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只是替天行道》 第一章 他是好人 甘茗城的夜如同散不开的墨般,黑得格外浓稠。 月亮被乌云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昏暗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整个城池一片死寂。 离厉鬼出现还差一个时辰。 临渊从包袱里翻出一小瓶盈盈发光的月光水往围着街心最近的四口井里倒。 寻常鬼怪自然是用不上月光水这等“粘合剂”,但这鬼后头有一个异世系统虎视眈眈,不先准备一手,它见势不好可就溜了,月光水可使系统宕机,无法脱离宿主。 仿佛银河入井,铺开细碎的星闪,刚滴完最后一点月光水,就见四周暗雾渐起,还夹杂着股呛人的血腥味。 街心好像有人在施法,他虎背熊腰,一头赤发。 大片大片的黑雾像毒烟一样笼罩着街道,厉鬼法咒翻飞,黑雾在他的驱使下渗到地里,不一会便有萤火般的光从地底飞出来。 他在抽取地脉精华!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失了地脉精华,以此城为圆心,方圆数百里都会陆续爆发各种灾难,最终走向覆灭。 地脉精华被黑雾裹挟在中央,越裹越小,最后被一口吞下。 光团靠近的时刻,临渊看清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正经来说是粗眉糙目,但感觉极凶。 临渊瞳如冷星,冷眼看着厉鬼消化完,确保月光水已随精华入体,才指挥桃木剑飞钉过去。 “哪来的宵小之辈,只敢在背后偷袭。” 临渊披着法袍落在十丈外,眉宇冷峻,神色锋利,如同一柄出鞘之剑。 “原来是你,臭道士!” 山一样魁梧的身躯横冲直撞,道士从容应对,才三五来回,厉鬼已被桃木剑削得满身细伤。 厉鬼龇牙发怒,五指虚空一抓,控制着黑雾排山倒海的压下来,临渊眼睛都不瞟一下,直视厉鬼凝神举剑,一剑拖出一席金尾,黑雾如有实体般被生生劈开一道光缝。 缝隙越裂越大,越裂越多,像水煮蛋上的裂片一样迅速蔓延开来,最后碎成数不清的小雾片融进夜色。 “这不可能!”厉鬼不可置信。 厉声质问道:“你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假装布阵?诱唆我去烧她宅子,毁她骨灰!” 于鬼而言,没什么比骨灰更重要,毁了骨灰便是真正的灰飞烟灭,化作虚无。 “那阵怎么用,你待会便知,至于其他事情,与我何干。”他执剑立于眉宇中间,一派正气浩然。 “小人!若不是你在背后散播谣言说与她关系甚笃,要联手杀我,我又怎会先下手为强。” 厉鬼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分明是想同时除去我跟她,又怕我们联手,所以先一步让我以为你们是一路,卑鄙无耻!无耻之极!” 厉鬼怨忿不已,亮出一柄长枪,将怨气全都倾注在兵器上,怒喝一声与临渊缠斗一处。 金色与黑色交织重叠,怒火加持下,居然也能跟道士平分秋色。 厉鬼满腔怒火都泄在对招之上,一招一式,杀气腾腾。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同类相残,若是当初早些与她结盟。 越想越悔,越激愤。 “可恨我瞎了心,上了当,竟做了你的屠刀!” 一枪横扫过来,临渊四两拨千斤的挑开。 “杀她,你不够格。” “鼠辈,报上名来!” 他冷冷的扯了下唇角,持剑攻上去,金光掠地犹如惊雷闪电,剑剑挟风带雨,呈铺天盖地之势,逼得厉鬼节节败退。 “贫道,临渊。”声音稳稳的回答。 话音落,厉鬼已经被一脚踢倒。 他凌空挥出一排黄符,咒起,符纸化作长剑,齐齐朝厉鬼杀去。 千钧一发间,临渊身后突然冲出名女子一把抱住他,嘴里还大喊:“申屠哥哥快走,我来拦住他。” 被抱住的一刹那,所有符剑仿佛被抽走生命般纷纷砸落,他一口气狠狠梗在心口。 “樱桃儿!”厉鬼惊慌失措。 “走啊!我是人,他不会伤害我的。”名叫樱桃的女子死死抱着,活生生演出一场生离死别的戏。 厉鬼一咬牙,终究听话的遁走,黑夜重归宁静,道士嗓音冷硬的开口:“可以放手了吗?” 名叫樱桃的女子如梦初醒般弹开,手足无措的低头连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呵,姑娘拦我之前能想起对不起才好。”这个拎不清的女人让他白忙活一通,他实在没那么好脾气,开口直接讽刺。 樱桃被说得十分委屈,眼泪说来就来,抽抽搭搭的给厉鬼开脱:“道长,申屠大哥他,他是个好人,你放过他吧。” “你说什么?”道士揉揉耳朵,神色古怪又滑稽:“你知道厉鬼是怎么变成厉鬼的吗?” “我知道,可他是为……” “为了什么我不感兴趣。”道士冷蔑的摆摆手打断她:“你只要记住,以后城中每多死一人,就有你一份罪债。”语毕,转身离开。 樱桃听到此话只觉得振聋发聩,遍体生寒。她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声音发出。 她只是救了个人而已,有错吗? 人影渐行渐远,长长的大街笔直而宽阔,他宽袍广袖独自走在中央,身影萧瑟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 快要消失在街角时,樱桃似乎终于找回了声音,朝着道士大喊道:“申屠大哥没有杀过无辜之人!” 不知道是在说服道士还是说服自己。 道士脚步未停,声音却像幽灵一样远远飘过来,在她四面八方回荡:“你的意思是说客栈刘小哥,包子铺李大娘还有绸缎庄赵姑娘,都罪有应得?” 樱桃呼吸一紧,满心莫名其妙中冒出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随即又被她抹杀掉。 不可能的,她要对申屠有信心。那些人都是正常死亡,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刘小哥要不是贪财抢了乞丐的宝贝,又怎么会被激愤的乞丐一刀捅死。 李大娘把耗子药错放在饭食里不慎毒死自己,怪不得别人。 赵姑娘,她是个暗娼啊,染了花柳病病死,再正常不过,哪里跟申屠哥哥扯得上联系。 她粗过一遍定下心来,直接把道士定义成坑蒙拐骗,不分青红皂白的恶道士。 道貌岸然,哪里是在伸张正义,明明是好坏不分! 第二章 花林星海 这厢临渊看似潇洒,实则心头烦郁。 到手的厉鬼跑脱,阻他的又是活人,真作孽! 一次不成,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还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损失多少天运地脉。 ...话说回来,什么样的力量能阻绝他的道法? 答案呼之欲出,每次遇到异世之人,总能见识到些不一样的金手指,本来还犯愁怎么从幕后抓出她,人家却跑来自投罗网。 临渊不死心的掏出罗盘,将厉鬼血抹在上头,还是先捉鬼要紧。 罗盘一通疯转后锁定西南方向,他立马朝所指方向追去。 打铁趁热,捉鬼趁黑,勇敢道士,不怕困难。 跟随罗盘寻到鬼宅叶府时,望着红漆斑驳的门,临渊毫不意外。 毕竟叶家小姐就是他布下的后招。 思绪回到半月前,彼时临渊云游至甘茗城,察觉此间地脉有异,打听后得知城中厉鬼作祟,危害百姓数十年,最近更是屡出人命,令人发指。 他作为修道之人,于情于理,义不容辞。 可深查之后发现,城中其实有两只鬼,一男一女,一新一旧。 所谓危害数十年的那个女鬼平时深居简出,从不害人。