示意蔡康坐下。 “想不到,朝中的风水养人,像蔡大人这样的清廉之人,都学会送见面礼了。” 如此讽刺的话,却没有让蔡康感到尴尬。他知道,段景毅口中的讽刺,不是在说他,而是朝中那一团团的污秽。 “你长久不在朝中,便不知本王如今的处境。这次回京都领赏,着实废了不少的功夫,京都的世家,大多不喜本王重回京都,故而从中设了不少的羁绊。不过,幸好他们如此做,否则,本王也不会随云家的车马同行,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了。” 蔡康神情严肃地说道:“端王大人的处境,微臣能够体会。您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前往封地避世,而非逆流直上,便可知,那些乌合之众只不过是唇枪舌剑地诋毁您罢了。圣上能听他们一时,还能听他们一世吗?您是圣上之子,就算再不得宠,也不容他人妄议。微臣说句不该说的话,在朝中的皇子,大多为权谋而争,有几位如端王这般为民着想的。在后山上见到端王乔装打扮,隐藏于人群之中,微臣便知道您体恤为民。大楚等级森严,世家可享万代荣华,可诸如铁山之类的平民,纵使有一身的才华,也难逃魔爪。文人凋零,有志者大多避世,前有冥、湘之鉴,微臣心中实在担忧。唯有端王,能救万民于水火……” 云杉在一旁说:“蔡大人莫急,端王自当会为天下人讨一个说法的。蔡大人在那小小的城中,定是看到了许多不公之事,才会有这番感慨。不过,这话咱们就自己说说,可千万不能被旁人听了去。端王避世至今,纵使处处忍让,还是有人不断陷害,想要置他于死地。若是知道,端王还有心参与改革,那么,那些世家便断不会容下端王了。” 蔡康知道,自己的话是有些唐突了。但是在段景毅面前,他不表决心,这满腔的抱负,便要被现实生生掩埋掉了。 “蔡大人方才说,铁山是被人陷害的……” 云歌适时地问道。 蔡康点了点头。 “铁山是村长的候选人,在村子里有一定声望。他的学识不浅,小小年纪已经颇有造诣。曾与我谈论诗书古经,见解独到,能力已超过了许多朝中的官员。我见他资质不错,便将他引荐给负责考学的同僚,他因此获得了考官的资格。” “可,这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去学堂的路上,便可经过那堆放矿山废渣的河床。起初,铁山只是觉得那些废渣有些碍事,便邀请几个和他要好的,去将废渣丢掉。谁知,当日我找了他去一同作诗,他便没有去成。被他叫上的伙伴见他没到,也没多想什么,便自己做了。” 蔡康捏了捏拳头。 “都是十几岁的精壮小伙子,却在两三个月之后,纷纷病倒。他们的怪病,没有医者能治。其中一个临终前我还去看过,他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浑身的皮肤都发紫,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眼睛也都看不见了,口齿僵直不能言语,最后的死相很是恐怖……” 听了蔡康的描述,云歌不由得皱眉。 她更加肯定,那些废料中,该是含有辐射的东西。因为是私自开采,没有经过专人探查,更不会有正常的开采工序,导致矿山里面带有辐射的铁石没能被完全开采,一部分的渣滓流落在外,让百姓们遭到了荼毒。 “那个村子,还有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引用那道河床的水。再加上,村子和村子之间,彼此都非常近,就像一场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适。轻则浑身无力,重则生疮溃烂。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怪胎,不得不活活打死,埋在树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蔡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是我让铁山去调查的。他出自那个村子,又极富有威望,他去帮忙调查,不会有人觉察,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他。这比我亲自去,惹来郝家人的阻挠强上许多。在事发前三日,我还曾见过他,他告知我源头来源于那些矿渣。有些小孩子,觉得矿渣颜色艳丽格外好看,便揣在身上当弹珠使,病得最重。由此便可推出,那东西是剧毒之物。” 蔡康所说的,和大家之前的推测基本上差不多。 “至于他的死,十有八九,是因为在调查的过程中露出了马脚,被人暗杀的。” 蔡康了解铁山,便知道,他不是那种觊觎邻里之人。 他只觉得可惜,那样一个胸怀报复的少年郎,若是能得到考学的机会,一举得到官职,他日定会为大楚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的。 这样一个人才,却死在了郝家的私欲之下。 想到这里,蔡康越发痛恨那些,仗着自己有世家撑腰,就为非作歹,祸害百姓之人了。 又与蔡康交谈了许多,看得出,段景毅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云歌立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朝中之事,曾经,她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曾从这般深沉的角度中去看周围的一切。 她的眼中只有情爱,只有段景瑞的温柔,却不知,自己一意孤行,竟给这些寒门子弟的未来,尽数断去了。 那梁神医说的也并非都是假话,她的无心之举,不仅断送了云家,还坑害了整个大楚呀。 回到房间,见云歌不说话,神情低落,段景毅挑眉问她:“怎么了,情绪不对?” 第二四三章 朝局不稳 云歌收回心绪。 段景毅的心思敏感,她情绪上的些许变化,都会让他察觉。想到这里,她赶忙低着头说:“奴婢听了蔡大人与大王的交谈,方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义,觉得自己见识浅薄,竟都想不到那么远去。” “这可不像你能说出的话。” 云歌在谈话间的沉默,他注意到了。 其实,从她出现在车队里,段景毅便觉得眼前的云歌和他印象中的云歌有很大的差别了。 直到云家两兄弟出现,她的状态就更让段景毅古怪。 一个人的眼睛,是欺骗不了别人的。 哪怕她可以伪装,但看着云家两兄弟的表情,却如同见到多年好友一般亲切。 这很不寻常…… 坐下来,他拿起茶盏,轻声问道:“关于矿山之事,你怎么看。” 这是蔡康的死局,却也是他的机会,段景毅心中已有打算,不过,现在的他,更想听一听云歌的想法。 “大王允诺蔡大人,是真的打算与右相为敌吗?奴婢虽没见过右相,但见他连那不毛之地,都遍布爪牙,可见权柄熏天,常人很难撼动。大王而今让云家兄弟出面,已经是铤而走险了,相信我们还未到京都,消息便已传到了丞相那里。丞相大人必定会采取行动,将对自己的不利降到最低,待他日再一并发作,恐怕,证据早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云歌担心是有道理的,一座矿山而已,丞相并不缺少这桩生意。且郝家只是他的一个亲戚罢了,大不了就舍去,并不会影响到丞相府分毫。 段景毅若拿捏不好分寸,证据不仅会变成无效的废纸,连丞相也会视他为死敌。 “你认为,我应该不管。”段景毅轻声问道。 “不,”云歌肯定地说:“这是上天送给大王的一个绝佳的机会,定不能错过。” “哦?既然对方不可撼动,为何我还要以卵击石。你这说法,可是前后矛盾的。” “大王细想,现在的局势看来,蔡康的处境最为尴尬。大王揭发,蔡康或多或少都参与其中,到时,丞相大人等人必不会放过他。但他提供证据,实则有功,又罪不至死。若大王出面,将此事调和,既揭发了那矿藏的秘密,还能保住蔡康大人,让好人不至于蒙冤。那么,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楚的寒门官员,都会知道,在大楚还有一个端王是心向着他们的。不仅主张多用寒门官员,还设身处地保护他们的性命。如此,许多被权势欺压,不得不顺从的大人们,便都会站在大王这边。所以,奴婢才说,这对大王来说,是个不能错过的绝佳机会。” 段景毅轻轻点头。 “至于时机,奴婢觉着,宜早不宜迟。此番在京都里定要将证据呈交给圣上过目。” “你刚才不是说,丞相权柄熏天,以我现在的实力,恐怕……” “证据就在那里,大王交上去便是,至于圣上用作何用,那并不是大王所要考虑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圣上久居京都,手眼通天,会对丞相等人的作为毫不在乎吗?之所以不说出来,也是考虑着朝局的稳定,可若朝局不稳定了,那圣上还会不管吗。” 段景毅看着云歌,她的想法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 此时,他的目光不再柔和,云歌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是欠妥,赶忙跪在地上。 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议论大楚的朝政。说少了是无能,说多了便是僭越。不过,这样的话,她此时不说,以后便不会有机会了。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朝局不稳……你可知,这样的话被母亲听了去,她会就地处死你的。母亲生平最恨湘奴,更恨祸乱朝政之人。” 云歌赶忙说道:“奴婢并非想祸乱大楚,只是为了大王的未来计。在跟随大王来此之前,奴婢与太后娘娘交谈间,略知道大王处境艰难,听了云大人的话,才知道京都比奴婢想的还要凶险万分,大王举步维艰到了如此地步。奴婢此番奉太后之名随身侍奉大王,就是为了给大王出谋划策,帮助大王重获圣上喜爱。矿山之事,是对方送到大王手中的礼物,奴婢心急,故而,才说出了这大逆不道的话。” 段景毅看着跪在膝前的云歌,她的语气急切,似乎在急于解释着她的立场,可是,面对杀头的危险,她的眼睛却在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怕。 为何,她不怕死呢。 任何人都有弱点,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 “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云歌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触犯到了段景毅的底线,她也必须搏上一搏。 “奴婢所说的朝局不稳,是建议大王,若想除去朝中的污秽,必定要刮骨疗毒,方能见到成效。所谓世家,曾经也是祖上立下了功勋,荫及到后辈而已。可世家彼此联姻,不但盘根错节,已有了遮天蔽日之势。长此下去,不出三代,便没有任何平民子弟的机会了。” “选贤纳才,广纳众意,才能让一个国家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寒门是最接近平民的,他们知道百姓需要什么,知道百姓们最困苦之处是什么,这是大王迄今为止最大的底牌,只要大王应用得当,这次进京,必定会有大作为。” “你似乎很懂得为官之道。”段景毅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云歌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奴婢入端王宫,行事无不小心翼翼,几次险象环生,差点活不下来。可虽然担了风险,却也因此得了辅佐大王的机会,得到了太后娘娘的信任,这才有了今日的奴婢。为官,和为奴是一个道理。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打乱规矩,重立规矩。眼看着是时局不利,但只要心是向着圣上、向着大楚的,相信圣上圣明,一定会感念大王的苦心的。” 这是寒门子弟的心病,也是大楚制度的弊端。 云歌在现代时最酷爱历史,看过许多朝代更迭的史书,一个国家的灭亡,大多因为主上刚愎自用,朝中权臣当道,闭塞言路。 第二四四章 进入京都 现在的大楚,和书本上的王朝没有什么区别。 帝王在继承大统之前,都会学习理政之道,相信凤昭帝应该也世家当权非常头疼。 段景毅只消本着替凤昭帝整理前路的态度,凤昭帝表面上不会表扬,甚至还有可能责罚,但心底里会记得段景毅的好的。 如此,段景毅在凤昭帝心中的固有印象,也会有所改变。 “如何让世家不睦?”段景毅挑眉:“你可知道,世家之间彼此姻亲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罪必定涉及九族,九族之内,皇族都难辞其咎。这样的情况下,彼此之间都不会下狠手,谁人会支持我呢。” “姻亲可结,就可断。大难临头,为了家族的荣誉,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大王只需要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原本的铜墙铁壁,自会露出破绽的。” 云歌很有自信地说。 她了解京都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心思,身处其间,他们如何利用权力得到更多的权力,她也耳濡目染。 当时只觉得毫无意义,但现在想想,这些看似牢靠实则毫无根基的关系,也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只要运用得当,段景毅就会搏出一条生路。 段景毅再次浅浅地笑了:“还说你想的不全面,我看,你考虑得比今天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周全。” 云歌的话,让段景毅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一直担心世家联手,又心向着各自的皇子,他这个在竞争中被淘汰的不得宠皇子,必定是不能入他们的眼的。 可是,被云歌提醒,他才想到,或许,并不需要世家真心支持,为了利益,他们可以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就像右丞,明知道梁神医受德妃憎恶,还在京都胡乱攀咬段景瑞,可是,身为段景瑞的支持者,他还是默默地将他留在了身边,以作后用。 这些,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云歌低着头,她知道,说出这些话,一定会让段景毅心中忌惮自己。她试图更高大楚朝局的想法,也会被认为是祸国。 不过,即便会在他的心中种下这样的疑虑,她也必须这么做。 此次进京都,或许是更改上一世绝境的最佳时机。 上一世,段景毅最后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回了京都,但那时,朝中瑜、连二人之势力已不再庞大,段景瑞一家独大。 若非是凤昭帝想平衡朝中势力,恐怕段景毅连回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纵使后来得到了竞争的机会,朝中风云早已刮向了段景瑞,段景毅的劣势已不可更改。 不似现在,瑜、连二人风头正盛,与段景瑞较量着,新来的段景毅,对他们而言,还够不上威胁。 如此修养生息,提前谋划,利用两方的嫌隙,定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这样想着,云歌忐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奴婢也是听了大王与诸位大人的谈话,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不过是小女子的浅薄之见,大王莫见怪。” 她的话总是说的滴水不漏,让人听不出一点破绽,极尽谦卑。但越是如此,段景毅心中的疑惑越深重。 她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为什么要深思熟虑。 她为什么要介入其中。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段景毅陷入了深深的不解。 …… 大楚,京都。 湛蓝色的天空中乌云若隐若现。黑云压城,仿佛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京都的城门一如既往地宏伟壮阔,城门内外,百姓川流不息,士兵井然有序。 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车马停了下来。 云杉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云家的车队从来都是不必搜查的,此番的城门下,显然与往日不同。 云歌借着掀开的车帘看向窗外, 云泗正跳下马,小跑着上前,与前来的御龙军首领交谈。 眼前的场景,熟悉得仿佛深刻在她的骨子里。与端国不同,京都的百姓生活安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赶集的,探亲戚的,会好友的,三两同行,好不热闹。 云歌的鼻翼发酸,又回到了她是云祺之时,与四哥哥常去郊外骑马射箭的模样。 那时,云泗娇惯着她,不能与父亲上战场,她就央求着四哥哥陪她出城狩猎。由此引出了许多笑话,京都里的小姐们背地里,都在慨叹她的胆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会独自前往深山之中。 只有哥哥,不在乎那些迂腐的闲言,只在乎她是否快乐。为她隐瞒了父亲,隐瞒其他的哥哥,承担着挨板子的风险,也要让她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来,她说服了父亲,得到了去战场的机会。 来往城池间,她骄傲地穿着铠甲,像个小将军一样,哪怕她身为女儿身,什么职位都不曾有过,那种身为云家人的自豪感,还是充斥在她周身的每个角落…… “云歌姑娘是怎么了,可是累了?”云杉见云歌眼圈微红,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不由得问道。 一路上,云歌都是神情平静,波澜不惊,这还是云杉第一次,在云歌的脸上见到这般情绪化的表情。 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她的。 “奴婢第一次来到京都,京都城如此富饶壮阔,王气逼人,让奴婢不由得心中慨然。让大人见笑了。” 经过上一次与云歌交谈,云歌与云杉说了她的理想,云杉便觉得,云歌与一般的奴籍不同,甚至,连大家的小姐,都不及不上她的,便对云歌的印象好了许多。 听云歌这般说,他也没有多想,笑道:“大王与云歌姑娘现在府中安置,找机会,再让小四带你们到处走走。京都城大得很,姑娘还有很多要看呢,到时再心潮澎湃也不迟呀。” “大人说的是。”云歌也笑了。 车内的氛围很轻松,车外却不尽然。 前来迎接的首领,是云泗的发小陈珂,他借着搜查的名义,小心提醒云泗:“在你们之前,丞相府的人快马加鞭地进城了。他们还和城门的兄弟问起你们的车马是否进去,看样子,来者不善。” 第二四五章 入住云府 从那些人旁交侧击打听他守城同事,云家的车队是否到达,就可知,这些人与云家定是有什么瓜葛。 陈珂便借着当值,前来提醒云泗。 云泗笑了笑,不必细想也知道,定是郝家将事情原委上报给了南宫府,要右丞为他们想办法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与三哥,不过是巡视了一圈军营而已,难不成,分内之事,也要右丞指手画脚了?放心吧兄弟,多谢提醒,明天找你喝酒。” 陈珂见云泗一脸轻松的模样,也放下了心来。 他知道南宫一家是如何的招惹不起,本还以为出了大事,看云泗一脸轻松的模样,该是他想的多了。 这样想着,拍了拍云泗的肩膀,他也笑了:“一定。” 车轮辘辘,缓缓行进京都城。城门之下,还是那样热闹而熟悉的场景。不必想也知道,接下来,定是大楚京都城中一派空前盛景吧。 生死过后,方知一切可贵。 这句话用来形容云歌最为恰当。 当年,她曾驾着汗血宝马,穿着红缨铠甲,从此处傲然经过,也曾被草席裹着,像一件人人厌弃的垃圾一般,被任意丢出了城外。 闭上眼睛,云歌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翻滚着的热血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眼前有无尽的繁华,也有无尽的哀怨。 段景瑞。 她默念那个名字。 那个,让她恨到骨髓里的名字。 这一次,云家断不会是一场悲剧。 云泗走在马车旁,轻声对云杉说明了情况:“丞相已得到消息了。” 这件事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云杉看了看始终不置一言的段景毅。 “端王想从何处开始入手。” 段景毅唇角轻勾:“许久未见五哥了,很是想念。” …… 黄昏时分,天际之间泛起艳红色的晚霞,城中的闹市并未因为时间已晚而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非战非丧,京都城的集市,会一直持续到亥时,此时,正是朝臣下朝,工匠休息之刻,集市中格外热闹。 马车在集市中艰难前行,有好几处都停滞不前,无法动弹。 “为何今日官道上都这般热闹。” 前来迎接的云家小厮隔着车帘回答道:“三日前齐国使者来朝,使臣带来了许多齐国的新鲜玩意儿,圣上特准许在官道上叫卖,一是为了两国合谊,二来也能让京都城的百姓也见识一下别国的风采,促进两国贸易。” “齐国的使臣。” 云杉看了眼段景毅。 “来的人是谁,可打听到了?” “听说,是姓江,但具体叫什么名字,小的就不知晓了。老爷久在朝中,该是知道的。” 听到那人的姓氏,段景毅不由得皱了下眉。 不必具体打听出叫什么名字,他也知道那人是谁了。 云杉也神色凝重:“他这个时候来,怕不是做一个使臣这么简单吧。大王还需多加小心。” 那江特使名叫江深,官职并不高,但有一个特别之处,那便是,他与段景毅的母亲端箬毓是有两小无猜的情分在的。 事实上,朝中早有人议论,说端箬毓与凤昭帝两情不睦,就是因为有这个江深在其中。凤昭帝不喜欢这位自己和亲的新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江深对于段景毅一家子而言,是一个绝对禁忌的名字。 云歌对此事也早有耳闻,京都的妇人小姐,闲来无事,就喜欢调侃,三言两语间,这样的事便都传成了真的。 既然如此,江深就应该避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来,他只做过一次送亲的使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楚境内。 怎的这次,又忽然来大楚了呢。 莫不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段景毅? 门前的小厮见车马回来了,赶忙回去禀告。云杉在前门下了车,管家云叔从后门迎了出来,特地教人将拿了遮面斗笠给了段景毅和云歌。将他们隐秘地引入府中。 “老爷知道端王要来,让府内准备了上好的院子,供端王居住。前门人多眼杂,还望端王不要见怪礼数不周。” “云叔,多年不见,怎还与我生分了。” 比起云叔的礼数周到,段景毅显得随和了许多。 云叔笑道:“如今再不是儿时的九哥儿了,是掌管一方封地的端王了,云叔怎么能仗着辈分,占便宜呢。” 云叔自小就喜欢段景毅,他因为云杉的缘故,时常来云府玩,云叔跟在一旁照料着,感情上,就跟自己家小少爷似的,一样的喜欢。 云歌跟在段景毅的身后,看着云叔略显佝偻的身影。 云家落难时,他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回老家养老,而是选择留下来,以一己之力撑起破败的家,为父亲母亲赢得了尊严。 仅凭这份恩德,云歌的心中就无比敬佩这位云叔了。 云叔和段景毅有说有笑地走着,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同为云家人,云歌竟不知道,段景毅和云家的关系如此要好,连云叔这样的老管家,都对他喜爱有加。 云歌不知,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云祺并没有在意。 他与云祺有婚约,又时常出入云府,和云家交好,这样一个人,原本就该是云祺的夫君,为何,从始至终,父亲都未曾向她提出过应该和段景毅成婚呢。 云家为段景毅安排的屋子,是云逸曾经的处所,后来云逸娶妻后,便分了府,在京都边上置了宅地,便闲置了下来。平素都是放一些杂物,现下收拾起来,倒有了几分云逸在时的样子。 云逸是长子,此处作为招待段景毅的居所,既僻静,又符合礼数。 “父亲去了宫里,圣上召见喝茶赏花,说还有晚宴,到亥时才能结束呢。这是大哥哥的住所,教人整理出来的,怎么样,端王可还喜欢?” 云泗从正门而入,简单打听了一下家中近况,就过来接段景毅了。穿堂过院间,段景毅已经被引领到此处,他便索性跟了进来。 “此处没有外人,与你三哥一样,叫我名字便好。” 云泗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在车队前面御马行走,他的皮肤都被吹得黝黑了起来。 第二四六章 见段景风 “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我们顶信任的,办事很是稳妥。我最近一直在家中,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告知。” 段景毅点头,回头看向云歌,发现她正看着院子正中的牌匾出神。 云泗热情地介绍道:“圣上赏赐给大哥的,表彰他与父亲屏退阁臧丹卜叛军有功。大哥年纪最长,是我们之中最早上战场的,也是最刻苦的一个。他的灵力已达到了六品,成长速度甚至比父亲当年还要迅速。圣上看重他,便在他回京受赏时,特地亲笔写下了‘勇毅’二字,以表彰大哥在阵前勇猛杀敌,无所畏惧。” 说起云逸,云泗的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 云歌心中,也是澎湃不已。 她清晰地记得,当年她骑在云逸的脖颈,看着这块匾额上梁时的样子…… 勇毅侯,是圣上赏给云逸的侯爵,其分量可与皇子媲美,这上乘的荣耀,曾经是云家的骄傲,却也为后来的落没埋下了伏笔。 云叔准备好了丰盛的饭食让段景毅用,饭菜是云府厨房的手艺,尤其那盘冬莴笋,是云祺最喜欢的。 云叔的目光落在云歌的脸上,浑浊而慈祥的目光微滞。 这女娃…… 云叔心中一沉,为何,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段景毅让云歌在他的身旁坐下,也给她置了一副碗筷。 云歌现在的身份,是段景毅的宠奴,她虽不适,但还是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让云叔更加惊讶了。 他知道段景毅和云祺的婚约,在他的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位端王就是自家小姐的夫婿了,可是现在,他住在了云府,还带着一个女子,这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吃过饭,云杉匆匆赶来。 “五皇子今日在花月楼宴请。” …… 花月楼,京都最大的名舫。 楼旁是京都的燕池,燕池上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船房,供客人们消遣,花月楼居于河中心,实行的是会员制度,只要京都的几个少爷进入,旁人就只能去船房上取乐。 云歌站在燕池边,看着正中花月楼灯火通明,琴曲笙歌。 这个段景风,才被圣上禁足撤官,还如此的不知收敛,去参加别人家的席面也就算了,自己还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招摇。 难怪,他会被段景瑜和段景连利用。 “那边两位公子,你们可是要进燕池喝上一杯?” 这时,一个妖娆的女子坐在一叶扁舟之上,遥遥地冲着云歌和段景毅招手。 云歌身着一身白衫,发髻也梳妆成了男人的模样,乍一看去,就是个身形偏瘦弱的少年。 她看了段景毅一眼,段景毅的神色很是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劳烦姑娘带我们去燕池正中的花月楼。” 那姑娘命令船夫划近,站在船头,看着两个人都是一身华服,刚到嘴边的‘包场’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两位公子瞧着面生,不像是咱们京都的人。” “我们是五……”云歌故意停顿了一下:“哦,我们,是楼中客人的朋友,今日来晚,险些错过了,实在不该,还劳烦姑娘行个方便?” 说着,一锭银子扔进了那姑娘的手中。 这小姑娘眼睛一亮,赶忙笑盈盈地为他们搭板子。 “客今儿遇到我,是遇对人了,若是旁人,指不定要盘问多长时间呢。来吧来吧,既是朋友,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带二位公子进去。” 花月楼下,眼前的奢靡之景,更加让人不愿直视。能包下这样大的场子,银子也定是像流水一样出去的,云歌疑惑,段景风哪里来这么多银钱,要知道,御龙军的俸禄再加上他五皇子的俸禄加在一起,也就那么些,可根本不够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的。 段景毅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段景风,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兄长,终究不再是曾经朴实真挚的模样了。 他离开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转变得如此巨大。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这般的。 只是太会遮掩,才蒙骗过了他,蒙骗过了皇后。 “公子。” 被云歌提醒,段景毅才收回思绪。 “公子与他只是好友,何苦费心费神呢。” 段景毅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你说的是,进去吧。” 见到段景毅,段景风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他醉醺醺的,此刻正在两个美人的怀中吃着水果。脸颊泛着红晕,衣衫不整,整个人都颓然得不成样子。 说是宴请,但来的人并不多,大家大多楼下打牌吃酒,段景风的这一层反倒只有他在独自一人饮酒醉。 “这是谁呀,”段景风摇摇晃晃地起身:“整个京都,还有谁愿意和我这个没有用的皇子见面啊。” 十几步的距离,云歌已经闻到很浓重的酒味了。 他晃荡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段景毅的面前,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他看着段景毅那张变得更加成熟坚毅的脸颊,忽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果然是我最亲近的九弟弟。怎么样,端国的风吹得开不开心,嗯?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走南闯北,打下战功赫赫,跟为兄说说,你是怎么九死一生,是怎么……趟着无数人的性命,坐稳端王的位置的!” “你喝多了。”段景毅说:“御医说过,你的身体不宜吃酒,更不宜酒醉。” “御医,哈哈,他们说的话不可信。都是些拿着俸禄,说好听话儿的,说我不宜饮酒,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段景毅眉心紧皱。 段景风朦胧着眼睛,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还在硬撑着精神。 “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你是要来质问你的兄长吗?!”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府。” 段景毅刚拉上他的手臂,就被段景风甩开了。 “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兴假意,我回府干嘛,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坑害兄弟,被父皇禁足府中吗?!对,不错,是我截了你送给父皇的消息,我承认,你想报仇,那尽管来好了!” 段景风的情绪很激动,借着酒劲儿,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看得出,他在京都的处境一点不乐观。 第二四七章 实则恶人 “五哥,”段景毅语气平静:“别人说的我不信,我只是想和你面对面,听一听你的想法……” 这声五哥,让段景风的面颊抽动了片刻。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沉稳持重的模样。 云歌指了指还躺在榻上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很乖觉,知道此刻不适合再留在此处,便穿上衣服离开了。 经过云歌身边时,云歌又一人给了一锭银子。 “五皇子睡了,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两个女人互视了一眼,她们见过世面,知道屋子里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凡人,不该听的,是不能听的,便心领神会地点头出去了。 这时,段景毅蹲下身来,继续追问:“我不明白,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侍奉在皇后身边。就算不是亲生兄弟,但至少也比旁人的情分要深。出城那日,我等你来送我,到了端国,我时常追问信使,是否遗漏了你的信。我始终相信,你是挂念着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与旁人联手针对我。” 这是段景毅的心病,也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 “兄弟?”段景风忽然又笑了起来:“真的有人把我当成兄弟吗……” 他的笑声诡谲而凄厉,回荡在奢靡的殿宇中,有种凄凉至极的意味。 “我不知别人如何,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段景毅坚定地说:“父皇不喜欢母亲,我在宫中承受的冷眼,想来你也知道。被迫寄养在皇后膝下,本是保命之举,那时候,只有五哥你是真心待我,不似旁人那般见风使舵。这些,我都是记在心中的。” “德妃娘娘诞辰,我无意打翻了她宫中的进贡花瓶,是你出面,替我承担了罪责,我还记得挨了板子之后,五哥对我说的话。你说,我们是兄弟就要相互扶持,只要不丢了性命,谁受罚都是一样的。若是你打碎了花瓶,那你的母亲就又要受到牵连,父皇也不会宽恕你,但我打碎的,也就是一顿板子……” 段景毅深吸了一口气:“五哥,这些你都忘了吗?!” 段景风停止了笑,他抬眸,目光冷峻深邃,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时候的我,可怜你处处受人白眼,我曾经也以为,我们会相互扶持,成为彼此的依靠。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有多么的愚蠢。真正应该被可怜的人,是我啊。所有人都出生世家,你的母亲,就算再不得父皇恩宠,那也是齐国的公主,可我呢?!” 段景毅仍旧不解:“皇后娘娘不是收养了你吗,皇后待你如亲生母亲一般,只要你勤加努力,做出成绩,在宫中的地位与嫡子无异,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那个女人,如何能做我的母亲!” 段景风怒吼道,额角的青筋暴跳了起来,切齿得仿佛在说自己的仇人。 “她就是个杀人凶手,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 “五哥,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事实!利用我的纯良,做着罪大恶极的事,还要我摇尾乞怜,每日称她做母后……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立刻手刃了她!” 云歌隐隐地明白了段景风的意思,但是,她又不敢相信。 她信皇后无子,收养段景风,是为了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太过凄苦,但这是人之常情,本该无可厚非。 段景风的母亲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家里是平民出身,如今,得了皇后做母亲,由庶变嫡,应该是无上的荣耀才对。 “你是说皇后……这怎么可能呢?” 段景毅也明白了过来,虽然之前早有猜测,但是,他不敢往这方面想。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段景风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就算他的猜测是事实,皇后也不会让他察觉出分毫的。这后来的母子关系,便会如亲生的一般。 段景风,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不可能!”段景风双眼殷红:“是我亲耳听到的!” 上好的佳酿,成了勇气与愤恨的催化剂,被凤昭帝惩罚的这几天,他度日如年,本就存在感较低,现在,京都里的世家子弟,人人都将他视作笑柄。 一想到,今日请来的几人,都是看在段景瑜和段景连的面子上,才捧的场子,连杯酒都不喜欢和他喝,段景风的胸口就闷窒得不行。 心中的苦闷到了极致,就想找到渠道发泄,段景毅正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段景风也顾不得其他,将他当年所见所听,全部说了出来。 …… 那一年,段景风只有十四岁,也是他成为皇后宫中养子的第十四年。 元宵佳节,举国同庆,按着大楚的习俗,皇宫内举办了盛大的灯会。 猜灯谜,吃糯米,好不热闹。 这是难得的团聚时刻,别宫的皇子都由母妃带领着,连与段景风一同生活的段景毅,都被母妃接回了宫中。 每逢这种情形,段景风都格外思念他那自出生以来就未见过的母亲。 那一年,他的生身母亲还是凤昭帝身边侍奉的宫女,因为容貌姣好,日夜相伴,而得到了凤昭帝的宠幸。一朝有孕,御医断定是男胎。 母亲的家族落没,只有一个兄长在外,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凤昭帝特地命人从老家将人带到京都,还打算等孩子平安降生,就给他封官加爵。 谁成想,那宫女母亲福薄,如此圣恩,竟是无福消受。 才产下他不日就血崩而死了。 这些故事,他也是打听了皇后宫中的嬷嬷们,才将所有支离破碎的碎片,整合起关于生身母亲的故事的。 皇后待他固然好,但毕竟不是生身母亲,又是后宫之主,威仪赫赫,每每见到皇后,他心中的敬畏总是大过亲情。 十四岁的段景风,正是叛逆的时候,他表面上谦和恭顺,虽无天资,却是个勤勉懂事的孩子,实际上,他内心的荒凉却从来无人体会。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顺手拿了旁边一壶子果酒,猛地喝了一口。 第二四八章 生母之死 第一次涉猎酒浆,那火辣辣的痛觉,滑过食道,直落入胃中,让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段景风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小河边,将所有的果酒全部喝光了。 愁绪在痛苦中酝酿,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他在酒中释放了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但是,他可以通过酒,释放这种思念。心中的苦闷,在酒酿中不断徘徊散去,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哎呦,这是谁呀,小小的人儿,不在你母后那里呆着,怎的跑到这里孤坐。” 就在他微醺的时刻,一个妖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一看,庞美人和段景瑜段景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 本守礼仪,他赶忙起身行礼。 “庞娘娘,不知庞娘娘在此,儿臣失礼了。” 庞氏瞧着他手中的酒壶:“五哥儿这是在喝酒吗?哥儿而今年纪尚小,宫人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将酒水给哥儿喝呢。” “不是宫人的错,是我自己……好奇……” “这么晚了,你怎的不陪在皇后娘娘身边饮茶,反倒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此处饮酒呢。皇后娘娘看重五哥儿,可千万别让她担心啊。” 段景风谨慎地说道:“母后的茶点都准备好了,儿臣正打算去呢。既是时间不早,那,儿臣便告辞了。” 他知道,庞美人和皇后的关系一直不睦,庞美人深得盛宠,虽只是个美人,但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风头正盛,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她,段景风始终保持着少接触为妙的态度。 “五哥儿若是想念生母,那便多去祭拜吧。这天底下,哪有娘不疼儿子的,这样的佳节,她想必会更加魂魄不宁了。” 段景风刚要走,庞美人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庞娘娘……” “怎么,皇后娘娘没告诉你吗?在宫中的佛寺,你娘的尸骨就埋在那里。可惜她小小年纪,就殒命在这宫中,就连亲生儿子,都不能见上一面……” 段景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母亲是产后血崩而死,但因为没有册封不能入妃陵,没有祖荫只能被送往原籍,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放在佛寺里啊。 他惊愕地转过身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庞美人面前。 “你说什么,我娘,她在佛寺?!” 庞美人一副一不小心说错话的模样:“哎呦,五哥儿,我不知道你不清楚。这话,本该是你母后对你说的,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你看,这倒成我的不是了。” 段景风思母心切,赶忙说道:“庞娘娘只管与我说出实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庞娘娘对我说的。” 庞美人思索再三,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娘,的确是在佛寺的。当年,她死得不太平,宫中还闹了一阵子鬼事,是皇后娘娘请了法师,做了一场法事,遵着法师的旨意火化成灰,送去了佛寺,才算太平的。我就想着,既是在宫中佛寺,皇后娘娘怎么也应该让你去拜祭的,却不知,她将事情瞒得这样好。” 段景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庞美人的只言片语,一下子颠覆了他所有对娘亲的设想。 “什么死的不太平,为何会有鬼事?我娘,她不是难产而死吗?宫中难产而死的娘娘那么多,为何偏的我娘死的不太平?!” 段景风也顾不得礼仪了,他捉住庞美人的袖口,央求道:“庞娘娘,你告诉我吧,我娘当初到底怎么死的?不是难产对不对?她是受了什么冤枉吗?!” 庞美人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缓缓勾起。 “五哥儿,我今日就是多嘴了,才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但是五哥儿,有一句话你要记住,皇后娘娘是你依靠的人,在这宫中,你只有做皇后娘娘的儿子,才能活下来。所以,千万不要去记恨你的母后,也不要因为你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中,就对她产生任何敌意。只有活下去,才能谋定后动,好吗?” 段景风的头,像是遭到了雷击。 他一直唤着母后的皇后娘娘,竟然,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可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做她的儿子……段景风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皇后为了收养我杀了我娘?” 段景风后退几步,身体踉跄。 庞美人点头:“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无所出,宫中的皇子接连落地,却始终不见嫡子,这是皇后娘娘最大的心病。偏巧此时,你的娘亲,那个宫女儿有孕了。她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娘家给她撑腰,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了。随便一瓶毒药,她就可以血崩而死,到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是皇后的嫡子了。” 她恬静的声音,说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段景风的心脏猛地皱缩了一下,疼痛瞬间蔓延至周身,让他感到无比麻木心碎。 “你,你说谎,母后,她是尊贵的皇后,母仪天下,断不会做这种事的!” 庞美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怎么敢欺骗五哥儿呢,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太难接受了。今日若不是我一不小心,也不会对五哥儿说的。今天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不如五哥儿去佛寺祭拜一下,也顺便验证,我说的是否为实情啊。” 段景风一刻也不想耽搁,就这样直奔了佛寺。 佛寺刚念完祝祷,现下正是修整的时候,段景风按着庞美人的说法,来到那放置冤魂的佛堂,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角落里,落满尘土的牌位。 王氏,那正是宫女的姓氏。 牌位前,还放置了一叠文牒,是记录牌位主人生前遭遇的书籍。 因为是招纳冤魂的地方,所以,牌位主人生前的一切,事无巨细,都写得非常真实,意在告慰亡灵。 段景风打开来看,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这不可能……” 第二四九章 杀母夺子 他嘴上念着,心中的信念却早已动摇了。 文牒上说的清楚明白,就是皇后身边的陪嫁嬷嬷纳兰珠,亲手杀死了宫女王氏,还将王氏的死做成难产血崩的假象,蒙骗了所有人。 为了平息冤魂的怒气,纳兰珠也被仗杀,捆绑了符咒,让宫女王氏可以得到安慰。 但让人奇怪的是,皇后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相反,她还得到了段景风。 段景风的手颤抖着,他合上文牒,不明白为何皇后会从那件事中抽身,只因为她是后宫之主,尊贵的皇后? 她的陪嫁不会无故杀人,必定是受她的指使。 可幕后主使,却没有得到一点惩罚,还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愤怒,让段景风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夺门而出,跑向皇后的寝宫,他不信庞美人的话,也不信文牒上那冰冷的记载,他必须从皇后的口中,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 来到皇后的宫中,段景风却从皇后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风儿若是知道了,定会怪我的。” 段景风停下了脚步,身后,伺候的宫人走过,他情急之下跳上了宫廊的房梁。 也因此,皇后与她的掌宫方嬷嬷的对话,全部被他听在了耳中。 “娘娘不要这般神伤,当年之事事出有因,娘娘一己之力如何能转圜呢。纳兰珠杀了宫女王氏,娘娘照看她的孩儿,如此功大于过,也不枉她在宫中走过一遭。” 段景风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之前所看到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记得那文牒上处死纳兰珠的日子,正是今日。 而皇后,正屏退左右,悄悄地上香,岂不是就是为了她的陪嫁纳兰珠所做的? 纳兰珠是杀死他娘亲的凶手,可皇后娘娘却为那个杀人凶手焚香祈祷…… 自那日期,段景风的世界全部变了。 …… 思绪拉回,段景风看着面前的段景毅,冷笑道:“你以为敦厚宽和的皇后娘娘,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我日日寄养在仇人的门户下,你知道我的心中有多恨吗?!她也知道,我越长大越与她离心离德,也不似曾经那般尊重她了。她便不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反而选择了你……” 段景毅的神情没有太大的起伏,这在云歌的意料之中,段景毅常年和段景风住在皇后的宫中,这件事,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庞美人与皇后向来不睦,她说的话不可信。纳兰珠是皇后娘娘的陪嫁,自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纵使犯下了滔天大祸,她简单祭拜一下也是符合情理的。” “她是杀害我娘的凶手!皇后,也定是帮凶!” 得利最大者,就是皇后,这件事虽得不到证实,但段景风这样想也是符合逻辑的。 在云歌的印象中,皇后是一个非常懂得分寸的女人,她虽无子,但与凤昭帝的感情尚可,将来必定还是会有的。当时皇后年轻,根本无需担心这个。 纵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再生育也不必出手。 那宫女王氏本就是个地位卑微的奴婢,就算是得了皇子,得到了祖荫,也不会和世家相提并论,更不会成为段景风的荣耀。 按着大楚皇宫里的规矩,只要没有位及妃位,孩子都是要在皇后的身边抚养的。只要皇后给那宫女保证,宫女王氏必定会依附于皇后的,到时,段景风和皇后的孩子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所以,皇后是最大的收益人,也是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段景风又颓然倒在地上:“生活在杀人凶手的屋檐下,每日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呵呵,我那时,大概是整个皇宫的笑话吧。现在,我好容易离开了皇宫,建了自己的府邸,可是,我还是全京都的笑话。” “就算皇后有错,至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现在是皇后最大的依仗了,连项元朝都派遣给你,就是为了给我定罪,可见你在她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啊。除掉你,才能让她难受。” “你疯了吗,你为何会如此想,皇后娘娘针对的不是你,而是庞美人。庞美人伙同段景瑜段景连在朝中结党营私,若再无人制止,将来不论两个儿子谁坐上了皇位,都会危害到大楚的。皇后娘娘是不想让大楚沦为第二个湘国,才不得不援手相助。” 段景毅快速说道:“倒是你,五哥,你曾经是那样善良的人,怎么到现在,连残害手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可曾想过,是不是庞美人在你的耳边蛊惑,让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段景毅从心底里,还是不想放弃这个五哥哥的。 他的痛苦,他能够体会,自小一起长大,段景风甚至比年长的段景瑞都要心思细腻,他超乎于常人的懂事,都是因为自己被寄养的缘故。 段景风平素有多卑微,如今段景毅就有多理解他。 “不论怎样,都是无所谓的了。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歌看着段景风一派无所畏惧的模样,知道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他现在的失利地位,让他早已心灰意冷。 有仇不得报的痛苦,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再这样下去,他甚至能做出更加疯狂的行为。 “五皇子,”云歌忽然开口道:“只是简单地除掉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端王,就能让你如愿吗?” 段景风掀开眼眸,看着从方才就一直站在段景毅身后的少年。 “你是何人?” “五皇子复仇心切,却想的不远。只看到眼前的得失,而不能计谋长远,那便不是智者所谓。这样的愚蠢行径,难怪要被京都之人耻笑了。” 段景风恼火地站起,几步紧逼云歌,揪起她的衣领怒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五皇子就算要杀,我也定要说。杀了端王,还有八皇子,十二皇子,他们都是没有生母的皇子,地位与您一样尊崇,皇后母仪天下,是全天下人的母亲,只是区区一个端王,对她有何影响?!” 第二五零章 我是蠢材 “再不济,还有十三皇子,他现在虽年幼,将来,定会为他的兄长报仇的,端国从此便是你的仇家。与皇后反目,对五皇子你有什么好处!” 段景风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变得小了一些。 他眼中的愤怒渐渐淡去,似乎在思考着云歌所说的话。 云歌接机拨开他的手:“端王念及兄弟情义,可不代表十三皇子会,他与五皇子您有着十几年的差距,早就不是一代人了。他还会再给你机会吗?!” 段景风冷笑:“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与端王,都是想帮助你。”云歌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如果你还清醒,听得进去,那么我便将一切分析给你听。” 段景风冷眼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想与他分析什么。 “那庞美人说的可能并非假话,但在事实的基础上,是可以衍生出很多其他的版本,来误导所听之人的。如果当年,真的如她所说,是皇后指使了婢女去杀害那宫女,那么为何这阖宫皆知的命案,会以纳兰珠的死作为了结。圣上最讨厌弄权之人,如此杀母夺子的行径,令人发指,为何他对此不闻不问,还将你送去了皇后身边抚养?” “可纳兰珠毕竟是皇后的陪嫁,如此亲近之人,等同手足,纳兰珠杀死我的生母,皇后怎会一点不知?” 这是当年悬案最可疑的一点,也是最解释不通的一点。 纳兰珠是皇后的婢女不错,但皇后却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可见,纳兰珠的行为和皇后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没有直接关系,纳兰珠又为何会杀人呢。 她,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假设皇后全然不知,五皇子细想,谁才是幕后主使。” 段景风眯了眯眼:“庞美人?” 云歌轻轻点头:“皇后娘娘已经是整个大楚最尊贵的了,她没有必要,也不屑于做这样明显的事。退一步讲,即便她想做,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让大家都知道是她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想借纳兰珠残杀宫女王氏的事情,借机陷害皇后。如此,便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都可以讲通了。” 段景风的脚下有些发软。 当初,他信任皇后,偏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实情,一看到她在宫中为纳兰珠祭奠,他便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没有再进屋追问。 现在想想,的确是有几分可疑的。 “且不说庞美人的计策是什么,但凭他怂恿五皇子对付端王,对五皇子而言,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端王是与五皇子最亲近的兄弟,如此,便断了手足情分,这也会让皇后忌惮你,认为你是一个为了权谋连兄弟的生死都不顾的人。而她这个生母,将来也必定不会得到善终,如此,便更不会善待于你了。五皇子本是嫡子,端王坐拥端国,便又有端国的庇护,该是这整个京都最不必发愁之人,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段景风,就连在花月楼宴请世家的公子,来捧场的人,都少得这般可怜,更别提所谓的人脉和底气了。 这也难怪,段景风会如此颓然。 “你不过是想拉拢我,要我与你们为伍,才这般污蔑旁人的。” “以五皇子现在的地位,端王何至于此?” 段景风刚要发火,云歌继续说道:“简单除掉端王,并不能达到报复皇后的目的,简单报复了皇后,还有庞美人之流,五皇子你永无出头之日。不妨细想,这样两败俱伤,自损八百的法子,真的是值得的吗。” 段景风已经初尝恶果了,他利用凤昭帝对他的信任,做出了一反常态之事,还牵扯到了谋害兄弟的案件之中。这使得原本就不善权谋没有根基的段景风,处境更加艰难。 倘若,皇后与段景毅都不在了,那么他也要承担自己的罪责,真正得利的人,必不是他。 段景风又大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声中带着无比的悲怆。 段景毅摆了摆手,示意云歌不要再说下去了。 见他如此疯癫自贱的模样,云歌也不忍再去刺痛他。 说起来,段景风这样的人,做个守城之主都有些勉强,他更适合在小门小户里,过着平凡的日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五哥,”段景毅再次蹲下身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今日进了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五哥。这声五哥,我是从心底里愿意去唤的。旁人只知道,五哥截我信件,涉险谋害于我,但我也知道,当年初入端国时,能侥幸生还,是五哥暗中派人相助的缘故。” 段景风渐渐地停了下来,眼圈殷红如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久久不愿落下。 段景毅的说法,让云歌微讶。 按着时间推算,那时,段景风应该已经和庞美人之流为伍了,庞美人一心除去段景毅,便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必定得下死手。 难道说,段景毅活下来,不仅仅是因为端箬毓早有安排青竹等人,还有段景风的一份功劳? “也正因为五哥的庇护,我才始终不信,五哥是要杀我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现在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彻查凶手,还你一个真相,如何?” 一滴精英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段景风拼命摇头。 “我已经不想知道真相了……我真的不想了……” “难道你情愿被蒙蔽一世,也不愿看清事实吗?” 段景毅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段景风抬眸,忽然问他:“我的舅父是不是死了……” “……” 那个黑衣人,那个被赵忠杀死的黑衣人,就是段景风的亲生舅父。 他因为坚信,是皇后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所以一直在伺机而动,找机会杀死段景毅,卸去皇后的臂膀。 此番,他本应该和段景瑜的人一同,去截杀段景毅的。 “见你好端端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了,那个蠢材,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段景风惨笑了一声。 “我也是蠢材……” 第二五一章 见到云度 段景风醉死在床榻之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段景毅找人来照顾他,便趁着无人注意到他们,先行离开了。 “公子打算原谅他吗?” 回去的路上,云歌问段景毅。 段景风的酒醉,使得他们今日毫无进展。看段景毅的意思,也不打算对害他的段景风动手。 “五哥的酒量,是我们兄弟之中,最好的。” 听段景毅这般说,云歌便明白了段景风的立场。 “难怪……” “难怪什么?” 云歌轻叹:“老鼠偷了人类的大米,人类说它狡猾,人类偷了蜜蜂的蜂蜜,却说蜜蜂真的很勤劳。只因为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判断。站在五皇子的立场,他是想为自己惨死的母亲复仇,而被旁人利用。现在,他明白了贼人的诡诈,便也不会与公子为敌了吧。” 段景毅点点头。 “并非我妇人之仁,而是五哥这么多年来,的确是非常辛苦的。皇后娘娘虽不至于像庞美人说的那般愚蠢,会去亲手去害他的生母,但对他也是恪守规矩,少了很多母亲的关怀。” 段景毅立在桥头,看着京都热闹非凡的夜景。 “那些年,如果没有五哥的照顾,我恐怕早就死了很多次了。可以说,我的命是五哥的。所以,在来找他之前,我便做了决定,不论他给了我什么理由,我都会放过他。” “可是,刺杀我们的黑衣人中,有他的舅父。那个人,死了。” “五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的。”段景毅眯了眯眼:“只是低估了庞美人的势力,眼前的京都,看上去已然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了……” 王昆是段景风的舅父,庞美人能从宫外将他找到,并让他和段景风都坚信,是皇后杀害了那宫女王氏,可见这盘棋下得有多么深奥。 云歌的心底,总是有种隐隐的感觉,当年宫女王氏之死,乃是宫中秘事,庞美人只是小小美人,如何能得知得这么详尽呢? 除非,她也牵涉其中。 接下来的事,云歌不敢想。 京都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值得仔细推敲,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实则内部一团污秽。 云歌转过身来,顺着段景毅的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闹市。 她对京都的认识,仅在云祺的角度上,却并不知道全貌。 云祺性格单纯,看任何人都是简单明了,仅凭记忆中的厌恶是不能判断全部的。 她必须尽快,抽丝剥茧,重新认识这些人才行,找到切入口,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这个冰冷的城市之中。 夜里,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声,那是云度回来的声音。 云歌腾地起身,她坐在软塌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住了想见父亲的冲动。 她的身份,不再适合像从前那样,欢喜地出去迎他了。 想到父亲,云歌的鼻子不禁发酸。 现在的他,腿上还没有伤,行走如风。 也不知,他头疼的毛病还在不在,是不是在阴雨天还会发作。 “怎么了?” 段景毅也醒了,隔着床帘,看神色不宁的云歌。 “该是云太尉回来了。” “我问,你怎么了?” 云歌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 “奴婢听到声音,便自然地警惕了。这一路,公子遇到了太多危险,奴婢不敢懈怠。” 段景毅轻笑了一声:“睡吧,云府,是京都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 朝食是在主厅用的,云度、云杉、云泗都在,还有听闻段景毅回来,特地来家中用饭的云尔。 云尔还是那般英气飒爽的模样,自从搬离了府邸,去外面建府之后,他便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之前去军中做了小将军,现下刚从前线撤下来不到一月,脸上还带着边关冷风吹过的黝黑。 云度看了一眼段景毅身后的云歌,眼中没有任何轻蔑的神色,反而,还带着敬重之意。 在官场和战场上颠簸了多年,他很清楚云歌的身份是什么。听了云杉的讲述,他更加钦佩云歌这个看似娇弱不能自理的弱女子了。 她为了段景毅,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一心前来赴死,如此英勇、识大体,又忠心事主的女子,他怎么能不尊敬呢。 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虽是个湘人,却能放下芥蒂,心怀天下苍生。那清澈透亮的目光,还有眉宇间带着的难以掩饰的英气……不知怎的,云度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是谁呢…… “父亲。” 云尔打断了云度的思绪。 “听说昨夜,圣上在宫中设宴,可是为了款待那位齐国使者?” 云度点头:“是,也不是。” 他对段景毅说:“老臣试探多次,发现那齐国使者并不知道,此番要前来我大楚,还是上马车之后,内监说与他听的。马车是齐国翔边侯为他备下的,圣旨也是翔边侯事后交给他的,那翔边侯,可是庞美人娘家的亲戚。想来,这里面是有端倪的。” 又是庞美人…… “端国的多次刺杀,再加上这次故意让江深来出使,意图确是非常明显了。”云杉放下筷子,沉沉地说。 云尔也担心:“萧院判家中依旧挂白,圣上知道了,并没有过分苛责,可见他是等着你给他一个说法的。若萧院判是个明事理的,便不会过分追责,怕就怕他听信了庞美人之流的谗言,这样一来,一场对峙在所难免。” 段景毅在众位皇子之中,算不得是个对手,但他的学识和才干,还是让人颇为忌惮。 处置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对付干净。想来,庞美人等人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再翻身的。 “听说,端王昨日还去见了五皇子?” 段景毅点头。 “端王不该见他。他身边那几个应邀的,大半是瑜、连二人的亲信,其中任何一个认出了端王,那岂不是麻烦。” 云度摆了摆手,示意云尔不要再说下去。 “五皇子的确正值失利,他被圣上惩罚后,一直独居家中,听说连身边伺候的小妾也全部遣散了,说是要发奋图强,一改往日沉迷……”云度顿了顿,继续问段景毅:“端王可是有什么计划。” 第二五二章 探翟天书 “暂时还不能称得上计划,只是去看看旧人,希望能解开彼此心中芥蒂吧。” 云度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五皇子生性纯良,所做之事,不过是受人指使,被人利用罢了。相信圣上也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只是禁足,而没有交给萧院判处置。” 提到萧院判,云歌心中还是存着几分畏惧的。 这个人行事乖张,连凤昭帝都要敬他三分。现下萧姬在端国没了,心爱的孙女死得不明不白,他定不会罢休。 在端箬毓的面前,云歌曾信誓旦旦,要替段景毅揽下这份责任。 但是,她若是真的实实在在地承担了下来,那么一死在所难免。 她不会愚蠢到自己去送人头的。 萧院判现下家中仍挂着白,就是在等人将她双手奉上,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到一个可以脱身的法子。 “对了,嫂子怎么没来?” 云泗这时问向云尔。 云尔笑道:“她有孕在身,不便行动。而且昨晚宫中夜宴,她被翟美人召到宫中小聚,今早才回来。我便让她在家中休息了。” 云尔的妻子翟天书,是上大夫翟启明的庶五女,翟家琴棋书画四位庶女各有千秋,云祺的二嫂嫂翟天书,人如其名,通读古今诗书,是京都难得的才女。 她自小仰慕云尔,虽然云尔在诗书方面不通,但他灵力高,又立下了不少战功,也是青年才俊中少有的人才。 两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云歌想起了那被迫送入皇宫的翟天琴。 因为凤昭帝曾沉迷于她的琴音,而被冠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号,现下该是在宫中最悲惨的时刻。 “原来是这样,走之前还跟嫂嫂说,要给她带些好东西赏玩呢,本想当面给她,既然如此,不如二哥代为转交吧。” “还是你心疼你的嫂嫂,她现下身子重,数月居于家中,可要闲坏了。” 饭后,段景毅和云度去书房商议对策,云歌则跟着云泗走了出来。 “小将军可是要去送礼物吗?” 云泗点头:“是啊,怎么,端王有事?” 云歌摇头:“不,是我……想去见一见她。” “见我二嫂做什么?” 云歌轻笑:“少夫人是京都名媛,此行,能助奴婢尽快熟悉京都环境。” 云泗顿时明白了:“那好吧,你随我一起去,我给你引荐。二嫂人很和善,你问她什么,她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 说完,就带着云歌去了前院。 熟悉的路,不必用眼去看,云歌也能轻松走完。 她低着头,行走在云泗之后,脑海中却在回忆着有关于翟天书的记忆。 云祺和翟天书并不是十分熟悉,翟天书喜欢诗书,而云祺则是个舞刀弄枪的性子。印象之中,她虽是庶女,但举止端庄大气,颇有嫡女风范。 翟府的女儿都教养得很好,像发礼券一样,分发给各大世家,每一个都是院子里管家的一把好手。 翟启明官职不算最高,可在这联姻弄权的方面,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更看重段景瑞,所以嫡长女便在段景瑞的院子里把权,至于段景瑜和段景连,他也没有忽略,翟天珺的夫君安立是左徒安昌富唯一的儿子,也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誓死追随者。而这位翟天书,又是云家的儿媳,云家与段景毅的关系,也在翟启明的算计之内。 可见,他表面上是段景瑞的人,实则给自己准备了多条后路来选择。 翟天书的敦和宽厚,让云歌一时间相信不起来。也许,这也是云祺记忆中偏差的一部分,那份和善,只是她愿意让云祺看到的,而真正的她,却和他父亲一样,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即便心存怀疑,她也必须去接近。 一来,正如对云泗所说的那样,她需要尽快了解京都的现状,从一个贵妇的角度去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再者,想要通过翟天琴被人陷害送入宫中一事入手,她必须找到与翟天琴关系要好的她的亲生妹妹翟天书,才能更好地了解到,当时的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翟天书见到云歌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她放下书,很有礼貌地向她行礼,并不在乎她奴籍的身份。 云泗上交了礼物,笑嘻嘻地说:“嫂嫂,你要的孤本,我都找到了,怎么奖励我呀。” 翟天书笑道:“去找你二哥讨赏吧,你不是喜欢他的马吗?问问你二哥去,看他给不给你。” “他的疾风?不会吧,我求着他一整年了,也没见他拿出来遛。看都不给看,宝贝着呢。” “他不给,你就跟他说,不要见他的宝贝儿子了。看他是想要儿子,还是想要他的坐骑。” 云泗眼睛放光:“还是嫂嫂说话管用,我这就去要!” 云泗兴奋地走了,翟天书的目光落回到云歌的脸上。 “听夫君说,你是端王的挚爱,如今看来,果然容貌倾城。只是不知,云歌姑娘特地来我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云歌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夫人过奖了,我不过是个鬼符,为端王挡煞用的。” “能挡煞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像我们这些闺中妇人,只能望着巴掌大的天,每日做一些打发时间之事。” 翟天书的月份很大,身子显得笨拙,扶着腰,慢慢地坐在了榻上。 “可若煞挡不住,真的成了灾祸,甚至波及了旁人,那便是奴婢的罪过了。初入京都,看到这空前盛景,奴婢便越发惴惴不安,故而,特地前来拜见夫人。” 翟天书抬眸:“波及旁人,你是在威胁我了?” 她的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段景毅要是出了事,云府也跑不掉,她,也就跑不掉了。 “云家虽算比不上南宫府,但至少也是个太尉府邸,祖荫庇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那小小波纹吗?” “萧院判是宫中最公正之人,他的话,值得千金。萧姬之死,想必夫人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奴婢前来,不过是给一个平息怒气的理由罢了。可若这愤怒不能平息,或者更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第二五三章 可疑人物 云歌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话说回来,萧院判的心底里还是很中意端王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最心爱的孙女许配给他。大抵聪明之人,都知道事情原委,萧院判的恼恨,更多的该是气恼他自己,和那唆使他之人吧。奴婢死了就死了,可若是一死能够让萧院判明白大王的迫不得已,和那利用他之人的狼子野心,或许,萧家会成为翟家和云家的一道堡垒,何乐而不为呢。” 翟天书审度着云歌,揣摩着她说的话。 她发现,眼前的小奴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相反地,她的思维和逻辑都是赶超在她前头的。 开诚布公,简单几句话,就让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不错,云家和翟家是她的软肋,她毕生所求,就是两家的荣耀。 经常出入后宫,她也知道萧院判的地位何其重要。 翟天琴几次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如果他能为云家和翟家所用,那么姐姐也能在宫里少吃一些苦头,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翟天琴神色有些缓和,云歌继续说:“奴婢很愿意为三家牵线搭桥,这样也能保护端王,免受堪忧。只是,奴婢初来乍到,对京都之事并不熟悉,京都妇人,夫人都无比熟悉,故而才来叨扰夫人。” 翟天书轻轻笑了笑:“你这小奴,你这般说,我倒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了。你家大王真有眼光,找了一个这样心思刁钻的人在身边辅佐,想必是轻松了不少吧。” 翟天书饱读诗书,说起话来,丝毫不费力。 她和云歌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里,竟从彼此试探,到达成了一致。比起平日里只知道攀比,或者巴结的那些妇人和闺中密友,眼前的小奴,着实更让她感到舒心。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奴籍吗? 为何,她比那些饱读诗书的小姐们,还要伶俐剔透。 “好吧,你问吧,有什么我知道的,定都会告知于你。” 翟天书妥协了。 让手下的婢女为云歌搬来一把藤椅,还命人铺上软垫,沏了茶。 这是对待贵客的礼仪,翟天书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不会随意对敌国战奴如此厚待,婢女虽脸上带着不解,但还是按着她的话照做了。 云歌也不推辞,坐下来,便进入了正题。 “奴婢听闻,翟美人入宫后,颇得圣上喜爱,但也因此被皇后责罚,终日郁郁寡欢。美人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该是翟大人最宠爱的,为何,会忽然送入皇宫。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歌第一个问题,就让翟天书愣住了。 这本是翟家的秘事,就连云尔,她都没有说,为何,这个小奴会知道…… “你……” “奴婢只是猜测,翟家的琴棋书画四位小姐,属这位天琴小姐最为出众。若我是翟大人,定会找一个更好的时机,献给更重要的人,而不是这般草草送入宫中。” 云歌看着翟天书,丝毫没有避讳地说:“除非,翟府是被人陷害,才最终造就了如今的翟美人。美人在宫中郁郁寡欢,那罪魁祸首却在逍遥,着实让人不平。不知,夫人心中可有猜测之人?” 翟天书再一次刷新了对云歌的认识。 她从表面上的尊敬,升级到了内心上的正视。 这小奴,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小女奴。 翟天书的后背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 段景毅此番回京,身边竟带了这样一个样貌和心思都出众的女子,可见,他是有了更大的打算的。 这使得翟天琴想到前阵子父亲早朝回来,对她的慨叹。 当时五皇子被撤职,许多朝臣被训斥。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左右京都朝政的格局的。 段景毅,却做到了。 “有。” 翟天书谨慎地说:“但我没有证据,不能随意说出。” “夫人只管给我一个方向,甄别的事情,奴婢来做。” “你做?”翟天书说:“这件事,我的父兄查了许久,都不见头绪,你只是一个小奴,初来乍到的,怎么查。” “对方有备而来,就不会给翟府机会,但奴婢不同,没有人会在意区区一个小奴,所以,夫人尽管说出你的怀疑,调查取证的事情,交给奴婢来做。” 云歌自信满满。 翟天书点了点头,逐一地说出了自己怀疑的对象。 云歌发现,翟府在京都树敌颇多,或者说,翟府虽只是个上大夫府,但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世家,不占少数。 世家的争夺,其实就是皇后之位以及太子之位的争夺,谁都想攀上皇家嫡丈的位置,这才是京都各大世家相互斗争,互相联姻的真正目的。 而翟天琴,是这一辈的女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翟府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将来,必定是要献给下一任新帝的,这样一来,她的存在便撼动了其他世家的地位。 平衡,才是京都风云变幻的基石,翟天琴是打破平衡的秤砣,便需要有人将她除去。 一口气将所有的怀疑对象说了出来,翟天书舒坦了许多。 这些都是翟府的秘密,就连翟府的门客,以及父亲一方的伙伴,都不曾知晓全面。可是,不知为何,在云歌的面前,她竟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防备。 “你打算怎么查。” 翟天书问云歌。 云歌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翟天书有些着急:“那你为何还要我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云歌如实相告:“因为奴婢想通过此事,了解京都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 “关系?” “固若金汤,便是再厉害的方法,也不可能介入其中。但显然,局势并不是这样。有了切入口,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夫人放心,奴婢应允夫人的事情,一定不会失言。” “你就这般有信心?” 翟天书不解。 要知道,这是父亲母亲烦扰数月的事情,他们的人脉那么广,能力那么强,都没有办法,这区区小奴,会有怎样的法子呢。 看她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翟天书心中的好奇,更加深刻了。 第二五四章 参加诗会 “家中姐妹,三姐与我一个院子长大,一个教习嬷嬷,关系便更亲近些。虽知道长大之后必定会入官宦世家,过着拘束不能自己的日子,但对未来的夫君,我们也都是心怀希冀的。圣上……”翟天书叹了口气:“圣上虽是天子,但年纪上已经能做三姐的祖父了。她不喜,也是情理之中的。” 想到翟天琴每日以泪洗面,唉声叹气的模样,翟天书就心疼不已,便也更加痛恨那个背后使坏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凶手,也好让我知道,是谁害了姐姐。你猜测的不错,三姐是我们姐妹之中样貌最好,能力最高超的一位,父亲母亲都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成为光耀门楣的贵人。我翟家未来百年的兴旺荣辱,全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方才那些人,要么与父亲不合,要么嫉妒三姐才华横溢,其实,不过是三姐的存在,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就趁我们不妨,将三姐的画像送到了圣上那边。圣上一见倾心,父亲也不能忤逆圣意,只得妥协。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三姐进宫举步维艰,德妃,皇后,无不视她为死敌。她只是小小美人,寄居在旁人宫中,总是要吃亏的。前日,她因为打翻了主位的茶碗,竟被罚在寒风中跪了整整一日……” 翟天书的语气开始颤抖起来。 “三姐的腿,硬生生给冻得站不起来了,宫中的御医说,就算他日好了,将来也会留下寒腿的病痛。可告到圣上那边去,却只换来了一个好生将养……这教人如何能不心疼。” “圣上过分关心,会让翟美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他,实则是在帮助美人。” 云歌轻声劝道。 看得出,翟天书和翟天琴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翟天琴在宫中的苦难,让翟天书焦心不已,所以此番才会趁着凤昭帝宴请群臣之际,违背平素低调处事的规矩,进了宫去陪伴翟天琴一夜。 “这样的道理,我自是明白的。姐姐至今还能存着性命,大半是因为圣上的宠爱,否则,指不定要受到何等折磨呢。圣上的冷落已是必然,为了活命,姐姐心中不会怨怼,可怕就怕那些人拜高踩低,知道姐姐在宫中不得宠了会更加折磨于她。” “若那萧院判做了我们的人,至少,姐姐没有性命之忧的呀。”翟天书捉住云歌的手:“云歌,你与端王定要将此人收服麾下,如此,翟家便是欠着端王一条性命,将来,必定会倾力报答的。” 云歌起身,跪在地上,表情严肃而认真。 “少夫人的话,奴婢定谨记在心,设法为您筹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夫人,还需要再帮奴婢一个忙……” 云歌抬头,唇角带着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 春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春纱顺着风轻轻浮动,激起了空气中各色香粉的味道,宛若万花之丛,身处其间,曼妙不可方物。 伺候的婢女,将案牍摆放妥当,墨汁浓稠漆黑,狼毫丝丝分明柔顺,淡黄色的纸张平铺在檀木桌前,女眷们分列两侧,无不柳眉紧蹙,似乎在想什么天大的问题。 “我来的可还是时候?” 这时,一阵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众人纷纷向门前看去,见是大腹便便的翟天书,纷纷站了起来。 “云少夫人怎么也来了,外面天冷路滑,身子这般重多危险呀。” “是呀,这手这么冰凉,快捧上一个暖炉。” “你们给夫人搬个舒服的椅子,多弄上一些软垫,快去呀。” “牛乳茶,可好?” 众女眷殷勤迫切,可见,翟天书在她们之间的地位,不容小觑。 作为云太尉的儿媳妇,翟府的千金小姐,翟天书在京都女眷中,算得上是豪门了。而且,翟天书的母亲虽是妾室,却因当年救驾有功被奉为诰命,如此殊荣,百年难得一见,故而,翟天书在闺阁之中,便如同嫡女一般地位尊崇了。现下又多了个云家少夫人的名号,还有了身孕,身价更是不同一般。 “各位夫人小姐,莫要这般照料。能走能跳的,怎的就珍贵得像个琉璃盏了。昨日去了翟美人那处,就听说今日在春暖阁中有诗会,一时心痒难耐,便收拾了一下来了。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翟天书随和地推辞,择了一把靠在暖炉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女人生孩子,就像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似的,尤其你这是头胎,可不能马虎大意。这可是太尉府的第一个孩子,云小将军又是嫡子,诞下云家的嫡长孙,你这功劳可就大了,就等着享福吧。” 一旁年纪稍长的女子掩嘴儿笑,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怎么听怎么觉得酸。 这种攀比,是根深蒂固在每个京都女眷的思维中的。她们比母家,比夫家,比孩子,还比诰命。这些,翟天书都有,便可知,她会吸引到多少嫉妒的目光了。 “什么长孙不长孙的,我与相公,其实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不像小子,动不动就舞刀弄枪,还要替他操心。” “夫人这句话在理,云家的长孙,那是要继承太尉的兵权的,活在刀枪之间,咱们做女人的又帮不上忙,只能日夜担忧。” 说这话的是一个小将军的夫人,按着夫君的地位,她们平起平坐,只是,这人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所以座位也只能在最远靠近门风的地方。 翟天书并没有因为她地位卑微而不予理睬,笑着冲她说道:“说起来,还是你让人羡慕,儿女双全,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定是欢喜得不得了呢。” 那位小将军的夫人的确是个能生养的,嫁入夫家,一下子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且她的家中只有她一个妻子,并无小妾,这样的夫妻恩爱,着实是许多人羡慕的相处模式。 她被翟天书夸得脸颊通红,头也不再低着,露出了那水灵可人的明眸。 第二五五章 公然喜欢 “皇子妃呢?” 翟天书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轻声问道。 “该是和陈家二小姐闲聊呢吧,在后院。这几日,陈家二小姐经常来找皇子妃诉苦呢。” “诉苦?” “还不是因为三皇子的事儿。” 说完,几个小姐掩嘴儿笑。 陈家二小姐,就是左相陈钊的嫡二女,也是陈都都的嫡出妹妹。她一心仰慕段景瑞,甚至不觊觎那皇子妃的位分,只希望能做他的妾室,伺候在侧。 可段景瑞却偏偏不待见她,哪怕身边已有收入妾室的先例,仍旧不愿将她纳入府中。 安蓓在段景瑞的面前还说得上话,又颇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她便时常出入安蓓的府中,希望能通过她,得到一点引荐的机会。 这件事整个京都都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子是不会做到如此主动的,这说出来就是丢人的事儿。 段景瑞越不待见她,这陈家二小姐就越来劲,丝毫不理会旁人的议论和嘲笑,一来二去,就像是陷入了执念。 翟天书睨了眼身后的云歌,云歌点点头,轻轻地扶起翟天书的手臂。 “原来是这样,那我便更要去看看了。”翟天书笑着说道:“许久未见皇子妃了,倒是蛮想的,今儿的诗会还是皇子妃举办的,贸然前来,该去知会一声,走吧,咱们去见一见。” 于是,众女眷继续斗诗,翟天书则带着云歌走到了后院。 这春暖阁是女眷聚会的重要场地,由各大世家花钱修建的,表面上是一个供她们吟诗对月的二层小楼,实则后院别有洞天,堪比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了。 “皇子妃安蓓的性格温婉,但心思缜密,很得安左徒真传。她现如今是京都妇人中地位最高的,平素结交的人脉也广。你想获得庇护,她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只是我还需要提醒你,她表面和善,其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说话之前,切记三思。” “是,奴婢知道了。” 段景宸死后,皇子妃安蓓便回到了安府生活,平素对待郦妃也是恪守孝道,郦妃经常在皇后和太后面前夸赞她的敦厚守礼,再加上她在圣上面前保证,自己终身不会再嫁,这更让皇家十分感动,将她视为最重要的儿媳。 一个失去夫君的女子,能在夫家得到如此厚待,可见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这些贤良的名声在外,可保她一世荣华。 云歌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还是有些没底的。 毕竟,段景宸之死,包括郦妃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段景毅母子做的。 郦妃将段景毅母子视为眼中钉,段景宸死后甚至疯癫到要杀到端国,为她的儿子报仇,终究是被人拦下了,才没闹开。 这安蓓,作为郦妃的儿媳,一直为郦妃之命是从,也不知,她对段景毅和自己,会如何看待。 园子里,陈安安正拉着安蓓喋喋不休。 “昨日宫中夜宴,我远远地看三皇子,似乎面有愁容,定是朝中之事颇多,给累坏了。他身边只带了南宫夫人,可正常宴会却不见交流,可见,他并非真的宠爱她,只是碍于她母家的面子,才带着她出席面的。身边伺候的人不得心意,回到家中整日面对那些庸脂俗粉,怕是心情也会低落的吧。皇子妃是三皇子的嫂嫂,他最听你的话了,该多劝说一下,弄几个可心的人在身边才是呀。” 安蓓轻笑:“二小姐说的极是,只是咱们那三皇子呀,一心将心思扑在政务上,已有半月不回府中居住了,整日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在跑些什么。莫说是那南宫夫人,就连德妃娘娘见他的次数都少了,这寒风春雨的,还要主持接下来的春猎,哪有心思想这些呀。我去说,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陈安安撅着小嘴:“也是,他也是真的忙,一月前,我得知他回京都了,就赶去瞧他,谁知道进了宫内,好容易等到他出宫,天都已经黑了,就远远地隔着车帘子问候了一句,实在不便下车。昨日,若不是苦苦央求了父亲带我同去,也是见不到他的……” “正是这样的。” 安蓓敷衍地应和着。 陈安安看不懂脸色,继续追着说:“我听皇后娘娘说,圣上将春猎女眷们的事情交给了你来办?从住宿到猎场安排,都要经过你的手?” 安蓓看了她一眼:“是啊,怎么了?” “好姐姐,我的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可否将我的营帐安排得离三皇子近一些。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就想远远地看着他,看一眼就好。” “这……” 安蓓还没说话,她们身后便传来一阵尖刻的声音。 “呦,我当时谁,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还以为是哪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小娘子,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呀。丞相大人饱读诗书,博学广识,怎的教育出的女儿,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偏要往男人堆里扎呢。” 两人转过身去,见安玉不知何时站在她们的身后,正一脸敌意地瞪着陈安安。 “你说什么?你说谁往男人堆里扎!” “说的就是你呀。”安玉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姐姐好容易办一个诗会,碍于情面拉你来斗诗,你却霸占着她不让她去楼中赏诗,偏要在这里听你车轱辘话来回地说。那三皇子若真的看得上你,就算你不这么巴巴地上赶着,他也会送拜帖到你府上提亲的。可现在,人家三皇子连你是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有时间搭理你呢?” “你!” 陈安安气得脸颊通红。 “他记不记得我,你如何得知?!” “我当然知道了,”安玉双臂交叠:“因为我昨日在宴会上,亲口问他的。” 安蓓皱眉:“玉儿,不许胡说,回诗会去,休要在这里无礼!” “我说的是事实,喜欢三哥哥的人那么多,也没见的谁像你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死缠烂打,害的三哥哥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得不避而远之。自己喜欢就是,何苦打扰别人,还偏要去夜宴中挑衅,那样的场合,京都的官宦子弟都在,还有大齐来的使臣,你这般不要脸的做派,也不怕嫁不出去。” 第二五六章 故意落水 安玉说得极为难听,陈安安怒不可遏。 “你……你血口喷人!” 她想要怼回去,可是碍于安蓓在,又不好发作,脸都憋成了青紫色。 “你休要说得这么难听,咱们俩比起来,半斤八两罢了。你不是也喜欢三皇子吗?你在这里针对我,无非也是不受三皇子待见的吧。至少我敢做敢当,喜欢就是喜欢,就算做不得三皇子房中之人,那也是我的造化,不像你,偏要装成一副高冷的样子,等着天上掉馅饼。” 陈安安已经捡着不太难听的话说了,可是,她说起三皇子不喜欢安玉之事,还是触痛了安玉。 不错,安玉守在闺中长久不嫁,也是因为段景瑞。 她和陈安安年纪相仿,当年都是与段景瑞在国子监共同学习的人。只可惜,安玉的容貌不是最好,又是家中的庶女,比不得其他的嫡女地位尊贵,故而总是存着一丝自卑在心中的,不敢轻易表露真心。 她不喜欢陈安安,也是因为她做了她想做的事。陈安安是嫡女,家中父亲又是丞相,她有这份底气。即便做了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情,将来,丞相大人也会给她安排夫家的,不像她…… “来我家的诗会,还如此出言不逊。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玉越想越气,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就这样冲了过去,与陈安安扭打在了一起。 安蓓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安玉平时不喜欢陈安安是有的,但总不至于直接动起手来。这样的举动,在大家闺秀的圈子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们别打了,快住手!” 安蓓急了,让旁边的侍女去拉,可是侍女们哪敢动两位小姐,根本不敢真的动手,于是,两个人从花园打到了小湖边,扯着对方的头发,死死地不松手。 “这是怎么了?” 翟天书走到后花园,正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个小姐打在了一起,安蓓在一旁急得直喊住手,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都上前拉着,尖叫的,哭喊的,场面甚是混乱。 云歌认识陈安安和安玉,她们都是段景瑞的誓死追随者,她当年得到段景瑞的青睐,她们没少在背后诋毁她,损毁她的名声。 她们扭打在一起,大半是因为段景瑞吧。 云歌立刻就想清楚的缘由,她回头,看向诗会那边,那些女眷已经察觉到后院的动静了,又停止了斗诗,有的顺着窗子望向这边,有的干脆直接过来查看究竟。 “这可如何是好。” 翟天书也注意到了这点:“让人家看到了,成何体统。” 云歌唇角轻勾,她松开翟天书,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 翟天书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已经跑到了两个小姐的面前了。不过她不是去拉架的,而是看了一眼安蓓,然后直接跳进了旁边冰冷的湖水里。 扑通—— 巨大的声响,让两个人瞬间停了手。 她们虽想打架,但还不至于惹到人命这样严重的地步。情急之下,不知道谁掉水里了,她们必定是要先救人的。 湖水寒冷彻骨,几乎要将云歌瞬间冻僵。 现下湖水只化了一半,表面上的冰棱甚多,却是十分脆的。云歌骤然跳进冰点的水里,只觉得心脏都开始冻得发疼了。 她看着水面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便放弃了挣扎,直接沉入了水底。 混沌的世界,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一只大手将她从水底里捞出。胸口的闷窒逐渐减轻,漆黑也变得越来越明亮。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云歌至生难忘的脸。 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张曾经让她无比迷恋的脸,此刻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水中囫囵,产生的幻镜。 直到,他开口问她。 “你没事吧。” 段景瑞,他怎么会来? 段景瑞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眉眼中满是担心。他的身体湿漉漉的,发髻上的发冠也歪歪扭扭,在情急之下,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亲手将她捞了起来。 见云歌还愣着,他以为她并没有恢复神智,抬头对人群中的几个侍女说:“去,准备毯子和暖炉,再一个人准备干净的衣服,不及时保暖,会出人命的。” 侍女们纷纷跑开准备去了。 安蓓担忧地走了过来:“她怎么样,可还能活?” “现在无碍。” “多亏了三弟来得及时,不然,这小妮子可就冻死在这湖中了。” 安蓓心底里一阵后怕,闹出了人命,她这个主办诗会的人,就是罪魁祸首,一番惩治是免不了了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云歌会忽然跳湖。 云歌又吐了一口水,才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奴婢给皇子妃添麻烦了,适才不小心掉入湖中,还害得两位小姐为了救奴婢如此狼狈……奴婢罪该万死。” 一旁的翟天书了然地笑了笑,在此之前,她也没揣度出云歌的用意。现下她明白了,云歌若不跳湖,那今天两位小姐为了争夺段景瑞大打出手的事,明日就会成为京都的热闻。 一个是自己家未出嫁的妹妹,一个是丞相府的嫡出小姐,两个人在她的诗会上闹得不愉快,两家都要吃大亏,这名声也就完了。 可云歌的忽然跳湖,打破了这样的僵局,给了两个小姐台阶下,还让她们得了一个奋不顾身救人的美名。 安蓓心中不免动容,赶忙亲自蹲下来,解下大氅给云歌盖上。 “快别这么说,人没事儿就好。三弟,还要劳烦你帮我把这位姑娘抬到阁中。” 段景瑞点头,轻而易举地将云歌抱了起来,穿过了人群。 经过安玉的身边时,安玉还在那里噘着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安蓓给她使了个眼色,抓着她的袖口让她跟她离开。陈安安见到段景瑞来了,也不想毁了自己的形象,便顺着云歌给的借口,不再与安玉纠缠了。 翟天书跟随在段景毅身后,她看着他怀中的云歌,暗暗慨叹着她的机敏。 安蓓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初次见面,云歌就给了她这么大的贺礼,便是知道了她是段景毅的人,安蓓也会看在这件事的份上,给云歌一次机会的吧。 第二五七章 遇段景瑞 “三弟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屋外,传来安蓓询问的声音。 云歌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衣服,擦干头发,一边竖着耳朵听向外面。 “找嫂嫂本想确定一下最后的名单的,春猎事关重大,三套方案各不相同,女眷这边也是重中之重,不能怠慢。听闻嫂嫂在此处办诗会,我便以为更加方便些,前来叨扰。” “原来是这样,我早就备好了,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差人送到你府上的。不过,幸好是你来了,不然,今日之事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带来的那几个小厮,都是不会水的。” 段景瑞谦和地说:“举手之劳。” “你也是一身狼狈,快些换上干爽的衣服,别生病了。” 说完,安蓓让人把衣服交给段景瑞。 段景瑞结过衣服,目光不经意地落向云歌这边。 一门之隔,他眼眸中闪过一抹寒意。 这个小侍女,他从前从未见过,今日却是跟在翟天书的身边,忽然来参加安蓓的诗会。那湖边的栏杆很高,不是故意推进去是不会掉下去的,又或者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惹来这一场骚乱,是为了什么呢。 段景瑞想起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澈的眼睛,让人只看一眼,就难以忘怀。 不知怎的,他有种古怪的感觉,可是具体为什么,他又找寻不到端倪。 云歌的身体在发抖,旁边的侍女关切道:“姑娘可还是冷?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云歌点点头,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她的发抖,不是因为身体寒冷,而是因为心底里的恐惧化作宛若冰点的温度,席卷着她的全身。 太快了。 真的是太快了。 现在还不是见段景瑞的好时机,可是,她却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相遇了。 云歌原本计划,在京都得到一定的地位,再与段景瑞来一场出其不意的见面,有针对性地接触到他的生活,可是现在,一切的计划,都需要重新来过了。 不过,见到段景瑞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让她知道了春猎之事,是由他和安蓓共同负责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如果春猎上出了事,那便是段景瑞的责任了…… 云歌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忽然进来的翟天书打破了。 翟天书关切地看着她:“那么冷的水灌进肺管里,定是十分难受的吧。” 云歌点头,又摇头。 翟天书知道她的意思,不吃得常人忍受不了的苦,便不会得到她想得到的利益。 安蓓也走了进来。 她满面担心:“云小夫人,今日闹了这样的笑话,真的是不应该,怎么样,你的婢女没事儿吧。” 两人互相行了礼,翟天书笑道:“虚惊一场,这孩子身体好得很,没什么大碍。” 安蓓示意手下的人出去,拉着翟天书和云歌坐下。 “你我都知道,今日若没有这孩子,我那不争气的小妹,怕是名声就要毁了。还有丞相府,咱们也要得罪得干净。还好,她机灵,帮我过了这一关。” 安蓓拍了拍云歌的手背,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歌微笑回答:“奴婢,叫云歌。” 听到这两个字从云歌的口中说出来,安蓓愣了一下,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云歌,又看了看翟天书,瞬间明白了。 “段景毅,他已经在京都了?” 云歌这个名字,在她的耳边已经绕了许多次了。 听说,她是段景毅的新宠,是湘国的战奴,还与萧院判家的孙女之死有关。萧院判现下天天在府上挂白,就是想要段景毅给他一个说法,这个叫云歌的小奴,就是段景毅给他的说法。 “你来找我是何意?”安蓓抽回手:“且不说你是战奴,根本不能入京都,就算你家端王宠着你,将你视为宝贝一样娇惯着,你也是不该来我这诗会的。我邀请的都是京都的清流女子,可待见不了你这样的人。” 即便云歌给她化解了危机,可安蓓的态度还是这般恶劣。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一幕,恐怕安蓓连给云歌开口的机会都是不可能的了。 “皇子妃说的是……奴婢本是不配来到此处的。只是,主子有命,让奴婢来与夫人讲清楚缘由,奴婢便是深知万死,也要前来的。” “讲清缘由?什么缘由,我夫君的死吗?那么大可不必了,罪魁祸首,始作俑者,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我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们毒害我夫君的证据。” 安蓓说得小声,但字字铿锵。可见她也是将段景宸的死,归咎于段景毅了。 翟天书适时起身:“皇子妃,今天是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将这小奴带来的。我是云家的人不错,但绝对不会因为云家和端王交好而去袒护坏人。二皇子那件事,疑点重重,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端王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投毒呀,旁人陷害的可能性极大。郦妃娘娘年纪大了,听信旁人的话也就算了,皇子妃定要耳聪目明,从旁帮忙分析佐证,否则,二皇子才是真的白白丧命……” 翟天书的话,安蓓听进去了。 其实,她自己也是有所怀疑的,毕竟,杀了段景宸对段景毅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人是在他的地盘上死的,他有保护不周之嫌,顺水推舟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故而,她还是无法原谅段景毅的。 翟天书看着安蓓,感觉她没有松口的意思,轻叹一口气:“我去看一看安小姐怎么样……” 房间里,只剩下云歌和安蓓两人。 安蓓冷着脸,笑了一声:“我当你为何如此好心,敢情,是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听你辩解的理由。若此时我将你丢出去,那今日诗会上的女眷,都会认为我不通人情。云小夫人也会认为我是非不分。她可是个顶讲道理的,一肚子诗书竟都替你说话,可见你的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第二五八章 说服安蓓 “云歌岂能未卜先知,当时也是在情急之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无奈?我看你是机敏过人,能在情急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让我对你感激涕零,这样的九曲心思,咱们东楚人可是万万没有的。” 安蓓虽是个通达世理的人,但是多年来的封建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在她的言行之中的。 奴籍,是不可能和世家平起平坐的,尤其是弄权的奴籍,是定要处死的。 安蓓能猜得出,云歌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首先是要给段景毅进京都之事卖一个好名声,让她不要和他作对,再者,就是救她自己了。 “皇子妃说的是……”云歌低头说:“奴婢要说什么,相信皇子妃心中早已知晓的了。奴婢便趁此机会,说一些皇子妃不知道的事。” 安蓓挑眉:“我不知道的?” 云歌用简短的话,将这些天她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给了安蓓。包括段景毅在端国的谍报组织,以及青竹等人遭遇到的反水之事。 段景宸之死的确不是意外,那么多的老鼠,全部袭击他一个人,必定是有人事先做过手脚。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段景毅,段景连和段景瑜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们不仅自己动手,还唆使段景风派遣他的舅父前来刺杀。顺便解决段景宸,再祸水东流,也不无可能。 不过,这些都只是云歌的猜测。段景风的舅父死了,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云歌的猜测,所以,为了能够说服安蓓,她只能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让安蓓自行分析。 云歌话音停止,屋子里沉默良久。 云歌看向安蓓,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安蓓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敌对。 她望着窗前的花朵,惨笑了一声。 “他说过,生在皇家,势必要摒弃所有的兄弟情谊,将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父亲母亲,都当做是同僚。没有感情,便不会妒恨,没有妒恨便不会有杀戮……” 段景宸当年也算得上是皇子中颇有建树的一位了,如果他在世,想必也已经封王,或者掌管一方军政了。 只可惜,年纪轻轻撒手人寰,只留下安蓓一人和宫中孤苦无依的郦妃。 “他就是太想证明自己了,他心怀着天下,想让大楚的老百姓过上没有战争的好日子,所以锋芒过露,这才让人盯上的……母妃母家不够强硬,又不得盛宠,只有夫君这么一个儿子。京都中生存,处处谨小慎微,就等着有一日功成名就,得了一个封王的名分也好,咱们便可如端太后那般,去封地享福……我们,真的是这样计划的。” 安蓓红了眼睛:“带兵打了胜仗,立下的功勋都是旁人的箭靶,不打胜仗,又会被人说昏弱无能。两相权衡,他更想搏上一搏。” “屠城,是为了尽快结束战局,他就是不顾云太尉的阻拦,一心想要了结一切,这才给了湘人可乘之机……是湘人也好,是自己的兄弟也罢,他杀了那么多人,必定不会有好结果的,这点,我早有预料……” 安蓓深吸一口气:“可是,他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死在老鼠堆里,我实在接受不了。他是那样爱干净的人,每次上战场,从里到外都要换上新的干净的衣衫,铠甲也擦得油亮,他说那样走到哪处,对方都会被他的气势吓退三分。看都我军整齐划一,衣衫整齐,便是真的处于劣势,也没有输了气势。” “他原也是羡慕端王的,他是几个兄弟中比较小的,也不得圣上宠爱,却能在小小年纪得到一处封地,有了自己的地方。我家夫君,他只想也有这么一块地方,仅此而已,为何,你们就不放过他!” 安蓓越说越气,她看向云歌。 “你是湘奴吧,他死了,你该很开心才对。他屠了你的城,杀了你的族人,其实,你的心底特别开心,他会死于非命,对吧。你跟着段景毅来到京都城有什么目的。” 这样的话,云歌需要解释太多遍了。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因为她湘奴的身份而对她的用心有所怀疑。 “奴婢的目的,大概和二皇子是一样的吧。见过那场屠城,皇子妃便会明白,什么是人间地狱。奴婢相信,二皇子虽是执刀手,但心底里也是无法安定的。奴婢只想天下太平,百姓再无那种战乱之苦,仅此而已。” “你觉得,你说的这话,我能信?” 安蓓长久居住在京都城,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她不信这世上还有这等完美主义的人物存在。 “奴婢知道,皇子妃不会相信,但是,这就是奴婢的想法。若奴婢心怀鬼胎,端王如何会将奴婢带在身边,进了京都?要知道,京都城是国家命脉,万一奴婢不可靠错了主意,那便是整个东楚的灭顶之灾。” 安蓓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仔细打量,却看不出她有什么躲闪。 段景毅她接触得并不多,但从段景宸每每与她谈起,以及去了端国后,段景宸在书信中对段景毅的评价,她可以看出,段景毅是个心思缜密且心怀太天下的人,与段景瑜、段景连之流不同。 相传,段景毅十分宠溺这个女奴,甚至为了她忤逆太后的意思,连御医帮忙医毒,他都要因为这个女子而放纵不服药物。初听到这个传闻,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这外人描述的段景毅,和她在段景宸书信中看到的段景毅,就像是两个人。 不过,两相对比,她当然会相信自己的夫君。 所以,她很快就能判断出,段景毅和这个女奴只是装作乱来,其实,这女奴绝非宠奴那般简单,她心思敏捷,又处变不惊,像是见过大世面的,段景毅要她来,该不会简单地想要平息萧院判怒气那么简单,该是将此女当成军师一样看待了吧。 想到这里,安蓓放缓了语气。 第二五九章 王者归来 “你方才说的那些,你家端王都与我在书信中解释过了。今日教你来,也是多此一举。我只是一个寡妇,圣上抬举,才不至于孤独终老,对端王而言,该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知道,他此番回来,肯定不只是接受封赏那么简单,定是要有一些作为的。我不会干涉,也没有能力帮助。最好咱们永远都井水不犯河水,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安蓓故意说得自己避开世事,可云歌知道,这不过是推辞她的说辞罢了。 若她真的不问世事,便不会接下春猎女眷们的安置事宜,更不会同时得到皇后和太后的赞许。要知道,这两位宫中的女主子不是随便夸赞人的,安蓓需时时进宫侍奉,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云歌甚至在想,如果段景宸没有死,那么以安蓓的实力,再加上段景宸的能力,两个人夫妻合璧,必将是未来皇位继承的劲敌。 “奴婢明白皇子妃的不易,端王亦不会有过多的打扰。不过,二皇子一事,端王定是要查出真相的,否则误会积累,将来恐留祸患。”云歌顿了顿,说:“至少在这点上,端王与皇子妃是站在一条船上的。郦妃娘娘对端王有误会,庞美人又虎视眈眈,端王此番秘密进京,正是因为在半路发生了过多的截杀事件,以至于不得不走暗路,寄住在太尉府中。各中缘由,奴婢不必过多解释,皇子妃也能够理解的吧……” 安蓓神色凝重。 她想起了段景宸在鼠疫一事之前,也是遭到了不少暗中袭击,危机四伏。 宫中之人,表面上一片和气,皇族一家其乐融融,其实,背地里都是龌龊肮脏的行径。 她甚至在想,若段景宸当年,身边能有云歌这样精明能干的人辅佐,或许,就不会横死在外了吧。 “端王敬重二皇子,他对您更是尊敬有加。解释的话,说多少遍都是不够的,但端王知道,只是解释并不能平息皇子妃的怒气,这次,端王愿意保证,给您一个满意且真实的答案。” 云歌恳切的话语,让安蓓早已沉寂的心忽然有了一些波澜。 段景宸的死,是她心底里的一块病。她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以她和郦妃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给自己的夫君讨回公道。 她要做的,只是守住他剩下的这份尊荣,让二皇子一家不至于落败。 至于他为何而死,究竟是谁害得他,她不能知道,知道了,便是杀身之祸。 身处京都多年,她见到了许多原本荣耀无比的世家,转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在局势没有稳定之前,她没有实力和任何一方对抗,只能安静第做个好媳妇。 可是,如果有人帮她查呢? 如果,这个人是足以和那歹人抗衡之人呢? 段景毅,他想调查,那么即便查到根底,也是他揭穿了对方,与她这个寡妇是没什么关系的。 云歌给了她太大的诱惑,让她不得不选择妥协。 “真的?” 安蓓松口了。 云歌点头:“端王会尽最大的努力,奴婢也是。” “可是,你从何下手呢?” 安蓓顿了顿又说:“算了,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只一样,若是牵连到郦妃娘娘,或者我安家,我定时不允许的。” 这是安蓓的底线,也是她答允帮助段景毅的条件。 “这是自然。”云歌说道:“端王不会要求皇子妃做什么,更不会牵连到任何一个对皇子妃、对二皇子重要之人。这,也是端王对他的兄长做的弥补。” 安蓓点点头,再次暗暗地松了口气。 “我才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呢!” 院子里,安玉还在叫嚣,她刚刚整理了自己的头发,想要去见段景瑞,结果没想到,段景瑞和安蓓说完话,换了衣服直接走了,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表现。 她问侍女陈安安在哪里换衣服,还要找她继续理论,翟天书只劝了一句,她便又在院子里嚷了起来。 安蓓皱了皱眉:“这个玉儿,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就该让小娘好生训斥她一顿,让她一年不出屋子。” “皇子妃还是去劝一劝吧,奴婢这边已经没事了,就要跟着少夫人回去了。” 安蓓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狠声训斥了安玉,拉着她直接出了春暖阁,回安府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翟天书回头问云歌:“成了?” 云歌点头:“皇子妃很好说话。”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安蓓虽然表面上与郦妃一般,认为是段景毅杀害了段景宸,与郦妃同仇敌忾,其实她并不相信这件事是段景毅做的。 她知道安蓓是很理性的一个人,不会被旁人的言论左右,凡事都讲究证据。 段景宸的事,是个悬案,是湘人的报复也好,还是来自宫中权斗,都没有任何线索,只是猜测而已。 所以,安蓓定会趁着段景毅回到京都,彻查一番的。 意料之外的是,云歌几句话就让小心谨慎的安蓓,对她露出了和善之意。要知道,云歌只是一个奴籍,还是安蓓最厌恶的湘人,在如此简短的时间里,让安蓓信任于她,也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 “走吧。” 翟天书不由得庆幸,或许,这个名叫云歌的女子,会成为翟家、云家、乃至皇家的风云人物。与这样的人交好,总比与她为敌要好上太多。 一路上,云歌小心翼翼地跟在翟天书的身后,上了轿撵之后,她又跟随在轿撵旁,直到伺候着翟天书回到内室,这才从云尔的府中离开。 云泗和云尔看马还没回来,云歌独自一人走在京都的街头,熟悉的小摊小贩,熟悉的叫卖声,熟悉的一切,都用最快的速度与记忆相融。 云歌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仰头感受着熟悉的阳光。 是的,她回来了。 不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 而是王者。 一个,让大楚所有人闻风丧胆的王者…… 布局,在她的心中,编织成网,渐渐得毫无缝隙,坚不可摧。 来到这个世界,她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这一刻。 现在,时机成熟了,她可以行动了。 第二六零章 他的茶室 云歌在集市里转了转,看过了周围的地势,确定与记忆中完全相同之后,便向云府走去。 不想,刚过了闹市,转到小巷的时候,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眼眸中的惊恐瞬间迸发而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段景瑞。 云歌后退了两步,她的慌张和恐惧,段景瑞全部看在眼中。 看来,刚才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怎么,不多在阁中休息一下,这么快,就可以出来逛街了?” 她后退,段景瑞就逼近。 “你不是翟天书的婢女。” 云歌努力收敛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是” 段景瑞回头看了看接下来的路,正是通往云府的。 “那么你是……” 云歌不敢抬头,头顶就是那熟悉的脸庞,他身着一身玄色的外衫,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能问道他身上独有的香料味道。 那熟悉的味道,又让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云祺,如何惨死在他的算计之下。气味越浓烈越熟悉,那心中的愤恨就越深刻。 云歌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能感受到,身体里,属于云祺的那部分灵魂,在愤怒的咆哮。云祺在不断地向她呐喊,杀了他,你要杀了他! 段景瑞看着阵阵发抖的她。 她没有害怕,相反地,他感受到了她的愤怒。 她对他有敌意。 段景瑞冷笑了一声。 “初次进京都,对这里还不太熟悉吧。走,带你转转。” 云歌怔了一下,段景瑞竟然要带她逛京都? “三皇子,这……” “走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段景瑞的眼眸中泛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意。 “是……” 一路上,云歌始终保持着警觉,她不断观察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倘若他对她不利,或者要杀了她,她定要找到方法脱身。脱身不成,她也绝对不放过他,必要和他鱼死网破。 这样打算着,云歌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首饰摊上。 首饰摊的架子最高处,摆放着一个玉簪,簪头是铁做。 云歌捏了捏拳头。 就是它,那样坚硬的东西,如果能用全力刺入,一定会扎穿段景瑞的心脏的。只要稳准狠,他的小命就在她的手上。 “就是那边了。” 段景瑞指着前面的一座茶楼说。 云歌的思绪被拽回,她看着眼前装潢奢靡的茶楼,不明白段景瑞的意思。 “这里是京都城中最有名的茶楼,里面的汇聚了五洲大陆各种特色茶饮,我今日预留了席位,进去坐坐。” 密闭的空间……这种高档的茶楼,一般都会给客人准备单独的包房,段景瑞这样的贵客,更是十分隐蔽的房间了。 段景瑞的灵力了得,武功也不差,以她现在的实力,很可能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杀死了。 硬拼是下下策。 云歌收敛了戾气,努力说服自己冷静思考。 翟天书在外面,还有一心喜欢段景瑞的安玉,她和安蓓的谈话,应该不会被段景瑞听去。 不过,以段景瑞的缜密心思,推断出她是何人并不难,所以,即便没有听到她和安蓓说了什么,也是可以猜出她的目的的。 可是,她此行并没有针对段景瑞的意思,段景瑞忽然单独和她喝茶是为了什么呢……要知道,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湘奴而已,段景瑞这等尊贵的皇子,如何能将她放在眼中呢。 为什么,他这般热情…… 见云歌犹豫不前,段景瑞笑道:“这上面没有打手,也没有利器。你放心,只是单纯地想请你喝点茶,休息一下,算是对你为我嫂嫂解围的举动表达一下心意。” 云歌微愣,难道说,她自己主动跳湖这件事,段景瑞都看到了? 现在想想,这是极有可能的。 她落水不一会儿,段景瑞便跳湖相救,速度之快,可见他当时就在附近。这边喧闹异常,他定会用灵力先行听到她们争吵的内容,便也能探得她自行投湖的事情了。 云歌低着头,始终不敢直视他。 “奴婢……不敢……” 段景瑞收敛了笑容:“这是命令,难道,你敢违背我的命令吗?” 被段景瑞如此说,云歌的确是不能再推辞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进了茶楼。 茶楼的掌柜对段景瑞很熟悉,见到他来,赶忙弓着身子出门迎接。 “今天还是老样子?” “嗯。” 段景瑞点头,直接向楼上走去。 走进他专有的房间,小厮细心地为他布茶,大楚京都用的茶道与端国略有不同,有些简单粗暴,茶叶并没有完全磨成细碎的茶粉,所以,泡沫也不是特别丰富。 不过,即便如此粗糙的工艺,那茶香还是十分高级的。 段景瑞拿起云歌茶盏放在云歌的面前,“尝尝吧。” 云歌看着茶盏,又看了看段景瑞。 “三皇子有什么话,就直接对奴婢说吧,这样的好茶,奴婢从未喝过,也不敢去想。” 段景瑞笑了笑:“你家主子教的你,总喜欢提防别人吗?” 云歌警惕。 “放轻松点,我只是想带你尝一尝这里的茶饮而已。你日后在京都,需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总不能总是现学现卖吧。” 云歌从云尔的府中出来,他就注意到了。 她并非是在逛集市,与其说如此,不如说,她是在探查地形。 看似草草而过,其实两侧的建筑和主要世家的宅院,她都在记忆。 段景瑞索性直接拉上她,让她在此处看得清楚。 “我喜欢在此处饮茶,”他看向窗外:“你看那边。” 云歌顺势望去,眉心忽然皱了一下。 她无比震惊,没想到这小小的茶楼,竟然能将整个北市的风貌尽收眼底。 她迅速思考,发现,茶楼虽然只有三层之高,但却处于北市边缘的最高处,可以说是在最顶点建造的小楼,与最低点的建筑,查了足有五层小楼那般高。 京都虽是繁华之地,但楼宇的高度还是有所限制的,于是,这茶楼便成了北市最高的建筑。段景瑞的茶室,就成了整个北市最佳的观看地点。视角甚至比了望楼,还要得天独厚。 第二六一章 你很怕我 “平时政务不忙,我就会在此处,看一看百姓们的生活日常。父皇说,要爱民,就要知道他们心中所需,多接触一下平民的烟火气,才能急百姓之所急。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便将这座茶室预留了出来,果然,能看出许多门道。” 段景瑞饮了一口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 “这里,是不是比你用步子丈量,更有效率呢。” 云歌紧紧捉着衣角。 段景瑞表面上看起来和善,可是,知道他上一世做过了什么,云歌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从他的话语中,云歌可以听得出,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并且知道,她方才在调查京都的地形。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为何还要直接出面揭穿。 暗中行事,不是更方便吗。 “看来,你还是不能对我放下戒心。” 段景瑞笑了笑,拿起她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的杯底给云歌看,示意她,他全部喝光了。 “你看,我没事。” 段景瑞放下茶盏,问她:“你就是段景毅身边的那个小女奴吧,叫……云歌?” 他的推断能力太强了,只是救她落水,就将一切都推断得和事实相差无几。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你的主子。九弟和我之间,没有任何仇恨,他能亲自来京都接受封赏,我很替他高兴。不过,高兴的同时,我也很担心。有些时候,回来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他指了指窗外,对云歌说:“你看看那边就知道了。” 云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一个酒楼外,站着许多护卫亲兵,酒楼内是什么样的情形不得而知,但从想要进酒楼的客人都被阻拦在外,就可以看出,里面的人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除了亲兵,还有许多家卫,能用得起家卫的,必定是京都城内的名门显贵。 云歌走到窗边,定睛看去,一眼就发现,那外面刚刚下马车的,正是那日与段景风饮酒作乐的那几个公子。 那些人该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人,也就是说,这是他们举办的宴会? 可是,凤昭帝最讨厌骄奢淫逸,所以,皇子们平时都是低调行事,就连段景风去招待他们,也是找想对僻静的隐秘之地。这段景瑜和段景连,怎么会在京都的北市,官道之旁,如此高调地宴饮呢。 段景瑞也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们是老四和老六的人,为的,是招待大齐使臣江深。” 云歌怔了一下。 “大齐使臣?”她不解:“那位使臣平时处事低调,只参加了圣上的夜宴,如何还能接受二位皇子的私自宴请呢。” 使臣到别国,是要避嫌的,非召不得出使馆。否则,机会涉嫌扰乱他国政局,出使的国家一旦发现使臣有这般行径,是可以直接处置,再行上报的。 这江深也算得上是大齐官场上的前辈了,如何能不知道这点,而亲自来参加段景瑜和段静连的宴饮呢。 “这个江深,能来大楚,已是让我十分意外,现下,他又和老四老六纠葛在一起……算起来,他和九弟还是有点关系的吧。这个人,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一直失意而不得志,现下忽然有机会来到大齐,他会如何选择呢。” 段景瑞的意思很清楚,可是云歌还是不敢相信。 若当年那段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真的,这江深该是端箬毓的坚强后盾才是,他在大齐蛰伏不出,不就是为了保住端箬毓母子的性命吗。 难不成,他早已忘却了当年的那段情感,却因为自己不能再得官职而怀恨在心,便趁此机会,和瑜连二人勾结在了一起? 这样的猜测太大胆,也太可怕。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江深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段景毅死的难看。凤昭帝厌恶端箬毓,是因为什么,昭然若揭。如果江深再说一句混淆皇室血统的话,那么,不论是端箬毓,还是段景毅,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再多的心血,也都白费了。 可江深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最了解他的端箬毓应该就早有防范了才是,怎么会浑然不知,任由这样的人威胁到自己儿子的性命呢,该一早就派遣青竹之流去南齐处置了…… “你看那边的两个人。” 段景瑞走到云歌的身后,轻轻地搬动她的头,给她指了个新的方向。 在宴饮之地旁的一个小巷里,有两个行迹非常可疑的男子。他们上身精壮,肩膀宽粗,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却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在人流并不密集的地方叫卖。 “我观察他们很久了,看起来,该是放在江深身边的暗卫,老四的人。” 原来,段景瑜早就在江深的身边安插了人手。 “他们想做什么?” 云歌不解地问。 “做什么?”段景瑞轻笑,沉稳磁性的声音在云歌的耳畔缓缓响起:“当然是让他们不喜欢的人,永无翻身之日了。” 云歌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不仅仅因为,段景瑞口中的事实十分可怕,还因为,他此刻就在她的身后,与她近在咫尺。 他均匀的呼吸,轻轻地落在她的鬓角上,痒痒的,热热的。 然而,拂动的不再是她躁动的内心,而是从骨子里迸发出的恐惧。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曾经杀过她一次的人,此刻就在她的身边,与她如此亲密的接触,云歌感受到不是暧昧,而是穿越两世灵魂的恐惧。 她赶忙抽出身体,退后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多谢三皇子提醒!”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段景瑞此刻胸有成竹的眼睛。 “奴婢……会回家告诉主上,让他提防。” 看着她的反应,段景瑞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 寻常女子,早该脸上泛起红晕,呼吸急促,一副娇羞不已的模样。可是她,全然没有。 相反,他在她的脸上,看到的不是害羞,而是恐惧。 “你很怕我?” 段景瑞随口问出了心里话。 如果他没记错,他们今日才见的第一面,他甚至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敢在京都女眷云集的诗会上,公然做出自己跳水的举动,胆识上该比一般的女子要大上许多。为何,会对他这么一个救命恩人感到恐惧呢。 第二六二章 她很有用 段景瑞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奴云歌,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这才会有这样不同的态度。 可是,他从未上过战场,也从未与湘国的什么人有过接触,这女奴是湘人,又是奴籍远在端国,如何能认识他呢。 段景瑞慢慢走近,随着他们距离上的缩短,云歌脸上的恐惧就越来越明显。 她的怕,还有可能是源自于她的主子段景毅。 如果段景毅将他描述得十恶不赦,那么身为他身边的家奴,定也会将他看成一个恐怖的魔鬼。 不过,这个想法也很快被段景瑞否定了。 端国之事,他从未参与,段景毅能前往端国,他和母亲还帮了忙,与段景毅母子就算无恩,也不会有仇。在端国的几番刺杀,他也有所耳闻,但自己是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段景毅母子只消认真调查就能知道。 那么,她为何对他的敌意这么深刻呢。 “初来乍到,提防一些也无可厚非。”段景瑞站定在她的面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不过我相信,这会是我们一个好的开端,以后接触得多了,你会发现,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人。” 段景瑞用半调侃的语气,对云歌说。 云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强镇定住心神,问他:“三皇子为何要告诉奴婢这些呢。” 如果隐瞒了下来,那么就可以借瑜连二人的手除掉段景毅,还能让瑜连二人背上通敌的罪名,不死也会脱层皮。 如此一箭双雕,他何乐不为。 “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大概,是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再合作,所以便双手奉上这个礼物给姑娘,他日我若需要帮助,姑娘也会责无旁贷的。” 云歌还是不解。 段景瑞继续说:“就像你今日舍命帮了嫂嫂一样,有了嫂嫂的庇护,京都之行便更加顺遂了吧。” 段景瑞真的太可怕了。 云歌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总能观察周遭的一切于无形,让人无所遁形。 云歌抬起头,正对段景瑞复杂的目光,那眼中有欣赏,有温柔,还有一丝审度。 她觉得自己在段景瑞的面前,就像是一件古玩,他极力地想要从她的身上得知那背后的秘密,极力地想通过她找到背后的价值。 他的目光如炬,几乎照亮了她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他慢慢伸出手,云歌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中了蛊毒一般,动弹不得。 段景瑞轻轻地剥了下她而后的碎发,凌乱的发丝经过他的整理变得整齐起来。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就说是你偶然发现的,如何?” “为什么……” 云歌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因为……”段景瑞又凑近几分,几乎与她鼻尖相连。 她近距离被他深邃的瞳孔锁死,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向她发起警告。 “因为,我想合作的人,只有你……” 他胸有成竹地说。 …… 云歌离开后,段景瑞悠然地倒了一杯茶,不是倒在自己的杯盏里,而是原本应该属于云歌的那个。 “主上为何要打草惊蛇呢,不告诉她,或许那端王根本不知道这一层。如此,岂不是对主上更有利?” 萧恩不解地问道。 他是段景瑞的亲信,所以十分清楚,若段景瑞不多此一举,那么此番瑜连便会自掘坟墓。那么,他既少了瑜连二人的压力,也能除掉段景毅这个潜在的祸患。 段景瑞看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盏内的茶末慢慢旋转,然后沉落杯底。 “因为直觉。” 他的唇角慢慢勾起。 “那个叫云歌的女奴,很有意思。直觉告诉我,她有用。” 萧恩神色凝重地说:“可是,属下调查发现,那西慕枫……”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更觉得她有用。能让西慕枫如此在意的人,怎能是个凡人呢。今日助了她,他日,她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走在回云府的路上,云歌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了,她本想为段景毅接下来的行动铺平道路,谁想,却在此时遇到了段景瑞。 通过翟天书了解翟天琴在宫中之事,借此与翟天琴进行交换条件,再通过牺牲自己,收服萧院判,如此宫中有了自己的人,以后的行动才能更方便,消息才会更灵通。 她不想就这么被当成替罪羊,送到萧院判手中处置,便通过翟天书找到安蓓。她知道,当年段景宸和安蓓的夫妻感情有多么深厚,以段景宸之死的真相来说服安蓓,安蓓一定会答允她。 那么,一旦她面临生命危险,便可以手握证据为由,得到安蓓的保护。安蓓在太后和皇后的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还受到凤昭帝的喜爱,如此,她的性命便可保住了。 此外,安蓓的身份和地位,还能为段景毅查案提供不少帮助,他拿到瑜连二人的证据,二人便不会再敢公然行凶,段景毅的行动就会更加顺畅。 这些,都在云歌的计划之内,唯独段景瑞…… 他能以这般快的速度判断她的身份,就说明,从段景毅进京都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他们了。 可是,他今日的举动,完全是无用之举,甚至扶植起段景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云歌越想越不解了。 存着疑虑,云歌从后门走进了云府。她不知道,云府之外,三股势力都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萧恩的人确定她安全,便直接离开了,而段景瑜的人则换了个地点继续监视。 西慕枫站在远处的树冠之上,脚下的枝丫纤细如发,可是他仍旧能站在上面屹立不动。 树下的孩子张着小嘴,惊讶地看着他。 他冲着孩子眨了眨眼,丢下一块糖果,示意他不要声张。小孩子捡了糖果,欢欢喜喜地跑走了。 西慕枫看着云歌走进云府,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方才见她坠湖,他险些冲过去救人了,不过幸好他没有在焦急中乱了方寸,否则,定会坏了她的计划的。 还和以前一样,满肚子的馊主意。 西慕枫笑了笑,瞬间隐匿在了闹市之中。 第二六三章 教她习字 段景毅并不在府中,和云杉出去见京都的几位寒门大臣了。他们将是段景毅坚强的后盾,且有蔡康才一旁佐证,相信很快就会完全信任段景毅了。 瑞莱也随着他们一同住在云府,云歌看到段景毅不在,就直接去了瑞莱的房间,帮她诊治病情。 瑞莱的气色恢复得不错,人也精神了,见到云歌,她能自己坐起来,并且如常人一般说话,气息也不见紊乱。 “服了药之后,我觉得身子特别轻快,夜里喘气平稳了许多,尤其是昨夜,只起夜一次,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身子大好,瑞莱的心情也变得不错。 她感激地拉着云歌的手:“云歌姑娘,多亏了你,我才能活下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男人在外面忙事业,妻子就是他的主心骨。你的病好了,蔡大人才不会担心,没了后顾之忧,做起事来才更得心应手。” 瑞莱点点头。 这些年被郝家人挟持,这才让蔡康做了他们名义上的同党。这件事蔡康嘴上不说,其实心底里是无比厌恶恶心的。作为蔡康的妻子,瑞莱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份命运给她的枷锁,云歌的出现,给了她和夫君一次重生的机会,她的心底里,是无比感激云歌的。 云歌又仔细为瑞莱诊脉,发现她的脉象再也不是虚浮无根,而是渐渐出现了根基,变得扎实了起来。这也是恢复的征兆。 “夫人的病,还需要仔细调养,只要细心呵护,不动气不劳累,便可日渐恢复。” 云歌写方子的时候,瑞莱看着她执笔的方法,不由得掩嘴儿笑。 “你这握笔的方法,倒是与我当年同出一辙。” 云歌看了看自己拿毛笔的方法,可不就是按着现代人的方式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学着主子们的样子做的,但却怎么也学不像。” 瑞莱说:“云歌姑娘聪颖,定是学什么都会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如果姑娘愿意,我就教你写字如何?” 瑞莱与蔡康成亲之后,蔡康时常教她写字,所以,她的字虽比不上大家,也识不得几个字,但是笔法功力还是在的。 云歌点头:“好呀。” 接受了她的好意,才能让瑞莱的心中少了负担,云歌自然愿意。 而且,她当初是为了掩盖自己识字,才故意这般做,如果能得到瑞莱的教授,那么将来她认识楚字,会书写,能看懂楚书之类的事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和瑞莱学了一下午的字,到了晚上段景毅和蔡康才回来。蔡康推门而进,见到云歌在,刚要解开扣子的手,赶忙放了下来。 “蔡大人回来啦。”云歌划出最后一笔,一个‘赢’字便写好了。 “啊,回来了。” 蔡康见到妻子瑞莱坐在案桌旁,很是惊讶。 “你怎么起来了,会累坏的。” 瑞莱摇头:“身子好多了,就和云歌姑娘写字来着。云歌姑娘学得极快,你看,就这么一下午的时间,她就学会用笔,还能写出这么难的字呢。” 蔡康看向案桌上,那落笔有神的字,也是不由得慨叹。 “是写的不错。” 云歌放下笔,对自己今天的进步很是满意。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伺候大王了。蔡大人和夫人就好生休息吧。” 瑞莱微笑着问道:“云歌姑娘,你明天还来吗?” 蔡康微愣,他看着自己的妻子,从心底里笑开了花的表情,知道她已经将云歌视为闺中密友了。 云歌点头:“我会日日来拜访夫人的,只有日日诊脉,才能让夫人尽快恢复啊。” 瑞莱很开心:“那……那我们该做点什么呢,字,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云歌摩挲着下巴想了想:“不如,夫人教我绣花吧。” “绣花?” “夫人的女红不是天下一绝吗,当年,蔡大人高中,夫人的绣花针可是起了大作用的。不如,夫人就教我一些女红吧。这样,日后天下安定了,我回到家乡,还能有一个谋生的活计。” 瑞莱重重点头:“好!那就学女红!” 云歌出了门,蔡康追了出来,说是给她笔墨作为赠礼,实则是来感谢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她如此开心了,自从身体每况愈下,她就日日愁容满面,有好几次,我都见她在深夜里哭泣。她不想让我担心,但我也知道,她终日卧床,心里是极苦的。” 蔡康感激地说:“不过现在好了,她有了事情做,把云歌姑娘视为知己,看着人也精神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云歌笑道:“夫人聪敏,我很喜欢跟她学习。倒是大人,莫要一味将夫人视为病人,她现下能下床榻,能自由活动,过几天身子更好些,再带她出去走走,这病自然就好了大半了。若大人始终担心这个恐惧那个,她也会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是……是……” “夫人的病虽不能去根,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将夫人交给奴婢,大人尽管放心。” “嗯。” 蔡康欣慰地点头。 回到房间,他快速脱下大氅,脸上的笑容洋溢开来。 见瑞莱还坐在桌前,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开心。” 蔡康难以抑制心中的欢乐:“今日与端王去见那些同为寒门的官员,与他们说了许多朝政之事,心中不免慷慨。瑞莱,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心怀大志的有志之人。若这样的人能多一些,能再多一些,那大楚的未来,还有何惧怕!” 瑞莱看着他,又一次,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和他考官时一样,怀揣着抱负,怀揣着理想。 瑞莱摊开案桌上云歌留下的字,说:“方才,我教云歌姑娘习字,她问我可知道这个字的含义。” “含义?” 蔡康看向那个赢字。 瑞莱点头:“她说,单纯习字只是学会其中表面,其实,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蕴含着先辈们留给我们的道理。” 第二六四章 赢的含义 瑞莱学着云歌的样子,解释道:“云歌姑娘说,一个赢字包含了亡、口、月、贝、凡,赢得艰难,字也复杂,仔细揣度便会知道其中的苦心,实则是蕴含着一个赢家必备的五种意识和能力的。” “哦?”蔡康挑眉。 瑞莱指着上面分开的比划:“亡,就是危机意识。人行于世,首先要有危机意识,知道短短几十载,总不能永远一帆风顺,岁月静好。应该早早做好准备,防患一切可能到来的危险,这样才能处变不惊,不会方寸大乱,错了主意。危机意识,还在于人,周围的人不论是婢女小厮还是知心好友,都要准备好失去他们之后该如何生活,如此,便可行事沉稳,再无意外了。” 蔡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话不错,当年我就是缺乏这种危机意识,总以为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将一切都想的太理想化,以至于毫无准备,被动至极。” 瑞莱指着那字继续说:“口,是沟通能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清流之人见着,可能觉得这样的人太过狡诈。可是若没有这样的技能,说话处处得罪人,那么,就算有满腔的报复,也不可能得到重用。在其位才能谋其政,不在其位,就只能任上面的人摆布。是好的也就罢了,若上面的人是个歹人,那么此生就要受人胁迫,正义不得伸张。比起那些处事圆滑,却为百姓真切地做到实事之人,这样的清流之人,反而误国误民,成了歹人的帮凶。” 蔡康听得心潮澎湃,继续问:“这个月呢?” “月,就是时辰,也是如何分配人生的时间。年幼之时,应努力学习多多通晓古今,为接下来人生做足充分的准备,而成年之后,则应将更多的世间放在孝敬父母,娶妻生子,以及为国报效之上。至于晚年,则应退隐还乡,享受天伦,如此一生才是完美的。” “贝,则是宝贝之意,延伸为生财之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与歹人同流合污,也不懒惰坐等旁人送来钱财。而这个凡,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意味着平常心态。人若能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遇到祸事不慌乱不惧怕,遇到喜事也能安然自得,不会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能做到以上五点,就是人生的赢家。故而为‘赢’。” 蔡康仔细品味着这‘赢’字的含义,半天才从其中走出来。 “这些,都是云歌告诉你的?” 瑞莱点头:“是啊,都是她说的。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不一样。看年纪,她比我还要小上许多,可是,却好似一个已经阅历过人生的老人家,将人生看得如此通透。这一下午,说是我教她写字,其实,我才是学到最多的那个人。” 蔡康拿起那张纸,他一瞬间明白了云歌的用意。 她不是在教瑞莱,而是在通过她的口直接对他说这些话。 其实,他也知道,在官场上过分清流会被视为异类。他甚至想过,如果从前,他也去攀附一个世家,那么现在的结果会大不相同。 今日去见了那些在京都的寒门子弟,他们分属各大派系,可是心中却还是存着理想和抱负的,他们没有能力做,便依靠着世家的实力去做,表面上与人同流合污,但是实则得到了权力,这才有了能力去为百姓们着想。 瑞莱见蔡康听进去了,笑道:“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说呢?” 蔡康惭愧地点点头。 这一次,他的确得到了很好的教育。 “夫人说的是,云歌姑娘,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定会悉心接受,努力成为一个真正的赢家。” 瑞莱心中欣慰。 她的夫君一向执拗,听不得别人的劝说,她还担心,他京都之行参与到郝家和丞相太尉之间的事情来,会惹来杀身之祸。 蔡康是聪明的,他知道如何做才能避险,只是他不愿意去做,因为他心中的信念,他宁愿一死也不会委婉转圜。 听进去这些,他必定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在保住性命的基础上,去做哪些大义之事。如此,瑞莱也放下心来了。 “那,咱们用饭吧。” “好!” …… 晚饭是青笋,已经燕耳鱼腩汤,还搭配了几个简单的小菜。段景毅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一碗饭便被吃完了。云歌帮他盛饭的功夫,他才问道:“今天有什么收获。” 云歌将她和翟天书怎样摊牌,如何说服安蓓的,全部告诉给了段景毅,唯独没有说段景瑞的事。至于江深之事,她只说是在熟悉京都地形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段景毅眉头皱了起来。 云歌小心翼翼地说:“那江深,与太后是旧相识……只是时隔多年,人心是否会变,不得而知……” 云歌对江深没有什么记忆,所以,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有诸多的不确定性。 她唯有告诉给段景毅,让他来做判断。 “不能不防。” 云歌点点头,原来段景毅也不相信他。 “当年,他与母亲的感情的确很深的,若不是母亲要来大楚和亲,很可能他们已经……” 段景毅叹了口气:“可是,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两情相悦便能相伴终老的,尤其,母亲还是大齐的公主,她的婚事本就是国家政治的一部分,是不可能由她个人决定的。所以,最后,他们只能分道扬镳。” “父皇憎恶母亲,就是因为他,也同样是因为他,父皇一并也嫌弃了我。” 段景毅不由得回想起童年那段灰暗的经历。 宫里人一向拜高踩低,连凤昭帝都厌恶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善待呢。不仅仅是各宫的主子,就连宫女太监,都将他们视作不详,份例上经常短缺。 当年,若不是皇后,在关键时刻提出要收养他到身边教养,他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远离了母亲,段景毅没有亲眼所见,但也能猜到,她那些年的生活有多么困苦。而那个人,也再也没有出现在大齐或者大楚视线之中。 第二六五章 直接告知 他见过母亲夜里以泪洗面,见过母亲给他写信,甚至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一个人,他的初心可能是好的,但最后,都会有所改变。 那江深,原本仕途一片光明,却因为掺和进了此事,而得到了惩治,终身不得为官,不得为使臣。 想来,一个原本才华横溢的人受到了如此待遇,定是心灰意冷,心思扭曲的吧。 “使臣不得私见大臣,这是五洲大陆的规矩,他没有遵守规矩,这已经说明了一切。”段景毅问云歌:“他注意到你了吗?” 云歌摇头:“应该是没有,今日我第一次出门,他和瑜连二人并不认识我,我又是换了民女的服侍才从小将军的府上离开的,该不会惹到他们的注意。不过……” 她想到段景瑞已经知道他们进京都的事情,又说:“不过奴婢觉得,周围是有眼线的。尤其是这云府,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这边,可对方隐匿行踪,奴婢没有灵力无法探知,又怕打草惊蛇,故而没有行动。” “你做的很好。郝家的人将消息传到京都之时,我们在云府之事就不是秘密了。若你去探究他们,他们定会趁机抓住把柄,将我们私自进京的事报告给父皇。今日我与蔡康去拜见那些官员,也觉得身后有异。不日战肖就会入京,时间上来说,我们没有多久了。” 云歌问段景毅:“公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春猎之事,布防图就有三份,安全上应该是无碍的。不过,公子会随众人深入密林,到时,不确定的因素还是众多。对方暗箭不行,还有明箭,误伤之事常有,到时,必定危险重重。” 云歌叹口气:“只可惜,奴婢只知道那皇子妃的手中有一份女眷区的住宿安排,至于其他,却调查不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的处境被动,只小心提防也是不够的,最好的是,能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我打算进宫一次。” 