真正害人的男鬼,是只新鬼,无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临渊偶然间听闻女鬼善制月光水,便想稳中求胜,跟她借月光水去办事。 谁知女鬼小气得很,两次都将他暴揍一顿赶出门。 最后因为形势实在危急,不能再拖,他无奈之下只身闯进了进去。 昨夜月色凄迷。 惨白的月光笼罩着破旧古宅,临渊擅闯后被困在了后院花林。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叶府女鬼居然种了这么多花儿。 整个后院花树枝叶连绵,一树树火红色合欢烈烈盛放,宛若烟霞暮云,在夜风中秾丽摇曳,氤氲而明艳。 然则他身轻如燕的在花林中横冲直撞半个多时辰,硬是没能撞出一条出去的路。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阵法!”临渊蹲在树枝上喘息片刻,瞧着眼前千篇一律的花树,只觉得脑壳晕。 堂堂一介道士被法阵困死,说出去还要脸不要?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无奈的拿起通言符继续跟某铁求助:“破幻和破虚都试过了,还是不行,阵法你比我懂,快想想别的办法。” “要不你试试童子尿?”符中声音戏谑道。 “滚,正经点,时间快不够了。”临渊眼观六路,神情十分谨慎。 “让你别去你不听,现在才知道着急。”符中人抱怨了一句,却还是认真给出建议:“实在不行你试试开天眼。” 他无语,片刻后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答应:“行吧,试试。” 说罢从腰间摸出道符纸拍在脑门上:“浩然天地,正气长存,苍天赐眼,诸邪俱显,开!” 法咒声落,眼前花林突然变成一片幽邃星海,每一棵树都恰到好处的种在星星上,或者说,树就是星星。 星移斗转间变幻莫测,东西南北随机排列。 道士瞬间被花林星海阵给惊艳了,心说:难怪怎么都不出去,原来藏了星盘玄机。 俯身看去,天权星伏北,他思忖着下一瞬变幻之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卡着缝隙跃出去。 不曾想阵法并非完全参照星宿,他起跳都准备好了,到头来白算一场,眼睁睁看着更远处的璇玑星挪了位置。 他当场傻眼,第一次知道星宿阵还能这么瞎玩。 这个女鬼,真不简单。 今晚三顾茅庐,月光水已经拿到手,最好的情况就是趁着她没发现,安全撤离,最坏的打算则是直面对上。 鉴于他直接把东西“借”了,若是对上,恐怕很难活着出去。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呼喊声,他侧耳细听,分辨出小孩喊的是:施主,你这样是不礼貌的!小沙弥就坐在这里等你,你写好信再来交给小沙弥好不好? 道士听着声音,蓦然失笑,小外援可算到了。 这局,稳了! 正笑着,脚下开阳星乍然的动了起来,看着北斗七星慢慢擦过,他咬咬牙,决定赌一把,顺着北斗七星飞撞过去。 花屏猝然被撞破一个洞,花瓣绿叶簌簌砸下。 万幸赌赢,没有撞错阵门。 接着一鼓作气,迅速朝童声处飞去。 临渊穿过最后一道花墙矫健落地,抬头就见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和尚呆傻傻盯着自己,满眼惊奇:“施主你——!” “轻声,这里有鬼。”他比了个噤声手势,示意小和尚别说话。 想不到小和尚天真自若的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就是来给女鬼施主送信的。” 道士闻言瞥了眼草地,低声调侃道:“吓得尿裤子还来送信。” 小和尚“啊!”一声,赧然去遮裤子上的水迹,却遮不住青草上一片水露。 道士忍俊不禁。 可真是个小福星,说童子尿,童子尿就到。 四周星轨忽转,他一把捞起小和尚夹在臂弯中间,脚尖用力碾在湿漉漉的青草上,猛地发力飞上花枝。 “施主,你这是,作甚…”小和尚在他臂弯里挣扎:“你快放我下去,不然女鬼施主该找不到我了。” “那不行,鬼会危害人间。”道士故意夸张道:“贫道只是替天行道,保护可怜稚童不受迫害。” 说话间几个跳跃飞出后院,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丝滑,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而在小和尚看不到的地方,所有踏过的星宿阵法都如琉璃般碎在道士足下。 “放……放我下……下来,要吐了……”小和尚被拦腰箍着颠颠簸簸,腹里如翻江倒海一般,白天吃的食物全被晃到嗓子眼处,他赶忙捂住嘴巴艰难发声:“施主……” 道士这会没空管他,站在墙头专注凝视下头的幽蓝鬼阵,前院的阵法较之后院更为难缠,不是光靠童子尿就能行的。 而阵法几乎将整个院子囊括,不破阵根本出不去。 第三章 偷东西是不对的 他果断摸出五张黄符缠在指尖,剑指眉心,口中低念法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破!” 符纸顿时化作五根金针飞进阵中,穿行片刻后,随着他的一声破,鬼阵一角徒然被金光刺碎,道士得意一笑:“天助我也。” 足尖点地便想飞过去,却不防一道白绫破空袭来,生生拦住了去路,他只得腾挪闪退几步。 还未站稳,白绫又挟风一击,直冲面门,他侧身躲开,白绫扑了个空,径直砸碎石灯。 碎石四处飞溅,触发了鬼阵,地面霎时涌出无数白汽,临渊这才明白,原来刚刚对方虚晃一招,目标压根不是自己。 白汽如云雾似的缭绕在此间庭院,地面无水自生冰,而此院女主人白发白裙,正站在阵眼施法催阵。 “女鬼施主!”小和尚惊喜的同她打招呼,女鬼抬眼淡淡一睨,并没有回应。 白汽像是有意识般朝道士扑了过来,他哀嚎一声:“又是这招。” 边说边急急纵到高处,踩着废石残桌来回躲闪,生怕被冰汽沾到一星半点,毕竟被冻住真的会掉半条命。 那种经历,一次就够够的了。 院中冰汽越来越厚,愈发冻人,他臂弯里还夹着个小孩子,应对渐渐吃力。 小和尚捂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吐出来,在他稚嫩的眼睛里看来,大人真的很奇怪,自己只能尽量不打扰。 临渊快速扫了眼院子全貌,想要寻找个暂时能落脚的地方。 可短短一会,整个前院肉眼所及之处皆已冰封三尺,只有一棵合欢花足够高,能保一时安全,但距离…稍远。 他心底默算距离,当机立断甩出一张幻化符变成高石,同时脚下借力,朝合欢树竭力一跃。 堪堪够到高枝。 临渊左手捞着小和尚,右手抓着粗枝挂在树上,小和尚吓得惊叫连连,熊抱住他:“啊啊啊啊!我怕高啊——师父我我怕高……” “别喊了。”他使力一荡,带着小和尚灵活上了树。 冰汽纷纷涌到合欢树周围,沿树干攀爬。 他甩出五张符纸,黄符发着光飞到树干上自行贴好。由下自上,分布均匀极了。 树干上,白汽攀爬到黄符处便被符纸拦阻,缓下速度来。 他这才把小和尚撕下一并贴到树干上,小和尚十分配合,如同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的环着树干呕,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道士动了动脖子,揉着左手臂膀,转头朝女鬼嬉皮笑脸道:“姑娘家可别这么凶巴巴的,不然再好看都嫁不出去哦。” 女鬼懒得同他废话,冷冷漠漠道:“想活着离开,就把东西留下。” “什么东西?”他佯装不解,双臂环抱在树枝上坐下,继续嬉笑:“我不过就是路见女鬼吃小孩,顺手搭救罢了。” 女鬼漠然颔首,淡淡道:“那你就死吧。”说着合掌结印,再次发力催动幽蓝鬼阵。 原本缓下来的冰汽又开始一寸寸向上攀爬,每爬一寸,黄符便碎一寸,凝成冰屑洒下。 道士笑容僵在脸上,好声好气打商量道:“何必如此,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咱们都见三回了,多少有点情分。你顾及顾及?” “呵。”女鬼却言简意赅。 “我死在这里也会变成鬼,届时你我同为鬼魂,日日相对多尴尬。” 说话之间,第一张符纸已然碎了个干净,道士赶紧又掏出两张黄符补上。 “无妨,我可以让你魂飞魄散。”女鬼完全不为所动。 道士听到这话眼皮子重重一跳,大惊失色道:“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好商量。月光水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宝贝,不值得你破杀戒。” “还给我。”女鬼一派冷清的维持着术法,幽蓝色法光莹莹幽幽,照得她眉目如画,赛雪欺霜。 道士:“……”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夸她美,可是他现在被按着揍,所以夸不出口,只能说一点也不美,面目可憎! 小和尚那厢终于呕完了,半听半懂的站出来主持公道:“阿弥陀佛,师父说不问自取者,贼也,施主改过从善吧,偷东西是不对的。” 道士听得嘴角直抽搐,心下暗诽道:那你师父有没有说派你今晚过来,目的就是来当人质,牵制不爱滥杀无辜的女鬼。 这话当着女鬼的面定然不能说的,所以他狠狠的在小和尚脑门上炸个爆栗子,以泄私愤:“道士的事,怎么能叫偷,这叫借。” “道士偷东西也是不对的。”小和尚揉着脑门泪眼朦胧的反驳。 “说了是借,用完就还!我喻风渊再不务正业也不至于沦落到偷窃。”道士被耿直小僧气的咬牙切齿:“少听老头念叨,本来就不开窍,再听人都要听傻了。” “我才不傻,你用完了施主的水,还拿什么还?”小和尚仍旧抱着树,扭头气鼓鼓的去瞪他,却奈何脖子转不到背后:“还有,不许你说师父是老头!” “行行行,不说他……我对你下手总行吧,嘿嘿嘿,落到我手里,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道士听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语气,乐呵呵的凑过去捏他小圆脸。 小和尚左右扭头都避不过他的长手。 极近时他听到临渊贴着耳朵低声问:“你喊救命的话你师父会来吗?” “不会,”小和尚脸被揉变形,说话慢吞吞的:“师父说女鬼施主从不害人,也不会害我”。 “可她会害我呀。”临渊作出惊恐的表情,手上用力一掐。 “哎呀,谁让你偷东西!”小和尚吃痛叫出声,索性将脸紧贴树干,不愿让他蹂躏。 “别想拖到天亮,你没时间。”女鬼忽然出声。 此时,白冰悄无声息的以压倒性姿态节节攀高,树干上只剩下三张符纸,四下温度寒彻骨髓,跟针一样扎得人生疼。 第四章 区区致命伤 枝上两人也冻得肢体发僵,半晌小和尚壮着胆子放开树干,侧身扯扯道士袖子,语重心长规劝道:“阿弥陀佛,师父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女鬼施主是好人,你就把东西还给她吧,她不会为难你的。” “小呆瓜,搞清楚你是哪边的,咱们是人她是鬼。”道士恨铁不成钢的捏他小鼻子,气哄哄道:“再说我偷月光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捉厉鬼匡扶正道。” “…什么,厉鬼?哪个厉鬼?”小和尚懵懵懂懂,满面迷茫。 “张府灭门案。” 他这下反应过来了,连声道:“啊,张府,我知道,师父也是为了张府的事让我来的。” “那还不快跟你女鬼姐姐好好说说,都是自己人。”临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目光移向女鬼:“何必刀兵相向,借个月光水罪不至死,是吧?叶小姐。” 女鬼闻言缓缓抬头,终于第一眼正视了他。 临渊没蒙脸,相貌生的极好,剑眉朗目,端鼻薄唇,轮廓深邃,棱角分明,担得起俊逸二字。 身姿颀长,也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态。 可外形显然与他油腔滑调的言谈举止颇为不符。 半晌,女鬼才终于确认他不是熟人。 “不是。” “难不成你跟那厉鬼有交情?还是说担心我们收拾了他后过河拆桥把你也给收了?”临渊笑得有恃无恐,十分欠揍。 “自扫门前雪。”女鬼不想耗时下去了,指尖捏术想要速战速决。 “且慢。”他暗自估算着时辰,不动声色的望望天色,摇头叹气道:“小呆瓜还在我旁边,你冻死我,他还能活?” 说话间,树干上的符纸只剩最后两张,冰纹还在探爬,细细的霜花作为阵前先锋已经漫到枝桠上了。 小和尚又冷又困,昏昏沉沉抱着树干,鼻子冻得红通通的,听到这话便下意识接口道:“师父说聚散皆是缘,能死在一起,也是缘分。” 临渊脸都黑了:“谁想跟你有这种缘分?” “师父相信女鬼施主,小沙弥相信师父,也相信女鬼施主,就算我们都死了,也是怪你偷东西。”小和尚眼眶里委委屈屈的蓄满眼泪,吸了吸鼻子,奶奶的童音里带了三分哭腔。 “别哭啊,哥哥就算偷东西也不用你陪葬。”临渊散漫的笑了笑,伸手摸摸小脑袋,顺便贴了张聚灵符上去。 聚灵符没多大用,不过吸点灵气保他不死足矣,为助自己一臂之力,老和尚可是送了心爱的小徒弟过来呢,不能折在这儿。 道士摸瓶丹药出来,喂小和尚吃下一颗,又在他眉心一点,孩子便陷入昏睡,紧接着他仰头吞下瓶里所有药丸。 再撑会,放火的就快来了。 做完这些,他大大咧咧跳下树,闲庭漫步似的走到她面前,女鬼敏锐的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上来是哪儿。 白色冰汽像滕蔓一样源源不断朝他涌去,却冻不住了。 “用丹药强激,有魄力。”女鬼形容冷漠的松开法诀。 树上的最后一张符纸恰好损落,白冰停滞,霜花缓缓消退。 “叶小姐过奖,多亏你手下留情,一直在留生路,否则树早撑不住了。”道士扬起个温和的笑,谦虚的拱拱手。 “没给你留。” 道士乐了:“对,是给小呆瓜留的,我偷东西罪有应得。但叶小姐可曾想过,你不愿借月光水,不愿让我收那厉鬼,想与他相安无事,可他也愿意与你相安无事吗?一山,可不容二虎。”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已无笑意。 “城中人人皆知叶府是座鬼宅,住着叶小姐,却无人知道厉鬼,无怪乎全城都传是你屠了张府满门。” “你三十一载深居素简,就甘愿给他背黑锅?” “我已不在阳世,口舌是非与我何干。”女鬼听罢不温不火,毫不在乎:“至于月光水,给了你,我拿什么浇花。” 月光水为月光所制,本不难,难的是制作工序繁琐,极度耗时耗力,其中蕴含了日月灵气,功效自然不止能逼停系统,淋在花草上更是可使之常开不败。 临渊念及花林,一时竟无言,干巴巴问道:“所以你就为了几棵花木?” “否则我守着满园铁树做什么。” 她答的理所当然,就好像世上只有这些花儿值得她在乎,临渊却有些头疼。 “听闻这满园合欢,俱是令堂生前所种?”想起今晚定好的计划,他眼神闪了闪,难得生出几分心虚。 女鬼忽然很轻的弯了下唇,宛若寒星的眸子里却并没有笑意,配上冷若冰霜的模样,那抹弧度似乎更接近讽刺意味。 令堂,真是个一个久违的敬称。 