云歌微讶:“现在?” 段景毅点头:“路上遇刺,还有郝家私开矿藏一事,我打算立刻告诉给父皇。” “可是……” “今日,我去拜访寒门官员,知道了不少朝政的内幕。父皇,其实早有削弱世家权力的意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入手。现下右丞在朝中一家独大,父皇升了云度为太尉,分割大楚的兵权,稀释乌闵镐的兵权,却无法利用左相陈钊稀释右丞南宫盛的政权。南宫盛这些年,私自做了许多勾当,父皇也知道了不少,许多人上奏都没有了下文,他的权力遍布各地,父皇就算有心去处置,也要顾忌几分。乌闵镐和南宫盛再合作,那对于大楚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父皇不会再放任他们这般中饱私囊的。所以,直接去告诉父皇,是最好的选择。” 云歌点头,又摇头:“这样还是不妥,公子现下还没有完全之策能应对对方的雷霆之势,在不能确保自身安全之时,这是下下策。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多几分胜算,对将来行事也有利。” “那你说怎么办。” 云歌想了想,说:“战肖将军的队伍还没有到京都城,如若半路遇到阻击,那么,速度还会更慢一些。既然公子进京都可能已经被他们知晓,那么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是迟早的事。不如,以负荆请罪之名进宫,将奴婢推出去。如此声东击西,他们不会有怀疑,事情闹得越大,公子才越安全。” “不可!” 段景毅立刻否定了云歌的建议。 “此事该我与萧家先行交涉,把你直接送到父皇面前,就算证实与你无关,你也会因为蛊惑皇子而死的。” 段景毅知道,云歌说的方法是最安全的,明着让大家以为,他是心中愧疚,为了平息萧家的怒火将云歌送到宫内,送到凤昭帝的面前。其实,是以这样的名义,去告知凤昭帝私开矿藏,以及上交证据。 但是,如此一来,他定会失去云歌。 他还不想把云歌当成弃子。 云歌却胸有成竹:“奴婢不会轻易死的,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奴婢也不例外。公子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顾及奴婢。” 段景毅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有什么方法,能逃过此劫。 云歌摩挲着下巴,“不过,想要药到病除,确实还缺乏一味药引……” …… 小院里无比热闹,婢女们来往穿梭于正屋和小厨房之间,自家主君许久不来,今儿忽然说要来主子院子里吃晚饭,这可乐坏了她们,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将小院打理得焕然一新。 翟天晴坐在梳妆镜前,正为自己戴哪个钗子烦恼。伺候在旁的贴身婢女,从梳妆盒中挑出一个最清淡的为她戴上。 翟天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安:“会不会,太素了。” “小姐忘了?主君最喜欢朴素的装扮了,妖艳过头会让主君心生疲惫的。” “也对,上次我穿那个粉色的衣服,还被他嫌弃了,说我过于娇嫩,反而失了气度。” “正是呢,小姐稳重持态,主君才喜欢。他不喜欢骄奢淫逸,那咱们就用平常的服饰来招待即可。主君见了,肯定欢喜。” 翟天晴深吸一口气,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想起自己心爱的夫君,即将来她这边休息,她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三皇子府上没有正妻,最大的就是南宫妮,也只在夫人的位分,而她,入府比南宫妮早,是段景瑞最早看上的一个。能嫁给心仪的男子,是每个女子毕生的梦想,她欢欢喜喜地进了三皇子府,可日子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容易。 段景瑞终日忙于朝政,很少来后院坐,他也不像求亲时那般,总是对她温柔有加了。 忽然而来的孤单,让翟天晴很长时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自己的母家做错了什么。 直到这些年来,段景瑞相继娶了南宫妮、张荇晚,甚至将自己的妹妹纳入府中与她平起平坐。 第二六六章 天晴天画 翟天晴渐渐明白,在世家和皇族之间,是不存在真正的爱情的。她只是幸运的那个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而不是真正地沦为权力的工具。 翟天晴叹了口气。 她是翟府嫡长女,自小就比府中其他的姐妹生活优渥,父亲宠着,母亲惯着,什么都是最好的。 就连庶出的五妹都能许给旁人做正室,而自己…… 侍女看得出她眉眼中的失落:“小姐,主君就要来了,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主君最喜欢听小姐的琵琶,不如趁此机会将最近新编的曲子弹给他听听如何?” 翟天晴抚摸着琵琶,叹了口气:“原本唱曲儿作诗,都是妾室做的,我曾不屑一顾,没想到,最后,我也成了从前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若是这话让主君听去了,又要惹到麻烦了。再怎么说,小姐也是主君第一个纳入府中的人,可见他看重小姐,看重老爷。夫妻之道,就是要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才能达到琴瑟和谐。就像这琵琶,不经常调弦,弦音就会不纯正,那弹出的曲调也就差强人意了。” 翟天晴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一点点被拆得体无完肤,这让她多少有些无法接受。 “那个人呢,可有什么动静?” 侍女冷冷地说:“她能有什么动静啊,每次主君来,她都跟什么似的,围在周围,生怕主君将她忘了。这次,奴婢早有提防,让人看着她呢,出不来。” “那就好。”翟天晴放下琵琶:“虽是自家姐妹,但谁也不能从我的手中抢东西。从前念在她与翟美人的关系,所以多有忍让,可是有些人,不是你忍让就能知道感恩的。” “就是,同是一个小娘生的,三小姐知书达理,五小姐谦卑谨慎,偏的她,整日就知道偷奸耍滑,连自家姐姐的墙角都挖,还日日与南宫家的沆瀣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南宫家的狗。小姐从前就是太宽容了,才准许她住进咱们院子,不过现在也好,至少她在小姐的眼皮子底下,不至于闹出什么祸端来。” “一根藤上的瓜也有好有坏,一奶同胞,也有些不争气的,总是喜欢旁逸斜出。三妹妹和五妹妹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自然是正室做派,知书达理,是非分明,她养在小娘身边,自小就学些谄媚的做派,如何能与其他姐妹相提并论啊。也是父亲当年太过纵容,身为家族的女儿,不能为家族门楣带来荣耀,至少也不能闯了祸事才好,她这样的,在主君面前,迟早会闹出大问题。” “所以老爷才将她送到小姐身边呀,小姐是长女,长姐的身份摆在那处,她再怎么也是盖不过小姐的。” 翟天晴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段景瑞是天黑之后到的,说是来吃饭,可是看着满桌子他最喜欢的菜式,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他不动,翟天晴也不敢动筷。 “是……饭菜不够可口吗?玉婷,去让小厨房换一些开胃的菜来。” “不必了。” 段景瑞缓缓开口。 他看向翟天晴,用平淡的语气问道:“总不见你进宫,你的妹妹现在是父皇的美人,多去走动一下,不是很好吗。” 翟天晴搅动着手帕,她不明白段景瑞怎么忽然提起三妹妹了。 不过,三妹自从进宫,引起宫内轩然大波,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欢,她本还想着进宫的,考虑到避嫌,就没有去。 难不成,三妹又在宫里闯祸了? “臣妾……” “嫂嫂经常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带上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她们常年居于宫中不得外出,很喜欢百姓们使用的物件儿。其实心意到了,不必贵重,她们也能感受到你的孝心。” 翟天晴立刻迎合他的意思:“那……臣妾明日就去拜见皇后娘娘吧,正巧,家中兄长上次去江南游历,带回了不少当地的特产,臣妾想,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 “嗯……” 段景瑞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有种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段景毅提前回京,不会只是为了私下见那些寒门官员那么简单。 若说躲避追杀,也算得上一个理由,可是,既然路上被人追击,他回到京都应该立刻告知父皇才是,怎么还先去了云府住下,两日来没有任何动静。 段景瑞越想越不对,总觉得他们在密谋更大的阴谋,所以才让翟天晴以进宫拜见为由,好给他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借口。 “今晚整理好,明日我随你一同去。” 翟天晴更意外了,要知道,他从不屑于参加这种事情的,刚入三皇子府的时候,她按着礼数进宫去拜见德妃和皇后,他都不曾出席,怎的今日送个土特产,他却如此积极。 翟天晴想了想,问:“那……臣妾还要在皇后娘娘处坐多久呢。” “最好一日。” “一日?”翟天晴微讶。 她怎么可能在皇后那里坐上一天呢,且不说她和皇后不熟,皇后午休的时候,她如何能够叨扰。这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啊。 段景瑞有些不耐:“春猎的名单刚定,嫂嫂和皇后娘娘会忙着清点和采买之事,定会忙上一天,你去帮个忙。” “哦……” 翟天晴讷讷地点头。 段景瑞心中不喜,这个翟家大小姐,着实不太精明,每天只知道风月之事,对宫里宫外的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 当初他选择翟天晴,也是看在翟启明是个可用之人,想来他的嫡长女应该不差,可是到了府中,她在许多事情上,还没有南宫妮老练。一来二去,段景瑞进宫都不常带着她了。 这次他选择让翟天晴进宫,而不是南宫妮,是考虑着皇后断不会让南宫家的人插手春猎,这才想到她。 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在意今年的春猎有多么重要,也不知道,春猎之上会发生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 “总之,你好生准备,明日早朝之后,就随我进宫。” “是……” 第二六七章 嫡庶有别 翟天晴对自己的木讷也心感惭愧。 深居府中,她鲜少和京都的其他女眷来往,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渐渐的,消息也变得闭塞了。 这也不怪她不参加,自从南宫妮进了府,她的地位大不如前,外人的眼中,她就是个失宠的小妾。 心中的骄傲,让她不得不避世,躲开那些人的目光。说起来,她就是放不下架子,无法去面对而已。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回书房。” 翟天晴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段景瑞却忽然说要离开,她惊讶地站起身,捉住他的袖口:“今日,主君便在臣妾这里休息吧……臣妾,臣妾这几日谱了几首琵琶曲,臣妾这就弹给主君听。”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曲儿?”段景瑞很不耐烦:“你何时才能学得聪慧一些。” 说完,段景瑞就这样拂袖离开了。 翟天晴脸色惨白,站在那里久久不动。贴身侍女玉婷劝慰道:“小姐,主君该是心中有事,所以才这般暴躁的,他不是针对你的。” “早知道会这样,只是我还在傻傻地说服自己罢了。他来我这儿,怎么会是特地来瞧我的呢,不过是因为,要用得上翟府的嫡女了,便来要我替他做事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世族大家,哪个女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而且,奴婢觉得主君说的不错,小姐自从嫁入三皇子府,就一直闭门不出,不再与其他女眷接触。京都的那些小姐夫人们,都快将小姐忘却了。” “可我就是见不得她们的嘴脸,她们耻我笑我,难道还要我与她们为伍吗?” “耻笑是她们的事,小姐不听便是了。京都城中多少小姐心仪咱们主君呢,小姐能嫁入三皇子府,还是头一份宠爱,已经是比她们好上太多了。那种吃味的恶话,小姐也要听进去,记恨在心里吗?” 玉婷扶着翟天晴坐下,细心宽慰:“如今咱们主君在圣上面前得脸,那记恨在心的人更是多到数不清,主君若是一味退缩,岂不是将自己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了?小姐是咱们府里资格最老的,该事事替主君着想。多去与女眷们接触,从她们那处打听一些消息,不得消息,至少有一个贤良的名声在外,也是给主君长脸。主君能不看重小姐嘛。” 翟天晴点点头,想到母亲出嫁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段景瑞是太子的热门人选,京都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嫁给进他的府邸,不仅要妥当操持府内的事务,还要帮他拓展人脉,做好一切善后工作。 可是,她入府即为妾,这么多年了,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便将心思都放在这个上面了,其他的,她全部多忽略了。也正是因为她舍本求末,才给了南宫妮可乘之机,还因为她是相府的女儿,就直接给封了夫人,盖在了她的头上。 现下,府里都是她来主持,俨然女主人的模样,倒显得她这个第一个入府的妾室多余且没用了。 “你说的是,我是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 翟天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的困苦无人诉说,还好自己最信任的玉婷在身边,照料她的起居,与她解闷说话,否则,这长夜漫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还以为我要被关上一晚呢,结果姐姐的侍婢这么快就将我放了,看来还是姐姐疼惜妹妹,知道妹妹一个人独守空房不易,所以想着分妹妹一杯羹呢。” 这时,翟天画忽然走进,在屋子内左右张望:“可是,主君人呢,今儿准备了半天,那么大的阵仗,主君怎么这么匆忙就走了呢。是不是,宫里有天大的事儿,需要他去处理呀。” 玉婷气愤说道:“小翟姬,你自重。这里是我家小姐的院子,你还住在我们院子里呢,别忘了,你的名号前面带个小字,就是要敬你的长姐。” 翟天画不怒反笑:“我当然知道姐姐是要敬重的,不过,我再不敬她,也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你一个下人,有什么权力来指责我呢。姐姐心肠好,人也和善,却娇惯得你们狗仗人势了起来,这就是没有外人,若是在旁人那里,见到你如此嚣张地对我这个三皇子的姬妾,那么,他们会说什么呢?是说我尊敬的长姐教下五方,还是会说长姐善妒,连自己家的妹妹都容不下。或者,更甚者会不会认为,三皇子的后院不安定,根本配不得前朝的高位呢。” 玉婷怒不可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污蔑主君的话都说得出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来人,将她拖下去!” 翟天画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还一步步逼近过来。 “那你教她们抓了我啊,最好把我捆起来,永远关进黑屋子里不出来。反正春猎就要开始了,我看看父亲母亲,皇后娘娘,还有所有达官女眷,他们会不会问我,为何没有去,到时,看你们怎么解释。” “你不过一个小妾,那种场合本就没有你的位置,何必将你自己抬得这般高!” 翟天画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妾呀,姐姐与我平起平坐,在位分上那是一样的,姐姐卑贱之躯,就能去得了?” “你……” 玉婷掐着腰还要理论,翟天晴怒喝道:“好了,都不要吵了!” 玉婷扁扁嘴,她和翟天画都是吵惯了的,现下看到自家主子受辱,她怎么能忍气吞声。不过考虑到对方确实是段景瑞的姬妾,她只是一个下人,也只好作罢了。 翟天晴强挤出一抹笑容:“多日不见妹妹,妹妹对这长幼尊卑之续,是越来越熟悉了。” “那是当然,三皇子注重礼仪,我们院子里的女人,不能为他分忧,这礼道还是要明白一些的。” 翟天画骄傲地说。 翟天晴冷笑:“这些,都是南宫妮教你的吧。” “南宫夫人御下极严,院子管的极好。” “那你的南宫夫人有没有告诉你,嫡庶有别。” 第二六八章 不再委屈 翟天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应该也没有告诉你,为何你至今仍然不能得到一个自己的院子居住吧。” 翟天画一怔。 “因为我们位分上平起平坐,若再赐你一个人单独居住,那么,如何能区分你是个小娘生下的庶女呢。” 翟天画的笑容渐渐淡去。 翟天晴捏紧拳头:“只要我一日是翟姬,你就只能做小翟姬,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怒火在翟天画的胸口中燃烧,但是她却对眼前的女人无可奈何。 从小就是这样的,翟天晴什么都有,而她,因为是庶出的关系,不能学习管家,连绘画的技艺,也是因为作为翟家的女儿,只剩下的一个技艺无人问津,便教给她了。 她一出生就是翟天画,就只能学习画画,至于是不是她本人做翟天画,父亲母亲和小娘根本不在乎。 原本,在世家之中嫡庶分明,但对于女孩子也没什么。嫁不了显贵,嫁给一个新晋官员郎也是可以的。就像翟天书,她就是嫁给了云尔,做了一个小将军夫人,得到了正室的位置。 她毕生的心愿,就是不再做小娘,要做真正的正室夫人。可是,这样的小小的梦想,却不能如意。只因为她是在小娘身边长大的,父亲觉得她等不了台面,正巧父亲觉得三皇子不错,就将她送给了三皇子。 彼时,段景瑞正巧与翟启明联系颇多,在很多方面都有合作,不好推辞便同意了。 如此,她便成了段景瑞的小翟姬。 可是,段景瑞不喜欢女色,根本留恋于她们这些姬妾之间,她入府以来,还没真的承宠,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而段景瑞,只要一来这个院子,必定是要去找翟天晴的,他甚至都忘记了,她这个翟府的六小姐也是他的姬妾的事情吧。 自小被嫡庶的身份压着,到了夫家还要如此,翟天画当然是心中不甘的。所以每次段景瑞来,她都要出现,与段景瑞和翟天晴同桌吃饭。 她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很招惹旁人厌烦的,不单单是翟天晴讨厌她,就连那低调行事的张荇晚,也看她不起。 可她就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忍让得够久了,不需要再继续忍让了。 “姐姐说的是,那就恭祝姐姐能如愿坐上皇子妃的宝座,这样,妹妹也能升个夫人坐坐,不然呀,咱们姐妹,就在这院子里孤独终老吧。” 说完,翟天画扬着下巴走开了。 “小姐,你看看她,也太嚣张了吧。” 玉婷气呼呼的,转头见翟天晴并没有似往常一样,委屈落泪,而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小姐……”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什么?” “与其老死在这院子里,只能和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斗来斗去,不如做一做皇子妃。” “皇子妃?”玉婷瞪大了眼睛,她熟悉自己家主子,知道她的小姐不是这么有野心的人,可是今天是怎么了。 “现在,整个三皇子府,只有南宫妮是我的对手。南宫妮不能出现的地方,就是我的机会。” 翟天晴笃定了心思,明日,她定要在皇后的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不能再继续这种暗无天日的处境了。 …… 段景瑞今晚彻夜未眠,他想起了凤昭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不能放过一个可能存在危险的细节。 南宫府忽然警戒起来,先他一步知道了段景毅来到京都,还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却并不说明自己的消息来源。 云杉和云泗是以巡视边关为由,绕行多个军营和城池,按着他们回来的速度,可能走得只有那么几条路。 那一片都是云度的兵马势力,和乌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让人感到不安的是,那边还有一个南宫府的丈人,郝家。 段景瑞从床铺上惊坐而起,那郝家这些年来一直和南宫府关系不错,想来做的龌龊勾当也不少,难不成,是他们送来的消息? 可是郝家到底是商贾人家,尤其与丞相府还瓜葛着,应该学会避嫌,学会克制才对。云家的人经过,他们必当躲得远远的。 联想到萧恩传来的线报,说与段景毅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公子。 公子…… 段景瑞薄唇紧抿,难不成,那个公子,就是蔡康? 想到这个名字,段景毅回京都之后的所有的举动,就都有了解释。 难怪,他会在云府闭门不出,难怪,他会秘密和那些官员们见面。寒门子弟,蔡康是其中的代表。蔡康是最知道郝家情况的人,身为当地的父母官,他不在他的城池里坐镇,却和段景毅一起来到了京都。 说明了什么? 段景瑞觉得,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段景毅。 隔着床帘,他看着睡在软塌上的云歌。 她是怎么想到要从翟天书和安蓓身上着手的…… 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她对局势的判断,对周围人的把握,就好像,她早就熟悉他们,甚至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一样。 翟天书就算了,她至少是云尔的妻子,是云家的人,势必要为夫家考虑,出手相助。 可是,她是如何对付安蓓的呢? 要知道,安蓓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谦和有礼,善良纯真,实则内心颇有城府的女人。他数次书信,都没能让她心意转圜,一味地将段景宸之死冠在他的头上。 可云歌,只是一个小奴罢了,却能让她接受,并且答应帮助。 她是如何得知,安蓓并没与真的怀疑到他,而是应和着婆母郦妃的呢。 就连他这个曾经与安蓓多有接触的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云歌是第一次与她相见,且只从云杉和云泗的口中,草草听过一句她的情况,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不符合逻辑。 段景毅一直本着疑人不用的态度对待身边的每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云歌,她实在太聪明了。 这种智慧凌驾于他之上,让他感到踏实,又感到不安。 矛盾的情绪充斥着段景毅。 现在,只有等到阿紫那边的消息了。 希望,一切只是他想的太多了。 第二六九章 众妃晨请 皇后宫中。 冰霜随着朝阳的攀升,化作朝露,轻轻地滴落在肥沃的土壤上。花匠一大早就来到皇后宫中,将土壤弄得松软,又埋下花种,填上了土。 看着窗外宫人和花匠忙碌的身影,皇后轻轻地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 “娘娘何必让他们亲自来种呢,喜欢什么花,花房都是有的。昨日看了一晚上的账目,今日还要起得这么早,外面纷扰吵闹,您休息得都不好了。” 黄嬷嬷边帮忙按头,边心疼地说道。 “你知道我的,别人送来的东西,再好那也是果实,我还是更喜欢看着那些花朵的幼苗不断成长,最后为我绽放。体会到了这个过程的坚信,才会更欣赏开花结果。总是等现成的,多没意思。” “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太后娘娘知道娘娘如此废寝忘食,又该心疼了。” 皇后叹口气:“家大业大,便更要细心入微,一锭银子,一张布匹,一支钗子,这些看似普通微不足道的东西,积攒起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战事连年,若咱们宫里再不省下一些,那宫外的百姓不就更困苦了吗。所以,我不能不处处留心。” “德妃前几日还去太后那里说,想要替皇后娘娘分担呢。” “德妃有心了,”皇后笑了笑:“她的性格沉稳,又有瑞儿那样的好儿子可以为她分忧,当然闲下的时间就多了,只可惜母亲与我一样,都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做的事情有条理,一针一线都知道该放在何处,可是若旁人插手进来,到底是乱成一团,到时想要找个什么东西……” 皇后在自己的梳妆盒里翻找着:“我那支并蒂步摇哪儿去了,我记得就放在这里来着。” 黄嬷嬷也帮忙翻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奴婢好像是给放在库房里了,那是娘娘的陪嫁,可是娘娘总说它的颜色太娇嫩,不适合凤冠,就一直没戴。放在此处还占地方,奴婢就自作主张给收起来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多一个人插手,就总会找不到。你帮我取过来吧。” 黄嬷嬷不解:“可是娘娘怎么忽然要那个步摇了。” 她知道,自家娘娘一直非常节俭,平素不是遇到大型典礼,是不会装扮那般奢华且不符合年纪的饰物的。 “今儿是蓓儿与我安排春猎庆典的日子,嫔妃们晨省之后,她便会到了。这些天,她忙里忙外,操持太多,也是非常辛苦了。” “娘娘的意思是,将那步摇赏给……” “当然不是。”皇后轻笑:“蓓儿的性子我最清楚了,赏她那样的东西,她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反倒是麻烦。” “那……” “时间不早了,也该有人来了,咱们就当是回礼,恐怕那一个簪子还不够呢。” 很快就到了各宫嫔妃拜见的时间,皇后端坐在正位之上,看了看屋子里黑压压的人,却不见翟美人的影子。 “翟美人,今日身子又不舒坦了?” “正是呢,刚才来人报,说翟美人昨日吹了冷风,现下有些烧着,就不能来请安了。” 黄嬷嬷说。 其他几个不待见翟天琴的,冷笑着:“这宫里属她的身子最不爽朗,年纪轻轻的,不是今儿发烧,就是明日头痛的。当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每日都佯装病痛,不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当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从前狐媚圣上也就算了,现下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就是,我听说她妹妹进宫来陪她,她还好端端的,在那宫中有说有笑的。现在陪皇后娘娘说话,就给倒下了。到底不是放在心上的,口中说着敬重,心底里还指不定怎么怪我们这些姐妹,让她受到责罚了呢。” “圣上不朝,那是天大的罪过,就是放在圣都,如此蛊惑君主,那也是要沉水牢的。她不过是闭门思过,有什么可委屈的。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如此仁慈,她心中不感激,反而还总使小性子,当真是不堪。” “好了,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皇后揉了揉头围,制止了她们。 德妃关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可是头痛?” “是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头胀胀的不舒服。” “叫了御医来看看啊。”郦妃关切。 “御医来看,不过是说些注意休息,好生养神的话,开一些苦得不行的汤药,再扎得本宫满头都是银针,本宫是真的打心底里怕了。好在黄嬷嬷的按摩手法是宫中一绝,不瞧也罢,自己缓缓,自会好的。” “那怎么能行呢,皇后娘娘万金之躯,生了病还要忍着,成何体统。”郦妃满面担心。 皇后看了看郦妃,又瞄了一眼德妃,轻声说:“算了,等春猎过了再说吧。对了郦妃,蓓儿一会儿就要进宫与本宫商讨春猎之事,你也许久没见她了,不如,在本宫这里用朝食,然后一同见她吧。” 郦妃欣慰地说:“希望不会叨扰皇后娘娘。”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蓓儿是一把管家好手,有她在,本宫轻松了不少。她在这一众皇子妃之中,是最稳重妥帖的,能这般精明能干,全都是你这个婆母教导有方。吃顿饭,顺便享受天伦,这才是咱们的幸事呢。” 郦妃重重点头。 她也的确是非常喜欢安蓓这个儿媳的。 想当初,她的儿子那样横死,她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要不是安蓓时常照看,就算归了母家还时时来宫中与她作伴,她都不知道,这孤苦无依的生活,怎么继续下去。 安蓓不仅孝顺她,还孝顺皇后和太后,这让她在宫中的地位变得更加稳固,不至于因为失了儿子而受到欺凌。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安蓓的。 想到这里,郦妃的心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德妃看着郦妃,轻笑:“姐姐是好福气,咱们都十分羡慕。” “德妃妹妹快别这么说,三皇子如今正得圣上信任重用,你也一样好福气。” 德妃轻轻地饮了口茶,到了嘴边的话,终于是没说出口。 第二七零章 幻翎郡主 说起凤昭帝的后宫,大多都是有深厚背景的。皇后的母家是昔日的丞相一族,皇后乃是丞相嫡女,自小就生活优渥,也深得老丞相一家的教导,为人和善大气。 郦妃虽然出身不高,但母家也是清白的官宦人家,自带祖荫,她的兄长还设立了官考制度,用于定期考核朝中官员,以防他们尸位素餐,能力不配地位,对大楚的政治体质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 而德妃,更是与段景毅的母亲端箬毓不相上下。端箬毓是大齐的长公主,而她,则是鸟族的长公主。 五洲大陆之外,还包括鸟族、狐族、魔族和天族。 自然,这些族人都在五洲大陆之外,五洲大陆依靠灵力来决定战斗能力,而其他部族,则是具有超乎五洲大陆想象的神力。 平素,他们与五洲大陆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几百年前,因为水患才开始逐渐交流起来的。 而段景瑞的母亲德妃,就是有着鸟族尊贵血统的长公主,其在大楚的地位可见一斑。 有人传言,说德妃是会法术的,可是,她自从来到大楚,做了凤昭帝的妾室,就再无这方面能力的运用。又有传言说,她身为鸟族公主,定然会上天入地,背上也是长了翅膀的。 不过,容貌上,她和东楚人无异,也从未见过她飞,故而,这样的传言,随着生得正常的段景瑞的降生,渐渐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茶余饭后了。 德妃平日里处事,是比一般人更要伶俐通透,凤昭帝很喜欢她,还是潜龙的时候,就让她帮忙主持府中之事。 可是,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权柄下移,那是对她的不尊重,她不会因为对方是鸟族的公主,就有所谦让。 正值那时凤昭帝需要丞相的辅助,坐上太子之位,故而皇后就这样硬生生地将管家之权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现下,皇后一家有些凋零,子孙再无当年老丞相的盛况,大多分配在京都之外做官。这也是对皇后的保护,毕竟母家强大,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也会让凤昭帝心生嫌隙。可这并没有影响到皇后如今的地位,多年来的运筹帷幄,让她得到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德妃几次三番想要说服太后,让她从旁协理,都被不了了之了。 出了皇后宫中,德妃脸上机械的笑容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嬷嬷十分了解自家主子,从她默不作声,就已经知道她的不悦了。 “娘娘莫要生气,那郦妃只是暂时的风光,盖不过咱们三哥儿的。圣上还能把一个皇子妃宠的超过了皇子不成?只要三哥儿能妥善地完成这次春猎的部署任务,中间不出什么差错,那这份功劳还是要记在三哥儿身上的。” “虽是如此,但也不得不防。”德妃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倒是挺羡慕郦妃的,出身不高,还生了儿子。虽说不幸,二哥儿罹难,可他到底留下了一个争气的皇子妃。咱们三哥儿要能有这份眼光,我也不必日日替他烦心。” 薛嬷嬷劝说道:“三哥儿的心气儿高,什么样的女子都入不得他的眼呢。” “是啊,我给他物色的那几个,竟每一个他喜欢的。”德妃叹了口气,“不过,也怪不得他的眼光高看不上,这名门世家的女子,也并不都能如安家小姐那样厉害。当初以为翟家的嫡女不错,是个知书达理的,可谁成想,却是个心中无大局的小家子气。那张太师的女儿倒也可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至少人精怪得很,以为进了三哥儿的府中能给他出谋划策,谁成想这位是个佛家的性子,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施展。那南宫妮就更不用说了,一脸的尖酸刻薄样儿,仗着自己是丞相家的千金,谁都不放在眼里,十足的酒囊饭袋。” 德妃越说越生气。 她自认为自己的眼光是不错的,可是到头来,塞进自家儿子院子里的,都是一些不中用的花瓶,这怎能不让她懊恼呢。 “娘娘莫急,至少,三哥儿的心里明镜儿似的,没给她们皇子妃的位置。京都里的好女孩儿多得是,下一波长起来,再仔细挑选呗。京都城里的不行,还有齐国的、冥国的、帝都的。若是都不可以,咱们还有鸟族的姑娘。” 提起鸟族,德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光。 “紫轩啊,你这句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不错,咱们还有鸟族。实在不行,就在下一茬儿的姑娘里,找一个精明能干的给瑞儿做媳妇。鸟族最近与狐族闹得极其不愉快,说起来,就是因为我那兄长故步自封,不知道变通。我看这大楚的联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看看各大世家,他们彼此联姻,互通有无,不过两代就能天翻地覆。而像皇后母家那般不知道变通的,最终只能走向落没。鸟族与天族几百年来没有婚事,与狐族更是毫无联系。如此下去,新的一代帝王长起来,毫无血统的牵绊如何能维系关系呢。姻亲相伴,下一代的身体里流着多方的血液,到时,就算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至少也能心存挂念,不至于毫无顾忌。” 薛嬷嬷也点头称是:“对了,奴婢记得幻翎郡主的今年十二,正是妙龄,前几日主上还说要她到娘娘这边串门呢,不如,娘娘看看她如何,配不配得上咱们三哥儿。” 德妃唇角轻勾。 “你不说,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听说那幻翎自小就聪颖无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生得十分通透可人,自小就是没人坯子呢。不过,她的母亲……”德妃顿了顿,继续说:“她的母亲一家落狱,还涉嫌背叛鸟族,尚在审理。兄长将她送到我这边,也是想着保全这孩子一命而已。这样的孩子,就算再聪明,可却没有根基,对瑞儿来说,也许没有大用。” “娘娘,越是这样家族长出来的孩子,越懂得谋求生存之道。她知道自己的母家没有了希望,便会更加依附于您呀。这样的人,咱们用起来不是更加得心应手嘛。若都像南宫府的那位小姐那样,每次出门都要摆架子,到了娘娘的面前还一副自己是丞相女儿的模样,娘娘见了,不又得心烦了。” 第二七一章 除去羽蝶 “你呀,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关心,心底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德妃点了下薛嬷嬷的头。 薛嬷嬷笑道:“奴婢跟在娘娘身边,自然什么都要给娘娘打算着。” “是啊,那南宫家,表面上是向着瑞儿的,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这些年瑞儿和我给南宫家擦了多少次屁股,真是数都数不清了。有些人在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会将你视为朋友,可是一旦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就不会再将你放在眼中了。这样的人做了丞相,就是大楚的祸害。殊不知,以后瑞儿会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所以咱们更要培植一些只会依附与我们的人在身边才行,否则,岂不成了他们弄权的傀儡?” “不错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和哥哥说,幻翎的后顾之忧,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还有,务必要将幻翎的羽蝶斩去。” 听到要斩去羽蝶,薛嬷嬷愣了一下。 德妃再叹:“五洲大陆毕竟是人呆的地方,太过迥异,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少了羽蝶,她便不会再有鸟族的灵力,只有与周围人变得一样,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薛嬷嬷点头,她和德妃嫁到楚国,也是被老君主这般处置的。 羽蝶是鸟族真身和灵身转换的重要关窍,鸟族属于灵族,灵身就是带有灵力的鸟类,可飞翔上天入地,一旦羽蝶被斩断,就像人类被斩断了双手一般,终究成了一个凡人。 这对于鸟族的人来说,是非常大的伤害,寿命上,原本能活上百年或千年,有些修行好的,还能到上万岁与天族比肩,可一段断了羽蝶,那么他们的寿命就变成了几十年了。所以,鸟族通常将斩断羽蝶作为一种无比严酷的刑罚来惩罚族人。 德妃的顾虑却也在情理之中。 鸟族到底不是人族,不属于五洲大陆,一旦生气或者情绪受到大的创伤,就会失控化作灵身,这在寻常人类的眼中,是十分恐怖的事情,甚至会被当成妖直接处死。 如果决定了要在五洲大陆里生存,做出这样的选择和决定是十分必要的。 …… 众妃散去,只剩下皇后和郦妃两个人。郦妃恭顺地扶起皇后,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被一抹疲惫所取代。 “娘娘可还是头痛?不如先去床上休息一下吧。” “蓓儿马上就到了,现下躺着,成何体统。” “娘娘,”郦妃劝说道:“蓓儿又不是外人,娘娘的身体最要紧,礼数要他做什么。娘娘若实在不放心,就在床边指导那孩子,总得不误事就行了。这凤冠如此之沉重,平日里戴在头上都要脖颈酸痛,更何况娘娘现下不舒服呢。” 皇后想了想,只能妥协:“那好吧,难为你和蓓儿,还要这般迁就我。” 黄嬷嬷和郦妃一左一右搀扶着皇后去了内室,郦妃在用朝食前还要给皇后请御医,黄嬷嬷替皇后推辞了:“郦妃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这是不想给圣上添麻烦。眼下春猎在即,各国的使臣也都纷纷云集京都,若国母此刻病倒,那圣上定会烦忧,若在此期间出了差错,就是大罪过了。所以娘娘才不愿大费周章的。” 郦妃担忧:“皇后娘娘真是为大楚着想甚多,臣妾自叹不如。” 郦妃的心思并不复杂,能被皇后的伎俩隐瞒,可安蓓却不同了。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让她不必盛装打扮,只需着常服觐见即可。细问了那传信的太监,才知道皇后娘娘头风发作,现在卧床。 安蓓心中嘀咕,既然不舒服,那怎么不见御医前去医治。如果到了卧床不起的情况,那为何还要见她呢,毕竟距离春猎还有一段时间,她们的方案已经敲定,不可更改,所剩下的,只是一些采买的细碎琐事,并不难办。 直到她看在宫门口看见盛装打扮的翟天晴,就什么都明白了。 安蓓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翟天晴也刚走下来,见到安蓓,她热情地上前:“臣妾参见皇子妃。” “你我不必客气。” 安蓓赶忙扶起她。 “皇子妃可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翟天晴看了看她一身朴素的打扮,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朴素了,可是,和安蓓比还是华丽了许多。 只见安蓓只穿了一件平常宴请宾客时的那种规制的衣服,头上几个素簪子,耳上连一双碧玉的坠子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不认识的,根本无法将她和皇子妃这样尊贵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翟天晴心中奇怪,也觉得不安。 她是许久没有拜见皇后了,难不成,现下宫中都不让穿符合礼度的衣服了?可是,她明明见到那日南宫妮和段景瑞进宫时,是盛装出行的啊。 “正是呢。”安蓓笑道:“多日不见,你似乎清减了许多。” “我……倒是吃的不多。” 想当年,翟天晴可是京都的活跃分子,诗会马球,每一样都少不得她。翟天晴和安蓓也是这样熟稔的。后来安蓓先嫁给了段景宸,而她也成了第一个入段景瑞府中的人,两人感情就更加亲厚了。 谁知后来,段景瑞又有了张荇晚和南宫妮,而翟天晴一直被以为必定是段景瑞的正牌皇子妃,可这两个人入府之后,翟天晴的位分没有任何大的变动,甚至南宫妮因为母家在朝中的地位,直接做了夫人,盖了她一头。 翟天晴便越发不与安蓓来往了。后来,干脆所有女眷们的聚会都没有她的身影。 安蓓能理解翟天晴的心情。 就像当年,段景宸还收了左相的嫡长女陈萍萍做了夫人。虽是她自己自愿嫁入皇子府的,可是到底母家的身份在那里,两个人又都是嫡长女不分伯仲,安蓓的心底里总是颇为忌惮的。 好在,段景宸和安蓓夫妻情谊深厚,那陈萍萍寻死腻活进了皇子府,只是因为段景宸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去影响到他和左相两家的感情,也是为了救她一命,这才勉强答应。她的房中,段景宸是从来不去的。安蓓这才渐渐接受了这段事实。 第二七二章 一齐拜见 而翟天晴的处境,与安蓓当日绝非同日而语。 同样是高傲的性子,同样是不得不面对夫君纳妾,翟天晴还没有夫君的宠爱,怕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吧。 “能来就是好的,皇后娘娘见了你,一定很欢喜,她从前是最喜欢你的。” 翟天晴点头:“这阵子觉着好了,就想出来走走,正巧前几日家兄在南方游历,得了不少稀奇的东西。我一个人看着也是无趣,就想着去给皇后娘娘还有母妃送上一些,她们定会喜欢的。” 安蓓看了看翟天晴身后的几个小厮在不断搬着东西,几个木箱很是沉重的样子。 “妹妹真是有心了,咱们先进去吧,免得让皇后娘娘等得着急了,这些交给内侍们便好。” “好。” 翟天晴和安蓓挽着手刚要走进,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两人顺势望去,发现竟是四皇子府上的车子。 两个纤纤身影从车上走下,正是段景瑜的皇子妃乌晓慧,还有夫人安亭。 安亭见到安蓓,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有些尴尬。 安蓓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又落在了乌晓慧这边。 乌晓慧一身华服,她的母亲刚得了诰命,她现在又是正得圣上信任的段景瑜的皇子妃,自然嚣张得不得了。此番春猎,他的父亲乌闵镐在封赏之列,家族已得了大楚一半的兵权,已是赏无可赏,多般是她家的几个男儿又要得到封勋了。 乌晓慧自动忽略了翟天晴的存在,到了安蓓的面前简答行了平礼。 “今儿是什么日子呀,咱们都在这儿聚齐了。安姐姐可是要到皇后那边去拜见?既是拜见皇后就应该合乎宫规,这身打扮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没了夫君生活落魄至此,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乌晓慧出言不逊,安蓓一点都不气,反而得体地微笑着:“四皇子妃的这句姐姐,我可担不起。咱们还是以礼相称吧。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拜见皇后娘娘的,已经习惯了。经常来走动,若日日这么大的排场,那自己烦不说,也会让皇后娘娘觉得咱们铺张浪费。所以索性就按着平日拜见主母的样子,去见皇后娘娘了。倒是你,平日里也该多走动一下,皇后娘娘心善,庞美人也不是喜欢挑人的,何苦这样疏远呢。” 安蓓时常出入宫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下,她又是皇后娘娘的得力助手,许多人都羡慕,恨不得日日巴结。 而乌晓慧却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母家足够强大,犯不上这般讨好。而且,她进宫也大半是去见庞美人,皇后和太后那边是很少见的。 “你说的是,我哪能像你这样清闲呀,孤身一人立手立边的,我这后面一大家子呢,皇子府里事事需要操心,总不能总给夫君添麻烦不是。” 乌晓慧看了眼身后的安亭,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想没瞧见你家姐姐一样?我说安夫人,见了皇子妃你该行礼才是,不管她是皇子妃还是你的长姐,都应该见礼,这点礼数还要我亲自教你吗?” 安亭赶忙向安蓓行礼了,脸上一阵唯唯诺诺。 安蓓看了眼安亭,笑着对乌晓慧说:“她在家里娇惯惯了,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与我更是不分主次,我们姐妹平日见面,都是不行礼的。” “那就是皇子妃的不是了,这又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皇宫。你家妹妹再惯着,关上门来都是无事的,可若被旁人看去,倒要说我这个当家主母教导无方,要说四皇子不知尊卑之道,惹来麻烦还是要你的妹妹受苦不是。” “既说到尊卑之道,我想皇子妃您更应该好生学习一下吧。”安蓓依旧神色从容。 乌晓慧不解挑眉:“怎么,我刚刚可是对姐姐行礼了呀,有什么不妥吗?” “入宫拜见,都是要先见皇后再见母妃的。你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更是不能随意接见儿媳,也不能轻易见到四皇子才是。可是我听说,你隔三差五地往庞美人的宫中跑,就连夜里都是呢。” “是啊,怎么了?那是我夫君的娘,是我的婆母,儿媳去问候婆母有什么不对。说起我,你还不是一样,这宫里敢情成了你的天下了,张罗来张罗去,连自己的府邸在哪里都不知道,可不是把宫里当家了吗。” 乌晓慧翻了个白眼,边向宫门走边说:“日日就知道谄媚讨好,也不知皇后和太后心底里怎么烦你呢。” 安亭看了眼姐姐,眉宇间满是胆怯和担心,想了想,只能急匆匆地跟在乌晓慧身后,也进了宫门了。 “如此嚣张跋扈,她还是乌家的女儿呢,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翟天晴看着乌晓慧的背影,很是恼火。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刁蛮之人,尤其知道对方是尊贵的皇子妃,竟然还这般胡来。 “你入皇子府时,她还是个小人物,不喜欢诗会,偶尔打打马球,所以你不清楚。现下,她已经是京都城的半边天了……” 安蓓冷笑了一声,再次拉起翟天晴的手:“走吧,免得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安蓓的态度,让翟天晴更加惊讶了。乌晓慧对她这般不敬,还拿段景宸之死来讽刺挖苦她,这简直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侮辱,可是,安蓓却好像没听到似得,并没有任何动怒的样子。 这该是多大的涵养和忍耐力,才能咽下这口气啊。 两人跟着乌晓慧后面,一同走了进去。门前的内侍遵着太监总管的命令,将翟天晴带来的东西一并抬了进去,宫门处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早朝散会,一切都看似平常。但等在勤政殿门前的,穿着如宫人一样的瘦弱身影,将会搅扰整个五洲大陆的风云。 凤昭帝的仪驾缓缓归来,走下轿撵,凤昭帝健步如飞,直接奔了勤政殿。 今日,早朝上的议案非常多,还有一条事关西湘的战事,那朱夲死后,引起了湘民的强烈愤慨,有了小范围的进攻。这样的小面积骚乱只边防军就可以镇压,不必动用端国。不过,派去的将军人选还有待商议。 他就是要回去查看典籍,选择一个需要这份功名的良将的。 结果,才刚到门口,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第二七三章 父子关系 大殿上,凤昭帝端坐在正坐之上,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人,他的眉宇间满是深沉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伴驾的是他身边的老奴凤翔公公,凤翔看了看凤昭帝,又看了看殿下跪着的,使了个眼色,示意殿上所有的人都出去,只留下自己,亲自为凤昭帝倒上一杯茶。 “圣上和九殿下真的是父子一脉,心有灵犀,朝上刚提到打湘人的人选呢,这九殿下就巴巴地赶过来为圣上分忧了。湘国那边的事情,九殿下最清楚了,不如,让他来选择一个人就是了。” 凤翔着重强调父子一脉,就是为了缓和双方的矛盾,让彼此之间都能有一个缓冲的机会。 可显然,凤昭帝不喜欢段景毅的贸然觐见。 事实上,段景毅进京都的时候,他已经从宫门口得到消息了。可是,他没想到,段景毅会如此公然地出现在他的殿前。 这是想干什么? 向他这个父皇示威? 他冷冷地问段景毅:“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车马该到了襄阳了吧。怎么车马未到,人已经站在朕的面前了?私自进京,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凤昭帝的语气间,丝毫没有一个父亲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的喜悦。在凤昭帝的心中,段景毅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不,他不仅仅是他不喜欢的儿子,还是他的耻辱。 他一看到段景毅,就想到了端箬毓和江深的私情。 他曾经将自己的一份真心,全部给了端箬毓,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她在新婚之夜的哭泣,她背着他偷偷给别的男人写信,她向所有人表达善意,唯独对他冷眼相对。 他将最好的都给了她,十里红妆,两国亲和,三代鼎盛,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所以,他懒得去见段景毅和他那不知好歹的母亲,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之后,更不想见。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在端国受了点委屈,就有理由到这里来要挟朕了吧。” 凤昭帝的语气很不友善,说出的话,也让人听了十分锥心刺骨。 云歌下意识地看向段景毅,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被父亲如此冤枉而有意思不悦或者心痛。 想必,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凤昭帝如此相待已经不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抱有太多的希望了吧。 “来之前,为何不教人通传!”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的身体可还安康?” 段景毅没有回答凤昭帝,而是按着礼数向凤昭帝问安。 “呵,安康?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朕早点死,好给你们让位置吧。” “父皇误会儿臣了……”段景毅机械地说。 凤昭帝的目光落在他旁边的‘宫人’:“这是谁,为何还跪在这里?你的人?端王,你莫不是也要学你的六弟,要告诉朕,收一个宫人为妾?” 段景连的不成器是出了名的,得了连王的身份历练,还是乌太尉在凤昭帝的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才能去齐国的。 最近,这件事在京都里闹的沸沸扬扬。 说那日段景连进宫时,在小巷的旁边见到一个洒扫的宫女,容貌上乘,身材姣好,与普通的小宫女格外不同,就主动出言调戏。 那宫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曾经在方美人的身边伺候,就手脚不干净,总是偷上一些头花首饰戴,方美人心地善良没有给她打死,让送去掌宫嬷嬷那儿去重新分出去,永远不得在身边伺候。 小宫女就被分去了宫巷里做粗活,掌宫嬷嬷以为,做个洒扫的活计,总不能闹出大问题,结果没想到,就撞见了入宫的段景连,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她知道对方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想着若能被收入房中,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赶她出门,让她受尽凌辱的方美人,她也不必放在眼中了。 这样想着,那宫女就百日黑夜地怂恿段景连将她收房,给她名分。 想来,那宫女的确是姿色过人,以至于段景连甚至为她放弃了理智,主动去向凤昭帝说明缘由,希望他能赐婚。 他原本就涉及刺杀段景毅之时,已背上了骨肉相残的罪名,现下,又被女色所迷惑,当真是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凤昭帝勃然大怒,不仅在朝堂上训斥了他,还下令处死了那个宫女,宫女的家人全部充为官奴,以儆效尤。 现下,段景毅又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一个宫女,他不得不做此想。 云歌立刻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礼:“女奴云歌拜见圣上,愿圣上长寿无疆!” 凤昭帝脸色变得更加深沉:“你,就是那个湘奴……” …… 皇后喝了一点汤羹刚要躺下,就听到黄嬷嬷传话。 “娘娘,二皇子妃四皇子妃,还有三皇子的大翟姬,四皇子的安夫人到了。” “哦?”皇后看向郦妃,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这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郦妃也很惊讶:“这三哥儿家的,都是南宫夫人平日里多走动,那四耳家平素都是不与咱们来往的,怎么今天都到了。” “还不是那些个赏赐闹的,现下都知道本宫宠着蓓儿,就都来本宫这处探望,想走动一下,也好在猎场上搏一个好名声。” 郦妃有些不服气:“蓓儿是真心孝顺娘娘,将娘娘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看待的,事事都想在前面,亲力亲为,岂是她们随便来走个过场这般容易的。她们是图着贵妇们的名声,贤良淑德都想占上一占,可是……” 郦妃担心地递给皇后一团暖毛巾:“可是今日皇后娘娘确实是不舒服呀,哪有一国之母拖着病躯陪她们说话的道理。黄嬷嬷,你便告诉她们,说今日皇后娘娘不适,就不见客了。” “算了,”皇后说:“不见她们,总得明日不一定又要传出什么谣传呢。一切以大局为重,我这头吃过朝食也好了不少,不打紧的。” “娘娘……” 皇后命令黄嬷嬷道:“让她们进来吧,别等着急了。” 第二七四章 华服出席 见黄嬷嬷带着大家进了内室,安蓓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了,看到皇后身着寝衣,头发也披散起来,躺在床上,安蓓赶忙紧张上前:“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皇后一向端庄得体,就算再难受的病痛,也不会以病容示人,现下让几个儿媳都进来,自己却躺在床上,可见是极难受的。 “是啊,这几天头风病又犯了,早上拜见的时候就头疼得难受。” “叫御医来看过了没有。”安蓓跪坐在皇后的床榻前:“御医开的药呢,皇后娘娘可服用了?” 皇后慈爱地说道:“没什么的,就是这几日休息得不太好,身子骨没有年轻时候硬朗,就不免病痛,躺一下就好,叫什么御医呢。” “娘娘,生病了怎么能不瞧御医呢。御医大人看过之后,才知道病情如何,病势所向,还有该注意些什么,正是倒春寒的时候,穿多了正午热,穿少了早晚冷。这一脱一换就容易病着,皇后娘娘该好生保重自己才是呀。” 皇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蓓儿最得我的心意,就像亲生女儿一般关心我呢,我的那几个公主,要是有蓓儿一半听话懂事,那我得少操多少心呀。” 郦妃在一旁说道:“娘娘,这都是蓓儿应该做的。她说的不错,臣妾也觉着应该瞧一下御医,那萧御医一直照看您的身体,不如,臣妾秘密将他找来,不惊动旁人就是了。” 安蓓也劝道:“是啊皇后娘娘,儿臣知道,您是不想给圣上添麻烦,可是,若不趁着现在把病痛医治好,等春猎时,要去山上吹风,万一病情反重,如何能坚持在盛典之上。萧御医的医术高明,几副汤药定能痊愈。” 黄嬷嬷见状,立刻机灵地去着人叫萧御医了,一行人行了礼,纷纷落座。 翟天晴立刻明白过来,为何安蓓要穿常服了,她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恼,既然要来拜见皇后娘娘,又知道安蓓今日也来,该与她结伴同行才是,怎么自己就猜测着来了。 她还带了那么多赏玩的东西,还想一一给皇后介绍来着,现下看来,皇后已然无心看这些东西,不管她怎么费尽心思地选择,到了皇后宫中,就是一个摆设罢了。 乌晓慧到了皇后面前倒是十分收敛,只是说了一些礼貌的话,其他时间,就看着安蓓和皇后两个人话家常,很是端庄持重。 她也是听了庞美人的话,才特地前来的。作为皇家的儿媳,她在春猎上势必会得到一些职务的,最好是权力较大的位置,这样,她也能多为段景瑜做些事情。 这是乌晓慧今天的任务,至于带上安亭,她是安蓓的姐妹,两个人有话说,也不至于太过冷场。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一向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然平时是这样随和的一个人,根本不似婆母口中说的那般恶毒。看着皇后和安蓓之间的互动,她恍惚间真的觉得是在寻常人家儿媳和婆母之间的交流呢。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庞美人和皇后是对立面的,在很多时候,她们表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可是背地里却相当的不睦。 作为庞美人的儿媳,乌晓慧要做的,就是不出错。 不过,她不像翟天晴那般通透,因为武将世家出身,见过的都是舞刀弄枪的那一套,并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虽然在得知要当皇子妃的时候,找宫中的教习嬷嬷学习过,但到底还是学的浅薄。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盛装出行有什么不对。 旁边的安亭用帕子轻轻擦了下鬓角的汗水。 她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皇后。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也许,皇后会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与她们这些小辈计较吧。 可皇后生病卧床,她们却在此事叨扰,打扰到皇后休息也就算了,皇后娘娘自己为了秘而不宣,都不请御医,可这件事却被她们看到了。 看到了也就算了,可她们却如此华服出行。 一个皇子妃,两个侍妾而已,三个人的服装每一个都比皇后华贵,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按着宫规来说,妃嫔们不能在规制上赶超皇后,更别提她们这些皇子的妻妾了。 这往严格了说,就是大不敬,是要受到宫规惩罚的。 安亭越想越怕,心脏扑通扑通的。 她本就是个胆小的,在家中也很没有存在感。自小家中之事,都是由她的姐姐安蓓来处置,她只消跟在她的身后做一个小跟班就好,所以没有主见,就是安亭最大的特点。 这样没有主见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了四皇子府。 遵循父亲的要求,她嫁给了段景瑜。段景瑜倒是待他不错,可是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和皇子妃乌晓慧相处的。 乌晓慧是个霸道的性格,又不喜欢大权旁落,府中诸事,事无巨细,她都要亲自过问,对待段景瑜的其他女人,不论是大户出身,还是暖床侍婢,都十分苛待。一来二去,安亭这个大家嫡女,却也沦落到了任人摆布的地步。 听乌晓慧要带她进宫,她便隐隐觉得不对,可是表面上,她不能有任何不情愿的表情,否则,又要迎来一顿数落。 现在一看,她的预感是对的。 皇后娘娘病得蹊跷,她也是见过姐姐入宫的,并非日日都像现在这般朴素,至少该有的规制还是要有的。今日种种,惊险而又颇有深意。 不管为什么会这样,今日她们的大不敬已经坐实了。就看皇后娘娘如何评断,外人如何评说了。 安亭甚至已经感知到了,这屋子内的双方都不怀好意。 她求救似得看向姐姐,可是安蓓在忙着和皇后说话,无暇顾及她这边。 乌晓慧行事乖张,平时不注意细节惯了,可是她不得不在一旁警醒着。她们贸然前来,恐怕,不会给段景瑜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还要闯祸…… 想到这里,安亭站起身:“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臣妾等在此不便叨扰,臣妾便先回……” 第二七五章 注意休息 “你干什么呢?”乌晓慧在一旁冷冷地打断她:“我都还没走,你怎的先要走了。好容易进宫探望皇后娘娘一回,你究竟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去办。” 乌晓慧用在府中的那一套说辞,针对安亭,气焰嚣张得令人咋舌。不过,她到底还是有理智的,知道在皇后的面前不能放肆,赶忙用轻笑缓和一下自己愤怒的表情。 “娘娘身子不爽,咱们才更应该在旁照料才是,至少瞧瞧御医怎么说,也能心安。” 安蓓还没开始说春猎的事,她怎么能走呢。想要得到权柄,她必须得到皇后娘娘的信任才行,还没开始表现呢,就离开…… 乌晓慧还以为是安亭在皇后娘娘面前局促害羞,越发觉得,安亭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了。 郦妃余光瞥了眼乌晓慧,整个屋子里的人,怕就只有她还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她入宫多年,一直攀附皇后娘娘,唯她马首是瞻,如此才能换得她的二哥儿段景宸的平安。所以,即便对皇后娘娘的一些事情有所猜测,她也只当做没看见。 今天,她一开始还真以为皇后娘娘的头风病严重得需要见御医,可是见她百般推辞,直到乌晓慧等人来了之后,才在她和安蓓的劝说下决定请御医,就已经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了。 其实,也不怪皇后设计,最近的庞美人一族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庞美人仗着段景瑜朝中地位稳固,段景连在外立了新功,就越发地不把皇后放在眼中。甚至还在朝中弄权,半个京都城都是她和她儿子的天下了。 如此权势熏天,庞美人在宫中,多少有些不敬,就连她这个妃子,高庞美人位分的,狭路相逢,都不免给她让路,皇后看在眼中,势必会记在心上。 若只是跋扈也就算了,皇后心地仁慈,母仪天下,不会与她这般的跳梁小丑一般见识,可她还唆使自己的儿子,出手伤害九哥儿。 郦妃当初是怨恨段景毅的,恨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甚至怀疑过他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不过这段时间,在皇后身边久了,皇后潜移默化地为她说明白道理,冷静下来的郦妃也知道,那件事其实和段景毅是没有太大的关系的,若有,至多是个保护不周的罪名。 尤其是四哥儿和六哥儿唆使五哥儿,企图对段景毅不利,还遭到了圣上的训斥,她就越发明白,事情没有她想的那般简单。 表面上,她还是对段景毅的书信视而不见,其实,她早就已经释然了。 郦妃明白自己的心思单纯,不适合在宫中生存,仰仗皇后,拉拢住安蓓,才能让她的晚景不至于太过凄凉,至于是否被人当成棋子,她一点都不在乎。 萧拓急匆匆地赶来,为皇后诊脉后,拟了方子:“皇后娘娘的头风病时常发作,就是因为平素担心忧虑太过,休息不当导致的。应该平心静气,少些烦忧,如此体内阴阳才能调和,不至于上冲头颅,引发头痛眩晕等症。臣暂且为皇后娘娘开一个方子,娘娘照着方子煎服就是,不过再好的药也不及更改掉致病的习惯来的迅速有效,还望娘娘能遵从臣的嘱咐,好生静养。” 皇后点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开方子吧。” 安蓓追问:“这方子多久能有效果呀,能否请太医开一个能立竿见影的法子,皇后娘娘实在难受得很。” “医病去根,快的法子不是没有,但成效快反而伤了凤体,不如慢慢调理。皇后娘娘若实在疼痛难忍,可以选择针灸的方式,局部缓解疼痛……” “不,本宫不针。”皇后皱了皱眉:“那么多根针扎在头上,本宫烦都烦死了。” 安蓓笑道:“说娘娘变得年轻了,您还说儿臣哄着您。这医病行针本就是正常的法子,娘娘您倒像个小孩子,怕针抗拒呢。” 皇后听了,紧锁的眉头松解开来,也跟着笑了。 “你呀,这小嘴是越发厉害了,都说不过你了。算了,就让御医开些方子来喝吧,跟你们说会子话,头也不那么疼了,便不用针灸的法子了。” 安蓓点点头,示意宫人带御医下去。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的身体,本宫是知道的,年纪越发大了,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了。若是放在过去,再早上二十年,本宫也如你们这般年轻,要多少力气就有多少力气。为了帮母后办好庆典,几天几夜不睡,都没有什么问题。可现在……” 她摇了摇头。 乌晓慧在一旁接话:“还好,有嫂嫂在旁协助,皇后娘娘省了不少力气呢。” 皇后赞赏地看着安蓓:“是啊,蓓儿是个妥帖的孩子,有本宫当年的风范。” “可是只是嫂嫂一人,儿臣担心她的身体也吃不消呀。”乌晓慧继续说:“儿臣听说,猎场之事繁琐,此次还涉及到多国使者朝贺,那更是马虎不得,不能有半点差池的。嫂嫂就算有心,也是分身乏术,所以今日儿臣特地前来,想着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好替皇后娘娘和嫂嫂分忧呀。” 安蓓微笑回应:“皇子妃有心了,不过,春猎之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采买的活计,针头线脚的事情而已,就不劳烦皇子妃费心了。” “嫂嫂与我客气什么,咱们同为皇家的媳妇,那就该事事想在前面的。之前我本以为宫外的大小事宜,嫂嫂都是做惯了的,应该不会吃力。可是刚才,听到萧御医说,连皇后娘娘都因为操劳而头风发作了,那我们这些小辈再在家里坐着,就是不懂事了。今儿碰巧来了,不如嫂嫂就将一些容易做的分给我就是,我保证,定能完成得妥当。” 乌晓慧的意思很明白了,今天是必须弄一些活计回去的。 可是这春猎之事,事无大小,就算接下来的采买,如果不处置妥当,那么在猎场上或者庆典上闹出了笑话,那也是给大楚蒙羞。 安蓓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看向皇后。 不想,皇后却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七六章 给她职务 “你能有这份孝心,本宫很是欣慰。宫中之事让本宫分身乏术,宫外的活计,便交给蓓儿盯着。本宫也很担心蓓儿的身体,却找不到可以帮助她的人。如果你愿意,那么自然好了。” 安蓓心中一阵惊讶。 要知道,皇后不喜欢庞美人,不喜欢段景瑜,更不会重用他的妻子乌晓慧了。 猎场的事情,凤昭帝寄予厚望,不是往年简单按着规制做一些就可以的,怎的皇后会轻易松口,让乌晓慧参与其中呢。 这是权力的旁移,到时,乌晓慧就会借助职务之便,为段景瑜等人谋取私利。做不好了,皇后会受到责罚,做好了,那就有了庞美人一流的功劳。 事情都快要完结了,为什么非要让乌晓慧加入进来呢。 可是心中再多的疑问,表面上安蓓还是那副和善的表情。 “皇后娘娘体恤儿臣,儿臣心中感激。”她顿了顿说:“那,不如就让皇子妃去准备一下朝中官员女眷们的车马如何?按着规制,赴宴和用的猎马都要符合礼数,也是一个繁杂的事情呢。” 安蓓这样说,也是考虑着乌晓慧的用意不纯,想着车马之类的事,有制度在那里,那么多人看着,想来她也闹不上天去。 可皇后却说:“车马有御龙军准备,咱们不用操心,交给他们的首领便是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宫宴上的摆设,是宴会和猎场上的吃食,还有布匹、香料、赏赐等等东西。” 安蓓愣了一下。 皇后的意思,她越发不懂了。 乌晓慧眼前一亮:“儿臣认识京都最大的商贾孟家,不如,这件事就交给儿臣来办吧。保证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安亭如坐针毡,机敏的她,已经看出了端倪,只可惜,自己人微言轻,不能及时制止乌晓慧。而且,还是皇后娘娘发话的,她这样的一个皇子府小小夫人,更是没有什么权力反驳的。 只是,恐惧的感觉,顺着脊柱攀爬而上,让她越发的不安了。 翟天晴在一旁默不作声,乌晓慧为何如此积极,她能理解,毕竟段景瑜现在是被圣上斥责,正想找个机会翻身呢,若自己的妻子在宴会上立功,也是给他挽回了颜面。 可是,为什么皇后娘娘也这么积极呢。 她,不是一向与庞美人不合吗? 事出反常,总觉得有所不对。 可是具体哪里不对,翟天晴又说不出来。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有这份心,本宫很是开心。说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也应该像蓓儿一样,多往本宫这边走动走动,本宫终日在这宫中,真是无聊得很,若能有你们这些孩子陪在身边,这头疼的毛病,怕早就好了。” 乌晓慧心中得意,笑呵呵地说:“娘娘喜欢,儿臣就多来。” 皇后点点头,目光落在一旁的翟天晴。 “你这孩子,看起来好像清瘦了一些。” 翟天晴赶忙说道:“妾身前段日子小病了一下,不过也不打紧,现下都好了。” “从前见你,多么朝气的一个孩子,千万别被自己心里的束缚压垮了身子。你妹妹的事情本宫知道一些,左不过是你父亲塞去的,好吃好喝的待着就是了。至于三哥儿,你也该多多侍奉,将来得了孩子,自然地位会提上来的。” 对于翟天晴,皇后心底里还是有些怜惜的,毕竟是翟府的嫡女,如今沦为妾室,段景瑞却没有丝毫要给她封妃的意思。旁人都是先皇子妃,后纳妾,可是段景瑞偏反其道行之,将妾室一个个地纳入府中,唯独不考虑谁是皇子妃。 这翟天晴是个性格高傲的,又时刻在南宫妮的压迫之下,好容易缓和了一些,又被自己的庶妹填房。 第一个入府的,地位却和庶妹一样,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放在谁都是要心中憋闷的吧。 从翟天晴再也不出席各种场合,皇后便知道她心里的苦了。 得到皇后如此宽慰,翟天晴心中一阵感动。 “娘娘心中还记挂着妾身,妾身……” 她有些哽咽了。 是啊,自己太长时间不出门了,赶不上了形势,也越发成了京都的笑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连皇后都看出了她的悲伤,旁人更是如此了。 如果她还一味地悲痛下去,那么,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今日一见,她心底里的痛苦仿佛被淹没了。 她看到了安蓓如何侍奉皇后,如何在宫中游刃有余。她可是死了夫婿的啊,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就是天塌了。 可是,安蓓没有倒下,反倒还成了所有皇家儿媳中最受到器重的一个,这在于她懂得审时度势,把悲愤化为力量,越是被人踩在脚下,她越要给自己谋求一个生存之道。这样才是命妇们的出路啊。 她想了想,刚要开口,一旁的安蓓先她一步:“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翟妹妹心里苦涩,又不懂得与人诉说。不如,让翟妹妹与儿臣一起,经营猎场上的事吧。这宴会归四皇子妃,猎场由我们负责,如何?” 皇后点头:“好,那就这么办吧。” 翟天晴诧异地看向安蓓,安蓓一个眼神示意她领旨。 翟天晴赶忙站起身,跪在地上行礼。 “快起来好孩子。”皇后让人扶起她:“蓓儿是个妥帖的孩子,你与她多学一些也是好的,在府中学习的管家本事,只适合一些商铺田地,学会了办典仪,你才能懂得更多。” 翟天晴再次谢恩:“妾身,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和皇子妃的信任。” 乌晓慧和翟天晴成功加入了‘组织’,都很欢喜,不过两个人的处境却是截然不同。乌晓慧难得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了皇后听,准备得相当娴熟,可见是早有预谋的。 皇后边听边点头,一点都没有要加嘴的意思,可是安蓓在一旁听着,却发现了很多漏洞。这些漏洞若让中饱私囊的人看到,会造成不小的贪贿。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不会听不出来。可是,如她意料中的那般,皇后并没有指出来,反而还夸赞她的方案非常好。 第二七七章 勤政殿前 几个人在皇后的宫中说了几个时辰,黄嬷嬷见时辰不早,刚打算去传膳,忽然门外跑进来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禀告。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萧院判在勤政殿里闹开了!” 皇后腾地坐起:“怎么回事!” 宫女强定住心神,言简意赅地说:“是九皇子擅自回宫,还带了那女奴在旁,圣上召萧院判来商议如何处置,萧院判情绪激动,直接要杀了那女奴,还在殿上动了剑。” “大胆!”皇后愤怒地说:“萧院判到底是宫中的老人了,还是院判,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算他再恼怒那个女奴害死她孙女,也不应该在圣上的面前动刃啊。” “御林军护驾,将萧院判按倒在地,夺了剑。可萧院判不干,就在殿外大骂,要亲自动手,手刃了那女奴。” 皇后立刻下了床,让黄嬷嬷给她穿戴整齐,然后急匆匆地向勤政殿走去。 “皇后娘娘莫急,别急坏了身子。”安蓓在一旁搀扶,见皇后脸色难看,赶忙劝说。 “本宫如何能不急,萧院判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这个孙女,那萧姬的父母死的早,便一直抚养在萧院判身边,从小到大,当成宝贝一样宠着。现下孙女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是因为一个湘奴,教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怕是拼了老命,也是要诶自己孙女报仇的。圣上又是个执拗的脾气,这件事好说好商量,一个女奴而已,杀了就杀了,可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凌驾于自己之上,替圣上做决定的人,都受了罚。萧院判年纪大,可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后是真的着急了。 萧院判虽平时铁面无私,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她从心底里知道,他是个良臣,值得重用。 当初庞美人花了大心思去和萧院判搞关系,可萧院判还是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不受宠的段景毅,就说明,他的心底里不仅仅是家族的荣辱,还是有一份为大楚的真心在的。 他的府上挂白,已经让凤昭帝非常不满了,这不仅是对凤昭帝的威胁,也是替大楚蒙羞,现下,竟在齐国使臣还在的时候,直接在勤政殿闹开了…… 皇后心中一阵忐忑,这个萧院判太沉不住气了。 以她对段景毅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沉溺于女色之人,这个女奴,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的借口,萧姬一定是卷入了不可挽回的事件之中,才会遭此祸事。那萧院判但凡冷静一下,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女奴注定是要死的,但是萧院判、段景毅,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伤,这原本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何一向冷静的萧院判,忽然变得如此暴躁,在凤昭帝的面前,还这般撒泼…… 让她更加不理解的还有段景毅。 段景毅秘密回京这件事,她略有耳闻,不过,能保证自己安全所做出的秘密回京,本来就是自保行为,无可厚非。 可段景毅为何要在队伍没到京都之时,就去见凤昭帝呢。如此累积,岂不是又多上一条罪名,给别人可乘之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皇后一时间理不清楚头绪。 乌晓慧紧紧跟在后面,想听皇后和安蓓说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翟天晴紧随其后,她本不想凑这份热闹的,皇子和大臣闹开,她一个姬妾在一旁看着总归不好。 见段景瑞的意思,应该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留在宫中。她不理解他的用意,照着做总是对的。 只有安亭,跟在队伍的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她没有继续走,而是选择躲得越远越好。 今日乌晓慧看似得到了重权,可是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事。万一真的通了大篓子,她多次露脸,势必会别责罚的。既然乌晓慧想自己出风头,那么她也就不抢她的功劳了,索性直接出宫了。 勤政殿。 萧院判的发髻凌乱,一身白衣,站在大殿正中大喊:“我萧家,三代忠良,镇西铁门之后,从未向任何一个敌人低头,就算是死,那也是胸口面敌站着死的!而如今,我的孙女萧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是死在一个湘人奴籍的手下,我不服!我不服!” 萧院判年逾六十,发丝已经花白,他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白衣,简单束了发髻就赶来了。 御林军知道他的身份贵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他团团围住,让他不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可即便如此,场面还是混乱得很。 皇后赶到时,发现萧院判正在如此破口大骂,而一旁,段景毅和那个女奴正跪在殿上。再看向凤昭帝,掐着腰,怒不可遏。 不只因为段景毅和那女奴不知羞耻,还因为不知道该拿萧院判怎么办。 见到皇后,凤昭帝脸色稍缓。 可是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乌晓慧,凤昭帝的脸色又不对了。 皇后睨了眼身后,看到乌晓慧,她的柳眉也皱了皱。 来的匆忙,她以为她已经回去了,谁知,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这乌晓慧竟然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不过,不满也是一闪而过的。 她来的正好,那么,就让这场风波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好了。 “圣上,这是怎么了……” 听到皇后的声音,云歌下意识地向身侧看去。 皇后的华服经过她的身边,然后径直走向了凤昭帝。安蓓停在了云歌的身侧,她担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出现在凤昭帝的面前了。 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怎么了?你看看你自小养到大的好儿子,他私自进京,还将那卑贱的奴籍带到朕的面前……还有那萧院判,倚老卖老,完全不把朕放在眼中!” 皇后抚摸着凤昭帝的胸口,帮他顺气。 “圣上快别气了,坐下来喝点茶顺一顺。” “我怎能不气,一看看他们一个个的,有人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吗?!”凤昭帝愤怒地指着段景毅怒吼道:“逆子!” 又指着萧院判:“逆臣!” “我不服!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 第二七八章 会是死罪 “你不服又怎样?!亏得你还是我大楚皇宫的院判,如此失智,教那些使臣听到看到,还以为我大楚的官员都是如此以下犯上,目无王法!” 皇后再次劝说:“圣上快别气了,这件事说到底还瓜葛着后宫,这萧院判失了孙女,一时急火攻心也是有的,不如交给我吧。” 凤昭帝点了点头。 他自然愿意。 这种烂摊子,他才懒得插手呢。 他打碎了茶杯,直接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皇后。 皇后指了指段景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好容易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让他得到了会京都的机会,可是他一回来就惹到了凤昭帝不喜欢,这以后的事如何处置,将直接关系到段景毅将来在朝中是否还有一席之地,着实麻烦。 段景毅唇角勾了勾,直接跪身上前,拜见:“毅儿拜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无极。” “长乐?如何乐啊,你一回来就捅这么大的篓子。见你父皇也就罢了,还带着这个女人。” 段景毅语气平静:“多年不见,儿臣很是想念母后。” 皇后眼中流出一抹温柔:“母后也很想念你。” 走的时候,段景毅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了。眉宇间褪去稚嫩,棱角分明,个子看起来也比走的时候高了许多。 皇后膝下无子,将段景毅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当年为了自保离京,远去那么远的端国之地,她独自哭了数日才算罢休。 知道他在湘国和端国之间,屡次遭到湘人和刺客的明枪暗杀,明知道他和端箬毓在信中写的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话,她日日都在担心不已。 现在见了,皇后心底里欢喜大于责怪,若不是旁人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拥在怀中,好好地看看他哪里生了变化。 “此人就是女奴云歌?” 被皇后点名,云歌立刻拜见,可是拜见的话还没说出口,皇后就说:“拉下去,关入天牢,严加看管!” “母后……” 皇后处置得太快了,在场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你莫要求情了,你喜欢她,母后知道。可是再喜欢她也是个湘奴,是最下等的贱婢。母后也知道,她是你的王后陈都都献给你的,你用美姬当幌子,将她按在美姬的身边,看起来是真的喜欢。但到底她有嫌疑,搅动着朝臣与圣上不合,搅动着皇子神魂颠倒,不论对错,都是死罪。这件事交给母后办吧,你不要管了。” 皇后很聪明,立刻就领会了云歌此行的意思。 她若有似无地提出,云歌是陈都都送到段景毅身边的,就立刻为云歌找到了左相一家作为靠山。若云歌有必死的罪过,那么陈都都也难辞其咎。 且陈都都与段景毅的感情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是,进献奴籍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合情合理。 “母后!”段景毅求情:“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喜欢云歌,多亲近了一些,才会引起这样的误会。但她绝对与萧姬之死无关,萧姬是重病不治啊……” “你胡说!”萧院判跳着高的骂道:“她没了数日前,在请安信里还与我说一切都好,身体也不错,怎么忽然就病重了!” 段景毅说:“大概是萧姬,为了不让萧大人你担心,所以才会如此。不过萧姬的病的确算是急的,每况愈下,儿臣本想让那张御医给她瞧的,谁成想,张御医自己先跑了,儿臣体内的毒还有萧姬他都不顾了。后来儿臣调查才知道,原来,他是有心之人派来的,根本就是想刺探我端国内政,然后坑害儿臣。儿臣当时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孙亭玉太医医术算得精明,只可惜当时萧姬已经昏迷,又不知张御医用的何药,如何调方,这才使得萧姬病死。” “孙亭玉是军中老医,云度还是小将军的时候,他就在军中随行,医术高明,如何能不知道怎样调方!”萧院判怒吼。 “那大人就要问问张御医了,为何要在萧姬的药汤里加入不明的东西,以至于她的体质飘忽不定,神智也越发衰弱!” 萧院判微怔。 那张御医是谁的人,他的心底里比谁都清楚。所以段景毅这话背后的意思,他也能明白。 “母后,并非儿臣袒护云歌,而是此事确实与她无关。萧姬病重西去时,她正被母亲打得奄奄一息,这件事整个端王宫皆能作证,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还望母亲明察!” 皇后看了眼云歌:“云歌,你抬起头来。” 云歌遵命,慢慢地抬起头,只是她一直看着地上,没有与皇后直视。 皇后仔细打量着她,姿色是在上乘,如此场面没有瑟瑟发抖,可见也是个持重之人。 “端王为你求情,是因为他对你有意。可你是湘奴,大楚没有奴籍作侍妾的道理,既是在端王身边伺候,你就该少惹是非。现在你反倒闹到了圣上的面前,还害得萧院判与圣上不愉快,是死罪。” 云歌重新跪伏在地上:“是……” “怎么,你不为自己辩驳吗?” 皇后挑眉。 这女奴太镇静了,仿佛要被杀掉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如此反应,皇后反而一时三刻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她了解端箬毓,若这个女奴对段景毅没有一点好处,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她处死,根本不会让她有机会随着段景毅一同来到京都。 所以,她来到京都,是经过端箬毓的允许的。 那端箬毓是个稳妥,且心思缜密之人。 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女奴,是她的人不成。 皇后想到了端箬毓事先安排在端国的一波谍者,那美姬据说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为了守护段景毅,可以不惜牺牲性命,都是死士。 莫非,这个女奴就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如果是这样,皇后自然不能轻易地将她处死。 即便知道,这个女奴是出来堵住悠悠之口的,但是如果有机会,她也应该将她救下来。 “奴婢来之前,听闻皇后娘娘贤德,萧院判刚正无私,是否奴婢所做,奴婢是否该死,相信皇后娘娘和萧大人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奴婢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云歌坦然地说道。 第二七九章 进入地牢 皇后点头,摆了摆手,几个御林军立刻将云歌架走了。走到萧院判的身旁时,他反倒安静了下来,目光冷峻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歌一脸从容,她此行对端太后的承诺算是完成了。至于接下来如何走向,她还需要等那个人出击。 皇后走到萧院判的身旁,放缓了语气说:“萧大人,我知道你的孙女之死,让你无法面对。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真的是被旁人所害,找到真正的凶手才是正道。那张御医随朱夲逃窜,朱夲死后便下落不明。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 “你放心,湘人断不会凌驾在楚人之上,只要真相证明是云歌,那么,我定会将她凌迟处死,让她为萧姬谢罪。但是现在,我更希望能查到真相,你明白吗?” 皇后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直接称我,这是对萧院判的无比尊重。萧院判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怒视着云歌离开,转过身来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臣自然会配合。不过,在此之前,此女必须交给臣来看管!” “萧大人……” “臣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做出背地里折磨人的勾当。臣是怕旁人错了主意。” 说这话时,他看向段景毅。 段景毅站起身,走到萧院判的面前。 “萧大人,我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虚言……” “老夫不听端王的起誓,老夫一辈子坐镇皇宫,裁判旁人生死,却唯独我的亲孙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她如今蒙冤,我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老夫只看证据,不看人情!” 说完,他晃悠着身子,甩开旁边的御林军,气呼呼地离开了。 乌晓慧站在最远处,用帕子遮了下口鼻,嫌弃地嘟囔了一句:“这萧院判,如此胡来。堂堂朝中重臣,这幅鬼样子出现在圣上面前,成何体统。不过一个孙女而已,值得他这般做嘛。” 转身再看,发现安亭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她的身后了。 “哼,胆小如鼠,夫君怎的收了她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安蓓担忧地问向皇后:“娘娘将那女奴交给萧大人,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皇后不解地的看向她,安蓓赶忙低声解释:“端王心仪那个女奴,如果萧大人一时愤慨,不能自已,让那女奴死了,那端王必定会与萧大人……” “不会。”皇后肯定地说:“萧院判心中有分寸,他不会的。” 这句话听在乌晓慧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她看着云歌和萧大人离开的方向,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 段景毅慢慢地走回云府,一路上,他装作云歌被抓失魂落魄,但心底里却越发有底了。 就在皇后赶来之前的那几个时辰,他将南宫盛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私自开矿,私造兵器,结党营私等数条罪名全部告诉给了凤昭帝,并交上了他手上所有的证据。 昨天,蔡康和所有寒门子弟都在那张诉状书上签了字,联名要求惩治南宫盛。双管齐下,让凤昭帝沉默了良久。 他抬起头,看着段景毅:“你的这些证据,会不会有不尽不实之处……” 段景毅向凤昭帝保证:“儿臣所说句句属实,若行动迅速,还可查证,牵连百姓皆是证人。” 晚霞挂在天边,七彩的颜色,宛若祥瑞。百姓们纷纷指着天空,驻足观看。 段景毅抬头,看着那片晚霞,现在只希望,云歌能挨到他救她的时刻。 脚步沉重,那是镣铐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酸腐的味道,这牢狱位于地下,渗着长久以来累及下来的冰点温度,透着彻骨的寒冷。 云歌被推搡进了一件牢房,房内的草垫都变成了黑色,还混着些许血腥,可见曾经住过的刑犯是何等惨烈。 她没有被关在处置宫人用的牢狱,而是送往了宫外的重刑犯受审的地方。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皮鞭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劲风,随机啪啪地落在了刑犯的身上。 云歌听得心中发憷,但表面上,她还是那样平静无公害的模样。 送她进牢房的狱卒都觉着她奇怪:“常人进来都大喊冤枉,或者哭哭啼啼,或者跪地求饶,你这女子倒很淡定。” 云歌惨笑了一下:“生死有命,我看惯了的。” “既看惯了生死,怎么还得罪宫里的人呢,小心提防才是。住在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没命,还剩下一个是残废,终日活得还不如街上的乞丐。要我说,你知道些什么就快些承认,也好能得一个从轻处罚,不然,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三鞭子就得小命呜呼了吧。” 狱卒是个实在人,见她年纪轻轻,又瘦弱不堪,查问了身份还是个湘奴,不由得心生怜悯,多与她说了两句。 “狱卒大哥,谢谢你的嘱咐。”云歌转过身来,跪身行礼。 “你起来吧,在这处没有谁能帮得了谁的,你与其跪我,不如给自己想一条出路。” 谁知刚想落锁,身后就跟进来一个公公,指着云歌大声说道:“这姑娘是圣上和皇后要亲自审问的犯人,你们一定要好生看管,不能出岔子。否则上面怪罪下来,咱们都得死,看管她,你们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为了你们的家人,也为了你们的脑袋,都懂了吗?” 他身后跟着的狱卒们立刻应道:“是!” 云歌明白这人是前来保护她,才故意这般说给旁人听的。 她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凤昭帝和他的皇后也不会亲自来审问她,这样强调,就是怕狱卒们欺辱她,也怕歹人趁机过来杀了她。 云歌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奴婢多谢公公关怀。” 那公公几步上前,扶起了云歌:“快别这样说,奴才的职位不高,但在这里还是说的算的。” 他凑近几分,低声在云歌的耳边说:“奴才受过端王的恩惠,是要誓死相报的。端王特别嘱咐,奴才定会拼死相护。为了避免有人错了主意,以后姑娘的饮食,都是奴才亲自来送。奴才没来,姑娘不可用饭。” 第二八零章 首位访客 小心是没有错,可是这般小心,会不会有点过了。 云歌赶忙继续问道:“公公是个念恩的人,奴婢佩服,奴婢都听公公的。” 那公公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疏远,又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鸢尾花的香囊,熟悉的针脚和蹩脚的花瓣,以及诸多安神的香料,那正是她在前来京都的路上为段景毅绣的荷包。当时临时抱佛脚,跟着阿紫学的针脚功夫,现下却出现在了这位公公的手里。 他确实是段景毅的人无疑。 “姑娘见了这东西,就相信奴才,奴才保证姑娘全须全尾地从这里出去。” 云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嗯!” 公公走后,那些狱卒上下打量着云歌,眼中充满了好奇。 云歌不理会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对面牢房的犯人刚被用过刑,还在那里不住地哀嚎,狱卒首领在云歌和他的牢房中间绕了个圈,最后站在对面犯人的牢房外狠狠地啐了一口:“闭嘴!” 这监狱里好容易来了一个女的,他原本还想着好生享受一下,没想到,竟然还是吴华公公特别关照的人。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怎么甘心呢。 旁边机灵的狱卒赶忙弓着身子讨好:“大人莫生气,奴才那边有刚温好的小酒,大人去一同吃酒吧。” “真是的,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 那狱卒坏笑着说:“想泄火还不容易,小的给大人寻一个好看的,腰条纤细的,今晚送到大人的房中。比这瘦不拉几的小奴厉害多了,保证让大人开心起来,如何?” 狱卒首领嘟囔着:“什么圣上和皇后会亲自审问,大楚天下太平了不成,竟有心情管起一个女奴来。也不知那吴华收了谁的好处,在我们这处胡诌。” “不过,吴华公公来我们这处多年了,都不见他偏袒过谁,如今对这个女奴照顾有加,应该是得了有权柄的人的授意,大人就不必趟这趟浑水,他愿意照顾让他照顾便是,咱们乐得清闲。” 狱卒首领被劝说得心里舒坦:“走,咱们吃酒去。” 看管云歌的狱卒叹口气,这里乌烟瘴气的,早已没有什么好人,他算是为数不多还保留本性的。锁了云歌的牢门,他低声对她说道:“姑娘不要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在这儿的狱卒其实与这牢房里的囚犯没什么分别的,都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得出去……” 云歌轻轻点头:“我明白,我也曾,被关在那样的地方……” 她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心中却是无比沉静。 萧院判不会杀她,他方才有多疯癫,此刻就有多冷静,他审案多年,头脑中定是有些寻常人没有的直觉,所以,这一计中才少不得让他去勤政殿。 萧院判也果然不负众望,这一出演的极好。 云歌暗暗松了口气,现在,就要看那些人能不能上钩了。 地牢里的饭食自然是极差的,即便有吴华的照顾,但是饭菜还是难以下咽。云歌这边算是最好的了,云歌对面的那间牢房,一天三遍的鞭刑,还要吃酸腐的食物,夜里高烧到说胡话,也无人问津。 那人稍稍清醒的时候,云歌问过他的身世,以及为何会被关在此处,他只简单说几个字,然后继续保持着沉默。 值得注意的是,云歌发现这个人虽然经历了酷刑,可声音气韵却出奇的平静,有好几次夜里,她能感受到隔壁传来淡淡的光芒,但是等她醒了打算去查看时,一切又都恢复了黑暗。 这是后话。 次日云歌就迎来了她第一个访客,那人正是之前跟随皇后一起去勤政殿的,段景瑜的妻子乌晓慧。 云歌认识乌晓慧,她是乌太尉的女儿,性子里存着马背上的豪气,其实与当初的云祺很是对脾气。只是,她被段景瑜调教得心思歹毒,让人不想接近。 如今,见她来者不善,就知道,这必定是段景瑜授意来对付她的了。 “原来是皇子妃殿下,女奴云歌,拜见皇子妃。” 乌晓慧微讶:“你认识我?” “那日匆匆一见,不敢忘记。” 乌晓慧嫌弃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命狱卒打开牢门。 “这天牢果然是能驯化人的地方,进来的都脱层皮,自然变得乖觉了。这一晚,你住的怎么样啊,可还觉得,你的端王会为你撑腰?” “奴婢并不奢求谁会为奴婢说情撑腰,奴婢只是一个奴籍,没有这样的本事。” “哈哈哈,你也知道你是个奴籍啊,京都城里现在人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了,这样的奴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家端王为你,可是煞费苦心,将京都城的人得罪了个干净。昨日本还以为去见圣上,私下解决的吧,没想到,萧院判还是那般不上道的,直接闹了个圣上颜面扫地。相信我,你活不长久了。” 云歌跪起身,惨笑了一声:“奴婢本就该在国破那日死去,侥幸偷生至今,已经是上天的垂怜,死又有何惧呢。不知皇子妃殿下来到这肮脏之处所为何事?” 乌晓慧优雅地笑了笑:“倒不为什么,就是来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女子,会引得如此轩然大波,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其实也并非没有卑贱奴籍做皇子侍妾的先例,只是皇后娘娘和圣上都不愿承认罢了,远的不说,那美姬不就是吗。若你能乖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何苦这样难为自己,也难为你家大王,让他非要在圣上面前给你名分,平白惹人厌烦。” “皇子妃教训的是。” 云歌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乌晓慧觉得无聊,直接了当地说:“算了算了,你都这么惨了,就不挖苦你了。谁让我与端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呢,虽然现在我家夫君与他不睦,不过,念在儿时总是一起狩猎的情谊,他喜欢的人,我自然是会照料的。这座监狱在我夫君的管辖范围,我可以轻松进来而不必接受盘问。这里的伙食定是十分难以下咽的吧,我想着你的身子瘦弱,若再不吃些好的,可能就坚持不到你家大王为你伸冤的那天了,便教小厨房起早给你做了一些糕点,还有一些用肉糜做的丸子。” 第二八一章 有毒肉丸 云歌看着的她从婢女手中的篮子里,亲手端出那盘肉丸,又将肉丸递到她的面前。 殷切的模样,仿佛她口中的话就是实情。可是云歌却知道,以乌晓慧的身份,没有成为公主伴读,是万万不可能有走进猎场的机会的,更不可能和原本就不受凤昭帝待见的段景毅有任何瓜葛。 她说着这些,不过是为了哄她吃下这些肉丸。 不过,乌晓慧口中的话倒也不全都是谎言,至少,这间地牢是段景瑜负责的就是了。 这也是云歌预料之中的,为了保证双方的公平,凤昭帝不会将自己完全地交给萧院判,萧院判可以主审云歌,但是,她的人必须由第三方负责。 这间地牢,是皇家中最常用的,也是秘密审问犯人的牢笼。许多大楚之内不方便向外透露的,都是将人放在此处审问的。一来是为了隐秘,段景瑜的能力足够封锁消息,二来,也是将权柄放在皇家自己手中,会比较方便。 云歌记得,曾经就有一个冥国的密探被抓,在此严刑拷打了数月,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她与父亲来看,见到大楚七十二道刑罚,全部摆在他的面前,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交代。 那个场面对年幼的云祺触动很深。 父亲云度说,他是真正的英雄,按着五洲大陆的条例,这样的人是不能再杀的,可是,为了避免两国纷争,避免外交上大楚处于劣势,在没有办法和冥国交代这个暗探之死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秘密处置。 也是在那个时候,云歌才知道这里。 从这个方面来说,段景瑜不会是凤昭帝的帝王人选,因为,所有的这种事情,凤昭帝都是交给他去做的。 帝王的双手必须干净,而段景瑜,早已经是凤昭帝的杀人工具了。 眼前的乌晓慧,是凤昭帝给段景瑜指婚的,乌太尉掌握了半数兵权,按道理说,嫡长女应该十分慎重,就像现在的云祺,虽然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是婚期和对象还没有定下,这就是帝王的权衡。段景瑜从娶乌晓慧的那一刻起,就基本上不再是重要的人选了。 这些,乌晓慧这样外表强势,实则毫无心机的女人是分析不出的。 云歌抬眼,看着乌晓慧。 她生的很清秀,算不上绝顶的美人,皮肤也散发着淡淡的麦色,比起京都里的其他女子,稍微黑了一些。不过,她的眉眼之间很有神气,有着将门虎女的风采。 当年,云家和乌家不睦,故而同为将门出身的云祺,和乌晓慧交流甚少。 她能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云歌感到有些惊讶。 毕竟是大门嫡女,为何,她要这么急不可耐呢。 “吃吧,我帮你看着,没有人会过来的。”乌晓慧示意云歌接过去。 她身旁的婢女逼近几分,一副她不吃就会硬逼着她吃下去的架势。 “皇子妃亲自做的肉丸,奴婢何德何能……”云歌并没有去接,而是弱弱地说道:“原本奴婢还在担心,这一遭会不会就没了性命,见到皇子妃,奴婢的心踏实多了。皇子妃就像天上的报喜鸟,来的是那么的及时,那么的……凑巧。” 乌晓慧上下打量她,不明白云歌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都端酸了,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快接过去吃了。” “皇子妃来找奴婢,怕是没有经过四皇子的同意吧,这肉丸子的主意,是皇子妃自己想的吧。” 乌晓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你想拒绝我的好意吗?我告诉你,这里是地牢,是关死人的地方,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念及旧情给你送来,你去要拂了我的面子,下我的脸吗?!” 云歌的目光下移,落在那盘肉丸上。 “皇子妃方才还说过,京都城内人人皆知我的存在,还闹得沸沸扬扬……那日在殿上,只有御林军和少数几人,这消息是如何传到宫外,又如何闹起来的呢。” 乌晓慧扶了一下鬓角的簪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萧院判的孙女都死在你的手里了,可见你是个多么恶毒的小奴。这样的恶人,当然人人得而诛之。萧院判在家里挂白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要你的性命,也不必谁去特地告知,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就等着看端王如何将你送到萧家了。可他却是个不知礼数的,直接送到萧家叫私了,送到圣上的面前……这不是故意为之吗,也难怪,圣上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萧院判会在殿内拔剑了。” “所以皇子妃就想替天行道,用这肉丸杀死奴婢吗。” 云歌直言不讳地问她。 乌晓慧立刻变了副嘴脸冷笑道:“你还蛮聪明的,知道我想你死。” 她将肉丸递到云歌的嘴边:“那就不要废话了,快点用了,咱们都能休息了。” 云歌微笑:“奴婢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子妃,要皇子妃特地来着肮脏恐怖的地方,来赐死奴婢。方才皇子妃不还说,和端王是有年少时的情分在的,怎么,现在又不顾惜了?” “端王也是不堪大任的,今朝能回到京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却不知道好生利用的,非要将你这女奴之事搬到台面上来。我就算顾着他,旁人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我家夫君现在可是厌恶极了那端王的,五皇子被撤职,我夫君被训斥,都是他的功劳。嫁夫随夫,我也只能事事都替着我夫君着想了。” 云歌忽然大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牢房之内,让人听着竟有些毛骨悚然。 乌晓慧冷脸:“你笑什么!住嘴,不许再笑了!” “没什么……”云歌忍了许久才忍住笑:“奴婢只是觉得,皇子妃亦敌亦友,着实很难分辨是谁的人呢。其实皇子妃不这样对奴婢说,奴婢定会以为你是端王的人,故意这般做,给四皇子添堵呢。” 云歌的话让乌晓慧微怔。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会给我夫君添堵呢!” “皇子妃可知道,奴婢为何会被关在这间地牢了吗?” 第二八二章 不怕赴死 乌晓慧不假思索地说:“所有涉及到皇家颜面的事情,都要在这个牢中审问,你玷污了皇子的清誉,当然是要在此处关押的。” “皇子妃说的不错,不过,这或许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云歌笑道:“圣上劝架,两方都不能偏袒,这四皇子,原本是处在公立的角度上做事的,可若奴婢死在了皇子妃的手下,那圣上会做何感想呢……” 乌晓慧微怔,很快便反驳道:“这地牢里阴暗潮湿,极刑无数,随便什么,都能让你送命,这还需要理由吗?圣上自然会认为你是死于羞愧,抑郁而终。或者说,萧院判与杀之而后快,就先利用职务之便动手了……” “若是这样,那圣上为何不在殿上就处死奴婢,或者将奴婢直接交给萧院判处置呢,为何要经过四皇子之手呢?” 云歌的话让乌晓慧沉默了片刻,她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间又想不清楚。 云歌继续从容说道:“奴婢这般说,或许皇子妃没有太深刻的体会。那么,奴婢便换个角度问皇子妃,那日涉及到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端王,她怎么那般不避讳,将你也一并带入殿内。圣上将我关在此处,就是不想声张,那么,又是谁散播出去的消息,说奴婢和端王在殿上闹开,萧院判还在圣上面前拔了剑呢……” 乌晓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圣上和皇后都想极力掩饰,可偏偏有人违背圣意,那这个人会怎么样呢,圣上和皇后又会如何去想。是因为太喜欢搬弄是非,还是,另有所图……” 云歌的话,宛若雷击一般,打在了乌晓慧的头颅之中。 她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一旁的侍女见她脸色不对,赶忙扶住她:“皇子妃,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的忽然变得如此难看。” “出去,你给我出去!”晃过神来的乌晓慧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喝令身边的侍女走开。当然,她心中十分清楚,这根本毫无用处。 云歌的话,她听懂了,因为听懂,而感到了恐惧。 那日皇后忽然病重卧床,安蓓常服出现在宫中,她就隐隐地察觉出不对了。 不过,本就是春猎最后敲定的日子,而且翟天晴也在场,她就没有太去细想。 云歌的话提醒了她,是啊,她的婆母庞美人本就和皇后不睦,段景瑜又做了段景毅的许多小动作,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段景毅出了丑闻,皇后赶去救场前,怎么可能想不到让她避嫌呢。只需要一句话,她便没有理由跟在后面,可是,皇后却没有那样做。 乌晓慧越想越不对劲。 她回到家,曾在几个闺中密友那里讲述了皇后娘娘头风发作,无法分心,就将这宴会的举办交给她来做的事情,其中更是含有炫耀的成分。可是现在仔细想想,皇后怎么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庞美人一族来做呢,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那皇后也难逃责任,可是,若举办得极好,那功劳却是庞美人的……就算到最后也要落在她的头上,但皇后绝对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乌晓慧又想起了去勤政殿时,那安亭直接就离开了。这本应该是避嫌的场合,可是她当时心中急切,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 这若是皇后的圈套,那么她,可以说是踩得结结实实。 还有安蓓和皇后的那段话,她是听了她们的对话才动了杀死云歌,激怒萧院判和段景毅双方这个主意的。 难不成,她们也是故意的? 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凤昭帝和皇后定会彻查,到时,她散出风去,说云歌和段景毅种种,都会被认为是造谣生事,定会受到严惩的。 想到这里,乌晓慧吓得赶忙收起了肉丸。 “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害怕吗?我是皇子妃,我的夫君是四皇子,我的父亲是乌太尉,奴籍之命,不过小事,难道我会害怕?” 乌晓慧眼神充满了不确定,可语气中还在给自己壮胆。 “皇子妃在做事之前,是应该与四皇子商量一番的。” 云歌在乌晓慧收起肉丸的动作结束之前,拉住了盘子。她用力一扯,乌晓慧没有准备,竟然就这样被她夺走了肉丸。 云歌拿了一颗在手上,抬眸看着乌晓慧:“如果您和四皇子商量了,就会明白,京都的风云变幻,远不是你们能控制的。就算你们闭塞言路,混淆视听,也不可能改变真理。” 乌晓慧的脸色惨白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你还给我!” 她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感觉到自己稀里糊涂,卷入了一场无法挽回的争斗之中。她上前去夺,云歌却直接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手。 “皇子妃不是想让奴婢死吗,奴婢来到京都,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性命于奴婢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奴婢在乎的,是死得其所。” 云歌的唇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如果奴婢的死,能换下四皇子满门,如何?” “你这个疯子!” 乌晓慧冲了过去,云歌却先一步将肉丸咽了下去。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让乌晓慧根本没有办法制止。 云歌就这样吞下了那颗她亲手做的肉丸。 …… 吴华紧张极了,他瞪着面前的两个狱卒,眼中满是杀意。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主意了,连本公公的话都不听,却偏要听信一个女人。” “吴公公,里面那位是皇子妃啊,咱们这些小角色如何能拦着。” “你也知道你是小角色,我告诉你们,今天,她在里面闯下滔天大祸,都不会有事,因为她是四皇子的皇子妃,是乌太尉的嫡女,可是,她所犯下的错误,会全部落在你我的头上。甭管你是多小的角色,这样通天的罪过,就算是死一万次也是不能抵消的。本公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你们呢?你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宗族,该怎么办?” 两个狱卒显然被他吓到了。 第二八三章 冲进制止 “吴公公,你莫要吓我们了,皇子妃进这里能做什么呢,左不过是看眼那个女奴,怎么可能犯什么罪过呀。” 吴华冷哼:“那女奴是什么人,想必你们还不知道呢把。圣上的意思是让她活着,任何人不得去见,直到真相水落石出。这中间,若有差池,那女奴没了性命,你们怎么解释她的死?你们动刑了?还是皇子妃被你们放进去了?” 听到是圣上的意思,两个狱卒身子抖了几抖。 “本公公多少年不出来混了,顶着这份闲差,就想坐等告老还乡,能在宫外置一份宅地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我今儿出来了,还亲自给这女奴送饭?还不是为了咱们的脑袋!”吴华等着他们俩:“就这会子功夫不在,你们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可跟你们说,这四皇子第一个和端王不对付,这女奴是端王的人,四皇子妃进牢房,有多危险,不用我跟你们多说了吧。要是女奴有什么闪失,咱们的脑袋真的要搬家了。” 狱卒们犹豫不决,就看到皇子妃身边的侍女走了出来。 吴华看到她手中的空篮子,指着它大惊失色:“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篮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定是要我们性命的东西!” 这下,狱卒再也不敢耽搁了,他们和吴华赶紧往地牢里跑,结果跑到牢门前,看到的,正是云歌服下药丸的那一幕。 “住手!” 吴华大喊,冲上前去,在云歌后背上用力一拍,那刚进去的肉丸就又吐了出来。 乌晓慧被吓了一跳,两个狱卒也是满脸惊恐,那盘子散落在地,地上都是肉丸和盘子的碎片。 难不成,这皇子妃真的想通过肉丸杀死云歌不成? “皇子妃娘娘,奴才是负责看守女奴云歌的,圣上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见。您没有圣上的手谕是不能见云歌,也不能给她吃任何东西的!这盘食物,奴才需送到萧御医那里检验才行。” 云歌咳嗽了半天,那辛辣的痛觉才慢慢地平复过来,可是,食物划过食道留下的毒素还是沉积在体内,让她头脑发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只是刚吞进去就吐了出来,可想而知,如果全部吃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吴华见她脸色不对,眼中迸发出一阵怒火。 “皇子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威严,质问乌晓慧。 乌晓慧心中发虚,“我也是好心,来送些吃的,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了。再说,我是皇子妃,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一个阉人查验!” “娘娘,”吴华让两个狱卒扶起云歌,自己则站直了身体,义正言辞地说:“想来娘娘还没有理解奴才的意思,这云歌固然是个女奴,但确是圣上特别交代过的犯人,奴才负责掌管此处事宜,势必要遵照圣上指示,好生看管。女奴云歌的饭食,一直是奴才单独做的,就是怕有些人一时想不开,扰了圣上的安宁。要见她,也要通过奴才,上报给宫内,让院判和圣上裁决才能见着,并且要拿着圣上的手谕。可是皇子妃娘娘您,手上没有手谕,还越过奴才直接走了进来。现下女奴云歌吃了您给的东西,出现了中毒症状,奴才查验这盘子吃食,符合情理和法度。” 乌晓慧本就是私自来见,她没有想到,圣上当时那么生气,竟然还有时间安排一个太监单独照看云歌。 她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云歌到底是什么重要的身份,以至于连圣上都如此照看。 她本打算让云歌悄无声息地死了,然后借此引起段景毅和萧院判之间的矛盾,这样,以段景毅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萧院判完全可以将他压制下来。就算不丢掉性命,想要翻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她的计划似乎太简单了一些。她没想到,这些人早有准备。 这盒子肉丸,是不可能交给吴华的。交了出去,势必会查到里面的毒物,堂堂皇子妃做出毒害人的行径,她不仅仅会连累自己的夫君,还会让自己一辈子在京都城里抬不起头。 乌晓慧浑身紧绷,她迅速想着脱身的法子,可是每一个都有风险。 “来啊,你们将这食物用封条封存,将云歌一并押解到萧御医那处,等待结果。”吴华冲着乌晓慧恭恭敬敬地行礼:“皇子妃娘娘也随着奴才走一趟吧。” “你这个狗奴才,这整座地牢都是我夫君管辖的,你在他的手下做事,还如此难为我,是不想活了吧。” “奴才正是因为想活命,才不愿看到皇子妃娘娘自掘坟墓。奴才这般做,皇子妃娘娘或许不能理解,但是,太监的命是命,狱卒的命也是命。今日云歌一死,不管死因为何,我与这地牢里的所有狱卒都难逃追责。所以,为了避免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望皇子妃能够多担待。走吧。” 乌晓慧后退几步,目光中满是凌厉:“吴华,从前见你不知声不知气儿的,还以为你是个妥帖之人,想不到,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今日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好好珍惜,的,那么,就别怪我不念及你多年来为四皇子府卖力的情分了。” 乌晓慧拍了拍手,忽然从外面涌进来许多人,他们都身着铠甲,一看就是四皇子府的亲卫。 吴华心中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冲出牢门,就被死死地围在了中央。 “我就料到,高门之下,总会有一些喜欢别人家墙角的蝼蚁,便以防万一,怕有人自作聪明,坏了我的好事。现在看来,我没有想错,这准备也不是多此一举啊。” 云歌咬紧牙关,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他们装备齐全,训练有素,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突破重重围剿,杀出去的。 吴华伸开手臂,将云歌护在身后,后面的两个狱卒已经犹豫了。 要么追责而死,要么现在死,他们的心底里还存着侥幸心理的。 第二八四章 段景毅来 毕竟这里是段景瑜的牢房,天塌了有上面的人盯着,总不至于真的牵连到他们这些小角色的满门吧。 狱卒互视一眼,慢慢地放下云歌。 云歌瘫软不能站立,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你们……” “吴公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了,让皇子妃娘娘进来的是狱卒长,咱们也是按着要求办事的,可是考虑不到那么多的。现在皇子妃娘娘连自己的亲卫都动用了,万一真的闹出了人命,咱们反而更加不好交代。” “是啊,上面的事,咱们过多参和反而不好。神仙打架,小鬼都得让路,更何况咱们呢……” 吴华冷了脸:“没用的东西,贪生怕死!” 狱卒也不开心了:“吴公公,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要是起了战事,咱们都是当过兵的,责无旁贷,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前去的。这对面的不是皇子妃娘娘吗,对女人动手本来就不对,跟何况是自己的主子呢。” “就是,不过有些人,是不是认皇子妃娘娘这个主子,那就不一定喽……” 吴华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胆小如鼠,根本指望不上,他们想要的就是活命,实则蛇鼠一窝,根本不懂也不在乎这件事的后果。与他们分析利弊,就是对牛弹琴。 云歌虚弱地说:“吴公公,你就不要再坚持了,既然皇子妃娘娘想让奴婢死,奴婢死就是了。” 吴华转过身,将她扶起,云歌抓着他的衣领,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死,是对端王的最大保护,所以,不必强求。” 吴华心中颤动,她竟真的不怕死。 其实,云歌心底里是很不想死的,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选择就死。 她只寄希望于自己体内那股莫名的灵力,就像上次被萧姬毒害时那样,说不定,自己身体里潜藏的不知名的力量可以救她一命。 只有她在鬼门关走一遭,那么乌晓慧毒杀她的罪名才能被坐实,到时,效果比现在的完好无损还要有冲击力。 她的计划,也就完成了一半了。 可是,这种极端的方法是有风险的,稍有不慎,她就白重生了。 云歌只期盼,那个人能尽早到来。 云歌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吴华更是被丢在一旁拳打脚踢。 乌晓慧蹲在云歌的面前,阴笑道:“你方才与我说的那些道理,我也能明白几分。不过,那是对你这些小人物,最卑贱的下等奴才觉得重要的。或许我的做法中了皇后的圈套,也冒犯了圣上,可我到底是圣上的儿媳,是四皇子妃,只是多嘴说错了话,至多斥责几句就是了。倒枉费了你的苦心,不惜牺牲性命,让我挨顿骂,我怎么能让你白白忙活了呢。” 她拿起那份肉丸,掰开云歌的嘴,亲手喂她:“你就死了吧,你的死,会让京都城内太平许多。段景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会因为你这个卑贱的女奴,彻底失去太子之位的。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我家的功臣呢,你放心,你死后我不会将你丢到乱葬岗,会亲手给你立坟的。” 说完,她拿着肉丸,用力地塞进云歌的嘴巴。 云歌下意识地挣扎,所幸肉丸毕竟是参了毒药的东西,体积又比较大,在她反抗的情况下,全部塞进去是非常困难的。 云歌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用力闭上嘴巴,不让食物咽下。 可是,她再怎么拼命反抗,也抵不住乌晓慧带来的亲卫力气大,云歌慢眼泪水,就在她以为,自己必须接受命运的时候,忽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都给我住手!” 声音回荡在地牢内,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威严。 牢房内的骚乱立刻安静了下来。 御龙军迅速跑进来,形成合围之势。乌晓慧诧异站起,发现人群之外闯进来的,竟是段景瑞。 “怎么是他……” 段景瑞冷着脸看着牢房里的众人:“管事的在哪儿!” 吴华从角落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跪在地上。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脚步踉跄,跪在地上的时候,膝盖因为疼痛,弯曲不起,竟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是管事的?” 段景瑞命令:“抬起头来回话。” 吴华重新跪在那里,遵从地抬起头,那张满是鲜血和淤青的脸庞就这样呈现在了段景瑞和随行的凤翔公公面前。 “成何体统!” 段景瑞故意将声音抬高:“谁做的,竟然敢在皇家地牢里公然行凶!” 吴华答道:“奴才吴华,是看守此处的内监。这里,是女奴云歌的牢房。因为圣上特殊交代,奴才不得不细心看管,有人闯入自然是要阻拦的。可是皇子妃娘娘不听劝阻,非要进入,还将有毒的肉丸喂给那女奴……这才起了冲突……” “做得好!” 段景瑞说:“圣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女奴云歌,任何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随意违抗圣旨。” 他的目光落在乌晓慧那边:“更何况是企图谋害,这便是罪加一等。” 乌晓慧捏着拳头她怎么也没想到,段景瑞会忽然出现,还带着御龙军,也难怪她留在外面看管的亲卫没有拦住。 段景瑞对凤翔说:“劳烦公公给做个证,今日之事,还希望您能如实地告诉父皇,请他做决断。” 凤翔点点头,让吴华起来了。 他拨开人群,走到乌晓慧的面前,看着她手中还捏着揉碎的肉丸,地上,也散落着滚落的肉丸,女奴云歌看起来很不好,脸上惨白惨白的,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整个人都在痛苦地扭曲呻。吟着。 “皇子妃娘娘,这是您带来的东西吧,老奴需要将它们带回,交给御医查验。” 凤翔是凤昭帝身边的老奴,他的话语权,有的时候甚至比大臣们还要有威慑力。因为他的意思,可能就是凤昭帝的意思,在凤翔的面前,乌晓慧的气焰全无。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知道今日之事再隐瞒也是无济于事了。 “当然……”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段景瑜,商量对策。 第二八五章 入府养伤 “皇子妃娘娘,为了公正起见,在御医尚未得出结论之前,还希望您虽老奴去皇后宫中等待结果。” 乌晓慧微讶:“凤翔公公,这件事犯得着惊动皇后娘娘嘛,我在府中等也是一样的……” “皇子妃娘娘,请吧……”凤翔根本不给她狡辩和推脱的机会,直接带着御龙军将她和她身边的手下全部带走了。 段景瑞走到云歌的面前,云歌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露出虚弱而苍白的脸庞。 她的目光开始有些呆滞了,那是毒物反应的表现。 可是,即便在鬼门关上走一回,她的目光依旧那么坚定,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瞪着仇人。 这样的眼神,让段景瑞感到震撼。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小小的女奴的身体里,住着一头猛兽。 段景毅,究竟在哪里,能弄到这样的宝贝…… …… 云歌不能说话了。 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御医说她的喉咙受到了毒物的损伤,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康复,为了避免留下声嘶的毛病,即便她能发出一点声音,也禁止她与旁人言语。 身边的侍女为她端来洗漱用的东西,云歌漱了口水,抬眼看她们,她们表面上是服侍,实则是监视。 监视她,也监视段景毅。 云歌照常洗了脸,吃了一个花糕就去院子里吹风了。 寒冷不似端国那般彻骨,带着盎然的春意,拂在面上,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三皇子府比起云府气派了许多,她住的是冬暖阁的,比起奴所和下人房,这里格外舒适,云歌已经很久没有住在这么舒适的房间里了。 温暖的大床,柔软的被子,还有那空气中散发的淡淡的香料的味道,精致的糕点,美味的茶水,还有这身不符合身份的锦缎袄子。 这三天,让云歌几乎忘记了自己奴籍的身份,仿佛又做回了云祺。 她看着院子外花园里的那颗老树。 树干弯曲扭转,几乎高过了房子。三皇子府在京都城比较高的地方,这棵树更是皇子府里最高的树。 她喜欢坐在上面,看整个京都城的风光,大小楼宇尽收眼底,最主要的是,还能看到习武房里的段景瑞,那矫健的身姿。 她丝毫没有一个女儿家的矜持,出入皇子府,犹入无人之境。她因为他的宠爱,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自己喜欢的树,一坐就是一日。她觉得,那就是她的特权,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皇子府的女主人。 云歌不由得怀念当时自己的无知,那张无条件相信别人的纯净,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了吧。 其实,那是的云祺,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呢。 云祺不知道,在她出入皇子府,在她坐在树干上快乐地欣赏着京都城的美景,在她享受着皇子府无条件的尊重时,也是有这样一双双的眼睛在一旁盯着的。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段景瑞还是没变啊,不管重生多少次,他都是这样的人,只可惜,她到现在,才彻底明白。 在云歌的身体里,还潜藏着对段景瑞的依恋,那是属于云祺那部分的矛盾感情。一方面,她还爱着那个曾经让她沉醉的男人,另一方面,她更狠他的薄情寡义,恨他害自己家破人亡。 “她就这样坐着?” 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问照看她的侍女。 “是,早上起床,吃了饭就这么坐着,坐到正午吃午饭,就午睡了,醒了之后继续如此,直到天色黑了,就回房休息。” “倒是一顿不落,懂得享受的主儿。” 侍女低着头说:“御医嘱咐,说她不能吹冷风,奴婢们就给亭子周围围了棉被,遮风用的,她说独不要遮掉那颗树,她喜欢那棵老树。” 嬷嬷顺势望去,看着院子外那棵尚未发芽的老树。 “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奴婢也不知……三皇子交代,说一定要观察她最近的行动,可是奴婢瞧着,她整日无所事事,倒是没什么行动的。” “嗯,你做的很好,继续看着吧,三皇子那边结束了,自然会将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的。” “是。” 封闭的三皇子府,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云歌的存在。段景瑞将消息封锁得很严,那日,乌晓慧和她的手下直接被送到了宫中关了起来,吴华等人也在宫中调养,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所以,除了身边伺候她的人,旁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段景瑞带回来一个样貌娇美的女子,现住在冬暖阁。 第一个来看她的是翟天晴。 翟天晴与门前管事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进来,她独自一人走到云歌的面前,上下打量她。 云歌站起身,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礼。 翟天晴赶忙扶起她:“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喜欢这些礼数。” 云歌笑了笑,与翟天晴一同落座。 “你还好吧。” 云歌点头。 “听说那是西域的蛇蝎毒,弄不好,即便不死也会僵硬如蝅蝎的。还好,御医那处恰好有解药,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翟天晴叹了口气:“想来那乌晓慧曾经也是个爽朗的人,却也不想,竟用这种下作肮脏的法子。那地牢给了四皇子,倒成全了他们许多龌龊勾当。之前就有很多人不明不白死在那里,这次,要不是主君及时赶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云歌看着她,翟天晴还是如印象中那般温婉可人。 只是,现在从云歌的角度,而不是云祺的角度来看,她的温婉之中,又平添了许多心机。 云歌捂着喉咙,用气息说道:“奴婢知道,是您救了奴婢。” 翟天晴笑了笑,心中暗叹她的聪明,竟一点就透。 “其实也算不得是救吧,只是将那日在殿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家主君听罢了。我不时常入宫,偶尔去一次,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应该找个能拿主意的,这才……主君得知乌晓慧去了地牢,就知道你有危险,赶忙让我去宫里找来了凤翔公公。他是圣上身边的人,有他在,才能为你做主啊。” 第二八六章 又被毒打 云歌还想说什么,翟天晴赶忙制止她:“御医说了,你不能说话,还是不要多言了。初见你,就觉得你与传闻中不同,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国破家亡,到最后都是百姓受苦,说起来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我既明白你,又怎么能不帮呢。” 翟天晴嘴上说不是她帮的,可在话里话外间,都在透露出她在这件事上的功绩。她说‘也’,便是想告诉云歌,她同样命苦。 云歌领会了翟天晴的意思,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细想起来,翟天晴和翟天书同是翟府的人,可地位却截然不同。翟天书说起二哥云尔时,提到的是夫君,而翟天晴却称的是主君。 妾室,注定是要为奴为婢的,在府内下人们的面前是主子,可在当家主母的面前,就是个婢女而已。在下人面前做主子,还要得宠才行,那些被冷落多年的,甚至过的还不如下人。 云歌记得,当年翟天晴非常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忽略到了她的存在。段景瑞继位后,她如愿成了翟妃,没有封号,住在偏远的宫中,也没有子嗣。 云歌感到很意外,这个平素几乎不怎么见面的女子,怎么今日这般主动,仿佛故意在彰显她的地位和作用一般,一反常态。 不过,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百利无害。毕竟南宫妮是南宫盛的女儿,也是翟天晴的劲敌。敌人的敌人,注定会成为朋友的。 今天,翟天晴是怀揣着忐忑来到这里的,段景瑞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处,她知道,她踩了他的雷,触碰了他的逆鳞,可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必须搏一搏。 她起初还担心,云歌是否能接受她的意图。不过,从云歌的表情神态,以及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翟天晴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云歌会帮她。 她们,会成为盟友。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听着那尖锐的嗓音,翟天晴便知道:“又是天画在闹了。” 云歌挑眉。 翟天晴解释:“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庶妹,在家中的时候就十分任性,稍有人不依着她,她就发脾气呢。如今,她与我同在三皇子府侍奉主君,可是,年纪长了许多却不见她有半分收敛。” 云歌点点头。 云祺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个小翟姬的面容,大概是她实在上不得台面,在闺中之时,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后来在三皇子府,倒是遇到过几次,但每次都有段景瑞在,她倒是十分乖觉的。 不过听说,她的性格的确跋扈得很,当初也是被塞进三皇子府的,段景瑞并不喜欢她。 云歌回头看了眼侍女,侍女立刻跑出去问情况,谁知门刚打开,一个身影便闯了进来。侍女还想拦着,竟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你怎么能打人呢!” 扇耳光的是翟天画身边的婢女,狗仗人势,嚣张至极。 翟天画掐着腰,走到院中四下张望:“怎么不能打,连主仆尊卑都不知道了,打的就是你!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这般嚣张,迷惑了主君让他给她一个人住院子!” 翟天画生得娇艳,可是说话做事却是十分滑稽的,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这掐腰骂街的样子,简直和街边的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云歌故作不解地看向翟天晴。 翟天晴小声说道:“主君不知该如何交代你的身份,便称是从外面带回的女子,她大概是误会了,以为主君喜欢你要让你当姬妾,所以……” 翟天画很快就看到了亭子中,和翟天晴交谈的云歌。她大步地走过来,还想再亲手扇巴掌,这手刚抬起来,就被院子中管事的嬷嬷给拿住了。 “你做什么,你这老婢敢动我?” “小翟姬,这里是三皇子府,不是菜市场。这位是主上的客人,不允许你在此放肆!主上有过规定,这个院子谁也不许靠近,还希望你自重,自行出去!” “谁也不许靠近?你骗鬼呢啊。那她为什么能进!” 翟天画指着翟天晴说道:“她能大摇大摆地进来,我怎么不行!莫不是,是你觉得自己失宠,不能得到主君的喜欢,就从外面找来一个狐媚子勾引主君,借机邀宠不成!” 翟天晴怒道:“不许你无礼!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让外人听了去,还以为主君贪恋女色呢。好了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给我回去!” “看来是了,我就知道,你但凡捡了个出府的机会,就会弄出点幺蛾子来,今日被我抓包,还抵死不认,你当主君是昏庸之人吗,随便什么女子都能放在眼中。你这般谄媚,还用女人邀宠,我定要告诉德妃娘娘,让她治你得罪!” “那你便去告好了,你看看德妃娘娘是惩治你,还是惩治我!”翟天晴第一次这般强硬。 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在管教自己的妹妹,不过在云歌看来,她故意激怒翟天画的成分更大一些。 她立刻就明白了翟天晴的用意。 云歌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她还有这层作用,不过,由内而外的一种疲惫感,让她有些厌恶自己的作用。 翟天画瞥到她的笑,更加愤怒了。 “你,你还敢笑!看我不打死你,让你还要去勾引主君!” 说着她一把推开翟天晴直接冲着云歌打来。 云歌如她所料地被翟天画打了,最后,翟天晴叫了府内的小厮帮忙拉开,才没有让云歌继续受伤。 被毒伤牵扯的地方,撕裂般的疼痛,胸口一阵闷窒,她吐血了。 见到血,连翟天晴都慌了。 她跑过来,查看云歌,关切道:“怎么样,你觉得怎样,吐了这么多血,来人啊,快来人去请御医啊!” 云歌倒是很庆幸自己能吐这些血,否则,到请御医的地步,她指不定要被翟天画撕扯成什么样。 翟天画也有些慌乱了,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女人,让她知难而退,可是,怎么就给弄吐血了呢? 她没用大力气啊,自己的粉拳能有多大的力量,竟让一个人吐血了? 她后退,任由侍女们将云歌扶进室内,脸上满是慌乱。 第二八七章 他生气了 翟天画今天的心情本来挺好的,府内多了一个女人的事情,她还是听路过花园的侍女们讨论才听到的。 她本就对段景瑞没什么感情,其实多一个女人也没什么,翟天画就是觉得奇怪,以段景瑞这个禁欲系的性格来说,他应该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才对,怎么可能主动收一个女子入府呢。 那女子明显不是名门之女,否则,断不会被如此草率地送入府中,定是要用轿子抬来的。她当初入府已经够草率了,那轿子上也是挂了一些喜色的。 好奇心让她决定去南宫妮那里打听消息。 南宫妮妖娆笑道:“你这应该去问你的姐姐啊,这件事啊,她最清楚。” “姐姐?”此时的翟天画,还没有多想。 “你的这个姐姐,可是大度得很呢。为了让主君能够多看她一眼,用的法子……那个女子听说生得极美,主君大概是很喜欢吧,连方嬷嬷都派去伺候了,院子里的人,都是主君最信任的人。” 南宫妮话锋一转:“说起来,她一个新来的都有了自己的院子,你却还和你的姐姐住在一个屋檐下,也真是可怜呢。我若是你的姐姐,必定先想着自己的妹妹,让妹妹有个好宅子住,总比主君一去找她说话,还要拉上你。现在倒好,妹妹还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倒是给别人弄了一个那么好的院子。” “……” “冬暖阁,阁如其名,冬暖夏凉,多好的地方啊。入府前我还找过风水师父算过呢,说那里的风水是最好的,住在那里能感受到土地的暖气,对妇人生育有极大的好处,是个多子多福的地方。看来,咱们三皇子府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翟天画心里不舒服了,不为别的,就因为翟天晴。 她到底是翟天晴的妹妹,她在三皇子府里发达了,她这个姐姐,甚至整个翟家都要沾光的。可是,翟天晴不仅在她入府之后不善待她,处处给她穿小鞋,现在,反倒帮其别人了。 南宫妮见她生起了怒火,又添油加醋地说:“不过说起来,我还挺佩服翟姬这个人的,看她平时乖觉懂事,府内府外的纷扰事端她多不在乎,可说到底,最能看得清楚主君内心的,反倒是她了。主君就喜欢那种精明又漂亮的女人,翟天晴是,想必那个女人也是。有人悄悄看了一眼,说是个绝色的美人,还特地请了宫中的御医前来诊治,便是我的父亲,生病了也不大去请御医呢,她的面子多大呀。” “你呀,有这心情去关心别人,不如想一想如何才能摆脱你现在的困境吧。住在你姐姐的园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呀。你入府最晚,按道理说,该是最受宠的一个。现下,又多了一个妹妹,你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自云歌进了皇子府,段景瑞便多加照顾,特别优待,种种表现让她嫉妒得要死。南宫妮平时就喜欢添油加醋,煽动翟氏姐妹的矛盾,现下,逮到翟天画这样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她不好好利用一番,如何对得起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呢。 果然,翟天画被她说得气愤不已,直接冲了过去。 知道翟天画将云歌给打了,还连带着方嬷嬷都给揍了,南宫妮不由得仰头大笑。 “这个小翟姬,真是个饭桶。” 段景瑞怒视着跪在面前的小翟姬,她委屈巴巴,好像被打的是她一样。 云歌体内的毒被牵动了,好容易养好的身体又有些反复了。因为情绪激动,血液运行速度比平时加快,就会造成毒发,那毒蝎之毒深入肌理,并不是简单的解毒药就能痊愈的,需要静养加调理,方能在七日内排毒。可是现在,那好容易稳定的毒素又蔓延开来,云歌,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萧御医叹口气,说:“为今之计,只能再用解药。可是是药三分毒,这解药又是以毒攻毒。这姑娘身子孱弱,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啊。” 段景瑞微微皱眉:“有几分把握。” “六分……至多七分。” 能让萧御医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是真的很凶险了。段景瑞看着床上宛若睡着了一般的云歌,因为疼痛,她的眉宇不安地皱着,嘴唇泛起了一层干皮,那是毒素在体内灼烧燃尽津液造成的后果。 “七分就七分,御医大人,劳烦您尽力医治,她,真的很重要。” 萧御医是宫中之人,又是皇后的人,这其中厉害,段景瑞不必多说,他也明白。 “微臣虽是朝廷官员,却也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定尽力而为。” 翟天画抽泣间,将段景瑞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很重要。 一个女人,竟让段景瑞说出很重要这样的话。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翟天晴见状,也跪在了地上。 “主君,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让妹妹做了错事,主君您就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原谅她吧。” 翟天画咬着嘴唇,觉得翟天晴这般样子,简直虚伪至极。她真的在乎她这个妹妹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还不是因为她对待不公。 “年纪小?刚入府的时候,这还算是个借口,如今她几岁了?还年纪小?” 段景瑞是真的生气了,一方面气她莫名其妙打云歌,害的云歌毒发,另一方面,是经过翟天画一闹,整个府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云歌这个人了。云歌还必须经过萧御医的诊治,那么女奴云歌住在三皇子府内,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很不符合常理…… 段景瑞必须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皇家丑闻就会成为明日京都城上下的笑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翟天画这个愚蠢的女人。 “主君,妾身本是以为府内来了客人,便去看看缺什么少什么的,谁知道,这云歌对臣妾大不敬,臣妾也是一时气急了,所以才……” “张嘴就是谎话,谁教给你的!”段景瑞愤怒地打断了她:“来人,给我掌嘴!” 第二八八章 五十巴掌 就在闯入冬暖阁的时候,翟天画还命人打了管事的方嬷嬷,方嬷嬷不仅仅是段景瑞特别信任的人,还是他的奶娘,情分非同一般。 这个翟天画入府晚,也没有人教她这些细节的东西,所以,她并不知道,段景瑞的奶娘在离开皇宫之后,没有被按着规定遣散回家,而是以总管嬷嬷的身份住在府邸。 段景瑞很敬重这位奶娘,平时只给她闲职,月银用来奉养晚年。 偏的这样一个受段景瑞无比尊敬的奶娘,竟然被翟天画动手打了。 “府里太久没人教规矩,让人越发无法无天了。今日能动手打人,明日,指不定就想着杀人了。包藏祸心,实在该死。五十巴掌,算是给你长个记性,下次若再犯,便将你赶回娘家,永远别再进皇子府的门了!” 段景瑞一直以温文尔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后院的,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翟天画傻了眼,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要教训她们一下,怎么反而自己得了五十巴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弄得不好,是会留下疤痕的,到时候她带着疤痕的脸如何还能陪侍呢。她这一辈子就很有可能毁了。 翟天画哭的声音更大了,跪着走到段景瑞的面前,扶在他的膝上嘤嘤哭泣:“主君,主君你饶了我吧,你忍心这么对画儿吗?画儿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的,画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娇滴滴的模样,让人看了都不由得心生怜惜。 可是段景瑞却好似没听到一样,转身为云歌盖了下被子。 下人们见状,也知道了他的意思,立刻把翟天画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屋外传来一阵阵巴掌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因为是段景瑞的要求,谁人也不敢放水,都是实实在在打的。十巴掌下去,翟天画的脸已经肿的老高,又打了两下,表皮破损,鲜血已经流了下来。 翟天晴有些于心不忍了。 虽然平时翟天画很可恶,她恨不得将她永远地丢出府去,可是,真的打她到毁容,翟天晴还是不想看到的。 “主君,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她的脸就花了。花了脸不要紧,若是传出去会丢了主君的脸面的!她是刁蛮任性了些,但这样的处罚未免过重,以后,她就没脸见人了啊。” 掌嘴这件事虽算不得重大的刑罚,但能得到这样的惩罚,必定是因为多嘴等事,翟天画在闺中的名声就不如她的几个姐姐,如果再填上这样的谈资,那么她便真的没有办法出门见人了。 这时,方嬷嬷也站了出来。 “翟姬说的对,万不可因为这些小事,而影响到咱们和翟府的关系啊。这小翟姬再无理取闹,那也要给翟府一个颜面。这件事不传出去才是最重要的,闹开了,反而不好。” 方嬷嬷指的是云歌之事。 翟天画毁了容,势必会闹上一阵子,到时候,云歌的事情,还有地牢里的丑事,就都要从他的三皇子府里出去了。 他和段景瑜本来就不对付,若从他这边流露出对段景瑜不利的传言,那么势必会让上面误以为是他设计的,到时候,反而给了段景瑜可乘之机,给了他翻身的机会。 段景瑞沉着脸,又听了几声巴掌才让手下住手。 “命人给她记着,”他冷声命令道:“脸上好了就继续,直到将这五十巴掌全部受完。” “是。” 翟天晴慢慢地站起身,这个结果她很满意,既出了她心头的一口恶气,也没有影响到两家的关系。 她忍受翟天画很久了,当初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收了她回房的,本想着她天资不高,就算成了不了她的得力助手,至少也不至于让她在府内孤立无援。 没想到,这个翟天画不仅是个不成器的,还和南宫妮勾结在一起,处处让她难看。 今日之事,算是翟天画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起了害人之心,也不会闯入冬暖阁闹出这样的动静,南宫妮是怂恿着,她,却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被别人利用的,实在不值得可怜。 “你也出去吧。” 段景瑞对翟天晴说。 翟天晴微怔,段景瑞继续说:“云歌这件事,有你一份功劳。不过,你最好管好你房中的人,你的父亲对你们给予厚望,千万不要让这份好心变成你翟家的噩梦。” 翟天晴恭恭敬敬地行礼,抬眼,段景瑞的目光清明,仿佛周遭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的心不由得下沉。 普通宅院的斗争,她这招行得通,可是,在段景瑞的面前,她的所有心思和想法,都是透明的。 段景瑞不说,是因为他不想管。 翟天晴一直以来都以单纯避世的态度生活在府内的,这是她的缺点,更是她的优点。 她知道,想要得到稳固的地位,她不能擅自改变这份难得的优点,因为,这是她与南宫妮相比,唯一不同的珍贵的品质。 “妾身明白了,妾身这就带着妹妹回去,不再困扰主君……” 段景瑞点点头。 屏退左右,他看着床上的云歌,忽然从被子里拿出她的手腕,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息上。 那隐藏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却浑厚异常的脉力…… 段景瑞唇角轻勾。 “果然……” …… 云歌是在夜深时才苏醒过来的,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的沉重都舒展了许多。床边,坐着一个漆黑的身影,借着朦胧的月光,她隐约能看到轮廓。 云歌惊坐而起。 “谁!” 她的动作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他慢慢站起身,转过身来,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渐渐显现了出来。 云歌放下手中的毒针,脸上的惊恐瞬间被惊喜所取代。 “战将军!” “嘘……” 战肖微笑,示意云歌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里是三皇子府,云歌又是重点看护的对象,她周围的守卫是最严格的。可即便如此,战肖还是来了,犹入无人之境。 云歌立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二八九章 皇家颜面 战肖简单地向她讲述了经过。 原来,在他们走的当天,项元朝就产生了质疑。正在他准备查车的时候,又遭到了另一股攻击。这一次,来的都是灵力在六品以上的高手,且个个都是死士。 战肖为了保护马车上的阿紫,拼命地驾车逃离,而项元朝则负责盾后,两人就这样走散了。 战肖与阿紫弃了马车,直接从山路绕行,路上得知项元朝的队伍死伤惨重,便乔装成百姓跟着赶集的商队走到了京都城。 “阿紫呢?” 云歌紧张地问道。 只是听战肖的讲述,云歌就已经能感受到此行的凶险了。 难怪,他们迟来,没有按着预定的时间进京都,果然,是遭到了埋伏。 “阿紫被安排在太尉府,现下和大王在一起,没有受伤。” 云歌松了口气。 她和阿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在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是阿紫机灵地找到孙亭玉,才让她捡回了一条性命。那之后,在密室之内,阿紫也是事无巨细的照料,这才让她的双腿没有留下残疾。 所以,云歌十分珍惜与阿紫这份情谊。 “那你呢……” 云歌问战肖。 战肖愣了一下。 云歌也觉得这么问有些不妥,他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能突破三皇子府内的设卡,该是没有大碍的,可是没有重伤,不代表没有轻伤…… “我也没事。” 战肖轻声说。 云歌点点头,一时间有些不敢抬头看他了。 战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时间紧迫,我便先问了。在地牢里发生了什么,三皇子将你束在府内,有何意图,可有危险?” 云歌立刻用最简单的话向战肖交代了情况,包括她如何与安蓓、翟天晴、翟天书、乌晓慧等人交涉,以及皇后故意设计乌晓慧之事。 “想来皇后早有打算,宴会之事非比寻常,事关大楚的声誉,该不会随意交给旁人,还是她最不信任的庞美人的儿媳。”云歌分析道:“我总觉得,皇后那边是要有所动作,该让大王早做准备。” “现在京都城内关于你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还有皇后头风病越发严重,御医都束手无策,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萧院判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圣上在殿上大怒,早朝后在勤政殿斥责了四皇子。” 战肖看着云歌,语气中带着一些责备:“这都是你做的吧,不过,每次都用毒物这招会不会太冒险了,并不是每次都会像这次一样幸运。万一没有解药,没有我给你理顺真气,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云歌立刻摸了一下自己的脉息,发现她体内因为毒物而牵动的气息的确顺畅了许多。 “战将军,你怎么样。” 边逃边打斗了一路,现下又要耗费灵力为她理顺真气,这是非常耗神且伤身体的行为,弄得不好会损伤到灵石的。 “无碍。” 战肖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继续分析着:“别的事情还有的解释,可是,为什么三皇子会将你放在府内,而不是交给皇后看管呢。那日地牢里在场的人,男子被看压在宫内的牢狱中,乌晓慧和她的侍女则直接住在皇后的殿中。看圣上的这几个动作,是想彻查了。” 云歌点头:“我们说的,圣上不会在意,只有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才会起到最佳的效果。” “别人?” “项大人的手下,应该都是宫卫精英吧,他们的家中也是官籍,非战而死,如何授勋?必须有个说法。” 战肖唇角勾起:“不错。” …… 项元朝回京后,立刻将这一路的情况全部上报给凤昭帝了,死的亲卫里有几个是追随他多年的小将,就这么惨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他实在难平怒气。 “抓到活口了吗?” 凤昭帝沉声而问。 项元朝摇头,很是不甘地说:“他们是死士,抓到了之后,不是服毒自尽,就是一头撞死。可他们的功夫来看,就是我大楚朝中训练的那套拳法无疑……” “既然没有抓到活口,就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你来与朕说什么?” 殿上的两人都知道,那出手行刺的人是谁,可是,即便已经昭然若揭,没有证据就没有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就不能成为惩罚敌人的利刃。 项元朝一拳捶在地上,很是痛苦,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悔恨地说道:“都是自己的兄弟,他们许多人,曾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是带着功勋回来京都上任的。敌人的利刃没能夺走他们的性命,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臣心中难平!” 凤昭帝沉着脸,没有说话。 “臣只有一事请求圣上。”项元朝双膝跪地,拱手道:“希望圣上能给他们一个烈士的名分,让他们的家人可以得到应有的福泽。” 凤昭帝抬眼看他:“没有找到凶手,如何能定功勋。” “可是,他们是护卫端王才失去了性命,也算是完成圣命……” “好了,这件事朕会考虑的,你一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项元朝诧异地看着凤昭帝,没想到他会直觉忽略了他的请求。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断闪现着他们惨死时的场景,对方来的人太多了,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固然装备齐全,也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反应。 庞大的队伍,就这样一分为二被人围剿。 明知道对方同样也是楚人,可是他们还是被迫应战。 整理战场的时候,他还认出了一具敌人的尸身,那人正是御龙军中的一个小将,是段景瑜的亲信。 已经是打明牌了,可是即便段景瑜等人做出了杀害亲兄弟,害死朝中将士的罪名,还是可以脱罪,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铁证。 人命对于他们而言,就这样一文不值吗? 走出勤政殿,凤翔在一旁劝说道:“圣上最近一直在处理这件事,也是十分头疼的。各国使臣都在,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既要考虑到臣子们的冤屈,也要念着大楚的声誉,处理起来,便不那么方便了。这也是圣上为什么一再推辞端王回京的理由,现下京都不太平,一滩浑水,搅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如何才能找到真凶呢。” 第二九零章 庞美人怒 凤翔是宫中的老人了,看什么都比别人透彻。在凤昭帝身边久了,他也能体会到凤昭帝的不易。 只是,这些道理,项元朝理解得并不真切。 他知道皇帝有皇帝的不易,可只是简单的印章扣在文书上,就能让地下的将士含笑九泉,就真的那么难吗?有什么可犹豫和顾忌的呢? 皇家的颜面,真的就比那些忠肝义胆的将士们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项元朝看着璀璨的星空,看着那高挂在夜空中的明月。 有一阵恍惚。 仿佛,他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世界。 …… 啪—— 偌大的宫殿里传来一阵巨响。 宫人们恐惧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妄动,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引起了主子不高兴,会引来杀身之祸。 庞美人独坐在殿上,怒视着前方。 得知乌晓慧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她便采取了行动,可是皇后的手太快了,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就将乌晓慧拘禁在了她的宫中。她作为美人,是没有权力要求皇后做什么的,凤昭帝那边又推脱不见,她只能坐在宫中干着急。 如今,连项元朝那边都在说刺杀之事,内忧外患,到处都是麻烦。 “这个皇后,平时见她端和,没想到玩起手段这么厉害。她想干什么?致我儿于死地吗?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来残害我的儿子,这是看着段景毅那小子回来了,便又有了指望了。哼,大楚境内,就没有过前往封地的皇子还能议储的,端箬毓她儿子去了端国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更何况他还让圣上厌恶至极。” 庞美人狠声说:“就是下手轻了,瑜儿平素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尤其是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总是思虑再三,才给了段景毅可乘之机。若是交给连儿,进城门的就是他的尸首了,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一旁的贴身宫女听了,赶忙制止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若让旁人听了去,传到了外面,指不定又要引起什么风波。” “传出去?”庞美人扫视了一眼殿中的人:“我看你们谁敢?!” 殿上的宫人吓得跪得更低了。 “依奴婢看,娘娘急着去救那皇子妃也是无用的,不如配合着四哥儿,帮忙打点一下朝中关系,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项元朝去找了圣上,也没有任何消息,可见圣上还是不想处置四哥儿的。四哥儿本就是圣上最喜欢的皇子,那端王却是圣上厌弃的,两相比较,选择谁该是非常明显的了。圣上不处置,就是在给四哥儿机会,让他澄清自己。他端国不是厉害,杀了朱夲吗,大可以推到湘人复仇这上面来。朱夲在湘国的呼声那么高,有几个高手要处置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庞美人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行刺之事是小,最重要的是,办好眼前的事情。皇后不是将宴会的事情交给皇子妃去做了吗,如果能办得妥当,顺便将我们的事一并办妥,那么功过相抵,就有了说辞了。” 庞美人冷哼一声:“乌晓慧那个不中用的,白白做了长女,连她妹妹一半都比不上。要不是看在她是乌太尉最喜欢的女儿,我定不会让这样的女人做我儿子的皇子妃。同样是一个门户里出来的女儿,差距怎么会这样大。从未让她做一件正经的事情,好容易这次安排了,竟闯下了如此大祸……” 因为段景瑜长久在京都活动,不似段景连已经被封了连王,常年在外,所以,庞美人才让段景瑜的妻子乌晓慧去了皇后那边。为的是能得到这次春猎的任务的同时,也为段景瑜开展人脉。 谁成想,她不过去了皇后宫中一次,就将皇后重病、还有女奴云歌的诸多事情全部宣传了出去,这嘴上没把门的毛病,着实害了他们不轻。 这也就算了,她还自作主张地去牢里杀人。 那女奴云歌放在段景瑜管辖的牢房里,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试探…… 段景风被处置,段景瑜只是得到了训斥,凤昭帝的心中不免起疑,现下有女奴云歌这件事可以作为由头,凤昭帝自然想要看一看,旁人的反应。 这种情况下,他们躲还来不及呢,云歌住在他们的牢房中,他们本该好吃好喝地待着,直到审问完毕,可是,乌晓慧这个蠢女人,一点都不长脑子,竟然还做出毒杀的举动。 现在萧御医那里有她毒物的证据,吴华又是人证,如此确凿,想要狡辩都是不可能的了。 “做的事情让人一下子就知道是她做的,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 非常时期,她也不能经常和段景瑜联系,现下困在宫中,真的是不知所措。得亏对方只是一个奴籍,而不是大门户家的女子,否则,这下毒的罪名,必是要重罚的。 自己的妻子做了毒杀他人的杀人犯,那段景瑜的名声也会不好,甚至会有人认为是段景瑜指使她这般做,真正的幕后凶手是段景瑜。 一想到这里,庞美人的心火就蹭蹭地往上窜。 “娘娘别着急,该急的是乌家呀。奴婢听说大司马已经上了请安折子为皇子妃求情了,他家在朝中运做的速度可比咱们灵活多了,就让他们去,咱们留在宫中静候消息就好。现下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多余的,稍有不慎,还会让圣上以为我们与前朝勾结过多,平白遭到圣上的斥责。” 庞美人冷哼一声:“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乌家的女儿是个蠢货,完全是他们教导无方的结果。如此贻笑大方,有什么罪责,也该他们一并担着。” 她平日里为乌家摆平了多少事情,也是他们该报恩的时候了。 乌晓夏轻轻地退出了门外,旁边的乌晓宇急切地问道:“姐姐怎么了,不进去吗?大姐在皇后宫中生死未卜,得让婆母帮我们去救人啊。” 乌晓夏叹了口气说:“听婆母的意思,她是打算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第二九一章 郦妃打算 比起乌晓慧和乌晓宇,乌晓夏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她是乌闵镐的嫡二女,与乌家其他的女儿不同,她不喜欢习武,更喜欢诗书。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性格相对沉稳,能够想到兄弟姐妹想不到的层面来。 今日她得知姐姐还没有被皇后放出,心中实在担忧,这才带着妹妹一同如同求助庞美人的。可是,赶巧不巧,正好听到庞美人这番话。 她便已经明白,乌家不过是庞美人笼络政权的一种方法,重要的是父亲和哥哥,而不是她们这些女子。 “走吧。” …… 安蓓这日除去拜见皇后,还去了郦妃宫中。郦妃正在绣花,见到她心神不安的,笑道:“我们蓓儿一向稳重,怎么,才这么点风浪,就让你魂不守舍的了?” 这里是郦妃的地盘,安蓓稍稍放松了一些。 “婆母,那日,皇后娘娘特地命人让我换上常服前去宫中,为的就是设计乌晓慧吗?” 郦妃看了看她,轻笑:“你这孩子,什么设计不设计的,皇后娘娘所做的,都是为了维护后宫的安定,断不会坑害我们。乌晓慧做出那许多龌龊之事,便是没有旁人引导,也会找机会为之的。” “话虽如此,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计……”乌晓慧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要知道,她日日陪伴在皇后的身边,都不曾见过她如此害人,虽然,庞美人之流的确可恶,不过,皇后向来敦厚,以宽容示人,这连环之计,她便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皇后却做到了。 “傻孩子,皇后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还能统摄后宫,不有点手腕怎么能行呢。皇后娘娘多年来将后宫打理妥当,也是在为前朝贡献力量。此番再不遏制庞美人的动作,她便会将朝廷搅成一汪浑水,四哥儿和六哥儿都成年了,还成了家,他日府内添了孩子,那便是大楚的皇室的长孙。庞美人心思歹毒,四哥儿与她沆瀣一气,六哥儿还算好些,但也是手握重病,关键时刻是向着自己的母亲的。如此内忧外患,皇后娘娘怎能不妨。” “眼下,他们还将目光锁定在这次的封赏大典上,如此邀买功绩,实则是在向那太子之位伸手了。我想,皇后娘娘就算不出手,圣上也会有所动作的。咱们圣上是从兄弟相残中杀出来的,最厌恶的,就是亲兄弟之间的坑害。九哥儿屡次三番遭到暗杀,是谁所为昭然若揭。九哥儿不得宠,但到底也是皇子,手段如此狠辣,明目张胆,只是处置一个五哥儿是万万起不到惩治和威慑的作用的。” 安蓓握住郦妃的手:“儿臣明白,儿臣什么都明白,可母亲,咱们和他们不一样,那日你在皇后寝宫中,儿臣就觉得不妥……不管是庞美人还是德妃,他们都有人做依傍,皇后娘娘无子嗣,却是中宫之主,他们是神仙打架,打成什么样子,都不会被过分苛责,可是我们不同。” 郦妃的眸光暗了暗,她当然知道,没有子嗣的女人有多么可悲。她曾经也是宫中横着走路的人,宫女太监,各宫的女人都要向她行礼。 段景宸是她的骄傲,他的每一份功勋,都能给她带来无上荣耀。她也以自己的儿子为荣,不期盼着他一定要坐上太子之位,至少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就能前往封地,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是天不随人愿,她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还是没能换来儿子的安全。 她本打算借着湘国的战绩,就向圣上提出前往封地的,可是等回来的,不是儿子,而是段景宸的尸身。 那段时间,她像疯了一样。 她反复看着儿子的尸身,希望是自己老糊涂了看错了,可是,那停在棺椁中的,真真切切是她已经成年的才华横溢的儿子。 可怜自己的儿子一心想要为国家做事,不时常去他的后院,后院里只有一个皇子妃和一个夫人。皇子妃安蓓没有子嗣,那陈夫人也不得段景宸喜欢,基本上是养在院子里的,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无后而终,对于他这一脉,无疑是雪上加霜。 段景宸下葬之后,郦妃每日如同行尸走肉,她甚至将自己的怒火牵连到安蓓这个皇子妃的身上。 她的肚子如果能争气一些,她也不至于孤苦无依到这种地步。 她如果能更贤淑一些,多给自己的儿子纳妾,那或许在子嗣的方面还有希望。 不过,郦妃也知道,这不能都怪安蓓。 是自己的儿子段景宸,说他一心一意只喜欢安蓓这一个女人,不想再收其他的女子入府…… 不过,让郦妃感到欣慰的是,安蓓并没有因为她的辱骂和责备而疏远她,反倒更加勤勉地入宫陪伴,几乎每天都来。圣上和皇后知道她丧子之痛,也默许了安蓓这一行为。 安蓓入宫的陪伴,减少了她许多痛苦。在陪伴她的同时,安蓓也时常去皇后的宫中拜见,一来二去,也得了皇后的喜欢。 有了皇后的帮衬,她的生活好了许多。宫人们并没有因为她成了没有未来的妃子而妄加轻贱。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安蓓的周旋。 “这个母亲当然知道。” 郦妃叹了口气说:“可母亲总不能一直让你帮衬着,皇后那边,还是母亲亲自来比较妥当。那日晨省,她点名要我作陪,该是明白,我有心依附于她。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好推辞呢。旁人谁坐上那位置我不管,只要我能有皇后作伴,便不会晚年凄苦了,这是母亲的归宿啊。” 她心疼地看着安蓓:“从前母亲丧子之痛,对你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你还如此待我,可见我儿的眼光是不错的,你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只可惜,我到了现在这部境地才明白。你这个孩子,聪明乖巧又孝顺,是个难得的媳妇,是我和我那儿子没有福气,不能与你长久地在一起。蓓儿啊,你还年轻,以后迟早是要再嫁的,母亲这般做,也是希望你能早点全身而退,过你自己的小日子呀。” 第二九二章 乌家中计 安蓓红了眼睛:“您说什么呢,我不会再嫁,我这一辈子都是景宸的人!” “傻孩子,你没有孩子,又是家中的长女,怎么能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呢。你现下还年轻不觉得,等到了我这般年纪,就知道痛苦了。我虽然喜欢你,但也不能耽误了你的一辈子,你待我如亲生母亲,我又如何能将你自私地留在身边呢。该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了,不必找达官显贵,不如下嫁到一个简单的书香门第,与夫君长相厮守一辈子就好。” 安蓓急了:“母亲,我说了,我不会再嫁。我这一辈子,就只认段景宸这一个夫君。如果母亲是因为我而去刻意讨好皇后,置自己于危险之中,那么,儿臣将来到地下去见到景宸,也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了。我在他的坟前说过,一定尽心侍奉您到老,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这是我对他的承诺,我又怎么会为自己的事情,而让你沦为旁人的笑柄?那景宸也会不开心的啊。” 皇子妃改嫁,不是没有先例,但是,这样一来,身为段景宸的母亲,郦妃便会被人议论,落人谈资。 安蓓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郦妃也感动得鼻子发酸:“你……” “好了母亲,便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儿臣心意已决,绝对没有更改。” 安蓓拍了拍她的手背:“您就当景宸还在,您该如何待儿臣就如何待,好吗?” 郦妃点点头。 安蓓知道,郦妃是为了她在考虑。段景宸死后,她很没有安全感,总在想着自己的晚年生活该如何去过。 宫中的女子,若无子嗣,将来是要殉葬的。而像郦妃这样生了子嗣却不能养的,最后也会被放在自己宫中老死,如同进了冷宫一样。 她绝对不会让郦妃如此孤独的死去的。 这也是她对段景宸力排众议,只娶她这一个皇子妃的许诺,一个可靠的回报吧。 “既然母妃懂得,那么,答应儿臣,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少去皇后宫中为妙,即便去了,也不要再参与到她和庞美人之间的斗争中去。我们已无可能,谁做将来的主人,都与我们无关。只要尽心做对的事就好,其他的,交给儿臣吧。” 郦妃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从郦妃的宫中出来,安蓓特地去了一趟萧御医那处,询问了查毒的情况,萧御医是御医院中公认的公允之人,他的技术也是最好的。 萧御医缕了下胡须,点头说:“此毒只有江南一代有,因为毒蝎成毒需要时间提炼,且过了药性便不能将毒物发挥到极致,故而只能在江南一代生产,然后制成成品才能运到这边。” “江南……” 安蓓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她一时间还参透不了玄机。 乌晓慧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了宫内,唯独最关键的女奴云歌,借口病情过重,只能送去三皇子府,便借此在那处养病了。 段景瑞,怎么会如此积极呢。 …… 乌家为了救乌晓慧动用了许多关系,可即便乌晓明和乌晓天全部出面为他们的妹妹说情,还是不能撼动圣上的决定,直到所有的证据都搜集完毕,所有的证人都证实是乌晓慧前往地牢下毒,一切口供都摆在圣上面前了之后,凤昭帝才松口。 乌晓慧能安然回家,这点并不奇怪。 毕竟云歌只是一个女奴,而乌晓慧是乌太尉的嫡长女,地位尊贵,两相比较,不论从任何角度都没有再拘禁她的道理。 说白了,若是在路上,乌晓慧随便捡了个平民杀了,也不会有责备。 不过,这件事难就难在,云歌的身份特殊,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奴,再加上项元朝归来直面圣上说有人行刺之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比从段景毅这个当事人的嘴里说出来,有力量多了。 凤昭帝将前后事情原委串联起来,便更加恼火了。 隐忍不发,还是看在各国使臣都在,不能丢大楚颜面,且乌晓慧又是乌闵镐的女儿,所以才没大动干戈。 可乌家却屡次逼迫,致使凤昭帝不得不为了掩盖事实,维护声誉而放人。原本不会对乌晓慧怎样,只是住在皇后宫中而已,现下,倒多了一份罪名了。 旁人云歌不知,但那乌晓夏是个十分忠心于她姐姐的人,平时以乌晓慧为尊,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姐姐受苦。 庞美人会按兵不动,她却不会。乌家到底是要出面的。 乌家是武将世家,做起事来从来不考虑太多,整个家里只有乌晓夏一个人精于算计,其他的人不过莽夫尔尔。他们一家子齐心协力,不闹出点大动静是不会罢休的。 云歌不断地搅动着手中的茶粉,茶沫渐渐显现,直接咬在了盏上,看起来奶白而丰富。 拿起茶盏,她轻轻地凑到鼻间细问。 这段景瑞府上的茶果然是上好的,就连在端国专门给段景毅用的,也不见这般细腻新鲜。 两个侍女对云歌的茶道很感兴趣。 她们从前从未见过这么熟稔的烹茶技术,给主子们沏茶,也都用的是茶叶,而不用茶粉。这茶粉明明是茶叶研磨而成的,搅动几番却能做成这般诱人的颜色,着实让人感到新奇。 云歌还不能说话,经过战肖的治疗,整个大好,便用这茶道来打磨时间。 虽然不能出府去一看究竟,不过,府外的一切,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对京都各大世家的熟悉,让她如鱼得水,她深知每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便能利用他们人性的弱点,找到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不出意外,凤昭帝已经对庞美人一族深恶痛绝。按着她的习惯,本应该与庞美人和她两个儿子联手,首先除去德妃和段景瑞的。只可惜,庞美人太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先对段景毅动起手来。 段景毅是她选中的太子,怎么能让人随意伤害呢。 云歌放下茶盏,茶末微微颤动,一颗茶泡就这样在震动中炸裂开来。 第二九三章 成熟思维 云歌醒来之后,在与侍女们谈论茶道的时候,潜移默化地打听了她昏迷之后的原委。知道了段景瑞竟然为了方嬷嬷,赐给翟天画五十巴掌作为惩罚,如今日日三巴掌,每天不落地受着。 这样的惩罚当真算是不轻的,脸上的伤好了,也丢不起这个人。翟天画虽是庶女,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讲究的就是脸面。 翟天画怕是再也没有脸面出门了。 云歌时不时地观察那位方嬷嬷。 她知道,方嬷嬷是被段景瑞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的人,具体她是什么身份,云祺并不知道。 云祺时常出没在段景瑞的府邸,却与她照面的机会很少。 不过她也能猜出这方嬷嬷的身份,做不过是奶娘之类的,与段景瑞有母子情分的人物。 一次,云歌差点打翻了滚烫的茶水壶,那方嬷嬷竟伸手直接接住了,这加深了云歌心中的疑虑。 也许,方嬷嬷的身份,远不止这么简单。 方嬷嬷的脸上略过一抹惊恐,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常态。 “小心。” 她颇具威严地说着,将茶壶放在桌子上。 云歌看了眼干净的地面,她特地将壶盖拿开,结果,这方嬷嬷徒手接满水的茶壶,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人在下意识的状态下,总能做出本能的事情。 方嬷嬷,不简单。 察觉到不简单的,还有云歌自己身体里的能量。 自从被战肖梳理了气息,云歌觉得那层禁忌几乎就要被冲破了,她运用自己有限的能力想要打破那道禁忌,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顶撞了回来。 云歌满头大汗,无计可施,只能暂时保证自己的气息恢复平静。 她的身体究竟属于一个怎样的人,会承受这样的禁忌…… 三日后,段景瑞来将她重新带回了地牢。据段景瑞说,这是段景瑜的意思,他向凤昭帝保证,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现下安稳住萧院判那边比较要紧,如果她再出问题,愿意接受凤昭帝的惩罚。 除却段景瑜手上的这个地牢,还真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同时满足凤昭帝的要求,且云歌是湘人这样的人放在宫中总是不安全的,便答应了段景瑜的请求。 “有事你可以找吴华,我会知会狱卒,好生照看你,再也不会有之前那种事发生了。” 车轮辘辘,宽敞的马车内,只有段景瑞均匀的呼吸声。 云歌的余光,瞄着他喉咙,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刀从那处切下去。他,德妃,都要她亲手手刃。 也许是云歌的杀气太大,段景瑞眯着眼看向她:“我一直很好奇,在没有到端国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她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否则,她入京都的过程中,以及在京都所经历的一切,足以她吓得魂飞魄散。 可是这个女子没有,非但没有,还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冷静。 还有她体内那浑厚的灵力,段景瑞这几日着重调查了此事,还没有任何进展。 多年来在京都的浑水里生存的经验告诉段景瑞,云歌一定还有许多事,是旁人并不知晓的,甚至将她视为心腹的段景毅,都没有察觉。 “你的国家被侵占,你的城被大楚所屠,如何还能答应辅佐九弟呢。”他凑近几分,嗓音低沉地问道:“你不想杀他吗?” 云歌默不作声。 “不要跟我说,你为的是天下百姓,不想再杀人。除非你是圣人,否则,这样的话是行不通的。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圣人,你的眼中有恨。可是,你恨的是谁呢?” 段景瑞果然有一双慧眼,能看得出别人看不到的事情。与他接触不过几次,他已经将事情看得八九不离十了。 云歌表面上镇静:“奴婢只是一介平民,看到了许多贵族们看不到的事情而已。” “这点,倒是和九弟的想法很契合。”段景瑞淡淡地说:“他一直支持平民做官,希望能够放开政策,让平民百姓享受同样的入仕资格,纳用科考,选能捡才。也许他的想法不错,是可以考虑,但我却不觉得,普通的百姓能将整个大楚治理得比现在更好。” 云歌不解地看向段景瑞。 他继续说:“眼界决定一切,普通的百姓,几代人都守着自己的村子,自己的田地,他们饱受税收之苦,每日与庄稼作伴,在改善平民税务和土地分配上,或许能够有独到的见解。不过,看问题的角度便狭隘了许多。若不收税务,如何能支配国家钱粮,无法分配到前线,如何能壮大国土。今日他或许只损失了几担钱粮,他日,他得到的却是一个太平祥和的生存环境,他的村子,可能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被荼毒。地还是他的地,庄稼还是他的庄稼。” “再比如说商贾出身的人入仕,他所能考虑的,更多是为商人谋福利。商人再不必受关税困扰,没了关税,不少濒临破产的商铺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可是长此以往,边境松动,其他四国会加强贸易,如此,本土的商铺非但没有从中获利,还会受到更大的冲击,大楚的商道便彻底沦陷了。” 段景瑞靠在坚硬的车粱上,口中说的话,却让云歌触动不小。 他说的的确有理,平民官员看到的更多的是他以及他的家人曾经遭受到的不公,可是这些对于上层来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弊端而已,从大局考虑,却是可以荫及数代的。 人无完人,政策也有好有坏,但大多数的平民子弟却看不到这一点。 “而世家出身的官员就不一样了。”段景瑞说:“他们家中有田地,有商铺,甚至有军队,遍布天南地北,甚则远达旁国。大楚的命脉在哪处,其他国家的政策有何利弊,他们都能在平日的生活中了如指掌。这些人脉和关系,是普通的平民官员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他们在协助父皇制定法度时,也能更加全面广泛。” 第二九四章 遇段景瑜 “父皇不同意九弟的提案,考虑到的正是这点吧。且平民无富贵,人只有在富贵至极的情况下还能保证自己不忘初心,才能为国家效力。平民子弟大多昏懦胆小,他们成了人上人,又有几个能确保自己为官从政一心向着百姓呢,百中挑一吧。所以,平民官员不必大规模招用,那只会让权柄下移,偏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说朝中现如今的平民官,有几个还是独自一人,还不是畏惧权贵,趋炎附势。” 段景瑞叹口气:“九弟太过理想化了,也许是皇后娘娘照看得太好了,让他看不到人间险恶,所以去端国历练一番也是好事,至少,他能有些危机意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云歌心中暗叹,段景瑞与段景毅,仿佛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人,段景瑞看待问题的确更加深刻,不过,他善用人心,也善于利用邪恶。而段景毅,虽然想法理想化,但他尚且存着一份善心。 也许多年以后,段景毅也会成长到段景瑞的地步,也会变成一个冷血的人……她没法考虑那么多。 地牢前,段景瑜等在那里。 云歌故作不识,依着他普通的着装,行了礼。 “三哥,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段景瑜皮笑肉不笑地说。 段景瑞故作不见:“不辛苦,倒是你,最近许多事务缠身,还要特地来这里接这女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之前除了纰漏,现在自然不敢再怠慢,必得亲自过来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女奴,搅得我京都不宁。” 段景瑜的目光落在云歌的身上。 他狭长的双眼,带着危险的气息,宛若地狱的罗刹,让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寒而栗。 云歌立刻跪身下来:“奴婢云歌拜见四皇子。” 段景瑜阴笑:“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难怪我家九弟这么喜欢你,甚至不惜和萧家闹起来。起来吧,你的毒刚清,还需要好好调养呢。我特地将你的牢房装置了许多,住起来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三哥,怎么样,要不要,咱们一起去看一看。” “不了,你安排的,肯定是没错的。时间不早,我还得去猎场走走,这女奴就交给你了。” 说完,段景瑞转身直接走了。 段景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瞬间被一股阴狠所取代。 看着身前跪着的云歌,他冷声命令:“起来。” 云歌照做,刚站起身,就被段景瑜捏住了下巴。 “段景毅那小子设计好的吧,拉你出来顶罪,主仆俩一唱一和不就想给我一记重击吗,我告诉你,他就算找出我杀他的证据,父皇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倒是你,明知是死路一条,还如此帮他,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云歌只觉得自己的下巴发出咯咯的声响,头被他狠狠地掐在手心里,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被扭断脖子一般。 云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段景瑜松开一些,她才重新获得了说话的权力。 “奴婢不需要好处,只想活着。” “想活为何选死路,你的主子护不了你。” 云歌抬眼看他,目光中闪烁着让人无法怀疑的光芒。 “在端国,奴婢想活,所以必须做主而非奴。在大楚,奴婢的妹妹想活,所以,奴婢必须冒死。” 段景瑜的唇角慢慢勾起。 “妹妹,你是说,你的妹妹在段景毅的手上?”他笑道:“这个好办,我可以为你找到你的妹妹,把她完好无损地交到你的手里,只要,你为我做事。” 云歌轻轻地推开段景瑜的手:“现在,奴婢和妹妹都想活,所以,必须拒绝四皇子殿下了。” 段景瑜冷哧一声:“但愿你的端王会保你们平安。” 段景瑜不会那么好心,为了拉拢她一个小小的奴籍而去端国寻素问的,即便他真的有机会找到素问,也定会将她视为筹码,云歌不会相信他那拙劣的谎言的。 牢房如段景瑜说一样,做了很大的改动。不再是肮脏潮湿的草垫,而是特地放了一张小床,床上的被子都是新的,温暖而舒适。 牢房内还给配备了桌子和水壶,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普通的驿站房间呢。 牢房两侧都被用布料围住了,只剩下前面有门的方向可以看到走廊里的情况。 见到段景瑜亲自来,狱卒首领弓着腰就差没给他跪下了,段景瑜嘱咐好生照看云歌,他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云歌坐在床上,对眼前的一切表现得波澜不惊,段景瑜嘱咐完狱卒首领,又走到了云歌的面前。 “在萧家给出明确意思之前,你便在此处好生待着,我保证,不会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但是你也别想自尽,否则,这监狱里的人,还有你那个所谓的妹妹,都要给你陪葬。不想牵连无辜,就乖乖活着。” 云歌轻轻地笑了,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还有种自豪和炫耀。 段景瑜眯眼,猛地凑到她的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阴恻的脸在她的面前无限放大。 “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设计我的皇子妃,让我来保护你。” “四皇子殿下说的什么,奴婢并不明白。奴婢方才便对您说了,奴婢只想活,别无他求。” 段景瑜看着眼前的女人,恨不得立刻将她掐死。 原来他烦恼多日,竟全部是给她做嫁衣。 云歌本就是该死之人,段景毅送到凤昭帝面前那一刹那,就是她的死期。如此,既给了萧家的面子,也不至于让凤昭帝难堪,还让他在凤昭帝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可现下,乌晓慧那个愚蠢的女人忽然做了糊涂事,想要害云歌,那为了避嫌和亡羊补牢,段景瑜只能将云歌护的好好的,还将脏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明白了一切,段景瑜怒不可遏。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谁的主意,段景毅,还是皇后。皇后和段景毅又是如何串通好的呢,他的人将云府层层围住,经过的一条狗他都能知道什么毛色,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段景瑜想不通。 第二九五章 天命帝女 “奴婢感谢四皇子殿下的照顾,这里,奴婢觉得很好。” 段景瑜咬着牙关,腮帮在不断地露出咬肌的痕迹。他切齿着,在这个奴籍的面前,自己竟然毫无还手的余地。 “那就好,希望你能从这里走出去。” 说完,段景瑜头也不回地走了。 狱卒们谄媚地离去,只余下云歌一人,云歌自己主动将牢房关好,不由得捂住胸口。 段景瑜的气场太强大了,明明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皇子,可是,她却觉得比任何人都要可怕。 那双眼中迸发出的阴狠,是云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的最恐怖的一个。他生的十分干净,白皙的脸颊,高大的身材,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可就是这样与性格不符的外貌,才让人觉得心中发颤。 “恭喜你,活下来了。” 这时,对面牢房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 云歌隔着铁栅栏看去,发现他倒在墙角,浑身是血。他每日都要承受酷刑,今日的似乎特别狠辣,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瘫软在那里,除了均匀的呼吸,其他的,形同烂泥。 云歌不敢想象,这个人的灵力有多么深厚,以至于他被打成这般还没有伤及机理。 她好奇地打开牢房,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打你。” 男人不说话,只是冷笑了几声。 “你需要我做什么,想不想喝点水。” 云歌回去拿水壶,男人这才开口:“不必劳烦了,我不需要水,我需要的是血。” “血?” 云歌狐疑地转身看她。 “他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就像他们不可能杀了你一样。”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怎么样,小姑娘,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 云歌警惕地重新走到他的身边,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靠近,而是保持在安全距离。 “什么交易。” “给我你的血,我告诉你他们想知道的秘密。” “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他不会平白说要她血的,云歌一下子就想到之前朱夲以血温养自己灵石的事情,这个男人灵力强大,只是脚踝处捆着困灵锁,不能妄动。要血就是想温养自己的灵石,使灵石变得强大,好从这里冲出去。 “你会想的,”男人自信满满地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看来你短时间内还死不了,不想喝水,便自己渴着吧。” “你知道天命帝女吗?” 云歌微怔,她当然知道,那不就是郝家请来的神医在凤昭帝面前说的预言吗?不过,所谓帝女不过是诓骗旁人的借口而已,这世上不会存在所谓的灾星,更不会有帝女。 “鬼神之说而已。” “是不是鬼神之说,天命说的算。国有国运,人有人命,唯独帝女可以更改,你不想知道,如何唤醒帝女吗?” 云歌捏了捏拳头。 那人曾说,云祺就是帝女,只是,被当做无稽之谈,还被赶出了京都。曾经的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滑稽,可是,一切皆有可能,就像不会有人相信,她重生到了这个身体里一样。 帝女……更改人命…… 若这般说,那么她就是帝女喽。 她通过重生,企图更改云家的命数,这不就是帝女做的事吗。 男人没有注意到云歌惊讶复杂的表情,继续说:“五洲大陆,最无能的人族,每一万年会诞生一位帝女,改变五洲命运,保证五洲的安定和平。她的权柄超越了天帝,超越了精灵,超越了一切牛鬼蛇神。也正是因为帝女的存在,才能保证人族屹立于空间之中不致毁灭。一万年前,五洲混沌,生灵涂炭,就是一位帝女出现,扭转乾坤,与天地定下契约,保证五洲万年更迭,历经沧海桑田。” “可是人族最为贪婪,五洲大陆不断扩张,将周围的仙地夷为平地据为己有,原本是绝美的净土,如今征战不断,俨然地狱一般。” 男人叹了口气:“天崩地裂的时刻快到了,五洲快要毁灭了,是时候出一位帝女拯救苍生了。五国的皇帝都想知道谁是帝女,谁能得到帝女,谁就主宰了五洲的命脉,甚至可以称霸整个空间。” “我从少年起就奉命调查帝女之事,我走过无数山脉,穿过无数河流,看到过最大的风沙,攀爬过最高的山峰,盗过无数帝王之墓,终于得出了结论……” 云歌听得心惊肉跳。 如果五洲大陆里真的存在这样神邸一般的人物,那么,势必成为各国争抢的对象。改命之人,宛若仙人,人族只有灵力可以修炼,一心成仙之人比比皆是,眼前就能得到一个神仙,他们怎么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 “什么结论。”云歌下意识地问道。 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好奇。 “给我你的血,我就告诉你。” 男人知道,自己成功地吸引了云歌,话说了一半便继续了自己的要求。 “你要说便说,不说就算了。我知道,你想用我的血救你自己,可我还是要奉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且不说这里层层守卫,你不可能冲出去。就算你能,喝我的血也是没有用的。我毫无灵力,又不是修炼之人,我的血至多能让你的伤口好的快些,其他的,爱莫能助。” “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实力吗?” 男人抬起头,眼中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不知道。” 他慢慢地爬起身。 “还是为了隐藏身份,故意不告诉我的。”男人冷笑:“你该知道的,高手之间的灵石是能相互感应的,你的灵石精纯而霸道,分我一点怎么了?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帝女在何处吗?” 高手之间的感应? 云歌当然知道,还是云祺的时候,她身怀七品灵力,便可知附近的高手都是什么段位,他们的灵力修炼如何。 可是现在,长久地没有那种感觉,云歌差点忘了这一点。 不过,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说她灵力精纯,她能感受到自己是有灵力的,可能达到精纯的地步,至少也是七品以上。 第二九六章 她的怀疑 云歌摸着衣角,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里竟然潜藏着这么厉害的灵石。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湘国的七品以上的灵力者,屈指可数,从没有听说过哪个女子达到了这个境界…… 既然是这么高的灵力者,那么为什么她的灵石会被封印……是因为害怕避世,还是被自己的敌人封印住了。 她,又是如何沦为湘奴的呢。 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都是未知数。 “你身怀禁忌。” 男人一语中的。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爬了起来,抓着栏杆,像看到宝贝一样看云歌。 “身怀禁忌的灵力者,却不知为何身怀禁忌……你没有记忆……你是从何时没有记忆的?你不知道你是谁,对吗?” 云歌被逼问得下意识后退。 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处境。男人的眼睛,让她宛若被地狱的使者拷问,一时间,找不到借口,仿佛所有的借口都能被他即刻戳穿。 男人努力地隔着栅栏嗅,像是贪婪地吸吮着什么美味的东西。 “这个气息,就是灵石的气息。多么美好的灵石,我从未见过这么美好的灵石……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国的人?” 云歌捏着拳头:“我叫云歌,湘人。” “湘国?” 男人面露惊讶:“为何会是湘国。” 云歌再后退,直到自己的牢房内,关上牢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搞错了,我没有灵石,也不是灵力者。你别再说疯话了,害死你自己不要紧,仔细牵连到我。” “我没有搞错!” 男人大吼道:“数十年来,我找了无数的地方,看了无数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闭嘴!” 狱卒听到男人大声喧哗,立刻走了过来,拿着棍子逼迫他。 “是嫌鞭子没挨够是吧,还有力气在这里大吵大闹。明日,我定报给长官,让你尝尝钉刑的厉害!” 男人不在乎狱卒在说什么,只是贪婪地看着云歌,好像在努力地记住她的容貌。云歌了转过身去,不再去看他。 狱卒见他不为所动,拿着棍子打在他的手上。男人这才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不给你点厉害,你还真不把老子当回事了?告诉你,再这一次,我立刻弄死你!真是贱皮贱肉,不打不老实!” 说完,狱卒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男人倒在地上,口中念叨:“我就说嘛,她怎么会死,没有死……不是一个人……” 云歌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癫狂,也特别危险。 如果自己真的如同猜测中的那般,就是什么帝女,那么,她的处境可就危险而复杂了。 五国的皇帝都在极力地寻找她,找到她之后也不会好吃好喝地待着,定会逼迫她做许多不该做的事,到时,就成了政治阴谋的牺牲品。 她才不愿这层身份曝光呢。 不过,与其说她是帝女,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帝女手下的作品。 也许,到了帝女出世的时机,正逢她和云家遭遇不公,帝女便出手相助,给了她这次重生的机会,也不无可能。 这样想着,云歌忐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至于这个男人,之后的一整夜都在说同样的话,仿佛在梦魇,又仿佛在疯癫。 云歌索性将帘子挪到门前的地方,将他遮挡住,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男人就被拖走了,借着,远处的刑房里又传来一阵阵鞭挞的声音。与旁人不同,他从来不叫,就像鞭子打的不是他一样。他的沉默和隐忍,换来的是更加严酷的刑罚,拖回来时,已然成了一摊肉泥,可即便如此,云歌仍旧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匀净。 她不禁在想,这是怎样可怕的灵力者,才会在如此酷刑之下,仍旧保持一个十分健康的状态的呢。 午饭刚过,她迎来了第二位拜访者。 是安蓓。 云歌已经被层层保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不过,她还是拿了皇后的手谕,得到了见她的机会。 安蓓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只要她愿意,京都城甚至整个大楚,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你比我想的状态要好很多。”安蓓简单打量了一番牢房,淡笑:“这个段景瑜有心了,将你安排得很是妥当。” “不知皇子妃殿下此番来我这处,有何指教?” “总不会是来毒害你的。”安蓓半打趣半认真地说。 云歌笑了:“奴婢当然知道,皇子妃与皇子妃是不同的。” “我问你,”安蓓继续说:“当日乌晓慧来害你,三皇子可是即刻赶到的?” “是。” “他为何会这么快,你可知道?” “奴婢猜想,该是翟姬告知的。” “你与她也有交情?” “无所谓交情,只是那日,在勤政殿草草一见,想来,翟姬在那时便看出了四皇子妃的想法,这才事先知会三皇子的吧。据说那日去宫中寻找凤翔公公,也有她的参与。” 安蓓满面疑虑。 “皇子妃娘娘是觉得这件事和三皇子有关?” 安蓓摇头:“我不能觉得,而是要找到证据,才能觉得。自以为是的事情,我之前干过太多,这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现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真相的,我都不会妄自下定论。” 云歌看着安蓓,她的眼底一片乌青,看起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了。能让她如此费心费神的,就只有一件事。她能冒着风险来找她,也定是为了她此生最爱的人。 “皇子妃娘娘,是担心鼠疫来自江南吧。” 安蓓身形一怔,震惊地看着云歌。 “只要有钱能买到的,就不能说明什么。来自南方的人不少,江南以南的,更不占少数。就像曾经误会端太后用毒一样,可疑不代表真实,凡事还要看动机,以及是否可行。” 安蓓咬着嘴唇:“的确不可行,乌家与他,势不两立。” 云歌点头:“正是了,即便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提前预支那么多步骤,这般神仙行事,也只可能是事后多虑而已。不过您的方向是对的,奴婢倒是觉得,是时候查查途径,周转多城,经手无数,总有些纰漏,或许会成为找到真凶的关键所在。” 第二九七章 一石三鸟 安蓓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其实她原本在怀疑,那鼠疫之毒是德妃之流所做,段景瑞的忽然出现,加重了她的疑虑。 庞美人之流固然阴险,但直接在层层保护下下手,也是需要一些手段的,绝非当时还未成气候的庞美人能做到的。且如果段景宸之事是他们做的,那此番就不会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段景毅,段景毅死了,发生在同样地点的事情,就会被全部彻查,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反倒是德妃…… 段景宸和段景瑞,年龄相仿,又都是皇子中成气候的,是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德妃和段景瑞做的,便都顺理成章了。 云歌想了想,又劝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只需要一根引线,就能牵扯出症结陈珂。这根引线何时出,这么出,是掌握在我们的手中的。所以,皇子妃娘娘不必心焦,若我们慌了,便会遗漏重点,给对方可乘之机。京都城内善用人心者比比皆是,或许,那背后之人正等着咱们自乱阵脚。最好的方法,就是静待时机。端王没来之前,皇子妃娘娘不就是这么过的吗,现下,端王与奴婢是您彻查当年之事的时机,至于找到凶手,还需再等待下一个时机。” 那日云歌的出现,给了安蓓希望,让她看到了从前看不到的真相,她不能急于求成,不能一击将敌人击倒,她只能安耐住心中的怒火和恨意,继续做回她贤惠的皇子妃。 静待时机,是安蓓最无法容忍的。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她必须要学会忍耐的。 德妃……段景瑞…… 安蓓走后,云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德妃,也就是未来的太后,心思狠辣,城府极深。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顺理成章坐上太子之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她一心心向鸟族,恨不得将大楚变成鸟族的天下,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杀一个段景宸算什么。 当初段景毅前往端国,庞美人布下天罗地网,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不过德妃的消息灵通,势力在大楚盘根错节,她想要弄清楚庞美人的诡计,也不是不可能的。 杀了段景宸,将这件事嫁祸在段景瑜或者段景毅的身上,那么段景瑞便可坐收渔利。 若她是德妃,动了杀段景宸的心思,必定会用这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德妃的鸟族就是在江南以南,比邻齐国的地方…… 云歌想起德妃以后为了将鸟族郡主幻翎嫁给段景毅,使尽了手段,可段景毅不喜欢与鸟族联姻,她逼迫不得就依着幻翎的意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哥云泗的身上,甚至要求他杀妻杀子,来成为幻翎郡主的驸马。四哥云泗不从,她便设计陷害,甚至推波助澜,毁了云家。 这样狠毒的女子,杀人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歌捏紧拳头。 这时,对面牢房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会心盲。在恨中分析利弊,总会有所偏差。” 云歌侧头,看着同样靠坐在铁栏的男人。 “你懂什么。” 云歌的胸口闷闷的,一种让人憋闷到窒息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懂,恨而不能杀的痛苦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心怀怨念,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 男人侧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一旦变得疯狂,那罪恶的种子就会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再想彻底除去,就要彻骨断筋了。” “你在彻骨断筋吗?” “不,我在了结自己之前,还有一件大事未做。” 云歌冷冷地看着前方冰冷阴森的墙壁:“我也有大事没做,在那之前,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 萧录坐在家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春风拂面,仿佛一个娇俏的身影闪过。 “爷爷!爷爷你快看啊,我的风筝非得最高,你快看啊!” 萧录坐直了身体,藤椅轻轻晃动,让他的头脑一阵晕眩,那娇俏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了孤寂的空气之中。 “潇儿……” 萧录念着萧姬的小名,浑浊的双眼变得湿润了起来。 这么多日了,他还是无法从失去孙女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那个整日里围着他,唤他爷爷的孩子,那个三岁就会读唐诗,五岁就学会跳舞的聪明精怪的孩子,就这样与他阴阳两隔了。 他中年时受了丧子之痛,晚年时,连唯一的孙女都没能保住。 到底是他的福薄,没有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命数…… 萧录颓然地倒在软塌上,看着浑浊的天空。 这件事都是他的错,他错就错在摇摆不定,没有选择任何一方的势力做依仗。以至于他的潇儿为了他在宫中能够平稳安泰,才选择帮助段景瑜,与张御医传递消息。 他当初选择段景毅,就是觉得他与帝王之位无缘,将来必定只是一个藩王,能安稳地过一辈子。他不依仗各方势力,就是为了让孙女能够安全,不论何人成为未来的帝王,都不会找他和孙女的麻烦。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做错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自己最心爱的孙女卷入了其中,最后莫名死去了。 他不怪段景毅没有袒护自己的孙女,任何人都会如此做的,就算不是死于段景毅之手,她知道那么多秘密,也会被段景瑜除掉的。 他怪只怪,自己优柔寡断,怪那出手利用他之人。 “这件事,你想怎么收尾?” 胞弟萧用来探望他,说了乌晓慧投毒之事,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就是段景瑜,没有任何疑问了。只是他的手中没有证据,还不能呈交给圣上。 “不知道。” “御医院现在还在封锁消息,不过那毒蝎之毒的解药总共只有一瓶,全部被那女奴用了。昨日统账,我给隐瞒了下去……”萧用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圣上那边,需要你给一个态度。” 萧录何尝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态度。 他的态度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可是,他不甘心。 第二九八章 打听消息 萧录很不甘心。 自己的孙女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哪怕她是病死,他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啊。 可是偏偏,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连她的尸身都得不到。 这样的痛苦,让他几乎钻进了死胡同,怎么也走不出来。 “兄长,我知道你的心情,也能体会到,潇儿的死对你的打击之大。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府中挂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冷眼瞅着这整个京都城,能为咱们做主的,怕就只有端王了。他不计前嫌,没有在圣上的面前追究潇儿伙同他人刺探之事,还为潇儿找了云歌这么个借口,已经是不错的了。咱们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萧录无奈地笑了一阵,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含泪。 “你当你的兄长,真的是老糊涂了吗?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想刻意刁难他啊。你兄长我,是在帮他啊。” 萧用这下彻底不明白了。 “兄长这是何意?你是说,在府中挂白多日,是在帮助端王?” 他实在不明白哥哥的想法,明明是在逼迫段景毅给他说法,怎么还是帮助他了呢。 萧录叹了口气:“我始终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件事,说到底是潇儿不懂事啊。” 那日,他在勤政殿前,听到段景毅的一番言论,他的心底澎湃,受益匪浅。段景毅还是个少年时,只是谨慎持重,如今长成倒有几分帝王之气了。 他身处劣势,却敢于指出常人不敢递表之事,敢说常人不敢说的隐情。他有想改变的心,为了大楚,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这样的人,他如何还能够责怪呢。 “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我们必须争取足够的时间。” 萧录目光凝重地说。 …… 南宫妮被召回娘家询问情况,饭桌前,她慵懒地看了眼翟天棋,淡淡地说:“还能有什么啊,左不过是乌晓慧莽撞,在皇后那边失仪,又对那女奴起了歹心。好在女奴没事,让萧御医给救回来了,主君就又将她送回牢中了。” “段景瑞是什么反应?” 南宫爠追问。 “哥哥与主君不是很熟吗,何必找我来问话,直接找他问明白究竟就是了。” 南宫妮不耐烦地说。 “你这妮子,我要是能直接问他,还打听你做什么。现下宫里宫外都不许议论,乌家将人救回去了之后,就没了下文。这么大的事情,圣上不恼火吗?三皇子不打算进言?” “你以为主君像你一般只是个寻常的小官吗?他对圣上说什么,何须上表,直接去说就是了。如此心照不宣的事,根本不必言明,那小奴看起来是不能死了。前几天翟天画还因为那女奴闹开了,让主君生了好大的气,日日掌嘴呢。” 南宫妮看了眼翟天棋:“说起来,同样是姐妹,怎么你就看着这么顺眼,你那妹妹就那么上不得台面呢。连圣上都要秘而不宣,她却心生嫉妒,以为主君瞧上那女奴了,偏要打人闹得府上鸡飞狗跳,谁人都知道云歌这号人物了,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翟天棋听了,赶忙站起身:“妹妹在家中娇惯坏了,一时间不知轻重,还望您多多包涵,时常提点。” 南宫妮妖娆一笑:“提点是自然的,不看她是块废料,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要提点啊。不过,你也应该好生去劝劝她,和你那长姐住在一个院子里都闹得不让人安生,她还能和谁好生相处啊。这一次幸好是在府内,叫人把嘴闭严实了才没闹出大祸。否则,上百人可都要跟着她掉脑袋了,那可是牵连族人的祸事啊。” 翟天棋再次连连称是。 南宫爠看不下去了:“南宫妮,你能不能别总吓她。你一回来就针对她做什么,她是她,她妹妹是她妹妹。” “都说同气连枝,养在小娘身边的就是不行,你看看那翟天琴和翟天书,多知书达理,啧啧,也不知道那上大夫怎么了,宠妾灭妻到如此地步。” 翟天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被南宫爠拉着才勉强带着微笑坐了下来。 在南宫家,她这个夫人是说不上话的。南宫盛一直想给南宫爠说亲,只是南宫爠一心只喜欢她,所以迟迟没有娶妻。这让南宫盛很不开心,连带着南宫家的人都对她很不友善。 翟天棋算是姐妹之中比较稳重的了,可即便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也时常让她抑郁。前阵子好容易怀了孩子,却因为心情不佳而流产了,这让一直不喜欢她的人,对她更加冷嘲热讽了。 翟天棋人如其名,就是父亲留在南宫家的一枚棋子而已。翟启明心向段景瑞,而南宫盛又是段景瑞的心腹,所以她就这样被送进了南宫府,做了南宫爠的夫人。 好在,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南宫爠并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他对她极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即便有时在府中侍奉公婆,不得不受人脸色,但只要南宫爠在就会为她说话。 “南宫妮,你过分了!” 南宫爠有些不悦了。 这时南宫盛轻咳了一声:“好了,一家人吃饭,总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妮儿,她虽不是你兄长的正妻,但好歹为我们家怀过子嗣,你们宅院里的事自己解决去,不要牵连旁人。” 南宫盛破天荒说了句公道话。 南宫妮翻了个白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看来,这四皇子和端王二人的斗争要开始了,咱们身处中立,没必要参与其中。你这几天着重帮衬着三皇子,让他将春猎之事办妥就是了,至于其他,不该打探的不该去听的,就都不要涉及了。那乌晓慧,就是最好的反面例子。” 南宫妮点头:“父亲的嘱咐,女儿从未忘记。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让我进宫,而是选择了翟天晴,这让女儿有些费解。” “没什么可费解的,你又不是皇子妃,他总要顾及翟家的面子。而且皇后,也不喜欢你,你去了只会碍眼。” 第二九九章 确凿证据 南宫妮扁扁嘴:“爹,你用得着说得这么直白嘛,我还是不是您的女儿呀。” 一旁的南宫玛撇撇嘴,她很看不上自己的这个势力的姐姐,同样身为嫡女,她的性格就随和了许多,平素父亲母亲对待翟天棋不好,她都会私下里照看,让她不至于觉得婆家都是坏人。 南宫玛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翟天棋的碗中:“嫂嫂,你身子正亏虚着呢,还要陪着说这么半天的话,赶快吃点排骨补一补吧。” 南宫妮瞪了她一眼:“妹妹还打算在家里,跟着父母一起吃白饭吗?不想找个人尽快嫁出去吗?” 南宫玛的年纪的确不小了,不过,她自己并不着急:“嫁人自然是要嫁的,不过,得嫁对人才行。就算不能做正妻,也要像哥哥和嫂嫂这样恩爱才行。” 南宫玛的话让南宫妮有些恼火。 虽说段景瑞对他院子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意兴阑珊,不过,这所谓的恩爱,她是断断没有尝过半分的。那翟天晴,好歹也在闺中得了旁人不少羡慕,可她一入府便知道,自己注定是夫人,而不会是皇子妃。 这夫人的名号,还是看在自己的父亲比翟天晴的父亲官职高,才给的‘殊荣’。南宫妮每每想到这点,都觉得胸中不平。 现下,竟然回一次娘家还被自家小妹数落。 “那你也得先找到人愿意娶你!” “够了!”南宫盛再次愤怒制止。 他可无心理会这两个孩子的斗争,他现在更加关注的,是从郝家送来的消息。郝万山是个稳妥之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送来虚假的消息的,定是被段景毅掌握了重要的证据。 可是,他着人连夜做了准备,却发现段景毅那边并没有动静。 南宫盛叹气:“太平静了,平静得我有些心慌。” 多年来的官场沉浮,让他时刻保持着警觉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可能发生的变化,都保持着超强的预知能力。 直觉告诉他,这份平静绝对不是简单的风平浪静,而是一场海啸前短暂的太平。 不过南宫爠却不这么认为。 “爹,你该开心才是,他们忙于周旋彼此,顾不得我们这边,要清理东西,不就更加得心应手了嘛。而且,他要是真的有证据,为什么不拿出来呢,就算拿出来了,也没有说服力。一个小小的蔡康不足为惧,您又何必如此愁苦,茶饭不思的呢。” 南宫盛放下筷子:“你不知,这些年来,圣上忍了我们家许久,就是看在我们对大楚的忠心。可若是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 “圣上不会知道的,儿子也不会让他知道,一切着手去办了,等他们闹完刺杀和萧家之事,我们这边也就都干净了。” 听到南宫爠的保证,南宫盛轻轻地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吧。” 南宫妮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表情,知道家中有大事发生。他们不喜欢自己,平时也不会主动要求她回娘家吃饭,都是自己上赶着回来的。 这样一想,南宫妮心中的好奇更加深刻了。 饭后,南宫盛和南宫爠去书房议事,只留下桌前的三个女人。 “他们说的是……” 南宫妮问南宫玛。 南宫玛耸耸肩:“父亲和哥哥的事情,我这一个闺中未嫁的女子怎么会知道呢。姐姐的主君不是和他们关系密切吗,为什么不直接问你的主君呢。” 说完,南宫玛擦了擦嘴也走了。 南宫妮看向翟天棋。 “到底是怎么回事。” 翟天棋笑道:“我平时也不出门,他回家也不说……” “就知道从你的嘴里问不出什么的。” 南宫妮翻了个白眼,满面困惑:“父亲很少如此焦虑,家里这是怎么了……” 就在南宫家在忐忑之中度日时,战肖的人已经前往矿山和乌家所在的地方查看。他们都是青竹训练出来的精英,对这等刺探之事了如指掌,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肯定。他们将证据送到段景毅的面前,段景毅看了看所有人的签字画押,多日来的严肃表情,总算缓和了许多。 蔡康接过来,仔仔细细地阅读了起来,知道段景毅找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了这些,他们就算毁灭证据,也不可能否认事实了。”蔡康激动地说:“这是铁证,端王,您必须马上呈给圣上。” “不。”段景毅说:“此事还需要再从长计议。” 蔡康很是不解:“怎么还得等?圣上不是命令您彻查此事了吗,现下有了结果,为何不报?” 段景毅耐心地解释道:“我初来京都城,就闹出了不少事情,父皇连云歌之事都要按住不发,更何况是丞相和太尉勾结齐国私吞国家矿藏之事,这说出去,岂不是更扫大楚的颜面。” 蔡康愣了一下,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么多。 “父皇最看重的就是颜面,大楚的内部情况如何,他不想现在知道,若我们硬塞给他,只会让他更加厌恶,反而给了丞相一族可乘之机。” 蔡康捏着拳头,他明白段景毅的意思,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还得等。还要继续等。 他等了这么多年,苦心搜集证据,就是为了这一天。可是,明明已经到了圣上的面前,却必须隐忍不发,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我们现在缺少的是时机,一个可以让他们一击毙命的时机。” 蔡康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时机呢。” 段景毅说:“我想,应该是我的话变得更有分量,他们的话不被父皇信任的时候吧。” 蔡康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段景毅将证据交给了战肖,让他进行保存。 “不过,春猎之后,还要委屈你一段日子。” “臣不怕委屈,也不怕刑罚。就算被当成同犯,永远地关在地牢中,受尽折磨,也无关紧要。臣只希望,那些被他们压迫的百姓能够得到救赎,那些被他们丢弃废物荼毒的百姓们,可以得到正义的伸张。” 第三百章 我叫千俞 蔡康胸怀大志,段景毅知道。他的这番舍生取义的话,也让段景毅非常感动。 “相信我,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你,和你的妻子,将得到国家的重用。” 他的话坚定而有力量,让蔡康不得不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日。 …… “云歌怎么样了。” 段景毅问战肖,战肖担忧地回答:“毒解了,不过……” “不过什么?”段景毅皱眉:“她有危险?” 段景毅的反应,让战肖有些意外。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如此关心云歌的死活了。 段景毅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轻咳一声说道:“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她现在非常重要。” “臣那日去三皇子府,度了一些灵力给她,又用灵力逼出了不少毒素,应该是无性命之忧的。不过就是辛苦她还要在地牢里等待了。” 段景毅暗暗地松了口气,战肖的灵力精纯,有他的灵力护体,云歌就算受了伤,或者再中毒,也不会被威胁到生命。 这一次,全都是云歌的主意,是她要求他把她送到父皇的面前,也是她想到了与萧院判在殿前闹翻的决定。只有这样,云歌不会死,他也才能有时间去搜集更多关于矿藏之事的证据。 云歌给他的惊喜,远超过他的预期。 这份想在常人前面,能够精准计算事态发展的能力,就连他都不由得发自内心的钦佩。 段景毅很珍惜云歌的存在,好像有她在,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明明是十分艰难的问题,被她换一个角度进行解读和解决,就变得不再困难。 可是,她的这些行为,也让他感到一丝恐慌。 她如何知道安蓓,如何知道郦妃,如何能了解乌晓慧,能提前这么多步算计到每一个人呢。她们,就像是她手中的玩偶,她牵着线随意地摆弄,就会跟随着她的想法前进。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是她手中牵制的人物。 她如此帮助他,帮他打开京都的局面,真的是奴籍对主人的忠心吗? 用人不疑,段景毅反复说服自己,但那只局限于身边的那些让他能够掌控的人,可云歌,他没有办法深入了解。 她就像一本厚到极致的书,每翻开一页,都能发现不同的内容。 “阿紫呢?”段景毅问。 战肖说:“京都城外我们就分开了,与我们的人单独联系。” “嗯,派人保护好她。” “是。” …… 牢房里的男人又被打了,这一次,对方加重了他脚上的困灵锁,以至于他被拖回来的时候,云歌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她有些担心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没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你没事吧。” 云歌隔着铁栏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 “喂,你没事吧。” 男人还是倒在潮湿的草垫上,一言不发。 云歌平心静气,去感受他的生气,可是让她震惊的是,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至少,她是感知不到的。 她和男人没有什么情分,不过地牢里终日漫漫,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云歌本是不担心他日日承受酷刑的,因为她断定,这个男人的灵石灵力浑厚,不会被这点皮肉之伤损伤到内在。 可今天,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云歌站起身来,打开牢房的门走到他的牢房面前:“你怎么样,你不会死了吧。” 这样近的距离,男人的气息极其微弱,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 云歌心中一惊。 他的确是快死了。 “来人啊,他要死了!快来人啊!”可是牢房外的狱卒却因为酒醉而睡得鼾声四起。 想要过去叫她,可是她活动的范围有限,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必了。” 男人被云歌的叫喊声吵醒,恢复了些许意识。 “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二十年前,我就应该去死,能活到现在,是我赚了。” “你有灵力护体,为何会伤的如此重!” “灵力……呵呵呵……灵力高强又怎样,不过是让人忌惮的东西罢了。只要我,不调动这些不属于人族的力量,想死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是故意的!” 在遭受刑罚的时候,他并没有动用灵石保护自己,再加上困灵锁变得比往日厚重,以及更加严酷的刑罚,男人就这样被打到几乎没命了。 “为什么啊。” 男人沙哑着声音:“因为……因为……” 随即那股生气就再度消失在狭小的空间里了。 云歌的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她捂着胸口,似乎被一股很悲痛的情绪充斥着。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情绪,明明,眼前即将要死去的人,是与她毫无关联的人,可是那股悲痛万分,几乎要让她的心脏停止的情绪,却像潮水一般,一下子全部涌现了出来。 那发自灵魂情绪,让她竟做出了让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云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劈开了牢房的铁链,然后钻进牢房,咬破自己手腕上的动脉,将鲜血直接喂进男人的嘴巴里。 男人刚开始还意识模糊,被动地被她的血液灌溉,后来,渐渐恢复了意识,开始如吸血鬼般,贪婪的吮吸。 云歌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男人的身体却越来越强壮。 他的胸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直到整个漆黑的牢房,宛若白昼一般光亮。 周围牢房的犯人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晃醒,每个人都异常的躁动,云歌眯着眼睛,光线太过刺眼,她的眼底都开始阵阵发痛。 在她虚弱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男人停下了。 他没有依着本能吸干她的血液,而是在几乎成魔的情况下,遏制住了眼中的杀气。 “你干什么!” 狱卒们也被这样的动静惊醒了,云歌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看到男人担心地将她抱在怀中。 “千俞……” …… 恍惚间,云歌看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背对着她,看着前面耸入云端的高山。雪崩顷刻而致,地动山摇间,他转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 云歌听到自己回答:“我叫万千俞。” 第三零一章 石破天惊(1) 二十年前。 齐国。 元都。 一个小户人家的院子里,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队伍几乎排到了官道,即便拜见了,大家也不愿离开,都想亲眼看看这呱呱坠地的女娃娃。 这全部因为一个一年前的传闻。 据说当时国师大人经过此处,感受到了来自命轮的光芒,便循着那强烈的感觉走到此处。 他震惊地看着茅草屋上的紫气,立刻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 如此大的阵仗,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热心的邻居帮忙敲开这户人家,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她和丈夫成婚二十年了,都没有一个子嗣,好在丈夫家中另有胞弟,不在乎他这一脉能否留后。女人奉劝自己的丈夫,希望他可以纳妾或者写休书,可是丈夫不同意。 他家里穷,纳不起妾,也不会抛弃糟糠之妻,一来二去,两个人从附近邻里之间口中的笑话,变成了让大家尊重的好人。 大家都夸赞这位妻子贤惠,为丈夫的后嗣考虑,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女子,也夸赞这位丈夫,能抛开世俗偏见,有情有义。 两人相守二十年都没有子嗣,可这位国师却说,女人已经有孕,且生下来的孩子,必将成为大齐的天命。 国师在大齐的地位极高,具有知天文算命数的能力。他每次的预言都十分准确,因此,齐国人将他的话视为皇命一般,十分尊崇。 女人已经年过四十,早已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她将信将疑地请来郎中,果然,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十月怀胎,孩子平安降生。 就在孩子出世的前一夜,国师特地去拜见了齐国皇帝,说定要将这个孩子仔细培养,将来她会成为大齐的国运。 嘱咐完这些,国师在回府的路上,在自己的马车里离世了。 有人说,他是因为道破了天机,这才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命数,也有人说,他是用自己的性命给这个孩子压命,这样,孩子才能平安长大成人。 这个被所有齐国人期盼的孩子,就是万千俞。 万千俞从小就被齐国皇帝教养在宫中,与亲生父母相聚甚少。 她的聪慧,让她很快就从皇子公主之中脱颖而出,齐国皇帝发现了她的潜质,决心将一切能教导的,全部给她私自学习,并且与皇子公主分隔开来,养在宫外的秘密宅邸。 万千俞也不辜负众望,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了灵力七品上的高手,通诗书,晓音律,可以说,这世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她不曾涉猎的。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朕办。” 齐国皇帝病重之际,将一个秘密任务交给了她。 “完成了这件事,朕就会放你回家。” 万千俞临危受命,毅然离开了齐国,辗转数国,找寻齐国皇帝心中的疑问——帝女。 有关于帝女的传闻,早在一百年前就流传于世了。那时,依据时间推算,已到万年之期,所以,各国都在抓紧时间筹备方案,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这位帝女。 齐国也不例外。 齐国皇帝找寻了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结果,直到国师那日给他送来的消息,说要找到帝女,只有悉心培养这个孩子,然后将这个重任交给她。 齐国皇帝用尽心血,将万千俞教导成可以独当一面的谍者,让她能够在各国之间游刃有余,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万千俞知道事情轻重,便从上一次出现帝女的冥国开始找起。辗转五国,她游遍了千山万水,最后,停留在了这个五洲大陆的发源地,长青山。 长青山下,她遇到了他。 一个与她肩负着同样使命,却隶属不同国家的劲敌。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唇角勾起:“我叫万千俞。” 雪崩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但她知道,那不是简单的雪崩,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让她感到兴奋的是,这个男人,竟然也知道。 滚滚山雪从天而降,很快便将他们埋没其中了。关键时刻,两人齐齐地向前冲去,纷纷坠入漆黑的岩洞之中。 外面是坠落的,数丈深的积雪,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万千俞划开火折子,男人嫌弃的脸顿时显现在她的面前。 “你该不会是齐国的那个万千俞吧。” “你认识我?” “五洲大陆,还有人不认识你吗。”男人冷冷地说。 “既然认识我,就别阻拦我的路。知道这个入口的没几个人,你也是来找密文的吧。密文只有一个,一定是我的。劝你还是不要做傻事与我争抢,不然,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古往今来,找到密文,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天命赐予我长命百岁,我如今才十八,距离死亡之日还有许久,密文就在眼前,你说,我能不能活着出去?” 万千俞说完,直接滑下了岩洞。 男人紧随其后,也跟着跳了下去。 岩洞很深很长,长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还没能滑落到底部。 万千俞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立刻用灵力维持速度,否则,按着他们冲刺的速度掉下去,定会粉身碎骨。 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岩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陡峭,在划过一段时间之后,竟变得平坦了起来。平坦的地方,他们的速度明显下降,待快要停下来时,那岩洞的角度就又变得非常的陡峭了。 这样的岩洞,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开凿的。 万千俞微微皱眉,这就意味着,她走的这个地方,是盗洞,是有人闯入这里,便手动开凿出来的。 可是这么长,这么深,周围不是松土,而是历经千年的坚硬岩石,如何能开凿出的呢,这洞面表面十分光滑,做这个盗洞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万千俞更加担心传说中的密文,是否还在原处。 这是她调查多年得出的结果,那记载着当年帝女出世相关事宜的密文,就在此处。长青山,曾经是长青河,沧海桑田,河床干涸,岩石突起,直到形成现在这通天的山脉。 第三零二章 石破天惊(2) 长青河是五洲大陆的母亲河,也是五洲大陆最开始的源头。 万千俞找到了许多古墓,搜集到了她在书本上看不到的许多内容。 比如帝女曾经是长青河畔的浣纱女,她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国破家亡,被迫流落民间,看到民间疾苦,便想出手改变,最后做了五洲大陆的女王,平定了所有战事。 许多古籍记载上说,帝女非常想念自己的故乡,曾经多次想要返回故土,可天命加身,她不能任意决定,只好作罢。 帝女之墓早就被人挖掘干净了,五洲大陆的人族对她能逆天改命的命格和能力非常感兴趣,一心想要得到这份超人的能力,便在她死后数千年之后,开始探索她身上的秘密。一来二去,原来的墓穴位置已经被掏空了。墓里面的东西,也都无从考究。 不过,万千俞并不认为这是帝女之事的终结。 帝女既然知道旁人的命格,知道整个五洲大陆的运势,那么,为何不更改一下自己的呢。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秘密流露人世间,被歹人利用,所以,她那被盗的墓穴,有可能并不是她真正的墓穴。 她会将秘密埋藏在她的后人才能找到的地方,那万年之后的后继之人才能从她的密文中得到天机,进而获得启迪,了解到自己天命帝女的命格。 推断之下,万千俞决定来到这长青山中一探究竟。 帝女想回家,这里便是她的家。她最有可能将秘密藏在此处。 长青山的风水极好,是许多帝王贵族陵墓选址。 万千俞在这座山上兜兜转转了几年,误入了许多墓穴,才看出了其中的玄机。当年,这里的山是河,河是山,风水上便有很大的变化,只一味地按着眼前的景色去推断墓穴位置,就与万年前的真相越来越远了。 醒悟过来的她,通过自己寻穴定位的能力,和对这里山川河流的考察,经历过数个春夏秋冬,才彻底参透其中的奥秘,找到了这个入口。 “这是我大冥钱明师的杰作。” 身后的男人依旧阴魂不散,紧紧地追着她。 “钱明师?” 万千俞听说过这个人,此人是盗墓高手,冥国地方贫瘠,想要得到金银财宝,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盗别人的墓。 民间盗墓是违反法度,但皇家盗墓,却是合理合法的。钱明师,名义上是皇家班师,其实他就是为冥国皇帝盗取别国古墓中的财宝的。 钱明师祖上就是做这个活计,直到他,能力和技术都达到了一流的地步。任何皇家墓穴,珍贵古玩,只要被他探到,都会一扫而空,且来无影去无踪,一点证据都不曾留下。 一般墓穴中有许多防盗的暗器,钱明师能通过听声辨位的方法,了解到墓**的机关,进而轻松破除。 有了他在,整个队伍就像是一群恶鬼,所到之处,一片荒芜。 只是后来,钱明师忽然消失了,连同他那坚不可摧的队伍也都消失了。 有人说是钱明师在盗墓的时候被看守墓的主人发现,直接当场处死了。还有人说,他是盗墓盗得太猖獗,冥国皇帝怕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将他藏起来了,让他更名改姓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人认为,钱明师可能是死在墓穴的机关中了,否则,怎么他的团队中的那么多人,都齐齐失踪了无音信了呢。 一代宗师的陨落总是背负着众多的传言,就连万千俞也以为,他是不再出山,打算退隐了,不过看着此处费尽心机挖掘的盗洞,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洞穴,她似乎有了答案。 “他死了?” 她问。 男人冷冷地说:“不知道。” “你是冥人,如何会不知道?” “自从他的队伍来到此处,就再也没有传回冥国的消息,我奉命查找密文,顺便调查他的踪迹。” 万千俞侧头,发现男人在用灵力控制自己的速度,所以,他们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对方同样具有极高的灵力。而且,似乎还自带伪装,让她不能通过普通的感知察觉出他到底身处几品。 她在长青山徘徊多年,才查出走进这里的玄机是血崩。可这个男人,却什么都知道,初来乍到,就找到了入口。 他是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万千俞计上心来。 “所以我说,找到密文,你也未必能活着出去。连钱明师那样的大家都被困在此处,更何况是你……” 男人阴恻的声音在漆黑中显得有些恐怖发憷。 “你确实可以长命百岁,可是,在外面活,和在地下活,可是截然不同的境地。” 国师预言,万千俞的寿命极长,却没说她会在哪里生活,若是在地下,那此生将都生活在黑暗之中不能自救了。 “你诅咒我!” “我知道出口在哪里,想活命的话,到了底下便直接出去吧。密文之事,不是逞能就能找到的。数百年来,多少能力比你强的男人都没搞定,怎会被你这个小丫头登先。” 万千俞双臂交叠很是不忿:“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强吗?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高傲之徒罢了,我偏不信!我就要弄到密文,因为我是天选之人,必定会为我大齐找到天命帝女。” 万千俞再问他:“你是何人?也是冥国皇帝派你来的?既然那冥国最厉害的钱明师都没有办法,你这个年轻的后辈难道还想超过他?岂不是更加不自量力。” 男人轻笑,没再置言。 他的目标不是超过谁,而是想超过自己。 他是大冥皇帝的暗卫,多年来从事刺杀行动,无一失手。后来年纪稍长,便留在皇帝身边秘密保护,那日,大冥皇帝忽然给了他寻找密文的任务。 “飞鸣,帝女降临之日马上就要到来了,谁能找到那叠密文,谁就能成为未来的五洲霸主。这是钱明师这些年来寻找密文留下的心得,你且拿回去自行研究,朕只一样要求,务必敢在别国人之前,夺回密文。” 那密文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在五洲大陆里流传了上千年,可哪朝哪代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竞争激烈。 时间到了,帝女马上就要出世了。 五国的较量,正式开始了。 第三零三章 石破天惊(3) 钱明师是他干爹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干爷爷。 飞鸣自小是个孤儿,是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发现,收在身边的。他很聪明,根骨也清奇,修炼灵力总是比旁人快上许多,这份资质成就了他助皇帝登位的功绩。 冥国皇帝的信任,已经周围人的敬重,让他以为那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直到,他的干爷爷和干爹消失在他的生活里,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灵力受到了遏制。 家人对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天生的冷血让他杀人如麻,毫不犹豫。 可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之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低落。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从内而外地让他难过。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灵石变得不可控制。有好几次,他在半夜惊醒,发现自己被灵力捆绑其中,整个人都灼烧得滚烫。 这是灵力反噬的征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到灵力的反噬。分明,他没有走任何捷径,他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到今天,每次升级都是经过多方验证的。 七品上,灵力非同小可,遭到反噬,必将危及性命。好在及时被同伴发现,将他束在困灵锁里,这才慢慢消停下来。 第一次发病,就是在钱明师失踪的时候,那时他还不知道此事,只觉得奇怪,后来,每到十五月圆之夜,他就会被反噬,没有办法,他只能将困灵锁捆在脚踝处,以此压制自己霸道的灵力。 他不明白,这两者是否有关联,冥国皇帝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去亲自查明一切。 “是,臣遵旨!” 飞鸣在冥国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发誓一定会为冥国争夺回密文。 他辗转多地,最后到达这里。 他看到钱明师关于长青山的考察笔记,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入口,这里的开凿痕迹,以及手法全部都是熟悉的痕迹,是钱明师的杰作无疑。 让他感到更加欣喜的是,连大齐的万千俞都来到了此处,这说明,他的猜测和推断都是没错的,他距离那份密文更加接近了。 雪崩之下,他跳入这座岩洞,心情是万分激动的。 或许,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真的被困在此处,无法出去。 只要他们没有受重伤,飞鸣相信,他们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并且,钱明师盗洞开凿的同时,肯定会给自己留不少逃出的孔穴,这也是他能信誓旦旦地告诉万千俞他知道出口的缘由。只是,他也不确定,为何明明有出口,他们还在此处销声匿迹了。 两人飞落到最下面,脚粘在地上,立刻被这里阴寒的寒毒之气弄得浑身打颤。飞鸣立刻屏住呼吸,运足了灵力,将这种寒毒逼出了体内。 抬眼去看万千俞,她也是如此,她的灵力浑厚霸道,这点寒毒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万千俞运完内力,抬手指着他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钱明师和冥国皇帝都是什么关系,咱们可以一起行动,但若你阻止我拿密文,我定会杀了你。” 飞鸣再次浅笑。 这样的威胁,他听过无数次了,也见证过无数次的死亡,早已经麻木了。 不过,看得出她是独自一人行动的,能在众多地点中选中此处,还能参透入口的奥秘,可见,她和从前的那些人是不同的。 这样想着,飞鸣对万千俞开始有些期待了。 扔了一个火折子进去,火焰并没有熄灭,同时也照亮了整个岩洞。 与其说这里是古墓,不如说是天然形成的岩洞与人工开凿的岩壁契合而成的鬼斧天功。 眼前的场景,让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如果此处真的是帝女密文的保存地点,那么它就是一万年前做出的雄伟规模,如此浩瀚的工程,还是在曾经的长青河底建造完成的。她是如何在那深不见底的河床中完成的,又是如何确保,万年之间,沧海桑田,此处不会暴露在岩层之外,而是随着山脉的起伏,始终保持在地底深处的呢。 还有,这样深的地方,一般都无法呼吸,可这里的通风极好,空气中隐隐的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除了寒气逼人,并没有太多的致命的因素。 这样的技术和实力,着实让人不禁赞叹。 “帝女果真有预言万年的能力吗……” 一万年,是帝女降临的年限,她将一切都计算得这般好,是否可以认为,她不想让人看到的密文,便永远不会被别人找到呢。 万千俞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不由得喃喃说道。 “当年,她算无遗漏,更改各国命数,达成五洲太平。可即便是天庭或者其他族类,能力远超过我们五洲大陆,也不见谁能够违背天命。与其说,真的有这样逆天改命之人,我倒相信,是她足够聪明,通晓天文地理,明白人性纲常,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才铸就了这万年基业吧。” 飞鸣的话,让万千俞陷入了沉默。 她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五洲之外,各族的能力远超过他们,有特殊的能力也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 空间规定,任何其他的族人不得擅闯五洲大陆,所以,忽然出现了帝女,便被人族奉为天神一样的存在。 也许,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天族之人,也许,她就是比较厉害的人族,根本不存在这种超自然的能力。 “可是,这个地方又怎么解释呢。” 万千俞语气中充满了崇敬。 飞鸣也无法解释。 这样的能力,放在万年前那个连推车都没有的年代,能开凿出这样的地方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那个人却做到了,还能让此处保留千年而不腐不朽。 飞鸣不由得想起曾经钱明师说过的话。 朝代更替,不过是继承和抛弃的过程,古人的智慧,并不比现在的人差。只不过,他们缺少对比,也缺少经验而已。 钱明师一生致力于古墓,各个朝代的墓穴如何分部如何开采,他都了如指掌。 读了他的笔记,飞鸣也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第三零四章 石破天惊(4) 从这里的情况来看,建造的规模数千人不眠不休也要几百年,断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 以当年帝女五洲霸主的身份,想要做这样的工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是如何做到保密的呢。如此庞大的工程,必然会惊动周围的人,那时的长青河边必定会有依水而居的民众,这样做,不就被他们看到了吗…… 杀人灭口也是一种可能的情况,可帝女是普度众生,受到五洲大陆所有百姓追崇的神女,怎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呢。 这是其中的一个疑问。 另一个让飞鸣无法理解的是,帝女为何要留下密文给她的后人,可改天命逆天道之人,应该不仅能预知和改变未来,对过去也应该了如指掌才对。 何必多此一举,写下密文,让世人争抢不休呢。 两人拿起地上的火折子继续前行,岩洞不仅高大而且深邃,他们顺着相对平坦的地方前行,很快就到了一个被成百上千洞穴弥补的岔路口。 洞口呈扇面排列,每一个岩洞都足足两人高,它们规则而圆滑,几乎一模一样,远远地看去,密密麻麻宛若地狱恶魔的血盆之口。 万千俞走到一个洞口的面前,仔细地查看洞内的情况,与一般的岩洞无异。只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看来,是障眼法。真正通往里面的,只有一个洞口,其他的都是假的,说不定,里面还会暗藏机关。”依着经验,万千俞肯定地推断道。 寻常的墓穴,也不过是设置至多十个来混淆判断,眼前的足有上前,又不知道里面的深度以及是否有机关。 这样一个个的试下去,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不能成行。 飞鸣后退几步,远观整个庞大的洞口体系,蜂窝一样,紧密地排列开。 普通的墓穴,能在周围看到一些提示,为的是墓穴的后人能够根据他们之间的暗语准确地找到真正的入口。这其中暗含的规律,只有领悟提示的人才能知晓。 可是此处不同,密文本就是不能示人之物,所以,在建造此处时,就根本没有设置提示的东西,为的就是防止旁人进入。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有时间找到唯一的入口,就算是一个个地寻下去,里面的机关也足够他们丧命,冒险是最不值当的一种选择。 “相传,帝女当年在天都设立的就是千关斩,天下灵力高超之人汇聚天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看来,传说中的故事都是真的了,她在此处重现了当年的关卡,不就是想让我们困死在此处嘛。” 万千俞通晓所有关于帝女的传言,至于那个故事到最后也没能有人通关,天都至今还保存着千关斩的残骸。 那是帝女消耗灵力者的一种方式,五洲大陆,灵力者为上,尤其是在战乱年代,灵力精纯者众多,谁能够得到灵力大师,谁就是天下霸主。 这千关斩看似简单,却困难重重,不少灵力者在他们的国家里都是灵力高超的高手,便冒冒失失地进去了,以为自己会成为天下第一,可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千关斩的艰难。 据说有一个灵力者走出了关卡,从入口的地方出来,他失魂落魄,当场自毁灵石,向天下人起誓,日后再也不会以灵力者自居。 至于里面具体是什么样子,相隔万年没有人能说清楚,即便是在万年前,亲眼在千关斩外目睹的灵力者,恐怕也说不清楚。 万千俞回头看飞鸣,发现飞鸣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解开洞穴的奥秘上,而是在看其他的地方。 “怎么,你不想进去了?” 飞鸣皱眉:“不是。”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人类的表情,这让万千俞很是好奇:“那是怎么。” “没有出口。” 飞鸣的话让万千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进入这里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他知道出口,建议她即刻离开。可是现在,那所谓的出口却不见了。 不得不承认,飞鸣的心底里有些慌了。 钱明师的习惯时,打入盗洞,必须在一旁打一个出口,相隔绝对不会太远。可是他拿着火折子在周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出口,只有这一个盗洞,怎么可能呢。 没有打出口,有几种可能。一种是他没打算出去,而是打算将性命交付在这里,一种是他打了出口,却不知为什么出口消失了。还有一种可能,也是最让飞鸣担心的,那就是,他们进来的盗洞不是钱明师有准备的情况下挖掘的,而是,他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他为什么会慌,他的后面,有什么呢。 “这世界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退路的,既然没有退路,那就继续向前走好了。面前有上千个洞口,总有一个是能通往外面的,不如与我一同寻找。你的那个钱明师,若能出去,还至于销声匿迹嘛,我看,他定是困在此处了,说不定在路上,还能遇到他呢。” 飞鸣收回火折子,没有出口,他更倾向于最后那种可能。钱明师不会将自己置在危险的境地的,他探索密文,也是一种职业盗墓师的挑战而已,犯不上赔上性命。所以,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得不选择孤注一掷。 这样想着,飞鸣继续看向眼前的上千个洞。 他设想自己就是钱明师,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有空气。” “什么?”万千俞挑眉。 “这里少说也有万丈,能在此处自由呼吸,说明空气是流通的。” “废话。” 万千俞剜了他一眼。 “这里当然是空气流通的,大多数墓穴不都是这样的吗。” “可这里有上千个孔洞。”飞鸣继续说:“如此庞大的规模,不是一些简单的通风口就能的解决的。空气势必会在转角处形成风流。风流与风流之间碰撞,会发出声音。我们只要找到洞口有风,并且洞内能听到风声的地方,就极有可能是出口。” 万千俞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第三零五章 石破天惊(5) 这里的通风这般好,火折子上的火焰都没有熄灭,就说明,定是有不错的通风系统在周围的。能让如此好的通风系统运作,势必要靠着强大的风力才能运行,风通过狭窄的山洞,就会产生涡流,风的声音是他们最好的依据了。 两个人拿着火折子一人一边开始尝试了起来,几个时辰过去,他们找到了三个具有这般特征的洞口。 “三个,你选哪个?” 万千俞问飞鸣。 她现在并不抵触与他合作。确切地说,自从他表明钱明师以及自己是冥人的时候,万千俞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了。 传言,钱明师有一个灵力高超的孙子,是收养的,却很受冥国皇帝的重用。年纪、能力、见识,让万千俞很容易确认他的身份。 只是这个人与她一样,都是行踪诡秘,两国皇帝同样不将他们示人,真正见过他们本尊的没有几个。现下,她能亲眼见到冥国飞鸣,心中还是有些小激动的。询问他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尊敬。 飞鸣摩挲着下巴,这三个洞穴,分立在数千洞穴左右中三个部分,左边的洞穴风速较大,右边的最小,中间次之。 按着钱明师的笔记记载,风速最大并非是好事,那可能是因为里面的洞穴过于崎岖,有很大的旋风地带,通常是通风口的所在。通风口是通往外界的最大可能,但却不是进入墓穴深处的所在。因为,墓穴更多的是需要绝对密闭的环境来保证保存之物,比如棺椁、布帛、瓷器等东西能减少因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之中而造成的损坏。 而风速最小,涡旋最少的,也并不意味着是最好选择。毕竟没有足够的风通往内部,会导致最里面的地方空气稀薄,常人很难坚持到最深处。 可偏偏这样的地方,却是内室最可能的所在。 “我选中间的吧。” “我以为,你会说右边的。”万千俞说:“你长时间进墓,该知道,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们还有时间,相对稀薄的环境对我们来说,危险太大。不如先从中间的探寻,若不是,再退回也不迟。” 万千俞将鞭子收在腰间,其实,她也是这个想法。 风速较大的地方,可能是整个设施的通风口,也有可能藏有暗河。毕竟这里曾经是深不见底的长青河,忽然变成山脉,必定会有许多河流转为地下水。 按着长青山的高度,再加上他们下滑的深度来计算,也差不多到了暗河的地方了。 暗河通往外面空穴,是最好的通风地点。水流加上空气碰撞在一起,就会形成劲风。 可见左边的洞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两个了。与其选择里面可能藏有暗阁,空气有可能稀薄的洞穴,不如保存体力,选择最中间的那一个,既然通风,总不至于走进死路。 “那就听你的吧。” 飞鸣看向万千俞,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对他表现出很大的敌意和不屑,忽然赞同他的说法,倒是转变得极快。 不过,万千俞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走在前面。 飞鸣唇角轻勾,他不在乎生死,走在哪里都无所谓,也就不在乎她的小心思了,直接走到前面了。 中间的这个洞穴,深不见头。两人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没有遇到机关,也没有遇到岔路。 万千俞休息期间,查看了这洞穴周围的墙壁,如她想的一般坚固圆滑。 “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工程。” 即便是现在,用皇家工程队伍,也不可能做出这般光滑无棱的墙壁。他们方才用轻功奔跑,足足两个时辰,长度可见一斑。连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能做得如此仔细,万千俞内心的震撼不断涌来。 “帝女之所以称为帝女,是因为她做了常人不能做的事。这里的确令人震惊,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万千俞紧抿着嘴唇:“你记住方向了吗?” 飞鸣点头。 “可觉得奇怪?” “这个洞穴,笔直朝向同一个方向,且无坡度。” 万千俞转过身来,严肃地说:“可这是不可能的呀。” 她考察过整个长青山,两个时辰,足够她从这边的山底走到那边的山底,且是绕过整座山峰的那种。他们现下从中间穿行,沿着水平于地面的方向,脚步不停地前行,行走两个时辰,却没有见到尽头。 “整条长青河脉全部在长青山中,我们显然已经出了山脉。” 万千俞拿着火折子探查前面,发现风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空气也没有变得稀薄。这就意味着,里面还有更深的地方,能够探寻。 飞鸣打开罗盘,罗盘是在地下指引方向的唯一途径,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在这里罗盘没有任何变化。他转动身体,罗盘的指针也没有随着他的方向改变而有所改变。 他注入灵力进去再试,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他没有向导者的潜质,用再多的灵力也只能在普通的层面上运用罗盘,飞鸣正困惑之际,万千俞走过来,纤细的手掌在罗盘上轻轻滑过,淡紫色的光芒便将罗盘的指针拨动得飞速旋转了起来。 飞鸣错愕地看着万千俞。 要知道,向导者这门灵力者是隶属于西冥的,因为冥国不断扩张版图,便都消失了。这古老的灵力一族,传承下来的向导能力,只有少数几个冥人才拥有。 可万千俞只是齐国的一个普通农家的女儿,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 多能力者? 以万千俞的强大灵力,修炼多种灵力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谁人会教导她呢。现在通晓这门灵力的人,屈指可数,她又是怎么学到的呢。 “罗盘不能用,这周围必定有扰乱定向的幻术在。”万千俞说:“也许,我们的直觉是错的,这里并不是那么深不可测。” 罗盘是最精准的测位设备,加上万千俞的向导能力,只要在现实空间里是不可能找不到方向的。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已经中了幻术,身处幻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自然也找不到真实生活中的方向了。 第三零六章 石破天惊(6) “幻术……” 飞鸣眯了眯眼,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自小的训练中就有关于识别和突破幻镜的能力,整个冥国范围内,还没有人能用幻术来限制他的行动,就连梦魇兽都无法完全束缚他。现在,足足两个时辰,他对幻镜竟毫无察觉,这怎么可能。 飞鸣运足内力,努力感受周围的幻影之墙,可他的灵力却怎么也探查不到边缘。 万千俞终于明白了,这里的墙壁为何会平滑到这种地步,因为是他们想象出来的,便少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完全可以被此处的恐怖和深邃所覆盖,只因为他们的灵力较高,并且无所畏惧,所以才注意到了这点。 万千俞拿起腰间的皮鞭用力甩开,那紫色的光芒在天地之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进而直接将空间撕裂开来。 飞鸣瞪大了眼睛,再无方才那种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鞭子,只要一鞭子,她就能将这幻术击碎。 让他毫无察觉的幻术,她竟能轻而易举地粉碎,这个万千俞,到底是什么水平的灵力者。 幻术粉碎凋零,眼前的现实让两个人都有种寒战的惊悚感觉。 原来,他们根本没有前行,还是站在洞口前面。方才那两个时辰,他们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所用的灵力在他们周围旋转飞散,一切,再次归于漆黑。 “是风。” 飞鸣立刻就注意到了洞口里传来的风声的不同,打破了幻镜,听起来也就清晰了起来。原来,洞穴里传出的空气碰撞形成的声响,正以一种十分规律的节奏不断地响动。 这个节奏,就是幻术中最重要的一环。能让听到它的人,渐渐地被蒙蔽神智,一心想要走入洞穴之人,更会在洞口处防备娇弱,从一开始就让他们陷入自己设置的执念之中,比任何有效的蛊惑之术都要好用。 万千俞和飞鸣最大的愿望,就是走进洞穴,并且在这个洞穴里看不到任何机关暗器,所以,幻术便将他们带到了光滑笔直的洞穴。 好在,他们没有对对方心怀歹意,否则,幻术定会将对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歹人,让他们自相残杀。 说不后怕是假的,不过这也让他们彼此对对方的警惕减弱了许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们也都印证了,彼此是仁义之人,不会在路上遇到危险的时候,设计陷害对方。 分给飞鸣两个耳塞,万千俞率先走了进去。 他们午后进来,现下又耽搁了许多,时间对于她来说太过宝贵了。她很担心自己能否在父亲诞辰那日赶回大齐。做起事来,便越发急切了一些。 相比于她,飞鸣则小心谨慎了许多。 刚才他一个不小心,身中幻术,差点陷入永久的黑暗。好在万千俞的鞭子破解了幻术,才让他躲过一劫。 经此一事,他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这个洞穴虽然没有幻术中那般巧夺天工,但也的确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洞口内别有洞天,俨然另一个更大的岩洞。怪石嶙峋,别有洞天,点燃此处的火油,火焰顺着火油盘旋而上,很快就整个洞穴点燃得恍若白昼。 火光的照映下,他们看到了洞顶的风貌。只见那岩石上正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星宿图案,岩石的表层覆盖一层黑蓝色的明玉,远远的看去,就像夜空般璀璨夺目。 火油构成了参天大树的形状,直蔓延向上,足足数百米之高,远远望去,璀璨夺目,绚烂耀眼。 万千俞仔细查看上面的星宿图案,她在大齐曾经专门学过这星宿方面的知识,简单的星象对于她而言并不是难事。 这里记录的,正是帝女降临时,天象上的情况。九星连珠,星宿斗转,那是每一万年才能有的景象。无数‘星辰’在火光之下,不断闪耀着光辉,仿佛在重现当年盛世。 “九星连珠,天命帝女。这里,应该就是天方斋了吧。” 飞鸣在钱明师的笔记中看到过这里的记载。 天方斋,是帝女用来记录星宿轨迹的地方。内藏书籍无数,后来的传世之作,许多也都是来自此处。 故而,传闻在帝女的墓穴中,也有这样一个天方斋。里面记录着帝女降临时,天象星宿的轨迹排列,记录着当年帝女出生的全部过程。 有神话认为帝女是从树根上生长出来,眼前这根大树,就是帝女出生的那棵树。 一切都和大家的口口相传不谋而合,可就是这样的契合,反而让万千俞有所怀疑。 “真的有天方斋吗,你也相信,帝女是树根上长出来的?” 万千俞指着洞顶的星宿说道:“这些星宿本该属于一年四季不同的时间才能呈现,还有那边的星宿,本不是五洲大陆的视角能够观测到的。这么多星宿混在一起,绝不是在表述帝女出生的时刻。” 九星连珠,天命帝女。九颗星宿连接在一起,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万年一次实属正常。可其他的星宿,分列在不同的观测角度,不同的时间季节,甚至是不同的种族范围,这就让人不免有所怀疑了。 “也许表述的不是帝女出声的时刻,而是……”飞鸣顿了顿,继续说:“而是帝女的一生。” 万千俞惊讶地回看一切,发现的确如此,按着星宿的演变,这的确是按着时间顺序进行的。 九星连珠,帝女降临,帝女颠覆五国,是一颗颗帝王星的陨落,帝女重整五国,是西方启明星冉冉升起,紫色星辰照亮了整个大地。最后是帝女殒命,用自己的灵石修补了整个天际。 飞鸣说的不错,这些的确谱写了帝女的一生。 “那后面的,是什么呢。” 万千俞继续向后看,这上面还记录了帝女陨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包括五洲大陆的新霸主天都的崛起,以及五洲大陆向外不断扩张的事情。 “帝女陨落之后,不会有人再来到此处,那么这些……就全部来自帝女的预言了?” 得出这个结论,万千俞很是震惊。 要知道,谁会称霸天下,那其中包含着无数变数。能算一步的是算命的,能算十步的是国师,能算百步的是天帝,而这帝女,却算了一万年。 第三零七章 石破天惊(7) 一万年,沧海桑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变化再大,却都在帝女的计算之中,无一例外。 万千俞用自己天文方面的知识以及关于五洲大陆各国历史的研究,对照着看着洞顶的星宿。 凡事大的变动,比如五国扩张版图,两国之间互相厮杀,以及当年冥国几乎被吞并而后又崛起等等,全部在这里的记录当中,没有一处错误。 直到星宿到了现在,洞顶的记录却让万千俞有些看不懂了。 因为没有史实的对照,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怎么了?” 见到万千俞的脸色不对,飞鸣追问。 “那里。”万千俞指着最末端的五颗星辰说:“为什么最后的启明星有五颗……” 帝女降临,只有一颗,而到故事的最末尾,却有五颗。 飞鸣紧锁着眉头,他隐隐有种预感,可是这样的猜想太过大胆,他一时间还不能准确地判断。 “天方斋是帝女专门记录星宿之用,也许,年代越远越难以预计,便将这段留给后人揣度吧。那五颗星宿之后,都是杂乱无章的排列,很不符合常识,可见她并没有完全掌握未来。” 可万千俞却不这么认为。 她还记得父亲每次谈及国师时,那眼中复杂的情感。 她降生时,国师便直接在马车里坐化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为何要为自己的预言付出代价,又为何,他要将此事说出来? 从小,她就觉得自己肩负着重大的使命,可到头来,皇帝只让她来寻找密文。那五颗星,让万千俞的心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能感觉到,这一定与她有什么关联。 她愣神之际,飞鸣已经依据星宿的提醒,找到接下来的路了,他回头看万千俞还在盯着那五颗星发呆,便催促道:“天方斋星宿变幻莫测,现在还能找到出口,再迟疑,接下来的路就难走了。” 有了之前千流洞的教训,飞鸣一刻不敢马虎,为了避免再节外生枝,他只想尽快找到最深的洞穴所在。 万千俞点点头,收回了目光,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此处。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五颗星中排在最前面的那一颗,正在不断闪烁着暗紫色的光芒。 作为两个资深的盗墓高手,他们在其中走得相对轻松。 休息的时候,万千俞问飞鸣,找到密文之后,他打算怎么办。 飞鸣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我想死。” “死?” 万千俞惊讶。 “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什么非要死呢?” 像他这样的高手,她还以为,他会继续修炼成为八品宗师呢。飞鸣的年纪尚小,又有不错的资质,他很有可能突破宗师品阶,成为万人敬仰的人物。 可是,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男人,却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死。 “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飞鸣问万千俞:“被隐藏起来,不能时时和亲人相见,周围的人都对你充满了疏远的敌意,你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只能不断地按着主人的指示,去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这样的存在,和狗有什么区别。你不想死吗?” 万千俞坦率地摇头:“我没想过,圣上答应我,只要我找到了密文,就准许我每年见爹爹和阿娘一次。我爹爹的生辰快到了,若我能赶到那之前拿回密文,那我就能回家吃饭了。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飞鸣眸光沉了沉。 他听说过一个传言,看起来,她并不知道。 “你有亲人,我没有。” “钱明师不就是你的亲人吗?” “他?”飞鸣讽刺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那个每天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老头子,还有他那只听他话的儿子,飞鸣想到那个冰冷的家庭,内心就会变得毫无波澜。 他被帝王馈赠给钱家做义子,以为钱明师盗墓太多,受了恶毒的诅咒,此生不会有后。钱明师的儿子,也就是飞鸣的爹,娶了二十多个女人,都是进门不满一年就离奇死亡,旁人都议论说钱家克妻,轻易不会把女儿送进钱府。 他的最后一个妻子是一个乞丐的女儿,看起来长得不错,命格也硬。好容易产下一个儿子,钱明师喜出望外,却在满月宴时,当着帝王的面忽然西去了。 这个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钱明师绝望之际,帝王为了让他可以安心为冥国工作,便将飞鸣赐给他家做了义子。 飞鸣本就是孤儿,同样从事秘密行动,与钱明师结为亲戚,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可靠的靠山。 然而,钱家并非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看着飞鸣复杂的表情,万千俞已经有所猜测了。 他把找钱明师当成任务,一点不见焦急之色,再加上他冷峻孤僻的性格,不必想也知道他经历了多少艰难。 大户人家不会将义子看成与儿子一般重要的,更何况,是钱明师这样的盗墓世家。诅咒是血的教训,他的出现,就是在伤口上狠狠刺上了利刃。 “如果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就去找希望。”万千俞劝说道:“就像我,明知道,自己是天选之人,国师为了我都失去了性命,圣上定不会轻易放我归家,可是,我总是心怀希望,想着只要我表现良好,博得圣上的喜欢,他就一定会准许我与父母见面的。你看,现在希望不是有了吗,他答应我可以一年见一次了,若是我以后再立更大的功劳,他定会让我们生活在一起的。” 万千俞满怀期待地说着。 飞鸣笑了笑:“但愿吧。” “别不信,有志者事竟成,既然上天给了我那么长的生命,等同于多了一倍的时间,那么,我定要利用这些充足的时间,做更多的事的。” 万千俞的想法阳光,充满了希望,不过,她简单几句话并不能打消飞鸣心中的阴霾。 他想起自己手起刀落,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他想起那些老弱妇孺,跪下身来乞求他的怜悯。 第三零八章 石破天惊(8) 他下手飞快,手起刀落,只因为自己必须遵从命令。 他不是万千俞,没有命运的束缚,他本不应该做这些肮脏龌龊之事的。 对生活的厌倦,让飞鸣早就产生了去死的想法。 不过,他一直很期待帝女的降临,他知道帝女可以更改天命,那么,她定能知道他的命运本该属于哪里。 期待,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刻,钱明师同样对帝女之事十分热衷,这满足了飞鸣强烈的好奇和欲望。 他此番来,只要找到了帝女的秘密,就算是完成了毕生的梦想,那这具杀人的躯体,也就可以归于土地了。 这样想着,他迅速站起身:“我们走吧。” “这么急?” 飞鸣没有应她,继续前行,万千俞只能再喝了一口水,跟在他的身后。 路变得不再太平,许多地方危险重重,银针如织网一般密密麻麻地袭来,飞鸣飞速脱大氅,将所有银针全部拦截了下来,救了万千俞一命。就在飞鸣即将跌入万丈深渊时,万千俞的鞭子及时地将他拴了起来,拉回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知走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他们越走越深,深入到了地下最深的地方。 很快,万千俞的干粮就没有了,飞鸣也是一样。他们是灵力者,虽不用吃过多的食物,但因为通过机关消耗巨大,也不得不靠着食物补充体力。现下,他们身上的食物吃完了,水也喝完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灵力也会被消耗殆尽的。 一开始,万千俞还记着时间,可渐渐的,远离日出日落,远离星宿北斗,她的感知也出现了模糊。只知道,按着这干粮消耗的速度,他们至少也要走了半个月了。 饥饿很快就让他们变得格外虚弱,万千俞和飞鸣决定暂停继续深入的速度,先找到水源补给。 他们循着水声和越发潮湿的岩壁,终于找到了一处暗流。万千俞在检测水质能否引用,有无毒物的时候,忽然看到水中有一条鱼。 “你快看!” 万千俞欣喜若狂,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飞鸣已经出手了,原本自语自在优哉游哉的小鱼,就这样被他拧掉了脑袋。 他们的火折子差不多用完了,不想浪费,也没有生火的干柴,只能生吃。 飞鸣从腰间拿出小刀,三下五除二地肢解了小鱼,然后递给万千俞切好的鱼片。 “吃吧。” “我的天,你也太残忍了吧。” 万千俞拿着生鱼片,面对那阵阵的腥味,很难下咽。 “所有的动物都是服务于人的,弱肉强食。你从前吃鱼的时候,也觉得残忍?” 万千俞扁扁嘴:“我又没有看到鱼是怎么死的。” “不吃,鱼就会看到你怎么死的。” “……” 万千俞无言以对。 从前她吃饭都是有专人伺候的,齐国皇帝为她准备了东南西北各地的厨子,她喜花吃什么口味都能吃到。在那个别宫的小宅子里,她虽然足不出户,不能游历山水,却能从厨子们的菜肴中尝遍天下的味道。 这古墓里的鱼,她确实是第一次吃。 鱼儿不大,却很肥美,吃惯了,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万千俞吃完,看到飞鸣正对着鱼头仔细端详。 “怎么,你还想吃鱼头啊。” 万千俞有些恶心地问道。 “这鱼有眼睛。” 万千俞听了,立刻激动起来,“是吗,让我看看!” 她拿过鱼头,仔细查看,果然,鱼的眼睛没有退化,还好端端地在上面。并且没有一点因为见不得光而造成的萎缩现象。 这对于盗墓贼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就意味着,这条河流不是死水,而是有出口的。水流能与外界的河流相连,才能让鱼可以自由地出入两者之间。 飞鸣也有些许欣慰,至少他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可以选择一种体面的死法了。 钱明师没有留下出口,他们便找到了出口。 “你别高兴得太早。”见到飞鸣脸上难得的笑意,万千俞调皮地泼起了冷水:“我可告诉你,这条小鱼的体积不大,若只是一个狭小的缝隙,我或许能出去,至于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喔。” 飞鸣想也没想:“你能出去,也好。” 万千俞愣了一下,有些怔怔地看着飞鸣。 他,这是在在意她吗? 不知什么时候,万千俞开始在意飞鸣的神情了。他开心,她也跟着开心,他被难住,她也眉头紧锁。他拼命,她也跟着拼命。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他当成生死之交了。 “我脸上有鱼内脏吗?” 飞鸣余光瞥了眼万千俞,淡淡地说。 万千俞不知怎的,脸忽然滚烫了起来。 自从她出生以来,所接触到的人,或对她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或对她严肃冷傲,或有所图,或恐惧,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像飞鸣这般,不屑却真挚,明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没,没……” 暗河是生命的源泉,他们找到了暗河,就意味着在这里不会被饿死了。飞鸣的水性比较好,他下入暗河中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比较湍急的河流,顺便多弄了一些鱼上岸。 万千俞学着飞鸣方才的模样,将鱼处置干净,做成鱼片。 洗鱼的时候,万千俞偶然间看到赤裸上身的飞鸣浮出水面,他将鱼丢给她,万千俞差点因为走神,没有接住。 飞鸣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潜入水中。 万千俞却又滚烫了脸,她并不是有意看到的,可只这一瞬间,她心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让她难受得很。 两人大快朵颐了一番,生鱼不好消化,却能填补饥饿的感觉。这里的鱼因为长时间没有天敌,都是又大又肥美,而且不知道躲藏,傻傻地等在那里让飞鸣抓。 吃了几十条鱼之后,两个人只觉得灵石都被充满了能量,再大战数日都不会觉得疲乏。 “你还没有说过,你为什么想得到密文。”走在路上,万千俞觉得无聊,就问飞鸣:“该不会只是想死这么简单吧。” 第三零九章 石破天惊(9) 按着飞鸣的个性,也不像是一个必须遵从皇命的人,更不是特别迫切地想寻找失踪的钱明师。 每一个想得到密文的人,都有他们十分想实现的愿望,故而世人挤破头也要抢夺帝女的密文。 万千俞很好奇,飞鸣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为什么也要密文。 飞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如果命运让我归于尘土,我想看看,密文会不会想让我活。” 万千俞怔了一下,想了很久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可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 “你叫飞鸣,是朕的人,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朕的护卫,如何?” 他捏着他小小的身体,轻声说道。 那时,他觉得他是个非常和蔼的叔叔。 飞鸣在饥寒交迫危在旦夕的时候,是他救了他,将他捡回了宫中。飞鸣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成为孤儿,他荒山之间徘徊,在闹市之中捡吃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生存的本能。 闹市的大娘说他是个傻孩子,这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 飞鸣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周围有家的孩子叫他傻子,他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不喜欢,和这些愚蠢狭隘的人为伍。 直到他出现了。 一根冷箭袭来,他在关键时刻出手推开。他和这位叔叔双双跌下马,虽然都受了伤,但是那毒箭却没有刺穿叔叔的心脏。 周围人都吓坏了,队伍里的人纷纷跪在地上,搜城持续了三天三夜,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他将他叫到面前:“你救了我,你叫飞鸣,是朕的人,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朕的护卫,如何?” 他讷讷地点点头,并不知道护卫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出于本能,感受到了那支飞来的横箭,下意识地推开了他。小小的飞鸣只记得,当时所有的人都向他投来或钦佩或担心的目光,那种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尊重,让他小小的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之感。 “嗯!” 飞鸣,他喜欢这个名字。 “想要成为我西冥的勇士,就要学会克服一切困难,摆在你眼前的不过是小小的痛苦,也总比真正上了战场,让敌人把你的脑袋当夜壶强!” 他被倒吊在绳索上,头颅充血,阵阵发昏。剧烈的摇晃让他吐了又晕,晕了又吐。 这是集训中的必备课程,他已经连续被吊了半个月了。每天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其他的时间,都是被这样无情地对待。 在这里,他不能有任何感情,所有的感情都意味着痛苦。 与他同龄的几个孩子都离开了,消失在了训练场,有人说,是不堪魔鬼式的训练,自动离开了。也有人说,没有活人能离开训练场,他们被淘汰,要面临的只有死亡。 飞鸣不会想着逃跑,也不会讨厌这里的冷漠。 他早已习惯了没有感情的世界,所以不在乎周围的人是否会真心待他。 命运给了他可以得到训练的机会,他便会好好把握。 教习师父认为他的资质超乎寻常,当他达到灵力五品时,俨然成了整个西冥的传奇。很少人会在八岁的时候达到如此成就,即便在西冥这个尚武的国都,这样的成绩也是屈指可数的。 他如愿被安排在了皇帝的身边保护,充当盾牌的角色。 他没有辜负众望,一次又一次精心策划的暗杀,都被他识破,他的细心和专注,很快又得到了帝王的赏识。 “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那个和蔼的叔叔露出了只有帝王才有的冷血无情的笑容。 飞鸣跪在地上,他仔细地听取着每一个字,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记住,一个不留。” 那是他从事的,第一次杀人的任务。 从前,都是他来保护人,从没有主动出手,这一次,他却是要用护卫的剑去夺取别人的性命。 这是冥国的一个官员,他的主张很是危险,又涉嫌与周边国家私通往来,这是叛国之罪,本应该株连九族的,可是他的女儿却是冥国皇帝的妃子,若是明着判罪,恐怕会牵涉到皇子。 所以,皇帝才想到了暗杀的方式,结束这个人和他朋党的性命。 那是一夜的腥风血雨,飞鸣追了那个官员几十公里,最后终于在一个悬崖边抓到了他。他的妻儿被斩杀,头颅还悬挂在府内,他是个文官,马儿跑死才终究不得不停下来。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住那件丑闻了吗?圣上无情,姐姐无义,他们的丑事,迟早会曝光于天下的!他们真是费心了,竟然让一个孩子来杀我,哈哈哈哈,想我为了大冥兢兢业业十余年,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疯癫至极,飞鸣却毫不在乎。 他将剑落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刺穿,他便命丧黄泉了。 “你,就是飞鸣吧。” 他忽然问他。 飞鸣微怔,想不到,还有人记得住他的名字。 “你杀我,我不怪你,但是,我要你记住,有机会千万不要留在他的身边。你只能成为他的刽子手,成为他阴暗面上的杀人工具。” 飞鸣原本就有些犹豫,他没有主动杀过人,没有主观上想要结束任何人的性命。他服从于帝王,完全是因为他当初对他的赏识。 “我必须遵从命令。” 说完,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刺了过去。 那人当场毙命,他却扶着大树,呕吐不止。 第一次主动杀人的感觉,着实不好。 接下来的人生,正如那个官员说的那样,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数都数不过来。 原本就孤傲的他,变得更加冷血。 只有封闭住自己所有的情感,才能让他在杀人的时候不会手抖,不会让猎物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那日,飞鸣跪在他的面前。 “你进宫几年了?”他掰着手指头算完,自问自答道:“五年了吧。” “当年,你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强大的少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让人不敢去回想……” 他眯了眯眼,说:“我将赐予你一个父亲,你可愿意?” 飞鸣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遵旨。” 第三一零章 石破天惊(10) 第一次见到父亲,他没有任何感觉,眼前的男人唯唯诺诺,反而是殿上那个站着的人,颇具威严。 那人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明明是个毫无灵力的家伙,可飞鸣却感受到了他难以言说的威慑力。 “钱明师,朕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最近你又失了一个儿媳,还有一个小孙子。钱家世代为我大冥立下汗马功劳,朕怎么能忽略了钱家的传承呢。这孩子叫飞鸣,天资聪颖,灵力已经达到了七品,是个难得的人才。墓穴中多遇危险,他能助你们许多,便当成一个后人如何?” 钱明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臣谢皇上!” 钱府位于都城之外,车轮辘辘,飞鸣骑马在前,听到马车了传来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 那是钱明师在教训自己的儿子。 那个儿子,就是飞鸣的义父,此刻呼吸颤抖,整个身体都充满了恐惧。 隔着一张帘子,飞鸣的眼前已然形成了画面。 钱明师,大冥第一盗墓师。 想不到,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他的儿子会如此的不成气候。 “再出这样的纰漏,就去死!” 钱明师恶狠狠地说。 “儿子遵命。” 飞鸣暗叹着,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 他入府得到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府上的人都来拜见,只是大家的目光中带着十分复杂的神色,看的飞鸣浑身不舒服。 府上还挂着白,那是为钱府唯一的孙子最后的哀悼。 传说中,钱家娶了二十多个儿媳,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传说,钱府被诅咒了,永世无后。 当夜,飞鸣就听到了十分恐怖的声音。 即便他是一个杀手,杀人无数,可这个声音却还是吓得他不轻。 他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手握宝剑,跑到门前仔细查看。 院内无人,声音是从义父的房间里传来的。职业的警觉让他意识到了危险,飞鸣运用轻功,翻上了屋顶,越过了层层守卫,潜入了义父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那声音是从密室中传来的。 钱府有密室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三更半夜的在密室里会做什么呢? 飞鸣简单查看了这个房间里的布局,很快就找到了密室的入口。他的手落在开关上,迟迟没有动。 密室里,那阵阵痛苦的哀嚎不断地拨动着他的神经,告诉他,里面正发生着十分残酷的事情。 可是,作为钱府的义子,一个外人,他是没有权力刚入府就去探查这个府中的秘密的。 “不进去吗?” 飞鸣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发现钱明师不知何时,正站在他的身后。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钱明师点亮灯笼,微弱的光线,映照得他充满皱纹的脸越发恐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的。 钱明师明明没有灵力,他的脚步应该非常沉重才对,怎么可能人已经站在他的后面,他却毫无察觉呢。 “你在犹豫什么呢?” 汗毛瞬间立了起来,飞鸣惊坐而起。 这是他入钱府后的第一个噩梦。 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亲身经历的一般,可是此时此刻的他明明还在自己的房间,一觉到天亮。 飞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就回宫复命了。 这件事本也没有多想,直到次月照例回府,他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这次,他着重检查自己,确定并没有昏睡,而是现实发生的事情,他按着同样的招数走进了义父的房间。 他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转动了开关,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之时,那诡异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了。 “飞鸣?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又是那慢慢亮起的灯笼。 微弱的烛光,天旋地转,飞鸣坐起,揉了揉头围,他清醒极了,现在,他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真实。 又是梦? 不。 飞鸣可以肯定。 他绝对不是在做梦,那痛苦的声音,以及那个房间的密室,都是真实存在的。他曾经在半夜去查看了,只是不知道被钱明师施展了什么法术,让他不知不觉间又失去了意识,直到第二天清晨。 钱明师在隐瞒什么呢,他,和他的儿子,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钱明师越是隐瞒,他就越好奇。 所以才拜别了这对父子之后,飞鸣动用了自己的力量继续调查了起来。 他的人回复说,钱府经常会送入一些女子进府,可是却并没有见到她们出来,也没有见到她们被当成丫鬟使用。有些还不是自己自愿的,而是被捆绑着送进来的。 这更加让飞鸣肯定,他们在做一件连他这个义子都不能知道的事。 “救我……救我……” 冰冷的铁床上,一个妙龄女子躺在上面,她只穿着一件薄纱,浑身都被紧紧地捆着绳子。 她惊恐万分,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精致的脸颊瞬间惨白,看到飞鸣只是一个少年,她的恐惧似乎减少了许多,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救我……” 她不断地央求着这两个字,整个人都处于疯魔之中。 看起来,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飞鸣刚要走过去,忽然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他定睛看去,不由得浑身发麻。 是一只断手。 再扫视整个房间,里面到处都是人体组织,恐怖的场景不可描述,甚至会被起点女生网河蟹的那种。 文墨非胆子小不敢描述,飞鸣只能独自恐惧。 他后退了好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阵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粘稠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衣服上,他回头向墙壁上看去,又是一番不可描述的恐怖画面。 “这是……” 飞鸣强忍着恶心,即便杀人无数,他已然对血和生命么有太多的感触,可此情此景,还是让他不寒而栗,阵阵作呕。 他从头数到尾,一共三十具。 这些妙龄少女被他们赶到此处,又被残忍杀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一一章 石破天惊(11) “她们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里,我才不得不动手的。” 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飞鸣惊悚抬头,发现是义父。他不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模样,反而表情阴沉,看起来宛如地狱来的恶魔。 “钱府受到的诅咒,何止无后。” 他慢慢地走下石阶。 “多少个夜晚,我曾经暗暗忏悔,或许我这么做是错误的,我不应该用这些人的性命来为我们钱家犯下的错误买单,她们都是无辜的……可是,钱家不能从我这里走向落没,钱家不能无后。我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在没有完成之前,我们都不能死。” 他独自说着飞鸣听不懂的话,走到铁床前,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刺穿了那少女的心脏。 飞鸣的拳头握了握。 “圣上知道你们这样草菅人命,定会动怒的。什么借口,都不能成为你们滥杀无辜的理由。西冥上下无数少女失踪,原来都是被运到了钱府,你们让冥国的百姓人心惶惶,实则是在犯罪。” “哈哈哈哈……” 义父忽然大笑:“真的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满嘴的民族大义,满心都是天下苍生。天下之人若是知道你这份心胸,定会无比感念的。只可惜将这份仁义道德看得太过贵重,到最后也只能感动你自己,并不能改变天下苍生,也不能让大冥成为五洲之最。就像我钱家,世代为大冥积攒银钱财富,上到皇室繁衍,下到军队车马,所用物品,无不出自于钱家。大冥能有今天,我钱家功不可没,可到头来如何呢?诅咒只诅咒钱家,大冥还是大冥!当我们受尽苦难,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有谁来在乎过我们呢?!” 他的笑,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悲凉。 飞鸣紧握宝剑。 “圣上追查多年少女失踪案件,今日既被我发现,你便随我去向圣上说明情况,他定会念在钱家几辈人的效忠,网开一面的。只要你发誓,从此不再杀戮。” “是吗?你以为,这件事只是道个歉被原谅就可以草草了之的?” 他边说,边用手起刀落,一张完整的皮就这样被剥落了下来。 “圣上需要钱家,钱家需要这些杀戮,就等于圣上需要这些低等人的性命。你去报告圣上,让他揭发此事,就等同于让圣上放弃寻找帝女密文,你觉得,他会同意你的做法嘛?傻孩子,不要自取其辱了,钱家世世代代都靠着这种法子过活,几辈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没有人能阻止得了这诅咒。” 飞鸣不解了:“什么诅咒,竟需要你们害人?” 钱家不就是因为挖坟掘墓,而伤害了阴德,所以才会被诅咒无后的吗?既然已经无后,还收他作为义子,这又和杀人有什么关系呢。 “钱家无后,为何父亲会有我,你想过没有?” 义父的笑容逐渐扭曲,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发憷。 飞鸣的大脑飞速旋转了一下,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你是说……” “不错,这个诅咒已经追随我钱家数百年了,钱家不得有后,几乎断绝了整个钱家延绵的路径。这是那边的,对我钱家挖坟掘墓的惩罚,也是制止钱家继续下去的有效手段。我们在阴物上得到了太多的利益,就需要收到惩治……可这是钱家的使命,钱家的子孙都不可违背,我钱家在大冥兴旺数代,地位崇高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我们能为冥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这个诅咒真厉害啊,他能让怀孕的女子流产,能让长成的孩子夭折。钱家数代至今,只余下父亲这一脉,子孙凋零,技艺无人传承,这是钱家应该遭受的惩治……” 他反复念叨着,疯魔一般,将那皮扔进了罐子里,密封妥当。 飞鸣皱了皱眉,同样的罐子,在这里密密麻麻堆积成山。不知多少冤魂盘旋在此,阴气如此重,难怪那么微弱的惨叫,他都能感知得到。 “后来,我在一座部落首领的墓穴中,发现了巫师的祭文。上面有关于破解诅咒的方法,让我看到了希望。” 这时,钱明师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飞鸣心中大惊。 又是同样的方法,又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这钱明师分明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怎么可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数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 “你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从执念里来,在执念里去,仅此而已。”他看向飞鸣,浑浊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这孩子,好奇心太重了,本不该你知道的,偏要一再探寻。了解到这些,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可你偏要如此……” “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那些不是梦,是你使了手段,让我以为是梦境的对不对!” 飞鸣冷冷地质问道。 “钱家的义子,是圣上给我们的接班人,圣上关心我失去后嗣,便将你赐给我们好安抚我等。你与我们毫无血缘关系,也算不得这诅咒中的一部分,我也没打算将钱家的技艺教给你,这是对你的一种保护。诅咒传了数代,到这里也该止步了。