一下就勾起了她过往记忆,只是这些记忆早已失色,那张悔恨的脸也不知轮回多少次了。 本是不愿为外人道的一点小旧事,却不知道为何,她莫名有几分想一吐为快的欲望。 有点奇怪,但她只归咎在自身,只当自己或许是独身太久,想与人说说话,便就说了。 “当初她以为他们真心相爱,种下这些树,希望自己的婚姻像合欢花一样合家欢乐,幸福美满。” “可她忘了,合欢还有一个名字,叫苦情。” 她眸色浅淡,眼中不带一丝波澜,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道士叹息,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花儿,捻在指尖送到女鬼眼前教她细看。 “叶小姐如此爱护这些花儿,令堂若是知道定然深感欣慰,只是你已在往事中纠缠太久,不是好事,不若放下执念,往生去吧。” “如此你才好光明正大的有拿无还,是么?”女鬼语气平平淡淡,出手却又快又狠,猛地挥袖,一股劲风倏然砸去。 道士压根想不到她平平淡淡的也能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就被摔在墙壁上,半个院子都在尘飞灰扬。 他边咳边撑地坐起来,靠在墙根下捂着肚子,五脏六腑钝钝发痛,鲜血从嘴角溢出,但总算提前吃过药,区区致命伤罢了。 他笑容散漫的批评起她:“不讲武德,要动手好歹打个招呼吧。” 第五章 火烧古宅 女鬼神情依然淡薄如水,仿佛生来就没有多余的情绪似的,又重复一遍前话:“想活着出去,就把月光水留下。”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叶小姐,放下吧,忘记一切重新投胎不好吗?再这样耗下去你只会魂飞魄散。” 执迷往事不肯轮回的鬼通常只有两条路,要么化为厉鬼被降伏,要么带着执念化作飞灰,千百年来能化解执念者少之又少。 临渊终归不忍心看她消散在世间,一字一句苦口婆心的劝导。 “从前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你又何苦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女鬼歪了歪头,目光透澈而冷漠:“又如何。” 临渊给气笑了,牵动肺腑,又是一阵猛咳:这姑娘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女鬼指尖灵动施法,缓缓凝出两根冰针分别指着道士的眉心与咽喉,给他下最后通牒:“东西还我,不然你说什么都没用。” “咳咳……说的就像还你月光水,你就愿意轮回往生似的。”道士边咳边笑,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你究竟为何执迷不悟?” 话音才落,冰针猝然刺出,道士这次有了防备,一个闪身符躲过,冰针穷追不舍。 临渊反手化出桃木剑与之缠斗,但两针瞬息万变,随她心意而动,他应对的颇为狼狈。 正当此时,女鬼猛然感应到后院阵法有异,像是有人入侵,手下咒印一顿,慢了半拍。 只一瞬便被他逮住破绽。 桃木剑毫不留情劈断冰针,再一个回身刺向女鬼,她轻盈飘开,甩出袖风阻他一时,好脱离战场。 奈何临渊踮脚一跃,以剑走偏锋的姿态越过袖风,反客为主的缠了上来。 桃木剑对鬼魂有绝对压制力,近身鏖战女鬼十分吃亏,渐渐便落了下风。 后院隐约有浓烟飘出来,且越来越多,女鬼分心瞥去一眼,只见后院火光四起。 “你竟敢烧我的树。”女鬼周身冷意大盛,召出白绫反攻回去,招招冲着要害,显然是生气了。 临渊手上剑花挽得密不透风,护住全身,嘴上还在狡辩:“冤枉啊,我只身一人,对付你都分身乏术了,怎么还能去纵火。” “卑鄙。” “真不是我烧的。” 草木烧焦的清苦味散得满园都是,园子里花草树木太多,给大火提供了足够的燃烧物,偏生古宅位置偏远,若等城里百姓来救火,必然来不及。 女鬼掐诀召来花间藤蔓缚住他的双脚,想要先去灭火,岂料藤条才碰到他就避之不急,就跟蛇碰到雄黄似的,唯恐沾到一星半点儿。 他挑眉一笑:“童子尿,惊不惊喜?”说着手腕一转,又缠了上去。 她攻他就守,想走他就拦,愣是纠缠得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越烧越猛。 时间一点点流逝,热浪一波接一波荡过来,直熏得她心下烦躁,其实认真论起来,她只修法术,身手一般,近身拼招式不是临渊的对手,但实力不足,即使心知肚明亦无可奈何。 后院火光熊熊,直冲天际,照的半个城都恍如白昼,且火势还有往前院蔓延之态,仿佛不把这宅子烧个干净誓不罢休。 已经救不下来了。 女鬼破罐子破摔停了攻击,白绫软绵绵垂拖在地上,而她怔怔凝望不远处的烈火,容色冷淡,眼中却浮现悲凉之色。 临渊游刃有余的随她收势。 见她久久未动,便试探着问:“叶小姐,我帮你灭火?” “闭嘴。”她心烦意乱,又不愿随意下定论。 火光席卷过来,将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映得温暖姝丽,平添几分活人生气。 而幽白素裙更显她肤如凝脂,出尘如仙。白发侧颜在跃动的火色中恍如琉璃冰玉,透美无暇。 临渊收回视线,却发现火苗不知何时已蔓延到脚边,灯苗大小的火舌跃跃欲试。 怪不得这么热。 他掏出避火决随手扔进去,火舌马上调转方向绕开他俩。 再看了眼合欢树,很好,树和小呆瓜都安然无恙,好歹还留下一棵独苗,不算得罪的太死。 时间也差不多了,依稀有纷纷杂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必是来救火。 临渊揣摩着下巴琢磨该怎么开口让她挪位置才好,不想她自己垂下眸子,先一步开口了:“你走吧。” “好嘞。”他干净利落跃上树枝,抱起小和尚问她:“咱们去哪儿?” 女鬼理也不理他,挥袖飞向夜空,白影翩然,不知去向。 临渊低低叹气。 若有其他方式,他也不想烧她满院花树,可是没办法,答应了老和尚要保全她的。 近些时日城中命案连连,百姓不知内情,只当是她作祟,怨言颇多,而且纵然她不曾害人,只要存在,便足以令人心惶惶不安。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烧了鬼宅再降伏厉鬼,让世人以为甘茗城再没有鬼,他们才能消停下来,不再找能人异士来除鬼。 要是她能想开去投胎就更好了。 但难点在于,宅子不能是他烧,否则她未必领情,甚至还会偏向厉鬼一起对付自己,所以多番考虑之后,烧宅子的重担便给了厉鬼。 至于怎么样让厉鬼乖乖听话,可是让他费了不少心力。 刘小哥和李大娘、赵姑娘三人生前都是身具功德的好人,却被厉鬼吸食而死,死后又被迫为虎作伥,对厉鬼积怨已久。 他便利用他们三鬼日日向厉鬼传递假消息,让厉鬼相信自己与女鬼相交甚笃,厉鬼果然上当。 为了让女鬼顺利发现纵火凶手的痕迹,他特意让三鬼帮忙在厉鬼身上撒增魔香。 增魔香可以让厉鬼身上的鬼气增多并且痕迹留存长久,用来捉善于逃遁的鬼怪有奇效,只是需要提前三天且不间断用才生效。 临渊为防万一失手,让他们三个都拿了两天份的香,两倍量,总有一个能成。 最后达到的效果便是如此,他在前头“借”月光水为捉厉鬼做准备,老和尚派小和尚来保他一命,厉鬼在后方防火毁宅。 第六章 道德绑架 他反复推量,安排的天衣无缝,结果虽有略微出入,却也很满意了。 最满意的是叶小姐并非冲动之辈,没辜负自己为她所设的一番布局。 “真够独的。”看着她离开方向,临渊摇摇头,再看怀里小和尚睡得小脸通红,栩栩如生,长吁一气感慨道:“傻崽有傻福。” 说罢抱着孩子跳进黑暗,救火的百姓一脚踹开了破破烂烂的门。 