帝女即将降临,密文也将公之于众,等我找到了密文,将它交给圣上,那钱家世代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根本不需要再有后人继承我们的基业……可你这孩子,偏得好奇心重,非要调查……” 钱明师沧桑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他对眼前血腥的场面熟视无睹,反而注意力全放在飞鸣的身上。飞鸣的不由得又警惕了几分。 “你手上的剑,是杀圣上想要杀之人的,而不是我。你杀了我,圣上便会杀了你,都是为大冥效力,何必自相残杀呢。” “我从未听说过,杀人也算是为大冥效力。莫要将你们的私信与大冥的未来放在一起,冥国需要的,也不是你们这些阴险之人。” “哦?是吗?” 钱明师忽然笑了起来。 第三一二章 石破天惊(12) “你这孩子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个国家需要英雄,同样需要在阴暗角落中默默付出的人。谁都当英雄了,那这些龌龊肮脏的事儿谁来做呢。你可以认为杀人是罪孽,但我告诉你,今日你去圣上那处揭发,闹得人尽皆知,百年之后,后人定会将你视为罪孽。因为,你让大冥错过了找出帝女的唯一机会。” “我不懂。” 飞鸣直言不讳。 钱明师叹口气,幽幽地说:“那部落的巫师,深谙长生不老之道。她日日研究,夜夜钻研,终于探究出了逆天改命的不二方法,那就是精油。” “什么精油。” “当然是‘起点女生网不可描述’的精油,不可描述部位的脂肪与上等的天山雪莲在密封的罐子里封存发酵,封存九九八十一天,再加上惊恐之下产生的汗液,以上等精纯的灵火沸腾,就会得到一小罐精油。这些油乃是无数清纯至阴之人酿就而成,是延长通往阴殿的最佳选择。” 钱明师说起这恐怖的制作过程,就像在说一个木桌一个板凳如何做成一般轻松。飞鸣这样一个杀手,听了都不寒而栗,他无法想象,这钱明师父子为何会这般冷血。 “就为了你们的长生不老!” “是为我钱家能够有后,继承家业,追查密文!” 钱明师说放下灯笼,沉声说道。 帝女的密文,是五洲大陆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传说中,它承载了五洲大陆的命脉,能够预知未来,通晓宗族内外。 钱家这一隐秘的盗墓师世家,就是冥国皇族世代寻找密文的世家。 这是不公开的事实,飞鸣也有所耳闻。 可是,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了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密文,真的值得死去那么多人吗? “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已身中诅咒,钱家男丁十岁以下全部夭折,没有任何原因。钱家从此无后,年长者成年婚后,不论娶多少妻室,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个诅咒,钱家本是枝繁叶茂,到最后只剩下我爷爷这一脉,还在传承。我的父亲年龄适当,我当年正值十岁有一,便逃过了诅咒之劫。我的年龄最小,便继承了整个钱家的基业。” 飞鸣看向自己的义父,既然诅咒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钱家已经无后,那么义父是怎么出现的呢。 当时钱明师只有十一岁,他不可能留有后嗣才对。 “发现了巫师的技艺,我便在生下了幻儿之后,每日用这种精油为他调养身子,果然见了奇效,到他十岁之后,都没有大的病痛。” 义父的眸光暗了暗:“我那一子诞下,本以为是诅咒被破解了,谁知……” 他的眼睛泛红,是真的很难过。 最可怕的是给了希望,忽然之间又夺走了希望。 他眼看着自己二十多个妻子,都无子嗣,已经心灰意冷,谁成想,最后娶的这个命硬的妻子,竟然有孕并且诞下了孩子,孩子是个男孩儿,他喜极而泣。 “你以为我愿意杀人?做这些事,我就不会做噩梦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这次,就是因为你的不中用,没有继续给孩子用油,他才会不幸夭折。多少年盼不来这样一个命格过硬的媳妇和孩子,却让你给白白浪费了……”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是诅咒之下破除命格而生的,是钱家的希望。不出意外的话,继续沿用此油,就能保命。十岁之后,就再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义父捏着拳头紧咬牙关。 他既悔恨,又懊恼。他从出声之后,就每日涂抹这人做的精油,心理早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也是出于好心,希望钱家可以不再做茹毛饮血的事情,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像正常孩子那般生活,不必走自己的老路。 可是事与愿违,人的信念再坚定也不能随意更改命格,最后,他的孩子没保住,也让信任妻子像之前二十几个妻子一样,知道了他密室里的事,为了避免突生变故,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让她永远闭嘴。 飞鸣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够黑暗了,没想到,这对父子的遭遇更加晦暗肮脏。 那时的他还无法理解,为了一个传说中的密文,死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而后,发生在他身上的诅咒开始了。 因为发现了这密室里的秘密,飞鸣感受到了身体里迸发出另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非常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地步。有好几次,飞鸣在睡梦中被自己的灵力灼烧醒,灵力被这股力量带得四处乱窜,他不得不运息调气整整一夜,才能平息。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修炼灵力过于急切,才导致自己的内息不稳,可是,渐渐的飞鸣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他才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可平素他身体里的灵力气息都是十分平稳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飞鸣的灵力升级为七品上,他不得不用困灵锁才能勉强遏制住自己不被灵力焚烧而死。 他从一个无知的少年,长成一个健壮的青年。他从厌恶钱家父子龌龊的行径,到成为他们的帮凶。 “啪——” 一鞭子打在身上,飞鸣不为所动。 “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飞鸣不做声,义父冷冷地说道:“我与父亲即将出去寻找密文,路上少不得多备几瓶,你惫懒不作为,一月过去,竟一个人都没寻到!” “想避人耳目,着实很难。周边无人认领的女子越来越少……” “啪——” 又一鞭子。 “干活偷懒,还狡辩!” 飞鸣对这些鞭打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从对钱家的反抗,到妥协,到最后的帮凶,他的身份和使命让他不得不选择这条路。起先,在道德上还有些抵触,直到现在,他已然毫无感觉。 那些惊恐的少女,不断地向他哀求,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事不关己,他不在乎。 有的时候,他会坐在义父的房间门外发呆。 他有些恨自己在修炼灵力方面的天赋,或许,他没有这么强,就不会有更多的人死吧。 第三一三章 石破天惊(13) 他看到义父拿着刀狰狞地对他奸笑:“飞鸣,你送来的礼物非常好,我的收藏中又多了一瓶。” 他看到钱明师捋着胡须,点燃灯笼里的小蜡烛:“这是我钱家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想要救人,就尽快帮我们完成使命。钱家做不到的,你要继续做下去……” 他看到皇帝卧在病榻:“钱明师距离密文只一步之遥,他的失踪让朕非常不安。这是钱明师的笔记,是他关于帝女密文的记载,我要你追寻着他的足迹,找到帝女密文,完好无损地带到朕的面前……咳咳咳……朕的时日不多了,希望还能来得及,实现大冥的万年基业……” 他看到无数少女的冤魂盘旋在他的周围。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本不该死……为什么要选中我们……” 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痛苦到极致的神情,流淌血液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迫不及待地找他追魂索命。 飞鸣再镇定,也不免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都是他杀过的人,一个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龇牙咧嘴地向他扑过来。 “你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杀了我?不可能!杀……杀!我要杀了你们!” 漆黑的岩洞中,飞鸣忽然大喊道,然后整个人发了疯地向前冲去,他拔出剑,在洞穴里一阵乱砍,剑身和岩洞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火花。 万千俞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等她反应过来,飞鸣已经击落了许多岩壁上的石块。他运用灵力,灵石迸发力量巨大,再加上他手中的剑是上等的剑,劈砍掉岩壁轻而易举。 只是这样就加重了他们的危险,万一他的劈砍导致岩洞坍塌,那他们岂不是要困死其中了。 万千俞拔出鞭子想要制止他,没想到,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 她坐在炕头上,认认真真地缝补着。 忽明忽暗的烛光,将她的背影映得佝偻。粗钝的针头在她的手上显得格外锋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俞儿在那宅子里住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能不能穿暖。天冷了,我不惦记着她,还有谁能惦记呢。万一人家让送进去东西,咱们也总好过现做。” 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小屋,万千俞愣住了,这,不正是她的家吗。 眼前的人,是她的母亲。 她手上一针一线缝补的,就是为她准备的冬鞋。 “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俞儿,你送了这么多年,有哪一次是真正送进去的。咱们的孩子,是大齐的福星,是天命眷顾的人,从生下那一天,便不再是我们能够触及的了。” 父亲坐在窗边,不断地抽着旱烟。 他望着窗外的第一场雪,心事重重。 “话虽是如此,可她到底是咱们的女儿啊。” 母亲双眼通红:“我从未养过她,多少年见上一面,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从娃娃的时候,到现在长成大姑娘,所有的衣服和鞋子,一年四季的,我都准备了……可她,一个都没穿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圣上若能准许我们日夜相见,我愿付出我的一切,这天底下哪有母亲能够忍受这份离别之苦的呢。老来得子,本想像其他人那样,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不成想,那个什么国师,非要给俞儿按上那些个命格。我看他都是诓人的,我不愿我的孩子长命百岁,我只希望她能幸福快乐的过这一辈子就好。” “你这话可不要再在外人的面前说了去,仔细惹祸上身!” 父亲半责怪半安慰:“我知道你想孩子,我又何尝不想念呢。可这就是咱们的命数,此生就没有尽享天伦的命。现在不是好很多了吗,至少,一年能见上女儿一回。若你不知收敛,将这怨怼的话传到了圣上那边去,那就这一次机会都可能被除去了,到时,才是真的没有盼头了。” 夫妻两人双双叹了口气。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的孩子,每逢年节,别人家都是欢声笑语,他们这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哪家孩子出生,他们会去瞧一眼,街上的孩子跑过,他们会多看一眼,就连邻居家的孩子成亲,他们也会去早早地凑热闹。 都说是上天垂怜,让他们这对不能生育的夫妻在老之前得到了个孩子,这是天赐的福气。 可是,孩子不来也就算了,来了却不能养育,不能看着她长大,那个中滋味,还不如不曾生过。 母亲做好了鞋子和花棉袄,父亲带着晾晒好的鱼干,两个人相扶着走到了万千俞的府前。 “二位,此处不能随意进入,也不能送进任何未经过审查的东西,这是圣上定下的规矩。”看门人拱了拱手:“二位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了,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训斥小的们呢。” “大人,这都是我们两个老人的心意,你们拿去吃酒,就帮我们带一下东西吧。老婆子做这些都熬坏了眼睛,我实在是想念女儿呀。” “老翁,”看门人很是动容,却推辞了他们的好意:“这么多年来,咱们都是熟人了,您二老但凡年节都会过来,不必过此虚礼。杂家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个人而言,是十分同情你们的。千俞小姐对待咱们都是非常好的,杂家特别希望,能让你们团聚。可是国师大人的话在,圣上也不敢擅自违背。偏要等到千俞小姐完全能够胜任圣上交给的任务,才能松这份口的。千俞小姐也不在府中,她去湘国了,她与圣上约定好了,只要能完成圣上的使命,便可与二老相聚,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二老就不要过来,让千俞小姐分心了吧。” 父亲母亲互视一眼,知道再说也是无用的了,只能摇着头,相扶着回去了。 第三一四章 石破天惊(14) 万千俞想要冲过去,告诉他们她就在这里,可是手脚像是中了蛊咒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挣扎,拼命地大喊,弯下腰去拔自己仿佛粘粘在地的双脚,都是无济于事。 站起身,她的叫声戛然而止。 眼前,已然是另一个场景。 啪—— 鞭子重重地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说,万千俞在哪里!快说!” “你不是她的父亲吗,为何会不知道!” “不说,就是死!” 万千俞摇头,她抓着头发,不敢去听这个声音,不敢去看如此残忍的一幕。 齐楚一战,楚贼深入齐国,调查自己不得,就抓去了她的父母。父亲年迈,还要受到如此对待,万千俞不敢想象,他毫无还手之力,又没有灵力加身,如何受得了这样的鞭刑。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母亲喊出了她的心声。 她错愕地看向旁边的角落,母亲倒在血泊中,用最后一丝力气喊着。 “给我闭嘴!” 那行刑之人上前就是一棍子,没有丝毫犹豫,母亲就这样昏死了过去,发不出声音了。 “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父亲沙哑着声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是她的父母会不知道?看来,还是鞭子没挨够啊,那我便打到你说为止!” “住手!”万千俞尖着嗓子大喊:“快住手!啊——” 尖锐的声响,化作一团劲风,刮过整个刑房。 她用尽全力,终于让他们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怎么回事?” 拿着鞭子的人感受到了不同,转过身看去。可是万千俞在他们面前形同透明,他们根本看不到她的处在。 “他娘的,哪里来的这股子邪风,见鬼了。” 刑房里的蜡烛被吹灭,只余下月光洒进来的微弱光线。 一个人放下手中的刑具,过去点灯,另外一个人则狠狠地啐了一口万千俞的父亲。 “人都是贱皮贱肉,我就不信,今晚你不招。” “去死吧!” 万千俞嘶吼着嗓子,她愤怒地咆哮着,从腰间拿出匕首,疯一般地向那人刺去。 父亲母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决不允许! 噗—— 刀刃刺入血肉,那人丢了手中的刑具,后退了好几步。胸膛的血汩汩而出,他错愕震惊地看着万千俞。 “你……” 万千俞红了眼睛,灵石被调动到了极致,发出刺目的光芒,整个世界被映得恍如白昼。她拔出刀刃,还想再刺,那人却轻松躲过了。 她心中一震。 这是不可能的。 普通的灵力者,受到她如此全力重击,必定会死。可是眼前这个人,非但没有丧命,发而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手。 他的灵活,让万千俞失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那人从背后掏出剑直接反刺了回来。 万千俞的匕首被拨开,飞速旋转,直到插到岩壁。 看到熟悉的岩壁,万千俞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趁着自己后退之际,右手在眼前一划。 刑房不见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母亲不见了,微弱的月光不见了,就连那被她刺死的人不见了。所有幻象破灭,就见飞鸣正提着剑向她飞奔而来,他也满脸的杀气,一副不把她杀死就决不罢休的姿态。 万千俞目光向下,看到他胸口的伤口。那是她手执匕首刺伤他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方才根本就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那个鞭挞父亲的歹人,他们,通通都是她执念产生的幻象。 因为对父母的过于思念,她便在幻镜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父亲母亲的影子。因为担心他们的安危,她就看到了歹人伤害他们的场景。 飞鸣嗜血的眸光让万千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有和飞鸣正面交锋过,虽然他们都是七品上的高手,可是真的拼尽全力,谁也不知道哪个会更厉害。 她不想伤害飞鸣,尤其是意识不清的飞鸣,赶忙从腰间逃出鞭子,飞手扬鞭包裹住了他手中的剑,借着,右手再次使出对自己使用的那招净化技能。于是,在剑头即将刺穿她喉咙的时候,飞鸣终于停了下拉。 他有一瞬的恍惚,强大的力道之下,他的手臂肌肉在不断地紧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制止了剑的继续前进。万千俞看到自己心爱的鞭子正被剑刃袭来的剑气割得层层断裂,直到最后一层鞭骨。 她的这个鞭子是齐国的镇国之宝,齐国皇帝知道她喜欢使用鞭子,便交给她防身的。这鞭子上的材料都是取自仙境,在五洲大陆便是想找也找不到的,坚固无比,韧性极强。 曾经许多人想试一试它的厉害,用十八般武器与之对抗,都被鞭子抽断了。 可没想到,这样坚固厉害的鞭子,被飞鸣的剑气所伤,还没撞到他的剑,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万千俞也曾经与其他七品上的对手交过手,不过,两方都没有下杀手的意思,所以都是点到为止,这还是她第一次遭遇七品上高手的疯狂攻击。 好在,飞鸣及时被她的净化术唤醒了。 “飞鸣,你……还好吧。” 飞鸣立刻抽回剑,因为骤然收力,一时间控制不住喷张的血脉,他哇地一口,吐了一滩血。 “无碍……” 飞鸣蹲在地上,渐渐平息了体内被杀戮勾起的紊乱的气息。 方才,他看到无数死去的冤魂在向他索命。他们不断地向他逼近,这才勾起了他的杀戮之心。 入口的地方,他中了一次幻术,所以格外小心,可是多日过去了,他没有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以为没事了。 而且因为长时间和万千俞相处,他的警惕性放松了许多,这才给了这幻术可乘之机。 “应该是传说中的幻灵域,这种幻术能够感知到你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秘密,进而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万千俞环顾四周:“这里太奇怪了,幻灵域的幻术需要很多种条件才能激发,这里什么都没有,是怎么做到的呢。” 第三一五张 石破天惊(15) “是鱼。”万千俞说。 这是他们唯一接触到的,能让他们瞬间进入幻灵域的东西。 “水是活的,鱼也是洞外的,这怎么可能呢。”飞鸣额角流下了汗水。 “定是在这里的某一处,有能让人瞬间致幻的东西,流在了河水里。鱼在河水中游,肉中就会浸入这种毒素,我们再吃了鱼肉,且生肉没有经过烹饪,那毒素便毫无保留地进入了我们的体内了。” 整个长青山想都是这种隐秘的设施,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万千俞没有净化幻术的能力,或者这项能力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钻研,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级别,那么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两个人可能就会因为幻术而互相残杀。 这,就是这里的可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能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刚吃的时候,我怎么没察觉出来呢。”万千俞嗅了嗅空气,清醒状态下的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味道是……” “怎么了?”飞鸣问。 “这个味道几不可察,但是仔细去探究还是能闻出一些不同的,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因为此处阴暗潮湿,都带着一股霉味,可是这里,却一点都没有。” 被万千俞提醒,飞鸣也察觉到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河水的旁边,再清澈的河水,都会有一种淡淡的腥味,再加上此处没有阳光,空气肯定不会清新,可是此处的空气却如同在外面一样自然干净。 “幻灵藓。” 飞鸣脱口而出。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这种苔藓长在最阴暗的地方,不喜光,不喜热,这里完全符合它的生长环境。且幻灵藓能够净化空气,再污浊的空气经过它的作用,都能得到净化。 只是,这苔藓是有弊端的。它一旦接触到水,就能污染整个河流,让河水中布满它的孢子。孢子遇水会破茧,里面的毒素就会流淌出来。倒是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人短暂致幻。 万千俞回到水边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很多幻灵藓的痕迹。 她本应该在一开始就发现的,只是当时她又饿又累,又被鱼吸引了注意力,这才忽略到这个细节。 “见到幻灵域,说明目的地不远了。至少,我们走对了方向。” 他们选择中间的洞穴进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原本万千俞还担心,这是白忙活一场,还得去哪个风速比较小的洞穴重新走过,不过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了。 能营造出幻灵域,需要诸多环境结合在一起,这世上很多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内心无欲无求,但凡有内心的症结,都会在此处无限放大,进而造成杀戮。 能精心安排这一切,说明这里的主人已经动了杀心,为的就是保护她最重要的东西。想到这里万千俞很是兴奋。 她回头刚要对飞鸣说什么,发现他满头大汗,好像十分难过的模样。 她想起刚才自己在中了幻术的情况下刺了他一刀,赶忙蹲下身来查看。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伤……” “别碰我!” 飞鸣大吼一声,踉跄着向后面跌去。 他胸口的灵石在不断闪烁,迸发出光芒,不过,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这是冥国特产的遮光布匹,捆绑在灵石周围,能让人夜潜于夜色之中,而不至于因为动用灵石而被旁人发现。 万千俞不可能被他这一吼就停下来,她对自己的净化术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如果他执念非常深,那么身处幻灵域中不能自拔也可能的。她担心他再次迷失自己,便急着凑近查看。 可随着距离的拉近,万千俞越发觉得事态不对了。 他不是神智失控这么简单,而是灵石失控了。 按着他用遮光布匹,还让灵石如此耀眼,可见他开发了全部灵石的力量。不是备战的状态,而是在静止状态下发生的,定是被灵石焚身,而造成的痛苦。 可是,他明明已经是七品上的高手了,与他接触的这段时间,并没有看出来他用歪门邪道修炼灵力的影子,怎么会被灵石反噬呢。 飞鸣倒在地上,不断地撕扯着胸口的衣服。 他的身体燥热得厉害,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起来的,他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控制住体内乱窜的灵力,可是灵力却像一条条翻滚的泥鳅一样,不断地钻行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让他毫无招架的能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鸣忽然觉得身体被一个很大的力道举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万千俞丢了出去。 飞鸣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接着直接掉落在了喝水之中。 短暂的清凉,的确缓解了不少的问题,可是再清冷的喝水,也不能浇灌掉他身体里的灵火。 飞鸣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呛了几口水,他痛苦地仰面,浮在水面,再一次,自己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道控制住了身体。 他睁开眼睛看去,发现万千俞正在对他使用灵力。 灵光从她的指尖迸发而出,直蔓延到他的胸前。一股清凉的感觉顷刻间划过胸膛,慢慢融化到他的血管中,流淌到了全身。 那被焦灼干净的血液,又重新流淌了起来,胸口的焖至也渐渐放松了,他重新得到了呼吸的权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飞鸣仰面躺在河水之上,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不用那恶心的精油,就能挽回体内灵力的躁动。他不再挣扎,而是任由万千俞为他灌输灵力。 万千俞的灵力至精至纯,被这样的灵力治愈,被灌输者会灵力大增。飞鸣顺畅了呼吸,也平复了体内的灵力才慢慢睁开双眼,他伸出手,屏蔽掉了万千俞的灵力,防止她继续灌输,损伤机体。 “我没事了。” 飞鸣有些虚弱地说。 “你有事!” 万千俞站起身来,将他拉回岸边。 看着他虚弱的脸,她担心地说:“到底是这么回事,你的体内,怎么会有这样一股无名凶险的灵力呢。” 第三一六章 石破天惊(16) 她只在一些用禁术修炼的灵力者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况,一般这些灵力者都活不过一年便会被自己投机取巧得来的灵力反噬。 还有一些从别人身上盗取灵力的人,因为自己的体质不能胜任如此强悍霸道的灵力,也会被反噬。 可飞鸣的灵力,已经达到了七品上,五洲大陆不过那几个人而已,他便是盗取,也无人可盗,身上也并没有看到应用禁术而留下的印记。 万千俞问他:“你这个样子多久了,还有,你身上怎么还有一个困灵锁呢。” 她在灌输灵力的过程中,发现了他脚踝上的异样,掀开他的裤脚,果然看到了那个用来约束灵力者的困灵锁。 这种东西,是用十分特殊的材质制造的,每个国家都要定期上交天都,才能换取新的,所以帝王轻易不会使用,除非遇到了十分难搞定的灵力者。 而飞鸣,不是将这种东西戴在身上当做武器,而是直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锁住自己的灵力,这对灵力者而言,是一种压制,且压制的时间过长,习惯了一种灵力状态,便再也不能解下了。否则,就会因为骤然加强的灵力而导致反噬。 飞鸣为何要自己压制自己的灵力呢。 “飞鸣,你不说出来,我是没有办法帮到你的。”万千俞追问着:“你是个高品阶的灵力者,一旦灵石失控那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轻者会让你自焚而死,重的,你很有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的你知道吗?” 她顿了顿,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想死的理由对吗。” 飞鸣惨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或许,我们找到源头,就可以从根本上治疗你这种情况。我认识一个灵力大师,他很好说话的,就住在俊疾山上。若你只是单纯的控制不住灵力,可以去他的山上疗养一阵子……” “没用的。”飞鸣沙哑着嗓音说:“能想到的办法,我都想过了,那位灵力大师,也是束手无策。” “这怎么可能……” 万千俞喃喃地说着。 “这是钱家的诅咒,我,是钱家的义子,所以诅咒便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钱家的诅咒?” “钱明师的祖先因为盗墓而遭遇到了诅咒……”飞鸣将钱家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在义父的密室里发现的秘密。 万千俞越听越惊恐,越听越寒战,她这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恶劣的家族,这么狠毒的手段。 “不知不觉,我也感觉到了自己发生了变化。”飞鸣沉沉地说:“每逢月圆之夜,我的灵力都会逆乱,起初还很轻,可随着我知道了钱家越来越多的秘密,那症状便越发重了,到了最后,我不得不向圣上索要困灵锁才能勉强抵制住自焚的风险。” “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即便没有那份诅咒,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找到钱明师,就能进一步查到密文的下落,找到了密文,我的使命便算结束了,也就可以报圣上救命之恩了。到时,我只有去死……” “你别这样说。”万千俞坚定地说道:“自责是没有用的,你也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就像我,手上也不免沾染了一些别人的血,这是我们这样的人的使命。或许他们死在你的手中是无辜的,可是那些一国皇帝想暗杀的人,在其他的方面必定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所以,杀掉他们也不算害人。” “至于钱家……想不到,钱明师这个有名的盗墓师,竟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维护家族荣耀……” 万千俞一想到那杀人的地下密室,就觉得不寒而栗。有多少枉死的少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死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她们的官府不会为他们声张正义,更不会去讲那恶魔抓住。 冥国皇帝知道钱家的诅咒,便是了解了钱家延续香火的秘密。他在那种时刻将飞鸣赐给钱家,不就是为了让钱家多一个猎捕少女的杀手吗。 她心底里一点都不责备飞鸣,反而更加可怜他了。 救命恩人的话,他不得不听,仁义之道让他成为了冥国皇帝手中最锋利的暗刃。冥国皇帝让他成为钱家的义子,为钱家卖命,他只能遵从。可是,从心底里他是不愿的。他只想报恩,可这份恩情,报着报着,就变了味道。 能还救命之恩的最好方式,就是将这性命归还给那人。 这,便是飞鸣最终的夙愿。 “我方才见到那些被我残害的女子,她们在质问我,为何要对她们那么做。为何不救她们。她们要向我索命,要用我的命偿还她们的命。情急之下,我便动用了灵力。许是今日已是十五,便发作了。” 在外面的时候,遇到十五之日,飞鸣都是要闭关的。可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他们被困了十几天,早就忘记了时间,直到灵石失控,他才想起日期。 万千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飞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的灵力失控时,没有人能用一己之力将他凌乱的灵力压制住。 幸而万千俞的灵力与飞鸣不相上下,再加上她研习了净化术,否则,还真的不一定能压制住飞鸣体内霸道的灵力。 “我的师父是大齐最厉害的宗师,他的灵力已经达到八品上,他不仅教我研习灵力,还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他老人家说过,遇到困难和问题,不要想办法逃避,也不能用蛮力去对抗它,要想着用最讨巧的方式,慢慢化解。” 万千俞拍在他的肩膀上。 “也许,你并不是遭受了诅咒,而是在修炼灵力的时候,因为钱家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你需要的不是遏制自己的力量,也不是用死去解决一切,而应该尝试着将那部分不可控的力量控制下来。” 飞鸣看着万千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到他发作,没有特地避开,也没有出言讥讽,而是教他去慢慢解决。 第三一七章 石破天惊(17) 飞鸣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被灵石焚烧,是因为他作恶太多,受到了诅咒的惩罚。可是现在想想,灵石最开始出现问题时,他还没进钱家,或许这其中的关系并不大。 “每逢十五会发病,十五便是月圆之夜。师父说过,人的身体状况是随着月亮和潮水的运转而运转的。十五之时,你体内的灵力会上升到顶峰,超出平时的数倍,再加上你的灵石骤然被点燃,就变得不可控制了。如果能控制潮汐对你身体的影响,或者在潮汐影响到你身体之前,将你的灵石封印,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暂时稳定住你的情况了。” 关于潮汐与人体之间的关系,属于国医范畴,不过,万千俞在大齐的学习课业中,涉及到方方面面,便了解了一些。 “为什么帮我……” 飞鸣忽然问道。 “如果没有了我,密文就是你的了。” 万千俞一怔。 是啊,飞鸣是她目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了。且不说,这里是不是密文的真正所在,即便现在找不到,将来,她在寻找密文的路上,也会时常碰到飞鸣的。 她最大的‘敌人’就是飞鸣了,她可以不去管他的。 可是,万千俞做不到。 这么多天的接触和相互帮助,让她认定了飞鸣这个朋友。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人,比从前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血有肉。 所以,万千俞想无条件地帮助飞鸣,哪怕他将来会从她的手里抢走密文,她也不想违背此刻的心意。 “没有对手,还有什么意思。我是很想回家不错,不过,你真能凭能力夺走密文,那也是我的命数,再努力争取回来便是了。” 万千俞洒脱地说。 飞鸣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地爬进了他的心头。 从小到大,他都将自己封闭起来,很少与人交心。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从想被人麻烦。 这样的飞鸣,是冷血的,无情的。 可是,万千俞的出现,却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飞鸣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信任这个看似弱小的小姑娘。 她的身上有股无形的力量,让人感到亲切,不由自主地接近。 “我自小研习净化术,修习的是法师的灵石,灵力可净化一切污秽之物,所谓诅咒,不过是幻术中的一种,寄予在施过法术的物品之上,钱家想必是在墓穴中遇到了这样的东西,所以才会身中幻术,以为,那便是诅咒之术。” “至于,用那长生不老之术有用,大半是慰藉人心,坚定了被施术之人能长生不老逆转天命,借助那幻术的力量产生了实际的作用,其实,并未真的逃过诅咒。” 万千俞的话,让飞鸣有种恍然的感觉。 那时义父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可以让自己的儿子不用再忍受着杀人取油的痛苦,便私自停了下来。停下来后,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孩子失去了这长生不老术的保护,便断送了孩子的性命。 与他刚才看到的场景一样,真实与虚幻发生碰撞,被迷惑的人很难发现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或许,他们以为的诅咒,根本就不是诅咒,而是他们在幻术之下,做出的残忍行径。 一夜之间,能屠杀那么多人,且毫无察觉,定是钱家内部人所为。 飞鸣不敢再想下去。 他从来没有往幻术这方面去想,不过,开启了这部分思路,那一切就能够说得通了。 “你是说,我身上的灵力,也是……” “我不敢保证,但总用困灵锁也不是个办法。长时间遏制灵力,一旦你的困灵锁失去了功效,那么你的灵石将再也不受你的控制。” 飞鸣有一瞬间的失神。 困灵锁是冥国皇帝主动交给他的,在得知他有灵力失控的情况,便嘱咐他一定要戴在身上。 皇帝将冥国所有的困灵锁全部给了他,他的灵力日渐增加,困灵锁使用的便更加多了。按着五洲大陆的规矩,他应该被送往天都,进行正规的规范化修炼。可冥国皇帝没有,他将飞鸣留在了身边,用困灵锁帮他暂时解决了问题。 但这个问题,只是暂时的。 就像钱家,若义父这一代再没有子嗣,那么整个钱家就彻底没了。 钱家,也是暂时的。 万千俞也想到了这点,赶忙说道:“事情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胡乱猜测。困灵锁对你的确是没有好处,我的净化术能够帮到你。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也许经过几次的净化治疗,你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要耽误找密文的行程了。 寿辰之期将至,这是她唯一的心愿,且用了大量净化术之后,她的灵力必定耗损飞快,需要闭关多日修养过后才能恢复如初,那时的她虚弱程度,完全不是飞鸣的对手,若发现了密文,也不可能从飞鸣的手中夺走了。 可她,也不能置飞鸣于不顾。 两难之下,万千俞选择了帮助飞鸣。 几次治疗过后,飞鸣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从未有过的顺畅。 这就是法师的厉害之处。 五洲大陆,灵力者分为几种。剑客,刀客,箭客,法师,能量者,向导者以及预言者。许多灵力身份都渐渐失传了,现在最多的就是前三种。 像万千俞这样,专修法师且其他灵力都具备的灵力者,已经不多了。 她的净化术,力量非常巨大,且目标非常明确,炼就到这种级别的净化术,恐怕就连宗师也未必能匹敌。 飞鸣庆幸,在此处能接受到万千俞的治疗。 “试一试吗?” 万千俞问他。 净化术已经将他体内所有的浊气全部排出,解开困灵锁,他需要面对自己庞大灵力的冲击。如果浊气完全封闭,那么,只要他的灵力等级在七品上,就完全能够控制得住,适应那部分被封印住的灵力,进而恢复正常。 可是,但凡有一点心浮气躁,就会被那污浊之气再次利用,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灵力的霸道会比十五之夜还要凶猛,飞鸣很有可能即刻就焚身而死。 第三一八章 石破天惊(18) “左右是要死的,试一试,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飞鸣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将困灵锁扯断了。灵力瞬间迸发而出,力量之大,在一旁的万千俞竟生生地被弹开了。 万千俞平稳落地,再看飞鸣,他已经完全被灵力所包围,整个人都坠入了明亮的光晕之中。 万千俞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飞鸣,灵力竟如此强悍,这样强大的灵力,绝对不是七品上这么简单,或许,他早就已经是八品宗师了,只是因为困灵锁和那份诅咒,所以才没有成功进阶。 飞鸣咬紧牙关,一开始,他还能忍受,并且灵活地运用体内的灵力,可是灵力迸发出的实在太强了,很快,他便沦陷其中。 身体的灼热,让飞鸣不由得大叫了起来。 那痛苦的哀嚎,混着他的灵力,震耳欲聋。 岩洞在不断震动,被击碎的石块纷纷落下,砸在地上,像一阵暴雨。 此刻他们所在的环境,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万千俞担心地看着他,被灵力的光晕缠绕,飞鸣就像被包裹在无比坚硬的外壳之内,以她的实力,根本不能接近。 可是再这样下去,整个岩洞都会崩塌的,到时,他们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一座大山冲出去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鸣忽然张开双臂,一只手猛地向她袭来。 万千俞没有准备,就这样被他强大的力道揽在了怀中。 “你……” 万千俞还没说出下一个字,身体就被他强大的灵力吸住了。借着,身体里的经络筋脉全部被他的灵力充满了。 反应过来的她,这才明白过来,飞鸣不是想轻薄她,而是在为她灌输灵力。 那因为治愈飞鸣而耗费的灵力,顷刻间便被补充了回来,这还不算完,飞鸣多余的灵力实在太多,填满了她的灵力之后,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正如万千俞所料,飞鸣的灵力精纯饱满,他十五的诅咒并不是因为偷练禁术,用歪门邪道修炼的灵力,只是因为中了幻术,才导致他的灵力被潜力激发,造成了灵力焚身的后果。再加上飞鸣的灵力大半被困灵锁锁住,实力已达八品却浑然未决,这才叠加了十五之日灵力对自身的伤害。 如果不是解开了困灵锁,以他目前的进步趋势,升到八品上还不自知,那便是五洲大陆所有的宗师都到场,也不可能镇压得住他的灵力了。 万千俞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巧,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当到达临界时,她的目力都增进了不少,觉得眼前漆黑的岩洞格外明亮,所能见到的距离也变得远了。 飞鸣及时收住了灵力,没有让万千俞被动突破。 灵力者被动进阶,是有性命之忧的。他不想因为自己不能负担灵力,而害死万千俞。 万千俞跌落在地上,有了她的缓解,飞鸣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了。他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又打坐了半日的时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万千俞边吃鱼边看他完成进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宗师的进阶,觉得十分新奇。 飞鸣睁开眼睛,正看着万千俞狼吞虎咽地吃着烤鱼。 “你哪儿来的火。” 万千俞指了指旁边石头上放着的十几条鱼,悠闲地说:“灵火和柴火一样,受热均匀,烤出来的鱼,最好吃。” 飞鸣抽了抽唇角。 敢情,在他和死神作斗争,差点被灵力焚身之时,她想的竟是用灵力烤鱼比较好吃? “给我一个。” 飞鸣气呼呼地说。 万千俞笑嘻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阶的时候,她又遭遇了另一层幻灵域,险些掉在河水里溺死。 好在,飞鸣的灵力帮助了她启动净化术,再次突破了险境,这些鱼,就是她在施法过程中,被炸上岸的。 这些,万千俞都没有说,不代表飞鸣没有感知到。 突破了八品,让飞鸣有了本质上的飞越。虽然还没达到九品以上的宗师品阶,现在的他,感官上已经十分清明。 他刚起身,就发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 抬起手,他轻轻一触,接着,整个岩洞再次发出震耳的轰鸣。 万千俞惊坐而起。 “怎么回事。” 她没有突破八品,所以并不能感知到飞鸣看到的。 直到空间发生扭曲,她才意识到不对。 这一次,她认真开启净化术,有了灵力的叠加,她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世界,其实也不是真实的世界。 万千俞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这个地方,用了数次净化术,可每次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是她的灵力太低,所以,没有办法破解此处的幻术,万千俞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得到飞鸣的助力,或者她没有遇到飞鸣,只是自己独自前来,那么,她很有可能将永远困死在这里。 “我帮你。” 见她手腕颤抖,飞鸣握住了她的肩膀。灵力灌输到她的体内,万千俞点头,用飞鸣的灵力加上自己的净化术,一举冲破了此处的幻境。 那漆黑的岩洞,以及烤好的鱼全部像镜子一样击碎了。一股强烈的光线忽然扑面而致,让万千俞不得不遮住双眼。 飞鸣也被骤然袭来的光芒刺得不轻。 等适应了一切,再回头看周围,发现他们竟还停留在长青山脚下的那个岩洞前。 只不过这个岩洞不那狭窄,倒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万千俞回头,她吓得赶忙往前跑了几步。只见她半个脚都悬在悬崖边,冰棱松垮,摇摇欲坠,她再往后半步,就要跌落悬崖了。 没有雪崩,或者说,雪崩已经过去,没有盗洞,或者说,那盗洞就是幻术中的一部分。 他们在这里困了一个月左右,以为已经走了很远,殊不知,竟站在入口处,根本没有任何进程。 作为资深的法师,万千俞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飞鸣看着眼前的岩洞,对万千俞说:“进去吧。” 万千俞抓住他:“你觉得,此处会是现实吗?” 第三一九章 石破天惊(19) 飞鸣笑了笑,对这件事丝毫没有担心:“人本来就是说在梦中的,是不是现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听说过南柯一梦吗,我们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可是,如果这也是幻术,那我们不论走多远,都不会得到结果的。” 万千俞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她一直对自己的净化术非常有信心的,却没想到,玩蛇的被蛇差点玩死。 她从来没有见过,幻灵域能够进这么多层的。 她解开了千流洞的秘密,认出了幻灵域,又帮助飞鸣拜托了幻术,结果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幻术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飞鸣扬了扬断裂开来的困灵锁,说:“至少,你帮我解开了幻术,不是吗?” 他知道万千俞的心思,因为法师是灵力者中十分短缺的种类,许多剑客或者刀客都希望能够顺便兼修法师,结果到头来,被各种幻术迷惑了神智,竟分不清现实疯掉了。 幻术可以分很多层,至今最深的是三层幻术,还没有人能破解开来。 他们经历的,就是三层幻术,也难怪,万千俞会感到恐慌。 “飞鸣……” “帝女所在,必定不会是简单的墓穴,不仅需要劳心费力,还需要胆识和勇气。越是这种凶险的地方,就越说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所以,不要气馁,我们必须进去。” 说完,飞鸣先她一步走了进去,万千俞想了想,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不仅仅是帝女的密文,还是超过她能接受范围的恐怖画面。 岩洞没有他们想象的深,不过数丈的距离,就遇到了一个石盒。 石盒上面由繁复的图案雕饰,盒子外面还用千年寒铁链层层缠绕,最中心的地方是一把寒铁锁。盒子的周围空空荡荡,并没有钥匙。 “寒铁,是封印在冰层之下数千年的铁石炼就百年而成,异常坚固。绝对不是万年前能有的技术。” 万千俞说。 飞鸣简单查看了盒子上的花纹,却说:“根据钱明师的笔记上来看,这盒子确实是装密文的盒子。” 这个答案让人欣喜又担忧。 欣喜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密文所在,担忧的是,能用这寒铁封住石盒,说明在密文安置妥当之后,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此处了,很有可能拿走了密文,又用寒铁将它封印,阻止后来的人继续研究帝女之事。 “是谁。” 万千俞首先排除了齐国。 齐国如果一早就找到了密文,定不会再让历代皇帝继续为此奔波,当朝皇帝也不会精心培养万千俞,让她肩负起寻找密文的使命。 也不可能是冥国。 冥国钱家,被皇家用诅咒牵制多年,不就是为了找到密文吗。如果有了密文,他们也不必兴师动众,让其他各国对钱家和冥国皇室广为诟病。 不是齐国和冥国,那余下的三国便都有嫌疑。 这三国之中日渐强盛的,只有天都。天都已然成为五洲大陆的首领国,其他四国都需要向天都报告大小事宜,莫非,是天都? 天都帝君与天庭的联系最为频繁,他的行径远超人族,莫非,是这个缘故? 多般猜测,也只能是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石盒之中的密文是否还在。 飞鸣绕着盒子走了许多圈,都没能找到破解之法。 盒子上的图案,提及了帝女是如何将密文安置在石盒中,期待她的后人解开的,可是,对于外面的寒铁,却没有任何赘述。 这是必然的,寒铁在石盒存在之后,石盒上必然不会有关于寒铁的内容。 “寒铁的秘钥,该是由设置它的国家保存的,寒铁坚固无比,非人族用蛮力能够解开的。想要打开盒子,还需要弄明白,寒铁出自于谁,秘钥在谁的手里。” “齐国和冥国,你我二人都可查看,该不会有。至于其他三国,也不是我们能随意去看的。” 万千俞从腰间拿出皮鞭,说:“寒铁之所以叫寒铁,是因为它沉淀数千年,所以坚固异常,不过,也不知这寒铁在风霜雨雪中吹了几百年,会不会生锈。让我试一试。” 说完,万千俞直接甩开了鞭子。 还没等飞鸣制止,她的鞭子已经落在了寒铁链上了。 结局如飞鸣猜想的一样,寒铁链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将万千俞的鞭子整个击成两截。 因为巨大力量的反作用,万千俞的手臂被扭转了起来,接着旋转的力道侵袭了她的身体,让她不得不在空中翻转了起来。 飞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脚踝,卸去了在她身上的力道。万千俞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转,然后身体被平稳地接到了地上。 “好险……”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整个人,就像那根鞭子,还好自己的灵力不弱,还有飞鸣保护,否则,必定也是拦腰折断的结局。 “你的手。” 力道在扭转她手腕的时候,伤到了她手背的皮肤,飞鸣看到她的伤口,万千俞才发现的。 “无妨,皮肉伤而已。” 万千俞惨笑了一下。 接近了这个洞穴之后,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变得弱小不堪。如果不是飞鸣在旁,她该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寒铁链认主人,是五洲大陆,最具有灵气的东西,不是它的主人,便是有钥匙也断不会打开的。” 事实上,便是顶级宗师前来,也不可能只靠蛮力,就击开这个锁链的,更何况是万千俞呢。 然而,飞鸣话音未落,面前的石盒上边传来一阵阵巨响。 飞鸣和万千俞诧异地看去,发现寒铁链竟然自己在裂解。裂解开的锁链,化作一团灰烬,不断地消散,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一般。 万千俞诧异地看着寒铁链消失,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幻术,而是真正的寒铁链。可是,这么厉害的守护之物,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飞鸣松开万千俞再次走上前去查看,在盒子周围,发现了血迹。 那是万千俞的血。 飞鸣猛地转头,错愕地看向她。 第三二零章 石破天惊(20) “怎么了……” 万千俞声音有些颤抖。 她是在明知故问,她看到了,那地上,是她手腕上流出的血。 血飞溅在寒铁链上,那寒铁链就消失了。 这等神物,是认主人的,她,就是它的主人。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怎么可能呢。我还小,如何能用这种东西。况且,如果这条寒铁链是我的,那我干嘛巴巴地过来找密文啊,早就回家找我爹娘了。” 万千俞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种强烈的,极其震撼的想法一下子涌入了她的心头。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 “我在冥国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说,齐国最注重国师,他是百年来预言最准的预言者,他不会为一个只是命格中长命百岁的人,就选择去死。那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飞鸣慢慢走近:“也可以说,那人,是可以继承他衣钵的人。” 万千俞被飞鸣鹰隼一样的眼睛吓住了。 “我自然是那样的人,我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的,师父都说我是他老人家见过的所有人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只是资质这么简单吗?那你为什么可以解开寒铁链?”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能解开啊。也许,它就是一块枯竭的灵石,需要人血来温养呢?你刚给我那么多灵力,我的灵力如此雄厚,催化了它也不是不可能啊。” “寒铁链又不是普通的锁链,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催化。这样的说法,你自己相信吗?” “我……我……” 飞鸣的质问,让万千俞无言以对。 她没有办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飞鸣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是帝女。” 万千俞接连后退几步,满面惊讶:“飞鸣,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帝女呢!” “你不是帝女,怎么可能打开装有帝女密文的锁链。你不是帝女,如何能让国师为你送命。你不是帝女,又怎么可能得到双倍于人的寿命。按着年岁算起,帝女降临之日,你,定还在世。你是帝女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帝女这么大的事,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嘛。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帝女。国师若是认为我是帝女,定会告诉圣上的。圣上坚信我是帝女,干嘛还命我前来寻找密文?直接让我预言不就是了嘛。” 飞鸣却没有被说服:“帝女密文,不是简单密文而已,也许,它还存在着某种激发帝女潜质的开关。就像万年前,帝女曾是长青河边的浣纱女,也是因缘巧合,才意识到她帝女的使命的。” 如此推断,飞鸣更加坚定了。 “不错,一定是这样的,帝女并不知道自己是帝女,她需要密文来激发潜质,所以,帝女降临,并不意味着,那日是她的出生之日,而是她的崛起之日……” 万千俞不想让飞鸣再猜想下去了。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啊。就算我的命格和常人不同,那也只能说明我适合寻找密文。圣上若肯定我是帝女,定然不会让我做这么危险的活计啊,肯定是将我好生养着,让别人帮我寻找密文才对,何苦让我亲自跑一趟。万一死了,那他岂不是五洲大陆的罪人了,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帝女说过,万年之后重返人间,就一定不会半路出事。让你来寻找密文,也是因为,你是唯一能够打开密文的人,旁人便是寻得了,也不可能打开寒铁链,打开寒铁链,也不能打开石盒。” 飞鸣转过身去,走到石盒前,用手死死地搬动石盒。 可那么小的石盒,竟然纹丝未动。 飞鸣看了眼万千俞,动用自己全部的灵力,集中在手上,再次搬动石盒。 石盒依旧像是长在石头上一样。 飞鸣冲万千俞招手。 “八品上的灵力,都没能撼动,如果你能做到,那么就说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万千俞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一方面紧张,生怕自己不能得到密文,回不到父母的身边了,希望自己能够打开石盒,这样也算是她先找到的,飞鸣是个讲道义的人,便不会和她争抢,她便可以完成长久以来的愿望了。 另一方面,她却不想打开。 知道自己的命格,知道别人的命格,知道整个天下的命格,是一件十分荒凉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还不想肩负这么大的责任。万千俞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份魄力,可以让天下太平,永葆万年。 矛盾,让万千俞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地也动弹不得。 飞鸣看出了她的迟疑,他再次走向她,一把将她推到了石盒的面前。 “验证真相的唯一方法,就是亲自去做。万千俞,你必须打开它。” 万千俞的双臂一阵颤抖。 “我,我不敢……” “如果你不是,那么我们今天谁都没有办法打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国家,大家凭本事寻找高人,打开它便是。如果你是,我发誓今日不会将你掳回冥国,放你回齐,但是,我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到冥国,为冥国的千秋万代谋福利,这也是帝女的责任,责无旁贷。” 飞鸣说这些,本是想安慰万千俞的,可是他越这么说,万千俞心头上的责任就越大。 她不想面对这些,她只想交差了事。 飞鸣不允许她退缩,直接将她的手压在了石盒上。 万千俞退无可退,只能尝试打开。 让她意外的是,这石盒的盖子并没有多沉重,她竟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熟悉的小巷,熟悉的大门,纤细白皙的手缓缓地推开门,院子里还飘散着一阵阵鸡汤的味道。 她最喜欢喝母亲的鸡汤,总是让人乔装成客人,去集市上买,回到府中大快朵颐。 她不敢去见母亲,也不敢去见父亲,哪怕,她和他们生活在一座城池之中。 今日,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第三二一章 石破天惊(21)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密文,达成所愿。 院子里静悄悄的,父亲母亲没有如往常一样迎她出来,院子里也没有侍卫在看守。 定是在屋内忙活着,没顾得上吧。 得知她得到密文,可以随意回到家中,二老一定特别开心。 这样想着,她奔跑着进了屋内。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原本欣喜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啊——” 她踉跄扶门,身体摇摇欲坠,呼吸几乎要停滞了。 一具尸身直挺挺地躺在外屋门前! 这尸身已然枯朽,几乎只剩下骸骨,骨骼之外的衣服中,翻滚着驱虫和虫蝇。恶臭的味道被封闭在这里多时了,万千俞打开房门,让那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身形,在无数次执行任务归来,都能在集市上悄悄看上一眼。 她惊恐万分,又跑进屋内。 屋子里,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正坐在炕上,已然露出白骨的手上还拿着春天穿的绣鞋。鞋子的布料被血污染,已然腐烂。她侧头倒在炕桌上,头发披散在面前,看不清楚容颜。 她忍住惊悚的感觉,慢慢走近,拉起她的衣领将她扶起来。 那脸上的皮肉已然与桌子粘连,瞬间形成了许多起点女生网不可描述的恐怖画面。 痛苦,恐惧,恶心,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冲上她的头颅。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会让我回家的!” 他身着团龙密纹的龙袍,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是我齐人,就要为我大齐做事。既然你拿到了帝女密文,就必须替我大齐谋划万年。家?想都别想。” 万千俞的手脚被铁链束缚,她每日被关在大齐的地牢里,由专人看守,逼迫她做出预言。她绞尽脑汁,写出一个又一个。 大齐逐渐繁荣,而后变成了五洲霸主。齐国的侵略,让百姓民不聊生,无数尸骸漫山遍野,抢劫烧杀无处不在。 身边的看守换了一个又一个,大齐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她超乎常人的性命,让她犯下了累累罪行。 直到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脚下。 “你在做什么?” 看守她的最后一个人,是第八代国师。 他佝偻着身体走进来,看到她正看着囚牢之外血一般的天空。 “不要浪费时间,圣上要你预言,近日战局走向,快点写!” 万千俞已是满脸褶皱,她苦涩一笑。 “预言?” 她的手微微抬起,冰冷的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枯槁的身体,只能将将触碰到窗子的边缘。 “这,才是最真实的预言吧。” 国师颤颤巍巍地坐下。 “什么,你来说,我来写。” 他拿起笔墨,等着万千俞说话。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预言就是,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国师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万千俞转过头来,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而清明:“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 “绝对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 眼睛的虚影重叠,万千俞忽然大声尖叫道。 飞鸣被她的举动吓得怔了一下。 意识到她可能陷入了幻术,赶忙在灵力的保护下,将她拉开。 “万千俞,你醒醒!” 飞鸣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唤回了她,万千俞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惊恐万分地看着飞鸣,揪起他胸口的衣襟,大声说道:“千万不能让齐国拿到密文,千万不能!” 她的说法,让飞鸣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万千俞明明是齐国人,她来到此地是为了齐国来寻找密文的,怎么忽然说起,不让齐国拿密文的话。这不是自己反对自己吗。 “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千俞坐下来,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将自己触碰到石盒的一瞬间,所看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飞鸣。 “爹爹会死,阿娘也会死,他们,都会在我回家之后,死于非命。齐国要统领五洲,五洲大陆将陷入连绵战火。还有我,会被终生囚禁,暗无天日……” 这样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不怕自己吃苦,她的一条命死不足惜,可是她不能眼看着爹爹和阿娘惨死在家中,无人问津。 她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也不想做遗臭万年的祸害。 无数人会因为她而流离失所,数以百万的性命,会因为她而丧生,她更承担不了这样的结局。 “你是说,你在碰到石盒的时候,就看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所有事?” 飞鸣快速问道:“你是怎么看到的,用灵力吗?” 万千俞摇头:“我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去打开它。刚才,我是被你拉着去打开的,是否动用灵力,你也该知道的呀。” 飞鸣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竟然意外地打开了石盒,还揭开了石盒的秘密。 飞鸣看向石盒,里面只有一张纸。 他伸出手,却不敢去打开,帝女密文,不可擅动,需有缘人才能阅读,否则,会即刻焚毁。 飞鸣怕自己的鲁莽会毁了密文,便看向万千俞。 万千俞了然地站起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打开那条寒铁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密文的有缘人。只是触碰石盒,就能产生关于未来的幻象。 若那不是幻象呢,若那,就是密文要告诉她的未来呢。 压住心中的恐惧,万千俞去拿了那张绢纸。 绢纸和普通的纸张没什么区别,只是边角微微泛黄,那是年代久远的痕迹。绢纸的正中,绣着几朵盛开的彼岸花,花蕊璀璨夺目,仿佛日月星辰。 万千俞的目光,很快就被花蕊吸引了。 随机,她的瞳孔紧缩,整个人仿佛中了魇咒,一下子又静止在原地了。 飞鸣见状,赶忙问:“怎么了?” 万千俞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飞鸣有些慌了。 自从进入长青山,他们就被无数的幻术缠身,莫非,这万千俞又被这张纸中保存的幻术迷住,失去了神智不成?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第三二二章 石破天惊(22) “我明白了。” 一瞬间,万千俞就恢复了常态。她脸上的俏皮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脱释然的笑容。 “我终于明白了……” 万千俞喃喃,慢慢放下了密文。 绢纸在她放下的一刹那,竟然像寒铁链一样,化作灰烬,灰飞烟灭了。 飞鸣想要抓住绢纸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是这样……” 万千俞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出岩洞。 随着绢纸的消失,石盒也出现了风化的痕迹,再无精致雕刻后的痕迹。 飞鸣也跟着追了出去。 万千俞走到岩洞外,站在陡峭的岩壁旁,鸟瞰着眼前壮丽河山的景色。 “这才是我的使命……” “万千俞,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飞鸣有些急了。 万千俞打开绢纸的时候,他也从旁边看上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上面就是空荡荡的一张泛黄的绢纸而已。 可是,万千俞的表现来看,已经说明了,她看到的与他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她明白了什么?什么是她的使命……飞鸣什么都不知道,现下,石盒和里面的绢纸都没了,他不能白白走这一遭。 万千俞看向飞鸣,她的眼圈忽然泛红了。 “国师为了让圣上知道我,宁愿以死泄露天机。道破天机,九道轮回将再无他的身影,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他为的不是我,也不是大齐,而是天下苍生。” 飞鸣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松开万千俞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清纯可爱,心思纯良,她侠肝义胆,心存愿望。她是天资聪颖的灵力高手,五洲大陆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你是帝女?”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只有帝女的继承人,才能打开石盒,只有帝女的继承人,才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密文。 齐国的国师,是数千年来预言最准确的灵力者,是五洲大陆最强的预言者,他的灵力可以支配一切预言,无所谓天机,可是,他却因为说出了万千俞的秘密,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万千俞,她的身份的能力,是足以让国师放弃自己性命的。所以,她是帝女的可能性便越发大了。 飞鸣的聪慧让万千俞欣慰地笑了笑。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飞鸣快速追问:“你看到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万千俞转过身来,面对飞鸣。 “我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没有办法相信,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寒风卷着积雪呼呼飘过,长青山栾绵延而冗长,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红一黑,立在悬崖断壁的缝隙之间。 听了万千俞讲述完全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飞鸣的脸颊冻得通红,内心奔腾的血液,却让他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 万千俞侧头,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光辉,天地之间不再是惨白,而是沾染了夕阳的余晕,橙红淡黄,晶莹闪耀。 “从前我以为,我能活比正常人双倍的寿命,便有无限种可能。从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回到父母的身边,承欢膝下。从前,我以为我都能做到的。” 万千俞的眸光暗了暗:“只要我活着,这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 飞鸣赶忙说:“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的!” 万千俞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宿,她能通过星宿看到今日是何日。 “再有六个时辰,她就要出生了。我不能更改她的命格,就像我不能任性地更改我的命格一样。飞鸣,死于雪崩,是最好的理由。山下的村民可以为你作证,出发前,我寄宿在他家,与村长说过此事。是我任性妄为,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 飞鸣的心开始阵阵发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他明明才认识万千俞不久,更谈不上情分,可是,他看到她决心赴死,心中总是难受得紧。 “不要这样看着我。”万千俞见他露出痛苦的神色,淡然地说:“如果我的命能换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么,就算是凌迟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我最珍惜的人,我所向往的一切,就都能继续下去了。飞鸣,我将这些全部告知于你,是希望你能在帝女降临之日找到她,将这一切,全部告诉给她。她觉醒了身份,便可护住天下苍生了。那时,我才不是白死。” 飞鸣脸颊抽搐,忍着情绪说:“莫不是你为了让我活下去,故意编纂的借口。” 万千俞笑了:“若真是这样,那我不知有多开心。” 她的笑渐渐淡去,很郑重地托付给他:“答应我,照看我的父母。我死后,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甚至会有相当一段时间,被圣上盘查。他们已然年迈,禁不住更大的风浪了,你定要护他们周全,让他们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享晚年。” 爹爹和阿娘是万千俞唯一的牵挂,她不能做到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只希望自己的死不要拖累他们。 飞鸣郑重点头:“我一定做到。” 万千俞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忽然这般信任你,就在刚刚,我还在想,如何与你瓜分密文,现下,却将密文的一切全部告诉给你了。” 她垂眸:“飞鸣,事关天下苍生,无数的性命都在你我手上,务必要按着我说的,找到那人。她身怀禁忌,却不知自己为何身怀禁忌,她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记忆。她或许会不信,或许,她在觉醒之前,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但她是命中注定,逃脱不得。只有她,才能避免那场万年一次的浩劫。你必然要找到这样的人,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我明白了。” 飞鸣再次坚定地应了下来。 再次得到他的肯定,万千俞彻底释然了。 “那好,飞鸣,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 第三二三章 石破天惊(23) 飞鸣看了看脚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将是万千俞的死穴。 他不想这样一个天真浪漫,如花朵一般的女子,就这样死去。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五洲大陆,能突破这场浩劫。他必须去完成他使命。 “我们还会再见的。”飞鸣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找到你,我会成为你最忠诚的守护者,帮你一同完成使命。” 万千俞欣慰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 风雪越来越大,山脚下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飞鸣走在小路上,踩着没入大腿那般深的积雪,任由清理雪崩的村民从他的身边跑过。 一个老者,气喘吁吁,见到他从山上来,赶忙拦在前面问道:“小伙子,你见没有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就在那山上?” 飞鸣见他衣着不似其他村民那般破烂,头顶的发髻又是族长的标识,摇摇头,说:“没有。” 老者急坏了:“哎呦,都告诉那孩子了,今天要下暴雪,不能上山,是要没命的。可是那孩子偏不听,还非说她就是要去看雪崩。这雪崩有什么好看的呀,那么小的孩子,要是没命了,多可惜啊。” 边念叨着,他边命令身旁不断跑过的壮年。 “你们大家也小心啊,找人的时候,都拴着绳子,一个都不许有事!” 飞鸣转过身来,看着热情急切的村民们,又看向那被皑皑白雪压在下面的长青山。 他与万千俞在山中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那近一月的相识相知,不过沉浸在幻术中的假象。 可就是那幻灵域内的假象,成了他毕生最温暖的所在。 那个从最开始的警惕试探,到完全信任他的小丫头,不在了,他要做的,是去找下一个她。 “千俞,等我。” …… 云歌醒来时,安蓓正坐在她的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皇子妃……” “哎,你别动,快躺下。” 安蓓按住她,让她不要乱动。 云歌的头脑一阵眩晕,那是血亏导致的。 “有人来报,我还以为是讹传。你怎么会忽然逃出牢房,又被对面的囚犯伤害呢。狱卒发现你时,你被他咬着手腕,差点没命了。还好,那人及时松了口,你这才没有因为失血而死。我已下令,让人将你们隔开了。那人是圣上的重要囚犯,轻易斩杀不得,你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得亏没闹出大事……” 云歌看了眼周围,她还在牢房,心便放下许多。 她若是不明不白死在狱中,那可真是弄巧成拙,在京都城里,势必要掀起一场争斗了。 段景毅现在的实力,还没到与段景瑜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她的性命,就是段景毅最好的保障。 “多谢皇子妃,若不是您,此事声张出去就麻烦了。” 安蓓轻笑:“你还真是聪明,知道是我。那日我离开这里之后,便告诉狱卒,有什么事情,务必过来告诉我。那狱卒原是景宸的手下,便答应了。你放心,今日之事,段景瑜也不知情。” 云歌点头。 安蓓站起身:“那你好生休息吧,我会在你的饮食里加入补血的药膳,希望能对你有用。你若是觉得头晕难耐,便告诉管理你这里的那位狱卒,他会一应安排。此处不能久留,我先回府,外面的事情多有转圜,你留不了这里几日了。” 安蓓走后,云歌倒在床上,仰头看着头顶那黑漆漆的潮湿墙壁。 她想起了湘国的地牢,她和素问,也曾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着哪位官爷或者长官能够将她们选走,不必再有性命之忧。 在飞鸣唤出‘千俞’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那冰封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云歌的灵魂瞬间与万千俞的灵魂发生了碰撞。 关于万千俞的所有记忆,通通都进入了她的脑子。她能感受到,自己就是万千俞,万千俞就是自己。 但是记忆中的万千俞和现在的自己并不是一个模样,也就是说,她不仅仅是万千俞,还有许多身份不得而知。 云歌想到那密文里的内容,就不由得浑身发冷。 在万千俞的记忆中,密文里预言了万年之后帝女降临的诸多事宜。以及帝女没有觉醒成功,五洲大陆的走向。 大楚将湘国完全吞并,进而对冥国形成了合围之势,冥国边境与大楚相交甚密,两方冲突不断。段景瑞的孙子宣布与冥国开战,那一仗两败俱伤,大楚比邻的齐国看到优势,便一举吞并二国,成为了天下霸主。 大齐的国力远远超过天都,大齐吞并三国之后,将天都死死围在其中,天都圣君用奸计诱大齐皇帝身陷险境,大齐皇帝死后,大齐诸藩王内讧,各居一隅,自此,整个五洲大陆分崩离析。 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家庭妻离子散,五洲大陆广袤的土地,顷刻间血流成河,无数的罪孽铺天盖地,令天地撼动。 地震、海啸、火山、水灾、旱灾、蝗灾、疫毒,接踵而至。 人族将在未来五百年内彻底毁灭。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所以,那份恐惧,远比灾难纪录片要恐怖许多。 她能够感受到,每一个死于这些灾难的人的痛苦,他们跪在地上,祈求上苍,不要将他们陷在地狱之中。可是,那时的五洲大陆,已经充满了罪恶,没有任何神明会听他们的祷告。 五洲大陆,就此被夷为平地,走向了毁灭,帝女,是唯一能够转圜这一切的。 充满野心的帝王,会让一切按着命运的走向前进,逆转时局,就必须改帝王,杀奸臣,肃清五洲五国的朝政。 “她身怀禁忌,却不知自己为何身怀禁忌,她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记忆。她或许会不信,或许,她在觉醒之前,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但她是命中注定,逃脱不得。只有她,才能避免那场万年一次的浩劫。” 她想起,万千俞在赴死之前,对飞鸣语重心长的嘱托。 第三二四章 石破天惊(24) “身怀禁忌的灵力者,却不知为何会身怀禁忌。” “你没有记忆,你不知道你是谁,对吗?” 这是飞鸣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她以为这大半是他被囚禁已久的疯癫之语。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飞鸣猜测出她的情况之后,为何会露出那般欣喜又紧张的表情了。 密文中,对帝女的预言,是五星连珠。 万千俞曾说,帝女不是一人。 云歌渐渐推断出了答案。 她是文歌,是云祺,又是万千俞,还差两个灵魂与身份,她便可找到完整的自己。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重生。 她也不是无缘无故重生为云歌的。 她的使命,不仅仅是帮助云祺,保护好云家这么简单。 云祺的记忆,是让她跻身大楚朝政的最好条件,是她能介入五国的机会。 她不仅仅要帮助段景毅成为皇帝,以防段景瑞的孙子与冥国的那场战役,还要将冥国、湘国、齐国以及天都,统统肃清一遍,逆该整个战局。 帝女能逆天改命,这话,云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常人都以为,得到帝女,就可以得到天下,想凭借帝女的超自然能力,改变他们颓然的一生。故而有得帝女者得天下之说。 这不过是自私且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而已。 如果他们知道,没有了帝女,整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短浅了吧。 得知这个身份,云歌很是诧异且有些害怕,但是,随着万千俞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越来越深刻,这种害怕和担心渐渐被一种使命感所取代。 万千俞为了让她的灵魂能够注入到云歌的体内,不惜牺牲自己。飞鸣在二十多年前,体内有万千俞的灵力,而后,他又将灵力注入到了万千俞的体内,他们已然建立了连接。在垂死之际,飞鸣阴差阳错喝了她的血,就将万千俞的一切全部输注到了她的体内。 如此,云歌就彻底成为万千俞了。 她捏了捏被包扎妥当的,飞鸣咬伤的手腕。 还好,她冒死进了京都,没有选择安于现状。 还好,她想到了让段景毅有立足之地的法子。 还好,凤昭帝权衡利弊,将她关在了这间与飞鸣相对的地牢。 还好,她没有被毒死,也没有死于非命,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间地牢里,与飞鸣完成连接。 “你想起来了,对吗?” 忽然,一阵沉稳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云歌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飞鸣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七品以上的高手,而是八品上的灵力者,这间地牢里的任何一个房间,他都能毫无压力地进进出出。 得到了云歌的血,他瞬间恢复了元气,身上的伤也都好全了,如今能走过来看她,也是正常。 云歌慢慢做起,虚弱地靠在墙壁上。 “飞鸣,你下手真狠啊,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飞鸣唇角轻勾:“我就知道是你。” 飞鸣进了她的牢房细聊,云歌才知道,他被抓到此处的来龙去脉。 原来,从长青山离开之后,他辗转去了多地,按着万千俞给他的条件寻人,倒是找到了不少和她说的相似的人,但是探查下来,发现她们根本就是普通的凡人,要么痴傻癫狂,要么大病初愈。 由于线索太少,飞鸣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打听。 万千俞口中所说的下一个帝女,还是个婴儿,这加大了他寻找的难度,也让他的行为吸引到了不少坏人的目光。 飞鸣作为钱家的义子,钱明师和他的义父双双失踪,他不去打探钱氏父子的下落,却寻找一个没有记忆又身怀禁忌的婴儿,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做出遐想。他又是冥国皇帝的亲信,是否钱明师已经找到了帝女的消息?是不是,飞鸣就在调查这点? 接着,不断有人来骚扰飞鸣,刚开始只是试探,或者故意接近交好,想从他的嘴里问出点什么。后来,就演变成了抢夺和追逐。 飞鸣最后是中了大楚人的奸计,身中数条困灵锁,这才被押到这里的。 他每天都在此处忍受折磨,不是因为他逃不掉,而是打算等待那个婴孩稍微长成一些,如此,打探起来也就能方便了。 “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十分不同。” 飞鸣说:“你的气息平稳,处变不惊,举手投足,弱小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坚定稳重。这就是灵力高超者才会有的气场。那时,我便开始注意到你了。后来,你身中剧毒,却能安然归来,我便更加肯定,你的体内隐藏着大量的灵力,而你无灵石,唯有禁术能够做到这点。” “我仔细推算时间,发现你的年岁相仿,这便更加有可能了。” 飞鸣的语气变得温柔:“我生怕误了你的大事,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即便你不出现,我也打算趁着此番各国来朝,与冥人取得联系,尽快离开。没想到,上天不负有心人。” 云歌伸手抱住了飞鸣。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只是,让你吃这么多的苦,是我对不住你。” 飞鸣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千俞……” 云歌松开他,开心地说:“好在,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 听到云歌说又在一起,飞鸣的脸颊忽然滚烫了起来。 “飞鸣,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吧。我现在的身份是湘国女奴,在京都城中地位尴尬,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来保护我,如何?” “飞鸣自然责无旁贷。” 云歌看着飞鸣,鼻子酸酸的。 二十多年,他的脸上添了些许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冷峻的少年了。 额角的伤疤那样刺眼,她轻轻一触,就知道了它的来历,那是他与围追堵截他的歹人搏斗时,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伤到的。 那是他认为的帝女,虽然后来查证得知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痴儿,但是,飞鸣是像看守保护万千俞一样,保护着那个女孩子的。 他就是这样的。 表面上冷傲无情,其实,心底里存着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 是万千俞,打开了那个地方。 第三二五章 走出地牢 凤昭帝独坐在大殿之上,听取他的暗探回报的内容,脸色越发的阴冷。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实的吗?” 那暗探赶忙跪在地上,抱拳道:“臣誓死追随圣上,臣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誉向圣上起誓,所调查之事,全部属实!” “这么说来,毅儿说的,都是真的了……” 暗探低着头:“西部百姓怨声载道,临近数村,新产幼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畸变情况。郝家便找来法师做法,希望能够通过念诵经文祛除邪祟。有明事理之人,认为是郝家随意丢弃废渣所致,最后结局皆不得善终,余下百姓被蒙蔽,还以郝家称功颂德,奉为父母官一般。” “父母官?还称功颂德?”凤昭帝冷笑:“这个郝家的野心还真大啊,当年不过商贾门第,因为与世家联姻才换回了这样的前程,还不知收敛,不知感恩,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指望着别人给他们家立个庙不成?” “已经在做了。”暗探继续说:“郝家的祠堂搬去了圣山,日日需要朝贡香火,奉香火的是按着顺序排的,每家每户一年能轮到一到两次,香火必须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那功德簿的厚度,连皇家佛寺都做不到,不少人不堪重负直接搬走。真正能搬走的,却寥寥几人……” “真正能搬走的?什么意思,那些没搬走的呢?” “明着是搬走了,其实,郝家人在半路截着,男的进了山中做苦力,女子则被郝家变卖了,销售渠道十分通畅,附近官员一路放行,不敢阻拦。” “放肆!” 凤昭帝拍案而起:“官员一路放行?他们还将朕放在眼中吗,竟对一个商贾人家卑躬屈膝,如此本末倒置,着实该杀!” “臣说句不该说的,只一个郝家,如何能做到这点呢。郝家背后若没有依仗,谁人会给一个商人面子。” 凤昭帝眯了眯眼:“你说的对,只一个郝家,怎么可能有胆子私开铁矿,有胆子奴役百姓,他开采出了铁石,也无处销售,无人敢接。必定是弄到了文书。” 文书印章,都在右丞的手中掌管,而铁石的渠道也势必有乌家的参与,这点昭然若揭,不必去细查,也不必拿到证据,他便可知晓。 他派去的暗探继续调查,却什么都没有查到,只到了郝家就结束了,这就说明,后来的渠道被某些有心之人掩盖了。 其中水之深,让人不寒而栗。 凤昭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暗探,冷冷地说:“毅儿还住在云家?他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与当地父母官蔡康去拜见了几位寒门弟子,其他的,没有什么异常。现下端王的队伍已经入京,再有什么行迹,也都不必掩人耳目,我等也就不方便再查了。” “那蔡康是他送来的证人,放在云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再查了。” 暗探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明白凤昭帝是什么意思。 “水至清则无鱼。” 凤昭帝站起身,踱了几步,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浑水里生活了许久,若忽然澄清,那所有的鱼儿,便都要乱了。不如一条一条地解决,方能彻底祛除腐肉。” 暗探思忖了一会儿,明白了凤昭帝的意思。 “圣上,臣会继续盯着齐国与大楚的往来,不会放过一个钉子,一块铁皮。” “嗯……”凤昭帝想了想,又说:“那个女奴,近况如何?” “还在地牢,四皇子给了专人的待遇,好生看顾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呵呵,他倒是勤勉,连一个女奴都保护得这般好。这么说来,他皇子妃的错误,全部都是乌家的问题,和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暗探垂眸,听得出,凤昭帝心思如明镜,已经对这些人厌恶至极了,没有揭发他们,就是怕一旦处置了,就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局势变得不可控制,这才隐忍了下来。 “罢了罢了,皇后身子不适,还要照看那么多外人的饮食起居,着实不易。都住了这么些时日,皇后思念四皇子妃之心,也安慰得差不多了,让他们走吧。至于那个女奴,也放她回去伺候毅儿吧。” “那,萧院判那边……”一旁伺候的凤翔问道。 “萧录是个识大体的人,得知是朕亲自下令释放了那女奴,便知道朕的意思了,不会因为一个孙女之死,而不顾大局的。” 凤翔心领神会:“是,奴才这就去办。” …… “云歌!” 地牢外,阿紫等在那里多时了,见到云歌的身影,赶忙招着手向她跑过来,等狱卒为云歌解开锁链,她死死地保住云歌,眼圈通红。 刚进京都,就得知你被关进地牢的消息,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担心死我了! 阿紫和云歌的情分算得上深厚了,现下见阿紫情绪激动,云歌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只是关在里面而已,我知道,端王不会丢弃我的,萧大人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不是放出来了吗。” “还说呢,我听战将军说,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幸而在三皇子府中修养多日,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我虽不知道当日情形,但草草几句,已经足够胆战心惊。云歌,你怎么胆子总是这般大啊。” 段景瑜远远地看着她们相拥在一起,丝毫不顾礼仪,目光收回,看向身旁的段景毅。 “九弟身边的人都很活泼啊。” 段景毅拱手,礼数在上面十分周到。 “四哥说笑了,端国是偏远之地,臣弟便让她们放松一些,不拘礼数,今日之后,定回去好生教导。” “也不必了,这样挺好的。倒是你,可不要因为你嫂嫂的过错而记在心上啊。她呢,不知道那女奴与你的关系好,以为不过是个湘人,又惹得你和萧院判之间不睦,红颜祸水,那是留不得的,就想着替你解决麻烦,不想好心办坏事了。” 第三二六章 三观极正 段景毅也笑道:“是误会解开了便好,嫂嫂也是为我,我心里明白的。好在,萧大人是个宽和之人,没有过分为难我,只让云歌去萧家领了罚便是了。这些天,还多谢四哥帮助照看,为弟心中只能存着感激,不会有任何怨念,都是自家兄弟,四哥不必挂心。” 段景瑜点点头:“如此,为兄就放心了。那九弟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见二嫂特地为九弟收拾了旧王府,这几天也该完工了。九弟便尽早搬过去吧,总是住在云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二嫂嫂也是宅心仁厚了,二哥去了,她非但没有改嫁,还尽心侍奉郦娘娘身边,很得她和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欢。这么些年了,皇家的儿媳中,就属她做的最好,这不,连春猎的事宜,父皇都交给她去做。想来,给九弟住的地方,也必定是十分舒坦的。二哥的事情,你们多有误会,正好借此机会,多多走动,二哥不在了,咱们兄弟更应该照看二嫂才是,你说呢。” 段景瑜故意提及这些,就是在提醒段景毅,段景宸的死,他脱不了干系,京都住着也未必顺遂。 段景毅当然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点头说:“四哥说的是,臣弟必定会替二哥照看遗孀,不会让他在天之灵心寒的。” …… 云歌按着约定,去了萧府。 萧府没有再挂白,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出乎云歌的意料,萧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气派,朴素异常,桌椅板凳也都是有些年头的,不少地方漆都掉了,露出了腐朽的木头。 按道理说,萧家不至如此。 萧录是宫里最高的院判,不仅是个月俸较高的职务,还能得到不少宫人们进供的好处,是个难得的肥缺。他的弟弟就更不得了了,是御医院之首,专门伺候凤昭帝皇后和太后的,医术精湛且能号令所有宫中御医。 两兄弟都这么给萧家争脸,可萧家却远没有实际那般富庶。 云歌的心中,对萧录更加敬重了许多。 来往服侍的,只有那么几个上了年纪的,一看便知是自小伺候萧录的,萧录一个眼神,他们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接引领着云歌去了祠堂。 那里,供奉着萧姬的牌位,萧录指着牌位,对云歌说。 “这,便是萧姬娘娘的牌位了。我唯一的孙女,我得不到她的尸身,总要在祖宗祠堂给她一个位置。” 看得出,萧家人丁不甚兴旺,偌大的祠堂,供奉却并不多。 萧姬闺名萧潇,是萧录唯一的孙女,虽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萧家,但是萧录还是十分珍惜自己唯一的后人,将她当成萧家的未来。 “她的父亲死后,我便在心中暗下决心,我萧家不必她来供养,我只求她能一生平安顺遂,找到一个差不多的男子,幸福一生就好。后来得知,我萧家也是皇家选中的联姻对象,便决定将她许给端王。他即将前往封地,将来,就是大楚的一个藩王。有自己的地盘,不参与京都的争斗,有自己的家业,不会让她饥寒交迫,是最好的选择了。” 萧录陷入了沉思。 “那日,也是春猎,她在猎场上一眼就相中了端王。她跟我说,爷爷,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少年,他能猎熊,却将熊双手奉给了自己的兄长,他明明是最厉害的那个,却在圣上的面前说,他的骑射技巧匮乏,只能取几只兔子。她觉得,整个猎场上的所有人,都不如九皇子厉害。” 云歌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段景毅的性子。 他的骑射如何,不需要旁人评断。 只要他自己知道便好。 至于那招惹人眼的熊,和熊身上上等的皮毛,是谁的都不要紧。 “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了端王。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心思却比同龄人要缜密许多,又不争不抢,不喜欢拔尖,最是妥帖不过了。让潇儿嫁给她,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大人,萧姬娘娘之死,绝非端王所愿。端王敬重大人,更善待萧姬娘娘。” “这我知道。” 萧录没有在大殿上那般失去理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也知道,这件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是我想让她同样生活在简单之中,才没有在她出嫁前,与她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心中有数,这才中了歹人的奸计。” 萧录心如明镜,云歌心中佩服。 能在唯一的孙女惨死的情况下,还保持一个如此冷静的心态,着实不易。他不愧是大楚皇宫里最最公允的院判。 “自古皇家就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父子之情,即便端王再躲闪,也躲不过皇位的明争暗斗。端王的才干既威胁到了旁人,就必定会招来祸端,受人试探监视,甚至遭人暗害也是迟早的事。” 萧录慢慢捏紧了拳头:“可是老夫不甘,为何,他们要选择我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女。她是不够聪明,但也从来没想过害人,为什么,他们非要选中她,还以我这把老骨头做要挟。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误入歧途,去和那张御医勾结,更不会遭此祸端。” 云歌抬头,看向萧录。 “萧大人,你不怪端王没有保护好萧姬娘娘吗?” 萧录转过身来,惨笑了一声。 “他做得对,若是我,也断不会容许一个吃里扒外的留在身边的。我,总不能因为那是我的亲孙女,就认为别人可以网开一面。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端王,也必定不是栋梁之才,老夫也会觉得,当初是自己瞎了眼睛,蒙了心智的。” 云歌有些震惊了。 这萧院判,三观简直正到令人发憷的地步。 他竟然可以如此不顾私情,公正到形同一条冰冷的例法,能将所有人一视同仁。 “你莫要这般看我,我就是这么想的。” 萧录拿出一摞暗黄的纸钱,在蜡烛上点燃,然后熟练地扔进火盆里。 火盆里瞬间腾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第三二七章 断发之刑 “我该怪的不该是端王,而是那个背后怂恿我的孙女,加害端王的人。” 萧录看着火焰继续说。 “那人心思歹毒,利用我与潇儿的祖孙情谊,利用潇儿想为她死去的父亲和整个萧家争光的心思,就许诺给她萧家的荣华,让她动了贪念。她念在我平素不倚靠任何世家,不靠拢朝中势力,便觉得我一人在京都城中,势必招人冷落。若是哪一日,得罪了亲贵,连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才答应了那些人的要求,刺探端王的一举一动。” 原来,萧录早就知道这些。 “那,之前萧大人那般怪罪大王……” “我若真心怪他,那日就不会答应你们和圣上的要求,帮你们演戏扯谎。潇儿死前,我曾见过四皇子的人,他对我说了许多,言语间还透漏出潇儿也参与其中。我心中担心,便书信潇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只可惜那孩子被我惯坏了,且不知道轻重,这才死于非命。她的死不意外,是我出手太晚,才让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至于你,”萧录看着云歌:“你是个聪明的女奴,也忠心,端王将你带在身边,必定是将你视为心腹,我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无中生有的罪名,将你处死呢。我已向圣上告求,你已受了四皇子妃的毒药惩罚,又诚心认错,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杀你了。湘人最重视头发,我便请求圣上,赐你落发,也算得上砍了你的头了。” 云歌感激地跪在地上:“奴婢谢大人不杀之恩。” 湘人重视头发不错,有一次在牢房之中,素问的头发与湿漉漉的草垫粘在了一起,云歌不得不选择把那部分不能解开的头发剪掉,素问心疼自闭了很久。 不过,她本就不是纯粹的湘人,有没有作为湘人的记忆,一点头发而已,她还是舍得的。 “我说过,你没有错,你本就不该死,我只是说了一句公允的话而已,你不必谢我。” 萧录象征性地剪掉云歌一撮头发,供奉在了萧潇的牌位前,这才转头问云歌。 “你是湘人,却如此看顾端王。你可知道,端王也曾参与攻打端国,且立下战功无数,这样的人,该是你的敌人,你为何会一心为他谋划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化解我与端王之间的矛盾。”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年纪虽小,经历却多。在湘国,战士们奋勇杀敌,与楚军打得不可开交,不过是为了守护家园,保护妇女和孩子。他们战死沙场,留守在后方的孩子们得知死讯,会带着仇恨继续上战场。而对于楚军而言,他们被湘人所杀,他们的家人们便更加仇恨湘人,若是有成年的男子,便会继续上战场,为他们的家人报仇。” “这是人心所向,并无什么特别。” “奴婢失去了记忆,并不记得之前的仇恨,这是其一。奴婢的城池被楚人所占,大火漫天,哀嚎遍野,与奴婢同牢房的人讲述了那段经历,无不哀痛愤恨。按着常理,是楚人攻打了湘国城池,奴婢本以为,楚人会心存愧疚,可是进入了端国,奴婢站在奴籍的队伍中,所看到的,都是楚人愤恨的表情,和言语上的咒骂。有女子在哭泣,有老人砸腐烂的瓜果,还有三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牙牙学语,也知道,湘人是他们的仇人,湘人必须死。” “你说的这些,与我问你的有何干系。” 萧录不解。 “冤冤相报何时了,暴力和仇恨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云歌轻声说。 “若奴婢心怀仇恨,去刺杀楚人,楚人便会将十倍的杀戮归还给湘人。湘人又死,就又会十倍返还回来。周而复始,一个人的恩怨,就成了一条街的恩怨,一条街的恩怨就成了一座城的恩怨,一座城的仇恨,成了一个封国的仇恨,几座封国的仇恨,就会蔓延成两个国家的仇恨。若是真有人能活到最后,并且目睹整场战争的来龙去脉,便会觉得无比荒唐。没有人会想到,数十万人刀剑相搏,数以万计的战士浴血沙场,其实,只是因为那几个人之间的矛盾。小恨变大恨,小仇变大仇,冤冤相报,终成悲剧。” 云歌的话,十分撼动,让萧录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捋着胡须,细细揣摩,便发现了其中的深意。 “奴婢知道,身为湘人,不应该与楚人亲近,甚至为楚人出谋划策。这往小了说,是自私,往大了说,就是叛国,是要遭天诛地灭的。可奴婢亲身体会,便知道恨是不能传递的,奴婢传递的恨,将来会发展成什么,不得而知。每一种感情,都是能够得到传承的,仇恨是如此,爱护与尊重也是如此。” “奴婢在端王宫,本想做苦活累活草草一生便好,却不想,遇到端王宽以待下,几次都救奴婢于水火,还这般信任奴婢。奴婢拎得清是非,端王待奴婢好,是因为端王宽和仁厚是明主,端王攻打湘国,是为了国家和自己封地的子民而战,也无可厚非。为人者,应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曾经奴婢是湘奴,所以面对楚人的羞辱,感到屈辱,感到不甘,甚至想奋起反抗,这是对的。但现在,奴婢是端王信任的奴籍,是端王的心腹,若是再有二心,那便是不忠不孝,既有悖人道,也是辜负了救命恩人的美意,这,便是错的。人要分得清楚对错,将怨念传递下去,势必会引火烧身,牵连余下的湘人,那更不是奴婢所愿意看到的。” 听了云歌的这番话,萧录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震撼。 这种震撼是发自心底的,足以让他浑身的血液快速沸腾,浑身的汗毛直立,心潮澎湃。 “你这小奴……” 萧录沉吟了半天,才说:“当真是不一般啊。” 她超乎年龄的认知和聪慧,让萧录不得不正视这个柔弱瘦小的女奴了。 她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巨大的力量,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 第三二八章 再遇卢婵 难怪,段景毅会以贪恋女色为名,力排众议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个女子看待问题,是有她的独到之处的。有她在身边,定然弥补段景毅的许多不足,让他能够更加心思缜密地处理各种事务。 “萧大人谬赞。” 看到萧录这般表情,云歌知道,她在萧录这里,算是过关了。 …… 云府内一切如旧。 阿紫拉着云歌从后门走入,脸上似有不悦。 云歌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紫不开心的样子,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别提了,这云府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刁钻的小姐,让人很是恼火。说不跟她一般计较吧,这心里还难受,与她争执起来,又拂了云府的一片好意,当真让人很是不适。” 云家的小姐,云歌第一个就想到云祺。 “云家七小姐平素是刁钻任性了,你只要与她直言,她便不会再与你有嫌隙了。怎么,她们已经回府了吗?” 阿紫噘着嘴说:“昨天回来的,云家七小姐为人爽朗直率,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说的是另一个小姐,据说是云太尉的义女,叫什么……卢……卢……” 云歌心中一沉:“卢婵。” “对,就是卢婵。起了个虫子名儿,人也跟知了鬼儿一样聒噪,回来了就使唤府中的婢女,见我服侍不同,还以为是新来的没来得及安排服侍,便对我吆五喝六的。我一进府连大王都没有见到,便让她拦了去,好在后来遇到了四公子。” 阿紫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嘴,云歌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了。 那卢婵此时入府五年,正是以云家小姐的身份自居的时候。 云歌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段景瑞的面前,卢婵是如何陷害她和云家的,她在父亲和她的面前乖觉可爱,下人们每每诉苦,云祺都不曾在乎,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口角罢了。 奴仆们见小姐和老爷都不责备她,便也不敢冒犯她了。 云歌浅笑,卢婵早就对云家抱怨已久,对云家给她的恩惠嗤之以鼻,与其让她以后对云家造成威胁,不如趁现在,好好惩治她一番,让云家的人早日看清楚她的嘴脸。 “阿紫,她现下在哪里。” 阿紫说:“好像是在池塘那边吧,怎么了?” “敢冒犯阿紫姑娘,是不是太没眼色了。这样的人,必定不是个好人,不如,我去替你出口气如何?” 阿紫吓得不轻:“云歌姑娘,可不敢这样,她是云府的千金小姐来着,咱们现下寄主在云家,招惹人家的小姐总是不好的,会给大王惹到麻烦的。” “她是云家的养女,云七小姐在路边捡回来的,平日里就喜欢欺负奴婢,大家有苦难言,早就看她不惯了。咱们马上就要搬走了,不趁此机会惩罚她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 阿紫瞪大了眼睛。 云歌一向谨小慎微的,怎么忽然学着主动挑起事端了。 还没等她拒绝,云歌已经拉着她冲到池塘那边了。 穿过几个院子,就是云府的小花园。花园的池塘里,养着各式各样的鲤鱼。 云太尉是个廉洁之人,平时年节,旁人都是送给高官们一些礼物,走走关系什么的,可是到了云太尉这边,他什么都不要。 门客和小官们绞尽脑汁,后来发现云太尉喜欢鱼,便争先恐后地寻找适合在池塘里养的鱼。以至于,云家的池塘里,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鲤鱼,全部都能见到,种类之全堪比皇宫。 云歌走过去,发现卢婵果然在和她的婢女在池塘边喂鱼。 说是喂鱼,她可一点都不温柔,将鱼食抓了一把,然后蛮横地扔进湖中,嘴上还碎碎念着什么。 云歌拉着满身抗拒的阿紫走到树丛边,才终于听到卢婵的抱怨。 “说是带我去骑马,骑得那叫什么马。连王家小姐都说,那是连下人们都不骑的短腿马,走路都有可能摔倒,更别提跑起来了。她让我骑那种马,不就是在当众告诉旁人,我和那匹残疾马一样低劣吗。拐着弯的骂我,还问我开不开心。我呸!鬼才开心!” 一旁的婢女低着头劝说道:“小姐不要这样想,许是七小姐见你马术不精,怕你摔了,才没让你骑大马的。您骑的马虽然只能走,但是被人牵着走起路来是稳得。左不过学会了骑小马,才能上大马,奴婢看着大家都是这么学着过来的。” “你懂什么!” 卢婵转过身来,拧了那小奴婢一把。 婢女疼得直皱眉。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里等着。不就欺负我没骑过马吗?怎么,你要跟我说,你这个小奴婢去马场的次数比我这个小姐还多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卢婵尖酸地说:“骑破马也就算了,竟连吃饭都不能与他们同桌。将我独独辟出一个桌子来,是嫌我与她们吃饭恶心到他们不成?!” “小姐,您误会了。那桌子上,都是皇室中人,最差的也是丞相家眷。七小姐是怕您在那桌子上说错话了,再说,您也不是自己一章桌子呀,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小姐陪着您呢嘛。 “我看你是越发会当差了,怎么,是想气死我吗?几天没有打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人真的是贱皮贱肉,不好好惩治,就不知道我是小姐你是奴婢的道理!” 说完,又要上手。 那个婢女云歌认识,是曾经伺候在云祺身边的小婢女,和云祺一同长大,虽不如朱儿的情分深刻,但是,也算是从小长大的情分。 当时,卢婵入府,云祺便将自己身边最妥帖的铃儿送去她的院子里照看她。那时只记得铃儿很不开心,可是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云祺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就没有太在意。 想不到,这卢婵表面上待铃儿如同亲生姐妹一般疼爱,背地里,竟是如此动手动脚,一点都不怜惜。 “小姐……” 铃儿开始哭泣了起来。 “哭什么哭,是想去你家小姐那里打我的小报告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婢女,是老爷定下来的,谁也不能更改,你说不想在我这儿做了,就是搬弄是非,老爷和小姐可是最不喜欢搬弄是非的奴婢的了。” 第三二九章 罚入池塘 被卢婵这般威胁,铃儿顿时不敢哭了。 她平素是云祺身边最听话的,心思单纯,又没什么主意,一心只为了云祺着想。她相信,云祺不会听信卢婵的妄言,认为她是个搬弄是非的婢女,可是,春猎在即,府中上下的主子都在忙碌着准备,她不想在此刻闹出事端,给云祺添麻烦。 “奴婢不敢……” “不敢就对了,我虽然不姓云,但是老爷是小姐都将我当成云家的人,你们这些下贱坯子若是一味轻贱我,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卢婵蛮横之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云家的正牌小姐,这铃儿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她怎么这样蛮横。” 阿紫很是看不起卢婵,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刁难下人,现在,又为难自己的贴身婢女,那婢女也是好言相劝,可是到她这里,就是轻贱她,搬弄是非? “强词夺理,简直可恶!” 卢婵的表现也在云歌的意料之中。 她能在殿前对她与云家抱怨颇多,可见平时就已经心存怨念。只是,云歌没想到,她会如此心思扭曲,一件常人眼中十分普通的事情,都会让她觉得不妥,心中的嫉妒和不平已经将她心底里为数不多的善良,消磨干净了。 云歌要走出去,阿紫再次抓住她。 “云家小姐心性如何,与大王无关。姑娘实在无需去主动挑衅。” “并非我主动挑衅……” 云歌没有办法像阿紫解释,卢婵会成为日后云家的最大敌人,卢婵背叛云家出卖云家,整个云府上下都会死在她的手中。 想要避免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还没有什么根基人脉的时候,解决掉她,让云家认出她的真面目,进而将她赶出府。 可是,这些话,云歌无从与阿紫说明。 “我们做了,蔡康与蔡夫人还要在府上住许多日,你且信我。” 云歌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阿紫还是想不通,云歌已经走过去了。 “你等等!” 卢婵正在气头上,看到一个打扮朴素却面容姣好的婢女经过,没有低眉顺目,没有向她行礼,而是自己走过去,自然是要好生说道一番的。 云歌站住脚步,看向卢婵。 “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给我过来!” 云歌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简单地行了礼,说:“奴婢云歌,不知这位姐姐是?” “姐姐?谁是你的姐姐!” 卢婵气愤难当,大步地走了过来,她身后的婢女见状,赶忙也跟着跑过来,边跑还边解释道:“小姐不可,这是府上的客人,不是婢女,小姐您……” “穿着奴籍的衣服,怎么就不是婢女了?什么人都能欺凌到我的头上,竟连一个奴籍都敢与我护称姐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话音刚落,她便抬起手来,重重地打在了云歌的脸颊上。 云歌没有多闪,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肿胀得老高。 卢婵也没有想到,她会躲都不躲地就被她打,愣了一下,然后说:“我告诉你,我是云府的小姐,不是你随便能叫姐姐的。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我的面前如此趾高气昂。” 鲜血顺着云歌的唇角流了出来。 在卢婵打她的一刹那,她将自己的唇角内里咬破,再加上她的脸颊,看上去伤势极重。 云歌只是简单地捂了一下脸颊,就跪了下来,阿紫见状,也跑过来跪下,解释道:“云小姐息怒,云歌姑娘与我都是服侍端王的,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府内的规矩,冒犯了小姐,是我们的不是。” “原来是你啊。” 卢婵那日看在云祺也在的份上,没有与阿紫计较,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端王的侍婢。 “端王可真是有趣,他身边的婢女都是这般的不知好歹,一个一个的过来冒犯我,着实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既然知道我是云家的小姐,就应该清楚,在云家有云家的规矩,你们是客人,也该客随主便,遵从主人家的习惯。奇装异服的也就算了,见到主人家还不行礼,简直不把云家放在眼里。端王怎么了,端王也不过是一个不得皇上宠爱,被丢到端国自生自灭的皇子罢了,回个京都要瑟缩在我云府之内,有什么了不起的。” 卢婵的嘴上没有把门的,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旁边的铃儿一听,赶忙劝说道:“小姐,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啊。端王与老爷和少爷们感情极好,云家上下都十分看重端王。小姐不要因为一时置气,说出诋毁端王的话,若让人吃心听了去,会被老爷怪罪的。” 卢婵反手又给了铃儿一个巴掌。 “你越发放肆了,之前打你还不够吗!我说一句你呛白一句,是觉着你是你家小姐赏给我的,我不敢动你是吧。这贱婢明明是个奴籍,还穿着奴籍的衣裳,头发也是散乱的,一看就知道是卑贱之躯。老爷会因为一个奴籍训斥我?还是你觉得,我和一个奴籍一样,卑贱不堪!” 铃儿很是委屈:“小姐,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卢婵懒得和她继续废话,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不忿的云歌。 “怎么着,我打你你不服是吧。大楚律例,任何人都能教训奴籍,奴籍犯错,更是要加倍惩罚。” 卢婵唇角一勾,一计入心。 “这样吧,我刚才呢发现我的镯子掉在这池塘里了,不如,你帮我取上来如何?” 云歌看了眼她戴在手腕上,好好的两个镯子,知道这只不过是惩罚她的借口罢了。 “本来打算让小厮去帮我取的,可是,既然你这小奴过来了,就为我去取吧。云家的饭可不能白吃呀。” 铃儿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小姐,万万不可啊。天寒地冻,这池塘里要冷死人的。这位云歌姑娘,是刚刚大病初愈的,她……” “她再怎么身子娇贵,也娇贵不过我去吧。怎么,难道你想让我下去自己取吗?” 卢婵一脚踹开铃儿,指着云歌吼道:“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上来!” 第三三零章 寻找手镯 阿紫眼看着云歌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池塘里的污泥,瞬间将池水弄得混沌不堪。 卢婵还一脸得意,以为自己云家小姐的身份吓倒了云歌,让她不得不选择服从。 这种让人无条件服从的感觉,她很是享受。 阿紫看卢婵的模样,应该不会轻易松口了。而且此番,也是云歌主动招惹,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云歌要和这个卢婵小姐过不去呢。 冰凉的池塘,像一个冰窖一样。 云歌的血虚之证还没有完全恢复,被这寒水浸饶,她整个人迅速降到了冰点,牙齿都打颤了起来。 原本池塘并不深,只能没到腰间的位置,可卢婵嫌不解气,命令云歌:“腰身蹲下去一点,才能够到池底呀,不然,你怎么替我找到那镯子呢。” 云歌特别听话地蹲下神来,在池塘底搜寻着。哪怕知道,她根本没有把手镯掉在此处。 看到云歌的嘴里满是污泥,卢婵更加开心了。 但凡冒犯她的,给她难堪的,瞧不起她的,她都要一一报复回去,这才是她的性格。 这个女奴不把她放在眼里,开口就叫她姐姐,她怎么能轻饶了她。 “对,就是这样找。好生找到,不许踩碎了我的镯子,否则,我还会要你好看的。” 卢婵切齿地说道。 云歌一边佯装找镯子,一边回忆着云祺记忆中的卢婵。 “云姐姐,你看那边的花多好看呀。” “云姐姐,我就是看不得她们欺负你。” “云姐姐,以后,我定要与你形影不离。” “云姐姐,多亏了你,不然,我到现在,还是一个山间乞讨的野娃娃。”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曾让她心疼不已。于是,云祺便加倍地对她好,生怕她再回忆起当年的伤心事,想起她曾经破衣烂衫乞讨时,遭人白眼的不堪。 卢婵此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云祺哄得像宝贝一般,可私下里却是这幅丑陋的嘴脸…… 如果不是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还不能看到卢婵在云家时,就已经是这般的恶毒。 “小姐,”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铃儿看到池塘中脸色已经发白的云歌,再次劝说道:“小姐,万不可再继续了。端王是府上的贵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万一让老爷知道,您这般惩治端王的侍婢,老爷一定会不快的。” “你少拿老爷出来吓唬我,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说,她们不说,谁会知道。” 卢婵冷冷地瞪向阿紫:“我劝你们闭严实嘴巴,不要出去胡说。你们向端王告状,他也会碍于端王的面子,不会声张的。就算他知道了,谁还会为两个婢女得罪云家这样的大世家呢。你家端王需要云家的支持,所以,他会讨好云家的。你们说了也是自找没趣。” 卢婵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行人正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圣上释放了云歌,就说明他已经明白了原委,虽然暂时不能妄动,但据说已经暗中彻查了。郝家已经跑不掉了,就看郝万山能不能供出其他内幕,旁人会不会保他了。” 云泗背着手说道。 他有许多朋友在江南一代,凤昭帝的亲信在调查,便也察觉到了一二,就告知了他。 “其实也不必证据确凿,那么大的一座山,他们想搬都搬不走。平时是周边的官员畏惧,不敢声张,若是一旦下令彻查,他们都是证人,涉案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云杉叹口气:“这件事说来简单,可牵一发动全身,我看圣上的这几个动作,看起来是不打算深究了。右丞一族在大楚朝中根深蒂固,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撼动其根基,如果一味追根究底,非但不能彻底铲除这些贪腐之气,反而还会遭到反噬,惹火烧身。所以,圣上不急,我们便也不急。” 段景毅点点头:“如今我在朝中地位不高,不论是乌家还是南宫家,都不能应对。想来,父皇也是这般考虑的,才没有下一步的处置。春猎在即,为了大楚在各国之间的形象,他也会延后处置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让对方多了应对之策。当时是我着急,若是能安耐住心性,在等待一些时日就好了。” “端王快别这么说,”云泗快速说道:“如果咱们置之不理,那蔡大人定会被迫害,他苦心收藏的证据就很可能石沉大海了。能换回蔡大人这样的忠贞之士,这比什么都重要。” 郝家忌惮蔡康已久,蔡康收集证据一事,他们也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长此以往,他们大可以给蔡康按上一个劳累暴毙的罪名,直接杀掉,避免事端。 那时,蔡康手上的所有有力证据,便都会被郝家夺去,那矿山一事,就再无考证了。 蔡康点头说:“云小将军说的对,还要多谢端王能够挺身而出,救我和夫人于水火。那时,郝家已经对我颇为忌惮,或许,不出一月,就会有所行动。当时,我也是看出来人是端王,才大胆搏命的。” 段景毅说:“你是忠贞之士,一心为大楚,这样的人才,自有上天庇佑,不会轻易殒命。” “不过话说回来,丞相那边也太安静了,好像对此事全然不知一般,既没有采取行动,将自己撇干净,也没有过分教人监视云府内外……” 段景毅眯了眯眼:“此时越是按兵不动,越能撇清干系。南宫盛不喜欢他的第一任妻子,便连带着郝家也不是很重视。真的东窗事发,他会摒弃郝家,以求自保。相信,他定与郝万山达成了协议,他保郝家能东山再起,郝家保他一世无虞。” 郝万山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做大买卖是需要承担风险的。他之所以能做这掉脑袋的事,势必因为,其中的利益足以让他拼上全家。 想来,硬是追查下去,他们得罪了京都城内一半的世家,也就会搞垮一个商贾人家,其他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三三一章 惩罚卢婵 四个人边说边向前走着,就听到铃儿的央求声。 云泗自小与云祺在一起,她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声音,了如指掌。 “仿佛是铃儿……” 云泗快步走过去,众人也跟了过去,就听见卢婵在那里大放厥词。 “你少拿老爷出来吓唬我,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说她们不说,谁会知道?我劝你们闭严实嘴巴,不要出去胡说。向端王告状,他也会碍于端王的面子,不会声张的。就算他知道,谁还会为两个婢女得罪云家这样的大世家呢。你家端王需要云家的支持,所以,他会讨好云家的,你们说了也是自找没趣!” 段景毅也在场,卢婵的话,让云杉云泗不由得涨红了脸。 这简直就是不尊重端王,也丢了云家的颜面。 而且,这也不是云家的本意。 云家对段景毅的尊敬,也绝对不是这么狭隘。 云杉快速走上前去,怒喝道:“卢婵,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 卢婵被吓得一个激灵,她转过身来,就看见三哥哥气得面红耳赤,再向他身后看,发现四哥哥也在,旁边还带着两个样貌俊逸的男子。其中一个,气质非凡,身上的服饰也十分富贵。 “端王在此,岂容你如此诋毁!” 被云杉提醒,她才意识到,这富贵的公子就是寄主在府上的端王。 她赶忙跪在地上,语无伦次:“我……我……” “云歌!” 云泗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池塘里的云歌。 他也顾不得其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里。 他抱起云歌,云歌被冻得麻痹的身体才渐渐有了知觉。 她就势靠在云泗的肩膀上,虚弱而无助。 云泗在段景毅和蔡康的帮助下,把云歌戴上了岸。 云泗刚想解开自己的大氅,发现段景毅已经先她一步,将她抱在自己的狐裘大氅中,还抱云歌在怀里,为她取暖。 云泗微愣,段景毅的细心照顾,似乎远远超过了一个主子对待一个奴仆的态度。 三哥不是对他说过,云歌只是表面上是他的宠奴,其实,她只是他的心腹而已,就像战肖一样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云杉已经重重地打了卢婵耳光。 “没有头脑的东西,竟在此处胡言乱语,诋毁云家和端王。你有几个脑袋,敢说出这样的话!” “三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气急了才说方才那番话的,那个女奴,她对我不敬,我也是气得不行,才教训她……” “端王的婢女,轮得到你来教训,而且,她做了什么你要这般训她。” 云杉看向阿紫,问道:“阿紫姑娘,你是伺候端王的,你来说。” 阿紫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偏颇,也没有隐瞒。 “奴婢接云歌回府,云歌并不知道这位是云家小姐,也是行了礼的,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云小姐,竟说了许多毫无干系的话,还让云歌下去帮她取镯子。她的贴身侍婢,制止不得,挨了打。” 云杉问铃儿:“阿紫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铃儿不敢有任何欺瞒:“是……” 卢婵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铃儿:“你这贱婢,你……” “给我闭嘴!”云杉怒不可遏:“我还在呢,你都如此不知礼数,可见方才,是何等的嚣张!铃儿和阿紫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卢婵扁扁嘴:“可是……” “既是事实,那便是你错了,知错还不知改,谁教你的规矩!这云歌姑娘,在地牢里大病初愈,险象环生的,好容易才出来,正是将养身体的时候。连圣上都下令要她不死,你是个什么东西,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镯子,命她下水,若是留下了病根,你偿得起吗!” 卢婵不甘,可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她不过是一个女奴而已,怎么还惊动圣上了。 段景毅等人入府时,她还在外面陪着云祺,所以,对这一切一概不知。 云歌被暖和了过来,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因为血液的重新供应,那脸颊上的肿胀便更加明显了。 云泗看了很是心疼。 “这是她打的吗?” 云歌摇头。 “是我一不小心,冒犯了云小姐,四公子不要恼怒,奴婢无碍,回去休息一下便是了。” “我怎么能不恼怒,你身上的毒才清,又险些失血而死,你……” 云泗站起身,恼火地说道:“卢婵,小七太惯着你了,让你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冷的天,就算是一个普通婢女,你也没有权力让人下池塘。我云家上下,从无虐待服侍之人的情况,怎么到了你这里,总是频频生出事端。平日里,就听到下人们谈及你脾气坏不好惹,现下,竟让我亲眼所见,你是如何的蛮横无理。今日也就是冒犯了端王殿下,他不会与你计较,若是旁人,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会牵连我云家!” 云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还是第一次,他发了这么大的火。 “四哥哥,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气急了,才会一时间错了注意。方才那些话,也都是猪油蒙了心。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会做出这般糊涂事了。” “还有下次?今日不教你长记性,明日你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滑天下大稽的事。你不是轻贱奴婢吗?铃儿,从今日起,你来伺候我,不必再回卢婵的屋子里了,免得日日受她的欺负。还有,你屋子里的人,我也会回禀母亲,让她给你减半。我看你平日里欺负人欺负得很顺手,该是人高马大力气壮,不需要人伺候。太多的人也会碍你的眼,你便在你的屋子里,一个月不许出门,好好想一想你的罪过。” “一个月不能出门?”卢婵震惊地看着云泗:“可是四哥哥,马上就要春猎了,我与云姐姐相约,要一起去猎场……” “春猎盛宴,各国使臣都在,还有圣上和各宫娘娘。你这样口无遮拦,去了也只会给旁人增添烦恼,云家再被你牵连,得不偿失。你就在家里呆着吧!” 第三三二章 云泗关切 卢婵委屈巴巴地看向云杉。 云杉对云泗的处置方法十分满意:“就这么办,卢婵,你自己回你的房间吧。我会让嬷嬷看着你,别再出来生事了。” 卢婵瘫软地坐在地上。 春猎是难得一次的盛宴,她本还想通过这次的盛宴,去见一见她思慕已久的乌晓天呢。可是,她现在连去春猎的资格都没有了,更别提远远地望上他一眼了。 云杉和云泗处置了卢婵,才向段景毅告罪。 他们已经如此积极了,段景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的脸一直非常冷,看来,卢婵伤害云歌这件事,让他的心中非常不悦。 云杉见状,赶忙对云泗说:“去,进宫请一位御医,来为云歌姑娘诊脉,千万不要留下病根才好。” 云泗很担心云歌的身体状况,应了一声,就跑走了。 柔软的大床,舒适的被褥,云歌躺在其间,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解决了萧家的事情,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的确可喜可贺。 醒来,已经是晚上了,阿紫将一碗热腾腾的粥端到云歌的面前,又端来一些下饭的小菜,云歌拿着粥碗,大快朵颐了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招惹那个不好惹的小姐,这样,岂不是让她更记恨你了嘛。” 云歌喝了一大口粥,才慢慢说:“你可看出她心怀歹意?” 阿紫点头:“反正不是个好相遇的,脾气也和云家的人不一样。” 云歌说:“此人名叫卢婵,是云家七小姐捡回的,被收养在府中做义女,说起来,和云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脾气秉性,自然也会云家人不同。” “她那般说端王,就可知一二。”阿紫赞同道。 “她不喜端王,这是其一,还有一点,也是我今日必须惩治她的原因,那就是,她心仪之人,是乌家的二少爷乌晓天。” 阿紫颇为震惊:“什么?这……云家的小姐喜欢乌家的公子?你是如何得知?” 云歌笑了笑:“你就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总之,这个人非常危险。她住在云家,只要留心,就能知道云家和端王之间的一切交谈。若她以此作为邀买乌家二少爷的方法,那岂不是置端王于险地吗。她十分会讨好,行径谄媚,云家上下都是忠厚之人,识不得她的真面目,我既然知道了,就有义务让他们看清楚卢婵这个人。否则,威胁到端王和整个云家,便是我伺候不周,不能为主上思虑周全了。” 阿紫恍然大悟:“我的天啊,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难怪你要主动挑衅,你是想让她渐渐失去云家的庇护,这样,云家人提防着,也就不会让她与乌家暗自勾结了。” “正是如此。” 云歌只将一部分理由告知给阿紫,阿紫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 不过,卢婵的忽然出现,倒是提醒了云歌。在对付那些世家,扶植段景毅的同时,她也不能忽略这些小人物。 卢婵正是依靠卖惨,做小伏低,才一步步走上最后的妃位,成为搬到云家的关键所在。 这个人,是断断留不得的,至少,不能让她再在云府兴起风浪。 云泗带人送来了上等的鹅绒暖被。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卢婵她平时不这样的,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忽然这般刁钻狠厉。她是我七妹妹带回来的,虽与我家没有血缘关系,但爹爹和七妹妹一直待她如云家小姐一般。许是去城外和那些官宦世家的少爷小姐置了气,才会如此。” 即便亲眼所见,云泗还是在为卢婵辩驳。 阿紫看了云歌一眼,云歌轻轻地笑了:“小将军何出此言,不过是一场误会,云家厚待大王,云家的小姐自然不会差。” 云泗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只是,小将军这话该和大王说呀,怎么来跟奴婢解释了……” 云泗愣了一下。 是啊,他为何要和一个小奴解释。 可是,云歌虽然是奴籍,在他的心中,却从未将她视作奴籍。 那日,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他之后,他便没有将她看成奴籍了。 后来,他渐渐明白,云歌和段景毅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单纯的,并非宠奴和主上的关系,云泗对云歌的最后一丝偏见也没有了。 云歌在地牢里遭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 她的聪明机敏,她的临危不乱,她的勇敢无畏,都让他深深的佩服。 今天见卢婵对云歌,十分的不敬,他便一心想着过来和她道歉。 “不过,还要多谢小将军请来的郎中,奴婢现在觉得身子暖暖的,没有受寒的表现呢。” 云泗很开心:“真的吗,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婢女将鹅绒软被铺在云歌的床铺上,云泗才说:“二位姑娘好生休息。” 阿紫一直憋着笑,云泗走了,才笑出声:“这云小将军可真有趣,关心你就关心你,还叫我好生休息做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极了有贼心没贼胆的毛头小子呢。” “阿紫,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说错了吗?你该不会没看出来吧,我瞧着这云小将军像是对你有意,格外照顾。不然,他将这些事打发给下人做就是了,干嘛还巴巴地自己去请郎中,天色都黑了,还顾惜你受寒,特地将只有主子才能用的鹅绒被送过来。他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呢。” “越说越没形状,他是将军府的小将军,怎么可能!” 云歌快速说道。 “是吗?”阿紫摩挲着下巴说:“我看云家人除了那个卢婵,其他的都挺好的,不像是会在意身份背景的。且看云大人和云小将军为你这般开脱,就可知他们不会因为咱们的身份而轻贱我们。云小将军若是真的喜欢,完全可能和云太尉说了,让他娶你进门呀。” 阿紫继续打趣。 “什么娶不娶的,阿紫,多日不见,你怎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们都是大王的侍婢,与云家拐了好几个弯呢,该何去何从,得听大王的。”云歌赶忙纠正她。 第三三三章 阿紫应物 “是是是,咱们云歌姑娘最听大王的了,就算要嫁云小将军,也得大王同意才是呀。” “你!” 云歌还没伸出手,阿紫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你好生休息吧。” 说完,就没了人影。 云歌怔了半天。 这云泗的确对她有些殷勤了,该不会真的动了这份心思吧。 不过,下一瞬他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又不是不了解四哥哥,他对谁都是这般热情,心中也没有高低贵贱等级之分,今日是卢婵险些伤到了她,他作为卢婵的义兄,可不得多加照看嘛。 这样想着,云歌直接躺下了。 柔软的鹅绒软被,让她很快眼皮发沉,沉沉地睡去了。 阿紫走出云歌的房间,那欢快的神色和调皮的动作,立刻消失不见。她表情沉重地转身,飞扬的双臂也慢慢沉了下来,收在腰间。 …… 回府第一件事,她便是去向段景毅报告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西慕枫?那不是风云阁阁主的亲信吗。他怎么会跟踪云歌。” “奴婢追查下来,发现他并没有对我等不利,而是在暗中保护云歌姑娘。” “风云阁的人在保护云歌……”段景毅双眼微眯:“所以,她确实如我所想,是不简单的了……” …… 阿紫想起那日段景毅的愁容,便再也无法忽略云歌的存在。 今日,她故意冒犯卢婵,虽然给了她一个看似非常完美的理由,可是,若说是她故意挑唆卢婵说出离间云家和段景毅的话,也不无可能。 阿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风云阁是五洲大陆唯一中立的组织,他们创立的风云榜,囊进天下英才。风云阁阁主更是高深莫测,据说是有仙力的人物,他能够号令天下灵力高超的能者,每三年一次的风云擂台,也是风云榜最权威的评判标准。 这样的一个组织,为什么暗中跟着云歌呢。风云阁阁主特地派亲信尾随云歌,又是所为何事呢,云歌自己,是否也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 阿紫轻轻地晃动手腕,几只昆虫便飞到了她的手上。她捧起它们,凑到自己的嘴边,说了些什么,昆虫们立刻扑扇翅膀飞走了。 她不能时时看着她,就让这些虫子代劳吧。 西慕枫远远地坐在屋顶上,阿紫的一举一动,他全部看在眼中。 “这端王的身边,还真是人才辈出呢,想不到,这小丫头竟然是个高手。” 他轻轻地使用灵力,灵光飞闪,一下子冲撞到了虫子中间。 那些本来有目的性飞向云歌房间的虫子,忽然没了方向,四下飞窜,不知所踪了。 战肖冷冷地说:“你说过你会小心。” 西慕枫的暴露,对云歌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他的身份,五洲大陆但凡有一点灵力的,都知道的。 西慕枫是风云阁的核心人物,这样的人,亲自来保护云歌……任谁都会有所防范的。 “我也没想到,段景毅身边那个小丫头会这般厉害,懂得应物之法。我能防的起人,这到处都有的虫子,该如何防范。” 西慕枫扁扁嘴,挑眉问战肖:“倒是你,那叫阿紫的小丫头不是和你一同侍奉在段景毅身边吗。她会这份古代禁术,你会不知道?” 战肖紧抿着嘴唇,半天才说:“不知道。” “哈哈,还是的呀,你这样的七品上高手都不知道,我怎么能防范得了呢。为今之计,只希望云歌能自己化解了。我瞅那段景毅的样子,该是没有对云歌有偏见。云歌本就失去记忆,不记得她和风云阁的关系,也是正常,段景毅没那么小心眼吧。” 战肖沉默,可是眼中却满是担忧。 “但愿吧。” …… 第二天瑞莱一早便前来探望。 “我听夫君与我说,你刚回府就落了水,吓得我啊,云歌姑娘,你怎样,可好些了?” “只是池塘的水稍有冰凉罢了。” 云歌笑着说。 蔡康怕瑞莱承受不住,便没有将云歌被抓入地牢,险象环生的事情告诉她,只说了她去帮段景毅做事,才许久没有回府。 瑞莱有云歌留下的药方,继续用药,病情也没有出现反复。 至于昨日之事,还是瑞莱手下服侍的人在议论,她从旁听了一嘴,问了蔡康详情,第二天便即刻赶来探望云歌。 听云歌这般说,再看她的面色如常,瑞莱便放下了心来。 “卢婵小姐是不好相与,咱们寄人篱下,也不必与她计较。她的话并不能代表云家,云家人仁义,必不会如此这般地看待端王和你的。” 云歌点头。 想来,瑞莱寄住的院子里,对卢婵的评价也不会好。瑞莱也是客人,卢婵势必要问上一嘴,至于是否为难,看瑞莱谈及卢婵的神情,便知道了。 云歌为瑞莱诊脉,发现她的身体大好。 “心气上来了,心肾能够相交,夫人的病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瑞莱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身子渐好了。前几日,还去了厨房,简单地做了小菜。这些普通的活计,都能做了。” “身体好了,也不能劳累,许多劳心神的东西,就都交给蔡大人,让他一并打算便是。夫人静养下来,心症便可不再发作。” “说来,你可真是妙手。许多郎中医者都不能诊治得清楚,偏被你简单处置,便好了。之前,我都曾想过死,若是死了,便不会拖累夫君了,一了百了也是个选择。现下好了,我的身子恢复如初,再过一段时间,做一做绣活,也还能有点乐趣。” 瑞莱是真心感谢云歌。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幅破败的身子,还能变得如此强健。 “夫人宅心仁厚,为人善良,与蔡康大人都是忠贞之士,这样的人,必定是有上天福泽庇护的,切不可说那些灰心丧气的话了。” 瑞莱点点头:“云歌姑娘说的是呢。” 两人正说笑着,段景毅和战肖来了。 段景毅刚去拜见凤昭帝,朝堂上也站了一站,现如今,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京都,便也能位列皇子班,在朝堂上听政。 第三三四章 邵琪联姻 段景毅见云歌脸色不错,神色稍缓:“你恢复的不错。” 云歌看了眼瑞莱,说:“池塘水冰冷罢了,有小将军带来的郎中细心诊治,奴婢无碍。” 段景毅明白云歌照顾瑞莱的心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说到了朝政。 “今日,我在朝堂上,见了许多趣事。官员力荐四嫂嫂负责夜宴之事,父皇竟答允了。” “如奴婢所料,这事圣上开口,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乌晓慧看似被处罚,实则,乌家的后面有许多支持,最后这份夜宴的肥缺,还是要落在乌晓慧的身上的。 说是肥缺并不为过,夜宴之事,小到擦嘴用的帕子,大到附赠的皇家礼品,都要经过晓慧的手。 谁家的东西能进宴会,谁家的不能,都在她的手上掌握着。这其中隐秘的事情,必定不占少数。 之前,原本是打算让安蓓来做的。 安蓓是有名的孑然一身,她不在乎银钱,只在乎自己和郦妃在京都城中的地位,所以,她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但是,乌晓慧就不一样了。 云歌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苍蝇不叮无缝蛋,只有让这颗蛋有了缝隙,才能让人看清楚其中腐朽龌龊的本质。 “还有一事,”段景毅说:“父皇,答应了齐国公主联姻的要求,许的人,是八哥。” “这是好事啊,齐国与楚国的关系本就要好,联姻本是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云歌说道。 段景毅冷笑一声:“不是齐国皇帝的女儿,而是齐国皇帝的姐姐。” 云歌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段景毅这讽刺的笑是什么意思。 “这,如何使得……” 瑞莱也很不解:“妾身虽不知这朝政大事,但却知道那齐国皇帝已经三十有余,他的姐姐……年岁岂不是要在其之上?八皇子的年岁尚浅,才过议亲年纪不过几年,这未免有些太不合适了吧。” “本王的妻子也比本王大十岁,年岁在皇室的姻亲中并不是首要。”段景毅冷冷地说:“首要的是,她竟比母亲还要年长几岁,已过四十了。又是庄太妃的女儿,母亲的亲姐姐。” 听了这话,云歌诧异异常。 段景毅说得,那就只有大齐的邵琪公主了。 听闻那公主克夫,命格极硬。 许了多少次亲,在还没成亲之时,夫君都以各种方式惨死。以至于,邵琪公主被耽搁,至今未婚。 大齐将这样的公主许配来大楚,是何意呢。 按着年岁来算,联姻势必是要给凤昭帝充盈后宫的,可是这克夫的命格在,凤昭帝根本不能接受,大齐分明就是在诅咒凤昭帝嘛。 “可怜了八皇子……” 云歌皱了皱眉,喃喃地说…… 齐国许配邵琪,凤昭帝却将邵琪公主给了八皇子。这实在是差了辈分,端太后的姐姐,竟然成了八皇子的妻子,这怎么看,怎么奇怪。不仅仅是苦了八皇子,还让端太后下不来台。 而且,那大齐庄太妃,与端箬毓的母后向来不合,还差点害了大齐太后的孩子难产而死,故而庄太妃在产下最后一个公主,也就是这味邵琪公主,就被齐太后关入了冷宫,日日承受鞭刑。 说起来,邵琪公主和端太后是有仇恨在的。 也难怪,段景毅得知此事之后,满脸的不悦。 “这都是江深的主意。” 段景毅不悦地说:“他害了我们母子还不够,如今还要讲邵琪送如大楚,不知道按的什么心。” 瑞莱知道自己再留下来有不妥,就站起身:“妾身出来有一会儿了,现下觉得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云歌扶着瑞莱出去,瑞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送,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关上房门,云歌走到段景毅面前。 “八皇子年岁虽小,但军功卓着,他的军队戍守冥国,是云太尉的得力助手。大王不得不防。” 段景毅抬头:“你让我防着八哥?八哥与我,并无仇怨,端国当年战乱纷争不断,还是八哥时常借兵镇压,这才得以平复。” 他的目光有些疏远,还带着几分不解和愤怒。 云歌心中一颤,低下头,慢慢地解释:“奴婢并非觉得八皇子待人不亲……只是,先前见到使臣江深与四皇子和连王的人亲近,同饮酒楼,现下又得知江深忽然把齐国邵琪公主献给大齐,不得不联想。” 段景瑞带着云歌去他的茶楼,看到江深和他的手下相见之事,云歌只说了大概,相信段景毅已经知晓了。 如此联想,怀疑江深的用意,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云歌不理解的是,为何一向对他亲和的段景毅,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眼睛告诉她,他开始不信任她了。 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还是,她住进三皇子府中,让他不由得心生提防了。 “试想,如果江深大人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邵琪公主对八皇子枕边规劝,那么,一向与大王交好的八皇子,便会心生嫌隙。八皇子的军队与端国比邻,长此以往,恐留后患。” “其实,一开始许的,也不是八哥,他怎么能计算这许多。” “因为邵琪公主必定不会嫁给圣上。既有克夫的命数在身,圣上便不会留她在身边。皇子之中,唯有八皇子尚未婚娶,他又长时间在外,不能时常回府,与这位公主相处的时间是最少,圣上考虑人选时,势必会权衡之下,选择八皇子的。想来,如果江深是有心的,必定会考虑到这点的。” 云歌话音未落,就觉得两束极其锋利的目光刺向了她。 云歌抬头,发现段景毅和战肖同时目光严肃地看着她。 云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跪下。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妄议八皇子和朝政。” 段景毅沉着声音说:“我不是怪你妄议朝政,也不是诋毁你论及八哥。” 他顿了顿,很是严肃地问道:“云歌,你是如何知道,那邵琪公主克夫一事的。” 第三三五章 取消联姻 云歌愣住了,她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湘民,是不会知道齐国皇室的秘密的。 这克夫的传言,被齐国皇室掩盖,只有各国少数人知道,齐国上下也缄口不言,云歌作为一个湘奴,是根本没有机会知道邵琪这么多私隐的。 联姻一事,又是江深刚刚提出来的,云歌没有任何机会听到旁人提及。 她,不可能知道邵琪克夫一事,知道得如此详尽准确,就只能说明了她的身份不简单。 段景毅一直在问云歌,为何总是一心助他。 云歌几次三番的解释,很显然没有让他真正信服。 而今,邵琪的事情,算是彻底暴露了云歌的记忆储备。 如果无法自圆其说,定会让段景毅怀疑她湘人平民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她的刻意接近,是不是也别有目的。 “奴婢……” 云歌后背阵阵冷汗。 “是臣说的。” 忽然,战肖开口道。 云歌诧异地看向他。 战肖面色平和地解释:“那日,臣去为云歌祛毒,云歌与臣说,江深和四皇子的人秘密会见,还在酒楼私自宴饮。臣想起了之前,命长青的人调查齐国使者时,就有一个马车,华贵大气,珠宝似为皇族,且帘子不露,该是女流,定有隐情,便顺口说了自己的猜想。是否是那位时常出使的邵琪公主也在其中,便也将邵琪公主克夫之事,带了一嘴。想来,云歌是听了臣不经意说起,才记在心上的。” 段景毅又看向战肖。 战肖是从小跟在他的身边的,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果他也知道云歌的身份有异,是不会隐瞒他的。 他的开脱,让段景毅不得不信。 “是吗……” 战肖赶忙岔开话题:“大王,臣觉得云歌姑娘说的很对。江深此人和我们牵扯太多,此番他出现在大楚境内,本就不合常理。若一早想提出联姻,本应该在入京都第一次拜见时,就直接将邵琪带入大殿。现在才说出来,就更加有问题了。江深若是真的答应了四皇子,要将自己一生官路不畅的罪名怪罪给大王和太后,那,就不得不提早防范了。” “你的意思是,我去告诉父皇,这门亲事不能答允?”段景毅叹了口气:“可是父皇已经在朝堂上答允了,邵琪公主也已经在京都城内了,现下忽然悔婚,那岂不是让人说大楚言而无信,也会污了父皇的英名。” 战肖看向云歌,云歌适时说道:“其实奴婢有一个法子可行,不过,这件事,就需要靠八皇子配合了……” …… 瑞莱走出云歌的房间,就看到小厨房有个人鬼鬼祟祟的。 云府守卫森严,该不会有细作之类的人闯入。 事关段景毅的安危,瑞莱不敢大意,便走过去查看。 卢婵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被云杉云泗训斥了之后,他们还将此事告诉给了云太尉。云太尉当即罚她不许出门,也她半年内再不许参加任何京都城内的活动。 卢婵身边得力的人全部被带走了,就剩下几个半痴半傻的,很不得她的心意。 于是,卢婵便趁着云太尉和云杉去上朝,府内无人时,将弄到的一些让人腹泻的药物放在云歌的药汤之中。 可是没想到,她做的这么隐蔽,还是被人发现了。 “你是谁!” “啊!” 卢婵手一抖,药罐子滚烫的边缘便触碰到了指尖。她下意识地拨开药罐,结果直接掉在了瑞莱的脚前。 滚烫的药汤直接洒了出来,飞溅在了她的脚背上。 罐子砸碎的声音,让瑞莱心中一惊。 她顾不得脚的疼痛,胸口瞬间剧痛了起来,根本不允许她喊出声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到厨房里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卢婵跑过去,见瑞莱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簌簌地落下。她捂着胸口,极其痛苦,好像随时都能毙命。 卢婵之前便和她起过冲突,所以知道瑞莱是府内重要的客人。 “糟了,糟了……” 卢婵嘟囔着:“这人本就是个病秧子,现下被我弄成这样……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 瑞莱拼死捉住她的裙角。 “你,你不能走……” 她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 “你放开我!”卢婵踹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怪你多管闲事,自己身体不行,还充当英雄!” 说完,就快步跑走了。 院子太大,下人们都在伺候主子用餐,直到半盏茶过后,一个婢女回厨房端段景毅要用的点心,这才看到到底不起的瑞莱。 可这时,瑞莱已经不行了。 “当时厨房里都有谁,最后一个离开厨房的又是谁,可有人见过蔡夫人?!” 正堂上,伺候段景毅饮食的小厨房里的下人们纷纷被叫来问话,可是当时,真的没有人见过瑞莱走进厨房。 “那可曾有人见过,哪个形迹可疑的人出入厨房?” 下人们还是纷纷摇头。 云太尉大怒:“嘱咐过你们,端王的饮食定要格外仔细,厨房更是一刻都不能离人,为什么没有人值守?!” 厨师长说:“小姐的房中传话,说小姐想吃霜花糕,咱们厨房里,只有向厨师会做,我便临时让向厨师做好了送过去。没成想,几个院子,就这么短的时间,就出事了……” 那个向厨师赶忙跪在地上:“老爷,小的是不该擅离职守,可是,当时厨房里实在没人,所以……” “我什么时候想吃霜花糕了?” 忽然,一阵清朗可爱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一个纤瘦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走到那向厨师的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是送到我这儿吗?” 说话的,是云祺。 她身穿了一间水蓝色的衣衫,腰间挎着一把短剑,头上简单地挽起发髻,发髻外用一根银簪和水蓝色的布条束缚,脸上不着粉黛,但清透水嫩的皮肤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只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目。 她歪着头,满脸疑问地看着向厨师。 第三三六章 调查案件 向厨师点头,很坦然地说:“是啊,就是送到小姐那儿去的呀。” 他是个实诚人,不知道撒谎,也没有任何隐瞒。 云度皱眉:“小七,你太不知轻重了!我吩咐过府内上下,任何人不得擅自用端王院子里的人,你想吃什么东西,去我的厨房叫人做便是,非要向厨师给你做东西干什么!” 还好,不是段景毅出了问题,否则,他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死去的,是蔡康的妻子,这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毕竟蔡康是现下最需要保护的人物,端王器重他,他也是转圜的关键。 现在,他最重视的妻子死去了,他作为云府的主人,是要承担全部责任的。 “爹爹,女儿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为一点糕点去端王的院子里挪人啊。而且爹爹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吃甜食,那霜花糕又甜又腻,根本不是女儿喜欢的,大早上不吃些清淡的清粥小菜,何苦叫人弄这么麻烦的糕点呢。” 向厨师浑身发抖。 “可是,的确是小姐着人来叫我的啊……” 云度问:“你说小姐让人叫你送霜花糕,小姐说她不爱吃霜花糕未曾叫过你,你们两个人各执一词,我该信谁的?” 云祺眨着机灵的大眼睛,随即转身问他:“向叔叔,您说我叫人去传话的,我身边的人你都认识,那人是谁,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向厨师想了想,却说:“我……记不得了……” “你怎么会记不得了呢?”云祺不解:“向叔叔是云家的老人,因为平素办事妥帖,父亲才会将你送去伺候端王的,该不会这般模棱两可。” 被云祺提醒,向厨师细想:“我记得,当时那人是在我的后面说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等我转过身去,那人已经不在了……当时厨房里刚做好朝食,大家忙着端出去,我隐约见到一截衣角,却不确定是厨房里伺候的人,还是那传话的人。” 云度说:“可是,方才问过大家,都说不曾见过外人进入端王的院子,也就是说,当时只有你在厨房里,而那传话的人,也只是让你听到了声音而没有让你见到人。” “父亲,如此鬼鬼祟祟,定是有所图谋。”云祺说:“若是女儿真的想吃向叔叔做的东西,也会体谅着他在端王的厨房里伺候,让那传话的人多留一会儿,将霜花糕端回才是,又怎么会擅自动用端王厨房里的人呢。可见对方该是知道,向叔叔一向关心女儿,知道女儿想吃他做的糕点,便随便报上一个只有向叔叔能做的霜花糕,让他离开厨房,这样就能对端王不利了。只是,赶巧不巧,在她行凶之时,被碰巧路过的蔡夫人发现了……” 在场的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能同时知道向厨师擅长做霜花糕以及向厨师和云祺关系好的,只能是府中的人。但是,这个人对云祺似乎并不是太了解,因为他并不知道,云祺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喜欢吃霜花糕。云祺称向厨师叔叔,也是因为他在云家做了多年,对云度照顾有加,看着云祺长大的缘故。 此人是云府的人,但却不是云祺近身的人。 这个范围是非常大的。 云度脸色严肃,他自认为,云家上下已经没有不可信任之人了,每个人都知根知底,每个人都让他十分放心。 就连段景毅住在他的府上,他也毫不担心。 云家已经很多人没有招新人入府伺候了,按道理来说,是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起了歹心,想做出害人的举动。 “老爷,厨房里的东西都检查过了,除了那个打翻的药罐子无从查起,其他的都没有问题。看来那人还没做出投毒的事,就被蔡夫人……” 云歌红着眼睛,强忍住眼泪不要落下。 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故意激怒卢婵落水,瑞莱就不会担心她过来探望她,也就不会遇到厨房内的歹人。 瑞莱的身子刚好,但也不代表她完全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状态。 常人遇到歹徒或许还能搏斗,或是发出求救的声音,可是瑞莱遇到那种突发的状况,心脏必定会受不了。她的心肾之气刚刚融会贯通,这一吓,必然断了心脉…… 云歌咬着嘴唇,她扫视着满屋子的人,不放过他们脸上的任何异样的表情,这些人当中,一定有人说了谎,可是,到底是谁呢…… “太尉大人。”段景毅适时开口了:“看来这件事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起了歹心。云府的事,大人说了算,只一样,蔡大人是国之栋梁,他最在乎的就是这位糟糠之妻,希望云大人能给蔡大人和死去的蔡夫人一个交代。” 云太尉立刻站起身:“这件事是老臣的疏忽,也是老臣的责任。端王放心,老臣一定彻查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那歹人逍遥法外,定会给蔡大人交代。” 段景毅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这件事涉及云家府内众人,他们是外人,实在没有必要听取人家的短处。 阿紫对瑞莱不是很熟悉,可是见云歌如此悲痛的样子,也跟着难过。 “大王,云府不安全了,不如,我们尽快离开吧。” 战肖说道。 连汤饮之处都能被人擅闯,那么接下来的每一顿饭食,都要小心翼翼。这就说明,云府已经不再是铜墙铁壁的安全地方,那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将毒手伸到了云府之内。 “不会。”云歌说:“云府是安全的,大王也是安全的。我们若是此时离开,不仅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还会让云家吃心,以为大王不再信任云家。蔡大人丧妻之痛,深刻入髓,也不会轻易离开的。” 段景毅点头:“说的不错。蔡夫人身子柔弱,还能让那歹徒砸了药罐,可见对方不是高手。若是四哥他们要我的性命,不会派这等不中用的人打草惊蛇的。” “那会是谁呢。” 战肖困惑的说道。 第三三七章 定是卢婵 小厨房里,还保持这原来的模样。 京都府衙已经勘验完毕了,云歌才走了进来。 “看出什么了?” 战肖双臂交叠,站在门前。 “砸的是我的药罐。” “那又如何。” “人不是冲端王去的,而是冲我。那个人,想杀了我。” 云歌冷静地说。 “你是圣上力保的人,谁都不能让你死,若你出事,对那下手之人,没有任何好处。”战肖挑眉:“还是说,是你在京都的这几天,真的得罪了什么人,让那人恨不得杀了你。” 战肖的话,提醒了云歌。 “卢婵?” 若是她,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卢婵长时间住在云家,对向厨师和云祺之间的关系十分了解,可是,她的注意力不在云祺的身上,所以,并不知道云祺不喜欢甜食。 云歌微微皱眉,卢婵,真的可怕到了这种程度吗。 只因为冒犯了她,就想置她于死地? “怎么会……” “人都是丑的,靠近看,都没法看。云家是她寄生的地方,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是非对错,她看重的,是云家人如何看她。” 而云歌昨日,算是揭开了她丑陋的一幕。 不仅让她暴露了刁钻任性的本性,还说错了话,害得她得罪了端王让云家丢人,这些事情,云家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必定是要好生惩治的。 再加上,她不能出府,就失去了许多机会,卢婵怎么能不怨恨云歌。 “只是我不明白一点,你为何要针对卢婵。那日你回府,该不会经过花园,更不会遇到卢婵,怎的就惹了她的怒气,还被罚下了池塘。” 云歌抬头,目光中似乎多了几分英气,那迸发出的光彩,让战肖眯了眯眼。 “该是奴婢问将军,为何要说邵琪公主的事,是将军透露给我。那日,你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战肖笑了,洁白的皓齿,在微薄的红唇之间,宛若盛开的花蕊。 “反问,是个逃避的方法。这样吧,你不问我,我也就不问你了,如何?” 云歌觉得,战肖似乎知道许多事情,他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让云歌捉摸不透。 战肖对段景毅是绝对忠诚的,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为她打掩护,欺骗段景毅的。 段景毅在质疑她时,任何帮助她的人,都会惹来嫌疑。战肖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会当即选择解释。 可是,他哪怕冒着被段景毅怀疑的风险,还是为她说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替她解围。 这让云歌怎么也想不通。 方才的疑问,被瑞莱的事情打断。 现在,云歌从悲痛中走出来,仔细想想,才发现许多不对。 再加上,战肖用卢婵的事情要挟她,让她不要追问,这便是欲盖弥彰,说明他确实有隐情。 云歌收回目光,继续调查周围。 现场的情况来看,是那人在做歹事,被路过的瑞莱发现,对方情急之下,撇来药罐,打翻了药罐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瑞莱听不得声响,心脏病忽然发作,导致不能呼救。 在门前的位置,有一些拖拽的痕迹,药渣和痕迹混在一起,已经干涸了。 瑞莱在挣扎之时,必定是抓住了那人的脚踝或者衣角,可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心脏承受不住,窒息了。 那歹人不管有没有被看到容貌,若真是惯犯,必定会杀人灭口。 可那人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瑞莱倒在那里,这也说明,歹人知道瑞莱身子孱弱,这一吓命不久矣,所以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真的是卢婵的话,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卢婵这便是自寻死路,想要查出真相,她必须现在就去会一会她。 云歌站起身就要走,战肖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是你的话,就不碰这件事。” 云歌不解:“为什么?” “大王今早问你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我的一面之词,也只能解了你一时的困境。你入京都以来,做事太过积极,这样没有好处。不如趁此机会沉寂一段时间,任由京都府衙自己查去。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员,查案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交给他们,总能水落石出。” “可是,那样就来不及了。” “你是大王的人,你查和他们查,意义不一样。你查出来的,真的是云府之人,又能如何?只会增加嫌隙罢了。府衙是最公允的,这件事谁插手都不好。” 战肖说的句句在理,云歌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可是,她太想让卢婵现出原形了。 十年后,卢婵害她太惨,害得云家太惨。她永远忘不了月晴嫂嫂和平儿是被她害死的,也永远忘不了,她为了挣得恩宠,让段景瑞厌弃她,甚至不惜费尽心机地收集云家的证据,欺骗在冷宫里的云祺,编织一张硕大的网,让所有人钻进其中,酿成悲剧。 她必须在那儿之前,弄死卢婵! 云歌咬着嘴唇,满脸的杀气。 “你恨她……” 战肖一眼就看出了云歌的心思。 可他自诩了解云歌颇多,也不明白,为何她会忽然和那位云家的养女较上了劲儿。 云歌一向是低调处事,小心翼翼,对待段景毅是,对待他也是。 可是,短暂的分开之后,战肖发现云歌不一样了,她身上带着一股英气,有种潜藏的力量,在极力的隐忍着,仿佛随时都能迸发而出一般。 她不再过分收敛自己的情绪,对卢婵的恨,让她露出了嗜血的眸光。 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恨卢婵呢。 难道,是最近几次的冲击,他不断度灵力给她,让她身上的禁忌削弱,所以,潜意识里的东西开始主导她了? 云歌推开战肖禁锢她的手,简单行了礼。 “奴婢恨所有自私自利,夺走他人性命的人。若是卢婵,奴婢便是死也要为瑞莱报仇!” 战肖点头:“你与她,数日之交,却情深至此。” “感情与时间是没有关系的,若真挚,只一面就能让人倾心交付,若虚伪,便是一生的缘分,也会分道扬镳。奴婢与瑞莱,惺惺相惜,她是个好人。一生蹉跎,为了蔡大人,她付出了一切,才刚刚好一点……怎么就……” 第三三八章 小翠出首 云歌不由得潸然落泪。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是真的可怜瑞莱,也可怜许多成为政治阴谋牺牲品的人。 她可怜,可怜在身份卑微,头顶有天大的分量,压得她不得反抗。她也幸运,幸运的是有蔡康这样的好人可以倾心托付,生活便是再苦,至少还是有盼头的。 这也是她最难受的地方。 她用自己的医术,给了瑞莱生活下去的希望,可是,瑞莱还没来得及享受安逸,就又因她而死了。 云歌能够想象,瑞莱临死前该有多么绝望。 她一定很想蔡康在她的身边…… 她一定想对蔡康说很多很多话…… 她一定觉得不公…… 然而,这一切,都像瑞莱纯洁的生命一般,烟消云散了。 卢婵惊慌极了,府里上下都在调查瑞莱的死,她只是想让云歌尝点苦头罢了,所用的药物,也不过是腹泻的小玩意儿罢了,她没想闹出人命。 可是,谁知道,瑞莱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撞到她行事。 她又那么不禁吓,随手一个砸罐子的动作,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怎么办,怎么办……” 卢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去段景毅的园子里时,倒是小心了,可是她不确定,沿途会不会有人遇到她。但凡有一个人回忆起她曾经出现在那个院子周围,云家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卢婵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忐忑。 她好容易得到云府这个高枝,有了跻身世家贵族的机会,怎么能毁在云歌那个小贱奴的手里呢。 这件事必须有人承认,替她担了罪责才行。 可是整个云府上下,谁愿意做这件事呢。 “小姐,您要的花草到了。” 侍奉在侧的婢女小翠慢慢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她精心饲弄好的花盆。 卢婵眯了眯眼,计上心来。 “小翠,你是不是说过,你的弟弟生病,要死了?” 小翠微怔:“是……” “那就好……”卢婵慢慢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想不想有足够的钱,给他请最好的郎中啊。” 蔡康坐在瑞莱的床边,细心地为她擦拭着身体,又亲自给她穿上寿衣。 因为身份特殊,仵作没有将她的尸身带走,而是现场勘验之后,留给了他。 蔡康脸色惨白,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心爱的女人,会以这样急促的方式离开了他,让他没有半点准备。 “小翠?”蔡康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不解地看向云杉。 “她为何要害瑞莱。” 云杉说:“不是有意的,那孩子的弟弟病重,家里也穷,说是知道端王这边的厨房里有好吃的,且供应不缺,就想偷拿一些,去给她府外的弟弟。没想到,却冲撞了蔡夫人。” “就因为一点吃的?” 蔡康难以置信。 “适才她知道蔡夫人已去,闯了大祸了,便去主动向父亲告罪。我也细细问过了,她当时就在端王院子外的花圃里,侍候花土,因为经常在周边活动,所以没有人在意到她,更没有人想起。我又详细问了小厨房的人,他们都称好像是见过她,但也不是十分确定。” 蔡康再次红了眼睛。 “那侍婢人呢!” 云杉看了眼云泗,云泗低着头说:“已经畏罪投井了,问完话,教人送去柴房看着,等待府衙的人来问话的。没想到,这小姑娘一时间想不开,嚷嚷着一命换一命,就直接跳井了。救上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蔡康胸口一阵闷窒,悲痛欲绝。 “她说的,是真的吗……” “该是真的。”云泗说:“小翠我比较熟悉,当初买她时,家里穷得不行,她的弟弟出生后,胎里不足,经常在府内预支银子。府里的厨房,都知道她过的苦,她偶尔拿些新鲜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她。大概是见着端王的院子里人来人往,送的吃的也比平日里的精致,便又想拿一些回家里给弟弟……” 云杉和云泗既然亲自来告知他,那就说明,这已经是事实了。 他们没有必要隐瞒,他也没有必要怀疑。 可是,蔡康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哪怕是四皇子他们派来的人,想要毒杀端王,被瑞莱所见,惨遭杀害,他也能找到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现在,大家竟来告诉他是个意外。 他本应该留在她的身边好生照料的,最近瑞莱的身子渐好,他的心思又都放在京都的有志寒门子弟的上面,就忽略了对她的照顾。 今日晨起时,她还对他说,让他休息一日,不必如此积极。 若是他能听瑞莱的该有多好…… 他留下来,便也不会让她遭遇这般祸事…… 悔恨的情绪,在血液中蔓延,蔡康只觉得胸口闷窒得厉害。 云泗见他脸色不对,上前询问,蔡康摆手的功夫,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蔡大人,你怎么样,蔡大人!!” 蔡康觉得自己的心气儿断了,他一瞬间失去了一切,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有的,只是无尽的悔恨。 世界陷入了黑暗,他整个人都坠入了黑暗的沼泽中,再也走不出了。 “小翠,这怎么可能!” 云歌气得站起,“她胆子小又懦弱怕事,平素吃的东西都是厨房里给的,根本不会去偷。就算偷,她也不敢进守卫森严的端王院子,至多去小厨房里找东西,这个理由编的也太假了吧!” 阿紫赶忙制止她:“哎呦我的云歌姑娘,你可小声点吧。这是云家调查出来的结果,那小翠也自己出首了,现下人死了,已然死无对证,还计较那些毫无意义。” “可是,凶手根本不是小翠!” “那还能会是谁呢。”阿紫反问她道,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云歌咬着嘴唇,只能隐忍下来。 阿紫的意思,她明白。 是卢婵,对谁都不好,是小翠,对谁都好。 “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 她记得小翠,人善良,也很单纯。她的弟弟是她的心病,但也并非没有银钱治病。她的家里穷,也不是饥饿潦倒,揭不开锅的境地。 第三三九章 面不改色 知道小翠的情况,云府内每月都偷偷塞给她双倍的银钱,让她得以赡养父母,供给弟弟。 她犯得上为了一点吃的,就闹出这么大的祸事吗…… 云歌又想起来,按着现在的时间推算,此时的小翠,是负责每个院子里的盆栽的。那么,她和卢婵接触的机会也是有的。 卢婵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教她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阿紫拍了拍云歌的肩膀:“其实,你也不必要为这不相干的人担忧,小翠是谁咱们都不知道,她肯承认,就是抓到了凶手,只有咱们大王没事就好,你说是与不是啊。” 云歌点头。 阿紫的话中别有深意,云歌也听出了这份善意的深意。 她不认识小翠,所以不可以知道小翠胆小懦弱,更不能知道她平素里的习惯。云歌努力逼迫自己静下来,这才知道自己话中的漏洞有多大。 其实,她本该与阿紫的情况是差不多的,虽与端王先一步来云府,但是没留几日,就被抓到了地牢,遇到了诸多状况。 她,是不可能和云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有多深的交情的。 “我的一面之词,也只能解了你一时的困境。入京都以来,你做事太过积极,这样没有好处。 战肖也警告过她。 云歌不由得反思自己。 似乎从自己的身体里有万千俞这一部分之后,她做起事来总是喜欢冲动,不由自主,性格使然。 万千俞是齐国的宝贝,平素做事,都是不顾后果的。反正她能力强,也没有人能够牵制她,近似乎为所欲为。 这样的性格,往好了说叫豪迈,往不好了说,就是莽撞。 云歌知道,万千俞的人格住进了她的身体,是十分危险的。 现在的她,只是个卑微的奴籍,是大楚最低等的人。 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屡次三番挑衅卢婵的,也不能因为初入京都机缘巧合打开了局面,就太得意忘形。 凤昭帝将她视作段景毅和萧家的连接,将她视作段景毅和段景瑜之间兄弟情谊的标志,是不会有人对她做什么,但是,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她的一切嚣张和不合身份的做法,都会为自己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段景毅是她目前为止最大的依靠,她不能不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之前,段景毅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她的做法引起了他的警惕,那么现下,她隐藏自己最好的方法,该是如战肖所说的那样,多加沉寂,以待来日。 云歌并不知道,阿紫已然调查处了更多的内容。 回廊里,战肖将阿紫逼到角落。 “战将军,你若是杀我,大王定会追究。” “你觉得我会杀你?” 战肖的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阿紫咽了口唾沫,瑟缩了下脖子,语气却十分坚定:“不会,战将军是好人,不会杀我这样一个弱女子。” “为什么不说。” 战肖看着阿紫:“你不是查到了许多事情吗,为什么,不在大王的面前全部说出来。” “因为云歌姑娘也是好人。” 阿紫诚恳地说。 如战肖所料,她的应物之术是五洲之最,没有人能将这份失传已久的手艺,运用得如她这般出神入化。 她派遣出去的虫兽,将一切打探得十分清楚。 只是,这个真相与端王的大业并不冲突,所以,虽然她誓死效忠段景毅,却也没有将一切全盘告知于他。 尤其,对方还是风云阁。 风云阁是云集天下英才的地方,云歌有意帮助段景毅,那就说明,整个风云阁都站在段景毅的背后。 能平白得到这么大的助力,她为什么要去戳穿呢。 “你很通透。” 战肖松开了她。 “只是我不明白,战将军为何也助她。” 阿紫壮着胆子问。 她的应物不止一次看到战肖和那个西慕枫见面。 战肖是七品上的高手,认识西慕枫并不是新鲜事,可是,西慕枫在跟踪云歌,他却没有将此事告知给段景毅,那么,这其中,就有几分深意了。 阿紫想要调查,可是,他们见面时总是刻意压低声音,运用灵力说话,普通的虫兽是没有办法听到的,她便不知道他们的交谈内容。 战肖也很坦率:“风云阁对我有恩,保护她,也算换了恩情。” 阿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知是何缘故,云歌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若她恢复了记忆,却对大王不利,那我只能告知大王,到时,还望将军见谅。” 战肖笑了笑:“她敢杀大王,我就杀她,大不了,将我的命赔给风云阁就是。” 安静的这几天,云歌帮忙蔡康料理了瑞莱的后事。云府和段景毅都出了钱,给瑞莱置办了一个不错的墓穴,还给蔡康留了位置。 城中的庙宇上,供奉了瑞莱的牌位,让她能够感受佛音,千年受后人供奉,蔡康心中的不平便又少了许多。 这件事,聪明如蔡康,当然知道结案的草率,可是为了大局,他知道轻重,也就没有追究。 事后,卢婵拉着云祺去给瑞莱上香,人表现得十分平常,好像这件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云歌站在远处,看着卢婵拉着懵懂无知的云祺,谈笑自如,就像在看自己的回忆录一般。 这个卢婵,心思果然诡谲。算一算,她们的年纪不过是孩子罢了,小小年纪,却如此心思歹毒,便是杀了人,都能面不改色。 云歌捏紧了拳头。 这一次放过卢婵,不代表将她放在一边。 离开京都前,她一定要结果了她,永绝后患。 有了万千俞的治疗术,云歌被禁忌折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身体里被压制的灵力也慢慢顺当了起来。 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解开体内的禁忌。 但是,她不敢擅自突破那份禁忌。 禁忌的存在,一定是因为不可磨合的东西,需要这份封印。 如果擅自打开,指不定会遇到多么危险的事情。 万千俞极力要找到的五位一体,现下还没有完全就位。 也许,五种力量交织在一起,才是正确的打开禁忌的方式吧。 第三四零章 克夫应验 三天后,四皇子府。 “这前脚刚说联姻,后脚八弟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听说伤了腿筋,一段时间不能走路。这可真是邪门了,早听说那邵琪公主人老珠黄还嫁不出去,就是因为克夫的命格。现下看来,还真的不能不信,这传言,当真有几分真啊。” 段景瑜靠在软塌上,看着段景连在院子里练习骑射。 “我看,是消息传到了八弟那里,他不想娶亲,才想到这招逃避吧。不然人家都是克死,怎么偏他是伤了腿而已。” “这倒也有几分可能,谁愿意十几岁就娶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为妻呢,八弟年少有为,当有许多好人家的姑娘等着呢。只是可惜了咱们这次的计划。” “四哥,我就说,你和母亲想的这些乱糟糟的没有用。江深那个人,就是块榆木脑袋,他能帮到你什么啊。现下他在大齐无权无势,花在他身上的银子,还不如花在那位邵琪公主的身上。” “你提到公主,我倒是想起来了。”段景瑜问身边的乌晓慧:“你采买的时候,曾经与邵琪公主交谈过吧,瞧出她又不悦之色了吗?” 乌晓慧摇头:“我能瞧出什么呀,那都是人精里的人精,她经常出使各国,言谈举止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对我来说,就是表面上的客气,仅此而已。” 段景连说:“既是这样,兄长你还需仔细着点,小心公主因为再次被退婚,记恨上你。她虽是端太后的仇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心思转变也是有的。远怨没有近仇深,她若是知道,你想利用她的一辈子去对付段景毅,她定会以牙还牙的。” 段景瑜笑了笑:“想不到,去了南方几次,和大齐打了几仗,你的心思成熟了许多呀,不似从前那般鲁莽,还知道分析问题了。” “从前是年少轻狂,现在可不一样了,我若不小心仔细,帮你和母亲守好最后一班岗,那谁人会忌惮我们呢,全都被三哥抢占了先机了。” 段景连顿了顿,继续说:“在我的封地,倒是听说过许多这位邵琪公主的传闻,传说她能力卓越,很得现在的大齐皇帝信赖,许多战事争端,她仅靠唇枪舌战就都避免了。大齐皇帝对她的信赖,不亚于大齐丞相。这样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联姻的。父皇偏还忌惮着那份命格谣传,将她许配给了八弟……他日相见,她是要给端太后行礼的,一把年岁,辈分还小到这般地步,我想,便是八弟的腿没摔坏,她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兄长你还是省省吧,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会比较好。” 段景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这件事的确是我考虑欠妥。父皇已经找邵琪谈话了,我想,她应该会答应退婚之事吧。本是想好生利用大齐之事,打压段景毅的,没想到出手急了,留下了些许隐患。晓慧,这次夜宴,由你全权负责,你便多照顾一下那位公主,务必让她觉着,咱们是照顾她的,有意亲近她的。” 乌晓慧点头:“是,我知道了。” “还有,此次购买的清单,选择哪家,你都要一一列单记账。记着,账本要两份,给我一本。” 乌晓慧心领神会:“放心吧,我管家这么多年,这点事还是懂得的。” 段景连放下弓箭,也说:“嫂嫂便是再仔细,还不是中了别人的奸计。那个女奴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歌。”乌晓慧怨毒地说。 “对,云歌,名字听起来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段景毅这般小心,还要执意带着她回京都,就说明,她绝非等闲之辈。我们切不可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栽两次跟头。这个人,暗暗除掉便好,切不可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乌晓慧觉得委屈,她嫁给段景瑜之后,一直没犯什么错,可这一次,却因为一时的贪心和小机灵,就中了段景毅和云歌的道,被扣在皇后的宫中日日抄写女则,累的手腕都留下疼痛的毛病了。 这份仇,她一定要报。 “说起来,九弟九天该搬进王府了吧。”段景瑜问。 “是的。”乌晓慧说:“是安蓓给安排的,说是旧王府规制符合他的身份,修缮起来也不浪费铺张,是最好不过的去处了。我忙着安排夜宴之事,她便忙着给段景毅修府邸。说起来,这安蓓原是最怨恨段景毅的,竟也能如此好心,给他的府邸弄得富丽堂皇的。” 段景瑜看了眼在笑的段景连说:“是啊,她怎么能这么好心呢。那,可是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啊。” 乌晓慧不解:“嗯?” “就等着瞧吧,我看他们之间虚伪感情,能坚持到几时。” …… 云歌为段景毅烧好了热水,阿紫帮忙脱了衣衫。云歌照旧没有伺候沐浴,拿着换洗的衣物转身要走,忽然被段景毅拦住了。 “今晚,你来伺候本王。” 这话说得非常有歧义,云歌愣了一下,诧异地转头。 阿紫见段景毅沉着脸,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赶忙退了下去,将云歌和段景毅两个人留在了房中。 云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段景毅对云歌的态度就十分的冷淡,搬入王府之后,他还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忽然要求这么炙热的事,云歌一时间以为自己会错了意,赶忙问:“大王的意思是……” 段景毅知道她听岔了,没好气地说:“给我搓背!” “哦……” 云歌讷讷地走到了浴桶前,也不敢多看,拿起毛巾胡乱地擦着。 她的手法自然不如阿紫伺候得周到,但这份生疏和毛躁,还是让段景毅的唇角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你可知,我最厌恶什么?” 段景毅忽然说。 云歌摇头:“奴婢不知……” 段景毅舒了口气:“欺骗。” “奴婢不敢!” “你是不知,这是这话,你也不敢,这也是真话,所以今日,我才准你伺候近前。” 第三四一章 他的追问 “旁人说你不简单,京都之事了如指掌,不像是寻常的奴籍。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段景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困扰在他和云歌之间不可抹去的问题。 他捉住她的手腕,语气变得强硬:“别再与我说民族大义,也别再告诉我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小小女子,朝不保夕,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何谈大义苍生。我观察你许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很懂得许诺旁人,让每一个有用之人成为你的臂膀。我也是你利用的其中之一吧。你若不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我便将你以妖奴的罪名,直接送到父皇面前,让他处置。反正父皇现在,也只是暂时留你性命,若我主动交出,让你殒命,他也不会反对的。” 段景毅这次是认真的了。 云歌的高调处事不可能让人心中不疑。 她知道,以段景毅的聪明才智,再隐瞒下去,必定会让段景毅厌弃。段景毅是她唯一的依靠,没有他,谁来和段景瑞竞争皇位呢。 可是穿越重生这种事,说出来他会信吗?就算是信了,那么她这般预知未来的能力,岂不是有了帝女的嫌疑,她现在还没找到觉醒的方式,过早暴露身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遭到杀身之祸。 “这个问题,这么难吗?要你思考这般久……” 段景毅手上的力道收紧,云歌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有些吃痛了。 “大王,你奴婢有不说的理由,奴婢效忠大王的心是不会变的,理由,朕那么重要吗。” 段景毅转过身来,面对着云歌。 她惊慌的表情,完全落入他的眼中。 “当然重要。”段景毅说:“我要的不是忠诚,而是信任。我身边的人,都要是我可信之人,否则,你今日欺骗我一事,明日就会再欺骗另外一事,长此以往,我还如何信你。” “从你去找二嫂那天起,我便开始觉察。我从未与你说过京都太多的事,那日,云大人也只是将京都的近况草草交代,不是在京都生活许久,对京都了如指掌的人,是万万不可能一下子找到二嫂这个重要的人物的。你不仅知道二嫂重要,还知道通过云家和翟家的关系,如此心机深重,就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习得。” “再加上萧院判之事,本是一潭死水,可你却能利用人心,将这潭死水搅活。连乌晓慧和皇后都算计了进去,这些原本不是你一个小小奴籍能涉及的,却此次都被你算计得清楚明白……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如何还能装聋作哑!” “还有卢婵,你无端挑衅她做什么。你刚回府中,与她素未谋面,却知道她的性格品性,还故意借故让她难堪,这又是为何!” 原来,段景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只是没有说出口,等着她向他解释。 云歌低着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在不说会让段景毅厌弃,以及说了之后会带来的危险之间不断徘徊权衡,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 “我都这样问你了,你还不说是吗?!” 段景毅有些发火了。 阿紫查出她和风云阁的关系,他都没有说出来,那是因为他这些天的观察,发现云歌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失去的记忆,正是风云阁这部分的记忆。 在这点上,云歌没有说谎。 至于她为何会失忆,既然是风云阁如此重要的人物,为什么风云阁的人还任由她在外漂泊,而不是接回去医治,这点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让段景毅惊奇的是,她对京都内环境的了如指掌。 即便她是风云阁的少主,也不至于对大楚的内政如此精通,连皇家内部的关系都如此清楚。 他见过运筹帷幄的人,诸如凤昭帝,他也见过沉稳持重的人,诸如蔡康,这些人,都是聪明的人,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会进许多手段,但这些手段,都是出自他们认知范围内的。 他的父皇凤昭帝,在处理国政的时候,可以得心应手,因为这是他的分内之事。但凡涉及到别国,甚至是五洲旁边部族,以及天族,他便需要打探,才能得到消息,进而谋划商议,做出决策。 再比如说蔡康,他可以在他的活动范围内,搜集郝家的证据,却不能将自己的手伸到南宫府,伸到乌家,因为那不是他能涉及的,他未曾进过其内,也不知道两座府邸内是什么情况。 由此及彼,云歌是湘人,是湘奴,她又是风云阁的少主,仅此而已,她是断不可能知道大楚的事的,还对京都城内如此洞悉,就说明,她还有另一层连阿紫都没有查出的身份。 段景毅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能够通过蛛丝马迹,来分析出事情的本质,有时分毫不差。 他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他的势在必得。 再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云歌松开咬着的嘴唇,慢慢地跪在地上,说:“奴婢卑微,实在不敢道破天机。奴婢知道,便是编了在京都城内的亲戚,大王也会查到,反而会因为谎言厌弃奴婢。可是奴婢也无从解释,这记忆就是在脑中的,没有办法剔除。在端国时,奴婢说了,怕大王和太后担心奴婢是细作,会杀了奴婢。那时的奴婢小心苟活,就是为了到大王的身边,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后答应了太后娘娘,辅佐大王一路至此,这感觉便越发强烈了。尤其是,那日听云大人讲京都城内诸事,奴婢心中震撼极大,那种熟悉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以至于,奴婢知道所有人,所有事……” “你说的如此玄乎,是想说什么。” “若奴婢在梦中,还曾见过国子监内,先生因为郑伯克段于鄢这个典故,斥责了大王,还打了大王的板子,大王可能相信奴婢?” 段景毅微微皱眉。 他知道云歌不是个疯子,可是,她的话,简直就是疯话。 第三四二章 梦中所见 他当然记得那件事。 郑伯克段于鄢,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 他将这句话,延伸出其他含义,冒犯了许多朝臣,先生为了让他学会收敛锋芒,严谨处世,这才重重地打了他板子。 他的手肿的老高,回去向皇后哭诉,一向敦厚的皇后也罚了他去烈日下站着,直到他意识到错误。 母亲知道了,也没有救他,边哭边向皇后告谢。 他记得,皇后冷冷地说:“今儿得亏国子章是本宫的人,否则,这话传了出去,你们母子必死。” 然后,是母妃哭哭啼啼的声音:“臣妾谢皇后垂怜,皇后娘娘教导的是,毅儿生来性子直傲,迟早要吃亏的,还望皇后娘娘能多加提点,磨去他的锋芒。” 段景毅慢慢站起身子,他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是赤身的状态。他震惊地看着云歌,半天才说:“你,怎么知道……” “奴婢见过元宵佳节,大王故意藏起灯谜彩头,将圣上的赏赐让给三皇子,默默在御花园中哭泣。” 段景毅浑身发冷,不知是因为云歌的话,还是因为他没有擦干的身子。 “奴婢更见过,大王离京前特地去澄园听戏,那不是一出难得一见的戏,只是因为每逢宫廷布戏,大王总是称病不去,怕扰了圣上的心意,让他迁怒自己。” “够了。” “奴婢见过大王的小心翼翼,见过大王的卧薪尝胆。” “我说够了!” “正因为见过,所以熟悉,奴婢只是在按着这无端而来的梦境,去帮助大王罢了。” “这不可能!” 段景毅吼道。 这些,都是他童年时的记忆,那时候,他不认识云歌,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便是传话出去,也不可能被描述得这般详细。 段景毅心中阵阵寒意。 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何人,能这般了解他。便是母后,都不可能做到这点。 “你到底是谁!” 段景毅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 “奴婢也想知道,奴婢是谁。” 云歌转身去拿了衣服,段景毅走出浴桶,她生涩地为段景毅披上内衣,可是带子却不知该如何系上。 段景毅索性自己动手。 “奴婢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所以才不告知大王。这些匪夷所思,也会让奴婢身处险境。了解得越多,就越容易死,这样的道理,奴婢明白。奴婢没有任何想要害大王的心思,这份了解,能够让奴婢更好地辅佐大王,却也能让大王忌惮疏远奴婢。不说,大抵是因为这般。” 云歌说了一半,也藏了一半,只说出的这一半,就已经让段景毅十分震惊了。 她表达出的意思有三,首先她了解他的一切,其次,她对京都城的了解全部来源于对他的了解,而非是细作探得,最后,她是完全效忠于他的。 可是,这样超乎自然的能力,还是让段景毅心惊触目。 这个世界上,忽然多了一个这般了解自己的人,任何人,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会感到不适。 段景毅系上内衣,警惕地看着她。 “你说的这些,或许可以解释,你为何这般了解京都城,但是,你不能解释,你尽心辅佐我的缘由。” 段景毅的思维还是十分理智清晰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云歌话语间的漏洞。 她对他了解,只会知晓他不表露于人前的事情罢了,皇家子弟,谁人都有这份心思,便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段景瑞,他也有过隐忍和无奈。这不能成为,云歌无故支持辅佐他的理由。 云歌仍旧低着头,不敢直视段景毅的眼睛。 今日的段景毅,似乎必须揪个水落石出,不打算再轻易放过她。 她心中的小伎俩,在他这里,就是透明的,她能多交代一份,他才会多信任她一分。 云歌不想说出太多,可是,段景毅这边,不给他一个明确的解释,他也是不会让她轻易过关的。 “就那么难解释吗,云歌,你知道的,我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那是在我们彼此坦诚相待的前提下。我不允许我信任的人,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想要得到我的信任,就必须拿出你的诚意。” 段景毅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不似方才逼问的态势。 在这世上找到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人,也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体验。云歌知道他,了解他,他与她说话,就像是在面对一面镜子,谁会对自己过于苛刻呢。 “你如此纠结,是否有人威胁你,胁迫你?” 云歌摇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段景毅捉住她的肩膀,问道。 他不愿意摒弃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 可是随着阿紫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证明了她和风云阁的关系,段景毅就再也没有办法忽略云歌种种异常的表现了。 再加上最近的诸多事,她表现得超乎寻常的成熟老练,段景毅不得不有了今日的追问。 云歌松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她看着段景毅的眼睛,说:“我说了,对大王没有任何好处,还会给大王惹来不必要的祸端,大王还愿意听吗?” 段景毅惨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身边的麻烦还少吗?不差这一桩。” “若是让大王与天下所有人为敌呢?” “什么意思。” 云歌的眼圈微红。 “大王很可能会遭到无穷无尽的追杀,大王的性命,奴婢的性命,随时都有人来取,这样,大王也不怕吗?” 段景毅越听越不明白了。 “何人要取你我性命。” “大王只管回答奴婢,如果要面临这般危险,大王也要知道吗?” 段景毅正色:“你都说到这里了,我又怎么可能因为怕死而不去听。你尽管说,后果我来承担。若是真的有人要害你,只要你忠心为我,我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即便到时,真的寡不敌众,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段景毅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点豪迈的程度还是有的,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云歌说的越恐怖骇人,段景毅就越对她背后之事感兴趣。 “其实奴婢……” 第三四三章 飞鸣来救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寒光闪过,耳边响起一道劲风,云歌本能地挡在段景毅的身前,一道剑气直冲她的面门。她睁开眼睛,发现一记寒刃,正停在她的眼前,只差一点,她的头就要被这个剑刺穿了。 段景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一身黑衣,脸上也遮着面容,很显然,他是打算要他的性命的,但因为云歌挡在了前面,他停了下来。 “让开,他必须死。” 熟悉的剑气,熟悉的声音,云歌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不要胡闹,马上离开!” 她了冷声命令。 “我的使命是保护你,却不是保护他。他要知道的太多了,那样只会危及到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他活。” “不行!他很重要,你不能让他死!” “再重要也不及你重要!死他一人不算冤!难道你要看着天下苍生,都死在他的手里吗?!” “我保他,正是因为他能救天下苍生!”云歌快速说道。 她双手缓缓上移,慢慢推开他的剑。 飞鸣本就是冷血杀手出身,他的手法和动作极快,顷刻间就能要了段景毅的性命,好在,云歌现下有了万千俞的反应能力,这才没让他得逞。 “相信我,你先把剑放下!” 云歌的劝说,让飞鸣犹豫了,他放下剑,目光阴冷地瞪着段景毅。 “他是未来之主?” 这是唯一她拼死救他的理由了。 “不是。” 飞鸣皱眉,再次举起剑:“那留他何用!” “但他必要当上大楚的君王!” “大楚皇帝多子,不在乎他一个。可是你只有一个,若让你暴露在人前,那么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大楚皇位非他莫属,这也是为了天下共主!”云歌死死站在飞鸣和段景毅之间,不想让飞鸣伤害到段景毅:“相信我,权力更迭,一环套这一环,没有人能逃出命运。他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不能让他死!” “真的?” 飞鸣犹豫了。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云歌回到。 事实上,云歌这话说得极其心虚。 她不知道天下共主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段景毅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 段景毅只是她维护云家的一个步骤,至于预言之类的,她只有万千俞的记忆,知道那密文里预言的可怕未来里,什么人不能执政,什么人是必须铲除的,却不知道该如何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的能力,只能帝女才可拥有。 她现在拥有帝女的五分之三的力量,还不足以预判谁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所以,这些话,全部都是他编出来,稳定住飞鸣的。 飞鸣对万千俞信任不已,云歌现下就是万千俞,他自然不会怀疑。 “那好,我可以不杀他,但他不是天下共主,知道了一切,就会威胁到那人的性命。你切不可多言。” 云歌心中惨笑了一下,心想着这个飞鸣可真是个直心眼,一点都不知道转圜。她原本还打算告诉段景毅一部分,再蒙过去一部分的,可是飞鸣的出现,算是彻底打乱了她的步骤。 现在,她便是不想说,段景毅也已经猜出了大半了。 “天下共主……命运……梦……” 段景毅越想越明白,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云歌。 难怪,他觉得她小小的身体里有无穷的力量。 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那个传说。 难不成,她是…… “云歌,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能预知未来之事?”段景毅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是了,这也就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在梦中知道这么多事,京都城里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这绝非是简单的梦境。你这种情况多久了,可还有人知道你的事情?” 段景毅激动异常。 帝女是全天下人的期盼,五洲各国都秘密派遣出无数的队伍,寻找帝女的下落,可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 冥国钱明师是其中一个,他的能力极强,世代为大冥效力,到最后,他和他的儿子都莫名消失,尸骨全无。 齐国万千俞是其中一个,她是国师拼死护下来的最有可能寻找到帝女的命格之人,可是,也还是在调查帝女密文时,不知所踪。 湘国大楚甚至是天都,都也曾派遣出高手,希望能将帝女寻找到,请回自己的国家,借此提高本国的地位。 可是,这些最后都没了下文。 传说中的帝女降临之日,马上就要到了,莫非,眼前的人,就是…… 段景毅心情激动,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他不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冲昏头脑。 毕竟帝女之事只是传闻,而非经过印证。 眼前的两个人,也有可能在故弄玄虚,借此隐瞒实情。 “大王你听我说……” 被段景毅追问,云歌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又是谁。” 段景毅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飞鸣的身上。 飞鸣的灵力极高,他的剑都要刺到他的头了,段景毅都没有任何察觉。此时战肖该在外看守,听到屋内有动静,他本该出现的。段景毅静心感受战肖,发现他的灵石并不在附近,可见是被飞鸣敲晕了,或是害死了。 战肖是七品上的灵力,他也是七品的高手,两个人却都被眼前的男人给压制了。 可见此人不同寻常。 整个五洲大陆,八品以上的高手并不多,他为何要拼死保护云歌。见到他逼问云歌,还要杀他。 是风云阁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相信我,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因为见过我的人,都死了。” 飞鸣冷冷地说道。 眼前的段景毅,对他来说,就像捏死一个蚂蚁一般简单。 若不是看在云歌的面子上,他顷刻间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儿。 段景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她不利,我还是会弄死你。” 飞鸣再次对段景毅发出威胁。 方才的一幕,他都听见了,段景毅对云歌不甚尊重,云歌这般守护他,他还要逼问云歌她的身世,着实可恶。 第三四四章 表明身份 “够了!” 云歌说道:“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飞鸣点了点头,冷哼一声,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云歌快速关上窗子,关窗的时候还看到了院子里伺候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飞鸣的功夫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么多人倒下,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窗前,云歌与段景毅互视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开口,不必解释什么,飞鸣的出现以及他们方才的对话,已经说明了问题。 沉默良久,段景毅才艰涩开口:“你是……” “我是。”云歌快速打断他,不想让他问出那个字。 “……” 段景毅全部明白了。 “只是我现在尚没有那种能力,不过刚刚知晓罢了。” 段景毅点头,又问:“那你辅佐我……?” 云歌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我在梦中看见,三皇子段景瑞会是未来的帝王。” 段景毅身体颤了一下。 不是他,而是三哥。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从最开始的想活下来,到现在野心不断膨胀,已经不仅仅只限于保护自己这般简单了。 没有那权位,他怎么样都要被杀的。 段景毅也是没有办法。 段景瑞与他倒是没有什么过节,还是皇子的时候,段景毅就对他谦让有礼,段景瑞也是这般照顾他的,并么有因为他不受宠,而有所疏远。 但是段景毅知道,他和段景瑞是一类人。 段景瑞的城府极深,且人并非善类。 他坐上了帝位,对段景毅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这样啊。” 云歌听出了段景毅语气中的失落:“但是奴婢不会让他如愿,他会将大楚带向灭亡,会让无数百姓生灵涂炭。” 段景毅再次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这就是奴婢为何辅佐大王的缘由。奴婢从来都不曾欺瞒大王,为了天下苍生是真,辅佐大王是真。三皇子继位,诸皇子全部赶往封地,无一例外。云家会被构陷灭门,南宫丞相会当朝,大楚从此走向末路……” 云歌一口气将所有可怕的未来全部告诉给了段景毅。 “所以,奴婢必须想办法换一位帝王,让那些悲惨的事不再发生。大王宅心仁厚,又有韬略,是最好的选择。奴婢必须让大王主宰大楚。” 云歌的话让段景毅震撼了许久。 一则是没想过,最后成功的会是三哥段景瑞,再则也是没想过,身边随手救起的一个女奴,会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虽然云歌给他的这个理由在寻常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但是,那突如其来的刺客,已经说明了一切。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八品以上的高手。 一个八品上的高手,不会无端保护一个女奴,还说那些奇怪的话。便是风云阁,也没有理由号令这样一个高手,时时刻刻保护在云歌的身边。 几分信,几分侥幸,段景毅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云歌跪在地上:“大王,奴婢所言句句为真,还望大王按着奴婢的方法行事,奴婢定会让大王成为大楚真正的君主的。” 段景毅想了想,问:“若我成为帝王,会发生什么。” 云歌摇头:“奴婢不知。” “你不知?”段景毅又有些不解了:“你既不知,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成为君主,而非三哥呢。” 云歌伸出自己的手臂,递给段景毅。 “奴婢初知道自己的情况,也十分诧异。奴婢不知道自己是谁,却频频在梦境中得知一切。后来,奴婢发现,体内总是有股怪力乱窜,似有封印在内,无法解开。或许,是时机尚未成熟,还没能有这般能力吧。” 段景毅探查她的脉息,他像战肖那般能够熟练应用灵力和灵石,可以探查到另外一个人的灵石,并熟知对方灵石的情况,但是他能够感受到,云歌的脉息与常人不同,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间还说不上来。 “难怪,战肖主动要求要为你度灵力解毒。” 云歌慢慢收回手:“战将军灵力高超,为奴婢解决了封印带来的气息逆乱,救了奴婢的性命。奴婢也是从战将军那处得知,体内封印非比寻常,身怀禁术,可见奴婢并非善类。奴婢失去的记忆,大抵是因为这个禁忌。但是战将军并非有意替奴婢隐瞒,他定是想彻查清楚,再向大王汇报的。否则,妄下断言,若是牵连到奴婢的性命,岂不是好心做了错事。还望大王不要怪罪将军。” “我当然不会怪他,你起来吧。” 战肖与风云阁的关系,他是知道的。 风云阁救了他的命,眼前的云歌是风云阁那般重要的人物,想来,他护着她也是情理之中。 也不必知道禁术的事,那西慕枫就在云歌的身边徘徊,战肖不可能毫无察觉。装作若无其事,应该是他默许的了。 战肖不说,段景毅也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不过,说起这个禁术,段景毅推断,倒应该是风云阁的手笔。 想来,禁术解开,云歌就会恢复记忆,知道自己风云阁少主的身份了。 禁术不仅能封印记忆,更多的是会封印灵力。让段景毅不解的是,风云阁为何要连着她的灵力都封印了,还特地派西慕枫从旁保护。 他们就不怕西慕枫忽然失手,或者云歌体内的灵力因为禁术的过分抑制而逆乱,反噬自己的灵石吗。到那时,云歌不会死于他们非要封印她的原因,倒会被自己的灵力杀死。 这样,真的划算吗? 云歌慢慢站起身,段景毅态度和缓,说明他已经接受了她的解释和理由,不会再过分提防她了。 “刚才那人是谁。” 段景毅又问。 云歌低着头说:“许是一个江湖侠士吧,当奴婢梦境清晰之时,他便出现了,说要护着奴婢,并告知了奴婢与梦境有关的传说。奴婢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他从未做出伤害奴婢的事,反而是奴婢几次险象环生,他都救了奴婢的性命。” 第三四五章 乌家采买 “几次险象环生?”段景毅挑眉:“你是说,他在端国的时候就出现了?” 云歌摇头:“不,奴婢初见他,是在三皇子的府中。奴婢身中剧毒,他为奴婢祛毒,在毒物的催化下,奴婢的梦境越来越深刻,他便告知了奴婢许多。而后,在地牢里,奴婢隔壁牢房的罪奴,忽然袭击奴婢,差点喝光了奴婢的血。也是他及时出手相助,制止了那个人。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只这几次。” 云歌将她和飞鸣见面的时间地点更改,又让他和身为囚徒的飞鸣同时出现在这解释之中,就是为了让飞鸣可以摆脱大楚的追击。 反正方才谁也没有提及飞鸣这个名字,他又是蒙着面的,与其让飞鸣在帮她的同时,还要受凤昭帝的追捕,不如让他永远地做一个隐身之人。 至于牢房里的‘飞鸣’,已经因为受不住刑死去了。飞鸣特地找了一个被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的囚徒,将他的皮全部拔去,制造出自己因为吸食他人血液走火入魔的模样,给了自己一个十分凄惨的死法,这件事便算糊弄过去了。 “此人竟是如此诡秘。” 段景毅眯了眯眼。 要知道,段景瑞的府中,可是守卫森严的,云歌又是段景瑞请回去的重要人物,不可能进去了治疗伤之后,还不被人察觉。 这样的手段,再一次让段景毅感到心颤。 此人熟知帝女之事,还准确地找到了云歌,并且贴身保护她。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身份呢。 这始终是个谜团。 战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腾地起身,发现院子里的人都倒地不起,探及身旁之人的鼻息,发现他并没有死,只是晕倒。 战肖记得,方才他在值夜,接着一个黑影闪过,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脖子上传来阵阵酸痛,该是被人敲晕的。寻常的药物对他这样的灵力高手是没有用的,只有这猝不及防的一击。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结果啊。”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段景毅转过身,发现是西慕枫,只是他比他还要惨,被敲的是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留下了一条很是触目的血痕。 “该死,玩了一辈子的鹰,结果被鹰给玩了。” “你还敢说一辈子。” 战肖鄙夷地剜了他一眼。 “看清楚是谁了吗?” 西慕枫耸耸肩:“我还想问你呢。” “你家主子身边的人,你不知道?” 被战肖这般问,西慕枫收敛了笑容。 “看来主上说的是对的,只我一人,已经不能保护少主的安全了,还需要再派人手。” 战肖严肃地问道:“真的不是你的人?” 西慕枫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是我的人,这么对我啊,他不怕我去主上面前告状,让他陪我伤费吗?” 战肖可没心思开玩笑。 “那会是谁……” 探查屋内的情况,段景毅和云歌都好好的,谁,会敲晕他们,然后还不伤害云歌和段景毅呢…… 战肖越发的不理解了。 …… 春猎盛典在即,京都城内,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宽阔的大街上,一行人走过,他们蛮横地推开路上逛街的百姓,冷声命令:“都给我闪开,没看见轿子吗?滚!快给我滚!” 被驱赶的百姓们怨声载道。 “这是谁啊,怎么这般在闹市横行!” “还能是谁,乌家的轿子呗。圣上让皇子妃负责举办什么宴会,乌家的奴才都要横着走了。这几日横冲直撞的,撞坏了不少人的摊子,还伤到了人。” “天子脚下,怎能如此蛮横?官府不管管嘛!” “管?府衙里最大的官都得在乌家的面前低三下四,谁会给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做主啊。想让官府替咱们说话,想都别想。” 几个人抱怨了几句,最终只能散开了。 京都城内,时常会见到这样的情况,世家众多,到处都是达官显贵,难免发生仗势欺人之事。不过,大多是在酒馆之类的地方,发生一点简单的口角,也不会闹出官司。 可是,乌家这般嚣张的,却还是第一次。 因为时间紧迫,乌晓慧动用了娘家的关系,帮忙段景瑜搜罗许多商户和他们的奇珍异宝。动作上粗鲁,找到的人,也都是为段景瑜和乌家加深关系的。 “你知道坐在轿子里的人是谁吗。” 安蓓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和不断传来的咒骂声,问身旁的云歌。 云歌摇头:“左不过是乌家的办事的。” “那是乌晓慧姨母家的幼子。” 云歌微讶。 要知道,圣上给的命令是让乌晓慧全权负责,她可以号令自己府上的人,也可以回娘家搬救兵,但是涉及皇家之事,需要谨小慎微,她却连姨母家都带进来一起发财了。 “人真的是很复杂的动物,既能处心积虑走上高位,却在得到权势金钱之时急于原形毕露。这乌晓慧,在闺阁之中时,也算是机敏能干,到头来,却还不如她两个妹妹聪颖。乌晓夏和乌晓宇都不参与其中,她们还是段景连院子里的人呢,可见,峰回路转,拨云见日,唯有登高才能跌重啊。” 云歌浅笑:“四皇子妃急于求成,难免错漏百出。不过,这错漏出在姨母家的表弟身上,至多算她做事不佳,不堪此位,却不是最要紧的错处。” 安蓓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是了,要出错,就要出大错,一点小事,谁会在乎呢。” 就在乌家准备如火如荼之时,江南一带的商户,都在忙着准备第二份账本。 永安茶屋。 掌柜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脚步急匆地迈了进来。 “大家都抓紧着点儿,千万要在今夜登船之前做出新的账册。记住,笔迹要干净整洁,切莫潦草。写完账册的,到我这里来留印,之后就能去账房领银子了。众位都是各个村子里选上来的文曲星,可千万不要写错了。” “是……” 第三四六章 慢慢入局 一张张桌子前,许多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奋笔疾书着。 他们是文化人,字迹娟秀,家境贫穷。 各大商铺时常有抄写的活计,他们便都是被选来做假账本的。抄写一日,能得十文钱,十文钱能买一月的纸张,这对穷人家的读书人来说,是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掌柜的巡视一周,又急匆匆地走了,去下一个商铺发钱。 一个书生慢慢抬起头来,他早已抄写完毕,却不急于交稿,而是从袖口中拿出另一个本子,将原账本仔仔细细地抄写了一遍。 等全部完成,已经日落西山,他将两份账本全部给账房盖章按印。 那账房早已经困倦不堪,根本没有仔细看,便全部给盖上了。 书生只交了一本,另一本趁着他不注意又偷藏回了袖中。 安蓓坐在案桌前,将所有如此这般抄录的账本全部看了一遍,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闷窒,是气愤。 她知道京都城是一滩浑水,可是,能贪腐到这般地步的,还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 乌晓慧肆无忌惮地借着采买之事敛财,所涉及到的商铺无需特殊交代,全部做了假账,一半的银钱全部流入了乌家的口袋。 乌家再讲银钱与乌晓慧半分,这钱由京都的当铺清洗干净,俨然是乌家和段景瑜的商铺得来的正经钱财。 数年来,国库始终空虚,一到边境吃紧时,国库就拿不出银子,每每都要从百姓赋税中敛取。百姓负担过重,连饿死的都有。 却不知,其实钱财早就被用这种手段,私吞了下来。国库花出流水一样的银子,能有几分真正用到了实处呢。 一次两次不被抓,他们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安蓓愤怒地将账本拍在了桌子上,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皇子妃娘娘也不必如此气愤,中饱私囊之事历代皆有,水至清则无鱼,怕是圣上也知道这点,才没有过分声张,也没有追查下去。账本只是一个记录的手段,印章也可以造假,还是说明不了什么的。” 安蓓愤怒地冷哼一声。 “是啊,区区几个账本,区区数十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呢。大楚拿得起,乌家也赔得起。” 云歌说:“娘娘的愤怒,是因为乌家贪墨皇家银钱,克扣百姓,不过奴婢认为,圣上执政数十载,不会不知道这点,想必得到的证据会比娘娘还要多。几本账目而已,一个商铺的责任,对乌家不疼不痒。指出来了,还会对娘娘不利。” 安蓓看向云歌:“你想说什么。” “娘娘执着查案,似乎忘了这件事的根源,为何四皇子妃能做夜宴采买的工作。” 被云歌提醒,安蓓恍然大悟。 她怎么忘了,当初,是皇后设计,让乌晓慧受了罚,也是因为皇后,乌晓慧才得了这份差事。 乌晓慧戴罪之身,还能继续这份工作,已经让人感到诧异了,现下仔细想想,皇后那日头风发作,还让她不要穿得太过显眼,只着常服入宫,就已经给了她提示了。 “原来是这样,云歌,得亏有你提醒,否则,我还揣摩不出皇后娘娘的用意。” 云歌低着头,谦卑地说:“大王准许奴婢帮助皇子妃娘娘,奴婢必定会竭尽全力的。” 安蓓点点头,有些歉意地说:“云歌啊,是我过分谨慎,才建议端王小心你。毕竟你是湘人,多少要仔细一些,你能明白我吗?” 云歌自然知道,段景毅质问她,少不了安蓓的提点。 不过,云歌并不怪她,站在安蓓的角度上,云歌的许多做法确实很是奇怪,若是她,也不会全身心地相信于她的。 “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心中没有存着一丝不快的想法,娘娘谨慎,又如此看顾大王,奴婢替大王高兴。” 安蓓叹了口气:“我对景毅本人还是十分欣赏的,当年,若不是因为夫君之死,产生了嫌隙,想来也是当亲弟弟一般看待的。还是你,解了我的心结,现下,我只想找到真凶,告慰夫君的在天之灵,再善待他留下的母亲郦妃,其他的,我也不做任何想法了。此番帮他,也是在帮我。” “娘娘定会得偿所愿的。”云歌说:“四皇子的人能在端国企图杀害端王,就也能参与二皇子之事。只是奴婢没有证据,无法妄下断言。娘娘能信任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必定为娘娘思虑周全。” “其实也不是我无端信任你,既然你家大王没有摒弃你,还让你来帮我,就说明,你过了他那关了,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安蓓拍了拍云歌的手:“现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帮助皇后娘娘。” 云歌点头,轻轻地笑了:“娘娘说的是。” …… 乌晓慧来拜见皇后,正巧看到庞美人也在。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将账册给皇后过目。 “儿臣在江南搜罗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既不浪费银子,也能让王公贵臣感到新奇。大楚名器,也各安置了一些,赏给使者,让他们感受我大楚的气派风光。至于邵琪公主,八弟的事让她折了颜面,该好好赏赐安慰。” 庞美人一脸得意,乌晓慧考虑得十分周全,既照顾到了大臣子弟,还让各国的使臣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她节省了许多银钱,这和皇后一直提倡的节俭,十分契合。 皇后点头,放下账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原本想着时间上比较紧张,你一人会做不得,没想到,竟提前三日完成了任务,还面面俱到,不错不错。” 庞美人笑道:“皇后娘娘,慧儿呀就是少机会历练,她在闺阁之中就是一把管家好手,现下嫁到景瑜的府中,不管是夫人姬妾还是宅府地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您将这活计给她做,算是找对人了。” 皇后点了点头,问庞美人:“夜宴之事,宫中妇人的首饰衣帛可做好了?分发到各宫没有。我这头风病始终不好,还不曾过问。” 庞美人点头:“臣妾早就按着您的指使命宫司去做了,已然分发到各宫之中。皇后娘娘这份儿,是要华贵大气的,礼制上更不能有一点错处,所以,宫人们做的久一点,今日午后,也该送来了。” 第三四七章 其中误会 “哦,是这样啊。” 皇后揉着太阳穴说。 “皇后娘娘便安心吧,宫内宫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等着后日的夜宴,咱们的大楚大放异彩呢。您这几日安心吃御医的药,早日恢复康健才是啊。” 庞美人妖娆地笑道。 皇后点头:“妹妹说的是,那,我这几日便享享福了。” 送走了庞美人,黄嬷嬷走上前来。 “娘娘可想再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吧,听她们这婆媳二人说话,我的脑子还真的疼了起来。” “要奴婢说,娘娘其实不必这般避嫌,您是中宫之主,问上一句也是应当的。夜宴上到底还有许多使者大臣,若真的闹得过分了,丢的也是大楚的颜面啊。” 皇后笑了笑:“就是要她丢了颜面,才会方寸大乱。这庞美人平素深得圣上宠爱,宫里其他的嫔妃敢怒不敢言,这样就罢了,可是她竟怂恿自己的儿子,做出坑害皇嗣的事情,便是圣上,也容不下她。” “你以为毅儿的事情,圣上就这轻易地放过了她和四哥儿了吗?皇位最怕的就是被歹人觊觎,疖子总有冒头的时候,本宫催一催,他们也能冒的快一些。否则等毅儿回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后娘娘,还是最看重九哥儿的。” 黄嬷嬷说。 “哎……”皇后叹了口气:“早知道五哥儿不中用,他的耳根子软,又心胸狭窄,本宫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他却反过来帮庞美人之流做下杀害兄弟的丑事。他本就是个守城之主的资质,圣上不看好他,本宫想着等他年纪再长一些,就给他求一块封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曾想,本宫精心教养的好儿子,竟将本宫当成了杀母仇人,着实让本宫心寒。” “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那庞美人的嘴是最喜欢搬弄是非的。宫里的娘娘们,被她笼络不就是因为听信了她的鬼话嘛。五哥儿是个心善之人,他现下人生失意,正是娘娘好生安抚的时候。或许少了谗言,他就能改邪归正的。总不能自小教养在身边的孩子,就这么丢了,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嘛。” 皇后沉默了良久:“罢了罢了,你去将本宫收藏的马上护具给他送去吧,就说,本宫会替他向皇上求情,让他一并跟着去猎场。至于咱们的母子情分,就看这孩子怎么想的吧。” 黄嬷嬷欣慰地笑道:“奴婢就知道,娘娘是心软的,是疼五哥儿的。奴婢这就去把娘娘陪嫁的那套护具给他。五哥儿见到了,便可知娘娘的心意了。” 皇后躺在床上,想起了段景风的娘亲。 宫女王氏,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 皇后叹了口气,因为她的识人不淑,才让王氏被诓骗自己的纳兰珠所害。她答应过王氏,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这个使命,她一直坚持至今。 段景风,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孩子。 她何尝不知道,这孩子自从被庞美人蛊惑,就渐渐与她疏远,表面上是十分懂事得体的孩子,其实,这份懂事大半是为了讨好她,保全自己。 她既心疼段景风,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又不忍心告诉他,他的母亲曾经是罪女…… 皇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潜藏在她心底里最难以释怀的伤疤,那件事后,她再也没有办法怀孩子。 她还记得,王氏跪在她的膝前,真挚地说道:“娘娘不能再有孩子,奴婢为娘娘生孩子。奴婢的孩子就是娘娘的,娘娘不要伤怀。” 庞美人和乌晓慧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庞美人喜上眉梢,指了指旁边的软塌,上乌晓慧坐下。 “这次你和瑜儿收获不小吧,听说你姨母家的弟弟帮了不少忙,本宫要好好赏他。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会求皇上给他一个官位的,能不能成才便看他自己的了。” 乌晓慧也很开心:“儿臣替表弟谢过母妃。” “谢就不必了,只要他能为本宫办事,以后少不得他的好处。夜宴采买的事,你做的很好,尤其是那份账簿,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儿。江南那边你打点得如何,可都把银子送出去了?” “儿臣都做完了。江南的商户原本就和家父以及当地官员有关联,现下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也是他们举荐的。所赚银钱,大到知府,小到亭长,全部分出去了。现下,那儿的臣子都感念夫君呢,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报销夫君的赏识之恩呢。” “好!”庞美人得意地笑道:“只在京都城内弄权得势有什么用,像德妃那般眼界低,迟早是要吃亏的。与其故步自封,不如将注意力放在外面。这样,圣上也不会觉着咱们拉拢朝臣,外面的人心,咱们又得了,一举数得,岂不乐乎。”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得了,你也别捧着我,哄我开心了。这件事做得好,对你也有帮助。之前你贸然去动云歌,实在愚蠢,圣上恼了你还罚了你,终究是没有严惩,还将这么重要的活又给了你做。若你这次办好了,也算功过相抵,在圣上面前也算得了脸不是。” 云歌的事,可以说是乌晓慧的毕生的污点了。 现下京都城中,大家都知道,她乌晓慧表面上是一个大家小姐,其实背地里做毒药害人的勾当,认为她心狠手辣。 这也怪她,当初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出了宫,就将自己在皇后宫中的见闻以及自己得了个好差事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别人。 本来是炫耀好事的,结果自己造出了声势,却全部用来欺辱自己了。 她被皇后关在皇后宫中,想来宫外的话说的多难听的都有。 乌晓慧惭愧地点点头:“母妃说的是。” “那个叫云歌的小奴如何?” “已经和端王搬进了旧王府。” “我是说,她人如何,可真的有你们想的那么忠心?” 乌晓慧愣了一下:“母妃的意思是……” “湘人,怎会给楚人办事。只要是一个人,就会有欲望,你只要满足她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难呢。” 第三四八章 最近时局 回府的路上,乌晓慧不断揣度庞美人这话的意思。 她明白庞美人是怎么想的,云歌是段景毅的心腹,时常带在身边,如果云歌成了自己人,那么解决段景毅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可是,不知怎的,乌晓慧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云歌,她不过见了两面,已然让她心中发憷。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奴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能任由她毒死自己,却利用这件事保了她的性命。 这绝对不是自己心思单纯,巧合救了她的性命,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务必离那个女奴远一点才好,越远,越好。 …… 与段景毅敞开心扉,坦诚布公,云歌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阿紫见段景毅态度转变,没有再对云歌表现出任何疏远的意思,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从心底里是不希望云歌是敌人的,可是出于对段景毅的保护,她不得不说出实情。若真的是风云阁想要对段景毅不利,至少应该提前预防才好。 好在,云歌不是敌人,还是朋友。 没有外人在时,四个人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战肖向段景毅报告了许多在京都城中打听来的消息。 “南宫爠最近去了一趟矿山,身边带的都是死士,沿途不曾住过客栈驿站,而是选择在山中田间扎营,青竹的人传回消息,说他在郝府内小住了一日,又更改了许多路线回了京都城。看来,南宫府对矿山一事还是十分担忧的,竟然让南宫爠亲自跑一趟。” 段景毅说:“那南宫爠是郝家的支柱,郝夫人不得宠,却生下了南宫府唯一的后人,让他去警告郝万山,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猜想的不错,郝家注定是要成为弃子,不过南宫爠不会做绝,定会将郝家的男丁留下,此番去,大概就是安排后路。” “南宫爠身边的人警惕性很高,青竹的人不能跟得太紧,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还有后路是如何安置,并未打探得到。人先回来禀告,如果大王需要,他可以即刻回去彻查,相信会有结果。” 段景毅摇头:“揪住郝家不放,就正中了右相的下怀。郝万山对他们来说无用,那座山才是最有用的。” “我叫人回去看着?” “不必,父皇既得知此事,他必定不会让他们行乾坤挪移之法。父皇生性多疑,我太过积极,反而会让父皇觉得,是我故意在找丞相和乌家的麻烦,于我无益。你将人调回来,重点看三哥府上的意思。” 战肖微愣,不明白,为什么段景毅忽然把重点放在了段景瑞的身上了。 云歌也看向段景毅,他面色平静地分析:“右相一直是三哥的左膀右臂,右相与乌家联合做下此事,不知三哥是否参与其中。我要你去盯着他,看他如何动向。” 战肖了然:“好,我着人去办。” “还打听到了什么。”段景毅问。 战肖继续说:“楚上卿徐斌与丞相府交往甚密。” 段景毅地看着战肖:“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徐斌时常出入南宫家后门,敲门无应声,管家直接给开的门,一看便知是事先约定好的。臣调查了此人许多,发现他出身寒门却家宅万贯,在外只着官服,私下在府中就换上绸缎豪服。楚上卿官阶尚低,同级的官员家中只能顾一个管家一个下人,三两个婢女罢了。可这徐斌的家中,却赶上士大夫了。” “我与蔡康拜访京都寒门,曾与他见过一面,此人学识渊博,又有远见,不像是贪墨敛财之人。” “臣也觉得不可能,便到他的老家去查了一查,还真发现了不少的东西。他的父母早亡,是两个叔父供他读书,送他进京都。都是农民,家中不过二亩良田。可打听了村民才知道,自从这徐斌进了京都做官,徐家的情况便越来越好了。表面上,两个叔父还住在破败的房子里,其实,在百里外的屯子里早已置了宅地,转成了商籍。” 阿紫不解地问:“可是,如何做农户,又做商籍,这岂不是有了双重身份,大楚律例明确规定是不许的呀。” “这正是古怪所在。”段景毅说。 云歌想了想说:“户部侍郎途霓,没有他的准许,下面的人应该不敢这么做。” 途家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支持者,途家上下全部为瑜连二人马首是瞻,再一次,南宫家和段景瑜段景连刮连上了。 云歌的话,让饭桌前的人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阿紫率先开口:“这南宫家到底是谁的人啊,他一方面对三皇子唯命是从,一方面,又暗地里和庞美人的人私相授受。如此摇摆不定,三皇子会准许吗?” 段景毅眯了眯眼:“或者说,这些都是三哥授意的。” 自从云歌说段景瑞会成为未来的大楚皇帝,段景毅就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段景瑞的表面仁善,或许只是他在权谋争斗中的伪装,说他利用南宫家,从侧面瓦解段景瑜和段景连的势力也不无可能。 乌家、途家,这样誓死效忠庞美人的世家,都和南宫家有着利益上的牵扯,那么,作为合作伙伴,南宫盛很容易就可以得到他们中饱私囊的证据。 如此,不失为一种快速有效的解决方法。 到时,南宫盛完全可以以间者的理由全身而退。 等到段景瑞登基,就没有人会再来追查此事了。 段景毅深吸一口气。 云歌的‘预言’就像一层窗纸,一下子捅开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凉了。 对于现在的段景毅来说,段景瑜和段景连都不是最重要的了,他们只是暂时的阻碍,而段景瑞才是最终的敌人。 一个能成为帝王的人,绝不是临时起意,这般看来,也能解释为何南宫盛如此亲近段景瑜和段景连,段景瑞却不管了。 “大王,”云歌适时开口:“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说法都为时过早。只是奴婢不懂,南宫家要徐斌做什么,还大费周章,通过途霓给他的家人改户籍。徐斌是寒门子弟,是否有大用处,才会让右相如此积极。” 第三四九章 真正所需 云歌的话一语点破了玄机。 段景毅支持寒门,蔡康也在寒门子弟中有极高的威望,徐斌这样的暗子,势必是冲着段景毅来的。 战肖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消息传出,说南宫府的二小姐最近闹得极凶。听下人们传话,说这位二小姐南宫妮喜欢上了府内管家的儿子,还私定了终身。可丞相,似乎想将二小姐许配给徐斌……” “都到了嫁女儿的地步?”现在不止是阿紫,连云歌都极其不解了。 她记忆中,这个徐斌和丞相府扯不上一点关系,若他做了丞相府的二女婿,势必会进云祺的圈子,云祺不会不知道。 而且,这个徐斌的仕途也不好,至少官爵没有超过云家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否则,云祺也不会毫无印象。 因为这点,云歌就没有在乎徐斌这个人物。 可是现在,南宫丞相动了联姻的念头,她又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南宫府是大户人家,不会随便传出嫁女儿的绯闻的,那样不仅侮辱了女子的声誉,也会让南宫府抬不起头。既然传出来了,那就说明,南宫盛是这么打算的。 南宫家的孩子本来就少,大女儿南宫妮嫁给了段景瑞做夫人,南宫爠则是至今仍未娶妻,南宫玛也是留在家中待嫁,这两子一女的人丁,在联姻盛行的大楚可不是一件好事。子女的婚配,那必须慎之又慎,不容出一点差错。 南宫盛现下竟然想将自己唯一未嫁的女儿许给徐斌…… 为什么,现实和记忆出现了偏差呢…… 难不成,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京都本来的变化,让段景毅的寒门和世家的较量升级了,所以,才会改变未来?这个徐斌以后会有大动作吗。云歌不由得开始担心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才对,毕竟她并没有主导段景毅带蔡康回京都的想法,只要蔡康回京,双方阵营的较量就一定会发生。 怎么会忽然跑出一个徐斌呢。 “再者,就是邵琪公主和江深的关系了。表面上,他们十分和气,但是似乎邵琪并不待见江深,每每回到使馆,便让江深躲远,不许与她一同用饭,也不能参加使者的聚会。至于上次的联姻之事,看起来像是江深一人的想法,邵琪因此大怒,还在使馆里公然打了江深的板子。昨日从使馆出来的御医回禀,说江深的板子伤的不轻,已经有了溃脓之势。” “他初提出,我便送信给八哥,让他佯装出事,果然这一招还算有用。八哥家底清白,母亲罗美人也是书香门第,八哥自小勤习灵力,无意于朝廷纷争,一心为大楚。父皇十分喜欢八哥,不会让他因为一桩可有可无的婚事而白白赔上性命的。” 说起八皇子段景镇,段景毅的眼中还是有许多崇敬的。 那时他还小,与他年龄相仿的段景镇已经可以跟随云度出入战场了。他非常羡慕,却不敢提出。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直到去了端国,初到那儿时,他还需处处仰仗母后,可是段景镇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出兵神速帮他镇压了不少次反叛。 段景毅始终记得,那个马上的少年,面容黢黑,却阳光快乐。 “到了端国好呀,你不是一直想上马吗?现下,你有的是机会了。等你的端国兵强马壮,八哥过来给你当将军。” 他豪迈地仰头,喝了半袋子的马奶酒。 浑然忘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从回忆中抽出,段景毅说:“也许是一出苦肉计。” 战肖点头:“臣也是这般想的。这个邵琪公主是大齐非常有经验的使臣,不仅周游五国,还对五洲大陆外的灵族十分熟悉。她的计谋和城府,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能够算计得进去的。在邵琪公主的面前,江深根本没有放肆的资格,涉及到公主的婚姻大事,他本不敢擅作主张。想来,他们这般做,必定是有深层的含义的,只是我们,暂时还没能查出。” “只是简单的查证,当然查不出什么。母后说到邵琪,每每都有所畏惧。她虽是妃嫔所生,地位不及母后高,可却能让大齐皇室给她如嫡出公主一般的尊荣。哪怕她被流言诟病,大齐的皇室也愿意为她掩盖克夫之说,还给她一座单独的府邸居住,随意可以出入皇宫。当年如果不是母亲嫁来了大楚,她极有可能跃居母后之上,先行封号。” 段景毅说起邵琪,还是心中抗拒的。 阿紫担心:“这个人这般厉害,她与太后娘娘本就有嫌隙,若心中还存着积怨,一定会与大王为敌。那江深不就有和四皇子六皇子勾结的嫌疑嘛,若这邵琪公主也……” 接下来的话,阿紫都不敢说下去了。 云歌对邵琪不甚了解,不过,看段景毅和端箬毓对此人的评价都如此高,可见是个难缠的对手。 云歌准则,不能抵抗的人,就暂时做朋友。 邵琪是各国尊敬的使者,在大齐的地位高,在五洲大陆乃至灵族都有所涉及,这样的人,见识比她这个只有云祺视角的重生之人的眼界高上许多。 或许,她会成为云歌的一个非常有用的帮手。 “不会。”云歌说:“邵琪公主出使各国多年,这些小伎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是齐人,一定会为齐国谋利。大楚与齐国最近大小的战争不断,对手就是段景连带领的军队,以及乌家的边境兵,邵琪公主又怎么会和与自己对峙的势力交友呢。她是皇室之人,就会有皇室的骄傲,如此卑躬屈膝,等同于羞辱自己的国家。” 段景毅也赞同。 “不错,江深有可能,但邵琪绝对不会。” 邵琪是刁钻任性,也对端箬毓这个嫡出公主不敬,但在大是大非上面,她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段景连自从封为连王,前往封地多与乌家军联合与齐国边境发起冲突。 第三五零章 刺杀阴谋 齐国边境百姓受苦受难,身为齐国公主,不杀了他们泄愤已经是仁慈,又怎么可能受段景瑜一点小恩小惠就与敌人勾结呢。 “大王,”云歌说:“与其去揣测他们是否会和四皇子等人合作,不如想一想,我们能给她什么。” “邵琪公主出使大齐也不是奇事,可是,她带上江深,就让人不得不揣测用意了。两国交使,一为互市,二为征战。这两个方面,楚齐两国都存在。她更想的,该是发展贸易,而非继续争斗。齐国大败小败数百次,现下最要紧的是恢复交战区的互市,让齐国边境的百姓能尽快走向正规,不致流离失所。这,便是邵琪公主最想要的。如果大王能给她,那么,她也不会拘泥于儿时姐妹之间的小矛盾,而置大局不顾的。如此这般,便断了有心之人的念想,或许邵琪公主还能出手帮一帮大王,作为交换。”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 段景毅吃了一口包子,有些沉重地说:“楚湘征战多年,齐国却总是轮番挑衅,对齐国的制裁,也是维持边境安定的一种方式。父皇没有迅速恢复交战区的贸易往来,就是因为这点。即便是一直被父皇尊重的三哥,想来也不能让父皇心意转圜。且这样做本身就是对大楚有利之事,我楚军为胜军,无需做出让步。” 云歌点头,段景毅说得也有道理。 恢复互市,让大齐的边境恢复元气,他日,他们定还是要继续骚扰大楚的边关的。只有让对方疼了,怕了,真正的伤到了,才能进一步制止战争,维持边境安定。 僵局就是这样产生的。 不过,不是难题,也不会值得去解决。 “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歌信心满满。 战肖将京都内的情况又说了一些,包括寒门子弟主动去与蔡康联系,借着给瑞莱悼唁,蔡康已经建立了很强的人脉,足可以一呼百应。 再者就是段景瑞。 他一向以谦谦君子自居,他从不参与任何斗争,也不像庞美人和他两个孩子这般激进。在乌晓慧毒害云歌这件事上,他也是持中立的态度,将问题的影响减少到最低。 这样的做法,很符合凤昭帝的心意。 这也是为什么,凤昭帝会将春猎的事交给他处理的原因。 段景瑞一直忙于猎场上的安全,以及战马的调度,没怎么回京,亲自住在猎场上,安排大小事宜。 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他和皇后的做法不尽相同,都是站得远,以防惹火烧身,却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凤昭帝容不下阴险之人,却能容下聪颖之人。 段景瑞就是这样一个,心思敏捷,为人聪慧的皇子。 他的年纪在诸位皇子中又最长,心思更为成熟,凤昭帝对他的信赖其实早已高过了段景瑜和段景连。 段景瑜心思歹毒,凤昭帝才会将那地牢交给他来看管,事实上,这就算是摒弃。 可是,庞美人之流被权势弄昏了头脑,却总以为,给段景瑜更大的权力,这是重视,才会逐渐轻敌,最后成为段景瑞的手下败将的。 段景瑞这一点,还是让云歌十分佩服的。 不过,让云歌不得不在意的是,接下来可能发生悲剧。 那,就是二哥云尔。 今年的春猎,因为湘国和齐国的战役,大楚都全胜,而变得格外盛大重要。 猎场上的人,也就复杂了许多。 段景瑞百密一疏,竟然放了一伙刺客进入围场,刺客伤了不少人,目标主要是段景瑞。 云歌记得,当时云祺正在猎兔子,就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见到负责保卫的御龙军和御龙军纷纷向林中跑去,便知道发生了不小的事故,赶忙也随着御马过去,就见到,二哥云尔倒在了血泊中,已然不成了。 云尔,是云家第一个没的人。 当时的云祺气得发晕,险些在凤昭帝的面前失仪,她非要亲自查明缘由,结果发现,那些刺客是冲着端王段景瑞来的。云尔哥哥当时与他正在一处,便缠斗了起来,最终寡不敌众,死于非命。 那时的云祺,觉得二哥哥的死,都是因为段景瑞。心里对段景瑞的好感全都没了。 还是后来,段景瑞特地去家中百般慰问父亲母亲,与云家的关系便亲近了起来,至此,云祺和段景瑞之间的感情便缓和了下来。接触之后云祺还发现了段景瑞的不少好处,入国子监后,云祺更是对他心生仰慕。 云歌想方设法来到京都,目的就是阻止云祺不要爱上段景瑞,这是一切祸端的根源,她必须制止。 但是,抛开未来会发生的悲剧,云歌不得不想,段景瑞是负责猎场安保的,又是如此盛大的盛会,又怎么会让刺客忽然闯入呢。 刺客进了猎场,一不刺杀凤昭帝,二不借机伤害使者挑拨各国关系,只是单单对段景瑞动手,这又是为何呢。 再联想到春猎之前,段景毅无端遭受数次刺杀,段景瑜已经被列为重点对象,被凤昭帝提防着。 段景毅是不受宠的皇子,凤昭帝不想闹大,惹各国耻笑,便暂时搁置没有处罚,那么,在各国使臣的面前行刺,凤昭帝便不能坐视不理了。而且选择的对象还是段景瑞,凤昭帝最看重的皇子。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冒险便不会达成目的。 假设,猎场之事都是段景瑞做的,而不是段景瑜,那么刺杀,便变得非常容易了。他只需要自导自演一个闹剧,让凤昭帝自己产生联想,前后呼应,段景瑜就不得不除了。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自从春猎之后,段景瑜就被封了藩王,直接远离京都了。 哪怕后来,凤昭帝病重,他借故探亲回京,可那时,京都上下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切,都是凤昭帝秘密处置的,表面上,是因为段景瑜救驾有功,刺客来时拼死保护凤昭帝,就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给了藩王的封号,赐了封地。 第三五一章 保护云祺 那时的云祺将心思全部放在云尔哥哥的死上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理解父亲在刺杀事件之后,见段景瑞时十分复杂的神色。 现在想来,细思极恐。 见云歌表情不对,战肖问:“云歌,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一瞬间,云歌下了一个决心,她要救二哥哥。 段景毅看出了云歌的神情,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只是,在阿紫和战肖的面前,他没有追问下去。 阿紫负责旧王府内伺候人的筛查。 安蓓是个细心的人,所有的下人都是从安蓓精挑细选来的,是家底清白的,有的是从皇后的宫中退下来的,在宫外定居,有的,则是原来伺候端太后的,没能带走,就分到了宫中做事。伺候近身的,都是云府原来的院子里的人,总之,没有一个不妥帖的。 安蓓也很聪明,她选的人,都是与段景毅亲近的,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人或是郦妃宫中的。 她与段景毅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现下暂时是合作关系,若是查到真相发现段景毅也要对段景宸的死负责,那么她也不会手软。 阿紫介绍完每一个人的情况,这顿饭也算是吃完了。 “刚才你想到了什么。” 众人散去后,段景毅才问云歌。 云歌如实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段景毅有些惊讶:“你说什么,三哥会设计一场刺杀,云尔会死?” 云歌表情严肃地点头,只是说这是她的预感:“奴婢感觉非常强,若按着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云家与三皇子的关系会变得亲密。尤其是云七小姐……” 云歌看着段景毅,轻声说:“奴婢记得,大王曾经说过,您与七小姐有婚约?可是,在云府的时候,奴婢却不见大王与那七小姐多接触。” 段景毅也不隐瞒:“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罢了,这种指腹为婚本就不作数,而且,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大王不得不重视。” 云歌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给您找的这份姻亲,是极好的。云家只有一位小姐,那就是七小姐云祺。有了云家的臂助,大王才能在京都城内站稳脚跟。若让三皇子抢占先机,那以后可就麻烦了。” “云太尉不是这种人,他会支持对的一方,而不是娶他女儿的一方。至于那七小姐的婚事,我更希望能遵从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成为家族权势的牺牲品。若她真的喜欢三哥,我也是无所谓的。” “大王!”云歌有些恨其不争:“大王一味纵容,会让云家遭受祸事呢,大王也要执意这么做吗?” “什么意思”,段景毅见她言之凿凿,皱眉问:“你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她不是预感,而是亲身体验过。 那段痛苦,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亲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她却没有办法制止,她以为这是云家的命数,殊不知,全部和那个她一心相对的人有关。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云家是断送在她的手中,她没有办法改变,没有办法让坏人以血还血,只能默默地、带着肮脏死去。 那种感觉,她可全是亲身体验过的啊。 云歌眼中的恨意,让段景毅心中发颤。 他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杀意。 他还以为,这份杀意是来自于对未来的预感。 “大王不娶云小姐也可以。” 云歌默了一会儿说:“那也定不要让三皇子娶她。三皇子是想利用云家的军权,定会刻意接近云七小姐。大王既想让她得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和美单纯的姻缘,便不要让她搅入这场浑水。如此,大王可愿意配合?” 段景毅心存善念,不想靠着联姻这样老掉牙的手段,去得到云家。云歌也知道,云度是个高洁之人,他与段景毅算是惺惺相惜,也绝对不会因为女儿嫁给了谁,就与段景毅反目成仇。 否则,后来也不会出现兵临城下,看似反叛的举动。 云歌想来想去,这样也好。 以云祺的性格,她更适合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而非皇家子弟。否则,同样的故事很有可能再度上演,与其让她囚禁在皇宫之中,每日过着笼中之鸟的生活,不如尽她所能给云祺自由。 只要段景瑞不娶云祺,便可以避免十年后的那场杀戮,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当然。” 段景毅说:“这便是我的想法,如果云祺妹妹能远离权势斗争,找到可心的姻缘,我自然愿意配合。我想,这也是云太尉内心的想法,所以他才始终对求亲之人模棱两可。” 得到了段景毅的肯定,云歌放心了许多。 “此次春猎,云七小姐会与三皇子相熟,而后国子监,三皇子也会特地接近七小姐。大王需要找机会阻止,奴婢也会见机行事。” 段景毅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为何会对云家格外不同。” 他的问题让云歌一愣。 “之前在云府,我便觉得有不同,你对云府的环境熟悉,又特别针对卢婵。云祺的事情,你了如指掌,连带着她派遣了谁去给卢婵,你都十分清楚。似乎,你对云家的熟悉,大过了你对京都城的熟悉。” 段景毅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云歌那日对他说的,对他的了解,似乎都有旁人佐证。 可是当时具体还有谁在,段景毅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奴婢来到京都城之后,就住在了云府,所以预感比较多吧。” 云歌模棱两可地回答:“大王,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即便没有这份预感,也不能让三皇子得到云家这份底牌。表面上京都城内,德妃与庞美人各居一隅,其实,庞美人之流已然是强弩之末,并非大王最大的隐患。大王需要防患未然,主动出击,才能险中求胜。” 段景毅收回思绪,点头说:“你说的不错,至少,不能让云家搅进这滩浑水。” 第三五二章 他的守护 云度是段景毅非常敬重的前辈,他也是京都大世家中,少有的还保持本心的人,身处污泥之中,还能有这般心气,着实不易。 所以,段景毅十分珍惜。 …… 月色朦胧,战肖坐在院子中简单地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这是他在与青竹的人刺探丞相府时,为了避免被发现,将自己塞进墙角,擦伤的。不严重,可因为长久浸在寒冷和汗水中,有些发炎了。 云歌见状,走过去,递给战肖一瓶药。 “这是我做的,用草药磨成的干粉,混了菜籽油洒在伤口上,很快就可以痊愈的。” 战肖是段景毅的贴身亲信,他找来好药是非常容易的,不过,因为是刺探相府时留下的伤痕,他定然不会寻医问药,只是简单清理便罢了,所以,云歌见他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抬着胳膊,就知道,他的手臂上肯定是受了伤了。 战肖接过药瓶,轻笑道:“说起来,孙亭玉一直称你有天赋,想要收你为徒呢。看来他的眼光不赖,只借你几本书,你便能处置这些小伤小痛了。” 云歌也是后来听阿紫说才知道的,孙亭玉在云歌修养的那段时间,给她的书并不是成本,而是孙亭玉自己编纂而成的,里面都是干货。尤其是对灵力者如何治疗,如何修复灵石,如何制止灵石反噬,等等诸如此类的药方,他全部记载周祥。 而这些,全部是云歌需要的,云歌在那几天的高强度背习之下,医术上大为长进。再加上,她本身就具备中医的知识,融会贯通,是轻而易举的事。 战肖想也没想,就拿过来,涂抹在了伤口上。 菜籽油减缓了药物对伤口的刺激,战肖也是一个耐得住疼痛的人,表情上,看不出有任何反应,依旧那么平静冷峻。 云歌觉得,战肖和她有些疏远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秘密。 战肖也觉得如此。 他还担心,云歌如何过得了段景毅。可是,段景毅知道她和风云阁的关系之后,非但没有对云歌避而远之,反而还更加信任了。 这让战肖感到不解。 他不知该为云歌高兴,还是该为她担心。 这一切,都超乎了风云阁的计划。 原本,他们只是想让她活着。 可是云歌现下还被封印着,主观意志不受理性的控制,她不知道,她每走一步,都会给风云阁带来多少要危险。 若是再让旁人知道,她的风云阁少主的身份,那么,风云阁就再也不是五洲大陆上中立的组织,而会被人提防诟病,这不是战肖的本意,也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他想制止她,让她简单的生活就好,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提及。 “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啊。” 抬头,战肖看着云歌在仰头欣赏着皎洁的月色。 他也随着笑道:“是啊。”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清净悠闲的月光,杀戮在湘国境内不断蔓延。 “我是来救你的。” 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天而降,刀锋在距离他眼眉不到一指的距离,战肖见到那人像地狱的使者一般,黑色的斗篷带着强有力的灵光,将围攻在他身旁的歹人全部掀倒在地。 伴着哀嚎声,他的后背被人猛地提上了马背,他侧头看去,发现一个小女孩儿正悠哉地看着他,仿佛周遭的杀戮,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单纯可爱。 尤其是那双眼睛……战肖侧头看着云歌,她什么都变了,只有那双眼睛,一点都没有变。 “我知道你与阿紫都想帮我。” 他听到云歌恬静的声音,微愣。 “但是,接下来的路,是我必须要走的,哪怕会遇到再多的危险,我也必须这么做。” 这几日,云歌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大致明白了,段景毅为何会开始怀疑自己。阿紫忽然失踪,是去调查她的底细,再加上安蓓的有心提醒。 至于战肖在整件事里扮演者什么角色,云歌心底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想。 她还有两个身份没有解锁,这与她现下体内的禁忌有很大的关系。 战肖是否与其中一个有关,阿紫又调查出了什么,让段景毅忽然变得敏感多疑,这些,云歌暂时也还理不出头绪。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她的另一种身份有多么令人担忧,她都不能停止现在的脚步。 战肖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战将军会一直帮助奴婢吗?” 云歌挑眉问。 战肖再次点头:“会。” 不只因为救命之恩,还因为她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给过他家人般的温暖。 …… 夜宴当日,整个京都城内都格外热闹。大街小巷里的百姓们,都纷纷上街,看官家的热闹。 午时一过,各大世家的车马纷纷前往皇宫。 大小官道上,能见到京都城里所有的官。他们有的是爵袭车马,马车的四脚露出的猛兽,头数越多越代表官阶富贵。再往上还有八角马车,这便是皇亲国戚,与皇室沾着亲戚的贵族又分许多等级,最末等的八角上全部是猛兽雕刻,最富贵的,是八个角上都挂着铃铛。铃铛上的蛇纹栩栩如生,随着马车的震荡,叮咚作响,十分好听壮观。 车马后的礼品,也能见证这户人家的官阶等级。二品以上,后面至少要跟着三十人的送礼队伍,小到首饰布匹,大到奇珍异兽,关在笼中颇为惊奇。 “娘亲,那个是什么呀。” 人群中,一个孩子兴奋地问道。 那妇人赶忙拽回孩子指出去的手指说:“乖娃,莫要指,那是猎熊,小心要吃人的。” 孩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再也不敢看了。 达官显贵们送上的野兽,可以教化的会被放在宫中的乐园中让宫人们赏乐。实在有危险性的,便会被剥皮抽筋,做成袄子。鉴于中间状态的,被凤昭帝和嫔妃们欣赏之后,就会送到猎场,作为春猎时的彩头。 往年,献上许多野兽,都是这般处置的。只是今年是大楚的战胜年,有庆功的成分在,京都的官员们都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从各地搜罗来许多猛兽。京都城内的百姓,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还是有很多野兽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第三五三章 大楚夜宴(1) 乌家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乌晓天。 乌晓明作为乌家的长子,已经提前进宫和乌闵镐拜见凤昭帝了,乌晓天作为嫡次子,则负责给乌家撑门面。 乌家的队伍,可以说是京都城中数一数二的壮观了。 旁人都是三十人数之多,而乌家,则足足扩了三倍。 并非是乌家故意炫耀,而是三分之二的人都用来护卫队伍中那只庞然大兽了。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阵惊呼,他们实在是被眼前的野兽惊呆了,那硕大的牢笼,比京都城里一半以上的房子都要高,手臂一般粗的牢笼外还加固了数层铁链。百姓们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这庞然大兽的样貌,只是冰山一角,已经让人瞠目结舌。 只见,这只野兽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大,脚掌宽厚,指甲粗壮,锯齿獠牙目光锐利,额角的那只粗壮的角,在空中随着车轮的转动不断地上下晃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挑开牢笼,夺门而出。 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处于半梦半醒间。野兽被进献给宫中,是需要提前用药麻痹的,可即便是麻痹的状态,它还是让人望而生畏。让人只见它一面,就不由得心生臣服之心。 这野兽还周身布满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芒。偶尔鳞片撞击到铁笼的笼壁,坚硬的材质和铁杆碰撞,擦出巨大的声响,俨然能迸发出火星。 有眼尖的人,一眼便猜出:“我的祖师爷啊,这该不会是上古神兽吧!” 听到上古神兽这四个字,人群之中掀起了不小的骚动。 上古神兽只活在传说中,能亲眼见到的人寥寥可数,如此这般在笼子中见到上古神兽的,更是少见。 上古神兽,之所以被称为神兽,是因为它的体格超乎寻常的巨大,攻击性也是普通巨兽的数百倍之强。上古神兽非人族能够对抗,所以五洲大陆极少出现,一般都在灵族的山野之间,尚能见到一二。 传说中,神兽的血肉具有仙力,能够让人延年益寿,神兽的牙齿骨骼,也是千载难逢的药材。更加让五洲大陆灵力者垂涎的是,神兽的鳞片,是制作灵物的最好材料。用神兽鳞片做出的刀刃,削铁如泥,所向披靡,若被灵力者使用,短时间内便能做到灵、物一体,极大地加速了灵力者的修为。每多使用一次,他们的灵石都会得到很大的提升,是修炼灵力的不二之选。 这样的东西,在市面上是喊到天价的,便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手上都未必能得到这一件神兽鳞片制成的兵刃。 如此这般看来,就可以知道乌家的这份重礼是有多么贵重了。 眼前的神兽,身形巨大,可分无数血肉,做成无数珍馐和药材。再加上它身上数不胜数的鳞片,每一片按一百金来算,这一个神兽就能让人富可敌国了。 现下,乌家竟将如此贵重的东西,当成礼物献给了宫中,这着实让人瞠目结舌,震动不已。 乌晓天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百姓们惊讶膜拜的神情,心中很是骄傲。 他很喜欢父亲和兄长给他的这份工作,去圣上面前拜见,他日日在朝堂上都能做得,可是护送神兽游街这件事,他可是第一次做。 这样露脸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乌晓天是个十分喜欢张扬,放浪不羁的性格,少了些许沉稳,这点不及乌晓明。不过,他确实是修习灵力极有天赋的少年,小小年纪,已经位列大将军,灵力突破六品上,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 凤昭帝看中了他的勇敢无畏,给过他许多次战场历练的机会。乌晓天每次都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已然成为京都中为数不多的,升迁极快的将才。 其实,乌晓天只不过是好大喜功,他喜欢任何出头露脸的事,不仅仅局限于打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卢婵看到。 人群之中,一双十分崇拜的双眸看起来格外显眼。不过,她不是在看那神兽,而是寸目不离地看着乌晓天。 卢婵喜欢乌晓天,她第一次见到乌晓天,是在一次比箭的赛场上。他独占鳌头,竟能将与他一般高的箭拉得圆如满月,一箭正中靶心。 那局的彩头是一根琉璃钗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相府小姐陈都都亲自奉上的好彩头,上面一对并蒂花,象征着美好的爱情,是许多女子毕生所愿。 她初到这种场合,不知该如何自处,远远地看着他拿到钗子,心中满是崇拜。 乌晓天得了钗子,扫了一眼众人,最后,那双温柔的双眼,就落在了卢婵的身上。 她至今仍记得,乌晓天向她走来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英俊的面容,高挑强壮的身材,刚劲有力的手,拿着那支女儿家才能用的钗子,显得有些笨拙。 他在她的头上比量了一下,脸上满是满意的笑容:“嗯,正合适,这首饰可真配你。你是云家的小姐吧,不如,就送给你吧。” 他本想直接戴在她的头上的,可是考虑到女儿家的名节,就交到了她的手中。 第一次,卢婵在这种场合里被人看到,乌晓天,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人。 她双手捧着钗子,心中激动的心情,几乎要让她晕厥。 这种被人尊重,被人在意,被人赞美的感觉,真好啊。 卢婵看着乌晓天,骄傲地骑在马上,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子,脸颊不由得红润了起来。 “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府吧,老爷若是见我们擅自出府了,一定会生气的。” 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女可无心看这些,她焦急得要命,却又改变不了卢婵的心意,正四下看着如潮水般的人群。 按着这个状况,她们逆流而上,要挤出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 云度的命令是,不许卢婵出府,半年内不许她参加任何公子小姐们的活动。 今天,不是卢婵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来看乌家二公子,她可不敢擅作主张带着她出门。云家上下也是忙作一团,没有人顾及她们,她们才侥幸出府。现下见也见到了,她只想拉着卢婵尽快回院子里,再也不出门了。 第三五四章 大楚夜宴(2) 卢婵好容易出来了,哪里肯回去。 “你怕什么,乌家的游行还要好一阵子呢,我可不想现在就回去。” “可是小姐……” “你再说,我就将你放我出府的事情,告诉给爹爹,让他打你的板子。你不说,我也不说,谁会知道我们出府了。我告诉你,在我身边伺候,就要学乖一点,莫要学铃儿那套不中用的法子,我可是会打人的。” 卢婵做出要打人的动作,果然小婢女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卢婵跟着乌晓天的马匹,一直挤着人群前行。 她崇拜的目光,几乎要溢出双眼。 她实在太爱乌晓天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让人着迷。 卢婵的心花怒放,手上的力气也大的惊人,几乎毫不费力气,就能突破人群,保持和乌晓天同样的速度。 可是,卢婵身边的小婢女就做不到了,她的身材矮小,本就没什么力气,现下人挤人的,很快就和卢婵走散了。 她又害怕又担心:“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她踮着脚尖,冲着人群喊,可是,人群里,哪里还有卢婵的影子。 “小姐……” 婢女抽泣着,整个人乱成一团。 …… 相比于乌家的阵仗,云家就低调了许多,云度按着规制将礼品的队伍,限制在三十五人,马车也只有一辆,拉着的是云老夫人和长媳曹氏。 云祺的母亲是一品诰命,本该有一顶四脚八兽的轿子,可是三日前云度看着还是觉得太过奢侈,就命人一角去了一个兽头,只剩下四脚四兽。 云老夫人是个知书达理明事理的人,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合规制。她穿着诰命的服饰,没有加额外的首饰,长媳曹氏是要一起进宫拜见的,所穿的服装,也都是命妇们的礼数之内的,没有任何越矩。 曹氏本想叫人将去年圣上赏赐的项圈给云老夫人戴上,被她拒绝了。 “我这样年纪的人,还戴什么项圈。圣上赏赐,也是教我给自家孩子戴的,诰命服贵重,就不用这些俗物遮掩了。” 马车上,曹氏看了眼队伍后面的礼品,小心对云老夫人说:“母亲如此这般也太过小心了,母亲是当朝前三个被封为诰命的,该穿的体面。” 云老夫人笑道:“何为体面啊?” “至少,圣上赏赐的东西,得戴着呀。” “圣上赏我云家加官进爵,准许我这个老妇和你这个小妇进宫同饮,已经是体面了。尊重圣上,不止一件饰品能彰显的,反倒会引起旁人侧目。圣上隔山差五就送来东西,难不成都要戴上?那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没见过世面。” 曹氏轻轻地点头。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觉得圣上给的东西,戴一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的心思不坏,就是有些呆笨不是很通窍,若不是必须带长子媳妇,云家也不会让她出席。不过,这也是曹氏的好处,作为长媳,身份太过贵重反而招惹麻烦。 她和云逸是旧相识,两个人是自小的玩伴,后来曹家官途末路,父亲辞官回家,母亲在路上感染疾病而死。年幼的曹氏,回到家乡,也只能嫁给一个农民的孩子草草一生。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自然受不得农田里的活计,恰逢云逸被封为勇毅侯,路过她的故乡,便书信给了父亲,想要娶曹氏。 曹氏云度是知道的,为人老实,又十分本分,是一把持家的好手。曹家的末路,是因为直言上谏,得罪了权贵,也称得上是忠贞之士。 云度没有嫌弃曹家的事情,立刻回信准许,曹氏就这样来到了云家。 两个人两小无猜,心意相通,很是和谐,到京都边上开府之后,曹氏也是勤俭持家,没有任何骄奢淫逸之事。 其实作为勇毅侯夫人,她完全可以独自乘坐一个马车,做八个兽头的马车的,不过,百善孝为先,她虽不理解云家人为何已身居高位还要如此低调,但是父母之命总是没错的,她还是屈尊与云老夫人同乘了。 云度和云逸交代完毕,便进宫面圣了。各家带长子,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队伍里零头的便是云尔了,他的后面是云杉、云泗、云武,云陆因为在边关戍守不能归京。 至于云祺,她是女儿家,在这样盛大的场合里,是要乘坐马车的,不能随几个兄长乘坐马匹。可是,她又不喜欢马车的拘束,便索性步行进皇宫了。 “小姐,老爷知道你又不听他的话,又该碎碎念了。其实小姐何必这般躲着游行,直接跟着老爷进宫,去陪皇后说会话不也挺好的嘛。在那里,还能见到两位少夫人,说不定还有花家、孔家和方家的小姐呢。” 朱儿欢喜地说道。 朱儿是云祺的贴身婢女,自小和云祺一同长大,她比较喜欢谁,朱儿了如指掌。 云祺喜欢的人不多,有二嫂嫂翟天书,三嫂嫂王作嬗,她们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后来做了她的家人。再者就是礼部侍郎花垣的小女儿花凌冬,楚上卿孔昭绶的女儿孔月晴,大将军方宝宝的女儿方花和方湘。 她们都是爽朗的个性,不似旁人攀比,又和云祺同龄,所以更合得来一些。 其实还有方月的,方月的年纪稍长,是他们之中的大姐姐。不过,自从她做了五皇子妃,地位不一样了,人也总是不得不沉静下来,便与她们少有来往了。 云祺嘟着小嘴:“倒是能早些见她们,去御花园看看,不过现在这个时节,也没有多少花开,命妇们都在,皇后娘娘总喜欢与她们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让人犯困。不如等开席了再去,吃点东西就走,来的自在。” 云祺是玩的性子,不曾想过,这样的场合,其实是拉拢权势的最好时机,许多命妇或者小姐们,都争抢者去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生怕宴席上,再也不得空说话了。偏偏云府只有她一个小姐,她还这般怠慢惫懒。 云度知道说她也是不听的,索性就任由她去了,离开队伍也没见到有人阻拦。 第三五五章 大楚夜宴(3) “今天可真热闹啊,如果卢婵跟我来,她肯定喜欢这里的热闹。” 对于卢婵没机会出府这件事,云祺感到非常遗憾。 朱儿撇撇嘴,说:“小姐,她不来不正好嘛。每次小姐带她出来玩,都弄得不愉快,大家都不喜欢她,小姐何必强求呢。” 朱儿作为侍婢,当然更知道卢婵的秉性了。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时常打骂婢女,铃儿与她一起做事,少不了看到铃儿身上的伤痕,朱儿看在云祺单纯的性子上面,没有告诉她罢了。 “并非我强求,她呀,父母双亡,心思敏感。多带她见一见那些人,她便也能磨练出好性格了。的确是有些人,我看不惯的,可是生活在京都城内,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就必须忍耐啊。卢婵和大家不熟,是因为她没有改姓氏的缘故,总有些嘴坏的说她是父亲在外面的孩子,我听了也很生气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卢婵和我一样,也是云家的小姐,他们嫉妒也是没有用的。” 朱儿叹口气,有些无奈:“小姐这话,卢婵小姐听进去了算奴婢输。” 她十分可惜自家小姐的心意,卢婵可能根本没她想的那般脆弱,也不是她想的那样愿意将人往好处去想。 单看她每次参加京都小姐少爷们的聚会,都回去抱怨几日,就知道了。 “朱儿,怎么你也对她这么大的意见啊。卢婵是敏感多疑了一些,她自小在外面流浪,经历了许多咱们都不曾经历过的痛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真心待她,她会慢慢变好的。不适应是正常,总不能因为她不适应府内的生活,大家便都要欺负她吧,这样是不对的。” 云祺义正言辞。 朱儿无奈地点头:“是,小姐,我错了。” 云祺转过头去,看着周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有些不满地说:“父亲这般罚她,还不是因为端王那伙人。说来也是,他们不过是寄主在府内,怎的还将自己当成主人了。那个蔡夫人,她的心脏原本就不好,总不能因为卢婵之前和端王的婢女闹了矛盾,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得罪了端王,就连蔡夫人的死也算在了她头上吧。不是有翠儿自首了嘛,何苦连着她受罚呢。” 云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知道,在查到了翠儿偷了菜之后,又去了卢婵的院子里送花,父亲便更加恼火,将卢婵封死在院子里,不许她再出门。 云祺本身就对端王段景毅没什么好印象,从小到大,母亲都将自己与他的婚约挂在嘴上,她与段景毅不过数面之缘,可是听到他的传闻却是一大堆。 比如,他如何不好好学习,得罪了圣上,再比如,他在端国如何贪恋美色,连湘人红楼里的女子都能纳入后宫做美人。就连这次,与卢婵发生矛盾的婢女,都是他从端国带来的湘奴,天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惜为了这歹毒的女子和萧院判发生冲突。到最后,终究是萧院判做出了让步。 这些罪状,比比皆是,让云祺对段景毅的好感全无。 “表面上看那端王倒是个明事理的人,长得也还算周正,可是,他却纵着他的小奴胡来,我看那个叫云歌的小奴也是个坏人,否则,怎么会刚到府里就和卢婵发生冲突呢。” 朱儿再翻了好几次白眼,她心中无奈,自家小姐纯熟被卢婵给洗脑了,已然是非不分了。 不过也怪不得云祺,卢婵的嘴最会颠倒是非黑白了,她几句话,就能哄得人开开心心,云祺又是这样单纯的性格,自然是会被骗的。 “你说是不是啊朱儿?” 云祺还想争取朱儿的战队。 “小姐……”朱儿不忍心打碎云祺对美好的向往,只能说:“凡事也不能听信卢婵小姐的一面之词,老爷是最公正的了,如果不是卢婵小姐太过分了,老爷又怎么会罚她呢。单单只因端王的势力大,老爷得罪不得?那四少爷的话,小姐总该信了吧。他可是最嫉恶如仇的,就算丞相府的人在面前,他也是不给面子的。我看着,他和那个女奴的关系非常好,见她落水,还亲自去请郎中呢。若真是个挑拨离间的人,四少爷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呢。” 朱儿觉得,自己的劝说理由找的非常好。 一则能劝说小姐不要被卢婵欺骗,冤枉好人,二来,还能利用云泗起到佐证事实的力度,简直完美。 然而,云祺理解的角度却是:“你说什么,四哥哥还做这种事?他没病吧!他难不成是看上那个女奴了,这怎么可以,那月晴怎么办啊。” 朱儿满脸黑线。 “小姐……奴婢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行,”云祺说:“她已经是端王的宠奴了,四哥哥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样的女子,连妾室都做不了,再说了,父亲明确规定,咱们云家不纳妾,他的脑子坏掉了吧……我得去找四哥哥,让他好生想想,可千万不能被一时的美色迷昏头了。” 朱儿一阵无语,云祺说做就做,直接奔着皇宫去了。 “小姐!” 朱儿叫不住她,只能跟在单纯的云祺后面,乞求云祺能分得清楚场合,千万不要在今天闹事呀。 …… 段景毅如其他皇子一般,先进宫去拜见凤昭帝了。云歌留在院子里,本来以为今日没有她出场的机会了,没想到,段景毅和战肖进宫不久,云歌便受到了皇后的口谕,说让她直接入宫回话。 “皇后娘娘的话,也许就是圣上的意思吧。可是皇后娘娘负责朝中女眷,该是邀请朝中命妇才是,怎么会忽然叫上姑娘你呢。” 这样的待遇,对于一个奴籍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云歌壮着胆子问前来回话的内侍:“请问这位大人,奴婢,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入宫觐见呢。” 以奴籍的身份,云歌可以接受。如果,是以端王宠奴的身份,那么,她的出现就是对段景毅的羞辱,她就算冒着违抗皇后命令的死罪,也是不能去的。 第三五六章 大楚夜宴(4) 来传话的公公笑了。 “姑娘,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客人了。姑娘平息了梁大人的怒气,使得圣上舒心,夜宴正常举行,这都是姑娘的功劳。既然如此,这席上怎么会没有姑娘的位置呢。” 云歌和阿紫互视一眼。 阿紫客气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奴婢与云歌一同去如何?是这样的,云歌她毕竟不是楚人,不知道楚人的规矩,若是在宫里错了规矩,打扰到了其他的主子,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美意……” 公公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劳烦二位姑娘准备吧,时间紧迫,皇后娘娘急着见云歌姑娘呢。” “是。” 回到房间,阿紫紧张得不行。 “云歌,你说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啊,这话早不传晚不传,非要在大王和战将军走后才传。这是打算背着大王,让你入宫?你身份尴尬,入了宫之后,必是要和四皇子六皇子等人见面的,最主要的,是庞美人。这次的事情,他们多少吃了亏,就等着找你麻烦呢,你若是吹现在夜宴上,那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定会在圣上面前找让你好看的。” 相比于阿紫的慌乱,云歌却十分沉着。 “你能想到的,皇后娘娘怎会想不到。” “那咱们还要不要去啊。” “当然,皇后娘娘的命令,不从就是死罪。” 云歌安慰阿紫说:“既然皇后娘娘希望我们去和他们发生冲突,那么,我们就去。方才那位公公也说了,我是皇后娘娘的客人,既是客人,又有那么多使臣在场,总不会让人杀了我泄愤吧。” 这场夜宴,凤昭帝非常重视,一般是不会有人轻举妄动的。 而且,云歌观皇后的这几个动作,是打算有大动作了,许是自己不好动手,指望着她来吧。 “可是……” “没有可是了,阿紫,你还有没有相对朴素一点的衣服,就是婢女平时穿着的那种,我的衣服不是太艳丽,就是奴籍的服装,都不合适。” “有啊,稍等我一下。” 阿紫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她一直没舍得穿的衣服,不是高级的料子,但是十分整洁干净。 “这件可以吗?” 云歌看着这间淡粉色的婢女装扮,满意地点头:“非常可以。”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云歌和阿紫就收拾妥当了。她们本就是婢女,不必浓妆艳抹,也不必花团点缀,只要打扮的整齐得体就好。 公公简单打量她们一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让她们上轿子。 云歌和阿紫看着这四人抬的锦缎轿子,有些犹豫了。 “姑娘们快上去吧,到宫里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这是皇后娘娘特许的轿子,能直接入娘娘的宫中。” “奴婢们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云歌和阿紫得体地行了礼后,才慢慢上了轿子。 今天的京都城好不热闹,大街小巷,到处是欢声笑语。 云歌和阿紫在轿子内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担忧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声音从安静变得嘈杂,又从嘈杂重新变得安静。 到了宫门口,看守的侍卫检查了两人,这才放行。她们是顺着皇后的后门进去的,没有和各大世家的礼仪队伍撞在一起,所以相对进宫的程序能简单一些。 直到外面的公公说:“皇后娘娘的宫殿到了,二位姑娘请下轿。” 云歌和阿紫才快速走了下来。 阿紫坐得两腿发麻,原本是一人坐的轿子,她不放心云歌一个人进宫,便也跟着来了。拥挤再加上紧张,她的双腿都快不听使唤了,揉捏了好一会儿才不再跛脚。 相比于阿紫,云歌像是更见过世面一些。 公公引领,她便只管在后面走着。 脚下都是熟悉的路。还是云祺的时候,她时常到皇后的宫中小坐,听皇后的训话,皇后宫中的每一条路,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反倒是阿紫,不仅对路不熟悉,对这里的人也不是十分熟悉。 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听到旁边的太监在唤旁人,还以为叫自己,险些没有跟上队伍。 越走,云歌心中的忐忑越小了。 这是通往皇后内室的道路,也就是皇后接见亲密之人的地方。 她尚未见到皇后,就已经理解她的意图了。 惩治庞美人,只差最后一击,云歌要做的,就是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利刃。 不过,做利刃归做利刃,云歌也不想反伤了自己。 她的出现也不会让庞美人之流彻底消失在皇权之路上的,皇后的做法,更像是急于拉着段景毅战队。 来的路上,云歌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不波及到段景毅的法子,直到,她看到皇后的脚尖停留在她头顶的石阶上。 “谁是云歌。” 云歌跪身上前,伏在地上行了大礼:“奴籍云歌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身体康健长乐永驻。” “进来吧。” 前院还是热闹非凡的样子,充满了说笑声,该是妃嫔和命妇在和皇后说话,皇后听了云歌来了,便找了个借口回到内室。 云歌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这时,皇后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 “你站起身回话吧。” 云歌一路跪着进入内室,礼仪上毫无错处,皇后见她如此谦卑有礼,就知道,那些关于她的传闻都不是真的,段景毅并非贪恋她的美貌才留她在身边的带入京都城内的。再加上云歌打扮肃静,相对于奴籍而言,算是盛装,却没有越过规矩,便对云歌的印象便了许多。 “母后,这就是云歌了。” 陪在皇后身边的还有安蓓,她殷切地说:“儿臣就说她是个谦卑本分的好孩子吧,现下母后见到了,也该放心了。” 皇后点点头:“是懂得礼数。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云歌慢慢抬起头,低着眉眼,没有迎视皇后审度的目光。 眼前的云歌,算不得极美,皮肤有些黝黑粗糙,但是,她的眼睛极美,五官十分端正,简单的打扮便能提升她的气韵,可以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之中,忽然见到这样一张朴素恬静的面容,让皇后都觉得眼前一亮。 第三五七章 大楚夜宴(5) “果然是好颜色,难怪,毅儿会这般喜欢你。” “大王垂怜,是觉得奴婢可怜才多加照拂,奴婢必当细心照料大王。” “知恩图报,是好事。”皇后看了眼黄嬷嬷,黄嬷嬷着人拿来了椅子。 云歌赶忙跪下:“奴婢是奴籍,不敢在皇后娘娘和皇子妃娘娘面前坐。” “从前你是奴籍,现在,你是本宫的人,本宫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明白了吗?” 皇后看似温柔得体,其实语气中带着让人难以回绝的气场。 云歌瞥了眼身旁的椅子,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坐了,就是她的人了。 “奴婢实在不敢,皇后娘娘万金之躯,奴婢有了僭越,必当该死。” 云歌表面上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一副唯唯诺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其实心底里对皇后的这句话是十分抗拒的。 她不可能接受皇后娘娘这样的邀请,一奴不事二主,便是皇后曾经照看过段景毅母子,也是不行的。 “怎么,本宫命令不动你了?” 皇后的声音变得冷了起来,脸上的淡笑也都消失了。 一旁的安蓓替云歌捏了一把冷汗,寻常的婢女,叫坐着不敢跪着,哪有像云歌这般的,跪在那里龟缩不前。她想催促一句,被皇后瞪了回去,安蓓心中一惊,赶忙不做声了。 “云歌,本宫在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皇后的冰冷又加深了,仿佛是动怒了。 云歌毕恭毕敬地回答:“奴婢听到了,奴婢本该遵从皇后娘娘的命令才是。只是,奴婢学到的规矩是,在主子的面前是不能坐的。奴婢实在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否则,大王会要了奴婢的命的!” 云歌带着哭腔,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你搬出毅儿是何意,本宫了解那孩子,不会像你说的这般嗜血残暴,再说了,是本宫的命令,本宫要你坐,他也不会有异议的。怎么,你是觉得本宫命令不动你,只有毅儿才能教你做事吗?!” 黄嬷嬷在一旁说:“皇后娘娘好意,你这小奴怎么不知好歹。快坐,别让皇后娘娘生气。” 云歌依旧不为所动。 “皇后娘娘慈心,不与奴婢计较尊卑贵贱,还让奴婢进宫参加夜宴,已经是奴婢千载修来的福分。可是,奴婢也知道不能因为皇后娘娘的善良,就过分放肆的道理。娘娘是大王的母后,是大王心中最为尊敬的人,便是大王在皇后娘娘的面前也要跪上一跪的,奴婢只是个卑贱的奴籍,如何能不懂长幼尊卑,与皇后娘娘还有皇子妃娘娘平起平坐……这,既是对皇后娘娘和皇子妃娘娘的不敬,也是对大王的不忠。而且,这位嬷嬷看起来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想来是这宫中的掌事姑姑,奴婢在端国之时,也从未有过掌事姑姑站着,奴籍坐着的道理,奴婢便是坐了,也如坐针毡,还请娘娘饶恕!” 云歌的几句话,将屋子里的人全部尊敬了个遍,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段景毅的绝对忠心。 皇后冷着脸,冷着冷着忽然笑了。 安蓓见皇后笑了,也跟着笑。 “哈哈哈,这小丫头有几分骨气,心中也有谱,本宫还真是喜欢。” “母后,能博您开怀一笑是云歌的福气,您瞧您把儿臣吓得,儿臣还以为您真的恼了呢。这大好的日子,母后该时常开怀才是,这小奴是第一次进宫,哪里懂得母后的心思呢。您好心想让她坐着说话,这孩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尊贵的人,腿都发软,哪里能坐得下呢。就让她跪身回话吧。” 皇后笑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不愿坐,那便站起来吧。” 云歌想了想,慢慢地站起身来,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如临大赦的样子。 “方才这样很好,不矫揉造作,不卑不亢,懂得是非对错,尊卑有道,便是这满朝的官员对后宫的妃嫔,都未必能懂得这样的道理,你一个奴籍,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这份觉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黄嬷嬷撤下了椅子,回头看了眼云歌纤弱的背影。 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机灵的,端王看上的,果然是不同凡响。 “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奴婢只是心中存着进端王宫时,嬷嬷教习的礼仪,不敢浑忘。” “你的嬷嬷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教习奴婢的嬷嬷叫淳于敏。” “哦,是她。”皇后对淳于敏印象深刻:“难怪,她是个很懂规矩的人,做事一板一眼从无错处,你能被她教习,是你的福气。” “是,奴婢心中始终感念。” “你对端王的这份心意,本宫也知道了。人在外能有这般忠心护住的好奴,也是件难得的舒心事儿。毅儿自小就命苦,在宫中艰难度日,在端国还要受到内忧外患。身边的人,必定要仔细再仔细,现下看到你如此这般,本宫安心了许多。” 她方才没有被自己吓到,而是始终记得段景毅,这就说明,云歌是个十分忠心的奴仆。其实皇后知道云歌这个人之后,还是十分担心。她在京都城闹得这顿风波,更让皇后心中挂念,她聪明伶俐,可这聪明伶俐若被旁人所用,那对段景毅而言,可以说是致命性的。 不过现下看来,这个云歌并没有那份活心思,很是妥帖。 “端王时常与奴婢们讲,在京都城内,受到皇后娘娘照拂的事情。今日一见,大王与皇后娘娘的母子情分,果然深刻。” 皇后温柔地笑道:“是啊,本宫膝下无子,身边就这么几个孩子。毅儿是很小的时候就送到本宫这里的,本宫看着她从这么点儿的小人儿,一直长成一个可以背诵诗书兵法的少年。当年有许多不得已,让他先行前往封地,自他离宫,本宫的心就没有一日是放下的。端国那种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呢,随便一支冷箭,都能夺走他的性命……” 说到这里,皇后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第三五八章 大楚夜宴(6) 当年,是端箬毓提出了让段景毅前往封地的想法。皇后思来想去,也是无力转圜,这才准许他们的决定,去向凤昭帝请求。 其实,在皇后的心中,是十分不忍的。 可只有让他们母子九死一生,才能抵消凤昭帝心中的刺,长久的分开,再相聚时,才能得到凤昭帝的怜惜。 皇后特地派人去保护他们母子,可是,她的母家毕竟因为她登上了后位而渐渐退出了大楚的官场,实力上根本不能保证什么。 几次险象环生,她派去的人所剩无几,她每日都要在佛堂里烧香拜佛,乞求他们母子的平安。 这些事情,皇后从来没有向人提及,但是,云歌却能看得出来,她对待段景毅的真心。 皇后的真情是真的,而非故意做做样子。 云歌暗叹了一口气。 皇家的情分就是这般脆弱,哪怕是真心相待,也会心生嫌隙。 在前来京都的路上,段景毅在燕兆府遭到刺杀时,还曾怀疑是皇后从中挑唆,让段景风以为,是端箬毓害死了他的母亲。 后来,这个怀疑在进京都和段景风正面交涉之后,得到了否定。 假设,段景毅没有这个机会见到段景风,不知道段景风同样对皇后的误会这般深刻,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段景毅也会和段景风一样的。 庞美人就是要一个一个地卸去皇后身边的皇子,让他们全部反目,这样才能巩固住她和她的儿子在京都的地位,甚至不惜让段景风的舅父以及他的爪牙在临死前还要说出错误的供词,这份歹毒的心思,简直令人发指。 “现在好了,看到毅儿没事,看到风儿也没事,本宫的心也终究能放下一些了。” 安蓓从旁劝说道:“母后,您看您又在伤怀了。从五皇子的事之后,每次见到您都是以泪洗面的,这头风的病痛,怕就是伤心思虑落下的病根。其实母后也不必忧心,凡事有儿臣在呢,您只需要将养好身子,至于他们,都是成年的大人了,又不是孩子,再大的嫌隙,也终究抵不过您悉心教养他们的恩情啊。您看,五皇子不是送来了一尊珊瑚,让您赏玩吗。” 听到珊瑚,云歌着重留意了起来。 其实珊瑚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这东西难能可贵在寓意。珊瑚象征多子多福,用来缓和母子关系最为恰当。这段景风是怎么开窍的,云歌有些不理解了。 按着那日见到段景风时,他的表现,可以看出,他心底里对皇后的芥蒂不是一点半点。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是不会转圜心意,认为皇后与他生母的死无关的。 调查发现,皇后身边的纳兰珠是杀害段景风生母的罪魁祸首。除非证明,纳兰珠有其他的操纵者,才错了主意,否则,皇后是脱不了干系的。 段景风人生失意,官场失意,母子亲情失意,又怎么会想到送这种东西给皇后呢。 云歌抬头,悄悄瞥了眼安蓓,发现她正看着她,面带笑意。 云歌赶忙低下头,顿时明白了她们的用意。 “日日看着,是觉得舒心了许多,可是本宫更盼着,风儿能来本宫这里亲自瞧上一眼。他是个憨厚正直的孩子,心肠也不坏,本宫怎么的也不相信,他能做出伤害兄弟的事情。风儿自小和毅儿的关系最好,他们每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风儿将他视作亲生弟弟一般,怎么可能闹成这样……现下,圣上对风儿还是颇为恼怒,还是本宫求了许久,才让风儿今日能参加夜宴。圣上多子,许多皇子都在,唯独五皇子的桌子是空着的,这该叫那些使臣们如何去想我大楚。诸多猜测之后,与国体无益。本宫需得顾全大局,保住皇家颜面才是。” 云歌听得心中发颤。 她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终究是被架在了其中动弹不得了。 “云歌,此番的使臣之中,还有你湘国的大使达赖禅,他是湘国的国师,知晓湘国命脉,此番前来,算是求和,你是湘人,在席上定要敬那位使者一杯,以示两国友好。若湘国可以不再发兵,大楚也不会继续攻占,两相和平是五洲大陆所有百姓最愿意看到的,明白吗。” 云歌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奴婢……知道了……” 皇后扶了扶头顶的珠花,轻声说:“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庞美人平素里最喜欢奢华,教她和她的儿媳做夜宴之事,倒也是找对人了。本宫瞧着使馆里的安置,都十分不错,尤其是邵琪公主那边,她着重准备了许多,便是湘国的使馆,也是不差的。这大殿之上,用的都是最好的,极尽奢华,能担得起大楚的国威。” 安蓓笑道:“母后崇尚节俭,儿臣谨遵母后教导,必定不会办得如此奢靡,若是放在儿臣的手中,哪会像今日这般气派。儿臣听说,在这晚宴之前,还有一场百兽宴呢,许多世家送上了稀有的野兽作为贺礼,尤其是乌家的,那是一头上古神兽,十分稀罕。” 皇后挑眉:“哦?上古神兽?神兽乃圣物,五洲大陆内禁止进入,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哪里来的神兽呢?” “这儿臣就不知了。”安蓓想了想说:“不过乌太尉带兵打仗,什么地方都去过,想来,遇到个神兽并抓回来也不是难事。儿臣只在古书上见过关于神兽的记载,可从未亲眼所见呢。方才夫人们讨论的就是这个,让儿臣心中又激动又期盼。” 皇后看了眼云歌,发现她的脸色已然惨白了,便知,她全部听懂了。 又对云歌说:“云歌啊,让你来呢,自有你来的作用。至于你是否能为毅儿撑起门面,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你这身儿衣服实在是太素了,蓓儿,一会儿你去亲自给她找一身好看的衣服,再打扮一下,怎么也要比宫女儿好点。稍后便让她一同去看看那神兽吧。” 安蓓点头:“是。” 第三五九章 大楚夜宴(7) “奴婢谢皇后娘娘。” 云歌再次跪在地上。 皇后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还有,有些事情,毅儿不应该知道,你既想辅佐他,成为他的臂助,就不能事事都让他烦心。这也是本宫为什么在他离开王府后才找你的缘故,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云歌伏得更低了。 “奴婢遵旨。” 一阵檀香的味道从头顶掠过,皇后在黄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内室,前去正殿和夫人们说话了。 云歌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安蓓慢慢站起身:“皇后娘娘都走了,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起来吧。” 她的语气稍显沉重,显然也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云歌慢慢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皇后娘娘想让奴婢死。” 安蓓叹了口气:“你也得理解皇后娘娘,毕竟你是湘人,她看重九弟,就不会让你这样的湘奴成为他割舍不断的累赘。你样貌姣好,将来被纳入房中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再生下孩子……他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奴婢从未做过此想。” 云歌冷静地说。 她的平静让安蓓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 “可是,你终究是湘人。” 云歌抬头,看着安蓓:“只有证明奴婢不是湘人,才能让大家接受奴婢的存在吗。” 安蓓眸光暗了暗,她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其实,你可以拒绝。” “奴婢本以为,替大王解决掉麻烦,为自己解除掉危机不让大王心烦,就是对大王的忠诚,想不到,这样还不够。” 安蓓语气中带着无奈:“你需得知道,你的大王真正的麻烦并不是萧院判。” 云歌轻轻点头。 “皇子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安蓓的目光中带着怜惜,然而,下一刻,云歌却目光如炬地说:“但奴婢也绝对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奴婢逃得过萧院判,就逃得过皇后娘娘。” “你打算怎么做。” 云歌深吸一口气:“还望皇子妃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去见一见,那位湘国使者。” “好,没问题。” 云歌的心中有了打算,以她对皇后的了解,对凤昭帝的了解,对满朝文武今时今刻想法的了解,她必须果断做出应对之策。 这是十分冒险的,但也是一劳永逸的。 倘若她能逃过此劫,并完成皇后给她的任务,那么,云歌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必须到处跪的云歌了。 云歌的表情,让安蓓感到十分的不安。 她一早就知道,云歌不是个普通的女奴,可是,这是一盘死局,她不觉得,有谁能坚持到最后,还能活下来的。 皇后是很欣赏云歌,但是正是因为欣赏,才不会允许她这般聪颖的湘人,出现在大楚的境内。 云歌表现得积极帮助了皇后,会让她的才华显露无疑,那么,她就只能等死。如果不积极,没有帮助皇后,皇后便可以以无用之名,将她赐死。 横竖都是死,没有谁能逃脱得了这样死局。 不过,云歌如此底气十足,又让安蓓心中存了一丝侥幸。 倘若她真的成功了,那么皇后,是不是就会就此原谅她,让她留在段景毅身边了呢。 阿紫见云歌初来,才松了口气。 可是看到她的脸色难看,又不解地问:“可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得罪了皇后娘娘?” 这是她想到的,最可怕的结果了。 云歌摇头。 “皇后娘娘赐沐浴更衣,还准许我去参加夜宴。” “什么?沐浴?更衣?你是说,皇后娘娘打算让你像主子一样,参加夜宴吗?” 阿紫除了震惊,只剩下震惊。 安蓓跟了出来:“不错,云歌是皇后娘娘邀请的客人,自然是需要位列席间的。” 阿紫赶忙给安蓓行礼。 “你是端王身边的婢女吧,既是伺候端王的,就去你家主子身边伺候吧。他此时该在圣上的勤政殿上说话,你去勤政殿外等候就是。” 安蓓不允许阿紫和云歌再在一起,这更让阿紫担心。 云歌笑着安慰她:“我没关系,有皇子妃娘娘在,你无需担心。” “可是……” “端王那边更需要照顾。记住,”云歌谨慎地嘱咐道:“一会儿夜宴上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端王说话,明白了吗?” 阿紫讷讷地点头,云歌表情轻松地随着安蓓慢慢离开了皇后宫中。 …… 湘国使臣使馆。 外面的热闹,抵不住此刻使馆内氛围的寒冷。国师亲自来做使者,结果大楚送来的回礼,就只是一些笔墨纸砚。 “国师大人,这简直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嘛。大楚表面上要议和,其实,不过是在给我们脸色看。