思绪回笼,她昨夜独自离开,想必是去查探火因了,今日中午碰面时又格外平和,大概还没有联系到自己身上。 有这么一层在,今晚哪怕他失手没能除掉厉鬼,她也一定会去报烧家之仇,毕竟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他不信她会无动于衷。 越靠近厉鬼罗盘指针越是乱转,临渊索性收起罗盘,执剑盲摸。 宅子里散发着浓浓的焦苦味儿,昨晚还青茂葱郁的花枝滕蔓此刻都化作了满地碳灰,踩在上面还能感受到余热。 放眼望去,除了救过他与小和尚的那棵合欢树幸免于难外,满园竟只剩下断墙碎石那些烧不动的死物。 他尚且来不及为此情此景惋惜,便蓦然在焦苦弥漫的风中捕捉到一抹寒香,当即寻风源而去。 还未见影,先闻其声。 “先前确是我不对,但你现在与那宵小鼠辈沆瀣一气,还有脸质问老子。啊——!” 接着是重物摔地的声音。 “如此为何……不敢来……”她的声音太小,道士听不清,只断断续续闻得几个断词。 “老子凭什么给你脸面!啊——啊!” 一阵跌宕起伏的惨叫给道士吓得不轻,寻思这叶小姐下手是有多狠? 酷刑当头,自己再不现身恐怕全得被厉鬼抖出来。他足下用力,飞身进场。 “叶小姐,人生何处不相逢,伤势好些了吗?”临渊努力表现得像个路人,笑意融融跟她打招呼,声音端得朗润温泽。 叶家女鬼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维持基本礼貌冷冷淡淡回了一句:“我未曾受伤。” “哦?那是贫道误会了”他朗声大笑,接着装模作样环视一圈:“这是什么场面?” 只见厉鬼灰头土脸的被她捆着,捆缚之法跟卤肉店里的蹄膀谜之相似,冰汽凝结的绳子深深陷进肉里,伤口都是他留下的那些,再多却没有了。 临渊呼吸一窒,心抖三抖。 伤鬼于无形的女鬼最可怕了!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他面上总是稳如老狗,不漏声色。 看到厉鬼窝囊成那样,笑眯眯的上手摸厉鬼的头,手法堪比摸狗头:“呦,这不是厉鬼阁下吗?贫道还当你逃远了呢,原来就跑了一条街而已嘛。” 厉鬼冷哼一声,撇头骂道:“鼠辈!” “别这么说,贫道单打独斗赢了你的,要不是有人碍手碍脚,咱都不至于劳烦叶小姐。”临渊首当其冲给他贴张封口符,又指挥墨线沿着白绳再捆一圈,嘴上还十分周全道:“此番多谢叶小姐仗义援手。” 白绳也怕缚鬼墨线,所以墨线覆上去的瞬间白绳便消散如烟。 此举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抢她手里的厉鬼。 说他胆小他又敢抢,说他胆大吧,他边抢边小心偷窥她的表情,且怂且试探。 可叶家女鬼一言不发,仿若冰雕玉砌的假人,只有两扇密长的睫毛在轻轻扇动,这样的态度算是拱手相让了。 临渊瞧她毫无反应,坦然亮出铜镜将厉鬼收入镜中,随即笑着邀请道:“帮人帮到底,请叶小姐为我护个法可好?” “不,物伤其类。”她漠然拒绝,转身就想走。 “这怎么算物伤其类,他是厉鬼你可不是。叶小姐,这一方城池里被他害死的百姓才是你的父老乡亲,你不会无动于衷吧?”临渊依然在笑,嗓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尤其温和持正,见她真的无动于衷才继续道:“何况他烧你宅院,毁你花园,还把诸多恶事嫁祸于你,就这么算了?” 女鬼顿住,想起合院花草精灵,眯了眯眸子:“好。” 临渊悟了,道德绑架的前提是得有道德,否则绑架将毫无意义,不如直接谈得失见效。 一人一鬼当下起身去往城东方向,叶宅在西边,一东一西位置相对,距离本是不近,但他俩都不是普通人,过去也只在一盏茶的时间。 等他们到的时候,樱桃也到了,她到底还是坚持站在申屠的阵营。 对她而言,她本就是为了拯救申屠而来,怎么可以为了不相干的人半途而废,再说,那些人都是欺辱过申屠的,他报个仇,有什么不对。 什么公理正义她不想管,哪怕天塌下来,她也无条件站申屠这边。 市集上的传言她听了,知道下午有人在东城布阵,猜测是恶道士弄的,就想过来把阵毁掉,让申屠多几分安全。 哪成想到了这边根本没看到什么阵,她以为抓鬼的阵应该是电影里那种摆满铃铛和符纸的八卦阵,事实上却什么也没有。 樱桃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句古诗: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在找脑子吗?”临渊站在屋顶睥睨下方,女鬼则若有所思。 樱桃浑然不觉,还在围着空场掘地找寻,如同挖宝一般。 找什么他自然清楚,对此早有预料,甚至专程拐了个护法来应对。 “难怪你不去找和尚帮忙。”她忽然道。 临渊大笑:“女人还得交给女鬼对付才行,和尚道士都不如你。”说罢,率先跳下去。 “无量天尊,姑娘,又见面了。” 樱桃从尘土中扬起一张甜美娇俏的脸,犹如枝上桃花,颜色可人,她满脸警惕:“你来做什么?” “这话合该贫道问姑娘才是,你来做什么?可知今早的传言是如何说的?” 她刚想说“与你无关”,对上临渊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却哑了声,他神色懒散且寒凉,像滑不留手的冰。 樱桃凭直觉他很尖锐,下一句不论回什么都不对,便闭口不言。 第七章 白日遇鬼 昨晚离开后临渊带着小和尚去了自己所住的客栈。 今日清晨,小和尚拥着薄被睡眼惺忪的醒来。 旭阳初升,淡金色日光从轩窗探进房间内,照的整个房间温暖明亮,屋子陈设简单干净,除了桌上摆着一叠符纸外再无私物,小和尚知道,这是客栈。 他把薄被规规整整叠好放在床头,而后蹦下床跑到桌边,拿起一张符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看朱红画纹。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近近倒映出红色符文,满眼新奇,就像在看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正看得起劲时,临渊端着两大碗素面推门而入,调侃道:“终于醒了,小呆瓜是不是天天早课迟到?” “施主怎么知道。”小和尚赧然的涨红小脸。 “很难不知道吧,”他把面和筷子放到桌边,拍拍小光头招呼道:“别看了,赶紧吃,吃完回去找你老头。” 小和尚忙将符纸放回原处,合掌道谢:“阿弥陀佛,小沙弥多谢临渊施主布施,佛祖会保佑您的。” “谢谢你家佛祖,只不过贫道的心已经属于三清了。”临渊自顾自的端着自己那份面开始吃。 素面热气腾腾,面上是绿油油的葱花香菜,在晨光里十分勾人馋虫,小和尚摸摸肚子,也拿起筷子埋头进食。 临渊吃的快,几口扒拉完后就支着下巴瞧小和尚吃。这小孩怎么跟小狗似的,吃面露出粉色舌头,还挺可爱。 “待会能自己回吗?” “能的,师父就在南门十里外的善德庙挂单。” “那我就不送你了。”临渊慢条斯理拿起符,在一堆各色画纹中抽出一张,折成三角形:“路上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有人跟着你就挑人多处跑……” “阿弥陀佛,小沙弥知道,这些话主持方丈也说过。”小和尚从大碗里抬起头,眨眨乌黑明亮的眼睛,折射出一股骄傲的光彩:“小沙弥曾经独自化过缘哦!” 临渊捏捏他小鼻子,笑道:“那可真是好厉害。”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埋头苦干,临渊趁着他吃的空档把厚厚一沓符纸分散藏进衣服里。 