你看看这些礼品,装在礼品的盒子里,其实连十两银子都不值,里面的东西,甚至还没有箱子值钱呢,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国师的随从很是不平。 他自幼跟在国师的身边,国师出行,到哪里都是受到别人尊重的,哪里受过这份气呢。 “这就是战败国的待遇,他能给我们体面,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你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可是,国师大人,您是一朝的国师,地位相当于半个圣上,是五洲大陆里最尊敬的五人之一,便是圣上,也不会让国师大人如此等待,可是四国使臣,唯独您是最后一个入场,这不是……” 方才宫里送来礼品的人回报,说使馆的路总共就那么宽,必须先让齐国、冥国、天都的使者先过,而湘国的使者最后前行。 这摆明了就说明了湘国的地位是最低的,活该让你们走在最后。 这是不公平的。 尤其,湘国派前来的,还是国师大人,原本应该走在天都之后。 “若什么都这般计较,我今日便不来了。湘国快没了,我还没找到天命帝女,这是湘国的命数,既然没有办法制止一国的衰亡,那么,这份屈辱就让我来替湘国承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国师大人……” 国师笑着拿起茶盏,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第三六零章 大楚夜宴(8) “您,怎么了?”见国师脸色不对,随从赶忙关切道。 国师摆手让他不要说话。 一种莫名的感觉,在他的周身蔓延开来。直到他感受到那份期盼已久的直觉。 “这是……” 这时,门外的侍者进来拜见:“国师大人,一位自称是您等待许久的湘国奴籍前来拜见。” 国师的眼睛瞪得老大,浑浊的双眼里,顿时有了难以掩饰的光彩。 “天佑我湘国,天佑我湘国啊。” 云歌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国师却待她如旧人。看得出,她还没开口,国师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和来意了。 云歌对这些预言者,是心存一丝好奇的。他们不是帝女,也不是灵力强悍的灵力者,只是具有这样的潜质,就成为了一国的国师。 他们算就风水运数,算无遗漏,俨然整个世界的运势都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可是偏偏,不能自救。 就像湘国的国师,看得出,他的水准不在齐国那位为万千俞死去的国师之下,可是,湘国如今的命数,却是如此惨淡。他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得不遵循的命格。 “我一直在想,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你吗。我十二岁启蒙,就察觉到了你这份命格的存在。在师父的带领下,我把湘国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踪迹。你……是叫云歌吧。” 云歌心里更加佩服这位国师了,他,竟然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是。”云歌礼貌地回答道。 “你现在,是楚端王的侍婢?” 云歌再次点头:“是。” 国师若有所悟地捋着胡须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我遇到了一个样貌清甜可人的姑娘,她穿着一袭红色的绸缎长裙,绵延到了我的脚下,却汇成了一道血河。我吓坏了,拼命地想要躲闪,可是,脚尖还是触及到了那条血河。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哀嚎,无数痛苦的呐喊,他们都在向我求救,问我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 “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便向我抛来石头,说我德不配位,说我不配做国师的弟子。”国师陷入了回忆,那一定是十分痛苦的梦境:“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我问她,你是谁,为什么要穿这人命加持的衣裳。她对我说,这是她的使命。” “她将人生形容成蝴蝶的翅膀,一根小小的蝴蝶翅膀,就能在遥远的另一边形成惊涛骇浪。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原因,也都会产生随之而来的结果。只有有因才能有果。” 国师的声音苍老,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颤抖。 “湘国死伤无数,每天都有人在质问我,为何不能及早预言,为何不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地步之前,提前告知君王。有的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若我这辈子等不到那个人了,那继承我国师的下一任弟子,是否能够完成我的遗愿。他,是否能像我这样,任由事态发展,只等待那个结果呢。” “国师大人,”云歌平静地说:“国师大人能保留本心,这是常人都达不到的境界。旁人若是知道您如此做的缘由,必不会怪您。” 湘国是五洲大陆的战败国,与大楚一战,算是彻底消耗了元气,没有数十年不能恢复。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在国师的预言之中的,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或者说出来了,但是他与湘国帝王决定不靠着预言改变历史,才会有今天这般的局面。 湘国的确无辜,但是,这样做才能让一切按着命数进行,湘国会和大楚展开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不仅分散大楚相当一部分兵力,制止大楚和大齐两个强国之间的正面对抗,也能演变成后来的段景毅任端王、湘国屠城、云歌出现。 这些,国师大人无人可以讲述,唯有云歌,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蝴蝶效应,这是现代人提出的理论,却同样适用于古时。随意改变其中的细节,看似毫无影响,可是,救了一个人,就会影响到一个村子,救了一个村子就会影响到一整座城池,一座城池的变化,足以撼动一个国家,乃至五洲大陆。 国师即便预言到这些,也不能妄动,除非,有一个真正能左右未来的人。 他慢慢地站起身,晃着蹒跚的身子走到云歌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云歌刚要扶他,被他拒绝:“我等了一辈子,忍受子民怨毒一辈子,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是未来的指引,就将我当成你的奴仆,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被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跪礼,云歌觉得承受不起,可是云歌能看得出,在这位老国师的眼中,她已然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了。她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奋斗一生的目标。 “国师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完成,但是,我需要您的预言,一个可以救我性命的预言。” “何事,你说!”国师满眼的期待。 “是有关于,乌家进献的神兽……”云歌蹲下身来,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着人送走阿紫,安蓓往前院走去。路过西暖阁的时候,看到乌晓慧正亲自送来皇后的宴会首饰。 她走了进去,见黄嬷嬷正在亲自打点。 “这些,都是四皇子妃送来的?” 安蓓问道。 黄嬷嬷行了礼,轻轻点头:“正是,刚刚送来,皇后娘娘让奴婢仔细查看,挑几件能用的戴上,其他的都放在阁中藏着,留着以后赏人。” 安蓓查看了一圈,在一派盒子之中,看到了两个步摇。 “夕颜,我曾在闺阁之中见到过这种花朵,当真是美极了。” 她慢慢拿起两支步摇,说:“尊卑必须有别,旁人知道,可有些人,却不知道。” 黄嬷嬷结果步摇,立刻明白了用意。 “奴婢,立刻就去办。” “别,”安蓓说:“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你亲自动手呢。谁与她亲近,便让那人去做,否则不喜欢,反倒要来怪你了。” 第三六一章 大楚夜宴(9) 黄嬷嬷心领神会,“庞美人最喜欢四皇子妃了,她的话,美人定会信。” “那就去吧,别让庞美人等急了。” 于是,这两支步摇的其中一支,就这样被‘阴差阳错’地送进了庞美人的首饰之中。 …… 官道上的仪仗终于全部完毕,进入了皇宫,皇宫内,热闹非凡。凤昭帝今日格外开心,大楚如此盛大的宴会,引来了各国使者的好评,这也是宣扬楚国的国威,是大喜事。 凤昭帝最喜欢这种风光之事,再加上乌晓慧办得极其体面,细致入微的地方,都用了昂贵的东西,让人只是见了,就觉得赏心悦目。 “果然是没有花钱的不是,听说,乌家和四皇子那边补给了许多,否则,你看这场面,岂是那点银子能做出来的。” 远远的,几个命妇在低声私语。 “银子对乌家来说还是事儿吗?你们听说了没有,乌家今年的礼单上还有一头神兽呢。那神兽可是上古之物,又是五洲之外的圣物,这等东西,便是想买也买不来的。死的都求不得,他家竟弄来一头活得,当真是让人惊叹。” “圣上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大楚征服了神兽,圣上指不定多欢喜呢。” 其中一个好事的妇人见五皇子妃方月走在身旁,便打趣地问道:“不知五皇子妃是否也出力了呢,平日里,您与四皇子妃的关系最为要好,不知这拉货运送的活计,四皇子有没有分给你家夫君一些。” 说这话的人摆明了是为了挖苦方月。 自从那事之后,五皇子陷害端王刺杀端王之事,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五皇子段景风因此,被软禁在家中,成了京都城的笑柄。 现下,凤昭帝大发慈悲,将段景风放了出来,准许他参加夜宴和春猎,可那份罪过是足以跟随他一生的。身为五皇子的妃子,方月自然要承受许多和他一般的嘲笑了。 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方月的脸上,希望看她出糗的模样,然而让她们失望了。 方月只是平静有礼地说:“我家夫君可运送不来这等仙物,他本就是文官武用,圣上教他去守城门,他不敢去战场,圣上教他在家中苦读,等待来日之用,夫君便遵旨一直居于家中,哪里有机会违抗圣旨做这些令人头痛之事呢。倒是这位夫人的夫君,一不必在战场上效力,二不必上谏圣听,既无事做,为何不主动帮忙四皇子妃,免得她还要从家里调人。可是因为不中用的缘故?” 这话三分道理,七分讽刺,还让人无法回绝,在如此盛典之上,谁都不想惹麻烦,那个被方月说的人,脸颊一会发红一会儿发青,颜色十分好看。哄笑之下,慢慢地放慢了脚步,不敢在如此靠前的位置行走了。 方月的贴身侍女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低声对方月说:“小姐就该如此,平日里都以为你好性子,谁要来说上一嘴。这样也好让她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位置,还敢挖苦皇子妃,不想要命了。” 方月冷笑了一声,说:“从前苦心劝说夫君,不要与那些小人为伍,可夫君偏偏不听,在家从夫,我自是要收敛心性与这些龌龊之人周旋的。现下夫君看破了人心,知道了教训,我便也不用对她们委曲求全。不能周全所有人,就要学会保护自己。反正,她也不会念着我们的好,就等着四皇子给他们升官发财吧。” “小姐可是说笑了,四皇子能看上她家?” 乌晓夏和乌晓宇走在队伍的后面,她们是六皇子的妾室,按着尊卑礼仪,也是要行走在末端的。 也正是因为走在最后,她们才看到乌家送进来的东西有多么奢华。 乌晓夏是乌家的嫡女,见多识广,也知道分寸,她皱着眉,满脸担忧,脚步越发沉重了。 乌晓宇问她:“姐姐是否觉得不妥。” 乌晓夏点头:“父兄和姐姐都太不知收敛了,这种夜宴,达到规制便好,用在皇家是彰显大国气度,可是用在自己家……” “不至于吧,”乌晓宇说:“不过是一头神兽罢了,教大家看个新鲜,有什么不行呢。而且,这些礼物大部分都是战利品,不是出自乌家的,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是么?”乌晓夏摇头:“道理虽是这样,可是我总觉得心中发慌。上次见姐姐那般,就觉得不对,还好,皇后娘娘宽容,圣上仁德,没有给姐姐惩罚,还给了她承办夜宴的活计。可我总觉得,皇后娘娘想来不喜欢美人,如何能将这样的好事拱手让给咱们呢。” 乌晓宇说:“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头风发作,不能承办嘛。若是交给安蓓,她还需向皇后娘娘汇报,不如全权交给大姐。” 乌晓宇的话,没有让乌晓夏感受到一点放松。 现下,妇人的队伍里,大家都在讨论乌家送的东西,这次乌家太过显眼了,一个太尉府,竟比两位丞相的府中送的东西还要惹眼,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见乌晓夏还是一脸的担心,乌晓宇安慰说:“姐姐便不要总想着这些了,左不过落下一个骄奢的罪名,又不是大事。父亲屡立战功,两位哥哥又争气,没有一个游手好闲,做招人烦的纨绔子弟,就连大姐姐,都将这盛宴办得如此大气,便是一点小错处,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希望是这样吧……” 乌晓夏叹了口气说。 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翟美人的宫门前。 婢女从屋内向外望去,回过身来,担忧地看着尚未装扮的翟天琴:“大家都去观看神兽了,美人该到场的,现下让奴婢为美人装扮起来吧。” 翟天琴叹口气,还是不愿:“去了又能怎样呢,今天我又不是主角。与其到那里惹人厌烦,不如不去。” “美人说的哪里的话,谁会厌恶美人呢,不过是圣上宠爱美人,惹来的尖酸嫉妒罢了。圣上喜欢美人不就行了?若美人不出现,还告病在宫中,圣上会嫌弃美人不知礼数,到时,吃亏的还是您啊。” 第三六二章 大楚夜宴(10) 翟天琴淡淡地说:“吃亏?今日过后,谁是最后的赢家还不一定呢。那神兽凶猛异常,我可不想因此而受到惊吓。夜宴之时再去吧。” “可是美人……” “好了我乏了,他们赏完神兽我再去,先睡了。” 婢女无奈,只能为她铺床。 自家美人自从进宫就一直不走寻常路径,她们也没有办法。其实,这样也好。宫里的主子们都不喜欢美人,到场了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能在自己宫里一时,便少一时的是非。 躺在床上,合上床帘,翟天琴并没有睡觉。 她不仅是翟家姐妹中最有才华的,也是最聪明的。从皇后的这几个动作来看,她已然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今日是乌家的主场,她才不要凑这份热闹呢。便是要凑,也要凑到点子上。 见到阿紫,段景毅很是惊讶。在勤政殿前,段景毅简短地听了阿紫讲的来龙去脉。 他赶忙问道:“云歌现在人呢?” 阿紫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皇子妃娘娘命人将奴婢带到此处,中途,奴婢被她的人看着,连悄悄离开的机会都没有。看样子,皇子妃娘娘是送云歌出宫了,可是,奴婢觉得,云歌姑娘现下并非绝对安全。” “出宫……”段景毅皱眉:“既是让进宫,就没有出宫的道理。战将军,你去看一看。” 战肖早已经担心得跃跃欲试:“是!”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战肖离开,段景连已经走了过来,搂住了战肖的肩膀。 “早听闻九弟身边人才辈出,这位战将军更是兵法娴熟,今日难得一见,不如战将军与我畅谈一番兵法如何?” 段景连十分喜欢在战场上出类拔萃的人,尤其是战肖,年纪轻轻,已经是七品上的高手,这样的人跟在段景毅身边,破坏了他们好几次本应该成功的刺杀或者暗探行动,当真是棘手的人物。 段景连对战肖这个人是又气恼,又敬佩,一心想着,若段景毅真的有命回到京都,一定要亲自会一会战肖,现下得了这个机会,怎么肯再放战肖离开。 这下,段景毅走不了,战肖离不开,阿紫不在此次名单之列,又有安蓓的人看着,也不能离宫去探查情况。 战肖和段景毅互视一眼,心中的焦急不由得爬上眉梢。 好在,他知道,西慕枫是跟在云歌身边的,如果发生了紧急的事件,他一定会出手相助。至少在宫外,她是绝对安全的。 …… 乌晓天威风凛凛地进了宫门,沿途百姓们的欢呼雀跃,羡慕惊呼,已经让他感受到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荣耀。 真是太出风头了。 乌晓天欢快地下了马,命宫人将铁笼拉到斗兽场。 斗兽场是在皇宫后山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场地。因为皇家猎场在京都城外的缘故,平素皇家子弟练习骑射和灵力,都在此处进行。 这里分几个部分,最外层的是相对轻松简单的骑射场地,有靶场也有跑马场。 次圈范围内是猛禽区,可以用来圈养进献来的珍禽猛兽,还有专门猎杀的场地,至于最里面的,则是斗兽场了。在这里都是相对凶猛的野兽,非一两人不能制服的。旁边还设置了看台,用来欣赏打斗之用。 因为五洲大陆逐渐稳定之后,能进得了斗兽场一观的野兽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荒废了许久。 乌家得了神兽,打算进献,庞美人便着人将斗兽场从内到外都装潢了一遍,还加封了安全措施,确保观看时没有差错。 这是乌家的重头戏,乌晓慧也十分希望自己家的男儿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亲自去求了凤昭帝,也得到了凤昭帝的准许。 乌晓天骄傲地走在前面,那庞然大兽被几十个太监拉着,一直向斗兽场走去。 他今日的任务不仅是运来神兽,还要当着所有王公大臣,当着各国使者,当着凤昭帝的面前,亲手肢解了那个神兽。 为此他练习多时,神兽在他的面前时常瑟瑟发抖,独自对付神兽,他几乎手到擒来。 乌晓天拉着神兽走入斗兽场时,正好段景瑞走到了路口。 他看着乌晓天神气的神情唇角轻勾。 “乌家今天是打算在圣上的面前制服神兽,听说那神兽早已被驯服,老实的很,不过,千年难遇的神兽死在了他们两兄弟的手下,圣上定会对乌家大为赞赏的。” 萧恩轻声说道。 他早先就调查出,乌家在山中驯服神兽之事了,只不过,他和段景瑞都没有想到,那神兽会被直接活着进献来京都。 “乌晓天是个喜欢出风头的性子,身上也有些功夫,只可惜,他太喜欢招摇了,这可不是一个世族公子应该有的。” “殿下不担心吗,乌家可是庞美人的靠山,今日若让乌家跃居到了云太尉的头上,那殿下以后……” 段景瑞吃亏就吃亏在了没有兵权这上面,反观段景瑜和段景连,一文一武,都算得上突出。两相牵制,不分伯仲,如果乌家再因此得到圣上的重用,那么,这天平是要向庞美人的方向偏斜了。 “急什么。” 段景瑞却不以为意:“神兽这种仙物,岂是能轻易驯服的。便是驯服了,屠杀神兽,朝中的文官们也要说上一嘴的。” 萧恩觉得段景瑞的话中有话,可是一时间他却分析不出来。 段景瑞始终把自己丢在猎场,没有任何行动,就是想让乌家出彩。现下看来,他们没有让他失望。 段景瑞很开心看到这点,这场好戏,真的是越来越好看了。 …… “早听闻,大楚的皇宫奢华无比,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轿撵上,邵琪公主无聊地看着皇宫内的景色,她睨了眼身边一瘸一拐走路的江深,笑道:“江大人觉得,是大楚的皇宫好,还是大齐的皇宫好啊。” 江深脸色惨白,走路的动作,足以让他的伤口崩裂,鲜血早已浸透了衣衫。虚汗如珠子一般落下,他动作艰难,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第三六三章 大楚夜宴(11) “自然是大齐的好……”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是大齐的狗,自然是要护着大齐的。我知道,你当年被父亲命令归乡,从少年等到白头,胸中大志无处施展,便生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可是你不要忘了,叛徒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要以为别人给了你点好处,将你当成座上宾,你就真的是别人眼中的贵人了。你看看你这般模样,连城门下的太监都不给你好脸色,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江深眸光暗了暗。 他当然不会背叛大齐,也没有想过,邵琪公主早就在他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勉强接受四皇子的邀请这件事,也被她看得真切。 他就是一枚棋子,主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邵琪如何利用他,他都没有任何怨言,这份羞辱,他已经承受了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其实仔细想想,端箬毓还真是心狠。其实,她满可以写信回齐国,让父亲给你个官做。父亲走后,也可以让圣上照看你一番,也不至于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很失望吧,好容易来趟大齐,竟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过。也是啊,若是我,也不会见你的。大楚皇帝因为你,对她心生嫌隙数十年,你害的她不得不去端国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她又怎么还会念着与你当年的情分呢。见了面,恨不得在凤昭帝面前杀了你才解气吧。” 邵琪冷笑连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深沉默地走着,即便汗水和血水让他整个人都虚弱无力,他还是在顽强的坚持着。 他能够理解端箬琪对他的厌恶。 他是端箬毓喜欢的人,当年,他们早已经私定终身,可是,作为大齐的嫡公主,端箬毓注定是要接受联姻的,而当时,喜欢凤昭帝的人是端箬琪。 在端箬琪的心中,端箬毓不仅抢了她心爱的男人,抢了原本属于她的荣耀,婚后还不善待自己的夫君,还念着江深,否则怎么会如此不合。 端箬琪心中不平,便越发觉得江深没用,此番出使,少不得对他大为奚落。 江深不在乎。 他更在乎的,是她和她儿子的安危。 只要能顺利完成此次出使任务,不波及到他们,江深就心满意足了。江深甚至庆幸,端箬毓没有从端国来到京都,否则见了面,他都不知该如何压抑中心中的感情,反倒会给她惹来麻烦。 见江深不知声不知气的模样,邵琪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觉得不解气又心烦。 她冷哼一声,说:“我也并非是故意挖苦你,只是,见不得她最后一面,替你感到悲伤。说起来,你与我是同一类人。” 邵琪说这话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其实,她也只是想试一试的,结果,如她所想的那样,她心爱的人,给予她的只有侮辱。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手软了。 “一会儿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江深点点头:“臣知道。” “记得手脚利索一些,若你做得好,我会让你的家人你兄弟的后代得到福泽。你江家的荣耀,全部在你一人身上。明白吗。” “是……” 江深一脸释然。 …… 斗兽场里,已然是人声鼎沸。宫里的人,朝中官员,无不觉得新奇。 这座斗兽场至少又数百年未曾使用了,进过修葺之后,更能体现当年斗兽场内的辉煌大气。中间是打斗的擂台,以擂台为中心,半径之外足有一里的地方,是观众席位。 这座斗兽场足以容纳万人,烛台密密麻麻摆在观众席以及斗兽场的顶台,乍一看去,与现代的拳击擂台颇为相似。 云歌顺着人群走了进去,站在观看者之后,被眼前如此壮观的景象震惊到了。 她不知,此刻与现代相距多远,或许,这五洲大陆时期,正是现代人所记录的远古时期。在史书里,这个年代,人靠巫医,生活野蛮,现在看来,这不过是现代人对他们未知世界的揣测罢了。 云歌向下看去,斗兽场上的擂台,与其说是擂台,比如说是深不见底的岩洞。 眼前的斗兽场,便是现代人的技艺,没有个上百年都不可能完成,更何况,在这个没有工业器械的年代,想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其难度和工艺的精湛可想而知。 鼎沸的人声随着凤昭帝的如常渐渐安静了下来。 如此壮观雄伟的景象,让凤昭帝也感到面子十足,他十分开心,简单讲了一些话,命令大家一同坐下与他同观。 这是少有的殊荣,能与帝王同坐,简直是无上的荣光,大家纷纷跪身谢恩,然后按着尊卑等级,找到位置坐了下来。 邵琪第一个站起身来,说:“百闻不如一见,早听闻大楚皇宫里有一座豢养奇珍异兽的场地,今日能有幸来到斗兽场,观看神兽,是我齐人的无上光荣。在此,谢过陛下的款待。” 使者团见状,也纷纷站起身,一同谢恩。 冥国的使者是富隆时,他是冥国大家富隆一族的重要血脉,云歌见他目光如炬,行事如风,的确是一个可塑的人才。 只可惜,这个人的心术不正,为官不正,将来会是大冥的祸害,也会是擎昊的劲敌。 当然,这是后话。 云歌又看向使者团之中一身玄衣的少年。 他单手背后,举手投足之间,很有威严。 云歌不曾见过她,云祺、万千俞的记忆里,也没有过这个人。不过,按着使团来国推算,便可知,此人是天都的人。 五洲大陆,天都为尊。 天都是唯一能和仙界交流的国家,天都地处五洲之中,占尽了最丰厚的土壤和资源,灵力者也是五个国家里最多的。 每年,天都都要接受其他四国的朝贺,以此彰显四国对天都的臣服之心。 天都派遣来的使者,必定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他如此年轻,也不由得让云歌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只一瞬间,那少年忽然转过头来,穿过一整个斗兽场,直直地在人群中锁定了云歌。 第三六四章 大楚夜宴(12) 漆黑有神的双眼,就像一台精准的红外线瞄准仪,准确无误地在穿过人山人海,找到了她的所在。 云歌吓得心中一惊,惊慌神色难掩。 少年冲她笑了笑,还调皮地挤了下眼睛。 云歌不敢与这样胸有成竹的目光直视,赶忙别开视线。 “怎么回事。” 这个人,太奇怪了。 使者团坐下,接下来又是朝臣们的起身道谢。 云歌在人群之中看到段景毅,他正和段景瑞交谈着。段景瑜和段景连则在稍后入席,想来是嘱咐了乌晓明乌晓天注意事项。 乌晓慧坐在妇人席中,满眼都是得意。 不过一个时辰,神兽就会被斩杀在她的两位哥哥之手,到时,必定是全场哗然,到时,他们再将神兽血肉以及鳞片献到凤昭帝的面前,今晚的夜宴,那神兽的肉便是压轴硬菜。 坐在那处,乌晓慧已经做起了乌家崛起的美梦,她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安蓓,正漫不经心地冲着云歌点了点头。 云歌藏在宫女之间,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她随着使团回皇宫之后,安蓓便给她安排到了宫人之中,让她有机会进入斗兽场。 见到云歌的那一刻,安蓓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不仅能助皇后一臂之力,也不会牵连到自己了。 锋利坚硬的岩壁之下,是斗兽场的内部。 乌晓明和乌晓天早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身着铠甲,头戴红缨头盔,手上拿着自己最得手的融汇了灵力的兵器。 “二弟,一会儿你攻左还是攻右呀。”乌晓明轻松地问道。 “大哥先选,我随意。” 乌晓天拱手说:“咱们兄弟今日之后,便可雄霸中原了,谁左谁右又有什么分别呢。” 乌晓明笑了笑:“那咱们就来比一比,看看谁最近的进步比较大。” “好!” 决斗的号角开始,场内顿时掀起了一阵喧哗。 三面合围的观众席瞬间落下坚固的铁网,以作保护,侍卫们纷纷上前,将铁网锁住,又用上等的铁链加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神兽的牢笼才被慢慢推到斗兽场的正中心。 斗兽场的平台缓缓升起,乌家两兄弟慢慢浮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乌晓天和乌晓明单膝跪地,向凤昭帝行礼。英姿飒爽的模样,引来不少闺中小姐们崇拜的目光。 卢婵也算得上其中一个。 她是央求着与她相熟的小姐带她进来的看,那位小姐本是小门小户,又是庶女,卢婵便与她交好,没想到,几个月前,她家里的兄弟从战场上回来还封了爵位,这庶女便得到了进宫的权力。 见卢婵是云家的小姐,该不会没有进宫的机会,以为她真的是掉了名牌,便答应了卢婵的请求,带她入宫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卢婵已然被禁足在家,本不该有这样的机会。 卢婵可管不了会不会给别人惹来麻烦,能亲自看到乌晓天斗神兽,便是即刻要她死,她也心甘情愿了。 眼前的乌晓天,简直就是她心中夫婿的完美形象,他眉宇间的那种自信,以及唇角中对周遭一切的不屑,都恰好戳中了卢婵的心尖。 这样的男子,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身旁的几位见多识广的小姐们,却将目光放在了那神兽的上面。 “听父亲说,这神兽最厉害的就是牙齿了,咬住了,就不会松口,性格还十分执拗,惹怒了神兽,又中了神兽的咬噬,那非要断条胳膊丢条腿的,非常血腥。” 此话一出,旁边几位胆子小的小姐,都吓得惊呼了起来。 卢婵皱眉,回头去看那位小姐。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父亲说的,怎会有假。” 卢婵的心顿时高悬了起来。 她不想看到乌晓天有危险,可是,这是乌晓天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如果能顺利制服神兽,他的功勋就算是一辈子无忧了。 卢婵既希望他能战胜神兽,也希望他能不打神兽。 心中的矛盾,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那乌小将军早就将神兽制服了才送过来的,该是知道怎么对付神兽。那神兽的样子瞧上去也病恹恹的,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另一个小姐轻声说道。 “这倒也是,既然能从别处将神兽运送回来,想必,神兽也不是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恐怖。乌家的两位公子,必定是有法子保护自己的。” “是啊是啊……” “对,就是这样……” 听了这些话,卢婵的心又跟坐山车一样,回到了平地。 其实想得到圣上的喜爱,还可以在猎场上多表现表现,没有必要非要做这般危险的事。乌晓天的官爵也算是顺风顺水,可千万不能在这额外之举上出什么岔子啊。 这样想着,第二声号角已经响起了。 这意味着神兽将从斗兽场的底部缓缓向上升起。 乌晓明拿着一块白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手腕,乌晓天用牙齿咬了一记死扣,用这样的方法保护身体上最脆弱的关节。 神兽的皮非常厚,又有鳞片,真正发动灵力大战之时,势必会对发力的手腕造成不小的冲击,这样做,也能保护他们免于伤痛。 乌晓天和乌晓明的战斗策略非常简单,就是避开神兽的牙齿,然后从头顶将剑刺入它的命门之中。 神兽看似凶猛异常,所向披靡,但是它们是有弱点的。古书记载,神兽的弱点在于命门。所谓命门,是头顶或脖子上,一处没有鳞片和骨骼保护的地方,那里直通大脑或者掌管神兽身体运动的神经,古人称作经脉。断了命脉,神兽便成了一摊死肉,即便还有呼吸,也很快会停止。 他们的方法,就是找到命门,然后一击毙命。 关于命门的所在,乌晓天事先早就查找好了,这头神兽的命门就在头顶,也就是人类囟门的位置,只要能爬到它的头顶,就能瞬间要了它的性命,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晓天,我来吸引它的注意,你送上致命一击。” 乌晓明忽然说道。 乌晓天微怔。 “记住,别让父亲失望。” 第三六五章 大楚夜宴(13) 乌晓天惊讶的是,乌晓明临时改变主意,改了竞争关系。 事实上,谁杀了神兽,对乌家来说没有区别,可是对乌晓明和乌晓天二人就有关系了。杀掉神兽的那个,必定会得到重用,而乌晓明是乌家的长子,本该得到这次宰杀神兽的机会,可他却将这机会让给了乌晓天。 “大哥,你……” “你的灵根比我好,天赋使然,相比我,你得到这份机会,会让乌家更加辉煌。” 乌晓明很是深明大义。 他知道,自己的灵力修习不顺,天资不如乌晓天高,与其让他担着重任,不如直接让乌晓天这个天赋异禀的灵力者出头,这样,乌家在武将方面,便会立于不败的地位。 “可是……” “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乌晓明知道乌晓天想说什么,又补充说道。 乌晓天诧异地看向高台上的父亲,发现乌闵镐正在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冲他点头。 乌晓天顿时明白了父兄的用意,他面露坚定,这是他的主场,他定然不会让父亲和兄长失望的。 目前乌晓明还是比乌晓天的灵力强悍一些的,在斗兽场上,也要注意灵石的把控,不能火力全开,否则会伤及到观众席上的人。 自身的体能,以及打斗的技巧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些乌晓明都比乌晓天有经验,他决定让乌晓天佯攻,自己则与神兽正面缠斗,直到乌晓天取了神兽的性命。 这样的攻击模式,能让乌晓天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但是对正面战斗的乌晓明来说,就存在着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这点,有过战斗经验额乌晓天自然懂得。 他心中感动,捏着剑的手握得更加紧了。 第三声号角声响起,意味着战斗马上开始。 笼门大开,神兽咆哮了一声,从笼中钻出。 庞然大物,顷刻之间塞满了会场,如此震撼的景象,许多人一生都不可能看到,不少闺中的女子已经吓得顾不得仪态,尖叫了起来。 凤昭帝也十分惊奇,眼前的大东西,远比他想的还要巨大,足足有十层房子那般高,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这东西更高大的东西了。 乌晓明和乌晓天,在庞然大物的面前,俨然是两只蚂蚁一般弱小。 “这……正常吗?” 战肖皱眉。 他知道神兽,也在古书上见过神兽,按着乌晓天能带入京都,从官道上运入城门来推断,也不至于如此高大。可是眼前这个神兽,俨然是不能通过宫门口的高度。 段景瑞迅速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声:“保护父皇!” 然而,他的声音只有附近的几人听到了,旁边守卫的侍卫们都被眼前的怪物吸引,又被嘈杂声干扰,根本没听到段景瑞的警告。 段景毅和段景瑜也站起来了,段景连反应极快,立刻跑到了凤昭帝的面前。 见到皇子们如此慌张,凤昭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响起。 借着,整个斗兽场都地动山摇了起来。 原来,是神兽太过沉重,承载它的斗兽台被踩碎,直接粉碎裂开,骤然沉了进去。擂台的横梁是和观众席相连的,如此大的震动,观众席已经近似乎人仰马翻,好在凤昭帝所在的位置是正面看台,并没有太大的波及。 “这是怎么回事!” 凤昭帝大声问道。 段景瑞跑上前去回答:“父皇,儿臣见过这神兽进宫,当时见着并没有这般高大,不知为何,神兽忽然化作数倍大小。儿臣与师父照看过宫中围场,知道这座斗兽场的实际大小,按着这神兽的程度,恐怕此处无力承载,再久留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段景毅看向那神兽,神兽随着擂台的坠落,也慢慢沉了下去。可是对于这么大的东西来说,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稍稍下沉,就又抓着墙壁站定了。 乌晓天和乌晓明抓住铁链,身体下滑了一路才勉强停下。 乌晓明大喊了一声“上笼子”,两兄弟迅速向上攀爬,爬到了笼子上面。 装神兽的铁笼四脚拴着铁链,铁链哗啦啦地向上拽起,随着轮轴的转动,笼子已经平地拔起。抓着铁链的侍卫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没让铁笼掉下,给了乌家两兄弟一线生机。 乌晓明向下看去,发现他们的擂台下面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多年来的积水让里面变成了一口深井,而神兽方才装在笼子里,被推到擂台之外,半边身子便沉浸在了水中。 “是水。” 乌晓明喊道。 乌晓天不明所以:“什么水?” “这只神兽,是水系的,原本应该在水中生活,可是不知为什么被你发现的时候在内陆。你对它的驯化,是因为它原本在陆地上没有战斗能力,不得已而已,现在神兽遇到了水,就恢复了元气,晓天,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乌晓天听得脊背发凉。 他就说,这上古神兽也没什么可怕的,只他一个人就驯服了神兽,还将神兽运送回京都。他以为,神兽只是大家以讹传讹而已,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不成想,这是一只水系的神兽,就像一条鱼,丢在岸边自然任人宰割,可是放回到水中,那便不是轻易能够驯服的了。 人们的尖叫声,铁链的摩擦声,以及擂台的碎裂声,都让神兽受到了惊扰。它委屈了这么久,本就十分愤怒,再加上这声音的刺激,越发地暴躁了起来。 它慢慢沉入水底,不断地扑腾着,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水潭被它不断地拍打,搅得整个斗兽场都臭气熏天。 御林军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大喊着“护驾”去保护凤昭帝。 乌太尉站起身,也冲了过去,宫女太监们纷纷带着主子离开斗兽场,可是在惊慌失措下,人们都像无头苍蝇似得,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场面一度混乱。凤昭帝被人护着,却没有办法离开,只能一步步地后退,到墙壁的边缘。 第三六六章 大楚夜宴(14) 神兽烦躁地迸发出水面,伸出触角,触角潜藏在鳞片之中,忽然生长而出,在空中一阵乱甩。 乌晓明和乌晓天所在的铁笼正好在这触角的攻击范围内,触角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笼子上,导致笼子在半空中不断乱晃,烛台被打翻,一半的火烛掉落在水面上。乌晓明和乌晓天没有丝毫准备,承受不住这等剧烈的晃动,最终被敲打进了水中。 “啊——他们掉下去了!” 观众席上一个女子不断惊呼,卢婵扒着铁网向下看去,发现乌晓天已然被沉入水中,不知所踪了。再看席上抻拽笼子的侍卫,不少被拖拽出去,掉在铁网上,整个身体都被拉扯的快要变形了。 卢婵被吓傻了。 这是什么?太恐怖了。漆黑的身体,就像地狱来的恶魔,身体周围无数的触角,细小的,粗壮的,爬满了目所能及的地方。这种攻击性极强,又长相丑陋的生物,她从来没见过。 骚动在逐渐蔓延,好在安蓓事先安排了人,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御林军按着事先的安排,慢慢恢复镇定和秩序,帮忙疏散宾客。 段景毅始终护在凤昭帝的身前,不允许旁人挤到他,也不让细小的触角伸进来伤到他。 见到乌闵镐,凤昭帝冷声质问道:“乌太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闵镐哪里知道啊,赶忙说:“圣上恕罪,圣上息怒,老臣护送您先出去吧。” 没有人能回答凤昭帝的问题,乌闵镐也不知道,为什么神兽会遇水骤然变大,连攻击性都变得如此不可控起来。早知如此,他便不会让乌晓天送神兽来。 现在倒好,演出没出彩,还弄成了笑话。若是再伤到了今日前来的宾客,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时,神兽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接着,更多的触角在水面上搅动。飞溅出的水柱,冰冷地洒向人群,铁丝网现下已经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反而成了水帘的加压器,不少女眷被从头淋到了脚,十分狼狈。 乌晓明第一个冲出水面,他很快恢复镇定,迅速观察神兽的形状。这个神兽还在不断的增大,刚刚他在落水之前惊险地躲过了它的触角,那时,它的触角还没有这么多。现在,遇到了水的滋养,似乎所有的鳞片下,都藏着一只触角。黢黑的触角在空中不断扭动,好像在探查着什么。 单从神兽能将他们从笼子上轻而易举地摇下来,就知道,那触角绝对力道惊人。 再向下看去,这斗兽场俨然成了水牢,里面深不见底,但终究没有太深,神兽的身体具体多大不甚清楚,不过按着这个速度持续增长,很快就能撑破斗兽场了。到时候,整个皇宫乃至京都都有危险。 乌晓天也从水中冒出了头,东张西望的。乌晓明郑重冲他喊道:“晓天,我们必须按着原计划杀死他,不然,这便是乌家满门的祸事!” 乌晓天强撑着精神,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前一刻还做着乌家光宗耀祖的美梦,下一刻,就发展成了这般不可挽回的祸事。 他没有信心再去征服这头神兽,神兽的攻击力惊人,体型又是曾经的数倍,即便是找到了命门,他们手中的剑也不足以插入经脉,一击毙命。 乌晓天内心焦急万分,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证杀死神兽,同时确保场内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死了人,乌家必要遭到祸事。 “乌晓天!” 乌晓明知道乌晓天吓坏了,但是现在,并不是追悔莫及的时候。 “你给我打起精神,现在,你必须和我合作,你听清楚了没有!” 乌晓天点头,咬紧了牙关。 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要尝试,如果只是畏惧,那乌家真的就折在他的手里了。 云歌拨开人群,跑到看台边,也向下望去。 这个神兽和国师说的一样,只要进入斗兽场就会引起极大的祸事。她看向国师,不远处疏散的人群之中,唯有国师仍坐在那处不动。 他冲着云歌慈祥地笑了笑,好像如此恐怖的景象,对他来说是弹指一挥般不值一提。 神兽恐怖的怒吼声再次透过水面回荡在斗兽场之间,激得斗兽场内不断摇晃。碎石和烛台不断掉落,忽然一侧的墙体坍塌了下来,阳光照射而进,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通明而来起来。 那怪物半边身子趴在岩壁上,那处岩壁的上面,就是斗兽场的破碎的墙体处。 若让神兽从那里逃窜而出,那么整个皇宫将陷入危险之中。 漆黑而柔软的触脚还在挥舞着,它在摸索周围的环境,挑衅,蓄势待发。触角灵敏地越过层层的掉落的障碍,灵巧地避开所有的障碍物。 因为晃动,水浪一阵比一阵高。 乌家兄弟在水中不断沉浮,尚未抓到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冲出水面。 云歌正想着怎么突破这保护观众席的铁网,一个身影从看台上冲了出来,跳到了铁笼之上。 那人,正是天都的玄衣少年。 原来,神兽的触角丢到了他那边的看台上,已经将铁网撕出一个口子,他正是从那个缺口跳出来的。 云歌又急又气,他敢跳出来说明他的灵力极高,能够对付神兽。如果让他抢先,那她的计划就白白浪费了。 她想也不想就冲着那个缺口跑去,途径到正面看台时,被眼尖的战肖发现了。 “那是……” “快护送圣上出去!” 身边的人都在往外走,战肖犹豫了一下。 沿着铁网边缘,云歌很容易就到达了缺口的位置,看着笼子的距离,她闭着眼睛,跳了上去。 这样的距离,若是放在她是云祺的时候,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现在,她差点没抓住掉下去。封印住的灵力,同样封印住了她的身体素质,云歌握着方才在地上捡起的剑,死死地抓住笼子,许久才稳住重心。 锋利的利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寒冷的光芒。 第三六七章 大楚夜宴(15) 玄衣少年见她如此,皱眉道:“小屁孩儿,你做什么!” 很明显,云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样的人,冲上前来不是添乱嘛。 台上许多人也注意到了云歌,纷纷大喊:“那里怎么有一个宫女!” “宫女跳到铁笼上了。” 惊呼的声音越来越大,凤昭帝也转过头来,他眯了眯眼,看不清楚那宫女的模样,只知道,一瞬间,那抹身影便径直地跳入水中。 “是云歌!” 战肖喊道:“云歌跳下去了!” 凤昭帝:“谁?” 段景毅紧抿着嘴唇,拳头也握的紧紧的。他就知道,云歌一定会回宫里来,只是,现在如此危险,她身上没有功夫,跳下去不是添乱嘛。 “战肖,”段景毅命令道:“你去帮忙,务必不能让神兽逃出斗兽场!” 战肖早已经跃跃欲试,段景毅的命令算是给了他机会:“是!” 跳上铁笼,战肖慢慢蹲下身来,沉下重心,看了看水面的情形,这里远比想象中的要高,云歌跳进去就没了影子,大概是尚未浮出水面,还看不到她到底怎么样了。 至于乌家的兄弟,已经游到了岩壁,准备向上爬。无奈岩壁上湿滑,还暂时没能找到可以攀爬的地方。 战肖知道情况危险,也想向下跳,一旁的玄衣少年见状,赶忙拉住他:“别意气用事,杀神兽要紧。” “可是她不会水!”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水。” 玄衣少年没有松手:“你若也跳下去,就没人能救她了。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怎么制服它,跟我来!” 战肖捏着手中的宝剑,他并不知道,云歌已经有了万千俞的记忆,拥有了万千俞的能力。 在大齐的训练之中,万千俞的水性非常好,能在灵力的保护下,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之久。 只是,现在云歌没有灵力,不能达到万千俞当年的战绩,但是,只是简单的潜水,她还是能够胜任的。 此时的战肖,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去救人。但是,他也知道,天都的使者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神兽,否则,他也跟着下去了,被困在了水中,便又少了一份能够制服神兽的战斗力。 正在战肖犹豫着,是先救人还是先战斗时,忽然一只挥舞中的触手向他这边袭击了过来。 战肖没有防备,再加上这触手的力道巨大,触手划过空气形成一道劲风,带着腐烂腥臭的味道,猛然向他的面门袭来。玄衣少年一把推开战肖,拿出匕首遮挡了一下,那神兽肥厚的皮肉瞬间被划开,流出绿色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液体来。 这是神兽的血,血是绿色的,说明它的段位还不是很高。 赤橙黄绿青蓝紫,紫色的血液是最高级的神兽,非仙家不能制服,而绿色的血液,只能说是已经进化的神兽,但身上还有诸多弱点,并不是十分难对付。 神兽没想到,它会遭到攻击,吃痛得咆哮得更凶狠了,边叫喊还边拉扯着被刺伤的触角向水下钻。 看得出,这便是神兽的第二个弱点了,那就是只有得到水源,才会将战斗值发挥到极限。 这个间隙,玄衣少年再次对战肖发出警告:“想让那个小屁孩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说完,他蹭蹭蹭地继续向上攀爬。战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向上爬,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一刹那,那怪物的触角再次伸了过来,这一次,直接扯长了数米,腾空而起,狠狠地插在战肖和玄衣少年方才停留的位置上。 铁笼在空中猛烈地晃动,这根铁笼是战肖和玄衣少年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是最重要的生命线,四脚的铁链上侍卫们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拉着铁链,才不至于让铁笼被神兽扯下。然而,即便他们十分努力,这拴着铁链的石头还是被扯断了,这就意味着,整个铁笼只能靠人力维持平衡了。 这可是个不小的力道,只是维持平衡已经十分为难侍卫了,若是在被神兽牵扯,那么侍卫必定会被扯下铁网,摔落到水中的。 战肖抓着铁链,向下观察,可以看出,神兽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完全露出,它充满了警惕,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只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被嘈杂的声音和陌生的环境威胁得不轻,神兽怒火中烧,亟待找人发泄。 在这样强大的摇晃下,战肖和玄衣少年都有些吃不消,不断地下滑着。再这样下去,他们必定会被神兽捉住。 战肖看了看旁边的铁网,现下,那网子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战肖想也没想就拉起少年的腰带,少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配合着他的动作,飞身上了铁网。 少年在铁网上翻滚了数圈逐渐站定,回头看向战肖,发现他并没有想要同他跳到一边的样子。 “喂,你想做什么!” 战肖看着底下的神兽,眼看着它不断站起身,水位随着它的这个动作慢慢下沉,越来越低。 这可不是好兆头,按着它现下的大小,真的完全站起来,斗兽场是不可能容得下它的。还有许多人没有撤出去,保护观众席的铁网,只能抵挡得住普通野兽的功绩,这神兽的威力,抵挡它怕是毫无用处。 虽然乌家出事,对段景毅是有益的,但是,权谋争斗也不能建立在无辜之人的性命之上。那样,不就和庞美人之流一个样子了吗。 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战肖再多加思考。 他低吼了一声,对少年喊道:“你来保护大家撤离,我去救她。” 说完,战肖不顾少年的制止,还是跳了进去。 云歌跳进水中就发现了异样,原来,这里不是常年积水而导致的,而是一开始就存在这样的渠道。 或者说,这里可以称作是水牢。 越向下,里面越深,直到云歌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水压不是她能承受的范围时,还是没有见到底部。 神兽的身体在水中不断缠绕,像是水草一般,将整个水牢全部塞满了。 为什么要在皇宫底下,弄这么深的水牢呢。 既然是水牢,那么必定有一条通道与外界相连,大楚的皇帝们就不怕此处被宵小看到,进行几场入宫行刺? 第三六八章 大楚夜宴(16) 这样的疑问在云歌的心中打转。 云歌正思考着,神兽忽然又烦躁不安了起来,它简单的动作,都足以让水下的泥垢刮下,在漩涡中搅得混沌不堪。云歌只觉得脚下像是有什么人在拽着她似的,接着,整个人都被卷入了这无尽的漩涡之中。 这样的情况,是云歌没有料想到的。 在湘国国师大人的预言之中,并没有这个片段,云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一片叶子一样,任由水涡席卷。 好在,万千俞的水性不差,只要没有猛烈的撞击或剧烈的打斗,云歌还是可以应付的。被卷入十几米的模样,云歌已经能初步辨别出自己的方向。她迅速查看四周,发现了一个可苔很少可以抓扶的地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了上去,才勉强躲过漩涡把她带入最深处。 此时,地牢里岩壁上的苔,基本上被神兽剐蹭得干净,云歌抓着石头,再利用自己过人的水性,不断向上攀爬,直到水压比较减缓、水质变得清晰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水下巨响连连,那是神兽翻转身体的声音。从下而上,一团团又黑有粘稠的东西席卷而上,云歌紧闭呼吸,被神兽的身体拖拽着急速向水上冲去。 鳞片之下的触角带着胶水一般的粘液,湿滑而黏腻,难以摆脱。但是这触角的触感,却超乎平时只有鳞片时的数倍,感受到云歌在触角上,神兽开始猛劲摇晃身子,试图把她扭断,或者摔晕在岩壁上。 神兽忽然如此大动作,导致整个水牢都在震动,没有撤出去看台的人,被弄得人仰马翻,观众席上的铁网,也被尚在水面上的触角给刺穿了。 乌晓天差点滑下去,好在,被乌晓明抓住了领口,又拉回了水面。他们现在早已动弹不得,宛若浮萍,神兽的一点点小动作,都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碎石雨点一般砸进了水面,云歌在水面以下不远处,石头的冲击力极大,她迅速挥舞手中的剑,来抵挡这些巨石。 可是,终究她不是灵力者,手上的剑在水下有很大的阻力,再加上应对巨石的力量,很快她胸口就开始闷窒了起来。 闭气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的身体已然突破了极限。 若是万千俞,这些事故对她来说定不是问题,可是,她只有万千俞的水性,却没有万千俞的身体。 眼前的气泡越来越多,那是她胸口闭住的气脱离的征兆。 如此剧烈的动作之后,便是再过硬的水性也只能缴械投降。 最后一口气出去,云歌的肺要炸裂开来了。可是,在巨石猛砸,神兽袭击的双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回到水面。 偏偏在此时,神兽恰巧找准了她的方位,一只潜藏在水底,蓄势待发的触角,准确无误地向她袭来,云歌眼看着触角冲向她,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很快,触角便缠住了她,一圈又一圈,紧紧地将她束缚在其中。 云歌像蚕蛹一样,被神兽捉住了,不仅捉住,神兽的触角还在一点点地缩紧。云歌的手脚完全被包裹住了,手上的剑也摇摇欲坠了起来。在极大的压力下,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咯吱作响,那是神兽用蛮力挤压她的身体,引起的关节濒临错位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她必定会被神兽挤成肉酱的。 “九死一生。” 她想起国师对他说的话。 她知道很危险,可是为了接下来的路,她必须尝试。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灵力的弱女子,她想要宰杀神兽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必须把这份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样,带来的冲击力,是要比一个灵力高超的灵力者所做之事还要伟大的。 云歌没有办法呼吸了。 她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 她又想起了自己伏在云老夫人腿上,撒娇地说:“娘,女儿嫁进宫里,以后再见就难了,娘你若是想我了,可怎么办啊……” 她看到云老夫人转头掉下了一滴眼泪。 “小七啊,你这孩子向来有主意,只是不知道,这一遭是对还是错啊。” 她看到院子里,爹爹和阿娘长吁短叹:“俞儿,你在哪啊……难道,你不要我们了吗……” 忽然,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那熟悉的沙漠,还是那带着清脆铃声的骆驼。手上的火焰,越发深刻,她伸出手去,指着前方,然后,忽然出现一记黑影。 嗖嗖—— 两道十分猛烈的剑气从头顶袭来,擦着她的耳边落下,云歌睁开眼睛,眼前被一阵蓝色的灵光的刺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接着,身上的触角慢慢松开了,她向身旁的触角看去,发现那东西竟被整个砍断,绿色的液体不断翻滚而出,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 神兽的触角被伤到,开始不断地挣扎咆哮,整个水牢,都掀起了巨大的骇浪,弱小的人类,在此其中宛若进了洗衣桶一般,不断地翻滚搅动,全部失去了方向。 这下,云歌不仅是胸中无气,还灌了不少污水进去。 胸口炸裂,疼得要命,窒息的感觉,已经将她的性命夺去了一半,身体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顺着涡流不断地翻滚,向下沉了过去。 好在关键时刻,战肖在混沌之中抓住了云歌的衣角,将她迅速拉扯了回来。 战肖捧着她的头,将她的头送出水面,又伸手用灵力将她口腔和肺内的污水逼了出来。重新获得呼吸的权力,云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战肖一手抓着岩壁,一手捧着她。 恰逢神兽挣扎着浮出水面,要大打一场,水面下移,水下的几个人都算是重新上岸了。 此刻的战肖,浑身都散发着蓝色的光芒,那是他启动灵石,打算奋力一击的样子。 云歌看着他,感激之情不知该如何说出。 方才,如果不是他,她也许就因为贸然和莽撞,死在神兽的手下了。 “上去。” 第三六九章 大楚夜宴(17) 段景瑞是大楚医术最高明的太医。皇帝不放心公主,特地叮嘱段太医随行照料公主的身子。段景瑞师承名医董卓,民间传说,他是阎王的亲戚,什么病到他那里都能手到病除。能让他这样一位神一样的太医露出如此无奈的表情……小七的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公主定是回天乏术了。 见小七愣着,段景瑞冲着小七摆摆手。 “你来。” “是。” 小七浑浑噩噩地跟了过去,余光瞥了一眼帐内,被掀开的围帘落下的那一刹,她见两个黑衣的女侍正将一张白单盖在公主的身上。 小七想起了初见公主那日,公主用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调皮地冲她眨眼,“从今天起,你便跟着本公主了。我很好奇,我们俩谁的命格更硬。” 被贴上了不祥的标签,小七的命运唯有随德妃葬,是公主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小七,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现在,公主无端惨死异乡,小七的心里着实难受得紧。 痛苦的潮水瞬间袭满全身,胸口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 小七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模糊迷蒙间,小七仿佛看到段景瑞正猫腰蹲在帐中,苦涩的药香弥漫,他的身子压得很低,手执扇子,草草搭建的灶台与他颀长的身形很是不搭。 段景瑞在亲自熬药? “醒了?” 正狐疑着,眼前的身影忽然回头问道。 双目渐渐对焦,四目相对,下一刻,小七一个激灵,赶忙打滚翻到地上跪了下来:“奴婢该死,竟睡着了。” “听说,是你救了公主。” “奴婢没有保护好公主……”小七哽咽。 段景瑞转过头去,继续熬药。“你可知,自己也中了毒?” 被他一提醒,小七才觉察手臂上阵阵刺痛。 彼时,公主仪驾分前后三队。刺客来得突然,士兵们措手不及方寸大乱,连求救的信号都没来得及发。情急之下,小七背上已经负伤的公主冲出重围,沿着最难行的山路奔逃,追上先行军。情势危急,便连手臂被羽箭贯穿都浑然未觉。 “幸好,箭头没有留在体内,你还有命活。” 段景瑞垫着棉布倒了一碗药汁,端到小七的面前。 “喝了。” 小七跪直了身体,双手端过药碗,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段大人,”她白着脸,颤声而问:“是不是我为公主拔了箭,公主就能活下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害死了公主……” 小七本不信邪的,之前接连死了两个主子她都不曾如此难过,只当是宫闱争斗残酷,却从未把主子的死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但昌平公主不同。 也许,流言并不只是流言。 也许,她应该听从师父的话,留在浣衣局洗衣服,或在冷宫外擦地捡树叶儿,混到出宫的日子便是,也不至于害死了公主…… “不是。” 头顶,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坚定。 小七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样,公主会失血而死。” “……” 段景瑞的药是小七喝过最难喝的药,那种苦涩深入骨髓,没被毒死也都要被苦掉半条命了。小七捏着鼻子一股脑地喝完,意念上还在阵阵作呕。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嚣。 小七探头到帐外去看,原来是塞北王到了。 塞北王是塞北的封侯,塞北十九城都隶属于他的管辖。公主在他的地皮上出了事,没有保护好公主的安全,他责无旁贷。单看他阴沉的脸色便可知,他已经意识到要大祸临头了。 主持仪仗的女官在混乱中被杀,身为官阶最大的随行官员,段景瑞轻咳一声,走了出去。 塞北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在得知段景瑞是鼎鼎有名的段太医后,他眼中的不屑才减了几分。 战争年代,边关每天都在死人。如塞北王这般戎马一生之人,最看不惯文人墨客那些穷酸的姿态,但却对医者态度格外不同。 他冲着段景瑞拱了拱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景瑞犹疑了一下,终地坐上了塞北王的马车,一众人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没了影儿。 小七觉得奇怪。 她虽顽劣,从未把师父教给她的规矩放在心上过,但这点基本的礼数她还是懂得的。公主大丧,塞北王该先请回公主才对,怎么把段景瑞带走了? 小七的疑问,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随行的侍卫,一个个都像打蔫儿的茄子,没得半分精神。她们出身皇家密军,是大楚用数十年花费大量财力打造的暗卫,以守护皇家为己任。现在没能保护好公主,她们都在等待自尽的命令。同行的宫女太监们也是如此。 公主的帐外已无人看管,小七犹豫了许久,悄悄走了进去。 帐内的空气中,弥漫着祭奠的香火味,格外讽刺。 昌平公主是大楚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许多才子名少为了一览公主的容貌,不惜花费万两黄金,寻遍天下稀奇机巧,只为公主一笑。公主的笄礼,皇帝特地在弈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宴。那场宴会持续了整整一月,来自五湖四海的礼物,塞满了整整三座宫殿,连皇后娘娘的寝宫都被征用了,才算安置妥当。 然而,纵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终究是公主,是公主便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 远嫁湘国,昌平公主一万个不愿意。皇帝冷脸将她关进宫中,不许她寻死腻活,出嫁当天把她五花大绑丢出了宫,没得半分原本的疼爱。出了弈城,昌平公主就再也没反抗过,连哭都不曾有过。 小七知道,她认命了。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若她不是公主,定会有一个爱她的夫君和她白首终老。 跪坐在软垫上,小七第一次感受到哀痛。 “我要死了对吗?” “皇帝哥哥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把我嫁到湘国?” “小七,我还不能死,我不能死……” 忆起公主伏在她耳边最后的嘤咛,小七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营帐内空荡荡的,只余下帐帘在随着寒风摆动飘摇。 第三七零章 大楚夜宴(18) 战肖不怕死,但是他怕云歌死。 不知何时,保护云歌已经成为他使命中的一部分了。自从他查出云歌的身份,知道她就是那个一直保护他的人,战肖便再也没有办法忽略云歌的存在。 方才看到她冲向最危险的地方,看着她沉到水里没了影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明知道,跳下去找人是最危险的办法,神兽不得控制,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自己也会跟着丧命,但是,战肖还是选择了这情绪化的方式。 托起云歌,战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头顶上是玄衣少年,他趁着神兽向上的功夫,得到短暂的喘息的机会,便冲过来救他们。有了玄衣少年的帮助,云歌很顺利地爬了上去。 被拉上残破的铁网,云歌这才看到,尚未撤出看台的人们正用十分惊悚的目光望着她。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个瘦弱的小宫女是不要命了吗,忽然就冲下去。 “小屁孩儿,你给神兽当点心,神兽都嫌弃你不够塞牙缝,这么跳下去,是想送死吗?” 他半责怪地说道:“要不是神兽忽然浮起,你和那位救你的将军都得死,想害死他?” 云歌微怔。 她一心想着自己宰杀神兽,却没有考虑到旁人。 如果战肖因为救她而死,那么她即便杀了神兽救了自己,也不会感到开心的。是她过分追求迅速,忘了这神兽绝非她一个人就能应验预言的。 想要杀了它,她还需要和别人共同努力。 这头神兽熟悉水性,在水里它的战斗力太强了,让它现在冲出斗兽场,是可以暂时减弱它的战斗力,但是,那会毁了大楚皇都。 这件事是乌家买单,但是,闹得太大,威胁到了大楚在五洲大陆的地位,将来会更加麻烦。 云歌心中暗自思考,最终还是决定,应该在水下解决这头怪物。 目光旁移,她看到乌家兄弟也顺势向上攀爬。 乌晓明乌晓天两兄弟,若就此擒拿住神兽,便可减轻乌家的罪过,按着乌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断不会伤到根脉。 云歌捏紧拳头,她不能让他们做到。 就在这个时候,神兽完成了向上的动作,它的半个身子都露出了水面,肥大的身体,鳞片全部深深地刻死在了皮肉之中,作为触角根部的护盾。数十根触角在墙壁上扒着,触角上的暗须附带着小小的吸盘,把神兽硕大的身体稳稳地固定在那里。 它露出了那双红色的眼睛,阴森森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御林军中的高手陆续赶到岸边,对神兽形成合围之势,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云歌看了眼玄衣少年,轻笑说:“你就是天都奇才凌煜薰吧。” 玄衣少年唇角轻勾:“你做的功课蛮足的嘛。” “一身玄衣,年纪相当,又被天都派来大楚做使者,便是猜也猜到你了。” 玄衣少年很骄傲地拨了下脸颊边的发丝:“既然你知道我,那么,便可知我能制服这头神兽。” “或许对于你而言,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对于我,却是能保住性命的壮举。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至少,在我死之前。” 玄衣少年挑眉:“凭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着你呢?五洲大陆的规矩,谁的猎物归谁。你可知,这神兽身上有多少的宝贝,若能为我所用,那么天都的兵工厂将富足百年。若我不取了它的性命,怕是我家主上也不会允许的。除非,你给我一个特别好的理由。” 其实,从刚才,他就发现了她。 一个不同凡响的女子。 她的气韵,那种呼吸间带着的,专属于王者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他。 他断定,这个女子绝对不会是一个宫女这般简单,现下看来,她既然能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还知道他会成为竞争神兽最大的对手,便更能印证这份猜想了。 玄衣少年双臂交叠:“见你闭气这么短的时间,就气息不稳,深思涣散,看起来,也不算是高手。你一个人打不过神兽的,与其丢掉小命,不如安分守己,这神兽,我是不会让的。” “既然凌公子如此执着,那么,就看看我们,谁先取它性命了。” 神兽的动作并不是十分灵光,体型硕大和牢笼狭小,影响了它的动作。它扒在石壁上,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在墙壁上支撑着的战肖。 它知道,就是战肖刺伤了它。战肖现在,是它唯一认定的敌人。 它怒吼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过后,触角便飞也似的向战肖袭去。战肖灵巧躲过,抬头再看,发现更多的触角正在半空中高悬,对着他跃跃欲试。 神兽最不缺少的就是触角,每一根触角都是十分锋利的武器。一根触角一次攻击,如此车轮战术,也够把战肖砸成肉泥的。 站在战肖的角度,眼前的神兽,俨然一个食人花蕊,飞舞的触角,仿佛夹着刀锋,随时都要将他凌迟。 战肖灵巧的动作,给了神兽警示。 它很聪明,知道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会让他逃脱,便直勾勾地向战肖冲去。触角波及到了铁笼,把那曾经关着它的狭小的笼子直接拍打到了水中。封锁笼子的铁链,也因为这股强烈的力道飞速滑了下去,那些原本抓着铁链的侍卫被拖拽了好远,直到不得不松开手,吓得四处逃窜。 那铁链的力道是十分巨大的,连看台边上的石柱都被拽掉了半根。几个侍卫躲闪不及,被连人带铁链掀翻了过去,差点掉进水里,还好,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没有因此而丧命。 神兽的力量不容小觑,这还只是为了袭击战肖,刮连到旁的东西,所引发的效应,可见暴风眼中心的战肖,是怎样的危险。 战肖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宝剑。 那剑在他的灵力的作用下,时而变软,犹如细蛇,时而变硬,犹如锋利的匕首。蓝色的灵光下,战肖冷峻的脸庞,带着杀伐果断的冷肃之感,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不寒而栗。 第三七一章 大楚夜宴(19) 下马车之前,小厮递给小七一块面巾,小七草草地围在了脸上,遮住大半的面容。那小厮仔细端详确定小七她娘都认不得了之后,才放她下了马车。 “小哥,塞北王要找的人真的是我?你别带错了人,平白挨顿打可就不划算了。” 她实在想不出,塞北王那么大的官,怎么会有事找到她这个小小宫女头上。 小厮笑道:“姑娘,这话您都问了小的十几遍了。”说着,从袖口抽出了画像,递到小七面前让她细看。 看到那布帛上画的,小七顿时黑了脸。 小厮见状,机灵地抽回了画,笑嘻嘻地说:“这是段大人画的,整个营地,唯姑娘的胳膊上有这样的伤口,错不了。”说完,赶忙转过身去,快步走在前面为小七引路。 走进正厅时,段景瑞正在与塞北王喝茶,他已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衫,深沉的色彩减了几分儒气,添了些许与生俱来的气场。小七打量了他一眼,便立刻跪在地上,向塞北王行礼。 塞北王是德妃的亲哥哥,这是小七唯一能想到自己被点名的理由了。只是,不知这塞北王会不会听信谣言,将妹妹的死怪罪到她的头上。 “你就是公主的贴身婢女?” 塞北王浑厚的嗓音震得小七耳膜发颤,小七低着头,“是。” “抬起头来!” 小七一个激灵,赶忙抬起头。 这塞北王在军中多年习惯了,正厅不过丁点儿大的地方,他竟用了号令千军万马的嗓门儿。小七头皮发麻,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人在陌生诡异的环境里,都喜欢寻找一些熟悉的事物来让自己心安,于是,小七双目聚焦的一刹那,看到的又是段景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戏似的打量着她的恐惧。 塞北王啧啧了一声:“我说,这能行吗。这小丫头生的的确俊俏,但与公主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的。” 塞北王边说边用双手比划着,低头瞅了眼自己双手间的距离,他又坦率地拉大了一些,以示内心的差距。 “况且,她只是一个宫婢,你瞅瞅这胆子,小的像老鼠一样,如何能上得了台面?湘王又不是傻子。” 就这么被嫌弃了,小七很是不悦。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又不能反驳什么。 段景瑞微笑道:“正因为她是宫婢,才熟悉我大楚宫廷礼仪,她在公主身边一年有余,深知公主一言一行,如此,就算学得不像,也有七八分雷同。这世上,怕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 “那琴棋书画呢?公主是大楚有名的才女,她的才华怎是一个宫婢能够模仿得像的。” “公主不愿远嫁,这事全天下皆知,可故作不知,或者推脱说遇到刺客滚落山崖,摔倒脑子失忆了……” 听到这里,小七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前面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了。 他们要她扮演公主嫁给湘王。 他们要她假扮公主还嫌弃她生得不美没才华。 塞北王狐疑地再次打量了一番小七,“那……就这么定了?” 段景瑞喝了口茶,悠闲地点了点头:“嗯,就这么定了。” 小七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 “侯爷,段大人!”在两人碰杯达成协议之前,小七鼓足勇气打断了他们:“奴婢觉着不妥!” 还在宫中时,就听公主含泪诉苦,说那湘王性格古怪为人暴虐,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十分惨烈,知道娶的是个冒牌公主,非凌迟了她不可。一想到那关于湘王做人彘送亲友的传言,小七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绝对不假扮公主! 努力平复复杂的心绪,小七伏在地上缓缓说:“奴婢以为,塞北乃虎狼之地,北有北湘探子昼伏夜出,西有前朝山寇虎视眈眈,在如此兵戈之地,随便哪方都有可能行刺公主,其目的定是为了破坏和亲。为今之计,该是另选一位公主前来,而不是随意找人替代……” 小七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塞北王。他魁梧的身躯,端坐在脆弱狭小的椅子上,好像随时都要将椅子坐得炸裂开来一般。黑须满面,粗眉入鬓,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如鹰一般死瞪着她,似乎对小七不懂规矩的打断,感到既恼火又惊奇。 小七吞了口唾沫,继续说:“若奴婢做了公主,公主不能葬入皇陵不说,那湘王若察觉出了什么,必将酿成大祸。北湘会以大楚没有诚意为由,停止休战,这不正中了奸人的诡计么。奴婢是公主的奴婢,如此不忠不义的事情,断不能做!相信皇上自会有公断,不会过分责怪侯爷的。” 说完,一头磕在地上,以示决绝。 师父曾说,凡是主子最得意的都是奴婢的忠诚。该顺从的时候顺从,该硬气的时候必须硬气,这样才能得到主子的青睐。 小七活学活用,果然,前面的两个人都没声音了。 然而,正在她窃喜之时,却听到段景瑞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现在,侯爷还觉得她胆子小?” 然后是塞北王:“不小,有魄力。”语气间,充满了赞许。 小七愣了一下,旋即被自己气到吐血。 她定是被吓糊涂了,才会乱了方寸,竟忘了自己不过一小小宫婢,怎能随口就谈及边关的形势啊! ……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这三天,小七觉得自己是被师父坑惨了。 入宫时,师父是小七的教导宫女。那时,小七生得机灵,嘴巴又甜,给师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各自分宫,小七东挪西凑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从宫外给师父买了一个雕花儿簪子,师父便将她分配到了盛宠不断的薛美人宫中。 薛美人生得美,是皇上最宠的妃妾,皇上频频出入她的凤仪宫,宫人们赏赐拿到手软,是个难得的肥缺。大家挤破头都想在薛美人手底下做事,但小七却不喜欢这位主子,只觉得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副好皮囊。薛美人位列四品,竟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仗着自己有皇上的宠爱,下巴都要翘到了天上去。如此恃宠而骄,自然是要被后宫淘汰的。 第三七二章 大楚夜宴(20) 战肖是端国的战神,他每次行动,都未曾动用真正的实力。 遇强则强,正是这个道理。 对于战肖而言,他没有恐惧,将云歌放在了安地带,他便能放开手脚了。并不是每一个灵力者,都有机会遇到千载难逢的神兽的,还是如此暴躁易怒,正在发狂的神兽。 战肖现下满身都是力气,恨不得立刻将灵石的力量调动到百分之百的程度,好好和它对抗一场。 神兽蓄势待发,战肖跃跃欲试,两方同时向对方发出进宫,一时间,整个斗兽场都发出了惊呼之声。 神兽的触角虽然紧硬如铁,但是到底血肉之躯抵挡不住战肖锋利的宝剑,再加上,战肖用尽了身上的灵力,注入在剑锋之上,神兽的触角再硬,也宛若泥水一样不堪一击。 战肖顾不得许多,每一剑都没有给神兽喘息的机会,丝毫不留情面,一番冲击下来,神兽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了。 这就是灵力者的灵力爆发,最恐怖的地方,灵石能随着灵力者的心意发动,迸发出的力量,有的时候连灵力者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强大。 修习者在将自己的灵力逐渐壮大的时刻,也会加深灵石和心血的融会贯通,直到五品以上,做到心中有灵石,灵石中有心血。 这也是为什么,灵力者的灵石一旦碎裂,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严重的当即死亡,幸运的,也是一辈子不能再修习灵力,只能做简单的活动,稍有激动或是刺激,也会复发。 灵力者一般不会做灵力爆发。 这是一件十分损害心脉的事情,除非是遇到了十分强劲的对手,或者灵力达到七品以上,能够在心脉和灵石之间自如运用,否则,便是一种自杀式的行径了。 五洲大陆非战不会灵力爆发,现下看到战肖如此,被拖拽倒原本打算逃离此处的御林军侍卫们,都站停了脚步,惊叹地看着被蓝色光芒包围的战肖。 战肖此刻没有抓着岩壁,而是整个人都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那蓝色的光芒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道光罩,将他完地包裹在其中。与神兽厮杀之时,光罩不破,简单的攻击不能穿透屏障,俨然一层十分坚固的保护层。 战肖的灵力,在七品上更高一点。只需要一次较量,就能升到八品的境界。然而,他一再推辞这次升阶,一是考虑,一旦升阶失败,需要闭关数月,段景毅和云歌的身边都离不开他的保护,再者,也是因为,八品以上的灵力者,可以称之为宗师,端国有了宗师,这对大楚内部的安定不利,也会吸引到别国的窥伺和忌惮。所以,战肖一直潜藏着自己的实力。 即便现在,灵力爆发到如此地步,也并非战肖百分之百的灵力,云歌居于他的头顶,看得最为清楚。 他的一招一式,都轻松自如,流畅如水,剑中有魂,招招狠辣。 人剑合一的水准,非几年能够炼成,必得日夜兼程,才能得到精髓的一二。 而战肖,他做到了。 玄衣少年笑了一声,说:“依我看,咱们俩人谁都没戏,定是要被他抢先的。” 云歌睨了他一眼:“不可能!” 几次缠斗之后,神兽的触角被割得四下纷飞,狼狈不堪。一只触角飞到云歌的身边,因为神经尚未死亡还在一抖一抖的。绿色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散发着阵阵腥臭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神兽彻底愤怒了。 它一再被战肖挑衅威严,现在还被战肖伤到了触角,简直被压制了底线。神兽在疼痛中,愤怒地吼了起来,这声音十分巨大,几乎要穿破人类的听力极限,耳膜都在阵阵发疼。 更多的触角从水下喷射而出,战肖不断攀升,身手抓着固定在铁笼上方的铁链,那铁链被拉扯断了半截,现下正悬在那处摇摇晃晃。战肖抓住了它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跟着晃了起来。 四面八方袭来的触角,部向他冲来,团团包围,把战肖整个人都围在了中央。 按着这个态势下去,触角会不断收紧,形成一道触角组成的墙壁,最后把战肖狠狠地压榨在里面。 方才云歌亲身感受过那触角的力道,只是一根就足以让她骨断筋离了,更何况,是这么多根同时进行,便是战肖再厉害,也不可能逃脱出去。 “我们得帮他。” 云歌要过去,被玄衣少年拉住了。 “知道你和他熟,但是,你这么贸然冲过去,是救不了他的,反而会让他分神。” “可是!” 此时此刻,玄衣少年也不轻松。他不在乎战肖的死活,让战肖先出手,也是想看看神兽的战斗级别到底如何。现在看来,这头神兽绝非绿系神兽这般简单,它的血液是绿色的,可是它的级别早就超过了这个水平。 也就是说,寻常人类是不可能和它抗衡的。 只是,那乌家是如何将这样凶猛的神兽找到,还安然送来京都的呢。 玄衣少年满心疑问。 按理说,这样的神兽,即便是水系的,在陆地上也不可能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要它想挣扎,便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也要与它周旋多日,乌晓天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如何能驯服? 被战肖割伤,神兽明白与他硬碰硬得不到任何好处,就选择了更加轻巧的方式。在水中,它便能施展拳脚了,陆战不适合它。于是,神兽伸出几根长长的触角,交替地晃动战肖所在的铁链。 铁链固定在屋顶上,这使得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屋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和重创。顾琛抬头,看着不断掉落石头渣滓的屋顶,再这样下去,整个斗兽场会坍塌的。 他的任务不仅仅是挑战打败神兽,还有保护所有人的安。屋顶一旦坍塌,那么,尚在屋内的人,必死无疑。 战肖犹豫,要不要松开铁链,重新用灵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位置会变得被动。 第三七三章 大楚夜宴(21) 神兽不管怎么攻击他,他也只能悬在一个地方与它周旋。这对于战斗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他掉进了水中,神兽便会用它藏在水下的身体,把他完全困住,再也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他必须尽量保持不在神兽优势地点与其周旋。 水下,神兽已经跃跃欲试了。 它慢慢地张开大嘴,露出了它腥臭深邃的血盆大口,獠牙上,粘液在不断拉扯,咆哮声混着阵阵冰冷的气浪,向战肖袭来。 只要他手下一松,这张大嘴势必会接到他,然后把他整个吞入腹中。 这只神兽,不仅战斗力惊人,也很懂的策略,智力方面也是不容小觑的。 再这样僵持下去,战肖肯定会被吃掉的。 云歌知道,现在不是她慌乱的时候。 她已经在国师那处明白了该如何杀死神兽,正常的神兽,命门在皮下一米的位置,非常表浅。 这也是神兽没有扰乱天地多界的缘由,即便它再强大,也有不能改变的弱点。 可是眼前的神兽,却不能让云歌掉以轻心。首先,她找不到头。 这只神兽,因为在狭小的水牢中不断胀大,身体早已扭曲变形。神兽是存在多头,或者数张嘴的情况的,她不能确定,神兽头顶位置在哪里,更无所谓直接截断它命门内的神经。 其次,她也不知道,这头神兽的命门会有多深。 正常神兽大小,是乌晓天带进宫时的模样,一米对于那种神兽来说,是十分深的程度。可是眼前的神兽却不尽然。 这只神兽只是獠牙,就足有一米多的长度,触角更是绵延数米。眼睛的面积大得惊人,头只是半浮在水面的位置,就已经称得上是一座小岛了。 对于这种体型的神兽来说,一米的深度,根本就是在皮下瘙痒,不值一提。 超出了一米,就意味着麻烦和危险。 云歌不仅要在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找到它命门的位置,还要深入到它的命门之中,方能切到要害。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凌煜薰,专职神兽捕手。他是否因为,一早发现了这只神兽的异样,所以才特地前来的呢? 不过在看到神兽的牙齿时,云歌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她大致摸清楚了神兽‘这只头’的大致方位。只要找准时机,她找到命门的机会就提高了不少。 战肖和神兽打架时,乌晓明和乌晓天成功上岸了。 他们狼狈极了,身上都是污渍,铠甲太过沉重已经脱掉了,再无方才即将入场时的英勇飒爽之气,俨然溃兵一般。 乌晓明确认了乌晓天无碍,又看了看正在撤出的人群,对乌晓天说。 “二弟,咱们兄弟今日,定要将它制服。按着原计划,我来佯攻,你去切它命门。” 乌晓天吞了口口水,心中的胆怯越发深刻。 他再立下战功,也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智并没有成熟。方才在水中搅拌了许久,才刚刚上岸,要他再回去找命门,实在是要了他的命。 而且,他也知道,命门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即便是找到了,这样的庞然大物,想要切下去也是不可能一击毙命的。搞得不好,他会跟着神兽一起殒命的。 感受到了乌晓天的犹豫,乌晓明大声说道:“这是我们兄弟二人闯下的祸事,必须由我们承担!” 乌晓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知道,若想让乌家在此次事件中脱身,要么就是击杀神兽,将功补过,要么,就要折进去一个人的性命,以此换回乌家满门的性命。 乌晓天忐忑地看着下面龇牙咧嘴的血盆大口,他原本以为,今日是露脸的一天,今天一过,他会成为整个京都城最厉害的公子,可是,没想到,脸没露成,把pg露出来了。 虽说,战士舍生取义,是本分,他既然得了军中的职务,为了保护圣上去死也是职责所在。可是,乌晓天本身还是不情愿的。 他还年轻,还有的是大好的年华和可能,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自己进贡的神兽手下呢,这说出去也太搞笑了吧。 到那时,他非但不会成为京都城的英雄,还会沦为笑柄,被大楚世代人耻笑。 在乌晓天的心中,颜面和风光大于一切,他咬着嘴唇,一瞬间想了无数个可能,就是迟迟不打算再跳下去。 乌晓天也顾不得他是否愿意,情势危急,他去帮忙战肖砍断摇晃他的触角,神兽又伸出了其他的触角,和乌晓天缠在了一起。 有了乌晓天分散精力,战肖这边轻松了许多。 他一点点地滑下去,铁链上面布满了神兽的粘液,再加上摇晃,他已经不能再留在此处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战肖迅速拿着剑,在脚底下画了一下。剑身立刻消失,化作蓝色的光晕,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平台。 这是御剑之术的一种,就是将于灵力完美融合的灵器,幻化成其他的形状,也是七品以上的灵力者才有的实力。 有了承载他的地方,战肖松开铁链,又将剑重新抽出,抵挡神兽。 神兽要同时打两高灵力的灵力者,有些吃力,黑洞洞的眼睛在水下转了几下,忽然收起了进攻,慢慢沉入了水底。 它合上了嘴巴,慢慢下沉,水下的触角腾出水面,越来越多。 “不好!”云歌大喊:“它要袭击看台!” 这只神兽十分聪明,它知道与他们硬碰硬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只会失去更多的触角,于是便将目光放在了尚未撤出的人们身上。 一条又一条的触角抡圆了甩在了看台上的铁网上。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铁网,瞬间被砸得七零八落,几乎要全部掉下去。触角隔着铁网还砸到了几个太监,小太监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幸好及时被旁边的伙伴拉走,才没有被二次砸伤。 战肖见此情况,便立刻放弃了攻击神兽,转而去保护看台上还没离开的人。 他动用灵力,为看台上举起一张保护网。 那保护网是用灵力构造而成的,慢慢地合拢,眼看着就要固密不可摧。 第三七四章 大楚夜宴(22) 然而,就在此时,神兽的触角先到了,直接砸烂了战肖的防护网,蓝色的网子被彻底击碎,触角拨开铁网,直接在人群里搅动了起来。 尖叫声,催化了神兽的野性,它很喜欢这样的狂欢,沉醉在这虐杀的快感之中。 触角搅动完毕,又卷起了两三个人,然后将他们狠狠地拖入了水中。神兽突然而来的袭击,让全场再次陷入了骚动之中,门前帮忙引领的太监宫女,再也阻拦不住人群向外蜂拥,不少被挤到边缘,因为铁网松动而掉落在水牢之中。 `侍卫们见状,纷纷下去相救,场面十分混乱。 战肖再次运力,将防护网重新拉上。神兽忙着对付水中的人,忽略了看台,战肖趁机用灵力把防护网全部封死。 但这样做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他必须持续保持这个姿势,不能停止灵力的输出。 余下的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是神兽的对手。 乌晓明是英勇神武的,他索性也运用灵力,将自己悬在空中,与神兽缠斗,分散神兽对水中无辜之人的攻击。 再看乌晓天,他还没有准备好,是否要加入战斗。 “看来,乌家人也没有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厉害。” 乌晓天的行为,让玄衣少年冷哧了一声,很是不屑。 云歌懒得去计较这些:“这样是杀不完的,水下到底有多少根我们也未可知,假设它的触角是可以再生的,那么,和它正面冲突,就只会耗伤我们的元气。” 玄衣少年饶有兴味地问向云歌:“你想怎么做。” 云歌指了指凌乱在水中的铁链,对玄衣少年说:“看到铁链了吗,够长了。” 玄衣少年看去,发现水肿铁笼并没有沉底,还在不断地搅动着,铁笼四边的铁链也是如此。铁链很长,再加上原本捏在侍卫手中的那部分,可以当成捆绑神兽的武器。 “我下去,帮你理清,你把它缠住。” “不行!”玄衣少年说。 “这样太危险了,你忘了你刚才差点死了吗?” “只能这样!”云歌快速说:“我熟悉水性,在水里可以自由行动,你是灵力者,只有启用灵石的力量,才能把它捆绑住。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说完,也不等玄衣少年再说什么,云歌纵身一跃,再一次跳进了水中。 这一次,云歌有了方才的经验,着重观察了水面上的波动和情况。避开了神兽的触角,又很好地利用了水位的上下浮动,如此,在旁人都在水中翻滚时,云歌自己能保持很好的平衡。 玄衣少年见到她没事,唇角再次勾起。 “小屁孩儿,胆子不小。” 他不是坐山观斗的人,也跟着跳了下去,在水面上停住了。 云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入了水下。 此时的水下更为浑浊了,能见度非常低,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应该是上面掉下来的人受伤所致。 这次的事件,远比她想的还要恐怖,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云歌现在只想尽快结束,好让这些人都能平安无事。 水下五米,神兽的眼睛在不断眨动。 它正忙于折磨从看台上掉下来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云歌从角落里游上来。 云歌从腰间拔出宝剑,鱼一般快速向神兽的眼睛冲去。当神兽转动眼珠,看到云歌的身影时,云歌已经游到它的眼前了。她高举剑,用力刺了进去。 一瞬间,绿色的污浊之物顿时扩散开来,神兽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整个水域再次陷入疯狂的搅拌模式。 云歌,就这样把神兽的一只眼睛,生生地刺瞎了。 神兽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痛苦的事情,巨大的触角们用力地拍打岩洞,疯狂甩动,一只袭向了看台,却被战肖的防护网拦住了。然而,强大的力道,还是形成了一股劲风,将看台上的人给掀翻了。 倒在地上的人是江深,他的头前,邵琪也东倒西歪的。 出于礼貌,使臣的看台和凤昭帝的一样,都是位于距离门比较远的地方,现下撤离便有了麻烦。邵琪公主被大楚的宫人们护着,没有摔倒,倒是难为了江深,倒在地上,正好撕裂了他的伤口,整个人都疼痛得扭曲在了一起,没有办法再爬起身了。 “这大楚皇帝,是打算借着神兽的幌子,杀了我们吗?本公主定要告诉圣上,让圣上知道,大楚是如何待客的!” 神兽忽然狂躁,再加上水面上已经满是绿色的液体,战肖这才发现,云歌已经不在安全的地方了,那个玄衣少年,也在水面上和神兽乱抽的触角打在一起。 神兽变得极其暴躁了。 它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恼羞成怒,不再去戏弄水面上的普通人,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云歌的身上。 它怒吼着,仿佛在发誓,一定要把云歌碎尸万段。 无数的触角重新收回到水中,乌晓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回头看乌晓天,还愣在原地,不由得恼火异常:“乌晓天,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乌晓天想动,可是手和脚怎么也不听他的使唤。 他不想死,也不想为乌家奉献出自己宝贵的一生。 “就是现在,神兽受伤了,你还在等什么!” 乌晓明再次吼道。 可是乌晓天还是不能动。 云歌拔出剑就拼命地向上游,和神兽让出距离,准备开始第二轮的进攻。 触角从头顶四面八方袭来,每一根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直直地刺向云歌。 云歌知道向上游不是出路,索性转身向回游去。越过神兽的眼睛,她扒在神兽的头上,眼看着水中的压力越来越大,直到感受到前方的异物近在咫尺,云歌忽然弹开。 神兽一时间竟受不住攻击,那些触角,竟然全部插向了它自己。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方才还经历了爆眼珠的痛苦,这下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吃了自己的杀招儿,神兽头上的血越来越多了,该是触角的重创,碰坏了其他的血管。绿色的液体不仅从它的眼睛中冒出,还有头顶的皮肤,也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第三七五章 大楚夜宴(23) 神兽无心恋战了。 它虽是水系神兽,但是水下还是靠眼睛的。现下眼睛没了一个,视野缺如一半,便再也没有想要打下去的意思了。 神兽只想逃走。 它不能向上,只能遁走向下,身体慢慢地向水牢底部沉去。 可是,玄衣少年不会给它逃走的机会。 他悠哉地拿出笛子,在云歌扔出铁链之际,他的笛声也在斗兽场中蔓延开来。 音律似乎被赋予了形态,伴着薰衣草色的光芒,慢慢地向外四散开来。音律的波纹悠扬地传播出去,所到之处,仿佛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水上挣扎的人,渐渐地的都平静了下来。 他的笛声,没有声音,或者说,他的笛声频段在人类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外。可是,就是这样的声音,具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被这音波波及的人或者事物,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战肖收了势,把防护网固定在原处,没了神兽的攻击,防护网很快成膜,神兽已经不会再对看台上的人造成任何伤害了。 他回头,看着玄衣少年使用的灵器,粗眉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灵笛,这是一门相当讲究的灵器。 使用之人,不仅要做到灵力和灵器融会贯通,而且还要有相当强悍的内力,才能控制得住笛音和其作用的配合。 许多使用乐器作为灵器的人,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就是因为他们无法控制灵器的攻击和保护属性,信念杂乱,或者内力不足,很容易造成伤害自己人的后果,相当的危险,所以,在五洲大陆中,能使用乐器作为灵器的人少之又少。 而笛子,不仅需要演奏,还要很强的内力催化,才能让气韵和杀戮融为一体。可以说,这并不是只靠练习就能完成融会贯通的,而是需要天赋。 想不到,天都凌煜薰,已经达到这么强的地步了。 战肖低头的功夫,铁链已经在玄衣少年的催化下,慢慢收紧,互相盘结,逐渐形成一张排列有序的铁网。 在悠扬的笛声之下,铁网慢慢沉入水下,随着神兽的下沉,用更快的速度沉了进去。 他的笛声,缓和了场上紧张的氛围,在水中,波纹之间,一阵阵强有力的迷惑之音,让神兽也渐渐迷失了方向。 云歌趁机游到比较坚固的岩壁上。 神兽下沉所带来的的巨大吸力,足以让她沉入牢底,为了保护自己,她的指甲都快嵌入石头之中了。 神兽的速度慢慢停了下来,吸力也逐渐减弱。那是笛声和锁链的双重作用,神兽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了。 战肖跳到水面上,他关心的不是神兽,而是跳进水中的云歌。 他知道,神兽受伤是云歌的杰作。 神兽下沉逃走,现下又被迷晕,正常情况下,云歌现在已经能够浮上来了。可是看了一会儿,发现云歌非但没有上来,反而还向下游去。 战肖急了:“云歌,你想做什么,快回来!” 神兽不具备攻击性,但是庞大的身躯也足以让一个人窒息。它的瘫软,对于水下的云歌来说是最危险的。 云歌很坚定地向下游去。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神兽不能动了,她就可以直接杀了它。 谁取了神兽的性命,谁就是今日拯救大楚的英雄。 这样想着,云歌向下游的速度更快了,根本不顾危险,还有水面上战肖的警告。 玄衣少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原本用来困住神兽的铁网,现下却成了阻碍。外面的人不能进入水下,擒得神兽,就算能进,以她的水性,恐怕也已经被抢先了。 想起云歌刚才还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没想到,他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竟然也被这个小屁孩儿给耍了。 这时,乌晓明也跳了下来,他看着水下的一团污秽,和已经锁死神兽的铁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神兽不可能再有大动作了,至少,它不会再伤到人了。 “谁在下面。” 乌晓明问。 玄衣少年看向战肖,他并不知道云歌的名字。 战肖面色深沉地说:“端王贴身女奴云歌。” 想要找到神兽的头很简单,只要寻找到不断冒绿色液体的地方就是了。 此时,神兽的气孔正在不断地冒出绿色的粘稠,云歌游过去仔细摸索,发现它的头顶只有这一个气孔,是与颅脑相连。她刺伤了它的眼睛,又借着它的触角打伤了它的头,这些绿色的粘稠都是从气孔里发出来的。 云歌推断,这只气孔就是它命门所在。 云歌拿着剑再次刺入气孔,不过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神兽的气孔足足数米之深,只是简单的刺入,是根本达不到底的。 制服神兽势在必行,她不能再耽搁时间,让乌家兄弟或者凌煜薰抢先,咬了咬牙,来不及多加思考,云歌索性一头钻进了神兽的气孔之中。 战肖屏气凝神,感受到云歌的气息越来越远。 她应该是进了神兽的身体了…… 战肖不明白,云歌今天为何如此积极,不过,联想到之前阿紫说云歌被皇后叫去,再加上她失踪的这半日,想来,是有不得不完成的理由吧。 乌晓天也下来了,不过,他没有能力漂浮在空中,只能攥着岩壁。 听到云歌的名字,他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乌晓明。乌晓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如今的情形,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了。 即便云歌不能完成,这个下了铁链的天都使者凌煜薰也势必会亲自动手,不会给他们兄弟机会。 至此,他们两人算是彻底失去了对付神兽的机会。 而凌煜薰,则不慌不忙。 他并不急于收起铁链,也不急于去救云歌。 他看得出,云歌十分想要这神兽的性命,一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想要徒手杀掉神兽,这是何等的勇气。能逼着一个人如此拼命,就说明必然有让她拼死一搏的理由。 反正神兽这种东西,是他的老本行,他并不急于非要弄死这个。 这个小屁孩儿又聪明又有趣,相比于神兽,他更对云歌感兴趣。 第三七六章 大楚夜宴(24) 玄衣少年拨弄了一下笛子,笛子便顿时悬在空中了,而且还在自行吹奏。这下,不仅仅是战肖,连乌家兄弟都震惊到了。 常人用笛子作为灵器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他竟然能让笛子脱手,自行吹奏…… 玄衣少年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实力,他推算时间,觉得云歌进去的时间太久了,便打算自亲自进去看一看。 铁链是他织就而成的,找到突破口不是难事。然而,还没等他跳下水去,一股浓稠而冰冷的绿色粘液忽然翻滚而上,在水面上不断腾出,俨然沸腾了起来。接着,一阵难闻至极的味道扑面而至,玄衣少年用帕子捂起口鼻,深深地皱了下眉。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他用灵力给自己化一道保护圈,然后直接跳了下去,战肖也是如此。 乌晓明在这个方面不如他们,而且,他已经知道,即便现在跳下去,也不会有好的结果了,索性站在原地。 “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奴,杀了神兽?” 乌晓明叹口气,无奈地对乌晓天说:“这大概就是天意,快些想想,怎么向圣上和父亲交代吧。” 战肖游到神兽气孔的时候,只看见了云歌的发丝尾端,然后就没了影。他还想再接近,可是,铁网阻拦住了去路,再加上不断涌出的绿色液体,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前进。 好在玄衣少年及时为他找到了进去的方式。 神兽的气孔从已经裂开,随着云歌进去的越深,伤口裂开的越大。 云歌的创面对神兽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神兽哀嚎着,在昏迷和恐惧中,伤口把眼睛撕裂,那还流着绿色液体的眼睛和惊恐万分的眼睛,被生生从头上分离了开来。 再接下来,就是鼻子,嘴巴…… 云歌找到最脆弱的地方,一路向下,整个神兽,就这样被从中间剖开,内脏和血肉都在不断解离。 玄衣少年和战肖走到气孔边缘就再也进不去了,云歌造成的创面是很深,但是也很窄,神兽的血肉冒出来不少后,又被水中的压力压缩了回去,将她进去的路全部封死了。 战肖有些急了。 “云歌!” 他在保护罩里大喊,但是,水下不可能有她的回应。 再好的水性,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破层层阻碍找到回来的路。水中浑说,能见度极低,她又没有灵力,只靠着身体的素质来闭气,坚持不了多久的。 “云歌!快回来!” 想完全捣毁命门,必须长驱直入,这对灵力者来说,都是一个挑战,更何况是她…… “云歌!听到了没有,快回来!” 战肖再次大喊。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云歌如此奋不顾身,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她死。 他,已经看着她死一次了…… “云歌!” 然而,不管他怎么焦急,回应他的只有神兽最后的呜咽之声,还有水中不断翻滚的血肉。 玄衣少年拉着他,告诉他冷静:“你这样她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回答你。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帮她找到出来的路线。这头神兽显然卡在这里,等它完全死透,皮肉还会继续向下,肿胀,到时候,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兵分两路,找到出口,明白了吗。” 关键时刻,玄衣少年竟比战肖还要冷静。 他下来也是为了救人,只是,他与云歌的关系不深,更能理智地分析现在的情况。 被玄衣少年提醒,战肖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可笑。 云歌听到他的喊声,只会心中紧张,胸口闭气的时间会缩短。他不是救她,反而会害了她。 就这样,和玄衣少年定好各自的方位,战肖迅速潜了下去,想办法找到可以突破出来的通道。 云歌在神兽的身体里一通乱砍乱刺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她不知道所谓的命门到底在哪个地方,但是,把神兽的头全部搅乱,是准没错的,于是就出于本能地这样做了。可是,她根本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以至于游的过深,再想从气孔回去,发现气孔已经完全塌陷,死死地封住了。 一层又一层的血肉,堵在了她的头顶,云歌尝试着一下用剑刺穿肉,可是这神兽的体积实在是太庞大了,死肉的厚度绝对不是一把小剑就能够刺穿的。 努力了好一阵子,她只是拨开了一点点东西,根本对找到出路没有任何帮助。 没能突围,云歌很是灰心。 她已经感受到了身体的抗议,方才太过用力,以至于胸口闭气已然不足,现在她又得知自己被封死在了里面,一紧张发现自己残存的气息更不多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用蛮力的时候。 她必须利用仅存的氧气,找到办法。 上面不行,不如继续向下游,说不定,在神兽的底下,会找到出去的路。 这只是侥幸的办法,云歌知道,此处必定深不见底,再向下,她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突破了人体极限,她会被活生生地压死的。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与其在神兽的脑子里的等死,不如寻找出路,万一有其他的气孔呢。 神兽又挣扎了一下,最后终于不动了。 它万万没想到,斗兽场里这么多高手,会被云歌这个最弱不禁风的女子给捣毁了脑子。情形和他们估计的一样,神兽完全瘫软起来,还在水面上的触角继续向下沉去,尸身层层将水下塞得满满当当的,就像堵住马桶的废物,死死第塞在那里。 云歌沿着血肉之间的缝隙不断向下,头顶上的来路越来越狭窄,最后全部封死。她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决心向下,否则,迟疑片刻,就会被压死在里面。 眼前一片漆黑,她也不敢睁开眼睛。 绿色的液体多少带着不明物体,长时间接触,会不会瞎还未可知。 摸索向前,随着身体越沉越深,她感到身子也变得沉重了起来。水压已经达到了她能接受的极限,可是下面还是没有见到出路。 第三七七章 大楚夜宴(25) 她不能再前行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歌很是沮丧。 她在一个狭窄的缝隙中慢慢停了下来。 战肖知道她在下面,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她的。可是,想要救她,就必须突破上面层层叠叠的尸肉才行。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要知道,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即便是能轻松进来,想要出去,也是需要废些周折的。到时,他会面临和她一样的问题。 即便暂时不考虑这些,战肖冲下来时,尸肉也会被挤压得向下,到时,在低位的她也未必能躲闪得及。 现在,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可以躲避那些尸肉,还要找到一个能让她继续闭气的办法。 可是,前方的路越来越窄,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活动的地方都所剩无几了。再加上她胸口已经有了炸裂的感觉,肺中火热得厉害,她现在能清醒地意识到处境的危险,如果再想不出自救的办法,想来,她是等不到战肖的营救了。 在漆黑之中,云歌一阵绝望。 她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可是,焦虑的情绪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了。她想大口大口地吸气,好缓解自己的痛苦,只要放松一些精神,她便不会那么痛苦了。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不断坚持,突破着自己的身体极限。 “只有逼迫自己,才能激发潜质。当你死过一次,才能抵消对水下的恐惧。” 宗师的训斥声,从水中幽幽地传来。 云歌看着面前的水变得越发清澈。 水缸底下两条红色的鲤鱼还在轻快地游着。 她忍不住,松了口气,气泡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上移,在水面上炸裂开来。她看到宗师走过来,冲着她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两下。 “说过了不许吐气,就一口都不能吐!你没吐出一口气,就意味着少在水中坚持一会儿。一时一刻,都是性命。难不成,你不要命了?!” 她赶忙闭紧气息。 “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闭气三炷香的时间,都说你是天命之身,我看都是放屁!” 宗师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是万千俞的师父,也是万千俞在短暂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比较尊敬的人。 她的水性,就是这位严师逼出来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段经历如此真切…… 等等,不对! 云歌扑腾了两下,再次睁开双眼。 眼前还是那漆黑的混沌。 原来,刚刚她是闭气太深晕了过去。 宗师,就是她昏迷后的幻象。 好在,在精神完全松懈之前,她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云歌重新打起精神,忽然发现脸庞的确是有起泡浮起的。那起泡很微弱,宛若一个个调皮的精灵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拂过,然后快速冲上了她的头顶。 她没有松气,这不是她产生的。 能产生起泡,就说明水下有空气。 空气,是她现在最最需要的东西。 难不成,这水牢底下,还有一个充满空气的地方? 来不及多想,云歌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兴极了。 她迅速向气泡的方向游了过去,挤过一个个狭小的缝隙,又推开无数的阻碍,果然,在更深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地方,那气泡就是从那里汩汩冒出来的。 来不及多想,这个气口的来源,现在,只要让她再喘一口气,换过一口氧气便好。气口非常狭窄,好在云歌的身体也瘦,稍稍努力一下便挤了过去。 水压顿时变小,云歌觉得胸口的压抑感也消失了一半。她发现这里的确是有一个带有空气的空间,而且也不似外面那般黑暗。云歌高兴极了,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然而,等待她的可不是岩洞那般简单。 迎面拂来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道,云歌冲出水面,脸上挂满了水里的粘稠液体。她擦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旁边的黏液弄开,让自己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状况。 一看不要紧,把她吓得浑身一抖。 只见眼前的根本不是岩洞,也不是什么安全地带,更不是神兽的另一只气孔,而是……它的嘴。 爬上神兽的舌头,云歌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上面。绛红色的柔软,黏腻的舌苔,四周是巨兽锋利的獠牙。舌头实在是太滑了,没有办法,云歌只好忍着心中的不适,抓着神兽的牙齿一路攀爬向上。 整个身体都出了水面,云歌抱着神兽的獠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臭了一点,但是,总好比一口气不让出强得多。云歌感觉自己的大脑重新得到了氧气,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其实,神兽在水中时,整个嘴巴里也应该充满水才对。只因为上方的气孔被云歌捣毁,密闭在了那边,嘴巴里才没有塞满水,于是,便有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让云歌感到更加意外的是,这个神兽的嘴巴竟然是能发光的,以至于周边的环境,她都能看得清楚。 这是不合常理的。 她四下看了看,最后发现光源来自于神兽的喉咙。 左右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去,她便打算查看一番这光的来源。 顺着牙齿的缝隙,云歌一点点地向上走着。起初,只能称得上陡峭,走到最后,竟呈现垂直的形状来。 手上的黏腻成了最大的阻碍。 她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去,发现爬过的獠牙就像尖刀一般锋利。这种情况下,稍不留神滑手掉了下去,定会被獠牙刺穿的。 她手上更加用力,保持着自身的稳定,继续向上攀登,越往上,空间越宽敞,抛开这尖锐的獠牙和布满腐苔的舌头,这里着实很像洞穴。光线逐渐变亮,直到神兽喉咙的位置,云歌停了下来。 这是一块半人高的发光的石头,白色的光芒有些刺目。 云歌看着眼前的石头,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它不是普通的石头。 只是接近,云歌就觉察出不小的能量。 这是…… “那是灵石!” 忽然一阵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玄衣少年腾空而起,很快就飞身到了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臂。 “不要乱碰,会死人的。” 第三八零章 大楚夜宴(28) 凤昭帝命人清点了伤员,许多人被污水溅湿了衣裳,还有些人被吓坏了摔倒在地,大臣使者都没有受到伤害,那些落水的大部分是侍卫宫人。 总的来说,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不过,这一幕已经让凤昭帝颜面扫地了,在使者面前如此丢人,原本的盛宴,都变成了笑话。 乌太尉赶忙单膝跪地:“回圣上,神兽伤人,这都是老臣思虑不周。只是,那神兽原本十分乖顺,已经驯服,却不知为何忽然暴虐成性,惊扰了圣上和诸位大臣使者,是老臣的罪过!还望圣上息怒,给老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此时此刻,乌太尉心中还存着幻象,乌晓明和乌晓天都在斗兽场内,想来,他们对神兽了解,是会制服神兽的。到时,再游说与他乌家交好的大臣,将今日之事,渲染一下,到时,大家便会以为,神兽虽然勇猛,但关键时刻,还是乌家人制服了它。也总能好过现在的局面。 然而,这一切,都是乌太尉一厢情愿,当他看到云歌和战肖跪在凤昭帝面前,而他的两个儿子却跪在他们之后,乌闵镐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他知道,今日的祸事,算是让乌家没法翻身了。 “怎么又是你,你可知,擅自入宫是死罪。” 凤昭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他看着眼前柔弱瘦小的女奴云歌,穿着宫人的服饰,很是惊叹。 语气中,责备较少,欣赏居多。 “奴婢……”云歌咬着嘴唇:“奴婢是想当面向萧大人道声感谢的,之前萧大人放过了奴婢,奴婢心中畏惧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想着夜宴春猎,奴婢无权参加,再后就要与大王回端国了,这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又看着今日热闹,想来能见到萧大人,就想远远地等萧大人过来,没想到,一不小心被人群挤了进来,又被女官大人叫去换了衣裳,阴差阳错……” 云歌的说辞有些牵强,但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凤昭帝原本就不打算追究她擅自入宫之事,所以,也不会调查她为什么会入宫。 “楚帝大人,臣在天都也算是见过世面,但如此胆大的女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方才,她只身涉险,不惜性命冲了下去,了断了神兽,这才避免了祸事,是当真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的。臣与战将军进入神兽体内时,她已然奄奄一息,想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护主的。这样忠心的婢女,楚帝大人定要好生赏赐。” 玄衣少年关键时刻竟替云歌说起话来。 自己说的,再好的说辞也会让人觉得虚假,所以,不论是从云歌,还是战肖,甚至是段景毅的口中说出赞美的话,都不会让凤昭帝感受到冲击,反倒是玄衣少年凌煜薰的话,着实加深了凤昭帝心中对云歌的好印象。 要知道,凌煜薰为人豪放不羁,就是在凤昭帝的面前,也从不下跪,说话也不似其他使臣那般客气,可是,就是这样的人,都不由得慨叹云歌的勇敢。 那么,云歌就是真的勇敢。 凤昭帝点点头:“云歌勇制神兽,朕自会好生奖赏,你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心中感念萧大人的仁慈,若圣上想赐奴婢,奴婢便斗胆求了圣上,能否为萧姬追封,并将她的遗骨带回京都萧家的坟上,一同供奉?萧大人老来失去孙女,定然十分思念,这也是还了他老人家一个心愿。” 立在人群中的萧院判浑身都在颤抖。 萧姬涉及到伙同段景瑜刺杀段景毅之事,别说是追封,就连遗骨都是要砸碎了扔进荒山的,也是凤昭帝不想生事,才准许她称病而死,不过她生前之事姬妾,又有害段景毅之意,段景毅是不会将她放在自己的陵园中安葬的,定夺是在端国找一个好的地方埋了。 云歌所求之事,远在萧院判的意料之外。 他的面颊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可能收到孙女的遗骨。 凤昭帝回头看了眼萧院判,萧院判立刻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也好。” 凤昭帝慢慢开口:“萧院判数十年来为我大楚立下无数功劳,如今唯一的孙女病死,也是十分遗憾的事。若能日日看到牌位,可以亲手扫墓,也是对萧大人的安慰。那么,朕便准许你的请求了。”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婢谢圣上恩典!” “圣上……”萧院判都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谢恩了。 “萧大人也快起来吧,你的善良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这也是云歌对你的报答。” 萧院判感激地看向云歌,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云歌微笑地看着萧院判,这不仅仅是报答他,在关键时刻,愿意以断发之礼来平复那件事的识大体顾大局的心思,也是在成全凤昭帝。 萧院判在家挂白,闹的沸沸扬扬,这件事很让凤昭帝头疼。 现在,能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场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也能平复大家对此事的议论,他日谈及,也是一桩美谈,更能体现大楚大国的风范,也算是挽回了颜面。 同时,段景瑜企图杀害段景毅之事,已经不是个隐秘的事情,如此,也能把兄弟阋墙的丑闻所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其实,云歌的这个要求,反倒解决了凤昭帝的心病。 凤昭帝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对云歌这个聪明的女奴,印象又好了几分。 “战肖,你在关键时刻,敢于冲在最前面,帮忙擒拿神兽,也应该得到奖赏,朕就许你祖荫,附带荣膺将军的封号。你可以任意来往于端国与大楚,可掌自己的军队。将将士交给你这样英勇无畏的将军,朕放心。” 荣膺将军是大楚将军中中等偏上的职务,仅次于大将军的名号,对于封国的将军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同时,凤昭帝还许了他祖荫,也就是说,三代以内,他的子孙后嗣,都将从荣膺将军做起,以后的官途,必将更为通达。 第三八一章 大楚夜宴(29) 战肖立刻谢了恩。 至此,段景毅带来的人,有两个已经被凤昭帝赏赐赏识了。 这对于庞美人一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庞美人都要气炸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乌晓慧,乌晓慧脸色早就吓得惨白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和父兄精心准备的斗兽环节,会出如此大的纰漏。 不仅神兽差点伤了人,还将拥有悠久历史的斗兽场,弄得七零八落,险些坍塌。最重要的是,还差点伤了使者大臣,闹出了足以让五洲大陆笑上百年的笑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的手心冒汗,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哥哥。 她只希望,他们能将这件事解决了,不至于牵连到她。 凤昭帝奖赏完,目光冷肃地看向乌晓明和乌晓天。他们一副丢盔弃甲的模样,身上还散发着恶臭的味道,别提有多么狼狈了,哪里还有那股子刚上场时候的英气。 现下,两个人都低着头,跪在地上,等待着凤昭帝的惩罚。 神兽是他们带来的,也是他们要在凤昭帝面前表演的,现下闹成这样,他们责无旁贷。 还是段景瑞,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低声对凤昭帝说:“父皇,儿臣安置诸位使臣,大臣,及其家眷更衣。不如父皇先回勤政殿等候,待夜宴开始,再来赴宴。” 被段景瑞提醒,凤昭帝意识到,有些话不宜在此处说,还需要回去私下里解决,便点了点头,在侍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 至于乌家兄弟也跟着乌太尉紧随其后。 云泗想要跟过去,被云杉拉住了。 “可是云歌……”看着跟他们远去的云歌,云泗始终是担心的。 “那个女奴立了功,不会有事的。我们不要参与其中,父亲去了就好,否则,脱不开身。” 云杉关键时刻还是很理智的,他发觉了战肖和云歌的欲言又止,按道理说,他们回禀凤昭帝时,该十分详细地叙述当时发生的一切,而不会是草草带过,丝毫不交代,云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如何斩杀神兽的。 他护送完大家出来,再回去时,他们已经上岸,云杉注意到了三个人的神色沉重。 他推断,这里面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便让云泗尽可能的远离。 云逸和云尔正帮忙打扫现场,云家人都没有参与其中。 …… 事情果真如云杉所料,一进勤政殿,战肖立刻跪在殿前,禀告了里面的情况。 凤昭帝震惊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湘国灵石?!” “是……臣与凌大人都是灵力者,不能擅自接近,云歌看到了许多。” 云歌听了,立刻伏在地上回禀:“回圣上,灵石半人高,边角有碎裂的痕迹,藏于神兽的喉咙之中,因灵石卡在岩壁之间,架起了一点有空气的地方,恰巧奴婢进去,这才得以发现。灵石灵力极高,触手生温,经过凌大人的鉴定,得知是湘国的灵石,不知是何原因,卡在神兽的身体里,被送来了京都。灵石质地坚硬,且光芒不减,尚需如奴婢一般熟识水性之人若干,才能将灵石彻底取出。战将军武力高强,可在灵石面前,竟都变得虚弱不堪,可见那灵石对我大楚来说不是个好东西。奴婢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擅动,便先行出来禀告圣上。” 云歌故作不知,却将神兽与湘国灵石联系得紧紧的。这下乌太尉彻底傻眼了,他呆立了半天,才赶忙跪伏在地上。 “圣上饶命,老臣真的不知,这神兽为何会口含湘国灵石啊!” 他知道,这是自损根基的事情,拿走湘国灵石,不仅会受到仙界的惩罚,两块身含禁忌的灵石靠得过近,还会影响到大楚的灵石。 要知道,一国的灵石就是一国的命脉,损伤灵石,那可不是简单的罪名就能盖论的。 乌太尉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万年根基若是折在了他乌家的身上,那么,乌家上下数千口人,就算被碎尸万段也不够偿还这个罪过的。 “你不知?”凤昭帝冷冷地说道:“乌太尉年岁大了,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臣确实不知啊!” “你为何将这什么都不知的东西送到朕的面前来,是指望着朕亲自去制服它不成?大闹斗兽场,已经让朕颜面扫地了,你还打算用湘国的灵石,给朕安排一个千古罪人的名声不成!” “神兽通体鳞片,想是因此盖了灵石上的灵力,才没有彻查出来的。那神兽遇水兴奋,又被两块灵石夹击,才会发狂,这着实不在老臣的预料范围内。老臣相信,这两个逆子也是断断不知道的!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对,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有人陷害的!还望圣上明鉴啊!” “陷害?哼哼,朕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便将朕也当成老糊涂一样对待了。真的是有人陷害你吗?自从朕将夜宴的特权交给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便把所有的好处全给了你们乌家。其中多少丑事朕不愿追究,是念着你是我大楚的老臣,乌家对大楚立下战功赫赫。可是再大的战功,也不该拿大楚的命脉开玩笑!神兽之事,朕可以不追究,可是这灵石该如何处置,你可曾有了主意啊?湘国的使臣可是湘国国师,他现下是虚弱无力,故而没有成算。假设他察觉出了湘国的命脉被送到了朕的面前,该当如何解释!” “灵石……该送回湘国。” “谁送?你送吗?!”凤昭帝怒吼道:“这孩子说了,那灵石力道霸道无比,灵力高超者但凡接近都要虚脱无力!便是想办法遮掩了灵力,然后呢,怎么护送,如何护送。遥遥数千里,那么大的东西,你敢保证不被人察觉吗?!乌闵镐,你和你的儿子,是想置朕于死地啊!” 凤昭帝是真的生气了。 大楚攻打湘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要再努努力,就彻底吞并了湘国了。原本是湘国冒犯在先,大楚反抗而为之,出师有名。 第三八二章 大楚夜宴(30) 如今,好好的仗,竟冒出了灵石之事。 若是让人知道,湘国的灵石在大楚,那么,大家一定会认为,是大楚使了诡计,偷走了湘国的命脉,才让湘国不敌,最终沦为战败国。 这就像两个人打架,原本是凭实力赢的,结果忽然发现,对方的武器很可能是泥巴做的,而你手上的宝剑,则是削铁如泥,如此胜之不武,会沦为天下人的笑话的。 且灵石不是凡物,是当年天帝和帝女定下的规矩,也是五洲大陆最为神圣之物,湘国的灵力者,是要靠着湘国的灵石来修炼的,如今,楚国夺走了湘国的灵石,这是要遭受天谴的,大楚数万的百姓们,都将面临天谴的惩罚。 这样的后果,凤昭帝承担不起。 这样的后果,大楚也承担不起。 同样的,乌家更承担不起。 云歌睨了一眼身前的吴明浩的乌闵镐,他颤抖的身体,说明了他的恐惧,此时此刻,乌家算是跌入了谷底。 只是,让云歌感到不安的是,段景瑞如何得知。 她仔细想了一想,方才在混乱之中,段景瑞的方位,仿佛,他一直在凤昭帝的身边保护,未曾参与到这次的打斗之中。 可是方才他的表现,明显知道,有大事发生,急需私下处理,才将凤昭帝引到这边的。难不成,只是凤昭帝罚乌家兄弟之事,就需要在勤政殿里解决吗? 不,没有这么简单。 在众人面前惩罚,远比私下里惩罚要来得更好一些,既能体现凤昭帝公允对待,也能让那些吃亏受惊的人得到慰藉。而不是秘而不宣,这样反而会给凤昭帝惹来麻烦。 如果段景瑞不知道灵石之事,他是绝对不会让凤昭帝来勤政殿的。 云歌收回目光,盯着面前龙云图案的毛毯。 毯子柔顺光亮,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皮毛编织而成,宫人们打理得十分妥当,一沉不染的。 云歌跪在上面,身上还挂着神兽的腐肉血水,只觉得自己恶臭难闻,玷污了这张名贵的毯子。 段景瑞让别人更换了衣服,可是唯独他们没有接到这样的邀请,也说明了,他知道事态紧急,不允许耽搁时间。 种种情况,让云歌推断得出,段景瑞知道灵石的事。 或许,灵石混在神兽的身体里,就与段景瑞有关。 而乌家兄弟和乌闵镐,是真的不知情。 云歌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了。 她的心中阵阵寒战。 自从凤昭帝让乌晓慧负责采买,他便置身事外,把自己丢到猎场里终日不出来。 可是,他显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问世事。 这个方法非常巧妙,既能让乌家在凤昭帝面前彻底失去信任,还能将自己从中抽脱出来。乌家是庞美人的心腹,在没有危及庞美人的情况下,与她避免正面冲突是最好的选择。 段景瑞,将一切都做到了。 “回圣上的话,”乌晓明跪在地上,为父亲分辨道:“这一切都与父亲无关,是二弟在巡视军营的时候,在山坳中发现了神兽。彼时神兽并没有现在这般身形巨大,又是在陆路,故而没有察觉出它是水系的。至于灵石,寻常灵力者都不得靠近,更何况是二弟这样刚刚修炼到五品以上的小将……臣等着实不知,为何神兽会吞了湘国的灵石,更没有诚心害大楚的意思。乌家世代忠良,父亲为大楚立下战功赫赫,就是靠着对楚国的一腔热血走到今日的,绝对不会起任何歹心的!” 乌晓明是个聪明的,他不仅灵力了得,在心思权谋上也比乌晓天强了许多。 他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任何欺君的成分,可是字里行间,却已经将乌闵镐和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此事,全都是乌晓天一人体察不清,酿成大祸,而乌闵镐是替国卖过命的忠臣良子,不应该受到惩罚。 乌晓天捏着拳头,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这种时刻,不应该再继续攀咬旁人,更何况所谓的旁人还是自己的父兄。 父亲和哥哥很明显不想再为他辩驳,如果他能一人承担下所有的罪过,这也能为保护乌家做出一些贡献。 可是,他的心真的很难受。 “圣上,微臣治罪。如果没有人护送,微臣愿意担起送回灵石的重任,就算因此殒命,也是恕罪,只是希望圣上不要因此迁怒于微臣的父兄,父亲已然年迈,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了……” 乌晓天的话,让乌晓明深深地皱了下眉,乌闵镐也浑身颤抖,低声呜咽了起来。 段景毅想了想,对凤昭帝说:“父皇还要考虑天都凌煜薰,云歌和战肖发现灵石时,他也在场。” 这话倒是提醒了凤昭帝。 这凌煜薰原本就是神兽猎人,神兽猎人是个虚职,因为五洲大陆里几乎没有神兽,不过这个凌煜薰可是天都的天才少年,他是有这份能力在的。这一次,他忽然出现在使者团中,还阴差阳错做了见证人。毕竟是天都人,凤昭帝现在还应该考虑,怎么才能堵住凌煜薰的嘴。 “儿臣倒是觉得,他不会构成威胁。” 说话的是段景瑞,他轻声说道:“父皇细想,若是他想公之于众,方才人多之时,就该大声宣扬出来,说湘国的灵石在此,引起其他使者的非议。可他没有这般做,就说明,他的目的不在于此。” 段景瑞所想,也是云歌所想。 云歌除了怀疑段景瑞在其中的作用,还对凌煜薰的存在产生了不小的疑问。 他在斗兽场的举动,都太奇怪了。 而且…… 云歌想起了那在人群之中,一眼捕捉到她的目光。 那绝非一个少年能够拥有。 如此精准,如此深沉。 就好像一个猎手,捕捉到猎物的一瞬间一般。 一种直觉,十分强烈,告诉着云歌,他真正的目标可能不是神兽,而是她。 具体如何搬运灵石,凤昭帝又紧急召唤了朝中重臣,一同商议。云歌作为奴籍,不便留在那里,便退了出来,跟着殿前女官去换了一身衣裳。这衣裳是安蓓特地为她准备的,比起官家小姐低调,但也能区别于宫女。 第三八三章 大楚夜宴(31) 云歌要求自己洗澡换衣裳,女官也不屑于伺候女奴,便带着宫女出去了。云歌从袖口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盒,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将身体慢慢地浸泡在了浴桶之中,污水褪去,是吹弹可破的肌肤。 云歌看着自己白皙娇嫩的手臂,宛若刚浸泡过牛奶一般,这样的皮肤,简直好得不正常,似乎比她刚重生到这个世界时,还要出众一些。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容貌变得更加出挑,这只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这与生俱来的天生丽质,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是福气,可是对于她,却等同于催命符。 段景毅的身边不需要美人,他需要的是一个智者。 粟米粉、香灰粉和桂木皮汁,这是她遮掩容貌的修容粉的原材料。后来,它又根据孙亭玉的配方酌情加了一些,能保持得更加持久一些。 可是,即便加了许多,和原本的面皮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远远看着还可以,可是近距离观察,还是能看得出这虚假的成分的。 这是云歌很大的心病。 现在,她不仅仅要遮盖脸颊,连手也要着重修饰。作为一个时常做粗活的奴籍,她的手太过好看,和面部形成太大的差别对比,也会受到怀疑。遮容的粉末防水性能又不是很好,她即便再小心,也不可避免地在粗活中碰到水,到时,还是会被人发现的。 云歌靠在浴桶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身影从头顶落下,轻轻地落到地上。 云歌迅速转身的功夫,他已经拿起桌子上的小瓶仔细观看了。 “摆脱,我在洗澡,你就这样进来啊。” 飞鸣把小瓶凑到鼻子面前闻了闻:“这是何物?” 云歌见他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赶忙从浴桶里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衫。从头到尾,飞鸣都背对着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易容粉。” 云歌抢过粉末,披着长长的头发,对着镜子修饰着自己的容貌。 这是飞鸣第一次见到云歌出浴时的模样,意识到这点时,他已经跳了进来,再飞出去着实更加尴尬,便硬撑着场面研究粉末,现下看着她未经修饰的侧颜,只一眼,就有些呆滞了。 他也算见过许多世面的,可是如云歌这般倾城之姿,确实从未见过。 柔和的侧脸,漆黑水灵的大眼,再加上那粉嫩的红唇,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世上最美好的。 而她快速擦在脸上的,却在这颗明珠之上,一点点地遮去了光辉。渐渐的,她的皮肤不再耀眼,她的脸颊也变得粗糙。可是即便如此,那精致的五官,也可以比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还要娇艳。 云歌易容完毕,转过身来,发现飞鸣正红着脸看着她。 “你有事吗?” 被云歌提醒,飞鸣才晃过神来。 “我……” 他的心脏忽然乱跳了几下。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万千俞之外的女子动心,可是,云歌还是让他不由得慌乱了一下。 “我……” 飞鸣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忘记了此行来的目的。 作为万千俞,看到他这般表情,该是十分开心的,可是,云歌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万千俞。 “飞鸣,你跟在我身边可以,可是,这里是宫里,我刚才又在……下次,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呀。” 云歌走到飞鸣的面前,轻声说:“我知道你想保护万千俞的心,但是,万千俞也希望你能保护好你自己。飞鸣已经死在牢中了,你灵力再高,贸然出现在皇宫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还是会被有心之人发现的。到时,你该如何解释。” 飞鸣冷静了下来,轻轻点头:“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 这还是第一次,飞鸣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话,云歌觉得很不适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问飞鸣:“所以,你冒死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飞鸣这才找回理智,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有一个人,我想,你得注意一下。” “何人?” …… 庞美人坐立不安,神兽的出现,算是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圣上从未发这么大的火,宫人好几个都受了伤,现下宫里的御医都忙了起来。这件事说好听了是神兽伤人,说不好听的,还以为是我大楚在威胁各国使者……都是你那兄弟,明明没有那个制服神兽的能力,何苦冲大份,让所有人都难堪。圣上这么半天都没叫他们出来,还召见了左右丞相以及云太尉商议,却没叫俞儿了连儿,一定是出大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连段景毅都在场,唯独将段景瑜和段景连抛开,这分明就是让他们避嫌了。 庞美人越想越后怕。 她对局势的思考八九不离十。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盛宴,而是涉及到五国的使者,但凡哪个使者受到了伤害,都会让楚国蒙羞,陷入被动的。这就演变成了五国的政治关系,而她,放任了乌晓慧和乌家去举办这场宴会,反而把自己给拉下水了。 当初是她力荐乌晓慧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她责无旁贷。 “母亲,不会的,只是伤了几个宫人,儿臣特地让萧御医去看的,几位使臣都没有事,那位邵琪公主也无碍。神兽也被制服了,不会出大事的。” 他们并不知道,湘国灵石的事,还以为是神兽的问题这么简单。 “是被谁制服的?是那个女奴云歌!”庞美人不满地说:“你两位哥哥把海口都夸下去了,说他们能打神兽,衣服穿得倒是鲜亮,铠甲装备都是最好的,可到头来呢,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他们在水里颠三倒四,一点作用都没起,反倒是端国那位带来的人,还有天都的使者救了大家!” 庞美人越想越气。 因为段景毅,她和两个儿子现在被凤昭帝忌惮着,凤昭帝隐忍不发,是考虑着大楚的颜面,这点,她十分清楚。所以,她便帮着凤昭帝挽回颜面,本想靠着夜宴让他开心一下,结果没想到,反而更加丢人了。 第三八四章 大楚夜宴(32) 便是她自己,一个深宫的妇人,都觉得今日无比可笑。 更何况一向喜欢颜面的凤昭帝呢。 “母亲……” 乌晓慧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她本以为,神兽发狂,制服神兽的会是两位哥哥,结果怎么也没想到,是当初差点害了自己的那个该死的女奴。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应该用更加毒的药物,直接把云歌解决在牢房里,也省得她翻了身,还在凤昭帝的面前如此露脸。 她的荣耀,便是主子的荣耀。 踩在乌家的头上,云歌可算是给段景毅长脸了,这份委屈,她实在难以忍受。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了!” “可是母亲,勤政殿前,连夫君和六弟都去不了,儿臣怎么能……” “你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如此蠢笨!你是女流之辈,如何能进得去勤政殿!后宫出了这样大的事,皇后那边定是要妥善处置的。你与安蓓都是皇子妃,理应陪在皇后身边共同解决。你在我这里哭哭啼啼之时,那边安蓓都将一切安排完了。你两个兄弟的风头被抢,难不成,你还要把夜宴的功劳拱手让给安蓓不成?!” 被庞美人如此提醒,乌晓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儿臣这就去办!” 说完,她抹了把眼泪,赶忙跑出去了。 庞美人坐在软塌上,狠狠地揉捏跳痛的眉心。 “我的儿啊,你怎么娶了个这么愚蠢的女人,简直上不得台面!” …… “姐姐,怎么办,我害怕。” 乌晓宇在庞美人的宫中换衣裳,听到庞美人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知道是乌晓慧被骂,吓得脸色都白了。 “没想到,真的被姐姐说中了,姐姐你说,父亲和哥哥们会被圣上处置吗?他们,会不会被杀掉……乌家这次真的闯了大祸了,那神兽怎么会忽然发狂,还攻击圣上和使者们呢,哥哥不是说过已有对策吗,怎么会闹成这样……” 乌晓宇瑟瑟发抖。 她近距离见到那神兽的模样,简直吓得半死, 她也看到,圣上在骂父亲乌闵镐的模样。 庞美人和乌家是一体的,虽说她们都嫁了出来,不再是乌家的人了,可追究下来,她们的母家难辞其咎。倘若真的被处置了,她不仅仅要失去父亲和兄弟,还会成为罪臣之女,那么,她们这出嫁的姑娘,地位也会大不如前。 原本就不是正妃,真的闹成那样,便连侍婢都不如了。 乌晓宇怎么会不害怕呢。 乌晓夏是个沉稳的性格,都不免焦急。 “六皇子让我们在此处等,该是无事,否则,便会连同我们一同被带到勤政殿问话。想来,圣上是想低调处置,不想把君臣不合摆在台面上,所以才……” “那也只是暂时的啊,到底还是会处置的对不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圣上那般责备父亲,父亲和哥哥会不会有事啊。” 乌晓宇已然乱了方寸,完全陷入了恐惧之中。 乌晓夏的重点却不在此处。 她在离开的时候,看到是云歌跪在凤昭帝面前回话,她记得,当时是一个宫女服饰的人跳入了水中,帮忙来着,难不成,那个人是云歌? 云歌受了凤昭帝的奖赏,该是制服神兽有功。如此一来,岂不是端王段景毅得到了便宜。 “姐姐,你倒是说话啊。” 乌晓夏握住她的手臂,对她说:“你先不要急,事情没到山穷水尽,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哪里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姐姐方才没见到圣上的表情吗,要杀人似的……” “女奴云歌,之前姐姐就吃亏在她的手上,现在,又是她得了脸,成了主角,如此喧宾夺主,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乌晓宇没有领会乌晓夏的意思。 “意思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小小的女奴,本该见人都不敢抬头的,可是这个女奴,未免太机灵了一点。她杀神兽做什么,拼尽性命,又想得到什么。如果你将这一切连在一起细想,就会发现,她绝对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乌晓宇认真地揣度了一下乌晓夏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想,用端王作为借口,救父亲和哥哥嘛?” 乌晓夏点了点头:“踩一捧一,端王得惠最大。且女奴云歌根本不在此次阖宫夜宴的名单之中,她如何能穿着宫女的衣服进宫,这本就是一件可疑的事。再加上,她奋不顾身去杀神兽,好像一开始就知道神兽该怎么杀似的,若说那恐怖的神兽能轻而易举地死在一个连灵石都没修炼出来的普通女子手里,我是万万不信的。” 乌晓宇感觉自己的心里透亮了很多。 “从来都是端王处于劣势,若让圣上知道,他不是真的无辜……” “这险些害了圣上性命的事,是他所为,你看圣上还会再可怜他么。” 之前因为段景瑜段景连刺杀段景毅的证据确凿,凤昭帝对段景毅多少有些偏袒的,毕竟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还忍气吞声,没有将一切公之于众,保全了皇家的颜面,这让凤昭帝心中存着愧疚。 如果让凤昭帝明白,是段景毅故意让神兽发狂,又假借云歌之手,杀了神兽邀功,那么,整个事件的风向,就逆转了。 被乌晓夏这样分析,乌晓宇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是个绝地反击的时刻,也是让乌家唯一脱罪的机会。 她立刻站起来,拉着乌晓夏说:“姐姐,咱们立刻去和美人说,美人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不成!” 乌晓夏赶忙拉住乌晓宇:“美人做的,有几分可信?这话,还是得从其他的人口中说出,最好,是与我们无关的人。” 乌晓夏立刻想到一个人。 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在意的人。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本文的人名中蕴含的深意呢?乌闵镐的孩子们全部出厂了,他们是大哥乌晓明,二哥乌晓天,大姐乌晓慧,二姐乌晓夏,三姐乌晓宇。 第三八五章 大楚夜宴(33) 段景风立在勤政殿外,他是换过衣服后,才慢慢走到这里的。 这是一场戏,一场没有他角色的戏。他本可以不来的,不过,他很想看一看,谁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沉积多日,他渐渐看清楚了周遭人的心思,也深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从前,他太想为生母报仇了,以至于猪油蒙了眼睛,对周围的人和事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也听不进去身边人的好言相劝。 现在,他沉淀了多时,跳出了这个圈子,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问题时,才明白过来,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 皇后固然知道当年的事故意隐瞒,不能跳脱出去,可庞美人也未必无辜。她后来利用舅父,让舅父怂恿自己,无非是想找一个不必花钱就可以忠心的奴才罢了。 可怜他一心想要查明缘由,中了她的奸计,还害得舅父殒命。 如果舅父没有参与其中,或许,生母一脉还会留后,可是现在,全部被他给毁了。 段景风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站在段景瑜和段景连之间。 段景瑜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五弟来了。” “听说出了大事,便来了。” 他没有进斗兽场,原本打算,连宫都不进的,可是后来,他还是进了。明知道斗兽场是乌家的戏台,他本不想去看的,就在御花园走走散心,没想到,就听到斗兽场那边传来惨叫之声。他赶到时,大家已经安全撤离出来了。 段景风走进斗兽场查看时,弄脏了衣服,才借口换衣服,暂时消失的。 “是大事,也不是大事,就看父皇该如何判断了。”段景瑜轻笑:“不知五弟希望事态如何发展呢?” “我自小便知,天命不由己。这样的道理,不出这件事,恐怕四哥一辈子都不会懂得。” “天命是我不能更改的,不过,神兽发狂,谁人能够预料,相信父皇也不会拿着这件事不放的。” “千里之堤,如何坍塌谁人可知。” “这么说五弟是想看着为兄溃于蚁穴了?” “都是兄弟,我只盼望着大家好。”段景风淡淡地说:“父皇教我在家里抄写经书,我学习古人的学问,发现了曾经在读书时都读不明白的道理。” “是何道理?” “四哥心中清楚。” 段景瑜冷冷地看向段景风:“看来,五弟在家中闭门多时,开始学会研究学问了。” “四哥清楚为弟,武学上不长进,也没有修炼灵力的天赋,就只能在文学上多下功夫了。那件事之后,我已离开御龙军,往后军中事务亦与我无缘,若再不给自己找条出路,恐怕下一个让四哥担心的,便是我了。你我兄弟,教四哥平白为我担心,岂不是我的不是。” 段景风话中有话,处处都在针对段景瑜之前对他的不公。 “……” 段景瑜冷冷地瞪着他,没有继续说话。 段景风一向是对他们十分恭顺的,忽然变得如此剑拔弩张……段景瑜不由得想到,那日段景毅去见段景风的消息,莫不是,因为段景毅,他才变得如此的? 段景连轻咳了一声,劝说道:“四哥五哥,你们怎么还生分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他拍了拍段景风的肩膀:“五哥能振作起来,也是好事。你放心,文官方面四哥人脉广,武将方面我在齐国边境那边也有人脉,断不会让五哥你一直沉寂下去的。宝剑锋从磨砺出,还需静心以待来日。” 比起段景瑜的阴险性格,段景连还是很大度的,许多事,他也觉得母亲和兄长做的不妥,只是,他人微言轻,不及四哥在父皇母亲那边得脸,所以,许多话也不会擅自说出口来。 段景风点点头,他无意与他们两人起冲突,所以也不会再行争执。 这时,段景瑞和段景毅从殿上走出来,三人一齐前去询问。 “怎么样,三哥九弟。” 段景瑜满面担心,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父皇可说了如何处置?我的岳丈和小舅子也是想让父皇开心,不成想,闹出了如此大的闪失,还请三哥九弟,能在父皇面前多美言几句,兄弟在此谢过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最明白,眼前的这二位,都是他的劲敌。 段景毅看了段景瑞一眼,段景瑞说:“此事父皇已有决断,神兽是乌晓天拿来的,他必须受到惩罚。已着人拟旨,罚他去戍守湘楚边境,明日出发。” “什么?!” 段景瑜很是震惊,脸上表演的痕迹都消失了。 按理说,以凤昭帝的性格,绝对不会这般迅速的处置,究竟是为何,会让凤昭帝不顾大楚的颜面,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难道不在乎使臣们的议论了吗? 看得出他的心思,段景瑞说:“这也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使者们也是受了惊吓,还有那么多大臣们和他们的家眷,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不轻,杜先生的妻子心痛病都犯了,已经送回府中了。如此大罪,只责罚一人,已经是父皇的额外宽宥了。至于二公子,四弟也不必担心。他自小在马上长大,湘国现下也没了继续打仗的气焰,相信没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就能回来了。” 段景瑞话音刚落,段景毅也跟着回答:“是啊,端国比邻湘国,如今也安定无比,可见湘人成不了气候了。只是在那边戍守,还有许多精明的将士保护,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别人说了,段景瑜或许会信。可这话从段景毅的口中说出,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威胁。 段景瑜刚想回怼段景毅一句,左右丞相也从殿中出来了,云度拱手向他们二位行了礼,便大步离开了。陈钊和南宫盛见到几位皇子都在,便过来行礼。 “二位丞相大人免礼,父皇的气可消了?岳父大人,可无事了?” 乌家的人还没有出现,只几位重臣出来,这让段景瑜的心里更加没底了。 凤昭帝单独留下他们,是想做什么呢。 第三八六章 大楚夜宴(34) “无事,无事。只是还有些相关的交代,要说给乌太尉和二位公子听,四皇子无需担心。” 左丞笑呵呵地说道,脸上全无紧张之色。 南宫盛也说:“只是想办法怎么给使臣们一个交代,并无其他。” 两个丞相都这么说,段景瑜不得不信。只是,既然只是简单的处罚,怎么他和段景连在外这么久,都不见凤昭帝召见呢。还有凤翔公公,一直守在外面,可见是在交谈极其私密的事情,负责看守,预防消息外露的。 这样的阵仗和结果,是完全不符的。 机智的段景瑜,没有轻易地相信,反倒是段景连,心思单纯一些,松了口气:“这便好这便好,父皇还是在意乌家的,这我们便放心了。” 他和段景瑜都是乌家的女婿,乌家又是庞美人的左膀右臂,自然是要向着乌家说话的。他们本来准备了很多的言辞,打算为乌家开脱,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板上钉钉,尘埃落定。 处置乌晓天,是最轻的处罚,也是最能说服众人的处罚,任他们也说不出二话来。 “好了,时间不早了,老臣奉命引领文官入殿,现下差不多时间到了,就不打扰诸位皇子了。” 陈钊和南宫盛是聪明人,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大楚有了湘国的灵石,这可是灭族的祸端。他们宁愿自己不知道,也不想让人误会,这话是从他们的口中流出去的。 段景瑞和段景毅也离开了。 “九弟身边的云歌,是个可用之才。九弟慧眼识珠,竟能在奴籍之中找到她这般机灵的女子,着实是让为兄羡慕。” 离开勤政殿的院子,段景瑞率先开口。 他与云歌只有短暂的接触,自从云歌进入京都以来,却做出了许多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他万万没想到,连御林军精英都做不到的事,竟然会让云歌抢了先。这女奴身体里蕴藏的能力,真的让人难以忽略。 “三哥说笑了,云歌也的确是勇敢,再加上几分幸运罢了。此番她也是险些丧命,只是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 “原本还担心你,想着你入京都后会遇到不少艰难险阻,现在看来我也能放心许多了。云歌聪颖,战肖高深,阿紫忠心,有这三个忠仆在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段景瑞欣慰地说道。 段景毅拱手:“让三哥挂怀,原是臣弟的不是。端国数年,臣弟不敢对朝政有任何非分之想,只希望与父皇解开心结,让父皇与母亲能相敬如初,然后回端国过安生日子罢了。许是京都城里呆久了,才让有心之人有所误会……不过,臣弟相信,时间能说明一切,日久,自然见人心。” 段景毅的话极其谦卑,语气中没有丝毫虚伪的语气。 这原本是他所愿,可是,那只是他曾经的梦想。 现在的他,已然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段景毅了。 多少年的刺杀已经让他明白,如果不反抗,不站在那让人不能触及的位置上,这种噩梦般的日子,便会无休无止。 有了云歌的预言,他便更加肯定了这个信念。 眼前的男人,是他的三哥段景瑞,也是未来大楚的新帝,有了这个基础,段景毅无法忽略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公害的人了。他的关心,是否另有目的,段景毅都要在心中迅速思索。 段景瑞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他当然听得出,段景毅话语中的疏远。 不过,他不在乎。 段景毅在此刻的段景瑞的心中,还算不上威胁。段景瑞现在更在乎的,是云歌这个总是能给人惊喜的女奴。 他至今仍记得,女奴云歌的脉象。 那个平常无奇的脉搏中,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力量。那是潜藏在她身体里的,足以保护她免于伤亡的资深灵力,这意味着,她绝对不是普通的湘国女奴那么简单。 可,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起来,云歌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可是,如果她不知道,又怎么做到去战斗神兽毫无畏惧的。还有云歌令人惊奇的水性。要知道,湘国地处沙漠,普通在湘国生长的孩子,如何能在水中运动自如…… 种种迹象表明,云歌这个女子,身上有更大的秘密。 段景瑞最喜欢探究秘密,任何一个秘密在他这里,都像是一次冒险。 他喜欢聪明的女人,更喜欢云歌这样神秘的女人。 直觉告诉段景瑞,若能收复云歌,她便会成为他前往王座的最好的助手,不能收复云歌,她,便会是他最大的阻碍。 两个人正说话着,忽然一个灵巧的声音冲了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他们的怀中。 “哎呦!” 云祺捂着额头,感觉头晕目眩。 她因为不喜欢参加那种正式的场合,所以没有去斗兽场看无聊的斗兽表演,可是,没想到就是她无心之失,错过了那么一场好戏。 直到看到母亲和嫂嫂一身狼藉地去换衣服,云祺才后知后觉,想飞奔到斗兽场看那头被打死的神兽。 却没想到,抄近路能撞到段景瑞和段景毅。 段景瑞单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云家的小女儿云祺。之前见她不过是个孩子,许久不见,已然出落成大姑娘了。 段景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可是云家唯一的女儿,云太尉的掌上明珠。 “七小姐,你匆匆忙忙的是想去哪里啊。” 段景毅问。 云祺抬头,一看是段景毅,只觉得自己倒霉。、 “要你管!” 说完,她还想继续向前跑去。 段景毅看了一眼段景瑞,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云祺的身上,想了想,回头冲着她喊道:“如果你想去斗兽场,现在可不行,那边已然封死,没有父皇的手谕,谁都不能进去。” 云祺停住了,转过身来,一脸失望:“什么?!不会吧!我还以为,至少能看到它是怎么死的。” 段景毅笑了:“是我的女奴云歌杀死了它,如果你想知道具体细节,找她或许能知道得更为详细。” 第三八七章 大楚夜宴(35) “哎。”段景瑞制止段景毅。 要知道,神兽体内有灵石这件事,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多让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 然而,段景毅自动忽略了段景瑞的意思,装作没看见。 “告诉我,云歌在哪里呀。” “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在那里……” 段景毅微笑着说出了云歌的所在。 段景瑞诧异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并不明白,一向谨慎的段景毅,怎么会忽然这般热情地告诉云祺这些事。 …… 这是云歌和云祺的第一次见面。 云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强壮,再用灵力感知,发现云歌确实是没有灵力的,可以说,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这样的人,真的能杀死神兽吗? 云祺的心中,产生了大大的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神兽的气孔就是命门的呢。” 听云歌讲述完杀神兽的经过,云祺赶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奴婢曾经的家门前,是一个菜市场,曾经听鱼贩子们说过,在遥远的东方,有十分大的水塘,叫做海。海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鱼,我们见都不曾见过。许多鱼的腮不长在头的两侧,而是在头顶。鱼鳃是直接与鱼头相连的,该是鱼最脆弱的地方。” “所以你就发现了气孔?” “奴婢在跳进去之后,曾被战将军救上来片刻,因位置极高,便能清楚地观察神兽的动态。发现它神似八爪鱼,却没有鱼鳃。见它的头长久地沉浸在水中,冒出时必生气泡,故而猜想,可能它的头上有气孔。随后跳下去,在水中混沌之间,机缘巧合遇到了那个气孔,就想着,如果从气孔刺入,或许最有机会捣毁它的头颅。失去了头颅,想来神兽也就不成了。奴婢并不知道什么是命门,只是找了它的弱点,一击毙命而已。” 听了云歌的解释,云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实话,你欺负卢婵,我很不喜欢你。但是杀神兽这件事,你的确做得漂亮。” 云祺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她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一定会讨厌,当两者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时,她也会爱恨分明,不会因为随便哪个感情更多一些,就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云歌十分了解眼前这个人,十年后,她就是她。 所以,她的一个表情,几句话,就足以让云歌猜出她心中所想。 “七小姐误会了,奴婢实在无意于冒犯卢婵小姐,她被云太尉惩治,也并非是因为奴婢。” “那是为何。” “因为出言不逊,顶撞了端王。” “住在家中便是客,客就应该随主便,卢婵便是再多的不是,他也不该状告父亲。” 云歌听明白了,原来,云祺以为,是段景毅和她,告诉了云太尉,指责了卢婵,卢婵才会收到惩罚的。 “奴婢初入云府,并不知道这位卢婵小姐,不过,她若说端王状告,恐怕还是有失偏颇的。奴婢记得,当时三公子和四公子都在场,是三公子出言严惩卢婵小姐。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端王也不曾参与。” 云祺微怔,这话和卢婵跟她说的不同,却和朱儿说的相同。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想来,七小姐似乎对卢婵小姐并不熟悉。据奴婢所知,她身边伺候的铃儿自从离开了卢婵小姐,就跟太尉大人告了长假,想来七小姐也是没有时间多加了解的。” 云祺转过身来,看着云歌,不明白云歌是什么意思。 云歌走上前去,轻轻福了福:“正巧奴婢在入宫时,见过卢婵小姐,发现她随着使者的队伍进了皇宫。想来现下还应该不得抽身,不如,奴婢陪着七小姐去看一看,她平时的模样吧。” 云祺顿时怒了:“你是说她表里不一?你这女奴,不怪别人总是议论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倒用到本小姐头上了。我告诉你,我最厌烦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要总以为,几句话就能左右本小姐的想法。卢婵是我的姐妹,我是不会怀疑她的。” “在奴婢之前,该是不止一人向七小姐说过这些话,只是七小姐从来不愿意听罢了。不接受挑拨这是好事,可是七小姐也需面对事实吧。奴婢可以以性命起誓,在七小姐面前,绝无妄言。是与非,该有真相定夺。小姐喜欢用事实说话,那边亲自去看,她本人就在宫中,且不知道,七小姐已然知道她悄悄入宫之事。若是真的,便可印证奴婢还有端王的清白,若不是,是奴婢冤枉了卢婵小姐,七小姐也正好能将她带离宫中。毕竟私自入宫的罪名,也是要吃板子的。” 云祺被云歌说动了。 她也十分惊讶,一向胆小如鼠的卢婵,怎么会冒着违背父亲命令的罪名和风险,擅自进宫呢。要知道,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擅闯宫门,是要五十大板打底的惩罚的。 便是没闹到圣上那里,在使者团中引起骚乱也是不好。 若让人看到,使者团那边会觉得有所冒犯,大楚这边,有心之人也会误会,是否卢婵和那方使者有什么暗中勾连。 这叛国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摘的。 她还需要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之前,将她安全送出宫才好。否则,夜宴开始,就连她也抽不开身了。 云祺扁了扁嘴,不屑地问道:“那你说,她在哪儿?!” …… 卢婵看到乌晓天受罚,心如刀绞。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种地步。眼看着乌晓天被凤昭帝带走,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卢婵便恨不得立刻冲进勤政殿,替乌晓天向凤昭帝辩驳。 那神兽着实将她吓坏了。 谁能想到,明明是三层楼高的神兽一下子窜成数倍之大,险些撑坏了斗兽场。 为了看乌晓天,她特地绕到最前的位置,要不是她躲闪及时,好多次,都差点被触角拨下水去了。 没有办法,卢婵只能跟着人群走了出来。大家一团乱,她被邵琪的婢女抓着,阴差阳错地成了齐国之人,丢去换了衣服。 第三八八章 大楚夜宴(36) 好在,在衣服之间,卢婵发现了几件楚人的服饰,看起来还算正常,便赶忙换上跑了出来。 她走出使者的更衣寝殿,立刻就去往京都命妇小姐们的堆子之中。 在这个圈子里,她还算熟悉,至少不会因此走丢,看不到乌晓天。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与云祺走散的朱儿看到了。她扒着门,看着卢婵走了进去,还和几个与她相熟的小姐交谈了起来,心中更加焦急了。 她抓着门框,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把卢婵带出来。毕竟,以卢婵的性格,是不可能听她的,相反,还会数落她一顿。 这时,云祺正好赶到了。 “朱儿,你在这里啊。” “小姐!”朱儿快要开心死了。 “小姐,朱儿找的你好苦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嘛。” 云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不想去看乌家那两兄弟耍把式嘛,就合计找个没人的地方清净一下。” “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云祺说:“神兽死了对吧。” 朱儿重重地点头。 “小姐,你都吓死朱儿了,我找不到你,以为你又热血上头,去和神兽打斗。跑遍了整个斗兽场,都不见你的踪迹。出来了又找了半天……” 朱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是这次,却是最为惊险的一次。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能照顾好小姐,让她受到伤害。作为云祺身边一起长大的侍婢,朱儿的心底,已经将云祺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看待,是不会允许她受到一点点委屈的。 “好啦好啦,”云祺抱着朱儿,轻声安慰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答应你,以后行动都带上你,再也不叫你这般担心了,好不好。你就不要怪我了嘛。” 朱儿抽了抽鼻子:“朱儿不是怪小姐,只是怕小姐被神兽伤到,你是没看到,刚才那神兽有多么可怕,朱儿跟着小姐走南闯北,战场也是去过几次的,可是这样的场景,真是从未见过。还好,神兽及时被制服了,否则真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朱儿见斗兽场找不到小姐,就来这小姐夫人们休息的院子,以为能找到小姐呢。” “是啊,你不是找到了我吗。对了朱儿,你看没看到卢婵?我听别人说,她也进宫了。” 云祺没有提及云歌,只是说了‘别人’那里听说。 朱儿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 “你见到她了?” 朱儿一向不喜欢卢婵,总是对云祺说,卢婵并非她想的那般,这话和云歌如出一辙。 云祺不相信云歌,但是她相信朱儿。 朱儿自小跟自己一同长大,是不会欺骗她的。或许,卢婵真的有很多面是自己看不到的,而朱儿和铃儿是好朋友,铃儿又伺候在卢婵的身边,她们之间一定什么东西都是互相分享的。铃儿伺候完卢婵,就要求休假,要知道,她可是没什么家人在府外的,这么想逃离云府,想来是想放松一下的。卢婵身边伺候真的有那么累吗? 这也是云祺决定自己来亲自看一看的原因。 朱儿指了指院子里:“方才来找小姐的时候,就看到了卢婵小姐。她,还穿着……” “穿着什么?” 云祺不以为意地向里面看去,结果,刚捕捉到卢婵的身影,整个人的脸色就立刻不好了。 这时,方月与翟天书一同走出房间,方月的笑容在看到卢婵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翟天书也看到了,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看了看左右旁人,确定大家没有注意到卢婵,赶忙走上前去,低声对卢婵说:“你怎么来了!父亲不是说,让你在家里不许出门的嘛。” 卢婵见是翟天书,轻笑道:“原来是嫂嫂啊,父亲不过一说罢了,也就只有嫂嫂还当真。” “入宫名单里没有你,擅自入宫是天大的罪过,趁现在人多眼杂,大家注意不到你,快些回去吧。” “为何要回去,我也是云家的小姐,这样的场合里本该有我。” “你是云家的小姐不错,可是你没有名帖,又穿着这样的衣服……你可知道,今日动荡,宫里要出大乱子,你这样会给云家招惹祸端的,快回去!” 翟天书本是好意,以大局为重,可是在卢婵这边,就成了不待见她的举动。翟天书劝退自己,无非是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给云家丢人。 她的穿着怎么了,她的身份又怎么了,乌家的养女就不是女儿了?就不能出席圣上的活动了?她看到那么多庶女都是盛装出行,而她,却偏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女奴,还有那个不受凤昭帝待见的皇子,就要在家里苦等?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卢婵的心里原本就因为乌晓天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又遇到了翟天书这个在云家一直十分乖顺的媳妇,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嫂嫂还真是替云家着想啊,不过你可能忘了,我是云府的小姐,而你不过是云府的媳妇,往礼仪上掰扯,你见到父亲是要行大礼的,而我却不必,从这点上来看,你可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啊?” 翟天书愣了一下,没想到,卢婵会这般嚣张不识教导,竟还跟她论道起尊卑来。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嫂嫂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得很。莫要用你媳妇的身份来命令我,除非父亲的命令,否则我是不会听的。就算是父亲要我在府中,也没有真的拿人看守我,连宫门口的官儿都让我进了,你有什么权力要求我。” “我是你的嫂嫂,就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尊卑颠倒!” “长嫂为尊,非要拿嫂嫂的身份压我,那就去找长嫂让她来教训我啊。我看,长嫂心善,为人宽和,定不会与我计较的。平日里,你便总是越俎代庖,抢在长嫂的面前充大,是当我们真的打心底里敬服你吗?哼哼,我今日偏不走,就在这里,你能拿我怎样,大不了,将事情闹大,让圣上惩治我呀。” 第三八九章 大楚夜宴(37) 卢婵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根本不把翟天书放在眼里。 “你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翟天书到底是大家闺秀,玩耍无赖这一套,她是敌不过卢婵的。 只是,卢婵的这身衣服…… “好了嫂嫂,你看看你,这浑身恶臭的,该是没有仔细涂抹香粉吧。还是重新回去打扮一下吧,不然那神兽身上的臭气,熏到了旁人,怕是会引起圣上不悦的。” “你……” 翟天书皱眉,很是气愤。可是在众人面前,她必须照看云家的颜面,不能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引起旁人注意。 卢婵是没有请帖的,这件事闹大了追查下去,势必要牵连云家的。若是能草草带过,京都城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卢婵,也不会想到她没有入宫的请帖。 翟天书这般想着,也只能冷哼转身。 然而,翟天书压着声音,卢婵可没有,她们的争吵还是引起了院中赏花的小姐们的注意。 花凌冬见状,走了过来。她原本是打算给翟天书打抱不平的,可是,在看到卢婵的装扮之后,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卢婵,你疯了嘛?” 花凌冬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卢婵,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她更加肯定,卢婵是脑子有问题了。 “怎么,这是我的家事,花小姐也要过问?” 卢婵知道花凌冬和翟天书的关系好,以为,她是觉得闺蜜被人欺负,想要打抱不平。平素里,花凌冬对她就没有好脸色,卢婵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装作与她和善有加。 “你在鬼扯什么,还不快走,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花凌冬懒得和她计较,她现在只想让卢婵尽快离开。 可是,卢婵于是被人这样鄙视,她的劲头越足。 “我丢人现眼?我哪里丢人了,怎么,我说错了?莫不是花小姐在家里,也要对自己的嫂嫂卑躬屈膝?再者说,我本就应该来参加,只是被人陷害不得已,我站在这里,怎么就给你们丢人现眼了?!” 花凌冬觉得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她越让卢婵走,卢婵越要大声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翟天书拉着花凌冬,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和卢婵纠缠。 翟天书转头对卢婵说:“你想继续在这里也可以,但是先随我去换身衣服。你这样的装扮,在这里不合适。” 女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评论妆容和服饰,更何况,是在吵架的时候,对方不断地强调丢人现眼,强调不合适,这更让卢婵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哼,好看的衣服穿在你们的身上就是衬托,华服穿在我的身上就是丢人现眼。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从根本上就看不起我,以为我是个养女,就将我视为奴婢一般。是,我的确不配穿华服,与你们平起平坐,但是不要忘了,云家的祠堂里是有我的位置的,不管我怎么卑贱,也还是云家的小姐。” “华服?”花凌冬真的被气笑了:“卢婵,你自居小姐,却连主子的衣服和下人的衣服都分不清吗?你穿的是华服?你是把我当成傻子吗?” 花凌冬此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哄笑。 卢婵的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紫。 她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吸引到了不少人的注意。 如她所料的那般,她们的眼中只有戏谑和嘲笑。 卢婵吵到兴头上,竟然忘了,自己是被齐国的使者带去换的衣服。齐国的使者团中,只有邵琪公主是主子,其他的,不管是谁都是奴才,她穿的,可不就是奴才的衣服吗。 “你……” 卢婵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嫂嫂是为了你好,可是你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分辨不清,还污蔑你的嫂嫂,真是滑稽。快些跟她去换衣服,不要再尖酸刻薄,拿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花凌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快些收手。 可是卢婵却不依不饶。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的小姐夫人,她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糗,这样的糗态,怎么能轻易就算了。 在卢婵的心中,她不会看到翟天书和花凌冬在帮助她,她只能看到,她们的劝解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一切,都是她们的错。 “你们这是存心让我出丑!” 卢婵甩开花凌冬要拉她的手,大声地说道:“下人的衣服怎么了,不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比你们的要好上百倍。不要以为自己穿的多尊贵,我告诉你们,我偏喜欢这身衣服,谁也别想让我脱下去!” 卢婵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大家看着她三分不屑,七分愤怒,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你们说什么说,怎么,都想嘲笑本小姐吗?要我看,你们才是不懂审美,不知道何物为美!” 云祺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胆小怕事的卢婵吗? 卢婵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般强势,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她还以为,是卢婵骨子里的自卑,还有京都人的势力,才让她没有那么好的和大家相处。 所以,云祺一有机会就带着她出席,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卢婵是她的妹妹,为她撑腰。 想不到,她竟然有如此胡搅蛮缠的一面。 二嫂嫂和花凌冬,都是云祺的闺中密友,她们的品行她是知道的,都是大家闺秀,根本不可能去欺负弱小。 而且,方才她所见到的是,她们都在劝说她脱下齐人的服饰,这也是为了她好,可是卢婵的思维却仿佛跟她们不再一个层次上,一直想着大家只是在评论她的服饰而已。 简直不可理喻。 “朱儿,平时卢婵也是这样的吗?” 云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朱儿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心想着,小姐啊,你总算长心了,能看到卢婵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得到朱儿的肯定,卢婵又想到云歌对她说的那些话:“铃儿为何请休长假,这件事你知道吗?我记得,她在府外是没有亲人的。” 第三九零章 大楚夜宴(38) 见朱儿欲言又止,云祺追问道:“你和铃儿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你们的秘密也该分享给我不是吗?铃儿到底为什么要申请长休。” 朱儿想了想,只能简短地说道:“铃儿,是去京都外的宅子里养伤的。” 云祺大为震惊,虽然朱儿只是说了养伤二字,并没有过多渲染,但是,云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铃儿养伤,伤从何来,还不是卢婵的杰作。她为何避开自己,直接以休假为由去了京都城外的宅子,还不是卢婵的要求,让她秘而不宣。 “卢婵虐待铃儿吗?!” 云祺的心里震惊无比,却又不敢相信。 铃儿在云祺心中的地位是很高的,当初,她怕旁人伺候卢婵不好,才把铃儿送到她身边伺候的。毕竟自己信任的人,能更放心一些。 却没想到,自己无比珍惜的铃儿,却受到了卢婵这般对待。 朱儿低着头说:“朱儿早就跟小姐说过了,可是小姐不信啊。铃儿说,小姐心思单纯,不想让小姐被这污秽之事扰了心神。说那卢婵小姐,平时嚣张跋扈,总有一天会吃亏,铃儿也就能再回小姐身边伺候了。也是女奴云歌之事,才救了铃儿,铃儿现下在京都外的宅子里养伤,我已经将最好的大夫派去给她医治了,小姐就放心吧。” 这一瞬间,云祺觉得自己很是没用。想不到,朱儿和铃儿背地里做了这么多的事,都是为了让她能够开心快乐的继续生活下去,可是,她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不会体谅旁人,给周围的人带来了麻烦和痛苦而不自知。 四哥哥说她心太粗,像个男孩子,看来,是真的。 “卢婵太过分了,这般对铃儿,还当众不给天书嫂嫂面子,我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了。” 云祺气呼呼地刚要走过去,忽然,一阵妖娆的笑声传来。 众人纷纷看去,发现来人竟是南宫妮,段景瑞的南宫夫人。 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卢婵的面前。她上下打量她一番,满脸的不屑,转身,向站在高台上的方月行礼:“皇子妃娘娘也在,南宫妮拜见皇子妃娘娘。” 方月点了点头,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也没有过分和善。 “要我说,皇子妃娘娘也太过心善了,平日里就听说娘娘是个好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是围着五皇子转,现下这欺尊枉上之人就在面前,皇子妃娘娘身为皇家的儿媳,怎能坐视不理呢。” “说欺君罔上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是女儿家们的争吵罢了,现下卢婵小姐也知错了,我又何必苛责。” “我没错!”卢婵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还在为自己狡辩。 翟天书和花凌冬同时瞪了她一眼,卢婵扬起下巴:“怎么,还要按着我的头道歉不成?你们瞪什么瞪!” 南宫妮拿着帕子掩嘴而笑:“所以说,皇子妃娘娘是个好性子,这等不识礼教的荒蛮之人,如何能轻易放过。若真的是饶了她去,将来指不定蹬鼻子上脸,做出多少混账事呢。皇子妃娘娘宅心仁厚,却也太过宽和,如此小门小户的女子都敢在您的面前吆五喝六,娘娘,这口气,您还真的咽的下去?” 方月当然不会放纵旁人,但是她知道,这人是云祺的妹妹,又是云家的人,她惩治了下去,波及到的也是云祺和云家。所以,方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以为翟天书和花凌冬可以应付得来。 可是没想到,南宫妮会屈尊来到这里。 要知道,她可是丞相的女儿,地位尊贵得很,换衣服休息这种事,也不会在这里,而是会去德妃娘娘的宫中。 “没有你说的这般眼中,而且,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待下,我等做儿媳的,自然也应该向皇后娘娘学习,大喜的日子,何必过分苛责呢。” “真的是过分苛责吗?”南宫妮阴险一笑。 她给旁边的侍婢一个颜色,侍婢立刻带着两个婢女,将卢婵压得跪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疯了嘛?敢让我下跪!” 南宫妮冷声说道:“还没出嫁的姑娘,就这么不知体统,在皇子妃娘娘面前,连本夫人都要拜上一拜,可你却连礼都不行,实在是不成体统。既然你家里人不曾教过你,那么本夫人便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尊卑有序。” “皇子妃娘娘都没说话,你凭什么让我跪!不要以为你是个夫人,就能为所欲为!” “卢婵!在皇子妃娘娘和夫人面前,不许再说出混账的话!” 翟天书赶忙勒令卢婵,不要再继续嚣张下去。 她冲着南宫妮行了礼,然后低声说道:“夫人息怒,这孩子是云家的小姐,因为是养女,所以尚未将所有的礼仪学习清楚,现下入宫一时觉得好奇,才会如此不知礼数,还请……” 翟天书的话还没说完,南宫妮便打断了她,对卢婵说:“这话该是我对你来说吧,原来是云家的小姐,以为你父亲身居高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云太尉治军有方,可是管理家人却不是很精明啊。云七小姐是个疯癫的性子,连养女都如此没有教养,平素在家里没有人管教,到了圣上的面前还如此嚣张,简直是贻笑大方。在这个院子里也就罢了,出去了让使者们见了,还以为我大楚礼仪之邦都是说说玩的,这不是给圣上和大楚丢脸面吗。” 她睨了一眼卢婵身上的穿着:“还有你这身衣服……” 卢婵怒视着她,南宫妮立刻变了脸色,十分愤怒地吼道:“大胆!竟敢将齐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参加大楚的庆典,你想干什么,谋反吗?!” 听到谋反二字,这下院子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纷纷跪下了。 卢婵被吓住了,不明白南宫妮这是什么意思。 方月微微皱眉,与翟天书对视一眼,她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礼数上,的确是这样讲的。 第三九一章 大楚夜宴(39) 在国家的大型庆典之上,必须穿着本国的衣服,若是穿着齐国人的服饰,便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大楚的不满,想要亲近齐国,若是皇家之人在得到圣上的允许的情况下,便是表示友好亲近,可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时候,这般做,就等同于叛国了。 最可怕的是,她是云家的小姐。 云家是掌握大楚一半兵权的世家,这样世家的小姐亲近齐国,这说明了什么? “南宫夫人!”方月冷冷地说:“你怎可胡乱攀咬,如此编排重臣家眷!今日是大楚夜宴,无比正式的场合,怎能容许你妄言,扰了圣听!” “皇子妃娘娘,这可不是我攀咬编排,方才她的话你也是听到了的,她说齐国的服饰好,称齐国下人的衣服都要比楚国小姐夫人们的衣服好上百倍,还说,楚国的命妇小姐不懂审美,不及齐国的服饰华丽,今日在场的人,可都是亲耳听到的!” 方月咬着牙关,卢婵的确说了这样的话,不过她知道,卢婵绝对没有叛国的意思。她不过是不懂得礼仪,做事又毛躁跋扈了些,所以才闹出了这样的误会。 单是处置了卢婵,倒也没什么,反正这样的人迟早会给云家带来祸事,只是,南宫妮有意将叛国和云家联系在一起,这她就不允许了。 方月做了五皇子妃以来,便很少和云祺还有云家联系了,但是,她还是心向着云家的,知道云太尉是忠贞之士,也知道云祺是个多么好性子的人。 所以,即便婚后不经常冒头,但是,她还是要给云家说上一嘴的。 “听到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孩子说出的混账话,你我都是皇子家眷,理应循序善诱,教导众人。难不成,非要在今日的盛典之上,让所有的使臣误以为,云家与叛国有关?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你说出去了谁会相信!反倒让圣上丢人,你我的夫君没了颜面!” 方月极具威严地训斥了南宫妮,虽然娘家的地位不如她,但是,现在她们的身份却是,方月是五皇子正妻,而南宫妮是三皇子的妾。 翟天书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大声说道:“皇子妃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受教!” 花凌冬也跟着跪下:“臣女受教!” 接着一院子的人都跪下,口称受教。 南宫妮收敛了脸上的戾气,也半福身子:“皇子妃娘娘教训的是,这件事是臣妾鲁莽了。不过,要么怎么说皇子妃娘娘是好性子呢,今儿得亏我来,见到了这一幕,若是让这小妮子进了夜宴,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就算皇子妃娘娘宅心仁厚,不说什么,也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的。齐国的邵琪公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她能让她穿上齐人的服饰,就能让她在大殿上给圣上难看。就算这件事和云家没有关系,她也会说出几个花来,让云家有关系。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啊。” 南宫妮冷冷地瞪了一眼卢婵:“皇子妃娘娘和云少夫人如此苦口婆心地相劝,还纵容她自己改正错误,可是她却根本不把大家的好意放在眼里,出言不逊,屡次犯上,这样的人便是教导,也不能用嘴,该用棍棒吧。” 卢婵在旁边听得已经是心中颤抖,再听说南宫妮要打她,赶忙向身旁的翟天书求救:“嫂嫂救我,我是无心之失,千万不要让她打我!” 翟天书觉得卢婵已经无可救药了,现下,不让南宫妮出了气,南宫妮的颜面上过不去也不会放过卢婵的,便将脸偏了过去。 卢婵见翟天书不想帮自己,又跪向方月。 “皇子妃娘娘救命啊,臣女知道错了!” 可是,方月也不会一再宽纵她,否则,让南宫妮觉得,好像过分偏袒云家的人,反倒折了彼此的颜面。 卢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单是听到谋反叛国,就已经足够她吓得浑身发抖了,这样的罪名,不知道该受多少棍子,她刚被父亲惩治了,身体肯定吃不消。 会不会被打死啊。 卢婵恐惧万分。 “小姐,怎么办,要不要去帮她。”朱儿问云祺,按着云祺的性子,以往这种情况早就冲出去替卢婵说话了。 可是,这一次云祺犹豫了,不仅仅因为卢婵方才的态度确实该受到惩罚,还因为,身旁的云歌拉住了她。 云歌不知何时,正站在她的身旁,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方才云祺真的有冲动要去保护卢婵,就被云歌拉住了。 “是我误会你了,我真的没想到,卢婵会这般不知礼数,胡搅蛮缠,她得罪了端王,又伤了你,父亲惩治她是对的。” 云歌就知道云祺会这般做,也了解卢婵的个性,在世家小姐们之中,卢婵的自尊心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一定会做出出格的事。不过,让云歌没想到的是,卢婵会穿着齐人的衣服,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云歌见段景毅和战肖迟迟不归,阿紫又没有回来,便想着过来看看云祺这边的状况,没想到,就看到了南宫妮向这边走来。 果不其然,南宫妮以卢婵为借口闹开了。 矿山之事,彼此心照不宣,不过右丞还是和收留段景毅的云家有了隔阂。原本两家是互不干扰的关系,现下却站在了对立面上。 对于右丞府中来说,矿山等同于他的软肋,一旦东窗事发,多少会牵连自己。而云府,却收留了段景毅,还将蔡康这个重要的证人养在府中,摆明着就是不给南宫府面子。 南宫妮借题发挥,让云家也受到牵连,也是极有可能的。 南宫妮的个性,云歌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便赶着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七小姐能了解到这些,奴婢也就安心了。不过,这种场合,七小姐还是不便出面的,若是与南宫夫人产生了正面冲突,云家怕也会牵涉其中。” 云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不论是卢婵还是翟天书,都是云家的亲眷,却也不是直系血亲,所以,即便南宫妮想拉上云家当垫背,也攀扯不到点子上。 第三九二章 大楚夜宴(40) 云祺出面那事态就严重了。 云祺包庇卢婵,那就是坐实了叛国的罪名。不包庇卢婵,此时出面,便是放任亲眷妄为。怎么都是错的。 “可是卢婵她……” “卢婵小姐是擅自入宫,又一不小心穿上了齐人的服饰,南宫夫人因此而训诫她,是合情合理的。既然有错,就要受罚,便是在皇后娘娘那里也是这个道理。七小姐且看皇子妃娘娘和云少夫人的态度便知道了。此时越说越错,还会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如放任它过去。南宫夫人地位再尊贵也只是个夫人,在后宫里擅自训诫世家小姐,该当何罪?” 被云歌这般提醒,云祺才恍然大悟。 “后宫之事,该由皇后娘娘做主,再不济,也有皇子妃娘娘和女官大人,南宫妮越俎代庖,也是犯上的罪名。” “七小姐说的是,这些事情,奴婢是万万想不到的。” 云歌微笑着说。 云祺扁了扁嘴:“你哪里是想不到,分明是过来告诉我,不要鲁莽行事,牵连到云家。你为云家的心思,我知道了便是,以后见你绝对不会再误会你了。” 云祺对云歌的误会算是解开了,不仅解开,云祺对云歌还由衷的钦佩。她竟然能徒手杀了神兽,还如此机敏过人,便是她这个常年生活在京都城里的世家小姐,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可是偏偏云歌却能。 比自己强的人,就要悉心学习,云祺现在,已经将云歌当成师父一般的存在了。 南宫妮进门的时候,是看着了云祺的。本以为云祺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会冲过来为卢婵出头,那么她就可以和云家发生正面冲突了。可是没想到,云祺只是站在门前,不管她说的怎么难听,甚至还波及到了云祺本身,她就是不出面。 这下,轮到南宫妮尴尬了。 氛围到了这里,不打人是不行的了。可是,她又知道,因为神兽的事,已经让凤昭帝很是难看了,他不想再出其他的事端。现在她既不能状告卢婵,也不能真的把卢婵打残,着实是尴尬极了。 “怎么办……” 那压着卢婵的贴身婢女请示南宫妮。 南宫妮没办法,只能叫人将人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打。 “二十板子,略施惩戒吧。” 寻常的女子,二十板子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卢婵吓得魂飞魄散,就这样被拖拽了出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门口的地方,正看到了离开的云祺的背影。 她认识云祺,那就是云祺没有错。 也就是说,刚才她就站在门前,看着她受辱吗? 卢婵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没有想到,一直站在她这边的云祺也会看她的笑话。 她一直以为,云祺会始终保护她的,即便她有云家小姐的骄傲,但心中还是维护她的,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欺负,而不出手相助呢。 仗刑就这样在卢婵的误会中结束了。 卢婵虚弱极了,满头的冷汗,嘴唇发白,眼圈通红,看起来像是厉鬼一般狼狈。南宫妮命人将她的齐人服饰脱去,她就这样穿着内衫被逐出了宫去。 没有人在乎她怎么样,所有人都当她是可有可无的人,世家命妇和小姐们更在意的是,五皇子妃和南宫夫人之间的较量。 局外人看戏,局内人看形势。 眼看着南宫家是打算和云家敌对了,而五皇子妃则站在另一端上,这小小的院子里,俨然就是当朝的局势,她们个个看的心惊胆战,不知该如何自处,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得意忘形,丝毫没有分寸的卢婵呢。 卢婵走过之处,百姓们都在嬉笑观看。 她用自己头上的钗子买了一身衣服,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穿出了店门。 今天的京都城可真热闹啊,但是,似乎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婵正打算回府,就看到乌晓天被人带着,押回了乌府。他是秘密被带回的,并没有走最热闹的官道,百姓们看热闹的居多,他又是一身常服回来,所以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是卢婵将乌晓天视为最重要的人,自然是能从身形看出他本人来的。 “他怎么回来了……” 卢婵想到今日乌晓天闯了祸,被叫到勤政殿训话,怎样惩罚都不为过,便心生担忧。 凤昭帝就这样把他送回了府中? 应该不会这般简单吧。 想到了许多皇帝秘密处置罪人的画面,卢婵就再也忍耐不住,她必须进乌家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婵是化妆成乌府的丫头进去的,乌家现在上下乱成一团,没有人在意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丫头闯了进来。 卢婵来过乌府一次,那还是在陪着云祺给乌晓宇送布料的时候,草草进过一次。乌晓宇与云祺的年纪相仿,还算得上要好,云祺曾经答应乌晓宇送料子,就给从湘国带了回来,亲自交给她,那时,卢婵悄悄问过乌晓天的院子在哪里,便也知道了如何过去。 这次,卢婵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直接进了乌晓天的院子。 他的住处空无一人,来伺候的婢女都被训斥在外面,谁也不敢进来。 乌晓天发火,大家不敢贸然接近,于是,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乌晓天一人。 一切对于卢婵而言都很顺利。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内室,就看见乌晓天一个人跪坐在一个牌位面前,神情颓废。 那是乌晓天母亲的牌位,乌闵镐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就去了,乌晓天最喜欢母亲,所以每次遇到麻烦和挫折,都会找母亲倾诉。 这一次,他闯了大祸,又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错事,觉得人生无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母亲倾诉。 “母亲,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和父亲都要抛弃我。我知道,我本该做这些,可是,就连出宫门时,他们都不愿送我……是不是,我不是长子,就真的无关紧要。即便同出自您的腹中,却还不得不低人一等,永远地屈居人下……” 这是乌晓天心中的死结。 第三九三章 大楚夜宴(41) 从小到大,乌闵镐都对乌晓明另眼相待,毕竟是长子,有什么事情都要紧着乌晓明一人,再考虑乌晓天。 这也是为什么乌晓天好大喜功的原因。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功绩能让父亲和兄长看到,他虽然比哥哥小,但也不差,乌家的未来是可以依仗他的。 可是即便他天资聪颖,即便他比兄长还要进步飞快,父亲还是会更重视大哥一些,将他放在次要地位。 这一次,他们不约而同地要他承担责任,乌晓天就这样不得不承担起乌家的罪责。 他不甘心。 乌晓天被一种不舒服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完没有意识到,斗神兽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神兽也是他,不顾父亲和兄弟的反对,要求带到京都城的。而乌晓明和乌闵镐,是被他说服才同意的。 在斗兽场时,最熟悉神兽的乌晓天,原本有机会能够杀死神兽,可是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胆怯,让云歌抢了先。 这些,都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乌晓天红着眼睛,语气颤抖。 “母亲,儿子好想念你啊。如果母亲在,定会为儿子分辨几句的。” 乌晓天捏着拳头,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说:“儿子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那湘国的灵石的力量极强,近身的灵力者,都会被它的能量反噬。儿子苦练十几年,才修炼到了今日的地步,能够当上小将军了。此番护送,若有命回来,恐怕灵石也会被反噬干净,将来,定不能上战场了。儿子在文学方面并无建树,此生……也只能做个废人了。” 乌晓天越说越凄凉。 他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要毁了。 他此生最喜欢的马上将军,最希望的建功立业,部要化为泡影了。乌晓天不由得抽泣了起来。 哀愁莫大于心死。 天命绝他,他却无力反驳。 身为乌家的男儿,他必须为了大局承受这些。 “你才不是废人!” 卢婵忽然闯了进来,大声地说道:“乌晓天,你不是废人,在我的心中,你是最厉害的英雄!” 乌晓天的失意,让她心中悲痛不已。 她真的很心疼他。 明明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明明,在早上的时候,还看着他英姿飒爽地走进了皇宫。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错误,就埋没了人才呢,这样是不公平的。 她不觉得乌晓天有错,神兽发狂,谁人能够预料。 倘若神兽不出问题,他会成为整个大楚的英雄,也没有人觉得,神兽进入皇宫是危险的事,也就是看着神兽出事了,所有人都想踩上一脚,京都城里的人到处都是拜高踩低的,她不觉得那是对的。 “你是谁!” 乌晓天皱眉,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软弱的时候,尤其,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 “谁让你进来的!” 乌晓天站起身来,怒吼道。 卢婵这才意识到,她因为太激动,太急于安慰乌晓天,竟然做出了擅闯的举动。 “我……我……” 卢婵不知该如何解释。 乌晓天的眼睛很毒,一下子就认出,她不是乌府的婢女。 “我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你。” 乌晓天想了想,觉得她越发眼熟:“你是谁家的小姐吧……” 卢婵红着脸,低着头,心中一阵窃喜。 原来,乌晓天记得她,他真的记得她! “我,我是……我……” 卢婵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提及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善意让她已经疯狂地爱上了他。 乌晓天捏紧了拳头,杀意顿起。 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糗态被外人看到的,更不会允许,有人知道乌家的秘密。 他刚才在牌位的面前,提到过湘国的灵石,这个女子一定是听到过的。这可是灭门的罪过,若让她传了出去,定会闹出不小的事端。 乌晓天慢慢地向卢婵走过来。 端详着她的服饰,只是普通的百姓衣服稍微华丽一些,即便真的是哪家的小姐,也肯定不是世家小姐。 世家小姐名门闺秀,是不可能擅闯一个男子的院子的,如此不成体统,该是小门小户的。况且,世家女子此刻都该在宫中参加夜宴,不会在宫外逗留,见她没有特殊大半,脸上也没有妆容难看的很,应该也不是应邀之列。 只几步路的距离,乌晓天已经将卢婵从头到脚揣摩个遍了。 为了防止大楚的机密被泄露,杀个人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是在他的院子里,并没有人能看到。 “二公子……” 脚尖相连,心爱之人就在面前,卢婵已经不知所措了。 她的心脏乱跳,热血上涌,就差瘫软在地了。 乌晓天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清新而干净,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给人阳光般的感觉。乌晓天,是她在京都城里唯一的曙光,只接近他几分,这一日的怨气和痛苦就部烟消云散了。 乌晓天抬起手,她的脖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接着,那带着乌晓天专有温度的手,慢慢地捏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挑起。 “你可知道,擅闯男子的房间,是很危险的。” 乌晓天抬起她的下巴,发现眼前的人,也算不得十分难看。只是没有施妆粉黛而已,眼睛还是十分好看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这样的眼神,让乌晓天袖口里的匕首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很享受这样的表情,虽然,今日以后,他再也体会不到了,但是此时此刻,卢婵崇拜的眼神,给了他不小的激励。 乌晓天收起眼中的杀意,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问道:“你不怕我吗?” 这温柔的声音,已经让卢婵沉沦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怕,二公子,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卢婵的回应,让乌晓天很满意。 他另一只手收好了匕首,然后慢慢上移,搂住了她的腰身,用力向自己的身体一拉。 卢婵的身体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卢婵简直要疯掉了,她看着乌晓天慢慢低下了头,与她鼻尖触碰到了一起。 “那就闭上眼睛。” 卢婵慢慢地闭上眼睛,很听话地被乌晓天横抱了起来,放在了那她朝思暮想的床上…… 第三九四章 大楚夜宴(42) “真的吗?现下情况如何,可有人受伤?圣上如何裁决乌家。” 翟天琴听了宫人们的回禀,才知道斗兽场上的祸端,听了宫人讲述,说乌晓天被罚回府不许参加今晚的宴会,翟天琴沉默了良久。 她是最了解凤昭帝的了,知道凤昭帝是不会轻易放过乌家的。至少,在夜宴上面会给诸位使臣和大臣们交代的。可是现在,凤昭帝的处置很反常,只是让乌晓天暂居家中,并没有关在宫中,也没有让人看守,这不符合凤昭帝希望别人见到他公允秉公的个性。 “怎会只是让回家呢。” 翟天琴睡意无,坐在床上左思右想,也理不出头绪。 “美人,现下也就咱们宫里还算安静,其他的宫都要热闹死了。大家都在议论,乌家这次怎么收场。还有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好几拨的人去了,各宫嫔妃本就对庞美人的跋扈心生怨恨,现在,正是请求皇后娘娘做主的时候。大家都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 翟天琴无奈地笑了笑:“她们都知道庞美人是后宫最得宠的,平日里分得圣上的宠爱太多,却不敢明说,现下都找皇后娘娘做主,左不过是吓到了安慰几句就是,难不成,皇后娘娘会甘愿被她们当枪使,现在去找圣上理论不成。都是一些妇人之见,成不了气候。” “美人虽这般说,也有道理。当初她们忌惮美人得宠时,也是这副嘴脸的,不过到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要不是美人自己要求避宠,哪里还有庞美人什么事儿啊。” “这话不要乱说,庞美人是二子之母,地位尊贵无比,我在庞美人的面前,不过是一朵昙花,娇艳一时罢了,她不曾将我放在眼中,便不会受那些人的撺掇,将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还为此与我作对。可是,皇后却不一样了。” 翟天琴深知皇后和庞美人是面和心不和。 皇后的劣势在于她没有孩子,唯一的倚靠,原本应该是段景风来着,可是段景风却受了庞美人的蛊惑,与皇后为敌,做出许多违背皇后的事情来,这便断送了他们的母子情分。 而庞美人,除了有两个儿子这一明显的优势之外,其他的都很缺失。她的母家不够气派,在关键时刻不能给她撑腰,她在宫中的地位也只在美人,与德妃等人根本无法相比,更无所谓权威。 翟天琴只进宫几日,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她本就不想争宠,被送到宫里来,也是家人的无奈之举,所以才选择避世保身。 今日的斗兽场,她就知道,会有一场大戏,所以索性不出门,不去看那些个虚伪的东西。 她本以为,乌家会凭借神兽在圣上面前大得赏赐,却不成想,他们连神兽都没控制住,反而给段景毅做了嫁衣。 段景毅。 想到这个名字,翟天琴不由得心生慨叹。 从前最不得宠的皇子,而今,却要成为京都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了。皇室之事,变幻莫测,谁又能预料到,谁是真正的赢家呢。 翟天琴慢慢走到梳妆镜前:“帮我梳妆吧,就梳那个,初次入宫时的装扮即可。” 她知道,避世不是明智之举,只是在局势尚未明了之前,她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牵连到母家。 她躲在自己的宫中不是害怕那些每天被怨气充斥着的女人,也不是畏惧与庞美人或者皇后正面交锋。 她本就是为了宫廷而养育的,所学之事,都是宫廷之事,进宫以来,更是游刃有余。 只是她知道自己与皇嗣无缘,既然阴差阳错入了宫,她就必须找到一个人作为倚靠。 初入宫时,她冷眼看着宫中诸人,很多人成不了气候,唯独皇后、德妃、庞美人出挑一点。皇后是后宫之主,却被德妃和庞美人压制多年,德妃沉稳大气,但终究只有一个与她一样沉稳的最年长的皇子,庞美人出身低微,深得圣宠,又有两个皇子,风头正盛。可是,也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不明白什么叫做张弛有度,太过嚣张,最终只会让人侧目。 每个人都有她的优势,但每个人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的事件让翟天琴看到了希望的苗头。 其实不管是谁,都不重要,她们依仗的皇子成为未来的圣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庞美人急功近利,输掉只是早晚的事,是时候在其中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 安蓓清点完受伤宫人的名单,又将众位来参加夜宴的宾客们现下如何安置,报告给皇后听。 皇后皱着眉,听得心惊肉跳。 “知道神兽危险,却不知道如此危险。这若是真的伤到了大臣使臣,那可就是大祸了。与会的还有小姐命妇,都是不经事儿的,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宴会之后,你定要多安排一份礼物,找几个宫中有身份地位的女官,挨家挨户地安慰,万不能因为细节的疏忽,而伤了臣子和他们家眷的心。” 皇后面面俱到,想的十分面。 安蓓合上册子:“是,儿臣立刻着手安排人补救,不会引起不良的影响的。” “这个庞氏,知道她会借题发挥,克扣银钱,却不知,她还敢做出这么危险的场面,简直是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她以为是小门小户做酒席不成,真是太胡来了。” “圣上叫了左右二丞,还有两位太尉大人共同商议,乌晓天被发回了府中等候发落。看来,圣上是打算低调处置。” 安蓓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郦妃。 她不明白,郦妃怎么又在此处。妃嫔们离开之后,她却选择留下来。毕竟这样的事情,郦妃参与进去会惹到麻烦,安蓓很想她能像其他嫔妃那样,能躲则躲,不必如此出挑。 “这件事怎么低调啊,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便是现在隐忍不发,待宴席上,圣上还是要给使臣们一个交代的。” 郦妃在一旁附和道。 皇后叹了口气:“这件事原是本宫大意了。” 第三九五章 大楚夜宴(43) “本宫想着庞美人接手宫中夜宴,必要从中克扣。圣上正在密查朝中官员贪腐之事,或许会让她自掘坟墓。没想到,多了神兽这样的事。早知会发生危险,当时本宫便阻止了,还好重要的人都没有伤到,否则,叫本宫和圣上如何向人家交代。” 郦妃挑眉问道:“那圣上可曾查到了什么?” 安蓓赶忙说:“母妃,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去准备夜宴吧。也去看看,诸位娘娘们现在情绪如何,可不能让她们在夜宴上说出怨怼的话,那就更失体统了。” 她见郦妃不遮不掩地要问及皇后的计划,赶忙打断了她。 郦妃是个实诚性子,可是偏偏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性子。 众妃嫔来闹,德妃不参与偏偏她参与,成了其中位分最高的人,不必细想都知道,是受了那些女人的蛊惑了。 现下人家走了,她反倒留了下来,还要询问皇后如何处置庞美人。这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皇后是小,参与其中被当成枪使,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庞美人虽然跋扈,但也是个狠角色。 万一逼急了,她肯定先拿出头鸟说事,安蓓实在担心,郦妃到时候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皇后也会视而不见,到时,才是真正的吃苦呢。 安蓓的心思沉稳,再次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皇后自动忽略这婆媳二人之间的互动,喝了一口茶。 这也是她为什么喜欢用安蓓的原因。 这个孩子心地不坏,而且十分聪慧,知道审时度势,也知道知人善用。这样的人,是一把管家的好手,也是京都城里最厉害的一类人物。 安蓓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保护郦妃,为她的亡夫守住家业。她知道凭借自己一个女流之辈是不可能完成的,便来亲近自己。 皇后当然愿意护着她们母子,不仅仅因为安蓓的聪明,郦妃的刻意接近,也是因为段景宸那个可怜的孩子。 皇后自己没有孩子,是真的将所有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了,自从失去了段景风,与他疏远了之后,她便更加珍惜自己和每一个皇子之间的感情,活着的死了的都算。 “蓓儿说的是,你且去帮着本宫看着她们,切莫再生事端。告诉她们,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要因小失大,冒犯了龙颜。” 郦妃还没看出皇后和安蓓之间达成的默契,以为这是皇后给她的任务,赶忙站起身,行了礼:“臣妾这就去办,娘娘放心。” 郦妃走后,安蓓也叹了口气,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冲着皇后行了礼。 “儿臣多谢母后体恤。”她一字一句地说:“方才母妃定是受到了旁人唆使,才会前来闹上一阵,其实,她并无歹心。” “你说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皇后笑着安慰她:“郦妃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我与她一同伺候圣上多年,彼此已经心照不宣。她的耳根子软,心地也和善,所以才会时常被旁人的言论左右。不过自从你出现了,一切好了许多。宸儿有你这样的媳妇,是他的命好。你能在郦妃面前时常规劝,日日看顾,她也就能从丧子之痛里尽快走出来了。这是好事。” 皇后提到段景宸,安蓓心中不免动容。 “其实儿臣一直心中疑虑,夫君灵力匪浅,又是在回程上遭遇祸事,这真的是巧合吗?那么多的老鼠,偏偏部钻进了夫君的卧房,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儿臣实在无法相信,天下鼠辈千千万,为何偏偏进入夫君卧房中的老鼠是带着鼠疫的,还偏巧不巧咬了他……” 安蓓知道,现在不是隐忍的时候了。 “你想说什么?” 皇后心底里猜出了大概,但还是问了她。 “儿臣和母妃,在知道祸事之始,原本怀疑是端王所为。事出在端国的境内,端王失察,酿成大错。后来又觉得,是端王嫉妒,认为夫君抢了功勋造成了屠城后的麻烦,所以才会做出疯狂之事。之后还怨怼了许久……可是,自从知道,四皇子六皇子始终派人去端国刺杀,最近又了解到了许多他们之间背地里的勾当,儿臣不得不猜想,是不是因为当时夫君在端国,比较好动手,所以才……” “你怀疑是他们?” 皇后冷冷地问道。 安蓓立刻跪在地上:“儿臣不得不怀疑啊母后,当时的夫君,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又是皇家最年长的皇子,立下了无数战功,也曾着书编纂,在文坛上造诣颇深。这样文武双,必定是会被圣上另眼相待的。庞美人连端王那样被送往封地的皇子都忌惮,更何况是儿臣的夫君呢。” 皇后沉吟了片刻。 其实,她也是想过的,段景毅在端国的情况,她每次都能从自己的探子以及端箬毓那边知道一些。不过,探子知道的毕竟表浅,端箬毓怕她担心,报喜不报忧。所以,皇后也只是知道形势严峻,却并不知道,庞美人曾组织了这么多刺杀。 如此分析,段景宸的确有可能死在庞美人之手。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尤其是事关皇嗣之事,更不能大意。庞美人嫌疑是大,但是在没有证据之前,切不可妄动。” 皇后过了许久,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安蓓低着头,眼圈通红。 “儿臣定会找到证据的,不会让夫君含冤而死。儿臣此生只有三个愿望,一能为夫君报仇,二能守护母妃,让她能够安享晚年,三是照看母家,让妹妹与兄弟们能够平安顺遂。今日与母后诉说衷肠,也是想着,如果在查找证据之时遭遇不测,还希望母后能够护母妃和儿臣母家周。儿臣便是死了,也会感激母后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后皱眉,很是不悦:“你是我看重的人,帮助我料理京都城中之事,已经是让你劳心劳力了,怎么还能说到死?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孝顺,又重情义,必不会让你这一份赤诚之心蒙了尘,也定会护着你的周的。” 第三九六章 大楚夜宴(44) “倘若宸儿真的是死在了庞美人之手,那么,别说是本宫,就算是圣上也不会轻饶了她和她的儿子。这件事,迟早是要水落石出的,就像今日,我们只需静待时机而已,若你急躁了,莽撞了,反而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宸儿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去拼上性命的。照看郦妃和你母家的事,还需要你自己亲自完成才行。否则,便是真的去寻了宸儿,他也不会安心的。” 安蓓抽泣着点点头,她知道皇后娘娘说的十分有礼,任何莽撞都会害死自己,还会牵扯旁人,更会让刚露出的一点眉目消失不见。 可是,自从云歌与她说过段景宸之死之后,她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这件事和庞美人脱不了干系。 她很想立刻查明真相,多一刻,都是对她的折磨。 “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追根究底,而是要让他们烂到骨子里,才能连根拔除。” 安蓓擦掉眼泪,点了点头:“是。” 其实,她并非忽然感情悲怆,才对皇后说这些的。,如果起初,安蓓只是怀疑,皇后故意头风,又让她那日穿常服入宫等事,是皇后的计谋,现在,她已经能够肯定了。 庞美人做的太过分了,以至于皇后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打算出手了。 段景风可以说是皇后的指望,在皇后的眼中,抚养多年,段景风就是她的儿子。可是庞美人,却挑拨他们母子关系,以至于段景风对皇后心存怨念多年,丝毫没有感念到皇后对他和他生母的情分。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皇后隐忍多时,也无需再忍,正好段景毅回来了,这便是皇后再好不过的机会。如果段景毅争气,能够挟制段景瑜,那么,庞美人便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段景毅没有辜负皇后的期望,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十分圆满,皇后此时出手,只不过是在段景毅的基础上,做一些引导和修饰的动作,就能给庞美人凶狠的一击。 安蓓也是看出了皇后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说出这般话的。 她要让皇后知道,她有必须要帮助皇后的理由,这样皇后才能放手让她做所有的事,她才能趁机彻查真相,还她的夫君一个公道。 安蓓慢慢站起身,看着皇后怜惜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得到了皇后的信任了。至少,若她真的出事,皇后也会用自己中宫之主的地位,去保郦妃和她的母家的。 这时,黄嬷嬷走了进来。 “娘娘,翟美人到了。” “她?”皇后挑眉:“她来做什么。” 皇后对翟天琴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倒不是翟天琴怎样,只是她的容貌实在是太好看了,这样蛊惑圣心的女子,放在后宫不是什么好事。 当时,她初入宫时,凤昭帝甚至连朝都不愿意上了,还是她苦口婆心地规劝,才有所收敛。 而后宫的那些女人们见了,都十分怨怼,闹得整个后宫也是鸡犬不宁。 如此祸水,本该是打死,或者关到冷宫的,好在翟天琴自己乖觉,忽然就称病不去侍寝了,断了凤昭帝的想法,现在也算是相安无事。 翟天琴一直是十分低调的,皇后见她如此就免了她的晨省,以免和其他的妃嫔产生摩擦事端。 今日,倒是稀奇。 “奴婢听翟美人说,只是想向皇后娘娘请安。” “宫中如此纷乱,她却还想着请安?” 皇后自然明白,翟天琴不会这般简单。 “让她进来吧。” 安蓓起身,刚想说离开,皇后摆了摆手,让她坐下。 “儿臣……” “说起来,她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又曾经是闺中密友,见一见也无所谓。” 这是皇后不设防的表现,安蓓点了点头,乖顺地坐下了。 翟天琴拜见了皇后,一切中规中矩。安蓓站起身来要给翟天琴行礼时,皇后忽然开口:“许久不见,你清瘦了一些。今日怎么想着给本宫请安呀。” 说完,摆手让她落座。 安蓓刚要行礼的动作,便因此收了回去。 翟天琴自动忽略了这个细节,说:“从前是病着,不想让病气过给皇后娘娘,现在病好了,便第一时间来给娘娘请安了。” 翟天琴的面容姣好,根本不是生病的模样,而且,让人注意的是,她还穿着入宫拜见皇后的那身衣服,皇后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继续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思,本宫十分欣慰。正好今日是宫中夜宴,你便随本宫一同宴饮吧。” 翟天琴再次起身,恭敬地谢过皇后。 “臣妾福薄,入宫便卷入纷争,幸而得到皇后娘娘照拂,准许家中姐妹进宫与臣妾相距,宽解万分。臣妾所服用的药物,也都是皇后娘娘特地嘱咐萧御医亲自调制的,这份情谊,臣妾铭记于心。” 翟天琴忽然很郑重地说出这段话,让安蓓不得不重视了起来。 “本宫照顾妃嫔是应当的,你不必太过挂怀。看来萧御医的医术极高,让你恢复如初。等到夜宴过后,本宫便让人将你的牌子放上去,必能再得盛宠。” “对于臣妾而言,圣宠并不是最重要的。” 翟天琴此言一出,让安蓓不由得手心冒汗。 一个妃嫔竟然说出不在乎圣上的宠爱,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皇后也微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和善的表情:“后宫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圣上的青睐。你还年轻,身子也正值健壮,如何能说出这样灰心的话。” 翟天琴看了看安蓓,又看了看黄嬷嬷,知道殿中的都是皇后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说:“臣妾便也不瞒着皇后娘娘了,当初入宫,并非臣妾所愿,只是阴差阳错,被圣上看到了画册,这才做了美人。天下的女子都是圣上的,臣妾也不例外,臣妾不敢有任何额外的心思,却也知道,倘若圣上一味宠爱臣妾,那么,今日之事,将会继续上演。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宁,前朝不宁则天下不宁,天下不宁,则母家不宁,祖宗不得安定。臣妾每每想来,都十分惧怕,日夜不安,这才坐下了病症。” 第三九七章 大楚夜宴(45) 安蓓偷偷地看了眼皇后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不悦。 她真的不明白,翟天琴怎么在此刻说出如此混账的话,这话让人听到了,定是要她受到重责的。 既然选择避开,不参与世人纷争,就该低调处事,怎能随意在皇后的面前说出这等言辞呢。 “臣妾身子好了之后,也想的通透了。与其日日担惊受怕,不如做一个寻常的后宫女子。姐妹之中,臣妾唯独羡慕天书妹妹。她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却也安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帮着夫君持家,孝敬父母公婆。臣妾最渴望的生活,就是那个模样。” “臣妾的父亲,一直将臣妾视为明珠,希望臣妾能肩负起翟家的荣耀。可臣妾却不认为,荣耀是应该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的,女子不能高嫁,为母家找寻裨益,就不能幸福了吗?女子高嫁了,得到了夫君的宠爱,就真的能带着母家一起飞黄腾达了吗?这些,不过是世家联姻留下的,不可理喻的弊端罢了。” “臣妾的这张脸,是臣妾的优势,也是会害死臣妾的。思来想去,不要也罢。” 翟天琴忽然跪在地上,对着皇后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希望皇后娘娘给臣妾一个机会,让臣妾得偿所愿!” 皇后看着脚下跪着的翟美人,目光中的诧异渐渐被平静所取代。 果然,这个翟天琴,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 段景毅找到云歌,将智斗神兽的事,从头到尾再问了一遍,其实情况和战肖说的差不多,但也有许多细节需要思考。 神兽为何会无端袭击湘国的灵石,又为何会出现在山坳之中,被乌晓天发现带回。湘国地处沙漠地带,本就少水,水系的神兽竟会出没在那里? 即便都是巧合,天都凌煜薰是如何得知的,显然,他的出现是事先有所准备的,而不是偶然。 还有灵石的反噬,即便神兽鳞片是阻隔灵力的最好方式,但是,神兽本身可是血肉之躯,在如此强大的灵石作用下,怎么会毫无反应,只是恹恹的呢。 种种疑问,让段景毅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莫非,是有旁族入侵?” 这不是他的胡乱猜想,而是有史为鉴。 早在万年前,五国分崩离析,就是这外族作祟。五国彼此残杀,外族从中挑唆,最终酿成大祸。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加之云歌忽然说出自己莫名出现的预言能力,很有可能是帝女的接班人,如此,正是帝女出世,五国纷扰之际,闹出湘国灵石被盗,嫁祸给楚国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到时,其他三国便可找到借口,前来攻打至今比较富有的楚国,抢夺物资矿产,如此,五国的大战便会顷刻打响。 段景毅被这个猜想吓出一身冷汗。 云歌知道段景毅在想什么,说:“大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件事,任何可靠之人,都不如奴婢可靠。奴婢水性极好,又没有灵石,也是发现灵石的第一人。想要封锁消息,做到绝对的可靠,不如就让奴婢去取灵石。灵石送出大楚,我们才能安,到时,圣上与您的关系,也会有所缓解。” 云歌说的十分直接。 想要让段景毅在京都城里有一席之地,仅仅靠举报矿山之事并不能如意,只有让凤昭帝从心底里接受了他,才能真正的达成目的。 段景毅沉吟了片刻,对云歌说:“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是,毕竟灵石对人体是有腐蚀的,更何况,还是湘国的灵石。接触之人,都要受到其害,你还是莫要近身。不管你是不是觉醒,是不是真的帝女,我都不该让你来冒险。” “你发现了灵石,杀死了神兽,已经是大功一件了,父皇便不会再轻贱我。可是如果你真的去处置灵石,不仅你自己的安得不到保障,还会加重父皇心中的疑虑,以为我们太过积极。” 段景毅的说法,让云歌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的确也是个问题。 灵石本就来自湘国,端国与湘国又是彼此接壤,若说是段景毅碰过那块灵石也不无可能。拆了乌家的台,已经让他遭到不少人的侧目,如果再因为过分积极的表现,继续激怒他们,必然会有人散播出,湘国灵石与段景毅有关的话来。 到时,反倒引起多疑的凤昭帝的怀疑。 云歌的确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不过,她要考虑得更多。只有亲自接近,亲眼看着所有的流程,才能查出真相。比起搅动京都城的风云,她更想查明是何人所为,能够将一国的灵石盗走,并塞进神兽的腹中。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提早提防,也是能预知接下来的所有步骤。 “大王,还有一事,奴婢需要向大王禀明——今日早上,皇后娘娘着人将奴婢带进宫时,对奴婢的提点。” …… 夜宴照常举行,在绝美的丝竹声中,宾客们缓缓走进大殿。宴请正殿旁的偏殿里,乌闵镐跪在地上,呈上了死士名单。 上面写着的,都是他紧急挑出的,没有灵石、水性极佳,又十分忠诚的人士。当然,为了安抚他们,让他们认真做事,事成之后,不管成还是不成,他们都会在监督下服毒自尽,不会让消息走漏半分。他们死后,家人们也会得到乌家的照顾。 凤昭帝拿着名单,睨了一眼乌闵镐。 “太尉的效率,果然极高。” 他一方面希望乌闵镐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把烫手的灵石清理走。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不由得对乌闵镐的号召力和执行力保留着危机感。 毕竟,即便是凤昭帝本人,也不可能让御林军或者御龙军在如此短时间内,找到各方面都符合的死士,并且能签下军令状,愿意为国家付出一些的。 或者说,他们,是愿意为乌家付出一切。 “既然太尉大人都安排好了,那么便执行吧。” 乌闵镐拱手慢慢退了下去,将死士送去了斗兽场。 当然,这是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秘密进行的。 丝竹声掩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斗兽场里的漆黑,和夜宴的殿上,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第三九八章 大楚夜宴(46) 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整个斗兽场俨然失去了曾经的模样。不少地方还有血迹,混着神兽腥臭的绿液,看起来触目惊心。月色之下,乌太尉的小分队潜入了斗兽场,即便都是军中见过世面的死士,可是,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颤。 他们不敢想象,是怎样的勇士,才能将水下这庞然大物给生生杀死。 乌太尉的命令下的急,他们也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只知道,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里面的灵石挪走,用神兽外的鳞片包裹起来,走水路出去。 他们知道灵石的厉害,也明白,自己本就不强的灵力,会因此而耗损干净。但是,靠着一步步修炼灵力,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五品以上,不如用自己的命换家人的福祉。 来到斗兽场的士兵们,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所以做起事来也十分利落干净。 他们分成三个队伍,一个队伍是负责卸掉神兽的鳞片,做成一个临时的罩子,一队负责比对灵石的大小,开拓水路的出入口,既保证灵石能顺利出宫,也要保证开拓出的口子迅速封死,以防止宫中不安全。最重要的一个小队,就是将灵石从神兽体内取出的。 要知道,神兽已经卡死在了水中,灵石又卡在神兽的口中,几乎位于整个水牢的中间部位。 这一队,不仅要求水性极佳,还要正面灵石,灵力过强,还没接近就会失去力量,很有可能会晕厥后溺死在水中。灵力太弱,又无法在水中施展太久,更没有力气将灵石运送上来。 于是,他们又分成了水下先遣队伍,先去探查灵石的位置,又留下几个人作为岸上的接应。水下的队友体力不支,便下去支援,如果成功捆绑住灵石,并挖掘出通道,他们便能在上面拉扯,将灵石彻底带离水面。 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乌闵镐不敢离得太远,便一个人在御花园里站着。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还特地以帮忙迎宾为由,打算最后入场,这样才方便能随时注意到斗兽场那边的位置。 其实,现在运送灵石不是个好时机,且不说所有的宾客都在场,人多眼杂,那灵石从神兽身上出来的那一刹那,就必须以鳞片封死,否则,就会出现灵光,而引起灵力高超的人的注意。 这是一项十分危险的行动,乌太尉心中难安,又考虑夜长梦多,只能如此。 如果计划顺利,天亮之前,灵石便会离开京都城,七天之后,就会离开大楚边境。 到时,不管是去到哪里,都和楚国,和乌家没有关系了。 士兵头领嘱咐即将下水的手下:“水下要小心,千万不能逞能。你且先去探查情况,将水下的情况准确报告给我即刻。如果接近能量石让你感到不适,就合理地安排你能承受的活动。你的反馈比你的牺牲还要重要,记住,灵石的极限,就是你离开的信号。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明白了吗?” 小兵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他重重点头。 作为一个水边长大的孩子,他的水性是整个敢死队里最好的。因为年龄尚小,所以灵石还不是很完整,刚刚修炼出形。 他的家境贫穷,知道自己不会在军队里有出息,便报名参加了这个敢死队。他因为身形娇小,还有水性和灵石不强的优点,被选为第一个入水的人。 他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 士兵首领担心他年轻气盛,在检查好拴在他身上的绳子之后,继续嘱咐:“记着,感觉不舒服就拉绳子,我们立刻拉你上来。如果情况允许,就把准备工作的位置标记出来,其他的,交给我们来做。” 小兵再次点头:“知道了长官。” 说完,拿着必要的工具,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 大家都明白,这是整个行动中最重要的环节,也是整个行动的开端,容不得一丝差错。大家都围在破败的看台上,看着小兵渐渐消失在漆黑的水中。 那斗兽场内本就不是水牢,而是积水常年累积而成,再加上神兽的血液粘液都散发着腥臭的味道,这水下的环境,着实让人接受不了。 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在水下安排灵石出去的道路了。 随着小兵跳入水中,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不少士兵忍不住,都蹲在那里吐了起来。 这一队的士兵首领的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 他觉着,此情此景,和去茅坑里掏粪没什么区别,脸上不由得露出嫌恶的表情。 那头神兽进宫之时,他也是见过的,虽然只是遥遥望上一眼,但绝对不是眼前的模样。他实在没有办法把眼前的烂肉,和那头威武的神兽相提并论。 小兵憋着气不断向下潜入,周遭都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即便看清楚了,他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粘稠的腥臭和烂肉,以及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一直在往他的口鼻里面钻,带着淡淡的刺痛感。好在,他的水性让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尸身浸泡了一下午,变得更加肿胀了。小兵才进去不到三米的距离,就已经完全堵死了。他事先看过云歌留下的地图,知道灵石大致的方位,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拿着撬棍,一点点地向下挖着,边挖便用固定的绳索将大块的尸肉缠住,以免挖得太深,造成坍塌。 岸上,一根又一根安全绳处于紧绷的状态,安全绳的另一端,拴在石柱上,唯有小兵腰间的那根,是被士兵首领掌握的。 看到安全绳发生动态的改变,士兵首领立刻紧张了起来,也顾不得恶心,双手将绳索紧紧地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以确保水下那个孩子的安全。 小兵开启的道路不算太宽敞,但足够两个人通过。 挖了一会儿,他便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继续潜下去挖。如此往复,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按着小兵的报告,他们绘制了水下的地图。 第三九九章 大楚夜宴(47) 狭小的空间,越挖越深,足足十几米的深度,由垂直变得迂曲,直到找到灵石的位置。 然而,神兽的嘴巴已然不是曾经的模样,因为空间塌陷,里面已然注满了水,根本没有可以呼吸的地方了。 不过,因为灵石强烈的光线,他可以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不容乐观。 神兽的头实在是太大了,紧密地塞满了上面的路。灵石的体积又大,重力的缘故在不断下沉,现下已然不在喉咙的位置,渐渐地进入了它庞大的身体里。 想要拨开上面的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按着乌闵镐的要求,是绝对不可能在夜宴结束之前,将灵石悄无声息地转运出去的。 小兵犯了难,又向下探查,发现这牢房的下面似乎清澈了不少。 因为没有腐肉堆积,小兵甚至感受到了流水的触感。 他很是欣喜,还想继续向下,无奈身上的绳子不够长,他向下游的动作传递到士兵首领那边,首领还以为是小兵出了事,在求救,赶忙让人向上拉。 小兵的腰间被这股力量牵制,根本没有办法继续进行,只能暂时回到岸上了。 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小兵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说给了士兵首领听。 “斗兽场需要供给野兽的水源,可是我在来时看,这周围连口井都没有。想来,是根本无需那种放在地面上的井口,既危险还会造成污染,不如地下水来的方便。这里年久失修,再加上与神兽缠斗的过程中伤了斗兽场的根基,所以,这牢狱底下便和地下的水源相连了。这下麻烦了……” 要知道,整个宫里的地下水,都在此处。 神兽的尸身和污水不清除,宫里的水恐怕会出大问题。 来不及多想,士兵首领赶忙站起身,这件事涉及到圣上的安危,该如何处置,他可不能一个人做主。 他刚要跑去和乌太尉汇报,忽然一头撞在了段景风的怀里。 “做什么,慌里慌张的。” 段景风皱眉,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压力。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像一股泉水般,向他袭来。 “怎么回事。” 再看眼前的士兵,的确是兵,可是都没有穿铠甲,也不是御林军的人。军人正式场合不穿铠甲,那等同于逃兵。 对于这点,他掌管御龙军多年,还是有这点经验的。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段景风就察觉到这边有人,也是出于对神兽事件的好奇,便过来查看一番。结果走到斗兽场的门前,就发现,非比寻常的守卫,以及周边巡视的侍卫。 一个空无一人的斗兽场,是不会看守如此严格的。 难不成是为了神兽鳞片不成? 带着疑问,段景风偷偷地进来,想要查看一番,结果没想到和这士兵首领正撞在一起。 段景风还要向里走,士兵首领赶忙拦住了他,跪在地上说道:“五皇子,您不能进去!” “为何不能。” 段景风冷声问道。 “神兽鳞片是铸造灵器的重要材料,父皇派人严密看守,可偏的你们起了歹心,竟在此行窃!” “五皇子冤枉啊,小的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神兽鳞片觊觎啊。” 段景风借着外面的灯火,看到斗兽场的看台边,已经排列了很多神兽的鳞片了。 “还说没有!那是什么!” 这下,段景风更加肯定了。 士兵首领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知道自己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做完也是死,做不成也是死,便索性告诉了段景风。 “五皇子殿下,小的是为了您好啊。实不相瞒,这里面有可以害人的东西,圣上派遣我等秘密转移,以防止引起骚乱。五皇子现下可觉得身体不适了吗?如果有,那就是那东西反噬而发的。您的修炼比小的们精纯,灵力更加高超,所以才会比小的们更难受。总之,还望五皇子成全,保重身体。” 段景风眯了眯眼:“什么灵力高超,什么反噬……” 他是灵力者,自然知道能反噬灵力者的东西是何等强悍。他迅速想起今日凤昭帝的反应,以及乌晓天忽然被关在家中等等迹象,仿佛猜到了什么,可转念一想,总觉得不可能。 什么样的灵力者,能强大的这种地步,只是接近,就能遭到反噬? 难不成,那不是上古神兽,而是一个修炼成魔的灵力者不成? “回五皇子殿下的话,这神兽的里面……”士兵首领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说:“神兽的身体里面,有湘国的灵石!” 段景风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士兵首领口中所说的‘湘国灵石’是什么灵石。 “湘国的……灵石?” “五殿下听得不错,斩杀神兽之后,在它的体内发现了湘国镇国的灵石。灵石因为被困在神兽的鳞片之下,没有被发觉。只是神兽带着灵石进入皇宫,与宫内的灵石相冲,故而发狂。现下神兽的身体在不断地腐化,鳞片也在大量脱落。圣上命小的们组成敢死队,无论如何,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这块烫手的灵石挪出去,否则,大楚危矣!” 段景风彻底呆住了。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日的大楚皇宫里会出这样大的岔子。 乌晓天炫技不成,竟然将湘国的灵石拿来楚国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弄得不好,甚至会引发五国的战争。 段景风努力说服自己平静下来,问士兵首领:“现下如何了?” “回五皇子的话。”士兵首领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给段景风听了。 地图前,他拿着火折子,为段景风指明灵石的位置。 “这孩子是小的们中水性最好的,下面的情况全部由他探知。现在的情形是,如果能从地下河将神兽的灵石推送出去,那么,就会减少被人发现的风险。地下河直通护城河,只要能想办法,安排几个水性极好的人潜入河道,将灵石一路推向护城河,那么,随着水流的速度,就可直接出宫。” 第四百章 大楚夜宴(48) “不过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没有人能确保下面的通道顺畅,存在卡顿的风险。到时,下去的兄弟死了不要紧,这灵石还会有困在宫中持续反噬旁人的风险。还有,这样进入护城河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失去鳞片保护的机会,灵光乍现,十分惹眼,若是被旁人看到,会引发不必要的事端。” 这也是他必须去请示圣上和乌闵镐的原因。 “另一种方法呢?” “还有一种方法,是从上面将灵石取出,由小的们迅速将鳞片包裹在灵石外面,在它浮出水面,灵光惹人注意之前,就完成保护措施。三层鳞片叠加,再在外面用三层铁箱与鳞片叠加,最后套在放贡品的箱子里,由小的们直接运送出宫。” “这样不是很好嘛?” “原本计划的就是这样的,皇宫内外的接应,也都安排好了,宫内通往护城河的通道,也扩充完毕。只是……”士兵首领在地图上划了一下,说:“只是,这里的尸肉堆积成山,想要在短时间内,不让人察觉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尸肉清理干净,再将灵石取上来,是不可能的。小的们估算了一下时间,至少要到明日的午时。到时,没了夜色的掩护,定会引来别人的怀疑,即便将灵石运出了宫中,宫外也是人多眼杂。” 经过士兵首领的分析,段景风认识到了整个事情的难度。严厉命令这些士兵运送走灵石是正确的,趁着宫中夜宴,所有人都聚集在皇宫之时,此时灯下黑,没有人会在意斗兽场这边的问题。 凤昭帝将乌晓天发送回家,意思有三,首先是麻痹大家,以为凤昭帝想先举办夜宴,神兽和乌晓天该如何处置,都是打算延后处置。这在很大的一方面能麻痹大臣和使臣,尤其是有心之人的注意。 其次,是方便乌晓天在外接应。 既然乌晓天是负责运送灵石,那么,他此刻在宫外,比在宫内参加夜宴,然后忽然离开要轻松得多。即便有人问起乌晓天,凤昭帝也可颁一道旨意,说让他闭门思过,没有皇命不得外出,以此蒙混过关。 最后,这也是给乌闵镐一个台阶下,给整个乌家一个机会。 段景风暗叹了一口气。 凤昭帝时时刻刻都在考虑着乌家的地位,不想让乌家手中的兵权,削弱自己的实力。即便乌家让他丢人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打算严惩。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段景风觉得自己像一个浮萍一样,随时都可能被吹得灰飞烟灭。 乌家是段景瑜和段景连的根基,右丞是段景瑞的臂膀,就连远在边关的皇子,都有兵权在手。 可他呢。 什么都没有。 不,他曾经有过。 至少皇后是想抚养他,把他当成依靠的。 可是,那时的他太过年少,被庞美人几句话蒙蔽,酿成了今日大祸。 段景风了解皇后娘娘,她的心地善良,不与宫中的其他女人一般见识,庞美人之流,总是有僭越的行为,她都草草带过不予追究了。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她也不会含糊。 自己身为儿子,却与她离心离德。即便他现在知道错了,相信皇后也不会再准许他回到身边了。 谁,会留一个想要害自己的孩子当成依靠呢。 段景风一阵颓然。 段景毅回来了,皇后就更加厌恶他了。 他捏紧了拳头。 现在的他,急需要一件事,来证明自己,打破此刻的困境。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子,那就是废人。 皇家,不需要废人。 没有未来的皇子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我有办法。” 段景风说。 他拿着笔,在另一张纸上画出路线图。 “我曾经在与御林军中看守宫中围场的几人相熟,整个猎场的排水系统便也熟知。灵石的体积巨大,寻常地下暗河不能通过,不过,人工开凿的部分墙体脆弱,三两个人便可以凿开,牺牲围场西边的一个休息的亭子,便可让灵石从西边的暗河走水路出宫。” 段景风详细地为士兵们规划出路线,这让所有人豁然开亮。 西边的护城河相对安静,若能保证宫内水下能走,那么一切就顺遂了许多。 “这样是好,可是……”士兵首领不得不考虑这地下河对皇宫的重要性:“宫中水源,大部分来自于此,打通地下河,会污染水源,这样的责任……” “只是水源的问题,总比两国灵石相冲,动了大楚的根基要强。这件事,你们听我的,有什么责任,我一并承担,不会牵连到你们,也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家人。” 听了段景风的保证,大家稍稍放心一些。 即便他再不得宠,至少也是皇子,有人扛在前面,他们也能省下许多麻烦。 “如此,便有劳五皇子了。” 计划很完美,做起来就不甚容易了。方才探路的小兵按着同样的方法继续向下,一个时辰之后,才游到那需要开凿的位置。 可是,那里足有两米的厚度,是相对其他天然的结构脆弱,但他们在湘国灵石的腐蚀下,都变得十分虚弱,原本灵力就不甚强悍,现下更是跟普通强壮的男子没什么区别了。又是在深水的地方,这么大的压力,连行动都十分吃力,更别提做体力活了。 这绝非是两三个人就能解决得了的。 段景风想了想,命人将铁链一端扔下水,另一端则不断拉长,直到斗兽场外不远处的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 这里是皇宫里最高的山,也是平素掩埋垃圾以及沤粪的地方。宫里大部分花草需要的养分,都是在此处取得。 山的内侧,有一个巨大的深坑,这座坑既能阻挡宫外的人觊觎,作为保护的屏障,也能将一些不能处置的东西,直接丢下去。 段景风决定,将此处当成铁链的着力点。 又几个小兵跳下了水,他们沿着打通的通道,不断向下游去,直到那个需要开凿的地点,用巨大的钉子固定,几乎每做一个动作,就需要游上来换气,然后再几个人下去,继续进行。 第四零一章 大楚夜宴(49) 再次往复多次,固定的铆钉才被死死地打在岩壁上。 “完成了?” 最开始探路的小兵点头:“报告长官,已经全部安装完毕。” 铁链的前段被系在那些铆钉上,绷得紧紧的。神兽的身体开始在水中搅动,好在,事先固定的铁链没有让那条通道封死。 “现在,一队人出去,按着原计划,将鳞片放在箱子里,运送出宫。” 那些人得令,赶忙去推鳞片了。 又一个时辰过后,约摸着他能走出宫了,士兵首领才走到段景风的身边:“五皇子殿下,下水的人都选好了,只听您的命令。” 段景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些人是死士,即便身份有别,他也十分敬重。 “开始吧。” …… 云歌因为斩杀神兽有功,被凤昭帝准许,以宾客的身份参加夜宴。不过,她还是十分敬重礼道,知道自己不能有座位,便一直站在段景毅的身边服侍。 云祺见到云歌,非常热情地打招呼,这个举动可吓坏了旁边的几个小姐。 花凌冬是个直性子:“我说小七,你干嘛啊,她不过是一个女奴罢了,这么多人看着嗯,你怎么还……” 云祺可不在乎这些:“是女奴,但也是英雄啊。今天,要不是她冲出去打神兽,咱们的小命都没了。说起来,她救了大楚啊。” 花凌冬扁扁嘴:“这么说倒也是。” 方花和方湘也笑了,方花对花凌冬说:“你呀你,还不知道咱们这位云七小姐的脾气吗,她喜欢的人,即便是奴籍,最卑贱的人,也一视同仁的。而且,我觉得云歌确实很棒啊,是不是妹妹。” 方湘点头:“听说,圣上问她要什么赏赐,你们猜,她怎么说的。” 大家纷纷摇头。 “她呀,一不求脱离奴籍,二不求荣华富贵,三不求让端王给个名分,竟将萧姬的尸身给求回来了,还请求圣上,让萧院判能给萧姬立牌位呢。” 这话,让云祺十分震惊。 云祺追问:“你如何得知?”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吧,你当时不在场,自然没听到。萧院判为大局考虑,只断了她的发,云歌心中感念,便借此机会,给萧院判求了孙女的身后事。那萧院判立刻跪谢了圣上,赶忙亲自去端国了,天黑之前就出城了。说来也可怜,他与孙女相依为命,没想到,萧姬自己不争气,害死了自己。萧院判原本是得不到萧姬的尸身的,没想到,这云歌竟真的给求来了。” 听到方湘这般说,云祺不由得再望向云歌,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崇敬的光芒更加深刻了。 要知道,萧院判可是用挂白这样的方式,威胁过非要杀了云歌的,云歌一个小小的女奴,能有如此的胸怀,着实让人不得不钦佩。 战肖看到云祺,又看了看云歌,问云歌:“什么时候搞定的云七小姐,我觉着,她似乎对你没有敌意了。” 云歌笑道:“七小姐和云家的几位公子一样,都是热心肠的人。只要将事实告诉她,是非对错,她自会分辨。” 战肖低声对她说:“你怎么样,打斗神兽,可曾受伤?” 御医能给命妇小姐们瞧病,也能给宫人们瞧病,唯独不能给她这个奴籍看病。战肖原本打算让萧御医偷偷给看一下的,可是,那位官员的妻子因为心痛病发作,被送回府后抢救了好一会儿,萧御医便没能脱身。 “将军这把关心奴婢啊。” 云歌打趣地笑道,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 战肖被云歌说的耳根一红。 “我是怕你在殿前失仪……” 说完,就立刻走开了。 云歌回头看向战肖,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屠杀湘人时的杀伐之情,让人只是看了,就不寒而栗。但是现在,云歌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 阿紫伺候完段景毅,也站在了云歌的身边,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眼睛早已经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这里好大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显贵齐聚一堂……” 她是段景毅身边的老人儿了,但因为段景毅平素低调,基本上不会有机会参与到这样的场合之中,便连带着阿紫,也鲜少出入。 “大楚百年来最大的胜仗,就是打败了湘国,不趁此机会,摆宴天下,便不能宣扬国威。” 云歌话音刚落,就见后宫的仪仗到了。 阿紫以为云歌不识,便挨个介绍着:“皇后身后的,穿紫色华服的是德妃娘娘,三皇子的生母,另一位祖母绿色的郦妃娘娘,二皇子的生母,再往后的是……” 云歌听着阿紫的低声介绍,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庞美人的身上。 她今日的打扮很是隆重,在美人之中,算得上翘楚。她本就生得极美,年纪虽长,却也丝毫不逊色,反而增添了许多常人无法比拟的韵味。 云歌的目光上移,直到她的发髻上…… “那后面的美人之首,就是庞美人。”阿紫说:“不过,看庞美人的装扮……倒一点都不像美人呢,看起来,比郦妃还要华丽……” 云歌唇角轻勾。 庞美人即便能得到后宫的无上地位,但是,她还是改变不了自己喜好奢华的做派,做什么都要轰轰烈烈,平时庞美人的宫殿就已经奢华得超过了美人的份例,在盛典上也不知节制。 大楚后宫纷纷落座后,便是使臣的队伍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邵琪和江深。 行过礼后,江深踉跄着起身,险些在殿上失仪。 这是邵琪打的伤,以擅自决定邵琪婚事为由,也是给凤昭帝的交代。 凤昭帝很满意江深现在的状态,冲着邵琪点了点头。 邵琪笑着说:“早想到今晚的宴会会空前盛大,可是真的走到此处,还是被大楚的繁盛感染到了。感谢楚帝的盛情款待,齐人上下,都心中感念,不敢忘怀。” 凤昭帝也寒暄着:“斗兽场让公主受惊了,好在,没有伤到。朕特地备了陈年佳酿,公主喜欢品酒,不妨细尝。” 第四零二章 大楚夜宴(50) 两个人之间客套的对话,在旁人看来毫无违和感,可是当事之人却明白其中的道理。 邵琪看着眼前的男人,曾几何时,她无比仰慕他,为了能够嫁给他,她甚至不惜做了许多错事,可是到头来,他的眼中却只有端箬毓。 现在,她好容易鼓起勇气,来到大楚,能直面他,他竟然还拒绝了她的婚事……这简直就是双重的羞辱。 邵琪不再是曾经那个无知的少女了,只知道爱情至上的道理。 她是个未嫁的女子,也是大齐的公主,谁人,都不能擅动大齐的尊严。 “酒是可以细品,还劳烦楚帝记得我的喜好。斗兽场倒没有吓坏我,这婚事,倒是让我心中一惊。还好事情没有向坏的方向发展,否则,岂不是中了这奸臣的奸计。” 邵琪说完,回瞪了江深一眼。 江深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我却是无所谓,楚帝的孩子可就要因此而毁了终身了。” 凤昭帝本想寒暄几句就过去了,没想到,邵琪在殿上就直接指出了他和江深之前为她指婚的事情。 这件事在京都城里闹了很大的笑话,虽然其中邵琪并非毫不知情,不过,她现在代表的是大齐,这份凤昭帝给予的羞辱,她是绝对不能草草带过的。 “这……” “这件事也是本宫考虑不周。” 这时,皇后慢慢开口了。 “邵琪公主啊,本想着你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是齐帝的心腹,为大齐的繁荣出了不少力气。这样的功臣,在咱们大楚,按着规矩是要给一个世代可以传承的封号,享受最尊贵的荣耀的。若提到联姻,必定得为公主选择一位既尊贵又无妻妾的男子……” 皇后顿了顿,说:“本宫能想到的,就只有镇儿了。” 皇后将整个事情拉到自己的身上,就不再是政治,而是后院之事。她了解凤昭帝,知道凤昭帝这是故意在推开邵琪,不想再与齐国瓜葛着,更是因为不喜欢邵琪。她将这份理由担在自己的身上,也是为了息事宁人。 邵琪没有难为凤昭帝,而是笑着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有心了,邵琪在此谢过。” 说完,她转身落座,脸上没有看出一丝不悦。 凤昭帝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也回以得体的微笑。 这就是皇后的品德,她总能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时刻保持着中宫的风范。 趁此之际,凤昭帝心中感动,不免献上关心:“皇后一直头痛着,不知现在可好些了?萧御医的药,有用没有。” “多谢圣上关怀,左不过是前几日为了筹办宴会,还有春猎的事宜,生怕哪里有错出,就给累着了,晚上睡不着,白天不精神,头难免会痛。萧御医的药,让臣妾睡得极好,今天好多了。” “那便好,皇后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切莫大意。” 凤昭帝拍了拍皇后的手,欣慰地说道。 “不过,得亏臣妾的头风发作,才能让孩子们放手去做。圣上您看啊,今天的宴会多好,慧儿匠心独运,配色和餐具,都用了最时兴的,臣妾若是经手,一定又是十分古板守旧,哪里能弄成这般好的效果呢。” 皇后谦虚的说:“这还都多亏了庞妹妹的教导,有了她,臣妾轻松多了。” “嗯。” 凤昭帝顺势看向庞美人,然而,看到她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凌煜薰刚走过去,湘国国师便走了进来,向凤昭帝行礼。 国师在五洲大陆的地位是极其高的,凤昭帝赶忙站起身。 “国师大人,免礼,快些免礼。” 因为是战败国,国师不得不屈尊,可凤昭帝哪敢让他行礼啊。既因为他是国师,也因为湘国的灵石,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大楚,他的心中有愧。 “老臣虽是国师,却也是湘国的使臣。使臣行礼,理所应当,楚帝不必推辞。” 国师恭恭敬敬地行完礼,才慢慢起身。 他的年岁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正如湘国的命数一样,他的命数也将近了。不过,幸运的是,在寿终正寝之前,他还能看到五洲的未来,这点,让他整日都坐立难安,心中欢快。 “国师能亲自来我大楚出使,是朕的荣幸,国师大人请上座。” 凤昭帝早就给湘国国师准备了使臣席中的上座,位于凤昭帝的左侧。 国师又向皇后行了礼,转身再看左侧席中,他笑呵呵地说:“老臣在圣上的后宫之中,还有一位旧人。老臣这一生,只出使过两次。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是许多年前。当年,老臣还尚未位列国师一班,还只是上届国师的跟班,曾去过鸟族。在大殿之上,老臣一眼便看到一个孩子,生得俊秀无比,看着与我五洲大陆有缘。后来得知,果真与五洲大陆联姻了。” 国师指的是德妃。 “是啊,是啊。”凤昭帝看向德妃,德妃刚要起身,却发现,国师径直向庞美人看去。 “当年娘娘还是个孩子,定然不记得老臣了吧。” 国师的举动,让大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庞美人从未出过五洲大陆,更不会和鸟族有任何关系。他方才的话,分明指的是还是公主的德妃啊。 旁边的小童赶忙提醒道:“师父,师父,您瞧错了。那位才是德妃娘娘,这位是……” 小童打量庞美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庞美人也怔了一下,见小童迟疑,赶忙礼貌地解释道:“臣妾是庞美人。” 国师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他眯着眼睛在两个人之间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瞧瞧老臣这双眼睛,昏花得厉害,竟一时间错认了人。本以为德妃娘娘会是众妃嫔之首,该是装扮得最为华丽,没想到,庞美人竟也如此出挑。大楚果然是盛世之国,与我湘国,已非同日而语了……” 国师摇着头,一阵慨然。 德妃站起身,恭敬地对着国师行了礼:“国师大人,一别数年,却能在此处相见,正如您所言,皆是缘分。” 第四零三章 大楚夜宴(51) “缘起缘落,都是命中的定数。德妃娘娘不必拘礼,该是老臣向娘娘见礼才是。” 国师说完,慢慢悠悠地跑对面去落了座。 庞美人看了一眼凤昭帝,发现他正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她不明白,自己只是被认错了,怎么会惹凤昭帝不高兴了。 这时,随后而来凌煜薰让她明白了原委。 “也不怪湘国的国师大人瞧错了,若不是国师大人在先,臣恐怕也是要将庞美人认作是德妃娘娘了。” 凌煜薰笑呵呵地行了礼,对凤昭帝说。 连续两位臣子调侃,凤昭帝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偏巧不巧,这时冥国使者富隆誉也走了过来行礼。 “不知这是否是中原的礼节,在我冥国,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牡丹这种富贵的花朵作为坠饰,而妃嫔是万万不敢僭越的。臣瞅着这庞美人,该是后宫中地位最为尊贵的,连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一顶凤冠而已,可美人的步摇,却是一朵并蒂牡丹。不知,这是何意呢?” 富隆誉很直白地说了出来。 出使别国,本来就是你挑挑我毛病,我挑挑你毛病的过程。 冥国和楚国的关系是几个国家中最为微妙的。不似齐国,亦亲亦疏,不似湘国极尽讨好,不似天都毫无干系。冥国长久以来和大楚对峙,彼此之间剑拔弩张,却毫无关联。 所以富隆誉说话,不必像邵琪那样小心应对,不必像湘国国师那般谦谦有礼,也不必如天都凌煜薰这般洒脱,他就算处处挑衅,也不会引起两国的嫌隙,还会让冥国国威大振。 富隆誉本想拿下午的斗兽场一时开战的,结果没想到,被湘国国师抢先了。 斗兽场是意外,可这僭越之处便是主观为之了。 这样隆重的场合,既说明大楚人没有尊卑有序的概念,毫无礼数,也说明,大楚的后宫一团污秽,有两个儿子的庞美人,可以欺凌到皇后的头上来。 这下,庞美人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终于明白,凤昭帝为何那样的目光看着她。她为何一下子成了整个殿上的中心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赶忙把步摇摘了。 “圣上,臣妾不知……” “反倒是这位德妃娘娘,夕颜,那可是薄命的花朵,朝开夕落的。寻常妃嫔也就罢了,德妃娘娘乃妃嫔之首,怎么能在庆典之上,用如此不吉利的配饰呢。” 德妃一听,赶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步摇。发现那形状真的是夕颜。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庆典之上,用这种配饰诅咒大楚国运,那往严重说了,可是死罪。 德妃赶忙让婢女将头上的步摇换了下来。 庞美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德妃也赶忙谢罪:“臣妾不知这是夕颜,旁人送来,便戴着了,却不知道,这东西有这样的寓意,还望圣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殿上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议论,为何今日庞美人和德妃会同时出错。庞美人也就算了,平时也没见她怎么尊重皇后,可德妃一直本本分分的,今天为何忽然戴上了夕颜,还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坐在席间的乌晓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慌忙摸了摸头上的珠花,确定自己的符合规制,这才稍稍松一口气。她记得,是自己着人给每个宫里能用上步摇的主子人手一件,可是,都是着尚宫大人亲自安排,礼数上是不会错的。 牡丹这样富贵的花,应该是送去皇后那里,怎么会…… 即便送错了,庞美人身边的掌事宫女伺候着,也会发现的才对啊。 乌晓慧想着想着,忽然浑身发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当时,是下人们端了首饰进来,她亲自为庞美人戴上的。 是她,亲手给庞美人戴上的。 那些东西,也都是她为了孝敬庞美人,直接送的。 她怎么会送牡丹给她呢。 这个流程,乌晓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的队伍之中,有一个人是黄嬷嬷的亲信,黄嬷嬷救了她家人的性命,关键时刻,这颗棋子派上了用场,便将海棠花的步摇调换成了牡丹。 凤昭帝觉得自己一阵怒火中烧。 又是庞美人,又是她这边出的事。 斗兽场的事件,已经让他颜面扫地了,现下好容易夜宴准备的不错,却在他自己的后宫里再次闹出了笑话。 他强忍着怒火,怒视着庞美人。 “朕记得,是让你来准备这些的……” 这是庞美人的任务,但是她自己私下里,将这行任务分配给乌晓慧一并完成了,自己当时也是粗心,没有仔细查看,竟然连自己的头上都出了错误。 “臣妾……” “现在,你告诉朕,你不知?牡丹是国花,只有皇后能用,这样的事情,你会不知?” 凤昭帝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大家纷纷看向这边,即便后面的人听不清凤昭帝在质问什么,也能感受到圣上发火了。 庞美人战战兢兢,已然语无伦次。 凤昭帝摆手,让德妃起来。 德妃状似忐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过,她的心底里可一点都不害怕。 扶了扶现在头顶上的步摇,她斜眼看向庞美人。 夕颜,也许许多人不认识这样的花朵,但是身为鸟族人,与自然亲近得较多,对这样的事情是不会不知的。 她一眼就看出,庞美人送来的步摇是夕颜。 即便使臣们不说出来,她也打算带着这步摇,潜移默化地说出这其中的含义,好让庞美人自食其果。 她知道,庞美人嚣张跋扈,却无人能够惩治。之前不与她正面冲突,主要是看在段景瑞的份上,暂时忍耐罢了。她是鸟族公主,对这些手段了如指掌,断不会因小失大,为了儿子,她必须忍耐。 但是,随着庞美人势力的不断壮大,已然威胁到了段景瑞的存在。 两方对峙的态势越发明显。 德妃本就想找个由头,好好教训庞美人一番。 这一次,是庞美人自己送来的由头,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了。 步摇,还是自己的戴着舒服。 德妃忍了一路,现下总算能摘下来了。 第四零四章 大楚夜宴(52) 凤昭帝心中一阵憋闷,连续被三国的使臣嘲笑,说他的后宫不知道尊卑长幼,这可不是轻易就能蒙混过去的。 乌晓慧坐在人群之中,如坐针毡。 不必想也知道,今天的祸事,是她一手操办的,庞美人只是虚担了罪名。她不明白,自己忙碌了这一阵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缜密的计划之中的,怎的今日实施起来,会频频出错。 乌晓夏在席中,不安地望向姐姐。 现在解决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姐姐一并承担下来。可是这样一来,一番沉重的责罚就在所难免了。 她不明白,乌晓慧就算平时不怎么工于心计,但是国花和次花是肯定能分得清的,为什么会忽然出这么大的差错,还让凤昭帝在使臣面前被编排。 一定是有人陷害。 联系到乌晓慧毒杀云歌事件,神兽事件,再加上现在这步摇事件,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乌家和庞美人走向深渊似的。 乌晓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想出一个对策,能够解救乌家和庞美人的对策。 “是儿臣!” 乌晓慧果然如乌晓夏所料,主动站了出来。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宴席的前面,跪在了地上。 “都是儿臣一时疏忽,错了规矩,让使臣们见笑了,儿臣初次承办如此盛大的晚宴,一时之间,无法周全,故而犯下了大错,还望父皇恕罪!” 又是乌晓慧。 段景瑜深深地皱眉,觉得最近所有的事情都十分不顺。每次都是在即将成功之际,出了大差错,今天原本以为晚宴的成功举办能给神兽带来的不愉快,扳回一局,谁成想,连礼仪服饰这种小事都能出错。还是冒犯国母的过错。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初犯来搪塞,那天牢里的刑犯会少了许多。皇子妃是承了皇后娘娘的恩惠才有了举办晚宴的历练机会,可是你非但不惦记着报答皇后娘娘,还将庞美人的头上簪了牡丹,这岂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皇后、德妃和庞美人同时向身后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翟天琴,那个长久以来一直低调处事的翟美人,忽然之间,愿意站在风口浪尖了。 庞美人恼火:“翟美人,注意你说话的分寸。上有圣上皇后,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 “庞美人也知道,这里没有美人说话的位置啊。”翟天琴冷笑:“姐姐若不提请,妹妹我还真没觉得,美人的地位是多么低微。” “你……” 庞美人被说的哑口无言。 翟天琴不能说话,那么,庞美人也是没有说话的份的。现在,庞美人在凤昭帝和皇后面前,先教训起了翟天琴,而且动作如此熟练,一气呵成,可见平时,她就是在宫里横着走的,从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 这一切都在云歌的意料之中,唯独一人在外。 凌煜薰。 她看向凌煜薰的时候,凌煜薰正冲着她挤眼。 这个少年,他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做,可是,他还是顺着湘国国师的话继续补充上来了,以至于引导了冥国使者的话题,让这场闹剧的效果呈现到了最佳的状态。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忙呢。 从斗兽场上,第一次见到他,云歌的心中就有无限的好奇。 直觉告诉她,凌煜薰,这个少年,身上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非常重要的秘密。 “圣上……”乌太尉站了起来,他踉跄着走上前来。 今天可真是乌家的灾难,他已经没了乌晓天这个儿子,可不能没有乌晓慧这个女儿啊。那样,他就同时失去了一双嫡出儿女,这对乌闵镐来说,简直是灾难。 凤昭帝此刻很是窝火,看到乌闵镐站起来,就更加气愤。 心想着,都是他教导出的好儿女,竟如此上不得台面,一个好大喜功,一个根本无脑。两个人算是彻底毁了今日大楚的盛世晚宴。 段景瑜在乌闵镐跪下之前,先行拱手说道:“父皇,儿臣教导无方。皇子妃她一心想要博得父皇的欢心,所以将精力大部分放在了晚宴的布置和礼单方面,至于给各宫的配饰,便没有多加留意。没能在送出之前,着重审查,是她的疏忽,也是儿臣的责任。不过,儿臣有一个疑问,宫中的饰品,即便是亲手安排,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尚宫便会酌情安排,这其中,是否有些古怪呢。” 段景瑜说这话时,看向了人群之外服侍的尚宫。 掌管内务的尚宫大人立刻跪在地上,说:“圣上,奴婢在送出之前,都仔细核对过了,并无错处,这件事,是三位尚宫大人一起操办的,经过层层审核,不会有任何疏失……” “难不成,你觉得,经过尚宫大人的手中的步摇,会被皇子妃给调换了不成。她为什么这么做。” 乌晓夏弱弱地说道。 尚宫大人有口难辩,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分辨太多的。只能默不作声了。 凤昭帝当然知道,尚宫局没有任何问题。她们都是照看宫中的老人了,断不会将国花送到庞美人的宫中,将夕颜这种不详之花送到德妃那里。 但是具体为什么,他实在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究。 凤昭帝不想闹得太大,皇后深知他的意思,便再次开口:“不过是戴错了步摇,许是哪个宫人在送的时候送错了,这德妃和庞美人都是随和之人,既然送到面前了,不戴便是对圣上心意的不尊敬,没那么严重的。圣上,今天是大楚的好日子,即便是哪个宫人犯了错,也该受到赦免,这样也是详兆。” 皇后再一次给了凤昭帝台阶,凤昭帝心中的感激更加浓厚了。 “皇后说的对,庞美人,郑尚宫,还有皇子妃,你们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并非有心,也相信,使者们不会因此而觉得冒犯的。朕便不再追究了。只是,这样贻笑大方的事情,以后可不许再犯,要知道,明尊卑是礼仪的前提。如此失礼,可是万万不该的。” 第四零五章 大楚夜宴(53) “是儿臣知错了。” “是……臣妾遵旨。” “奴婢遵旨。” 于是,这场疏忽就这样被化解了。不过,在凤昭帝的心中,对庞美人一族的厌恶就又深刻一分。 他知道,平素庞美人喜欢奢华,跋扈,不服管教。但是,至少她生了两个成才的儿子,对社稷是有功的。他又宠她数十年,两人之间的情分,绝对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可是现在,他渐渐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份宠溺,是不是给大楚带来了祸事。 先是段景连与齐国边境诸将勾结,再是段景瑜刺杀段景毅在朝中广结朋党,现下,连庞美人都有了僭越之心。 想来也是,庞美人从一开始就计划着扶持自己的力量,两个皇子妃都娶得是乌家的女儿,其用心昭然若揭。 一瞬间又联想到了乌家借着地理位置的方便,直接旁若无人地运送铁器,来往齐国与楚国,行径简直嚣张至极。 凤昭帝仰头喝了一杯酒,笑容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注视着乌闵镐。 他是个宽容的帝王,但也是个眼睛中不揉沙子的帝王。 皇后与凤昭帝同饮,放下酒杯,她下意识地看向云歌。 这是她的计划,云歌完成得很好。只是,云歌跳过了中间的环节,将自己置身事外,使她一箭双雕的想法,变成了一箭一雕。 云歌对于段景毅来说是个危险的人物,即便她处处为段景毅谋划,可是女人太聪明,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还有聪明的头脑,这简直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为了段景毅考虑,她也不能允许这样的女人留在段景毅的身边。 皇后本想,让云歌亲自指出庞美人步摇僭越之事,这样,凤昭帝会惩罚庞美人,庞美人更不会容下云歌。如此,云歌除掉了,庞美人的气焰也消失了。 为了保证计划的完成,她还特地在今日告知云歌,不给她充分的准备时间。 只是简单的见一下使者们,她就能说服三国的使者为她做事? 皇后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斗兽场一事,完全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当时的场景如何惊险,皇后不得而知,但凭安蓓回来为她讲述,她也能想象到,连御林军都被牵扯入水,毫无还手之力,云歌,竟然能深入神兽的身体中,一举捣毁命门。 还有她在事后又将萧院判的事情安置妥当,整个流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足以见得,她的城府多深,谋划多么娴熟。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她后怕呢。 富隆誉在席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大楚今日的确是让我刮目相看的,且不说能战死那么大的神兽,仅是发现神兽并将它带回,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我只在书上见过此神物,却不曾料想,神物竟能无限放大,还爆发出如此大的攻击力。还要多谢楚帝,让我等长了见识。臣回去,定要向圣上和文武百官讲述这等奇闻,宣扬楚国大战神兽的功绩。” 神兽让所有人大开眼界,虽然中途有了危险的小插曲,耽误了大家看神兽的雅兴,但是,这样的意外,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可避免的。楚国能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将神兽制服并杀死,这已经是值得歌颂的事情了。 富隆誉从斗兽场离开之后,心中一直十分澎湃,早就想对此事大声赞扬一番了。 “说起来,还要恭喜端王,知人善用,此番制服神兽,还要多亏了端王的人呢。” 说这话的是陈服。 陈钊的庶二子,是大楚的司田,隶属户部。 他的话,又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导了端王的身上,坐在一旁的陈钊狠狠地咳了一声,让他不要再说话,可是陈服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得。 “说起来,这神兽是乌家二公子在一个山里发现的,只是偶然的巡视就看见了,可端王的端国就在那儿附近,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还真是可惜。否则,若是端王的人驯服了它,那么神兽肯定会更加听话,这样,各国的使者也能好好看一看表演了。”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段景毅感到惋惜,其实,却是处处针对段景毅。 首先神兽是在端国旁边发现的,端国又比邻湘国,神兽以及它身体里莫名出现的灵石,端国就脱不了干系。其次就是驯服神兽,乌晓天这样的天赋异禀的人物,都没能制服,反倒是云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成功地制服了神兽,这本身就是让人无比怀疑的地方。 被陈服这般联系,就好像,神兽本来就是属于端国的,只是,端国借着乌晓天的手,在斗兽场上露一手一般。 凤昭帝的脸色沉了沉。 陈钊直接回瞪陈服。 “闭嘴!” 陈服扁扁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凤昭帝看向段景毅。 其实,他突然带来一个湘国女奴,还是如此能干的女奴,凤昭帝本身也感到非常奇怪。 云歌的能力太强了,她进入京都城的这几日,做了许多超乎了她能力范围的事情,却又都做得非常完美。 好像自从段景毅进了京都城,整个京都城的风向就在悄然发生转变。而每一次转变的转折点,都是这个叫做云歌的女奴。 云歌知道,陈服在针对她,也不是在针对她。 他只想将神兽的矛头指向段景毅,来分担乌家的罪过。 只是,陈家一向是处于中立的状态,左相陈钊始终不站队,也不与任何势力有过多的交联,这也是凤昭帝为什么喜欢重用陈钊的原因。 可是现在,陈服说话明显在帮助乌家。 这是为什么呢 云歌看向陈服,发现他的眼睛正悄然望向皇子妃的席中。 乌晓夏! 他在看乌晓夏…… 云歌迅速想起了还是云祺的时候,听到的传闻,说乌晓夏原本是许给陈服的,可是,陈钊不想和乌家有太多的牵扯,觉得乌家虽是后起之秀,但目的不纯,所以,这门婚事便停滞了。 她本以为,乌晓夏对陈服无意,莫非,他们有儿时的情谊不成? 第四零六章 大楚夜宴(54) 云歌捏了捏拳头,她觉得自己的确太过惹眼了,可是,这也是自救的过程,如果没有这次的机会,她恐怕活不到明天。 要走上无人之地,只有突破层层险阻,只是,她不想因此而连累段景毅。 段景毅笑道:“也许是命中注定,没有发现神兽的福分吧。” 他的表情轻松,丝毫没有被质疑和挑衅的愤怒。 “而且,来到端国的人也不少,想来,发现神兽的机会,要比我还要多的吧。” 端国和湘国是相邻的,因为战争,许多军队需要借道端国。还有段景瑜和段景连的人,时常出入端国,对端国周边也是十分清楚的。乌晓天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却在那处发现了神兽,这也很值得推敲。 云歌松了口气。 段景毅看似不经意的回答,其实点明了不少问题,所谓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段景瑜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庞美人也不由得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 “圣上,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便上歌舞吧。” 皇后低声提醒道。 凤昭帝点点头,收回目光,摆了摆手。 凤翔立刻站出来喊道:“上歌舞!” 陈服,这个云歌一直忽略的人物。左相一家还算忠诚,只对皇帝和未来的储君唯命是从,却从不参与到皇位的争夺之中,对权力表现得不是很积极。所以,云歌从一开始便没有将陈家当成不得不防的威胁。 可是,现在看来,陈钊如此,并不代表他的孩子如此。 陈服这个庶子,虽然地位在陈家不高,但是却很有野心。他一直想继承父亲陈钊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的左相。掌管户部,颇有建树,平时工作十分勤恳有序,深得凤昭帝的喜爱。 这样的人,只是有才华并不要紧,可怕的是,他有野心。野心一但存在心底,便会不断滋生,就像细菌一样,最后蔓延到整个身体,腐蚀了仅存的善念和灵魂。 陈服若因为乌晓夏的缘故,成了庞美人一族的人,那么,他日所有人羽翼丰满,便是凤昭帝,也不能擅动,就又成了南宫家现在的局面。 权臣当道,是一个国家走向灭亡的关键因素,云歌端详陈服,眼观鼻,鼻观心,发现他是一个野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人,不得不提防。 乌晓夏紧紧地咬着嘴唇。 没想到,陈服说话也没有用,她以为,以陈家中立的态度,陈服的谏言会让凤昭帝产生质疑,可是,没想到,凤昭帝非但没有将神兽和段景毅联系在一起,还被段景毅三言两语引到了段景瑜和段景连之前暗中刺杀段景毅之事。 可以说,她这是好心办坏事了。 看来,乌家是难逃此劫了。 大楚的歌舞,以奢华瑰丽着称。许多舞蹈的动作,都要伴随着十分华丽的舞蹈服装和超难度的动作才能完成。再搭配上无疑伦比的壮阔音乐,给人一种身处盛世之感。 为了展现大楚的风采,舞姬们提前一年准备,每一个动作都精炼到了极致,让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耳目一新,心潮澎湃。 这样炫目的舞蹈,云歌也是第一次见。 万千俞倒是学过一些,不过,那些都是大齐内的教程,重点不在与精湛舞技,而在于知晓和广博。云祺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所以,也只是在一些重要场合,草草看过几眼罢了。文歌对古代的舞蹈,仅限于在综艺节目或者春晚舞台上看过,那也只是后人对前人留下的音乐书籍和舞蹈图谱,再加上自己的想象编撰的,其实并不能完全恢复当年的仪态和舞姿。 现在,集合三个人的记忆,都不足以欣赏眼前的舞蹈。 果然是非同凡响。 云歌心中,发自内心地赞美着。 云祺因为云歌的缘故,今天没有开溜,而是坐在席间,做了一次乖乖女。乌晓慧她们的事情,她并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喜欢乌家,要不是与乌晓宇还有几分情谊,她可是半分不同情乌家的那些势力的人的。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和花凌冬、方花方湘说笑。回头想跟云泗说话时,发现云泗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舞蹈上,而是看着远处的云歌,阵阵发呆。 “喂,我说……”云祺坏笑着:“四哥哥,舞蹈都没有她好看吗?” 云泗被调侃得脸色通红:“看你的表演,总盯着我做什么。” “我可没有盯着你,是你的表现太突出了,吸引到了我呀。这么好看的舞蹈你偏不看,却瞅着一个女孩子不放,啧啧。” 被云祺这般说,云泗更加无地自容了。 “谁说我在看云歌。” “我可没说是云歌呀。”云祺调皮地说道:“我只说了看女孩子,你却一下子就认定是云歌,这么说,你真的在看云歌呀。四哥哥,你喜欢云歌嘛?” 云泗涨红了脸,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索性仰头喝了一大杯酒。 “我没有!” “可是,那女奴不是端王的人嘛,因为是湘人,所以才没能给个名分。哥哥喜欢云歌,总不能横刀夺爱吧。” “她只是名义上的宠奴而已,其实只是伺候端王的,不是真的有过床笫之亲。” 云泗赶忙分辨道。 “哎呦,原来四哥哥都打听得这么清楚啦,连云歌不是端王的宠奴都知道。” 云泗被塞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都会劝云泗放弃的。毕竟云歌的身份是奴籍,是最卑贱的人,还做了端王的床奴,即便没有肌肤之亲,这地位和名声也都毁了,是不可能再成为伺候云泗的人的。 可是云祺和别人不同,她对人的看法不存在这些偏见。她只在乎这个人是好是坏,是不是真心待人的。 之前对云歌,有一些误会,才让云祺讨厌云歌,现在,误会解开了,她发现云歌是个非常好的人。聪明有见地,还忠心事主,不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好啦四哥哥,何必这般纠结,喜欢就去告诉她啊。反正父亲也喜欢端王,若云歌能做了你的人,那不也是皆大欢喜嘛。你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好的归宿,父亲和端王的关系也能更加紧密,还顺便救了妹妹我不是。” 第四零七章 大楚夜宴(55) “最后一条才是最重要的吧。”云泗翻了个白眼。 “还是四哥哥了解我。” 云祺笑嘻嘻地说。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厌恶端王呢。他心思纯良,一心为民,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杀敌无所畏惧。在诸位皇子之中,算得上是佼佼者,连父亲都时常夸赞。你不是喜欢英雄吗,我觉得端王是当之无愧的英勇之人,为何你却如此抗拒。” “我呀,对他这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不喜欢被安排的婚姻。谁说天下的女子都必须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替我定下的婚事,我凭什么就要遵守,就因为,他是皇上的儿子吗?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若连我都不得不遵从,那么,京都城的女子就更加可怜了,我必须做她们的表率,让她们能够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次。” “说的冠冕堂皇,别人家的女子,谁敢拿你做表率。” “至少,她们在选择婚事时,能够想到,云家还有位七小姐,因为不喜欢,直觉拒婚了皇子。这样,也是一种勇气。” 云祺抬着下吧,骄傲地说道。 她就是这样敢爱敢恨的性格,也是云家对她放养后的结果。 云泗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这么说也是,旁人看着好,那不过是旁人的眼光,只有你真的觉得好,嫁过去了,哥哥才能放心。只是,别人还需要考察,这端王却是不用考察的。三哥那样眼光刁钻的人,都对他赞赏有加,与端王接触下来,哥哥也发现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建议你的。嫁给他,你至少不会吃亏。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是支持的。就算全天下人都逼着你去和端王结婚,我也会帮你一起反对的。” “四哥哥,你真好。” 云祺心中暖暖的。 不过,这也是云泗的一厢情愿而已,作为太尉府内唯一的千金,云祺的命运注定是要被联姻束缚的。 云泗在宠溺这个唯一的妹妹时,也不免为她担心。 看着云祺一天天长大,这种担心也在不断放大。 不知道,那一天,会什么时候到来。 云泗和云祺在说话时,一双眼睛在不住地盯着云泗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就是孔月晴。 孔月晴和云祺的关系不错,所以坐在了一起,这也是她自己挑选的位置,既能在角落里,不受旁人的打扰,又能长时间盯着云泗去看,而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和云祺玩在一起,和云泗接触的机会就多了。 她越发对云泗产生了好感,不知道何时开始,只要看到云泗,她就会心跳加速,不知所以。 得知今日夜宴,她也能参加,她不知道打扮了多久,才看起来美丽娇艳,又不会太惹人眼。她知道,云泗喜欢兰花,就从胭脂水粉到香料荷包,都用的兰花香味,只希望云泗能在人群之中,多看她一眼。 事实上,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云泗满眼都是云祺这个妹妹,对她也不过是对待妹妹朋友的态度,可是,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孔月晴就已经知足了。 她喜欢的,就是云泗与云祺说话时,那个宠溺而温柔的眼神和语气。 偶尔,她也会接到他的关心,偶尔,她也能吸引到他的目光,只要能有一次,她就心满意足了。 “月晴,听说这次的编舞是你,真的吗?” 方湘不知道她的心意,看舞看得兴奋,便问向她。 “嗯。” 孔月晴点点头。 “早听闻你喜欢编舞,却不知道,你竟能做得这么好。当时皇子妃选了你,可真是选对人了。圣上看得高兴,说不定会当即给你赏赐呢。” 孔月晴含蓄地笑道:“哪里需要什么赏赐,大家看得赏心悦目便好。” 孔月晴最喜欢跳舞了,只可惜她的天资不足,不能将自己想象中的舞姿全部展现出来,总是会有瑕疵,好在,翟天书发现了她的天赋,并且向安蓓举荐,让她尝试一下编导宫廷舞蹈。 果然,她让整个舞蹈呈现出了一鸣惊人的效果。 连一向刁钻的富隆誉都不由得赞叹有加。 凌煜薰也说:“早听闻大楚的舞蹈绚烂璀璨,却不知,竟是如此耀眼夺目。便是天都,聚集天下舞姬,也未曾达到如此效果。大楚果然人才辈出,连舞蹈都能跳的如此出色。” 凤昭帝笑道:“天都和冥国的二位使臣过誉了,都是一些雕虫小技,让大家放松用的,哪里有那么好。不过,今日的舞的确不错,朕也很是喜欢。凤翔,这些舞姬以及编舞乐师,全部要重赏。” “是。”凤翔应道。 安蓓站起身,刚要向凤昭帝说明,编舞的人是孔月晴,这时段景连忽然说道:“这话说回来,五洲大陆,各国都有自己独特的舞蹈风格,虽各不相同,但都同样璀璨。儿臣听闻,说道绚丽,湘国的舞蹈与武术融会贯通,所舞之人,必须要有一定的武术功底,才能做出那凌空的舞步,非常人一朝一夕能够学会。不过,能舞之人,也都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我记得九弟身边的女奴云歌,便是湘人吧。湘人的女子都会作舞,不知,今日能够有幸,欣赏一下云歌的舞姿呢,也算是……让我们看一看湘国的风采吧。” 云歌看向段景连。 他正挑衅地看着自己。 段景连在段景瑜的面前一向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平时也不会主动在段景瑜和庞美人在的时候说什么,可是这一次,庞美人和段景瑜屡次失利,他不得不站出来,说句有利于他们的话了。 这是湘人在跳舞,一方面是给段景毅和云歌的气焰一点冷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展示,湘人在楚人的面前的卑微之意,凤昭帝不会拒绝。 果然,凤昭帝在兴头上,说了句:“好啊。” 云歌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跳了,跳的不好,会被说成故意推辞,扰了大家的兴致。跳的好了,又压了大楚的舞姬,同样是犯上的罪过。 第四零八章 大楚夜宴(56) 段景连不知道,对于云歌而言,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跳得好跳不好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不会跳湘国的舞蹈,连见都未曾见过。 原本对她质疑的人就有很多,这下,就更加自圆其说了。 段景毅本想亲自回绝的,可是,凤昭帝已经开了口,让云歌跳,云歌只能选择去跳。 “可以吗?” 云歌轻轻点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不将她陷入漩涡,这些人是不会罢手的。 休息室里,阿紫为云歌选择舞服。 “云歌姑娘,你真的可以吗?今天,我瞧着那连王的意思,不真的拿出点本事,定会被他以不敬的罪名惩治的。” “拿出本事,就真的可以吗?” 那便是侮辱大楚,也是重罪。 楚国和湘国如此敏感的时刻,他竟然要湘国的奴籍在殿上为楚人助乐,看来,湘国的气数的确将近,这些人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 五洲大陆,一国都不能灭,否则,她便完不成帝女的使命。 这等毁湘国气势的事,她身为湘国人是断断不能去做的。 可是一时间,云歌却怎么也想不出,能自救和救湘国的法子。 “那个段景连就是个疯子,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枪,却不知道动动脑子,想一想别人能不能做。” 这时,云祺从外面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云歌,是我呀,我瞧你在宴席上就是满面难色,段景连故意针对你,是不是让你难堪了?” 云祺风风火火的性格,一点都容不得沙子。 她将云歌视为知己,朋友有难,她自然义不容辞,就直接离席跑了过来。 “七小姐……”云歌站起身,诚实地说了自己的原因:“我虽效忠楚国,却也不想让湘国蒙羞。两相权衡,实在左右为难。” 云祺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们只想着让楚国国威强悍,却没想过,如何体面的处理湘国。湘国来的使者是国师,这已经是非常大的体面了,可是,连王竟然还得寸进尺……” “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难为湘国,也是我……风头太盛,让人家蒙了羞,反过来羞辱我,也是应当的。” “这是什么话,怎么就叫做应当的了呢。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若不是心存歹意和妄念,怎么会在自己举办的夜宴上出丑呢。这哪里怪得了你,真是不讲道理。” 云祺气愤地吐槽了一番,又转身引荐:“对了云歌,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帮手,你呀,肯定需要她。” 云歌顺势望去,发现来人竟然是孔月晴! “月晴嫂嫂……” 云歌几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了。 孔月晴,她闺中的密友,后来又做了云泗的夫人。云泗后来落狱,她被卢婵陷害,带着儿子平儿自尽家中,命运十分悲惨。 此时此刻,她又见到了还是妙龄少女的她,心中的酸楚宛若泉水一般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云歌,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她叫月晴的。不过……嫂嫂?是称呼她的吗?月晴还没出嫁,是闺阁中的小姐呢,怎么能担得起你这声嫂嫂呀。” 云歌被云祺提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纠正:“是了是了,是我口不择言,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姐分外眼熟,很像……一个故人。” 孔月晴走了过来,看着云歌,她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难不成,这就是缘分吗?我竟与云歌姑娘心有同感,总觉得早已心意相通,是多年的挚友了呢。” “真的假的,月晴一向温婉含蓄,不喜欢鱼陌生人亲近的,云歌,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地和陌生人打招呼。” 云歌相信命运,也相信轮回。 孔月晴,这个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友人兼嫂嫂,对她的帮助是最多的。当年,父亲不同意她和段景瑞的婚事,还是孔月晴想方设法,从中斡旋,最终感动了父亲。 她进宫后,境遇惨淡,也是孔月晴,买通宫里的太监,给她送来许多吃食衣物,让她在冷宫里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她总以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可是,最后孔月晴的结局,却是那般的悲惨,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那是何等痛苦,即便云歌没有亲眼所见,都感到痛心,更何况,孔月晴要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亲手完成。 见云歌的表情变得忧伤,孔月晴竟然也红了眼睛。 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云祺对云歌说:“月晴她是最好的编舞师,京都城里的舞蹈,大多出自她的手笔。就连今日被圣上大为赞赏的歌舞,也是她的作品呢。我想有她在,肯定能解决你现在的麻烦。” 云歌点头:“那就劳烦孔小姐了。” 云歌当然知道孔月晴的实力,她对孔月晴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孔月晴很是震惊:“这么短的时间,你想学那么多?” “你只要教给我,我就能学。” 她不仅仅是云歌,还是万千俞啊。 万千俞的学习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简单的舞蹈动作而已,她自然不在话下。 云歌在这边边上妆边准备时,宴席上,段景毅正与其他几位皇子和凤昭帝同饮。 皇后笑呵呵地说:“今日圣上定是十分开心的,诸位皇子都在,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这话说得和气,但也是极端讽刺的。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心怀鬼胎。 皇家,就没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事情发生。 凤昭帝也笑道:“是啊,孩子们都在外忙碌,甚少能聚齐,今日虽少了镇儿、沛儿、和旭儿,但已经是甚少可见的全了。” 他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光亮,没有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察觉出,他心底里的阵阵悲凉。 他何尝不知道,今日的种种,都是他的儿子们,背地里的争斗。 有的时候,他喜欢看到这种争斗,在争斗的过程中,他能看到,哪个才是真正的能够继承他位置的人。只有那最后的赢家,才能掌管整个大楚。 第四零九章 大楚夜宴(57) 可是,他有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合。 对于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家来说,晚年看到儿子们互相厮杀,这是一件何其悲哀的事。 可是,这是他必须承受的。 作为帝王,必须承受的。 这边厢,云歌已经将所有的舞蹈背在心里了,为了配合她的舞蹈,孔月晴还特地嘱咐了乐师,完成了一切,云歌已然装扮妥当。 “这么短的时间,你确定都记得清楚了?” 云祺不确定地问道。 方才孔月晴说的那些专业性的话语,她连听都没听懂,她不知道,云歌是如何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背下来那些动作,并且领悟到动作中的精髓的。 所谓相型不能相意,若是跳的不好,恐怕云歌又要遭殃了。 可是,她本想再问云歌确认一下,却看云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夜宴上的歌舞声停,丝竹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皆十分诧异,云祺慢慢走上殿前,跪身说道:“圣上圣安,女奴云歌冰上做舞,还望圣上移步门前共赏。” 此时,坐在门边上的人已经纷纷站起身了,隔着门窗,看到外面的红衣女子正在冰面上舞着,纷纷称奇了起来。 要知道,现在已是春日,所谓冰面,也只是一些碎冰而已,根本不能承受一个人在上面跳舞。若非是童子功的功底,是做不到如此轻盈的。 可是,他们分明是看到了一个女子,正在上面翩翩起舞,在绝美的丝竹声中,宛若一只翩跹蝴蝶。 湖面上,不知何时,摆上了许多蜡烛,在烛光的光辉中,那女子的肌肤白皙,腰身纤细,婀娜多姿,柔弱无骨。 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在身后,与柔美的绸缎荣威一提,又随着她的动作,丝绸一般在她的周身徜徉滑过。 凤昭帝和皇后相扶着走到门前时,就看到云歌正以高难度的姿态,展示着湘国的舞蹈。只是,在湘国舞蹈的基础上似乎多了不同的韵味。 “回禀圣上,云歌所舞名曰“和”。一曲之中,融汇五国的舞蹈,难分伯仲,各有千秋。现下展现的,正是湘国之舞——云。” 云歌手上的红绸,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来回缠绕,飘动,宛若一层又一层浮云晚霞,又有如旭日东升的朝云。 她的拿捏得极其到位,柔中带着日月的刚气,硬朗的动作下,又宛无骨的妖蛇,在婀娜婉转。 寻常人不曾见过湘国的舞蹈,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但是今天在会上的各国使者,却是十分清楚。 云歌称不会湘国舞蹈是真的,她并不得湘国舞蹈的要领,那就是动作干脆利落,形同武士,又能极力彰显女子娇柔之态。 云歌的舞姿中,娇柔有余,却没有过分刚劲,可见她没有习武的根底。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动作中别有一番味道。再加上她选择在冰面上,烛光萤辉之下,舞精致与否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份绝美的意境,和出其不意的新意。 皇后笑道:“圣上您看,这云歌果然如六哥儿说的那样,这舞蹈美轮美奂,当真是好看极了。” 凤昭帝笑着点点头。 段景毅不由得被云歌吸引了。并非她的舞姿,而是,她总能给他出其不意。云歌红袖遮面,柔弱的身体却能跳出那样曼妙有力的误导。转过身来时,那半遮面的羞态,将小女子的烂漫仪态彰显得淋漓尽致,段景毅不由得心跳乱了半拍。 战肖站在旁侧,看到云歌随着音乐的变换,又慢慢改变仪态,直到转到齐国的风格。丝竹声演奏的,是齐国的天花醉。 漫天的粉红色花瓣慢慢飘洒而下,云歌手上的红绸不知不觉变成了纯白的颜色。 在场的宾客无不惊呼。 “哎呦,她是怎么做到的,那绸子变成白色的了。” “没看到呀,当真是好心意,竟都不知是如何变的,何时变的。” 齐国的舞技以清雅为主,粉白之色相得益彰,一下子将方才的浓烈炙热的感觉冲淡得干干净净。 “邵琪公主当见过无数齐国舞蹈,这小奴跳的如何啊?”富隆誉摩挲着下巴问道。 邵琪看的目不转睛,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辉:“像型而不是型,却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是齐国之舞,的确不错。” 云歌准确无误地跳着孔月晴教给她的动作,齐国之舞每一个动作都不是十分难,没有任何舞蹈功底的人都可以做到,再加上她还存着万千俞对舞蹈的熟稔程度,所以完成一切并不困难。 在众人无不称奇时,忽然云歌展开了手中的白绸,绸缎在空中化作蝉蛹一般的形状,随着丝竹声的变换,丝绸落下时,云歌一身的衣服已经化作水蓝色。 大家又是一阵轻呼。 这是冥国的舞蹈,不必看她的动作,只看颜色便可猜出了。 这下换成富隆誉认真观看了。 云歌的舞蹈,让人看了觉得像,又不是很像,却有着说不出的韵致,着实让人轻叹。尤其是,已经看惯了冥国规规矩矩的舞蹈,现下忽然看到这般,颇具新意,让人耳目一新。 随着天都的绿色出现,湖边的灯笼忽然变亮,那些枯树枝上面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绿色的绸缎,远远看去,随着烛光的变亮,宛若一瞬间整个皇宫都被绿色覆盖住了。