等他吃完,临渊也收拾完了,方才将叠好的三角形扔进他怀中:“收好,这是给你师父的礼物。” 小和尚把三角符从僧袍褶子里翻出来,放在掌心认真看了看,又合掌包住:“道士施主放心,小沙弥一定带到!” 一大一小在客栈门口分开,各自没入人头攒动的人流中,各奔西东。 布阵排兵得等天黑,城东有一块逢年过节祭祀专用的空场,再好不过。 在此之前得先去古董店里淘个阴阳线。 他信步进了城中仅有的一家古董店:“掌柜,有十年以上的墨线吗?” 掌柜何等人精,眼睛上下一扫就知道眼前人可以坑。 这公子哥一身茶色看着低调,可衣料分明是上好丝绸,轻袍缓带,长相非凡,十足十的败家子弟没跑了。 “有有有,客官想要的应有尽有。”掌柜殷勤的迎上去,亲自给临渊斟上热茶:“除了墨线您还想要什么?” “就墨线,我赶时间。”临渊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找,掌柜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后院。 墨线其实就是墨斗,常用墨线的无非两种人,一种筑城建宅的工匠,二种便是道门。 买墨线的人少之又少,要有年份的墨线更是稀奇,可偏偏掌柜还真有,是不久前一个年轻人来典当的。 他当时嫌弃不值钱,随手扔哪儿也不记得了,现下还得去翻库房。 临渊独自坐在前厅枯等,一阵过堂风轻掠,他忽的动了动鼻子。 刚刚好像有股子寒橙香? 好像…… 叶家女鬼? “咳咳咳!”嘴里的茶猛地呛了他一口。 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吧? 他上气不接下气咳的震天响,直接把睡在红木算盘里的女鬼吵醒,算盘里传出一道轻声细语:“出去咳。” 临渊强压住咳嗽深呼吸三次,终于平缓下来,踮脚走到柜台里四处看,做贼似的用同样声量小声小气找她:“你在哪儿?” 他只能分辨声音传出的大概位置,并不能真正找出她的寄身之所。 “这里吗?”他摇了下椅子。 “还是这儿?”翻了下账本。 “或者——”刚想敲个算盘珠子,指尖就被针扎了下,他赶忙缩回来,手指完好无损。 “叶小姐,你这是在尾随我?”他玩世不恭的一笑,语气像极了街头巷尾的痞子。 “滚出去。”女鬼还是细声细气的,但语气听得出是很烦了,临渊闻声收起笑脸,正色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次算盘里没再回答,一片静谧。 临渊摸出符咒想给她看看伤势,掌柜却捧着墨线跑回来了:“客官,您要的墨线来了~” “行,结账。”临渊退出柜台把位置让给掌柜,顺便指指柜台上的算盘:“把那个也算上,我要了。” 掌柜讶然,乐呵呵的夸赞道:“客官好眼力,可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算盘,不卖,得接着往下传。” “卖了吧,传下去万一祸及子孙可不好。”临渊恳切劝告道:“换个别的东西传也一样。” “客官实在想要也行,”掌柜瞄了一眼临渊,狠心的张开五个手指:“得这数。” “五十两?”临渊斜眼:“贵了点,倒也不是不行。” “不!”掌柜果断摇摇头:“五千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你疯了吧?”临渊目瞪口呆:“就这么个小破城,这么个小破店,这么个小破算盘,你敢要出五千两。” “客官说笑了,好东西在哪儿都这个价,再说这可是红木。”老板端起架子,一副刀枪不入奸商样儿。 “黄金都不值这价。”临渊呵呵一笑:“合着您一屋子古董都是造假,就这算盘勉强算个古货呗。” 这话一出,掌柜瞬间变了脸色:“客官瞧着也是个人物,怎么凭口瞎说!我老周做古董生意半辈子,从不弄虚作假。” 第八章 大旱五年 “是么?”临渊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掌柜小点声,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西城那个闹鬼的老宅子走水了,不知道掌柜的听没听说。” “听说了如何?这跟你污蔑我的生意有什么关系?”掌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态度全然没了开始时的殷勤。 “掌柜的,这行干久了就没听过什么传言吗?比如…没了束缚的魂魄向来爱住年份久的物件中…” “胡说八道,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掌柜勃然大怒,眼睛却不受控制的乱瞟,显然是嘴犟之相。 “嘘,别吵,”临渊拾起桌上的扇子轻轻煽动:“你闻闻…” 扇风把红木味轻送过去,红木之味偏苦寒,算不得香,可今日的苦寒里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掌柜悚然一惊,一口气梗在喉头,愣是半个字蹦不出来,只知道翻白眼,临渊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别急别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反正咱从不弄虚作假。” 听到这话掌柜扑通跪地,拽着临渊的袖子一句话说不出来,老眼含泪,哀哀戚戚。 临渊一脸无辜摊手道:“掌柜的,我也不同你卖关子,她就住在算盘里,卖不卖,多少钱卖,你自己看着办。” 掌柜忙不迭点头,起身把墨线包好,随后捏着脖子勉强出声:“算盘还请高人自己去拿,小人实在不敢碰。” 看他苦相,临渊也不为难,自己找了几张厚厚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将其包起来。 “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掌柜两股颤颤。 “没算上算盘?”临渊诧异侧目。 “算上了,红木本来也不贵,我爷爷买的时候只花了三两银。”掌柜满脸羞愧。 油纸包蓦地跳了一下,就像垂死的鱼拍尾般,既突然又猛烈,掌柜惊叫一声躲到临渊后面:“高人救命!” 同时,临渊耳边飘来道细细的传音入密:“你要干嘛?” “歇着吧。”临渊把银子拍在桌上,拿起算盘和墨线就走,掌柜战战兢兢目送他离开后忙不迭关了店门。 临渊把墨线抛在手里把玩,下一步,布阵。 但……白天城中百姓都爱在那处空场摆摊聚贩,总不能等天黑再布阵吧,黄花菜都凉了。 他按按眉心,难办。 “杏花甜,杏花艳,戴上杏花长花颜,岁岁年年美如仙。姑娘买枝杏花吧。”卖花的小姑娘唱着杏花谣穿梭在人群中,稚嫩的脸蛋比杏花还粉嫩。 临渊灵光一闪,想到个馊主意。 于是卖花女忽然就被拦住了路,她懵懵的仰头:“公子要买花吗?” “买,但你要亲自送。”临渊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小姑娘看清他面貌,一下子羞红了脸。 “好…好的呀。”她低下头诺诺应道。 随后毫无戒心的小姑娘被他带着绕进偏僻小巷里头。 他停在一堵墙面前,回身:“姑娘,十两银子够吗?” “不用那么多。”小姑娘连连摇头:“值不了十两。” “不止是花,还有你。”临渊端着个温柔的笑脸:“买你一天,够吗?” 小姑娘愕然,瞧着眼前一张俊秀朗逸的脸,脸上的温度迅速烧到脖子,整个人都红的不像样:“公子…奴,奴不卖身……” “不是卖身,只买你一天帮贫道做件事。”临渊控制自己尽量笑的真诚相待:“就一天也不行吗?” 小姑娘听出来误会了,更是羞赧,拎着花篮扭扭妮妮:“公子请说,若是力所能及,一定帮。” “你就去刚刚的集市上传,昨晚做了个噩梦,梦的内容是太上老君下凡除恶,从今日午时后到明日天亮前都不能有人出现在城东集市上,尤其今晚,今晚全城的人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出门,更不能观看。否则冒犯神仙,此后必定大旱五年。” 他一口气交代完,却见小姑娘又愣住了,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姑娘?” “奴家明白,公子放心。” “重复一下我刚刚的话。”临渊还是不放心。 小姑娘连声称是,磕磕巴巴的重复了一遍:“太上老君托梦,午时后到明天一早,绝不能有人打扰,更不能出门偷看,否则大旱五年。” “切记,午时之前一定要传遍全城!”临渊郑重嘱咐。 “是!”小姑娘坚定的点头,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看他一脸正气,她已经完全相信他了。 而她不负众望,距离午时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成功清场。 小临渊把十两银子放入花篮中,摸摸她的头表扬道:“做得好,多谢你了,今晚你也不能出门,切记。” “嗯,奴家明白。”小姑娘捡出银子将花篮交给临渊,眼神质朴单纯:“这个,是你的。” 他失笑,接过花篮又重复一遍:“谢谢。” 小姑娘摇摇头,不好意思的回以一个微笑,像只灵动的小兔子迅速跑走。 这下场地空无一人,随便折腾了,他大刀阔斧的将随身包袱摊开。 接下来的所有时间,他都花在了布置法阵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也一点点西移,初时还有好事者远远观望,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在做法后便不敢再看,生怕真的冒犯了太上老君下凡。 到了酉时,才傍晚,整个甘茗城悄无声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事关神仙与天灾,无论真假,无人敢凑这个热闹。 可樱桃这姑娘是个例外,她敢来。 没等到答复,临渊不甚在意,单手把铜镜高高抛起又接住,语气风凉道:“罢了,来了也好,让你们最后道个别,也不枉相识一场。” “你说什么!”樱桃不悦的瞪着临渊,眼中怒火中烧:“你把申屠哥哥怎么了?” 临渊笑而不语,越过她走到空场中央,右脚点地一踏,手指结印,随着法咒念出,浩大法阵凭空出现在脚下,阵内白光流转,熠熠生辉。 樱桃错愕不已,原来她连帮忙的资格都没有。 第九章 有爱还不够? 镜子悬空而飞,强光一闪,赤发熊背的厉鬼就从镜子里摔出来,整个鬼狼狈极了。 “申屠哥哥!” 厉鬼张口不能言,只深情似海的盯着樱桃,仿佛看不够似的。 樱桃刚抬起脚想跑进去,脚踝就被一条白绫缠住,她愤怒回头,白绫的另一端赫然握在一个全白的影子手上。 “放开我!听到没有,放开啊!”樱桃急忙蹲下解白绫,却不知为何,越解越乱,越缠越紧,急得她直掉眼泪,呵斥道:“放开呀,他是无辜的!他死了我怎么办?” 任她如何呼喝,白影岿然不动,清泠泠一双眼安安静静看着她。 “你…”樱桃正眼怒瞪她,这一瞪才看清白影是个女子,且是个美貌惊人的女子。 白发垂肩,纤腰广袖,一身冰肌玉骨端的是仙姿玉色。浑身皎洁仿佛有光,不可逼视,樱桃霎时失了声。 但也不是真正的失声,她已经在脑子里跟系统尖叫上了:“啊啊啊啊,统子看到没有!这就梦里的我呀!长得美,身材好,还白到发光,等这个任务完结,给我整容成她这样!” “宿主请专心任务,你是甜美治愈风。”系统好像在忙什么,对她爱答不理的,把语气重词放在甜美治愈四个字上。 她不乐意了:“不要!甜美风早腻了,我也要感受下清冷风的高不可攀,老娘要像天山雪莲一样长在万丈悬崖上,谁见了都得先呆两秒,就跟她一样一样的。” 阵中厉鬼猛的发出惨嚎,仿佛被万箭穿心般响彻云霄。 “行,你先把任务搞定。”系统匆匆下线。 “申屠哥哥……”樱桃回神忧虑的朝厉鬼投去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申屠正悬浮在阵眼处,浑身上下贴满黄色纸符,动弹不得。 “申屠哥哥!”纵然她再不懂也明白一只鬼被贴满符会是什么下场,这次喊声里才真的带了些焦急。 现在只能靠她了,可是脚踝还被拴着,总不能砍了自己的腿吧?她还做不到那么狠绝。 思量片刻,她直挺挺给女子跪下:“姐姐我求求你,你放我过去吧,我求你,你要什么都行,帮我救救他。” “你非世间之人,为何要救他?”女鬼目露疑惑。 “你看得出…”樱桃惊讶了一瞬,而后当机立断,以和盘托出作为诱饵:“姐姐,不瞒你说,我确实是异世来的孤魂,目的是为了申屠哥哥,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救了他我什么都告诉你。” “继续。”女子面无表情,语气凉凉,一点不上当。 樱桃咬咬牙,再抛诱饵,加大诱惑。 “申屠哥哥命苦,从小被人欺辱,我来便是想救他于水火,让他得到幸福。”樱桃语气戚戚,目光含泪,坚定的凝视女子眼睛,试图将情绪感染给她。 然而女子却像个情绪绝缘体似的,眼中无悲无喜:“他是厉鬼。” 申屠的形势不容乐观,樱桃有些着急,只得加大马力博取同情,企图把女子转化为助力。 “他是为了我才变成厉鬼的呀……张家人欺负我,他们发现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逼着我给他们净水器配方,还压榨我画各种设计图。”樱桃声泪俱下:“我不画,张家人没日没夜打骂我,最后还想杀我,他为了护我才…” 女鬼不解:“张家人如何发现你是异世人?” “我……我口误说漏了……”樱桃垂头抹泪,语气一虚。 “他为保护你而死,也为保护你灭张家满门。”女子歪着头,更不解了:“常言财不露白,你自己暴露身份招来祸端,他替你受了结果,你却说你为救他,表现在何处?” 樱桃听到这话足足愣了半晌,呐呐道:“我永远不会欺辱背叛他,无条件信任他,爱他,还不够吗?” “据我所知,他从前没有受过欺辱。”女子纤白的手指朝阵里一指,樱桃随之望去,厉鬼被绑起来的身影都比道士宽五寸,着实魁梧威猛,身量不似常人:“你认为谁能欺辱他?更遑论与之为敌,至于信他爱他,自该他的妻子去做,与汝何干?” “我……”樱桃一时语塞,她以往都只听从系统发布的任务行事,没有深思过其中机窍,此时被接连发问,更是理不出头绪。 懵懵懂懂间觉得女子说的好像没错,自己穿过来明明什么忙都没帮上,还让他越来越惨,可系统里的拯救进度明明已经百分之七十五了! 自己到底做的什么任务?系统说她要救的是个杀人狂,没人疼没人爱,媳妇绿他兄弟叛他,最后仇恨世界,见人就杀。 可结果让他沦为厉鬼,见人就杀的……是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么? 前几个世界好像也是,说好拯救病娇,最后她离开时,病娇却更疯魔了…… 为什么会这样? 樱桃想不明白,旁若无人般沉浸在平日视若无睹的问题中,只觉得满脑子浆糊,头痛欲裂,甚至顾不上去管申屠。 直到厉鬼痛苦到极点,挣扎着仰天痛嚎,声音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久久回荡在城中,她才大梦初醒般惊觉自己在最不该走神的时候走神了。 法阵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流萤微光,随着阵法有序飞舞,最后飞到阴阳鱼的鱼眼上便钻进地下,而流萤的源头竟然申屠! 