无数树枝抽了绿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这下,不仅众人,就连凤昭帝都拍手叫好了。 云歌的舞,跳的是意境,而非动作,如此大场面,布置简单,却壮观无比,再伴上音乐逐渐铿锵,看得人心潮澎湃。 最后,是楚国的舞蹈。 因为之前的铺垫,云歌的舞跳的没有方才舞姬那般出色,也无人拿来对比。这一次,云歌换成了彩色,将方才那些舞姬们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舞姬们跳的是大楚盛世,而她,跳的是春暖花开,花团锦簇。 一舞过后,人声鼎沸。 大家纷纷叫好,人群中的庞美人瞪向段景连,段景连扁扁嘴,也是没想到,云歌会发挥得这般好。 第四一零章 大楚夜宴(58) “方才还担心着会不会出差错,没想到,竟真的成功了。云歌,你太棒了,那么多难的动作,都记住了,还舞的这么好!” 云歌走下湖面,云祺赶忙跑上前来,激动地称赞一番。 “你嘱咐我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弄这些绿色的绸子放在树冠上,没想到,竟是做这用途的。我只在侧面瞧着,就看得热血沸腾,站我旁边的小姐们都说好呢。” 云祺喜出望外,就好像是她自己发挥得出色似的。 她是真的替云歌高兴,本以为,段景连故意为难云歌,这定是死结,没想到,云歌的想法,加上孔月晴的技艺,就真成了一台无比盛大炫目的节目。 孔月晴也很开心,她在台下看着,都捏了把汗,要知道,云歌只是在穿衣着妆的时候看着她跳了一遍,但并没有和乐师合作,乐师,也只是听她说过一嘴,按着她的要求,将五国的音乐串联在一起。 在这种两相都没有配合过的情况下,能跳的毫无违和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今日被连连称道的那段楚国的舞蹈,也是提前一年排练出来的,她还从未尝试过,一次没有练过,直接上场的舞蹈。 “好了,小七,你快让云歌去拜见圣上吧,圣上那边不能没有人回话的。” 云祺一拍脑门:“哎呀,你看看,我这一激动什么都忘了。” 云歌却拉着云祺和孔月晴:“你们随我一起去。” “我?”孔月晴有些惊慌。 云祺也赶忙拉住云歌:“干嘛带我啊,我去干嘛。” “你们一个帮我编了舞蹈和乐曲,一个帮我布置了场地,不然怎么有这场没有失误的表演呢。” “可是我……” 孔月晴还是不敢。 “孔小姐,人有才华,须得让旁人知道。知道了,才能继续得到更多的机会,展示更多的才华。你精通五国的舞蹈精髓,能将所有的动作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编排出来,虽不是原来的模样,却适合我这般毫无功底的人来习得,这就是天大的本事。你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将你的才华告诉给更多的人。” “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 “孔小姐,你眼中的雕虫小技,在别人看来,却是极其精妙的技艺。就像今日的舞蹈,你只是帮忙七小姐,助我完成任务,救我性命,可是,五国舞蹈融为一体,五洲大陆形同一家的寓意,也是从你的舞蹈中传递出来的。你看!” 云歌看向殿前与凤昭帝说笑的使臣们。 “你看看他们,刚入殿时,还在讽刺我大楚,极尽能力想要找到我们的错处。”云歌笑着说:“可是一舞过后,便能让他们和睦相处,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是真正的作用。” 孔月晴恍然大悟,又不敢相信,自己编舞的技能,能得到这么大的效果。 “孔小姐没有见过战场上刀剑无眼,所以还不能领会,这有多么重要。需得知,若能增进各国之间的友谊一步,便能减少战乱的可能,减少了战乱,百姓们便没有流离失所,如奴婢这样的人,便会更少一些。这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孔小姐便不要推辞了,随奴婢一同去拜见吧。” 这边,众人纷纷落座,段景连的脸色很难看,可是话是自己说出来的,长脸的再次是段景毅,他也着实没想到,这个女奴看似普通,却连五国的舞蹈都懂得。 凤昭帝看着底下的三个女子,问云歌:“你这小奴,总是能让朕感到意外。神兽你打得,连舞你也跳得,冰上一舞,着实炫目。朕本想在明日找人拟诏书,再给你送去赏赐的,既然你舞得好,那么朕便提前给你吧……” “奴婢不敢独享恩赏,此番奴婢能表现尚可,都是因为这位孔小姐编舞颂乐,以及云小姐帮忙筹办的缘故。” 云歌跪伏在地上,大声地说道。 凤昭帝挑眉:“哦?” “奴婢虽是湘人,可出身贫寒,自小体弱,并不会湘国的舞蹈,只是简单看过几次旁人舞蹈,却不能深谙其中要领。正巧,云七小姐热情,将孔小姐引荐给奴婢,在梳妆时教会了奴婢一二,奴婢能做五国的舞蹈,全部都是孔小姐一人编排。” 孔月晴紧张得要命,听云歌说完,赶忙伏在地上,大声说道:“臣女孔月晴拜见圣上,恭请圣安。” 凤昭帝摩挲着下巴:“孔月晴,朕记得你,方才那个舞蹈,也是你编排。你小小年纪,很有水准,能将舞蹈编排得美轮美奂,这胜过宫中技师百倍啊。” “圣上谬赞,小女不敢承受。” “你可是孔昭绶的女儿?” 坐在最后面席位的孔昭绶赶忙跪身上前:“回圣上,月晴正是微臣独女。” “好!孔上卿不仅自己学识渊博,教出的女儿也是天资聪颖。不错不错!” 云歌继续说:“至于舞蹈过程中的翠色,以及奴婢能站在冰面上舞蹈,则是云七小姐的想法。她知道绿绸在烛光之下能闪烁出抽芽时的光辉,便着人安排,先隐于夜色之中,待到生机勃勃处时,便掌灯让所有人提前看见春色。” 云祺也赶忙拜见了凤昭帝。 凤昭帝看了眼云度,说:“这云祺朕可是十分熟悉啊,自小调皮捣蛋,我皇宫里的鲤鱼大多死于她手。” 被凤昭帝这般说,云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圣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那么,你是怎么想到,让云歌在冰上舞蹈的?” 其实这些都是云歌自己想的,云祺只是听她说过一嘴,可是,方才云歌说那都是她的功劳,云祺只能硬着头皮对凤昭帝说。 “臣女得知云歌并不会跳舞,若是在殿上,必定错漏百出。行军打仗,偶尔会抄近路过河,这过冰之法,臣女熟知,便想着,搭了网子,让云歌在冰上起舞,如此,能将我大楚的太平盛世彰显得淋漓尽致,又能遮瑕掩弱,实则两全其美。” 第四一一章 大楚夜宴(59) “能将行军打仗用到这女儿家的事情上面来,倒是想法不俗。云太尉,这小七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啊。” 云度赶忙谢恩。 “这么说来,云歌今日一舞,是得到了多方神助了。” 凤昭帝看向云歌:“那么你呢,那绸子变换多种颜色,是如何做到的,也是她们教给你的吗?” 云歌赶忙回答:“回圣上的话,这,倒是奴婢自己想到的。” 她将手上的绸子翻转对折,原来,绸子看似一体,其实,是各种颜色缠绕而成的。只看一面的时候,就将那面翻折上来,其他的颜色便自会隐身进去,让人不再发现。 凤昭帝龙颜大悦,给了孔月晴宫中典仪副使的职位,要知道,在大楚,女子是不可以为政的,这活计本就是男子才能做得,女子的宫廷编舞都是在宫里生活。但是,因为孔月晴是官家的女子,不能等同于宫人,凤昭帝就临时加了她这个职位。 孔月晴又惊又喜,险些忘了谢恩,还是听了父亲孔昭绶的话,才一同谢恩的。 至于云祺,得到了皇后亲自赏赐的钗环,并特批了她可以随意出入宫中,与她作伴。云祺重新获得回宫的权力,自然欢喜雀跃,她没看到,司鱼的小太监听闻此事,不由得赶忙逃离了宴会,回去安置鲤鱼了。 至于云歌,凤昭帝想了想,说:“你今日的舞跳的极好,你身为湘奴,却能尽心侍奉端王,这自是十分难得。朕本已给你了一个赏赐,你却替萧院判求了,而没有为自己求得半分,可见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朕便撤销了你的奴籍,让你以庶人的身份伺候端王吧。” 这赏赐在意料之中,可是,云歌还是满面的震惊。 消除奴籍,是莫大的恩赏,和普通人封了官荫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为困难。 从奴籍转变为庶人,这怕是几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如今,凤昭帝便这样轻而易举地给了她。 “云歌,你还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谢谢父皇的恩典。” 被段景毅提醒,云歌才反应过来。 她赶忙磕头谢恩,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 除了奴籍,她便是以后成了端王的侍妾,也没有任何阻碍了。凤昭帝的处置,看似帮助了云歌,其实,也是为段景毅消除许多负面的新闻。 这是他亲赏的恩典,今日之后,京都城中的人,再也没有人对端王带着宠奴入京议论纷纷了。 段景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邵琪盯着云歌,仔细端详了许久。 “这个小奴,近一个月来,听她的消息听得是最多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她转头对旁边的江深说:“端箬毓教导出的儿子,果然是很出色呢。明明是不受凤昭帝待见,可我今日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在大楚,封王的皇子是不能议储的。” 江深低声说。 “哦?真的吗?”邵琪冷笑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磨练出知人识物的品质。这端王,看起来可比其他几个皇子机灵多了,带来的人,更机灵。” 这女奴,在斗兽场上若是替自己求恩典,那么,凤昭帝也只会给她她想要的那份,不会看重于她。 方才她那番象征着五洲大陆和平的舞蹈过后,若也只为自己求,那么,凤昭帝反而会对她心中忌惮。 可是,她在斗兽场上,求了萧家的事情,解决了凤昭帝对萧院判的心中愧疚,让萧家更能为皇家效力,这是为凤昭帝笼络人心。 现在,她将自己的功劳分别分给了孔月晴和云祺,反倒将自己的表演说成是小把戏,这样,也让旁人平分了她的风头,不至于让她风头过剩,拂了凤昭帝的颜面,扫了大楚国宴的风采。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又环环相扣,这女奴能多番冒头而将危险降到最低,如此计谋和城府,绝非凡类。 邵琪有一种预感。 她一定还会再和这个女奴,哦,不,是女婢再打交道的。 …… 夜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继续进行着,在众人酣畅淋漓时,段景风这边正在崖边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他周身闪烁着白光,那是灵石发动时的象征。 “五皇子,这样做太危险了。” 要知道,在湘国灵石边上发动楚国的灵石,这是非常冒险的事。段景风启用的灵力越大,他的灵石遭到的反噬越多。 “没关系。” 段景风笑了笑,直接拉紧了绳索。 他不可能再得到军中的职位,这灵石要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失去了父皇的信任,这对他来说,才是最要命的。 于是,他决定放手一搏。 在水牢下的士兵们已经准备妥当,全部撤离后,发出了信号,段景风手上的青筋一跳,一道白光从他的手心中迸发而出,沿着粗壮的铁链不断下行,直到冲击到水中。 夜色中,这股灵力无比霸道闪亮,若不是斗兽场的墙壁拦着,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悬崖距离斗兽场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铁链以段景风为支点,另一端则拴着一颗巨石。 在段景风灵力的催化下,铁链瞬间绷得紧紧的,水面开始泛起巨大的水泡,整个斗兽场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段景风咬紧牙关,将灵石的力量发挥到了最大,手臂上的血管因为用极大的力气都暴跳了出来,手臂一般粗的铁链,被拽的越发纤细,这局面只僵持了一会儿,就听到悬崖深处传来一声石头落地的声音。 铁链的伸缩性被拉到了极致,段景风听到声音后,骤然松了力气,果然,在铁链的回缩作用下,角斗场的水下发出了一阵闷响。 水牢里的那块脆弱的岩壁,就这样被拉断了。 两个水性最好的士兵赶忙冲了下去,在尸肉坍塌前,游到了灵石的旁边,顺着尸肉被冲刷到地下河的力量,他们将灵石紧紧地拉住,然后向那豁口出冲了过去。 随后,又有几个跳了下去,作为前面两人的替身。 第四一二章 大楚夜宴(60) 一旦他们被灵石腐蚀得失去了力气,或者,在水下闭气不成淹死了,他们后面的人会补上。 水牢内的尸肉纷纷旋转,陷入了漩涡之中,下沉了一下,后又停止了。 豁口虽然大,但也不会将所有的尸肉全部塞进去,尸肉起到了保护作用,根基摧毁的斗兽场暂时得到了平复。 “太好了,成功了!” 士兵首领欣喜若狂,再转身去找段景风时,发现他已经脸色惨白地靠坐在墙壁旁,双手满是鲜血。 他以自己的手为支撑点,那岩壁上的力道,便全部卸在了他的身体上。 看着段景风血肉模糊,士兵首领可吓坏了。 “五皇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小的这就去传御医!” “不必了!” 段景风拉住他:“不要惊动任何人,去宫外与他们接应,记住,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连夜护送乌家二公子出京都城,再回来复命。” “是,小的知道了。” 士兵首领含泪而去,段景风靠坐在那里,却是心中舒坦。 前面的十几年,他都是白活了,现在,他才是真的要做自己了。 斗兽场的灵力发动引起了战肖的注意,虽然只是一点点的感觉,但是,他的灵力高超,还是一下子发现了不同。 “你感觉到了?” 段景毅问他。 战肖低头回答:“负责的都是灵力不高的士兵,恐生变故,臣去看看。” “不。” 云歌拉住了战肖,她提醒战肖和段景毅:“现在稍安勿躁,你们且看天都的凌公子。” 两人顺势望去,发现凌煜薰正站起身来,打算走出夜宴。 战肖皱眉。 凌煜薰的灵力不在他之下,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 段景毅站起身,举起酒杯道:“早听闻天都有位凌公子,年少有为,天资聪颖,更是已达七品上的灵力修为,着实让人钦佩。今日能见到本尊,着实值得欣喜。凌大人,不知能否赏脸吃一杯我的酒呢?” 凌煜薰被点名,停住了脚步。 凤昭帝此时也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凌煜薰笑了笑,拿起酒杯:“自是当然。”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御林军首领此时已向凤昭帝禀告,说斗兽场传来灵石发动的事情,凤昭帝立刻明白了段景毅拦住凌煜薰的用意,赶忙接过话茬继续与凌煜薰说话,段景毅坐下来,不由得暗暗地送了一口气。 乌府。 乌晓天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二公子,你,我……” 卢婵躲在帘子后面,嘴角的血水显得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最好不要说出去,否则,我的父兄会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婵的心顿时冰凉冰凉的,整个人都仿佛坠入了冰窟。 “不,你不能这么抛下我,你不能!”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门外走进来的几个小厮。 他们根本不顾她的衣服是否穿戴整齐,就直接闯了进来,然后连拖带拽地将她拉起,丢出了乌府的后门。 直到身体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卢婵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乌晓天,糟蹋了她,还不要她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在乌府外的流浪汉走过来,想要关切她。 “滚开,不要碰我!” 卢婵赶忙拉紧衣服,逃也似地跑走了。 回到云府,伺候她的侍婢见她这般模样,吓得腿都软了。 “小姐,小姐……” “不许哭哭啼啼,”卢婵强忍着身下的疼痛,说:“快拉我回屋,这件事,谁也不许说!” “是!” 婢女不敢怠慢,赶忙拉着卢婵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还好,是在深夜,各大宅院都聚集在宫门口,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进了云府。在云府里,主子们都不在,下人们都提前休息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卢婵出去了又如此狼狈地回来。 婢女看着卢婵脱下的裤子上,那鲜红的血迹,吓得脸色惨白。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啊!” 卢婵泡在浴桶里,拼命地搓着身上,她不说话,只是双眼殷红,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夜宴就这样结束了,结束之时,乌晓天已经带着灵石走到了京都城十里外,没有人知道斗兽场里曾经出现过湘国的灵石,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场夜宴上,多少暗流变了方向。 凌煜薰站在山上,看着那山脚下的巨石,又回到斗兽场,看着铁链磨损边缘留下的痕迹。 他眯了眯眼。 …… “宫中出事了。”阿紫陪同段景毅上朝,回来时,告诉云歌一件十分新奇的事。 “听说,庞美人与翟美人打起来了,翟美人的脸当时就被划花了。事发时,只有她们两人在假山后说话,听到吵闹声,宫人们前去阻拦,可是已经为时已晚,翟美人的美人面,算是彻底破了。” 云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吗。” 这个反应,让阿紫很是不‘满意’。 “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这样淡定。庞美人本就是在夜宴上犯了不敬皇后的罪名,现下又嚣张到毁了旁人的容貌,凤昭帝怒极了,当即就让庞美人禁足宫中,非令不得出,还将她手下的宫人分出去大半。现下,庞美人在圣上那边算是不成了。” 云歌问:“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说是去皇后那边晨请,翟美人说错话了,至于说错了什么,想必是极端冒犯庞美人的吧,不然,怎么会被庞美人叫到无人之地行凶呢。” 云歌叹了口气:“翟美人久不出宫,没想到,却断送了容貌。” 阿紫听出了云歌话语中的含义:“你是说,这里面有其他的事情?” 云歌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宫闱丑事,你只是站在那里等大王,就可知晓,可见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 “也是啊,我听着角门上的太监议论来着,所以就凑近听了一嘴。当时等在那里的还有许多官宦家的下人们,大家都是听得真真的。” 第四一三章 刺伤容貌 “既然是御花园里发生的,就不会被角门守门的太监得知得如此详细。事情发生的早,又不到正午就传了出来,便是飞鸽传书,也不会这般快。那太监个个都是胆小怕事的,深居宫中,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怎么会在等人的队伍里大放厥词,不要命了吗。” 阿紫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 “那你觉得,是谁要故意将这消息传出来的?会是谁呢?” “庞美人在宫中树敌颇多,趁着她失利,便人人都想踩上一脚。是谁不知道,但必定是恨极了庞美人的。只是可惜了,翟美人的容颜。” 云歌对翟天琴不是十分熟悉,但是凭翟天书与她交好,她入宫之后,又为了避宠称病在宫中,就可知道,是个有些城府的人。 翟家为了培养一个宫里的,对翟天琴煞费苦心,后来被人陷害嫁给了凤昭帝,做了美人,这步棋便是死的。 翟天琴因为她绝美的容貌,曾经吸引凤昭帝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也是因为自己故意避开才没背上祸水的罪名。 可这张脸却永远是祸端。 翟天琴是个聪明的,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进的成新帝的后宫,而一不小心进到了已经成定局的凤昭帝后宫,那么谨小慎微,便是生存之道了。 冒尖是会死的。 不冒尖,更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于是,她选择了自毁容貌。 云歌猜想,当时虽无人看到,但庞美人也断不会在旁人都知道她和翟美人独处的时候,做出这等糊涂事的。翟美人出事,她责无旁贷,在夜宴过后的风口浪尖上,她是断不会为了一个不可能有未来的美人自掘坟墓的。 而细细分析看来,翟美人自毁容貌,对她来说也是毫无益处,还会让她在宫中的生活更加艰难。她于皇嗣无望,又不会再得圣上的恩宠,这样的女人,以后的日子怕是还不如一个宫女。 她敢于这般做,定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为她后半生负责的后台。 云歌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皇后。 是皇后。 看来,段景风之事,以及刺杀段景毅,挑战了皇后的底线。 她一再容忍庞美人,只因为她是后宫之主,不想为了女人之间的事,而扰了后宫的清净。可是越发忍让,越会助长某些人的嚣张气焰,以至于后来生出了残害皇嗣,谋乱朝政的事情来。 这便是皇后陷害庞美人的理由。 段景毅说:“想来,父皇不会再轻纵了庞美人吧,她在夜宴上失德,又做出了悍妒之事,若不是念在她是两个皇子的亲娘,必当是处死的。” 段景毅从朝中回来又去了勤政殿讨论事宜,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还拿着新得了凤昭帝赏赐的宝剑。 他将宝剑宝贝地放在殿上最醒目的位置,说:“父皇心中有成算,知道了许多庞美人的事,今日,也算是借着许多旁的由头,限制了她的行动吧。” 段景毅并没有因为得到凤昭帝的宝剑而感到开心,依旧是面色沉重。 刺杀皇子这么大的事情,只是一个禁足就解决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心中不爽呢。 云杉叹口气说:“只可惜,没能彻底钉死四皇子和连王之罪。现在使臣都在,圣上想着大楚的颜面是不会擅自动手的,怕就怕,夜长梦多,春猎过后,前后少说一月,使者们才能离开,如此长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到对策,再次翻身的。” 这也是段景毅所担心的。 “乌晓天的动作十分利索,现下已经走了很远了。灵石运送回湘国,只断送了他一人而已,旁人便不会再想着追究神兽之事。圣上又许诺了,将鳞片平均分给五国,如此,反而是成就了他找到神兽的美名,功过相抵了。” 要不是为了大楚的名誉和和平,这灵石一事,本该让乌家彻底无法翻身。可是,输就输在,凤昭帝要做面子,如此恩惠五国的壮举,凤昭帝根本没有办法处罚乌家,更没有办法夺走兵权。 乌家,还是庞美人的坚实后盾,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云大人,翟美人那边如何,二少夫人,可曾去探望了?” 云歌问道。 “去看过了,一直哭个不停,萧御医亲自去看过的,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了。翟家上下都十分痛心,翟上大夫亲自上了请安折子,里面言辞恳切,希望能让母家进宫探望,还尚未得到回应,只二嫂一人去进宫陪伴了。” 云杉挑眉:“怎么云歌姑娘,有何不妥吗?” 云歌摇头:“奴婢只是想着,女子的容貌是最要紧的,翟美人骤然遇到如此凶险之事,定然是需要家人陪伴的。” 云歌煮好茶水,与阿紫两人慢慢地退出了书房。 她心事重重,被阿紫看得清楚。 “云歌,你是否觉得此事不妥?” 云歌点头,又摇头。 “这是何意?” “翟美人的脸怕是她自己弄的,可究竟是为了谁,我始终猜想不透。” 皇后?她刚开始也这般认为,可是,方才听云杉说起翟大人,云歌又想起了,翟家已经有两个女儿都进了段景瑞的后院。似乎,翟家已然是段景瑞的人。 所以,翟天琴究竟是去了皇后那边,还是德妃那边呢。 只在宫外,限制了云歌的猜想。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皇后还是德妃,都不想让庞美人再次翻身,这个好机会,云歌,也不想错过。 “卢婵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见我啊。” 云祺问陪伴在卢婵身边的婢女,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大门紧锁,里面只有一个小婢女的声音,听不出是谁。 云歌来到云府,就听见云祺边出来迎她边嘀咕。 “怎么了?” 云歌拜见了云祺,不解地问道。 “说来奇怪,卢婵她昨晚没出现在夜宴上,像是自己回来了,可是今日,我怎么叫她都不出来,说是听父亲的话禁足,不能出来。可是,人总是要吃饭的呀,她从早到晚都没吃饭了,我实在不放心亲自去找她,她反倒把自己所在门内,连见都不见我。” 第四一四章 究竟是谁 她们不知道,卢婵昨晚遇到了乌晓天,本以为乌晓天也同样喜欢自己,可满怀希望地被破了身子之后,却发现,乌晓天根本和其他的京都少爷们一样,把她当成取乐的玩意儿。 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卢婵哭了一夜,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自然是不愿见人的。 云歌不在乎卢婵的事,直接说明了来意。 “你是想让我进宫,帮你看看翟美人?” 云歌点头:“正是。此事还需要七小姐代为帮忙,进宫谢恩,顺道观察即可。” “可是,你为何如此关心她的事情呢?我见二嫂嫂进宫去了,等她回来问问不就行了?” “小姐细想,不论是否有意,翟美人出事,庞美人首当其冲。两个宫里炙手可热的人同时落难,那怀着痴心妄想的人,必定会有所行动。” 云祺不解:“行动?什么行动呀。” “倘若不能一击毙命,而让死灰复燃,那后果何等可怕。翟美人和庞美人于宫中树敌颇多,此时,正是解决的好时候。无需特地为之,翟美人只要因为毁了容貌,一时悲愤而死,那么,便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云祺听得身形一怔。 “你是说,会有人去杀翟美人,然后嫁祸给庞美人?” “七小姐,要提防,至少,找个人进去提醒一下少夫人。眼下宫中乱作一团,不要死伤无辜才好。” 云祺听了,整个人警铃大作。 “宫里的人,最喜欢用这阴险的计谋了。之前就听说有一个香美人,因为自大难产,最后血崩而死。后来才得知,宫人们竟被另一个美人买通了,故意流水似的补品送到她面前,还不许她运动,多多休息,这才导致悲剧。她们佛口蛇心,都是恶毒的。” “是啊,”云歌拉着云祺的手说:“旁的不要紧,后宫妾妃自戕,是要波及母家的。纵使庞美人如何与我等无关,但若是牵连到了翟家,那少夫人即便侥幸逃过一劫,也不免受到责罚。所以,还望小姐明日一早便去宫中请安,以保无虞。” “好,我明日就去,一会儿我就写了拜帖给皇后。” …… “翟天琴这个小贱人,竟然如此迫害本宫。她是打量着,本宫暂时失去了圣上的信任,就想装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得圣上的同情?竟然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当真是不要脸的做派。” 庞美人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 她只是去假山后和翟美人说话,那是因为翟天琴借口说她知道神兽的内幕,以及是谁调换了我的步摇,所以才屏退了所有人,想知道是谁害乌家,没想到,这翟天琴竟做出了这等惨烈之事,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准备,被陷害了个正着。 “美人息怒,现在还是快些想想,怎么摆脱困境吧。不如,去求四哥儿,让他想想办法?” “不许去!”庞美人快速说:“瑜儿若是我的儿子,现在就什么都不会做。他做一分,便是错一分。他为我求一次情,我便在圣上那边失去了几分地位。瑜儿是个聪明的,断不会为我做这无意义之事。” “可是,咱们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啊。那翟美人,是圣上心尖子上的人,圣上最在意的就是她那张脸了的,现在,却被娘娘毁了。” “我没有!我是闲的还是手痒了,非要去伤她的脸。旁人或许嫉妒她得圣上荣宠,我却知道,圣上喜欢她不过是当成案几上的花朵罢了,只是看着好看,赏心悦目,却没有真的动情。这样的人,宫里一茬接着一茬的,我又何苦与她浪费唇舌。我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在乌家受到责备,瑜儿和连儿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做这种小孩子做的把戏。” “可是,那翟美人为什么要自毁容貌啊。她不要宫里的前程了吗?” 贴身宫女不解地说道。 这话,倒是提醒了庞美人。 “是啊,她不要前程了吗?女人毁了脸,那可就一点出路都没有了。她又没有子嗣,将来必定过得连宫人都不如。何必这般故弄玄虚呢。” 庞美人放慢了脚步,慢慢地坐了下来。 “只有一种可能,她若是找到了可以让她安身立命的主子,那便不需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庞美人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是谁。皇后?德妃?还是黄昭仪或者凤美人。有儿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害我。还有那皇后,因为段景风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她们都想害我……是谁!究竟是谁!” 贴身宫女一听,顿时惊出一声冷汗:“美人,切莫将这些宣之于口,恐生祸端。” “我现在的祸事还不够吗?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呢!” “黄昭仪就是个怂货,凤美人也成不了气候,当年若不是我,她们也不可能有皇子。她们畏惧我,就像猫见了老虎,量她们也没有这份害我的勇气。可是皇后和德妃便不一样了。”庞美人冷笑:“她们都想杀我,都想让我万劫不复,一定是她们,一定是她们!” “美人,若是皇后娘娘或者德妃,那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美人细想,翟美人毁了容貌,若是悲愤交加,一不小心寻了短见,那便不是口角之争导致的无心之失,而是一条人命啊。” 被宫女提醒,庞美人惊得赶忙站了起来。 “我没害她,她死什么?” “美人若是真的做了,那也没什么的,可怕就可怕在,若美人什么都没做,翟美人是有人指使的。那么,背后之人若是杀了她,再做成自尽的假象,那美人此番便是害死了翟美人,这杀人的罪名,便会彻底地落在美人的头上啊。” 宫女十分机灵,和云歌想到了一起。 庞美人这才后知后觉。 “你递消息出去,让瑜儿保翟美人不死,记住,千万不能让她有事!” “哎。” “快去!” “奴婢这就去!” 小宫女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凤昭帝只让庞美人禁足,又将宫人遣散出去,但却并没有让宫人们不许进出。宫女跑去报信,庞美人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可是,究竟是皇后,还是德妃,她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第四一五章 翟美人死 是夜,月黑风高。 翟天书忽然觉得口渴,从睡梦中醒来。她坐起身,看了一眼周围,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奢华。 她住在翟天琴外室的软塌上,每次入宫,她都宿在此处,既不失礼仪,又能与姐姐彻夜长谈。 可是,当她倒了水,正要喝时,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掀开了床围的帘子。 翟天书木讷地放下水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那若隐若现的人形,指着那边,吓得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啊——” 刺耳的尖叫声,终于打破了宫中的宁静。 …… 听到翟天琴的死讯,云歌呆立在那处好久。直到阿紫催促她,说云祺在王府外等候时,云歌才反应过来,赶忙穿上外衫随她出去。 这不可能! 跑着,云歌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翟天琴不可能死。 在记忆中,她直到十年后,云祺出事时,都一直好好地生活在宫中。当时云祺被打入冷宫时,翟天琴还在段景瑞的面前为她求情来着。 这怎么可能呢! 翟天琴,竟提前十年死了,为什么记忆会出现偏差! 云歌实在想不明白。 云祺等在府外,急的不行。 拉着云歌,她自己也坐进了马车中。 “宫里的消息还没传来,是我进宫时,见宫人们忙碌着才知道的。翟美人的宫里挂了白,圣上带着气去上的朝。我便直接转去问了二嫂嫂,二嫂嫂哭成了泪人,什么都说不清楚。我想着,这正中了你昨日的担忧,恐怕不是简单的悬梁自尽,便赶忙过来找你一同入宫。云歌,莫非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歌摇头,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总之,咱们还是先进宫再说吧。你在府中住过一段时间,我便以你担心二嫂嫂为由,拉你一同去。或许瞧了美人宫中的情况,你会查出什么。” “嗯。” 云歌捂着胸口,感到一阵闷窒。 不知为何,那是一种十分难过的感觉。 翟天琴本不该死,她的死期至少在十年以后,甚至长命百岁。纵使在宫中做一个太妃,那也是她的命数,孤苦却简单,也是福气。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长命的人却死了。 云歌逼迫自己不断回忆十年前的大楚皇宫,那时,云祺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便草草吃过席面,就跑出去玩了。她不记得,有什么神兽,也不记得,在夜宴上帮人跳舞。也就是说,这些,很有可能通通都是自己引出来的新的事件。 云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像一个剧本,打破了一个环节,也许整个事件就向着另一个方向改变了。 而翟天琴,就是因为环节改变,而做出改变的人。 神兽以及夜宴,让庞美人一族大为受挫,这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就让翟美人去选择放手一搏,而不是避世处之。 这大胆的想法,也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时至今日,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云歌又想起,当年段景毅因为没有机会来到京都,便以戍守端国为由,根本没有出现在这场夜宴上。 也是她,改变了时局,屡次救了段景毅,还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有了进京都的机会,还在京都站稳了脚跟。而这些,原本都是之后才能发生的事。这段时间,本该是段景瑞和段景瑜斗法的时候,现下,却将段景瑜的落没提前了。 云歌本意是想制止云祺和段景瑞之间过分接近,可是,似乎这简单的想法,一下子改变了太多的过程,以至于,整个时局都变了。 翟天琴死,庞美人一族变得弱小,再加上私开矿藏一事,段景毅都是获益最大。 现在俨然是三足鼎立而非两虎争斗。 云歌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我做的吗?” “什么?” 听她小声嘟囔着,云祺没有听清。 云歌摇头,却难掩脸色的惨白:“没什么……” 倘若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在她还没有找到帝女的预测未来能力之前,自己所有的记忆就都算不得数了。 她只能洞悉云祺熟悉的人,却不能洞悉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云歌觉得无比沮丧和焦心。 阿紫被留在宫外,继续等待段景毅,云歌则随着云祺进入了宫内,直奔翟美人的宫中走去。 翟天书刚被宫中院判盘问了一阵,再见到云祺,不由得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都怪我担心姐姐不能安眠,便将安眠之药给了姐姐与她一同服下,睡得太沉,就没听到声音。如果我能警觉一下,便可知姐姐起了死心,就能救下姐姐了。这都怪我,这都要怪我!呜呜呜呜……” 云祺赶忙抱着她安慰:“傻嫂嫂,这怎么能怪得了你呢,世事难料,若真的有那样的决心,便是你一夜不睡,也是不成的。嫂嫂莫要悲伤,还是先随我回府吧。” “我不,我不回去!”翟天书摇头:“姐姐待我这般好,如此信任我,我却没能保护好她。我要求了皇后娘娘,待姐姐出殡再出宫,为她守灵,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 云祺点点头:“那也好,只是,嫂嫂大悲大恸,最是耗伤体力。先吃点东西吧,垫一垫也是好的,否则,这诺大的园子里,谁来主事呢。至少三日,嫂嫂得有体力坚持下去才是。” 云祺边劝慰着,边让宫人们带着吃食到偏殿,翟天书的脚都软了,只能任由着云祺搀扶了下去。 云歌站在园中,仔细端详了一番翟美人的院子。 是个中规中矩的美人的院落,不大,但是设计别致,看得出来,当初凤昭帝也是着人精心装潢过的。 园子的前院还算宽敞,但后院极小,只能容纳一个秋千和三颗枣树的位置。 园子分为正殿和东西偏殿,偏殿都是空的,用来装一些货品杂物,正殿是庞美人自己独住。 宫中院判正在和嬷嬷们查看现场,因为七手八脚,云歌走进,也没有人阻拦。 院判在床上坐着勘探,几个嬷嬷正将绳环扯得笔直。 第四一六章 不是自缢 绳环套在床上的木栏杆上,翟美人当时就是吊死在那里。院判测了长度,发现那绳索的最下端距离床铺并没有太长的距离。 美人的床铺规格上本就不高,所以也用不上那么高的梁子。按着这个长度再加上翟天琴的身高来看,当时,她几乎是跪在床铺上吊死的。膝盖距离床铺只有很短的距离。 “奇怪,真是奇怪。” 院判摇着头,看着尺子很是不解。 “不是自尽。” 云歌冷声说道。 她快速走到出门,查看了窗台和整个园子的围墙,发现并没有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问过翟天书,她当时就睡在外室,云歌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在偏殿无人之时,云歌小声问翟天书:“少夫人请回答奴婢,昨晚睡前的那碗安神汤,可是美人宫中的人亲自熬煮的。知道是谁做的吗?” 翟天书还红肿着眼睛,见云歌如此紧张行事,赶忙拉着她问:“你这般问我是何意,难不成,是有人害姐姐?” “少夫人且先回答奴婢,奴婢才能做判断。” 云祺也说:“是啊嫂嫂,你相信云歌,她很厉害的。若是旁人害了美人,咱们也好趁着尸身还未入土,替她伸冤啊。” 翟天书点点头,她到底还是大家闺秀,见过一些风浪,平静了一下心绪,自己回忆说:“我记得,姐姐最信任的就是她的贴身侍婢玉香了。玉香是姐姐的陪嫁,随她一同入宫,是从咱们翟府出来的呀。姐姐药食汤饮,都要经过她的手来烹煮,想来全部都是她做的。至于是不是中途经手了旁人,我便不知了。” “少夫人说,玉香是翟府带来的……那么,她在翟府的时候,是跟着翟美人一同长大的?还是中途,换过主子?” 翟天书仔细想了想,说:“貌似并不是买进府就跟着姐姐的,是母亲发给小娘院子里的。我与姐姐都是小娘所生,并不是嫡出,府中都是主母持家,所以,这身边的奴仆是谁,也都由主母说的算。可我们虽不是主母所生,但一直是由主母教导的,翟家上下一直和睦,其乐融融,不会出现害人之事啊。” 翟天书对翟府的内务还是很有信心的。 翟府后院,以翟夫人为尊,翟夫人对待小妾们也是十分和善的,没有苛责,照看有加,也善待她们的子女,可以说,在整个京都城有妾室的世家中,翟府算得上模范世家了。 “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云歌立刻明白了过来。 翟家嫡女翟天晴,正是段景瑞的翟姬,这件事,非她不能办到。 这玉香再怎么说,也是听命于主母那屋的,也就是说,她本身就是主母的人。自己的女儿是段景瑞的人,自然了,翟夫人也是心想着段景瑞的。 翟天琴若一日能成为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翟家自然开心,可是现在,她已然成了弃子。既然是弃子,就要发挥对翟家最大的用途。 云歌想到这里,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是经历过德妃的阴狠的,当初她逼迫云泗哥哥迎娶幻翎郡主,用的手段何其凶残,现在,她借着翟姬的手,利用玉香杀了翟美人,嫁祸给庞美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告诉我们呀。” 云祺迫切地问道。 云歌摇头,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没查到什么,通判大人正在勘查现场,并不让外人进入,我查看了周围,也并没有外人闯入的情况。” 云祺很失望。 “既是如此,便等待通判大人的结果吧。不过,这件事还需要萧大人亲自出马才安心些,嫂嫂放心,我回府即刻就去修书,让萧大人尽快回京。” 翟天书点点头,可是还是忍不住泪水,又哭成了泪人。 当着翟天书的面,云歌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她觉得德妃的几率八九不离十了。至于证据,不会有证据。 德妃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当年抓云泗哥哥的时候,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连反驳的借口都不曾有过。 现在,德妃想让庞美人死,多利用一条命算什么。 云歌深思沉重地走出翟美人的宫中,迎面正看到前来悼唁的郦妃。郦妃和安蓓远远地走了过来,云歌赶忙拜见。 安蓓见云歌来,用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走,自己则先陪着郦妃进去了。 云歌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等待,不一会儿安蓓便和云祺走了过来。 “云歌,云祺方才说,觉得有蹊跷带你入宫,你可查出了什么。” 此处没有翟天书,云歌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自杀。” “什么?不是自杀,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少夫人在,她情绪激动着,知道太多恐生事端。” 云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安蓓追问:“那么,你怎么判断不是自尽。” 云歌深吸一口气说:“除非死的意愿极其强烈,对生活已完全死心,才会在那样的高度下死亡。床围的栏杆距离床面太低,按着翟美人的身高来计算,恐怕只够蜷缩双腿自尽的高度。这样的距离,脚下稍稍挣扎一下,便能碰到床铺找到支撑点,这样如何自尽?” “按着事情发展来说,翟美人并不想死,她也并没有在事发前就想求死,不过是知道萧御医说她的脸不能治好了,才骤然遇到打击。这样的情况下,自尽时挣扎,但凡找到了可以自救的办法,求生的本能便会让她成功从绳索上掉下来,绝对不会完成自缢的过程。” 安蓓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错,她也的确不是那样自轻自贱的人。” 她和翟天琴最为熟悉,知道她的性格开朗,为人直爽,心思缜密,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选择轻生。 她初得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急匆匆地拉着郦妃过来瞧,现在看来,果然是有猫腻的。 “其实,有一件事,你们需知道。” 安蓓转过身来,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悄悄地伏在她们的耳边,慢慢地说了起来。 第四一七章 按兵不动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为好友找到真凶,安蓓也顾不得许多,将那日在皇后那边,翟美人和皇后之间的对话全部讲给了云歌和云祺。 云祺听得瞠目结舌。 “什么?皇后娘娘想对庞美人……” “所以,翟美人主动联系皇后娘娘,希望能帮助皇后娘娘,换的自己在宫中的平安。” 云歌打断了云祺,快速问安蓓。 安蓓点头:“是的,在这宫里,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潮汹涌。翟美人本就受人嫉妒,地位岌岌可危。她自己自请毁了容貌,以此换的自己的太平。皇后娘娘也答应了她,即便她丢了容貌,没了再次承宠的可能,也会照料她的未来。庞美人和她之间的纷争,大多是她自己弄的。正因为直到这点,我才觉得奇怪,明明自毁容貌是她的主意,找了皇后娘娘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就是为了自尽不成?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如此看来,那必定是有人害的无疑了。”云歌语气深沉地说道。 德妃,老对手,一个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仇人。 想不到,在那件事的十年前,她就已然是如此狡诈的人了。十年后,段景瑞登基,她掌太后印,权力通天,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人。 “你说的是谁。” 安蓓已然猜出了一些,可是又不敢确定。 云歌看了看云祺,又看了看安蓓,慢慢地说道:“奴婢方才问过云少夫人,她说,翟美人的贴身婢女玉香,是曾经从翟夫人的园子里指过去的。也就是说,玉香,是翟夫人的人。” 安蓓的脚不由得软了一下,她扶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定住身子。 要知道,如果真是德妃做的,那么,这就是一个连环计,连皇后娘娘都被算计进去了。 “可有证据?” 云歌点头:“暂时没有,奴婢想,背后之人也不会留下什么的。那玉香,已经殉主了,更加无从查起。翟美人之死,怕是不能深究。” 云祺不明白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深究。既然是旁人害死的,追查下去,肯定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再不然,就请君入瓮,像行军打仗那样,做出陷阱让背后之人自己往里面钻,总之,一定是能找到凶手的呀。总不能还没开始找,就打退堂鼓吧。” “七小姐,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云歌看了眼安蓓,安蓓点了点头,她方才慢慢解释道:“七小姐不知翟家与宫里人的关系,这翟美人本来是依附那人的,最近,她忽然去找了皇后娘娘,想要换主。如此这般,定然是有人看到她出入了皇后娘娘宫中,对吧。” “这是当然,翟美人的宫殿和皇后娘娘的宫殿,隔着整个御花园呢。” “倘若有心之人将此事连接在一起,这翟美人许久不拜见皇后娘娘,也不参加晨请,只是最近参加了晨请,便与庞美人发生了争执,还死了。这样,会牵连到皇后娘娘的。” 被云歌这般分析,云祺才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这,这怎么还会牵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么好,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参与到害人的事情里呢。” 云祺对皇后的印象还是极好的,皇后本身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她可以利用一些手段打压庞美人,但绝对不会用杀人的方式陷害她。这就是皇后这样的名门之后与庞美人这种不择手段之人的区别。 “七小姐相信,不代表圣上相信,圣上相信,不代表所有人都相信。正所谓三人成虎,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总归是有损皇后娘娘声誉。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大肆调查,若是牵连到皇后娘娘,那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听了云歌的话,云祺赞同地点点头。 “那,我就先不告诉嫂嫂。可是这件事必须有人调查,否则,翟美人就是枉死了。” 安蓓说:“那人想一箭三雕,既除了翟美人,又能让庞美人陷入困境,还能顺带着刮连到皇后娘娘,如此心思,当真是歹毒。此事幸得遇到你,否则,便是被人陷害了,还不自知呢,我必须即刻去禀明皇后娘娘。” “皇子妃娘娘稍安勿躁。” 云歌谨慎地说:“此事,对方主要还是在针对庞美人,庞美人在过分自强,扰了她的前路,这才会被针对。如果贸然行事,岂不是让庞美人有了活路,这并不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安蓓皱了皱眉:“难道,还要息事宁人,不作此声不成?” 其实,最好的办法的确是这样。 对于段景毅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云歌大可以让人大肆调查,这样即便皇后受到了威胁,但是,追查下来还是德妃的嫌疑最大。 到时,庞美人,德妃,一个都跑不掉。 可是那样一来,打的就是名牌了。 德妃会怨恨段景毅,皇后定会帮助段景毅,如此,双方争执不下,不利于段景毅初来京都城的情况。 而且,德妃也可以称那玉香是旁人买通的,或者直接能锅甩给翟家。 既然她做了,就一定有脱身的法子,到时候,庞美人可以淡化罪责,德妃又没有得到严惩,反而是皇后陷害庞美人一事,会被凤昭帝知晓。到时,帝后不和,受益的反而是德妃。 这局,几乎是死局。 云歌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可以按兵不动。” 听到熟悉的兵法名词,云祺来了兴趣。 “怎么个按兵不动法?” “就是谁也不声张,只教院判自行在院中查看,直到出殡那日,调查完毕,将尸身带回院判府即可。” “这……” 安蓓说:“毕竟是美人,到了时辰不入土,恐怕圣上会过问。” “也不必到那个时候,院判在美人的宫中不断搜查,这便造成了疑云。再加上,入殓不走殡道,反而去了院判府,这其中的意味,有心之人已然知晓。那背后的歹人,定会派人来左右查看,到时,抓住了直接塞到院判府里审问便是。” 第四一八章 放飞鸟儿 云祺一拍手:“这个法子好。” 云歌赶忙制止她引人注意的动作,云祺知道自己忘乎所以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奴婢这法子需要有人留守在翟美人的宫中,不能露出马脚,也要机灵,防止来人看出苗头,又要身手矫健,以防对方逃跑。” 安蓓点点头:“这个主意好,我那边有人,可以放在此处,她们都是生面孔,就说是我派去给翟美人丧礼做帮手的,不会被人发现的。” “如此甚好。皇子妃娘娘,此事千万不能走漏半个风声,否则,皇后娘娘难以置身事外。若灵柩至院判府内还未得到回应,便只能让已故的美人蒙受不白之冤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因为从前的情谊,而因小失大。” 云歌知道,安蓓和翟天琴是闺中密友。关键时刻,生怕她一不小心生了怜悯之心,闹出事情来。 安蓓说:“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断不会让天琴魂魄不宁的。” …… 雀鸟司管事命令手下的宫人将鸟儿呈到德妃的面前,德妃抬起纤纤玉手,轻轻地拨动着鸟笼,鸟儿欢快地叫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扑扇着翅膀好不快活。 雀鸟司管事公公对这一次找到的新品种鸟儿很有信心,这鸟活泼又机灵,他相信,这一次一定能得到德妃的喜爱。 然而,下一刻,德妃只是摆摆手,命令身边的宫人:“放了吧。” 雀鸟司管事一听,吓得赶忙跪在地上。 “小的办事疏忽,惹娘娘不悦了。小的定加倍努力,定找到让娘娘喜欢的鸟儿。” 德妃的脸上浮起一层微笑:“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何尝怪过你啊,你找到的鸟儿的确世间少有,可是,却不适合在大楚里生存。本宫在鸟族,也曾见过这采薇鸟儿,是两情缱绻的鸟儿,一只在,另一只就必须在,一只死,另一只也必死无疑。如今,你只找来一只,怕是活不了太久的。它们心心相惜,心心相印,放走了,定还会找到另一只的。本宫,这也是不想拆散它们罢了。” 雀鸟司的管事赶忙松了口气,慌张地擦了擦汗。 “你起来吧。也是难为你了,楚国不及齐国山清水秀,能找到只在齐国才有的鸟儿,你定是忙了许久,才得这么一只的。” “小的为娘娘做事,一切都是应当的。” 管事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德妃的面前说:“娘娘离开鸟族,心念母家,小的没什么能做到的,找一些让娘娘开怀的鸟儿,本就是分内之职。” “你倒是为本宫着想,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知道是要死的,便不会为本宫自己的私欲,而殒了它的命。这鸟儿十分精通人性,若是找到了一个仙气好的地方,修炼个一百年,便可入鸟族了。本宫不想改变它们的命数,让它们活在这四方的笼子之中。” 管事的扫了一眼旁边的鸟笼,也都是空空的。 原来,他之前找的鸟儿,全部被德妃放飞了。 “娘娘有好生之德,小的心中敬佩不已。” 德妃点点头,正好此时段景瑞来了,她便让雀鸟司的人下去了。 “母亲。” 段景瑞睨了一眼雀鸟司管事,对德妃行礼。 “你不去你父皇的书房里和他议事,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儿臣听闻,翟美人去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都是后宫之事,不必让你分心,你多多辅佐你父皇完成春猎才是真的。” “可与母亲有关?” 德妃立刻看向他。 段景瑞目光坚定:“母亲告诫过儿臣,不能妄动,可是,母亲为何自己却按耐不住手脚。” “这是你一个孩子该对母亲说的话吗?” 德妃冷冷地说道。 身旁的宫人都被贴身的宫女叫下去了,此时,旁边并无外人。 “母亲,我不是孩子了。母亲,也不该打着为孩子着想的名号,做这许多糊涂事。” 段景瑞十分通透,当他得知翟美人自尽,便将一切想了个明白,下了早朝,他只是草草去了勤政殿与凤昭帝汇报了春猎的进度,便来找德妃了。 在他看来,翟美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即便她前后不一,先是打算跟着翟家效忠德妃和自己,后来,又忽然转到了皇后那边去,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女人,但是,她在名分上本就是他的庶母,又避宠实在是没什么用处了,这样的人,放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便是,也不会生出什么风浪。 德妃此举,实在是没有道理。 德妃闻言,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想低调处事,我也想啊,在这宫里,人人都是不好惹的,我当年自断翅膀,就是想低调,不招人惦记,这是我们母子一贯的作风。可是树欲静他风不止,简单的避开就能解决问题吗?那步摇,是皇后托着庞美人的手送到我的头上的,我也配合了,晚宴上,翟美人处处帮着皇后说话,你也是看到了。如今端王回来了,京都城的风向变了,你卧薪尝胆数年,想要得到的不就是今时今日的地位吗。我若再不替你好生谋划,让那庞美人翻身了,那以后苦的还是我们母子。我是在配合皇后娘娘,仅此而已。”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从来没想过杀人,可是母亲却让人做出了这等凶狠之事……” 段景瑞皱着眉,很是不舒服。 “何为凶狠啊?官场如战场,后宫又是前朝的缩影,庞美人一族已经嚣张跋扈了许久了,若不趁此机会帮着皇后好生打压,那么,来日她的儿子继承大统,皇后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我呢?你呢?你父皇看重你,没有赐你封地,这对你而言既是机遇,也是一把利刃。万一你错失了良机,端王可以回端国,你却只能留在京中,到时,这偌大的京都城,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地位。” 德妃考虑的许多,也是符合现在的局势的。 第四一九章 有人怀疑 庞美人一文一武两个儿子,算是将半边朝廷全部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她嚣张跋扈,陷害段景风,离间他和皇后之间的母子之情,这才惹怒了皇后,让皇后反击。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德妃看得出,皇后有意让庞美人吃瘪,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庞美人在后宫再无翻身的可能罢了。 母亲没了,做儿子的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后宫的助益,他们就是聋子瞎子,成不了气候。 德妃便就这样放手去做了。 “母亲,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能动手杀人啊。翟天琴是翟家精心培养出的女儿,翟老爷和翟夫人费尽心血养育至今的,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让翟家知道,是与我们有关,那翟家这一门算是彻底断送了,这岂不是给了老四课程之机。” “知道了,自然是可乘之机,可是若不知道,那还算得了什么呢。” 德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翟家的女儿被人陷害,送进了宫,翟家吃了闷亏,死了女儿,他定是要向那陷害之人讨说法的,与我们何干。再说了,翟家心生异心,不将最聪明伶俐的女儿嫁给你,反而等着新皇登基,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左右逢源吗。你当他们是心腹,他们可曾一心一意地对你啊。这点教训是他们必须承受的,就算要怪,也得怪他们自己的吧。” 在大楚,联姻才是彼此之间最佳的联系。 翟家的翟天晴做了段景瑞的翟姬,却又塞进来一个没用的翟天画,反倒最聪颖最知书达理,最有谋划的翟天琴,一直迟迟不愿让段景瑞瞧见,始终藏再闺阁之中。 这本身,就是翟启明的另一个谋划。 他的两个儿子翟天年和翟天才,都位列大夫,全部是支持段景瑞的股肱之臣,他本身也是与段景瑞更加亲近的,表面上看,他翟家是死忠段景瑞的。可是,翟天琴却成了这一家最大的指望,明摆着是打算留有大用。 段景瑞当然知道,这是翟启明的心机。 他以翟天琴体弱多病为由,谢绝了京都城里所有的球赛和诗会,就是为了让翟天琴安心在闺中学习各种礼仪,以备来日进宫之用。 这件事,德妃和段景瑞早就有些微词,不过既然是人家的女儿,人家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他们实在是无需过问的,只知道,翟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直到不知是谁,将翟天琴的画像呈给了凤昭帝,凤昭帝一眼便相中了这个美人,段景瑞才见得翟天琴的真容,果然是美若天仙,便是定力再好的男子,看了她都会脚步沉重。 更何况,美貌的女子又兼具泼天的才华。 这样的女人,必得配人中之龙。 德妃见到翟天琴本人时,当时就不高兴了。 她知道,这是翟家与自己留了个心眼,心中对翟家已然失去了几分好感。 其实,她留在宫里,做德妃的帮手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这翟天琴却是个有主意的,名义上是遵从父母之命,与德妃更加亲近,实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避宠之后,她更是将自己关在宫里,不去拜见皇后,也不来拜见她。 德妃本以为,这人是被后宫那些女子吓傻了,不敢出门了,殊不知,她是在等待一个机会,找到自己的主子。 她找的主子不是德妃,而是皇后。翟天琴竟然不服自己的管教,反而去了皇后那里,与她为伍,这更加让德妃更加恨这个翟天琴。 庞美人没了,她和皇后的关系就会变得紧张,翟天琴明知如此还要去亲近皇后,这不是明摆着要背叛她吗? 德妃的性格,怎会允许。 “儿子担心,一个翟天琴死了不要紧,母亲这边会受到怀疑。” “怎会,”德妃很有信心:“玉香已死,死无对证。” “母亲,我在来的时候,着人去问了一嘴,说院判现下还在翟美人的宫中未曾离开。早上报的,现下已经午后,不过是一个自缢的,怎么会调查如此之久?那云家的少夫人还将东偏殿打扫出来,供院判居住。只是调查一个简单的案子,回到院判府写了文书便完了,至于在一个已故的美人宫中辟出一件殿宇这么大费周章吗?” 德妃听了段景瑞的话,自己不免也紧张了起来。 “你是说,院判已经有人怀疑,是他杀的了?” “不得不防。”段景瑞叹了口气,说。 “这怎么可能呢,萧院判去接他孙女的遗体了,少说得十天才能回来。没了萧院判,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怕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会选择彻查?再说了,没有证据,本不该如此,谁人能有这般火眼金睛,看出了端倪?” 段景瑞看着德妃说:“母亲,再高明的手段,也是有端倪的,只是有心之人能瞧出门道,无心之人自动忽略罢了。翟美人一死,皇后娘娘那边必是要询问一番的,她不是怪在庞美人那边,就是要找到真凶,否则,翟美人前脚刚出了皇后的宫中,后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身为后宫之主,怎么能轻易带过。而且,母亲这一招,刮连着皇后娘娘,她想要查出真凶,也是情理之中。” 德妃一拍桌子,在殿上来回地走了许多步,才转身对段景瑞说:“查,那就让她查,我看她到底想查出什么。是庞美人逼死了翟美人好,还是将我拉下水,让庞美人有了可乘之机好。她皇后娘娘,也不是个是非好歹不分的人,总能给大家一个交代。” 段景瑞安慰道:“母亲说的是,皇后娘娘定会给阖宫一个交代。只是,她并非愚钝之人,只是不想参与太多的宫中争斗,所以才一味放纵着众人。不出大事,她不会过问,可这是人命。纵使她给出的结果是母亲想要得到的,可她的心底里,却是将母亲视为眼中钉了,原本表面维持的和平,怕是要破灭了。” 第四二零章 案件细节 德妃冷笑了一声。 “不错啊,是表面维持的和平。自从段景风的亲娘死后,她便选择避开锋芒,独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看着底下的猴儿相互耍。她多聪明啊。” “母亲。” 段景瑞觉得德妃最近似乎变了许多。他知道,鸟族的皇权更替,让德妃失去了一些在鸟族族长中说话的机会,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公主的身份不够尊贵,也不意味着楚国会因此而轻贱她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遐想出来的。 可是,即便知道这点,德妃还是无法控制。她不喜欢大权旁落,更不喜欢始终被人踩在脚下。她为了能够进入楚国,联姻成功,甚至不惜折断自己的羽蝶。 她再也不能回到鸟族了,便有了收集鸟类的喜好。雀鸟司每十日送进来的鸟儿,却都被她给放飞了,这样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段景瑞知道,他的母亲一直在压抑着没有羽蝶的痛苦。 这就像一个人,生生被打断了双腿,是何等的难过抑郁,身为后宫的妃嫔,身为妃嫔之首,她还要一直保持着清醒,不能将这悲伤的情绪宣泄出来。 德妃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赶忙轻咳一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但是事情做已经做了,我们只要等待结果就是,至于其他,我安排妥当,不会出任何差错。” 段景瑞不想再刺激德妃,只能轻轻地点点头。 可他也知道,事情绝非德妃想象的那般简单。 …… “是你去宫里调查翟美人的事了?” 段景毅问云歌。 阿紫将一切都告诉他了,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云歌点头:“翟美人死的蹊跷,所以,奴婢必须去帮助云少夫人查出真凶。” “你与云少夫人不过几面之缘,有一些交情罢了,真的是为了她,冒死进宫,不惜得罪那背后之人,去替翟美人查明凶手的吗?” 段景毅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了云歌的心思。 云歌坐在马车里,压低声音对段景毅说:“奴婢担心,此事会牵连到皇后娘娘。” “母后?” 云歌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和段景毅说了一番。 “大王日后在京都城中的发展,与皇后娘娘息息相关。若没有皇后娘娘支撑,恐理想难以为继。这人想一箭三雕,坐享其成,皇后娘娘又深陷其中,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所以,这件事,还需要咱们从暗中替娘娘料理。” 云歌说完这些,看段景毅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便知道:“大王其实心里早有了成算对吧。” 段景毅叹口气,说:“今日,得到消息,五哥灵石损毁严重,需要在家中好生调养。夜宴当晚,灵石运出受困,五哥得知此事,身先士卒,在湘国灵石边动用自己的灵石,才打开暗河通道,将灵石从宫下运送了出去。我问过了萧御医,说他的身子不成,怕是以后都没有办法修炼灵石了。” 云歌微讶,她没有想到,五皇子段景风,这个懦弱不敢担当之人,竟然有勇气做出这般凶险之事。 要知道,灵力者在别国的灵石面前发动灵石,两相克制,必定会灵石尽毁,稍有不慎,牵连到了心脉,那可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乌家要签敢死队,还寻得只是水性好,但灵力并不佳的人前去。 可是惊讶过后,云歌也能够理解段景风。 他不像段景瑜和段景连,有庞美人的支持,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地位。不是兵权封地,就是文武百官的支持,即便犯了错误,也会得到凤昭帝的谅解。 他此番既犯下了残害兄弟的罪过,还得罪了唯一一个支持他的皇后,若是再不翻身,恐怕此生都要草草而过了。 现下,他立了大功,虽不能在朝堂之上明着表彰,但是他不惜牺牲性命,也要让大楚免于灾祸,凤昭帝的心中会留下一本账,他日,再想处置他,也能保住性命,甚至多了一条活路。 “我从前一直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做一个纯臣,谁爱怎样便怎样,与我何干。现在看来,连母后那般心思纯良之人,都不得不出手,我身为皇子,又怎么会置身事外呢。” 段景毅当然知道段景风为何拼命,皇后又为何出手,庞美人缘何要处处针对,还有德妃…… “置身事外,只因为事不关己。可是现在,大王不得不深陷其中。树欲静风不止,只能长成参天大树,去阻拦那些狂风暴虐,才能为后面的端太后和皇后娘娘遮挡风雨啊。” 段景毅轻轻点头:“你说的不错。” 云歌轻声安慰道:“但是不论如何,奴婢始终会辅佐大王,您是命定的天子,只有大王登基,才能成为五洲大陆真正的大树。” 段景毅看向云歌,云歌的目光真诚而炙热,让他不得不坚定了信心。 “说说你的调查结果吧。” 云歌深吸一口气,回答:“一日的查看,确定是玉香无疑。玉香是翟家主母送到翟美人小娘的园子里去的,翟美人是翟家重点栽培的,这玉香机灵,便一并送到了她身边伺候。玉香与翟美人关系甚好,闺阁之中,便处处为翟美人谋划。后来入宫,诸妃嫔多番挑衅的,翟美人也受了责罚,都是玉香替主受过,如此,翟美人更将其视为心腹。” “玉香当晚,用的安神药方无错,只是加了十足十的量,是寻常情况的五倍。药量巨大,口感自然浓烈,只是翟美人被脸上所困,吃了许多苦药,安神药房酸甜入口,便都喝了。而去陪伴翟美人的云少夫人,浅尝了一口便觉得甜腻,所以没有再喝。即便如此,她也是熟睡不已,直到夜半才被药味中,热性的药燥醒,可是,歹人已经离去,为时已晚了。” 段景毅想了想说:“只是玉香一人吗?那翟美人即便身量娇小,但也是个成人的重量。玉香也是女子,如何能将翟美人直接挂在绳索之上。安神药药量再大,在窒息的瞬间也是会挣扎的,但凡动了,那距离便足以让人逃离。又为何会酿成如今的吧悲剧呢。” 第四二一章 婚事与否 “这件事,奴婢着皇子妃娘娘,侧面打听过院判大人。说是悬梁绳索的位置,是一根细木,架起床围尚没什么问题,可是挂起一个人,但凡挣扎,便会让整个床架倒塌。美人宫中的用度,不会用上好的实木,更何况翟美人已经避宠多日,那床上的东西早就换成了顶不要好的物件。奴婢猜想,许是玉香将美人先行勒死,再挂在梁上。或者,那玉香本身就是个练家子,只是平时不表露于人前。当时,只有她一人在美人殿外守夜,而且这种事,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死的只有玉香,并无旁人。” 云歌对段景毅说:“若大王不放心,奴婢让人去乱葬岗看看,若是找到了玉香的尸身,是否习武,一看便知。” “就算是看了,也没有什么用的。翟家派去的人,练过功夫怎么了,力气大了又怎么了,现在死无对证,其他的,都是虚的。” “大王说的是。对方有备而来,必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局外人看热闹,局内人看门道。德妃平时低调处事,处处严谨,现在却如此急不可耐,足以见得她的心思与城府。三皇子行事与德妃如出一辙,整个夜宴,他都参与其中却置身事外,看似毫无关系,可处处又都有他的存在。春猎在即,大王不得不防。” 段景毅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云歌最担心的就是段景瑞。 按着十年后专属于云祺的那份走向,他本该是继承大统,成为新任楚帝的。一切都是按着她的记忆走的,她以为,一切本该如此。 可是从现在开始,云歌不能指望着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了。 她参与的太多了,从段景毅走进京都城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悄然发生变化了。 春猎时,有人行刺,段景瑞与云祺相扶一路,便生出了情分。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一个意外,只要阻止这个意外,就可以让两人不再生出情感。 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幼稚了。 云家,是掌握了大楚一半兵马的世家,又没有皇子依附,是最好的选择。段景瑞若是想要夺权,非云家不行。 春猎是段景瑞一个人准备的,也就是说,那场行刺究竟是不是真的行刺,还未可知。段景瑞便是没有机会见到云祺,或者让段景毅和云祺之间的关系变好,并不能解决本质性的问题。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与其制止段景瑞和云祺的见面,或者让云祺厌恶段景瑞,不如让云家和三皇子之间彻底没了联姻的指望,这样,才能让段景瑞失去称王的机会。 “对了大王,我听人说,在春猎之前,上官大夫的夫人想举办一场马球会,到时候会遍请全城的少爷公子一并参加。不如大王也去,来到京都城以后,大王处处小心与人交际,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王可以以马球会友,多与各大世家交流。” 段景毅看了眼云歌,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向谨小慎微,能够回到京都,已经是父皇格外开恩了。春猎在即,我去马球会做什么,这样反而会引起父皇的猜忌。而且,这马球会不过是城中少爷小姐们相看的场所,那上官大人,好歹算是我的岳丈,这般去了,如何自处。” 上官大夫上官淼是上官夫人的父亲,位列楚大夫。虽然官职算不得最高,但是,是一心支持着段景毅的。他十分看重段景毅的才华,每每提及,都是赞不绝口。 段景毅尚未娶妻时,上官大夫就已经找了段景毅订好了婚事,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上官婉嫁给段景毅。后来无奈,左相陈钊也要定亲,这陈钊的女儿虽说是庶女,但到底是压了自己好几个官职的,上官大人为了能与段景毅结亲,特地退让,让自己的女儿做了妾室。 这份心,在当朝也算是少见的。 他的长子上官庆,还做了段景毅手底下的湘西律,这对于一个上大夫的长子来说,并不是高官,但是,长官大夫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与段景毅多多交往。 如此一般,段景毅实在不适合参加这打着马球名号的相亲大会。 “大王说的是……” 云歌知道自己心急了,也是想到云祺邀请她,所以就对段景毅提及了。 她想着,也许在马球场上,云祺和段景毅玩得开心了,或许就相看上了。这样,云祺嫁给了段景毅,便没有段景瑞什么事儿了。 “是你自己想去吧。” 段景毅仿佛将她看成了透明人,见她一脸失落,忍不住打趣道。 “奴婢……才不想!” “若你与云七小姐约好了,一同前去,那就去看看也无妨。虽说你有着那样的感觉,但到底对京都城是不大熟悉的。你的户籍和名录,我已经交给了京都城的府尹,没了奴籍,那样的场合你也是去得的。想来被七小姐带着,也没有人会说些什么。” “大王怎么知道,奴婢是和七小姐约好了的……” 云歌发现,段景毅的眼光着实毒辣,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云祺,他竟然也给猜到了。 “那云七小姐对你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还特地去家中寻你,让你帮忙出主意,可见已经将你当成挚友了。她那样的性格,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朋友的,有这样的热闹,必然会让你一同前去。” 段景毅笑着说。 云歌见他如此称赞云祺,便说:“其实大王并不厌恶七小姐,只是希望七小姐能遵从自己的意愿许配给心仪之人,对吗?既是如此,为何不与七小姐多多交流,奴婢知道大王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七小姐,也是京都城中少有的洒脱之人。只不过因为一桩指腹为婚的缘分,就故意疏远,实在是没有道理。大王如何得知,自己不是七小姐的良配呢。” 云歌知道段景毅很喜欢云祺的性子,虽然给自己介绍夫君十分的奇怪,但是,云歌还是希望,云祺能与段景毅成亲。 如此这般,便可躲过了云家的一场祸事了。 第四二二章 风云阁主 “你说的,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是,这样一来,便更会徒增父皇对我的忌惮,徒增其他兄弟对我的逼迫。现在的我,尚没有能力应对,若是真的娶了她,也是害了云家。” 段景毅轻声说道。 云歌咬着嘴唇,她明白段景毅的心意。 她只恨自己当年还是云祺的时候,并不知晓人间险恶,也不知道,段景毅这个让她陷入父母指的婚姻束缚的男人,其实是这般为自己着想。 “大王说的是,是奴婢唐突了。不过,大王避讳着是为着七小姐,为着云家,这都是大王为云家的谋划,可其他人呢,有几个是真心为云家谋划的呢。万一,七小姐落入了旁人的手中,以她得到云家的兵权,到时,七小姐就是真的幸福了吗?” 段景毅皱了皱眉,看向云歌,他有些紧张地问道:“这也是你梦中所见?” 云歌点头,又摇头:“奴婢只是感觉,并无铁证。可三皇子尚未娶妻,那正妻的位置,可还是空着的呢。” 段景毅握了握拳头:“我又何尝不知道,三哥连右丞的女儿都只收为妾室,是想将正妻的位置留给真正所需的人……” “所以啊,大王还需要尽早决断,万不能让歹人占了先机。” 云歌的忠告,让段景毅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思…… …… 云歌收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礼物,这是飞鸣送给她的易容粉。云歌惊奇地发现,这比她自己研究出来的,以及孙亭玉研究出来的都要好,十分贴合皮肤,并且沾了水也不会出现脱粉的状况。 云歌好奇地擦了擦涂在手上的位置,惊奇极了。 这东西,放在现代,想必都是特别高超的技术产品了,注册了商标贩卖,一定会得到特别好的反响。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云歌好奇地问道。 “钱明师的心法里,有易容这一项。我见你需要,就找了材料帮你制作了。” 那日,云歌沐浴时,被飞鸣发现了真实的容貌,飞鸣便知道,那易容粉是云歌的必须品。只是简单的粟米粉做出的易容粉,轻易就会暴露,倒不如用那心法上的东西,只要不是用特殊的药水洗掉,是不会出现脱粉的情况的。 “这个东西遮瑕效果这么好,会不会出现堵塞毛孔的情况啊。” “遮瑕?毛孔……是何物。” 飞鸣不解。 “嗯……就是说,会不会因为易容的效果太好,而让我的脸起痘呀。” 飞鸣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不会吧……” 云歌笑了:“谢谢你啊,这东西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以后,就算是下雨跳水,我也不怕了。” 她想起斗兽场上跳水后,还好她的脸上沾满了神兽的污垢,后来及时涂上了易容粉,这样才没有被人发现。 可是需得知道,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在沐浴的时候屏退左右,也并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让她将易容粉涂满全身。 现下好了,飞鸣的易容粉不容易脱妆,持久性也比自己的东西强。 “最短三天,最长十天,即便沾了水,也可保持。但是不可见艾草油水,沾染上,便会让粉末融化。” 飞鸣又将擦拭易容分的艾草油水配方给了云歌。 这个东西是十分好寻找的,甚至山野之间也到处都是,所以飞鸣没有特地制作。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云歌问飞鸣:“你急匆匆地进王府,该不会只是给我送易容粉这么简单的吧。” “已经查明了。” 飞鸣低声说道:“是风云阁的人。” “风云阁?”云歌有些震惊:“风云阁的人怎么会一直跟着我。” 这几日,飞鸣跟在云歌的身边,发现了西慕枫的存在。飞鸣的灵力达到八品,他想要在西慕枫的面前隐藏自己,是非常容易的。 所以,在西慕枫浑然未觉时,飞鸣已经将他的底细调查得彻彻底底了。 “此人名叫西慕枫,是风云阁现任阁主的心腹,也是老阁主最得力的助手。此人轻功了得,剑术一半,灵力已达七品。他本该一直跟在风云阁阁主身边的,但是不知为何,始终在你的近旁。而且……”他顿了顿,说:“战肖始终与他有往来。” 这话,更让云歌惊讶不已了。 “什么?战肖与风云阁有往来?” 在云歌的印象中,战肖该是段景毅的心腹,是始终忠心于段景毅的才对。风云阁,这个天下灵力者聚集的组织,每年都要对天下英才进行排序,以做风云榜。它本该是中立状态的组织,现下却莫名跟在段景毅的身边,还是风云阁阁主心腹西慕枫亲自来跟,是有什么谋划吗? 云歌一时之间想不通。 “他跟着端王,到底想做什么,又想谋划什么呢。” “谁说他跟得是端王。” 飞鸣挑眉说道:“我倒是觉得,他跟得人是你。” “我?”云歌笑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我和风云阁有没有关系……” 说着说着,云歌觉察出不对。 “你现下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飞鸣继续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而这西慕枫恰巧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他,可是风云阁阁主的心腹……” 得出这个结论,云歌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她又不能解释,为何西慕枫会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除非,她和风云阁真的有关联。 “战肖,和西慕枫是什么关系。也许是战肖?他跟着的,很有可能是他啊。” 飞鸣摇头:“这个还调查不到,战肖追随端王之后,之前的所有信息全部抹平了。想要详细调查,还要回到端国以及当年战肖初与端王相遇的地方,仔细调查。我还不能得出结论。不过,既然他能和西慕枫轻松对话,没有任何危机感,我看,应该是挚友。” 事情变得越发匪夷所思起来。 战肖该是从十岁左右就跟着段景毅来着,他和西慕枫如此相熟,也就是说,十岁之前,他曾经与风云阁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这样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第四二三章 敌明我暗 “也许,是因为战肖位列七品上,参加了武道大会,所以与西慕枫结交?” 云歌这样猜想着。 可飞鸣却说:“既是风云阁阁主的心腹,就不会轻易示人。他断不会以真面目,与参见武道大会的灵力者交谈的。为了保证排名公正,这是风云阁的规矩。” 五洲大陆,以灵力等级论宗师。 而评判一个灵力者到了哪种等级,在整个五洲大陆排名如何,就是依靠着风云阁的公允裁断。风云阁是一个游走于五洲各国的组织,分散各处的弟子着重观察各国的灵力者,发掘有潜质的灵力者,参加每年一度的武道大会。 风云榜每三年一更新,里面囊括了灵力者的排名,以及其他方面的排名,其中灵力者的排名,就是依靠着每年一度的武道大会来分晓的。 武道大会在天都举行,届时,来自五洲大陆各地的被选中的灵力者,都会得到请柬。 战肖也是在进入端国成为段景毅身边的将军之后,收到了武道大会的请柬,一举击败了许多七品以上的高手,因此历练不少。 西慕枫认识战肖是可能的,可是,战肖必然不认识西慕枫才对。 “难不成,他是寻我去参加武道大会?可是,我现在封印在身,根本没有办法启动灵石,西慕枫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想要给你请柬,偷偷递给你就是。你在宫中的时候,他便守在宫门外,你在王府里,他便留在屋檐上。看得出,他是在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不像是跟踪,倒像是保护。” 听飞鸣这般说,云歌越发坐立难安了。 “他该保护风云阁主,保护我做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飞鸣说:“你也想到了,对吧。云歌,你现下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失去的记忆,或许就与风云阁有关也未可知。西慕枫,是风云阁主的贴身亲信,他能亲自保护你,说不定,你与那失踪的风云阁主有关。” “不要乱说!” 云歌有些心慌:“风云阁是不允许参与各国内政的,更不可能让对风云阁十分重要的人,流落到湘国……” 可即便嘴上这般说,云歌还是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身份。 “那你身上的封印怎么解释。”飞鸣继续说:“那封印,将你的灵力完全封死在体内,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湘国百姓,如何能有这等高超的灵力,又为何会被一道封印封在身体里,不得施展。禁忌之术,风云阁有,灵力高超之人,风云阁不缺。再加上西慕枫贴身保护……” 飞鸣看着云歌,一字一句地说:“有人相传,风云阁阁主已经失踪多时了。” 云歌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难以置信的表情。 按着时间推算,此刻的风云阁阁主乃是老阁主的女儿关若白。关若白年少便灵力斐然,已到达宗师的地步,只是老阁主为了掩盖女儿的真正实力,故意压制她的灵力,不让她参加武道大会,以及风云榜的排名。 后来,老阁主年迈,新阁主继位,举办完大典之后,不到一年便销声匿迹。 常人只道,新阁主低调,平素只由亲信代为传话,以及代办武道大会以及风云榜评判,可是,仍有一部分人在窃窃私语,是否新阁主遭到了什么变故,就被人藏了起来。 关于你这位关若白阁主,大家的说法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定论。 想不到,这个仅存在云祺记忆中的八卦新闻,如今,却得到了印证。 “我……”云歌看着自己的手。 她对自己的身体最为熟悉,知道自己曾经必然是个灵力高手,每次中毒,都是剧毒,每次受伤也都是骨断筋离的重伤,可是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这里面少不得旁人的帮助,但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体质不同。 这体质,大部分源于体内那源源不断守护她的灵力,在替她守护者命脉。 “若是想求证,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西慕枫抓来,审问一番。” 飞鸣提议说。 “不可,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现在是敌暗我明,万一是敌人,那我们以后将陷入被动。” “你是说,风云阁可能也在寻找帝女。” “不得不防。” 云歌谨慎地分析道:“风云阁囊尽天下英才,几乎所有灵力高强的灵力者,都受过风云阁的恩惠。风云阁这么多年来,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谁人可知。风云榜看似风光,其实,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名单。若是如万年前那般,由异族侵略,蛊惑人心,那么,这榜单上的人首当其冲是要有危险的。” 听了云歌这般说,飞鸣有些恍然大悟。 “最近我听闻,风云榜第四的箭客,也失踪了。” 云歌想了想,说:“是那个叫做冯琦的?” “是。他的弟子说,冯琦本是闭关,可不知怎的,到了出关的时间,还没出来。弟子担心他走火入魔,便入房间查看,发现他的蒲团还在,可人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案上的香炉,冷寂多时,看起来是闭关不久就离开的。”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人声张?” “冯琦本就是齐国的公爷,公爷失踪,怕有损国威。我,也是因为在京都城中有些认识的,才打探到此事的。” “这么说来,就更不能打明牌了。飞鸣,这个西慕枫需要谨慎,你跟在旁边,瞧着他的行动,千万不能被他发现了。仔细观察下来,必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到时,再仔细研究对策,才是上选。” 而且,此事,还事关战肖…… 云歌的脊背一阵发凉。 她生怕战肖是敌人,又担心,是自己误会了战肖。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有些不敢出手。她怕知道答案,怕自己必须亲手伤害来到这个时代,帮助过她的人。 咳咳,至此,楚右相南宫盛的家人全部出现了,不知道你们发现他们的名字里的内容了吗?长子南宫爠,嫡长女南宫妮,嫡二女南宫玛。 第四二四章 形势不明 南宫盛在殿内来回踱步,南宫爠不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父亲何必惊慌,神兽之事是乌家咎由自取,与我们何干?那乌晓天被禁足家中,多半是不成了,乌家仅剩乌晓明这一子,想来,该心急如焚的人是乌太尉啊。父亲何苦为他们家的事操心呢。” “你懂什么!” 南宫盛恼火地说道。 “他乌家……”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能继续说下去。 湘国的灵石,多么大的罪过,不仅乌晓天没有翻身之日,那乌闵镐也难辞其咎。之所以没有处置,是念着各国使臣皆在京都城内,凤昭帝不好发作。 不好发作,不代表不会发作。 如此置大楚于险境的事情,可比叛国通敌的罪过还要严重,乌家是注定要被严惩的。 南宫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不出那预感到底是什么,但是,就是十分不好。 先是乌家,接下来,会不会是郝家,南宫家。 凤昭帝看似不把段景毅带回的消息当成一回事,可是实际上,他已经开始着手处置了。 说不定,这神兽只是一个由头,接下来的雷霆之怒,还在后面呢。 越是这样想,南宫盛就越不安。 现下又出了翟美人这档子事儿,翟美人莫名死在宫中,庞美人嫌疑最大,翟家正在圣上面前讨说法,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京都城里的风向在变了。 “父亲,你稍安勿躁,乌家再怎么样,也牵连不到咱们南宫家。且不说一文一武隔层山,就算乌家随意攀咬,想减轻自己的罪过,那也不至于将自己罪孽深重的事情给说出来啊。那样,圣上非但不会给他们减轻处罚,反而要冒着九族尽毁,抄家流放的风险,这又是何苦呢。我看啊,乌太尉不是一个鲁莽之刃,他的大公子乌晓明,也是十分精明的,断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南宫爠的想法,还止在乌晓天调度来神兽,险些误伤人这一件事上,却并不知道灵石之事。 南宫盛又不能说,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下衣袖:“幼稚!” “父亲说我幼稚,还找我回家商议……” “你!” 南宫盛气得胡子直吹:“你妹妹呢,怎么还不回来。” “妹妹是三皇子的夫人,哪能总是回娘家呢。之前不是为了父亲回来了一次吗,现下,整个宫里都乱了,她不得先紧着皇后娘娘那边嘛。不过,看着时辰,也该到家了。” 南宫爠说话的时候,南宫妮已经在府前下轿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入,而是从旁边的小门走了进来。轿子也是普通人家的轿子,仿佛是要遮掩什么的模样。 她在宫里可听到了不少的消息,她先去拜见了皇后,安蓓正在为皇后熬药,皇后听说翟美人的事情,一时间心急如焚,那头风病就又发作了。此刻卧床不起,不能见人。 她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前来拜见的几位美人。 听她们言辞之中,仿佛是那翟美人的死有蹊跷,院判大人直接住进了翟美人的宫中,闹得人心惶惶。 美人们长居宫中,又无所事事,得到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该是如此。 南宫妮壮着胆子去翟美人的宫外转转,还真的看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院判大人的轿子还停在宫门外的廊上。 再比如,翟美人的园子里平白多了许多侍卫,这些侍卫将每个进出院子的人,都仔细盘查一遍,一个都不放过。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一个已故的美人,还有什么需要这般看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死并非自尽,而是他杀。 南宫妮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跑去德妃的宫中,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德妃。结果没想到,刚进德妃的园子里,就见到宫人们都站在外面。她隐身到后院,站在廊下一听,就听到德妃和段景瑞这般对话。 “再高明的手段,也是有端倪的……皇后娘娘定会给阖宫一个交代。不出大事,她不会过问,可这是人命。纵使她给出的结果是母亲想要得到的,可她的心底里,却是将母亲视为眼中钉了,原本表面维持的和平,怕是要破灭了。” “自从段景风的亲娘死后,她便选择避开锋芒,独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看着底下的猴儿相互耍。她多聪明啊……但是事情做已经做了,我们只要等待结果就是。” 南宫妮捂着嘴巴,拼命地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事实。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德妃的字里行间,都说明了,这件事是她做的。翟美人是死在她的手中了,向陷害庞美人,又想让皇后吃了干系。 这是一盘不错的棋局,却也是一盘要人命的棋局。 南宫妮踉跄着偷偷地出了德妃的宫门,她不敢再拜见,赶忙回了南宫府。 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告诉给了南宫盛,南宫盛指着南宫妮对南宫爠说:“你妹妹说的话,你还能不信吗?我说什么来着,京都城的风向,要大变了!” 南宫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怕:“父亲这般担心做什么,左不过是德妃娘娘想让庞美人出局,拉着皇后一起将她踢出去呢。四皇子和连王的势力眼看着落没,三皇子如今一枝独秀,父亲支持三皇子,是做对了的,怎么现在还担心起来了呢。” 南宫盛气得不行:“你这鼠目寸光的东西!” 南宫爠一机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父亲骂。 “怎么了嘛,我说错什么了?” “风向朝着我们吹,那自然是好的,可是现在,风向飘忽不定,那是奔着端王去的。你在朝中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瞧不出来。” “父亲的意思是,圣上有意于端王?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他生母被圣上厌弃,这段景毅自小在端国那个穷乡僻壤里生活,连国子监都没怎么读过,诗书武道样样不及三皇子,圣上怎么选也选不到他的头上啊。” 第二四五章 保住地位 “从前为父也是这样认为,圣上厌弃端王,将他小小年纪,就发往封地。可是这孩子却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不仅在端国之地站稳了脚跟,还屡次帮助攻打湘国。现下,端国的国土不断壮大,有些地方几乎进了湘国的腹地。他自己打下来的土地,自然是归他所有。可是,那端国的土地,未免太大了。” 湘国几乎有五分之一的地方,都被并入了端国。现下,端国不再是几十个城池的小封地,而是堪比一个小国的国土面积的,大楚最富饶的封地。 段景毅非但没有在战火中死去,还得到了回京都城封赏的机会。同样是接受封赏,他与连王相比,已然多了不少的风光。 在京都城后,他前后给凤昭帝带来了不少他曾经并不知晓的消息,他的手下还智斗了神兽,还在夜宴上让大楚大放异彩,诸如此类,都为段景毅加分不少。 南宫爠摩挲着下巴:“是啊,圣上对段景毅前后的态度,的确是好了不止一点。” “就是的啊。”南宫盛担心地说:“那四皇子为人阴险,又帮着圣上做了不少背地里的事,早就不是议储的最佳人选了。连王倒是个实诚的,可是他心思单纯,完全依附于庞美人和四皇子。是个不错的将才,却不是帝王之才。三皇子倒是不错,政治上有独特的见解,又胸有城府,不轻易将自己的想法示人……” “原本,庞美人一族落没了之后,三皇子便是命定的太子人选了。可是看过了端王……这端王到底是怎么炼就的这一身的本事,那端国穷乡僻壤的地方,竟然没有让他磨了心智,反而更加低调内敛,知进知退。虽说不愿看到,但他的确是有当今圣上当年的几番风范的。” “不会吧父亲,大楚的规矩,封王是不能议太子的。当年圣上将他逐出了京都城,丢在了端国那里,不就是打算让他只做一个纯臣了吗,怎么可能还找回来呢。” “圣上也是从封王中选举出来的,可见老祖宗的规矩只是一纸空文而已,我朝想来选能立贤,谁有这份能力,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我瞧着咱们圣上最近的这几个动作,分明是想替端王讨回公道,严惩端国刺杀一案。” 南宫爠想了想说:“那,父亲打算如何做。” “德妃娘娘这一步棋实在是太过惊险,就连妮儿都看出了端倪,更何况是当今圣上!” 南宫妮忐忑地说:“按着父亲的说法,圣上已然知道德妃娘娘参与其中,那德妃娘娘岂不是危险?” “不会。”南宫盛分析道:“这院判府是归圣上管辖,院判长居于宫中,必然会得到圣上的询问。不过,哪怕圣上对德妃娘娘有所怀疑,也不会深究的。毕竟,他是想借机惩治庞美人,圣上更希望事情向庞美人那边去才对。” “可是,掩盖的了一时,掩盖不了一世啊。庞美人完了,下一个,可就是德妃娘娘了啊。圣上怎么会允许这种歹毒的事情出现在宫中呢。” 南宫妮十分后怕。 她甚至有些后悔,出现在了翟美人的宫外,去打探情况。 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到,还以为她也参与其中呢。她可不想被无故牵连,这种杀人的事,她不想沾染半分。 “不聋不哑做不了当家翁,这个道理在普通的宅院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偌大的宫中呢。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选择宠谁,也是与前朝挂连着。” 南宫盛说:“这庞美人,没有家底,却很知道拉拢结派,圣上最厌恶这点,所以她即便育有两子,还是只在美人。现下,她又做出了残害端王之事,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陷害了五皇子,圣上明察秋毫,自然知道她在其中起的作用,借此由头,便不会再让庞美人继续嚣张跋扈下去的。” 听父亲这般说,南宫妮松了口气。 “如此这般,那德妃娘娘便是安全的了,父亲,女儿也就安全了对不对?” “今日叫你来,就是想知道三皇子那边是什么想法。听你说他与德妃娘娘的对话,想必三皇子并未参与其中,这就是好事。圣上不论想怎么裁决,那都是圣上一人做决定,三皇子莫要因为担心德妃娘娘而牵涉其中才好。” 南宫妮点头:“女儿谨遵父亲嘱咐,定会提点夫君,让他不要担心则乱。” 南宫盛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三皇子会是人中之龙,可是现在看来,倒不甚明了了。我南宫家是三皇子一族的亲党,断不能让端王后来者居上。庞美人处置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因为庞美人的失宠而让端王有了可乘之机。” “父亲的意思是……”南宫爠拱手问道。 “春猎在即,是时候让三皇子在圣上面前好生表现了。只要三皇子能够出挑,那么,咱们南宫家的命数便算是彻底保住了。” 南宫爠点点头,表示赞同。 南宫玛听到了这些对话,转身离开了前院。身边的婢女很是胆怯:“小姐实在不该听这些的,老爷和少爷如何打算,与小姐也没有干系啊。” “怎么会没有关系。父亲一日数次召见那个徐斌,左不过是为了给我许亲。我与元若哥哥已经两情相悦,如何还能遵从父亲意思,嫁给那个书生。多多了解父亲的意思,也能尽早谋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每家小姐必经的道路吗。小姐喜欢付元若,却也知道,他不过是管家之子,老爷必是不会准许的。” 南宫玛冷笑:“不准又如何?若是那徐斌不堪大用呢,或者,非将我嫁给元若不可呢?” 婢女不解:“怎么如此……” “成事在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细心谋划,就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 对于这件事,南宫玛很是胸有成竹。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喜欢的,谁也别想逼她。 第二四六章 工具棋子 黄嬷嬷端了汤药给皇后,跪在床边,伺候皇后服下。 “人都走了?” 皇后问道。 黄嬷嬷回答:“走了,都走了。奴婢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不需要侍疾,她们便都状似悲痛地走了。” “状似悲痛,哈哈,你啊……” 皇后直接坐了起来,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是萧御医为娘娘配的补气血的方子,娘娘服了,脸色好了许多呢,变得红润光泽,甚是好看。” “好看顶什么用,都是人老珠黄的人了,不似外面那些年轻的,讨圣上的喜欢。” “年轻的有什么用,关键时刻只知道哭哭啼啼,难登大雅之堂,圣上喜欢的,还是娘娘这种能为他分忧,让他省心的贴心人呢。” 皇后喝完汤药,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翟美人,那样好的年纪,花朵一般,竟然遭此横祸。她为了活下去,甚至不惜自毁容貌,可是本宫,却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黄嬷嬷说:“这件事不能怪娘娘,歹人既起了歹心,便是十匹马也是拉不回来的。娘娘怎知,会忽然伸出一只手,此时谁人都不能预料。” “是啊,母后,黄嬷嬷说的是。” 安蓓走上前来,将蜜饯递给皇后,祛除嘴巴里的苦涩滋味。 “这说到底,也是翟美人自己选择的路。她本是那边的人,却临阵投靠了母后,想来也是冒了生命的危险的。可身边的人不请肃干净,就敢如此,也是她粗心。母后万不能因为这个,而自责内疚,甚则伤了凤体,那就更中了那些人的心思了。” 皇后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安蓓的手。 “说起来,你们曾是挚友。孩子啊,你现在一定十分难过吧。” 安蓓垂眸,半天才说:“母后知道蓓儿的,再大的痛苦都过来了,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的。蓓儿只希望,能还她一个公道,如此,也不枉我们做一场朋友。” 皇后点头:“公道是自然要还的,不过,该不是现在。圣上不能两头都处置,这样,便会使得朝中动荡,便是庞美人那边,以圣上的性格也会事后处置,现在的任何调查,都是旁生枝节,毫无用处的。” “儿臣知道母后的意思,可是,若不这般提点圣上,将院判留在翟美人的园子里,那么圣上便会直接忽略这层细节。一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儿臣心中着实是难受得紧。” “母后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点,你做的很好。虽说没有作用,但至少能提醒着她,不能太过嚣张。这些年,她也算是老实本分,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一次希望她只是错了主意。庞美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的,她不成第二个庞美人才好。” 安蓓点点头:“母后的这份苦心,她若是知道了,便不敢再犯了。” “但愿如此吧。” 从皇后宫中出来,安蓓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得紧。 她看着皇宫里四四方方的天,顿时觉得自己如同飘落在风中的落叶,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机。 她当然希望庞美人被处置,可是,真凶,也是不能放过的。 看皇后的意思,是打算息事宁人,她身为皇后的亲信,必然也不能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只是可惜,翟天琴这样一个娇嫩的人儿,当初被陷害入宫,已经是十分悲惨,现在,竟然连命都保不住了。 皇宫里的水,实在是太深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溺死,旁人还会觉得,是她没有游好,资质不成。 安蓓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闺中时,翟天琴不辞辛劳地为她裱绣,她是个好人,只可惜,才貌双全,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成了家人手上的工具,又成了外人手中的棋子。 一辈子身不由己。 “现在,你自由了吧。” 安蓓对着天空,轻声问道。 一阵微风拂来,带来了一阵花香。 那,正是翟天琴最喜欢的桃花的味道。 “拜见皇子妃娘娘。” 这时一个宫人跑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皇子妃娘娘的嫂嫂,士大夫夫人求见。” “她?” 安蓓的弟弟安立的妻子,就是翟家的嫡二女耳翟天珺。她现在求见,想必是进宫拜见了自家姐姐的灵柩,心中疑问吧。 “不见了,告诉她,宫中多事,少来为好。” “这……”宫女不明白安蓓的意思,一时间不敢回话。 “原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让她早点回府吧。” 说完安蓓便走了。 “是……”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才敢起身,不明白一向宽仁的皇子妃娘娘,为何对自家的嫂嫂如此冷淡。 至此,翟家的人全部出场啦。他们名字中的顺序,你们发现了吗? 嫡长女翟天晴、嫡长子翟天年、嫡儿子翟天才、嫡二女翟天珺。以及,庶女琴棋书画。只可惜,可怜的翟天琴陨落了。 …… 云歌被朱儿召唤去云府了,原因是云祺不吃饭了,从早上到夜幕降临,也不见云祺吃过一口饭,这可愁坏了大家。 朱儿立刻想到了云歌,最近云祺和云歌走得近,她的话,云祺一定听,便立刻跑去了王府找云歌。 段景毅笑道:“去吧,若是七小姐需要,今日不回来也可。” 见她们的关系形同姐妹,段景毅倒是十分大方。 “那,奴婢便去了。” 云歌被朱儿拉上马,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这七小姐还真是个性情中人,京都城中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姐不多了。” 对一个奴婢像亲姐妹一样,如此不分贵贱,当真是好品性的。 段景毅点头:“是啊,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的。” “其实,大王可以考虑一下云歌的话,或许这是一段好良缘。” 战肖指的是,段景毅和云祺的婚事,反正都是有过婚约了的,为何不进一步发展呢。 段景毅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千金难求,若是嫁了我,非正妻不能相待。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又何必呢。” 原来,段景毅竟有这般考虑。 第二四七章 安抚云祺 战肖说道:“其实若是两情相悦,这点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当初端王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想来,云太尉不会介意,这云七小姐也不会。” “可我在乎。” 段景毅有些释然地说:“明知跟了我,就要日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她,配得上安稳的生活。”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书房。 安稳于他而言,简直是无比奢侈,他什么都不能保证,与其这样,就不去招惹了吧。 段景毅如此考虑,云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在家中闹情绪,谁的话都不听。 “小姐,你就吃一点吧,哪怕一个果子也好。一日的闹腾,滴水未进,身子会受不了的呀。” “是啊小姐,生气耗费体力,您这样气了一天了,肚子怎能不饿。多少吃一点,也好将怒气更好地发泄出来。” “小姐,夫人担心小姐,怕小姐有个什么闪失,马上就要杀过来了。小姐难不成要在夫人的监督下吃东西?那样,可就没有现在自由快活,想吃多少吃多少了。” 听了身边的婢女这般劝,云祺总算不站在桌子上叉腰了,但是只是吃了一点茶水,便不再吃。 “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作践人,还皇宫呢,还天子近前呢,死了一个人,都当没发生似的,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照看云祺的嬷嬷听了这话,吓得魂儿都没了:“这可不能乱说呀,教歹人听了去,那云府都是要被问责的呀。小姐莫要口不择言了,快吃点果子歇歇吧。”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云祺可顾不得这些。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放在哪里都行得通,怎么在宫里就成了摆设?那翟美人,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呀七小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祺回头,发现是云歌在朱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云歌姐姐!” 云歌看着一屋子的人,笑着说:“你们小姐想吃水晶肘子了,去小厨房做一点,端上来。你们也回去吃点东西吧,闹腾了一天,大家应该都没吃饭吧,快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下人们如临大赦,都欢喜的不得了。 等她们都离开,云歌才皱着眉说:“七小姐也太不小心了,这话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呢。翟美人是自尽,宫中已有定论,便不便再说其他,否则,必自找麻烦。”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圣上明知道,这里面是有蹊跷的,为什么让院判离开。这点七小姐可曾想过?” “自然是怕生事端。” “七小姐聪慧,一看便知,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可气的。如今四国使臣皆在,宫中若是出现了杀人案件,那么,圣上不免要昭告天下这结果,到时,牵扯出宫中丑闻,于圣上无益。只庞美人一人就能担起来的罪责,为何要去牵扯旁人。庞美人在夜宴上表现不佳,现下她做的比任何人做的都要好。这,便是圣上的考量。” “可是,翟姐姐不是被庞美人杀的啊。”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楚能否成为五洲大陆最强大的国家。这是圣上在意的,也是所有朝臣们在意的。翟美人的死,或许是冤枉,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大楚平静,五国平静,何乐不为。站在圣上的角度,这是最好的处置结果,院判在美人的园子里,只能节外生枝。” 云歌耐心地说道:“而小姐你,在云府这般大吵大闹,不吃不喝,若是府内但凡有人嘴快,传到了外面,到时,云府便是扰乱五国宁静与和平的罪魁祸首,你非但不能给翟美人伸冤,反而还会害了她。” “这是为何?我怎么会害翟姐姐呢。” “你与奴婢都知道,那杀人的人是玉香,玉香是翟家送出来的人,翟家奴仆杀死了当朝的妃嫔,这样罪责,需得翟家担着。到时,圣上雷霆震怒,翟家老爷夫人,翟家的几个公子,你的二嫂嫂,都要受到圣上的问责。这真的是美人想要看到的吗?” “我……这……” 云祺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希望能让真凶尽早伏法,却忘了,翟家人也是凶手之一。 “你再瞧着翟家老爷和夫人,知道翟美人的事情有蹊跷,可去真的闹了?他们是让圣上裁决,这,就是圣上裁决的结果。既然认定了是自尽,又因为事出有因,不与追究妃嫔自戕母家的罪责,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能再有异议。” 云歌的话,说得十分透彻,云祺也听懂了。 可是善良,让云祺很难接受,这样草率地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翟美人就这样被杀死在自己的宫里了,却不能得到一个公正的裁决,还要以自戕的名义,直接丢到妃陵,连一个棺椁都不能得到,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就是气,替翟姐姐不平。她人很好的,母亲曾经教我去她那里学习绣工,她不管我多么笨,都愿意教我,十分耐心。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只是不明不白地进了宫,又不明不白地成了别人的垫脚石,这不公平!” “奴婢知道七小姐的心思,七小姐觉得不公,圣上自然也觉得不公。圣上心中跟明镜儿一样,什么都知道,他现在不做,不代表将来也不做。” 云祺不解:“云歌姐姐这是何意?” “现在是大楚最关键的盛宴,谁都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等事,是打量着圣上不能妄动,即便查出什么也不敢将她怎样。这等同于威胁圣上啊。圣上是九五之尊,是大楚的主子,整个大楚都是他的,又怎会忍下这一口气。积累之下的发作,总比一件小事一件小事地解决才好。到时数罪并罚,便是再小的错误也会被放大,那时,才是真正为美人证身的好时机。” 云祺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一想到翟姐姐的尸身连棺椁都没有,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七小姐若是相信奴婢,便耐心等待,时间不会长,翟美人必然能够昭雪。” “嗯!我相信云歌姐姐。” 第四二八章 卢婵歹心 小小的餐桌上,摆满了可口的吃食,最靠近云祺的一盘,就是她最爱的水晶肘子。 那剔透的肘子,被做的水晶般模样,看起来诱人可口,十分惹人喜爱。云祺一日没吃东西了,现在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菜,总是忍不住肚子咕咕乱叫,大快朵颐了起来。 她边吸吮着手上的油汁,边说道:“总觉得与云歌姐姐比较投契,却不知,云歌姐姐也这般了解我,竟然连我喜欢吃水晶肘子都知道。” 云歌笑道:“七小姐的喜好,在府中也不是秘密。小姐还在外时,奴婢便听管事的说了一嘴,记在了心里。” “姐姐,我叫你姐姐,你却自称奴婢,好生奇怪。不如,你就与哥哥们一般叫我小七就好,这样我也能心安一些。” 云祺是个爽朗的性子,在她的世界中,没有高低尊卑,总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所以,自然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将她视作高高在上的小姐。 “是,小七。” 云祺满足地笑了起来。 “这样就对了嘛。圣上已经将姐姐你的奴籍给撤去了,也不必对所有人毕恭毕敬。这京都城里的少爷小姐们,看似豺狼虎豹,其实都是泥巴捏得,没有骨气心思懦弱,你强悍几分,他们便让你几分,你若是一味闪躲,他们也会将你轻贱起来。就像翟姐姐……” 又提到翟美人,云祺还是一阵失落。 “其实,宫里的那些弯弯绕,我也是懂的,父亲常教导我说,府外的世界与我们家不同,尤其是宫里,那么多女子争抢一个男人,又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男人,总是要生得几分口角。不像我家,父亲只有母亲这一个妻子,他们恩爱非常,所有的哥哥,也只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一个女人,不会纳妾。” “可是,纵使再凶险的环境,再多的利益纠葛,那不得宠便是了,不与人争便是了,何苦要了人的性命。好活歹活那都是活,一条人命啊。” 云祺十分伤感翟美人的死,想要为她讨回公道,也是对抗着许多不公的事情。 云歌一阵失神。 看着云祺,她就像看着原来的自己。 父亲和兄长再怎么劝说她,她始终怀揣着善意,相信段景瑞的真心,相信周围人的真心。 她不是不懂得,而是不愿意去想,去与那恶人做争斗罢了。 后来入冷宫,云祺每日在那空无一人的锦绣宫中,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没有一丝怨怼。 若不是后来,段景瑞斩尽杀绝,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份美好的。 曾经的过去给了她血的教训,现在的云歌,已然明白,即便是善良的人,也有阴暗的一面。只有认识到这点,才能逆转时局,救下所有无辜之人。 “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见云歌不说话,仿佛在沉思之中,云祺歪着头问道。 云歌点头:“是,七小姐纯善,十分难得。” “你怎么又叫我七小姐。”云祺不乐意了。 “小七。” 云歌笑着应道。 见到云祺宽心,吃了许多,朱儿放心了不少。她就知道,找了云歌准是没错的。 一院子的人,因为云祺这一番折腾,闹出了不少的动静,幸好,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危险可言。 大家为云祺重新吃饭感到庆幸,没有人注意到,院子之外,寒风之中,一个纤弱的身影正独立在冷风之中。 卢婵的目光绝望,眼神空洞,看着集宠于一身的云祺,她的眼神越发怨毒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是几天没怎么吃饭了,没有人注意到,她深夜高烧不退,是自己用帕子沾了水擦了身子才退热的。没有人关心,在夜宴之后,为何她几日不出门,几日不去拜见夫人。 她不拜见,也没有人催促。 她不出门,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在云家,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哪里像云祺,只是不吃饭,半个家都为她劳师动众,操碎了心…… 卢婵想起了那日,云祺在她受罚时,直接离开的身影。明明说自己是她的亲妹妹,可是,亲妹妹被人惩罚,哪有那样置之不理的。 反而是翟美人,与她非亲非故,她竟然还这般气愤,为她说话。 “不就是因为,翟美人是翟家的小姐嘛……” 卢婵冷笑连连。 因为翟天琴有高贵的血统,所以所有人都高看她几分。 而她,是捡来的孩子,就处处惹得所有少爷小姐们的厌烦。 大家都欺辱她,就连她最信任的乌晓天也…… 回想起那日的耻辱,卢婵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她好恨。 可是,她不知道该恨谁。 是了。 她恨透了这个世界上,把她当成棋子,把她当成玩物的人。 她不是这些少爷小姐们的玩意儿,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她必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他们明白,她卢婵,也不是好惹的。 …… “她真的是这般说的?” 段景瑜看着床下的途夫人,目光中带着几分邪肆。 “是……”途希有些胆怯地说。 她是士大夫途牛的女儿,途牛是段景瑜的亲信,这途希自然也被送入了段景瑜的园子里,做了一位夫人。 只是,途希平素性格含蓄内敛,不争不抢,在段景瑜的身边也是不温不火的,不似乌晓慧和安亭那般出众,也没有花凌夏那般娇艳,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现在,途希忽然找到了段景瑜,向他讲述了云祺今日所说的话,这让段景瑜兴趣不小。 “想不到,夫人平时不喜欢出头,现下却能将这样宝贵的信息告知于我。” 途希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臣妾知道,此番您吃了大亏,庞美人娘娘也吃了大亏。皇子府的事,就是臣妾的事,臣妾再也无法坐视不理。这卢婵是云家的养女,一直不受人待见,却与七小姐十分交好。上次,臣妾在一次诗会上,提点了卢婵几句,她便念着这份恩情,过来告知了臣妾这些。” “一个养女,说的话有什么可信。” 段景瑜状似不屑地说。 第四二九章 皇后劝慰 “您有所不知,这卢婵虽是养女,但却如真正的小姐一般,在云府里养着。只是资质不足,时常被人笑话,心中不甘。那云家小姐待她是不错,可也免不了生出女儿家的醋意来,觉着七小姐是故意苛待,阳奉阴违。此番,卢婵过来告知,臣妾一时间也不敢相信,便着人去打探,这才知道,这七小姐的确是绝食了一日,这几天时常去庞美人的空中,与她那而二嫂嫂作伴。如此看来,是有几分可信的。” 段景瑜点点头,冷声说道:“我就知道,那翟美人的死与母亲无关,定是有人陷害。父皇如此秘而不宣,是想将这罪名死死地扣在母亲的头上了。最近我们无端背的罪责还不够多吗,竟连一个不知阿猫阿狗的美人,都敢如此陷害母亲。” “翟天书是云家儿媳妇,也是那翟美人最喜欢的妹妹,云家的意思,怕就是翟家的意思,翟家知道的内幕,怕就是皇上此刻的心思。臣妾知道事关重大,便不敢隐瞒,直接来告知您了。若是虚假的,您自由处置,若不是虚假的,也许,能解燃眉之急。” 途希的话,让段景瑜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他招了招手,途希赶忙起身,站到他的面前。 握着途希的手,段景瑜说:“说起来,自从你入府,我便没怎么宠你,你在府中的微分虽是夫人,却还不及花姬打扮得尊贵。这手腕上空落落的怎么行。” 他像变戏法似得,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只手钏,戴在了途希的手腕上。 “你一心为我,你的父亲和兄弟一心为我,我心中清楚明白。” “为四皇子出力,是我途家的荣幸,父亲和兄弟日日谨记在心,与臣妾一般,不敢忘记。” 段景瑜欣慰地点头:“你恬静自持,识大体,自有你的好处。” 途希脸颊微红:“臣妾愧不敢当。” 她不是最出众的,却要做最长久的。此番卢婵来寻,其实并不是找她,而是想直接见段景瑜。途希见她神色有异,便多问了一嘴,这才知道,这卢婵是跑来偷偷报信的。 经过这么一折腾,不管是谁陷害,庞美人一族都将走向落没,谁能拉他们一把,谁就能保住地位。 不仅仅是为了父亲途牛,和她三个兄弟的前程,也为了她自己。 “小姐,这下,四皇子可真是大手笔了。您瞧这手钏,非寻常之物,一看便知道价值连城。” 回到房间,婢女低声赞美道。 途希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有,所以四皇子才会信我,敬我。” “可是,小姐怎么不多讨好一下四皇子,留在他屋里,反要回来呢。小姐许久不见四皇子,奴婢瞧着四皇子待小姐,也是十分生分。小姐该记得老爷的嘱咐,得到四皇子的宠爱,有个一儿半女的才好。” 婢女十分为途希担心,毕竟她是入府较早的,可是却也是见段景瑜次数最少的。院子里总共就四个人,个个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皇子妃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实在担心自家小姐在四皇子府的前途。 “方才与你说自知之明,你却不往心里去。” “奴婢愚钝,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途希浅笑,说:“四皇子府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皇子妃所生。这不仅仅是对皇子妃的尊重,还有她背后的乌家。所以,我才会避之不及。你且看那安亭,就知道了,即便依附于她,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反而,会让自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倒不如静观其变。” “安夫人的小产,也未必就是因为皇子妃……” 婢女的语气中,满是不确定和犹豫。 “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你冷眼瞧着咱们的院子里,都不是省心的。说到底,大家都是四皇子手中的筹码,为四皇子办事而已。父亲一向内敛低调,我便不能冒尖出头,现在,四皇子遭难,正是我父亲和兄弟出面的时候,我若能在院子里再给四皇子一点助力,他便更能知道我途家的可贵之处。” 婢女笑了笑:“是啊,总不能像皇子妃那般,处处为四皇子捅娄子就是了。” 途希嗔怪:“不许妄议皇子妃。”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 …… 凤昭帝将手上的奏章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见皇后来,他指着那沓奏章半天才气愤的说道:“朕的好臣子,一个个嘴上说是忠心于朕,心底里却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见到他们的主子有麻烦,便每个人都给我上一份请安折子,抱成团地表忠心。这是想做什么,威逼朕放了庞美人不成?” “圣上息怒,平素他们都受了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恩惠,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份问候,哪里像皇上说的那般不堪了。” “是啊,平素得了好处,现下便是用他们的时候了。前朝不宁静,那官邸里也让朕头疼。那个云家的七小姐,方让她可以随意进出皇宫,她便口无遮拦地四处大放厥词。这宫里都传遍了,她在家里大骂朕的不公,还说翟美人的死有蹊跷,要彻查,她想干什么?是想嚷嚷到所有人都知道才肯甘心吗?” 皇后心中一颤,想不到,这话已经这么快传到了凤昭帝的耳朵里了。 她也是听过这话的,只是这么快进了凤昭帝的耳朵,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她呀,不过是一个小野马驹子,什么都不知道,整日里就知道闯祸。云太尉吊起来打了多次也不长记性。她说的虽是实话,却有些不知轻重了,臣妾回去定要让人好生管教她的,不给圣上添麻烦。” 皇后笑着端上一杯茶,伺候凤昭帝消气。 “不过话说回来,云祺这孩子虽然冒失,但是说的倒也是实在话。这翟美人,确实是个可怜人。不管怎样,还希望圣上能够善待她,给她一副棺椁,让她魂魄安宁吧。” 第四三零章 散播谣言 凤昭帝叹了口气:“琴儿的确是贴心的,事事小心,处处退让,只可惜,天命不佑……是该好好厚葬。可现在是我大楚的喜宴,允许她在宫中挂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于身后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圣上说的是。”皇后轻轻地揉捏着凤昭帝的肩膀:“圣上对翟美人有心,翟美人定是知道的。明日就是出殡的日子了,臣妾会命云少夫人,用马车运出宫去。走普通的民道入妃陵。至于翟家,臣妾想给他们一些封赏,从臣妾的嫁妆之中,挑出几件好的,当成赏赐,秘密送往翟府。” 凤昭帝拍了拍皇后的手,说:“皇后有心了。翟启明是我朝老臣了,他对政事勤勉,不曾有一日的怠慢。这次的事情,总归是朕对他不住,不仅仅是皇后的封赏,朕也要提拔他的两个儿子。” “如此,翟家必定感念皇恩。” 皇后叹了口气说:“说起来,这平衡之道,臣妾入主中宫多年,却还是不能很好地把握。以至于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若是臣妾一开始就能让他们权力适中不偏颇,都有些事情做,也不至于生出口舌是非,到了这般地步。尤其是那翟美人,若是入宫时,臣妾能适当规劝圣上,不得专宠于一人,或者给其他妃嫔一些好处,也不至于,让她才入宫不久,就见罪于旁人,平白抑郁在宫中。” 皇后说着说着,竟心疼地红了眼睛。凤昭帝劝她:“皇后莫哭,你操持着整个后宫,必然有顾不到的地方。再说了,女人家争风吃醋,在普通的宅子里都是寻常事,更何况是这偌大的后宫呢。你没错,错的是那个出手的人。” “朕知道你慈悲心肠,心思软,所以才想着给你找几个帮手,现下看来,是朕错了。大权旁落,总是不好的。庞美人位分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总不如你在闺中就学过了管家的方法。现下,庞美人诸多出错,在夜宴上险些闹出了笑话,实在配不得现在这般荣耀。你便将后宫之权给收回去吧,稍后,朕也会拟旨,给各宫送过去的。” 皇后拉着凤昭帝的手:“也是怪臣妾的身子总是不爽,头风每每发作,不能自已。之前,又出了风儿的事,这才旧疾复发。不过好在,毅儿回来了,那孩子和风儿一样,自小养在臣妾的身边。臣妾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多年不见,那日宴会上远远看着,竟发现毅儿有几分圣上当年的模样,着实看着开心。” 凤昭帝点点头:“是啊,毅儿这些年长大了,与之前不同了。从前虽有几分小聪明,但与他几个哥哥比,到底是逊色一些。没想到,在端国历练几年,做起事来,十分沉稳老道。” “毅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自小就最重视兄弟情义了,得知风儿也……”皇后顿了顿说:“他进京都第一件事,就是去和风儿和解。这次风儿受了重伤,他也立刻前去府中探望,这份情谊,倒是十分难得。” “哦?毅儿是愿意原谅风儿?” 皇后点头说:“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风儿产生了误会,也是因为思母心切。当年他的生母骤然离世,他从懂事以来就没得到生母的关爱,臣妾虽将他视为亲生儿子,处处细心照顾,总归不是他的生母,不能宽慰他的思母之情啊。” “这次他贸然对毅儿做出那些歹事,也是想让圣上更加看重他,给他的生母一个名分。毅儿与他自小一同长大,怎么会不理解兄长的这份心思呢,自然了,是会原谅的。” 凤昭帝有些恼火:“风儿错就错在耳根子太软了,别人说风就是雨,他自己却一点分析的能力都不曾有过。但凡他能识别好坏,明辨是非,朕也不会一直给他一些闲散的职务来做。可是他偏不懂得这份道理,竟连残害兄弟,闭塞言路的事情都做了……” “圣上,风儿心思纯良,说到底也不是他的错啊。咱们皇家的孩子,若每个都有九曲心肠,那圣上您能安心嘛。他不是帝王之才,但能做个闲散王爷也是好的。也不怪那孩子对生母念念不忘,他的生母有那样一个嗜赌成性的哥哥,他拿了钱在风儿的面前说了几句歹话,这就更加重了风儿的心思。若是有人跟臣妾说,臣妾的生身母亲是被人陷害而死的,那臣妾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凤昭帝赞同地点点头。 皇后潜移默化间,又将庞美人的罪责重复了一遍,这让凤昭帝更加厌恶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那件事,说起来你是最无辜的。平白受了牵连,好容易将风儿带大,却又生出了事端,让你们母子离心……”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母子离心,的确是天下大悲。臣妾福薄,没有与圣上生养一个孩子。风儿和毅儿正巧养在身边,臣妾将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莫说是养母了,就算是亲生的,在这皇家里,日后也是要客气相待,少了几分亲昵的。可臣妾到底还是希望两个孩子好,希望他们能兄弟和睦,莫生嫌隙。也不求他们真的能为这个国家做多少事,只要能平安度日,自由自在便好。” “自由自在……”凤昭帝笑道:“在帝王之家,哪里来的什么自由自在。朕老了,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这些人表面上是为朕分忧解难,其实,都是在盯着朕的笔,会将哪个皇子送到太子之位上呢。自由自在,怕是他们最大的奢望了吧。” “正是因为如此,臣妾才喜欢云祺那个孩子啊。她虽然是个小野马,却蛮有趣的。这个宫里、前朝、京都城,所有的人,都是中规中矩的,生活在条条框框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孩子,每天都将笑容挂在脸上,着实是一个不错的风景。尤其是风儿这件事之后,臣妾总是有些抑郁,现下借着她帮着云歌献舞,能得到一个随时都能瞧到她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第四三一章 准太子妃 凤昭帝点了下皇后的头:“你呀,说来说去,说前说后,最后还是在为那个小丫头求情。” 皇后笑道:“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眼睛。臣妾疑惑,一个孩子,为好友抱不平,在自己的闺房中说出的混账话,怎么就连夜都每隔地,直接传到宫里来了,还扰了圣上的耳朵。便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没有这般速度吧。更何况,云府上下都是谨慎的,怎会如此。” “是有人故意为之。” 凤昭帝眯了眯眼。 “有人想让朕知道,庞美人的死,是事有蹊跷,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朕是自欺欺人。有人想让朕碍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重查此事。有人还想让云家背这个散布谣言的罪名,甚至想让毅儿也牵扯进去。” 皇后愣了一下。凤昭帝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云祺小丫头,可不是随便帮人的。毅儿进京都时,就住在云府,想来与云太尉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云祺能瞧得上云歌,更是可见一斑,朕还不是老糊涂,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云歌是奴籍,云祺不嫌弃,还在夜宴上出手帮助,将五国的舞蹈融为一体,象征五洲和平,着实是宴会的点睛之笔。她虽单纯,但却够聪明,与她交好的几个小姐,臣妾瞧着,都是顶不错的闺阁小姐。可见,这孩子是有眼光的。只可惜,她连云歌都瞧上了,却对毅儿恹恹的。箬毓与云夫人曾经指腹订婚过,说起来,两个孩子是有些婚约的。不如,趁着这次盛宴,就……” “这个不急。” 凤昭帝打断了皇后的话。 “云家有六子,每一个都是好样的。云太尉,在许多方面,也是卓有建树,十分不凡。云家朕视为股肱之臣,不亚于左右二相,可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 皇后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圣上的意思是……毅儿与她的婚事……” “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两个女子闺中之话怎能当真。这个云祺,云太尉当成宝贝一样宠爱,既然你都说了,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心思纯良,那么,朕定然要给她找一个能配得上她的归宿。这桩婚事,暂且不要提及,免得孩子们见到了更为生分。” 凤昭帝这般说,皇后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让朕头疼的是这些奏章……” 皇后轻笑道:“圣上不如学学臣妾?” 凤昭帝看了一眼皇后,嗔笑道:“你啊……” 从勤政殿出来,见皇后心思重重,黄嬷嬷让身后伺候的宫人走远一点。 宫人们乖觉退后,黄嬷嬷才追上前去询问:“娘娘的脸色不好,圣上可是有了意外的决断?” 皇后摇头,又点头。 黄嬷嬷不明白。 皇后看了眼黄嬷嬷,说:“咱们这位圣上啊,太聪明。聪明到,我竟看不出他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那句话,是在与我演戏。” “娘娘这是何意?” “今日我来,本就是探听虚实,圣上对庞美人的处置,还有对翟美人身后事的处置,都是按着我的想法来的。” 黄嬷嬷松口气:“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嘛。” 皇后眯了眯眼:“可是,圣上又说,毅儿与云祺,没有婚约。” “什么?怎会,当初,圣上不是亲口同意的了吗。” “当初同意了,现在又不同意了。”皇后边向前走,边无奈地说道:“当初,云度只是一个将军,虽勇猛,却没有京都城里世家的地位,他的夫人与端昭仪的感情好,说了这么一嘴,他当是成了两个女人的闺中之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云度,成了太尉,掌管了楚国一半的将士。乌家若是倒了,这云家,便是大楚的命脉了。云家只有云祺这一个孩子,我听着圣上的口气,是打算给她指一位潜龙作为夫婿了。” 黄嬷嬷大惊:“圣上有这意思,又说云祺小姐和端王的婚事不算,那么不就是说,在圣上这边,并不考虑端王吗?!” 皇后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除掉庞美人,便无人能够与德妃相较。三皇子段景瑞,行事沉稳内敛,一直以来,生活桑交给他的事情,就没有失败过的。这孩子平时不冒头,错处也找不上他,现在又没了庞美人这个劲敌,恐怕……” 皇后深吸一口气说:“若这瑞儿真的是帝王之才,我便也不会有太多言辞,只是此番,德妃出手杀人,实在歹毒。瑞儿平时并不在我的身边教养,对他的品性,我其实并不知晓。万一,他与他的母妃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到时,毅儿和风儿,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这个后果极端可怕,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 皇后一心希望后宫宁静,希望前朝也不要动荡,德妃是鸟族人,她的儿子如果当上了太子,继承了皇位,那么德妃势必是要处死的。 皇后却也知道,以德妃的性子,是不可能就死的。 当初她能自断灵羽,只为了能够与楚国和亲,以后她便也能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巩固自己和她儿子的地位。 黄嬷嬷吓得心惊胆寒:“娘娘的意思是,德妃,不会就死,反而会杀了娘娘?” “不得不防。” 皇后轻声说道。 她深处后宫多年,当初做太子妃时,也是看过诸位皇子如何混战夺位的。 比皇位更难坐的,是太子之位。 能者或许能够得到,但是能不能坐得稳,有没有命坐到登上皇位那天,都是需要仔细斟酌考量的。 否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真的被推了过去,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 比太子之位争夺更阴暗的,就是后宫的争夺。 为了自己的儿子,后宫的妃嫔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的卷入了这场战争,就彻底回不了头了,非要你死我活不可。 皇后本无需考虑这点的,因为,她没有儿子。唯一的儿子段景风,已经与她离心,且不是帝王之才,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第四三二章 虚幻的火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德妃的儿子,绝对不能坐上皇位。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天下。 …… “是谁?”段景毅躺在摇椅上,看着屋顶发呆。 “云家竟然有这样的人物存在,着实危险。” 云祺的话不胫而走,这就说明,云家的确是有内奸的。可是,云家明明自诩是铁桶一般,不会有人趁机作乱。 然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到底是谁呢…… 云歌也很是不解。 如果不是皇后将消息送到了王府,他们还蒙在鼓里呢。 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可这话却一字不差地进了宫,还到了圣上的耳边。着实奇怪。 小七霎时脸色惨白,冷汗都冒了出来。 在大楚时,这种事情她也没少干,本应该驾轻就熟的。可这不比楚宫有主子和师父罩着,在湘国的地盘上,稍有不慎,她任性的行为就会酿成大祸。 小七的身体僵硬无比,连逃跑都忘了,脑子里一瞬间蹦出了无数的借口,又都被自己的一一否定。不知这人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有没有看到她在膳房内的一举一动。若他看到了她放药粉的动作,那么她就算编出再完美的借口都会被戳穿的。 小七吞了口口水,刚想说什么,那人忽然捂住了她的口鼻,以不容反抗的力气将她拖拽到了膳房旁的角落里。她挣扎,他伸出另一只手臂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中,小七被勒得喘不过气,只觉得肺都要从喉咙中挤压出来了。 与此同时,几个黑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手上都拎着木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两人,而是径直向小七所居住的院子里跑去,脚步如风一般轻盈。 小七斜睨了一眼捂住她嘴巴的人。 那人穿着精致,看衣服的料子,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只依稀辨得那下巴的弧线,透着冷峻和刚毅。 这么晚了,她来给司马奕下药,他呢? 看他的模样不像是来偷东西的,很可能是司马奕的门客,既不是做坏事,为什么要躲避旁人呢? 心中千般疑问在徘徊,小七被挟制着却问不出口。 眼看着那几个黑影跑远了,小七用力挣扎了一下,那人凑到她的耳边:“我可以放开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声张。”这声音如雪莲一般清爽好听,可语气中的威胁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的脖子似的。 小七用力点头表示同意,那人缓缓地松开了她。 小七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退后几步,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夜半三更,在此处做什么?!”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语气轻松地回答道:“相信我,你并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因为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微弱的烛光洒在那人的脸上,小七愣住了。 柔和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颊映得益发深邃好看,白皙的皮肤,通透得如宝石一般闪耀,比女子的肌肤还要娇嫩几分。高耸的鼻梁,将一半脸颊隐匿在黑暗中,却遮挡不住他双眸中熠熠的光芒。眉眼轻挑,薄唇微微勾起,只是一个微笑,就足以颠倒众生,让所有人为他驻足。 小七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脑子竟比刚才撞到他时还要空白。 谁能想到,一个男人会生得如此妖孽!小七脑子里不由蹦出许多说书人口中的妖妃,不由得慨然,还好他是个男人,否则,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灾难啊。 那人似乎对这种反应早已适应了,只是小七的模样很是可爱,便多解释了一句:“大楚的公主来司马府做客,这样的好事儿我怎么能缺席呢。只是凑巧来迟了一步,没能赶上宴会,所以……” 小七点点头,若有所悟。 “小婢女,你偷到什么好吃的了,分我点?” “我……” 小七愣了愣,手紧张地捏着衣角。听他的语气,显然只是知道她偷偷潜入膳房,却没有真切地看到她对果酒做手脚。她本想说自己是偷吃的婢女,可这个借口却被这人抢先了一步,再说出来可信度就有了折扣,难办的是她手上没有拿吃的,如何能蒙混过去…… “要偷自己去偷,我没给你带份儿!” “这么小气?”那人微笑着近了一步 小七赶忙后退,“怎么,公子如此风度翩翩,还要抢我一个奴婢的食物吗?” 小七捂着袖子,装作里面有很多食物的模样,心中早已狂跳不止。万一他饿昏头非要抢怎么办,万一惊动了守夜人告到了司马奕那里怎么办。 正纠结着,忽然,一阵呼救声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救命啊,救命啊,公主的房间走水啦!” 听到这声音,两人同时向那院子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幽静的小院,此刻已是火光冲天,将整个司马府映得通明。院子里面炸了窝,到处都是尖叫声和呼喊声。 “怎,怎么回事……” 小七呆住,分明半盏茶之前还什么都没发生,这么短的时间内,火竟已烧到了这种地步。 那人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凝重,下一刻,他身体轻盈地跳上屋顶,向失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着那吞天的火舌,小七的后背浮起阵阵寒意。她想起了方才的那几个黑影,恍然明白了这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放火! 她一点点后退,脸色一分分地白了下去。 司马府是叶城守卫最森严的府邸,按理说,这种事断不可能发生。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要她死。 “公主!公主!公主还在里面,快去救公主啊!”一进院子,就听见女官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她拼命地要往里冲,旁边的几个婢子死命地拦着她,才没让她跑进火海之中。 小七木讷向前,跑来灭火的下人们手忙脚乱,撞得小七险些摔倒,还有一个小厮直接把水桶放在她的怀里,立眉怒斥:“说你呢,傻愣着做什么,救火啊!” 小七看着水桶里的水,冰冰凉的,一如此刻周身寒冷到快要凝固的血液。 有人要杀她。 第四三三章 回归原点 才进湘国境内,就有人迫不及待明目张胆地杀她。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假扮公主会这么危险,也从没有人跟她说过,楚湘的关系已到了如此田地。 她,好像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小七赶忙扔掉手中的水桶,呼吸都变得颤抖起来。 她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只想混一口饭吃,却从未想过卷入什么阴谋中。她猛然发现,她可能踏入了本不该她踏入泥潭,如果可以,她宁愿去放牛,也不愿顶着公主的名义去死。 “段大人!”女官见段景瑞跑出来,赶忙问道:“可见到了公主?段大人,公主在哪里!” 小七看到段景瑞的脸都被熏成了黑炭色,原本整洁的衣衫已经被火烧掉了大半。一个小厮对着他泼了一盆水,那身上的滚烫和火苗才被彻底熄灭。 他摇摇头,旋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舀了一瓢水漱了一口,一团混着血色的水被吐在了地上,那干涸嘶哑的嗓子才能发出一些声音。 “没找到,她不在里面。” “不在里面?不在里面是什么意思?” “火太大了……” 段景瑞的脸上满是颓然,又喘了几口气,他夺过另一盆水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淋了个遍。 “我再进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说完,段景瑞还要再向里面冲。 火舌之间,段景瑞的身影犹如神邸,小七从未发现他竟如此高大。耳边的喧闹声渐渐清晰起来,一股暖流渐渐驱走了寒冰。 他竟为了救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那么恐怖的大火,她只是远远看着就心生恐惧,可是在段景瑞的脸上却见不得任何惧色。 是为了救她…… 段景瑞向女官交代了一句,还想再回去,余光忽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回头,目光瞬间锁定了小七,愣了一下,下一刻紧锁的眉头才松解开来。 小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她找回理智,自己正缩在段景瑞的怀中嚎啕大哭着。段景瑞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轻声地安慰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小七真的觉得自己好丢人,连被杖刑的太监打断手臂都没哭成这个样子。可是她不想松开段景瑞,因为,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无比心安。 段景瑞一边安抚着小七,一边看向不远处屋顶上飞速远去的黑影,眸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 这场大火扑灭时,已经是寅时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鸟儿在树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唯有那空气中弥漫的焦炭味,以及院落中惨不忍睹的残骸,提示着大家,昨夜的火势是何等凶险。 小七被安置在另一处院子里,由司马奕派来的重兵把守。他本人跪在院中,高举战刀,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昨晚的场面太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小七穿着司马府下人的衣服,故而大家只传是段景瑞冒死冲进火场,才救下了公主。 这种火势,一看便知是故意纵火,那几个纵火的嫌犯也算洒脱,只是被司马奕问了一句,就全都招了。司马奕当时便将他们都砍了,把头装进了箱子里,要献给公主。只可惜,小七以病了为由,拒绝接收,便形成了眼前的僵局。 小七将昨晚自己的见闻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段景瑞,女官听了,皱了皱眉:“司马府是整座叶城最安全的地方,那纵火之人又是司马府的门客,火油非军部不可能有,不是司马奕授意,奴婢可不信。” 小七的心里也是阵阵余悸。无奈她是个命大之人,克死谁都不会克死自己。昨夜,若不是她偷偷出了房间,那样大的火,便是不死也残废了,和亲定会就此作罢。相信司马一族定是做了这样的打算,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动手,免得日后再生麻烦。 “这件事不能草草了之,否则,叶城到京都的这段路,恐怕也是险象环生。”段景瑞摩挲着下巴,深沉地思考着。 小七睨了眼在外屋站着的几个婢子,她们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悲痛。这次惨死的除了司马府的那几位替罪羊门客外,还有小七的两个贴身婢女。事后段景瑞亲自查看现场,发现她们的身上都有被捆绑的痕迹,大概是被当作公主了,歹徒分不清谁是谁,便干脆将火油直接被倒在了她们的身上一同烧死。 “那两个宫婢呢,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段景瑞抬头:“你想如何?” 小七转了转手中的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路上一直拗着性子,都未曾知道那两个伺候在侧的婢女姓甚名谁。若不是她,她们也不会遭此横祸。 “大人,我原也是宫婢,卑微如粟米,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想,若我死了,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吧。” 女官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小七会如此说。陪嫁的奴婢,一辈子就只能跟着主子,再无家乡可言。虽然她们是塞北王府的人,却也必须遵从这个规矩。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他们都不得不下了这样的决心,一辈子都不得回家的,小七的决定,简直就是对那两个死去的婢子最高的礼遇。 女官激动万分,赶忙跪在地上为两个婢女谢恩,屋外的婢女们听了,也都纷纷跑进来跪倒在地,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儿。 段景瑞转过头来,看着小七,眸中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小七生怕他不同意,却听段景瑞轻声说:“你是公主,你有权做出任何决定。” 她是小七,也是云歌。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恍若隔世。 曾经,她死在了他的剑下,弃她如敝履。 现在,他又将她视若珍宝。 “段景瑞,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哪个你才是真的。” 云歌的话,让段景瑞微怔。 “我不是公主,我也没有任何权力决定……”云歌推开他。 “段景瑞,你看那儿,没有火。” 段景瑞顺势望去,果然,那被焚烧后的厨房都消失不见了。 回头看向她,云歌的身上开始变得透明。 “你看我,”云歌悲惨地笑着:“这个世界,也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