他身体里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流萤。 就在此时,系统突然在脑海中亮起,扔下一句“不论任何代价救下男主。”后又火速熄灭。 樱桃这下是真的慌了,以往怎么折腾都有系统兜底,虽然也有孤立无援独自面对的时候,但手里多少有提前应对剧情的道具。 可现在不一样,系统莫名停止了服务,自己手上连个自保的道具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救人? 早知道就分一部分积分点在武力上了!全点魅力和美貌的后果就是弱鸡。 她想进阵撕符都办不到,只能软骨头的膝行到女子脚边,抓着她裙边哀哀乞求:“姐姐,你们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害他替我死,姐姐,求你了……” 第十章 欲先取之 “他是厉鬼。”女子从她手里抽出裙角,漠然重复。 “他都是为了我啊!”樱桃心里急躁,整个人像架上火生烤似的,耐心耗尽,一副受够了的模样朝她大吼:“他是无辜的!你没有心吗?” 女子有些奇怪,怎么她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厉鬼之所以是厉鬼,就是因为背了杀孽起了恶念,成厉鬼后如何有无辜一说。 若是他真受尽欺辱,死后讨债,那是可以被天道因果默认的,不会成厉鬼,只会成为游魂。 考虑到樱桃听不懂,女子只好换个更直白的说法:“张家儿媳产有一子,丧命时只一岁半,相比之下,谁更无辜?” “你有你的错,他也有。” “你不帮就不帮,说那么多做什么!你就是嫉妒我。”不知道哪句话戳中樱桃痛处,她乍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反正说什么都是你对,什么都是你正义,我们邪恶,你炫耀什么?” 樱桃愤恨站起来指着女子破口大骂:“你说的天花乱坠又怎样,我才是女主角!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公理正义,你算什么东西?你再炫耀,世界认可的也是我。” “你好看也是没人爱的老女人,知道为什么没人爱吗?因为你是恶毒女配,你懂被爱的感受吗?你不懂!活该没人爱,恶毒女配嫉妒我,可是有什么用?不服你去妓院啊,那么多男人肯定有想上你的,你去啊!” 樱桃骤然炸开情绪,什么话都往外砸,神态癫疯像极了市井骂街的泼妇,甚至肢体迫近,有想对女子动手的趋势。 女子不受樱桃任何影响,只是平静的摇摇头,而后丢出个幽蓝光团施法封了她的嘴,定了她的身,这才收回白绫。 愚蠢,自私,且无德。 原以为可以点醒她,不曾想无药可救。 浪费口舌,多说无益。 阵光减弱,女子凝目注视阵中,厉鬼体内飞出的流萤越来越少,几近于无了,临渊盘腿端坐,形容端正,没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情拖累,倒颇有些丰神俊朗。 这些流萤是什么? 上空依然无星无月,明日应是阴雨天。 算盘被道士打包了,待会得去找新住处。 善德庙固然小,古物却多,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女子神思发散,直到法阵光华幻熄才收敛起漫无边际的思维。 厉鬼躺在地上犹如尸体,可鬼死即魂飞魄散,怎么会有尸体,他分明还活着。 “你不灭他?” “还是你动手吧,否则你的火气往哪里撒?”临渊笑吟吟把处置权让给女子。 “火起之初,若非你有意拖延,绝不会烧死那么多花灵。”女子言下之意分外清楚,即使现在她动了手,他的那份也跑不了。 她把账算的十分明白,厉鬼烧的火,道士扇的风。 “我这不是将功补过,把他呈给你出气了嘛。”临渊无奈苦笑。 “没你,我也能杀他。” “秋后算账,难伺候。”临渊慨叹,破罐子破摔耍无赖道:“若真这么算,你也有错,没在花灵成精前保护好她们,你错最大。” 女子:“……” 虽然知道这话不对,可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这件事情里她确实疏忽大意了,没在多事之秋提前做好万全防护。 临渊徐徐诱导道:“你看,这样一来我们三个都有错,那就只追究主责者吧,他放的火,责任最大,你手刃了他也算给小花灵们报了仇了。” 女鬼望着申屠,眸色清明宁静,毫无杀意。 “不!别杀他!”樱桃猝然冲破法咒大喊出声,结结实实吓了临渊一跳。 女鬼也掩不住讶然之色,这魂魄居然能够挣脱禁言咒。 “呵,差点忘了还有个你。”临渊一脸邪笑的凑过去:“小姑娘,穿越刺激不?救赎刺激不?当小三刺激不?” “你也是?!”樱桃转悲为喜:“你快放开我,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已经看清他讽刺的眼神了。 “申屠,将星命格,十六岁娶妻,十九从军,二十八当总兵,三十三岁当将军。而你,窃他天运,毁他命格,该当何罪?” “不,我没有。”樱桃花容失色,骇然否认:“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错了就是错了,你来救他还是害他,结果还不够明显?”临渊鄙夷的嗤笑:“他本该一世顺遂,拓土开疆,堂堂正正当一名英雄,可你—跟你的系统,盯上了他。” “你们以爱的名义一步一步引着他走入陷阱,铸下大错,还谋夺他的运势,致使他英年早逝,甚至沦为你们吸取地脉精华的工具。”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女子一针见血的作出评价。 “没错,用一点爱情作为诱饵来谋取天运,简直一本万利。”临渊拍手称赞。 “你们胡说!”樱桃崩溃哭出声:“我爱他的,我是真的爱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的爱多值钱呐,快穿女主,做过几次任务?眼里全是功利还谈爱不爱的。” “你闭嘴……闭嘴……你根本不懂……”樱桃泣不成声,哭得一点形象没有,让临渊徒然有种欺负凌虐小动物的罪恶感。 不过修道之人,一片冰心,生不出什么旖旎之念,怜香惜玉之情。 “没猜错的话,每完成一个任务,你就会被清洗一次感情记忆,对吧?”临渊语气实在成竹在胸,表示对套路一清二楚。 他靠近她耳边低语道:“还没猜错的话,你的系统现在根本救不出去你,对吧?” 此言一出不亚于平地惊雷! 系统让她拖延时间,一直拖延,可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对他使了什么手段?”樱桃恣目欲裂,眼中血丝清晰可见,竟有了几分厉鬼模样。 “不是我。”临渊无辜的扬起笑脸。 樱桃转向静默的女子:“是你?!” “不是。”女子矢口否认,不想临渊却笑开了,张口就给她盖上己方阵营的章:“怎么不是,月光水是你给的,你就是我们这边的大功臣。” 第十一章 深山古寺 “系统拿申屠吸走地脉精华,我只是又拿申屠从系统那儿吸回来而已。”临渊幸灾乐祸的笑出声:“而且你该感谢她才对,没她的月光水,系统早弃车保帅,丢下你逃了,反正换个傀儡,任务一样做。” 樱桃满眼绝望,终于知道系统的反常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怎么处置?”女子清清淡淡的问道,清淡到语气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听起来完全不像一句疑问。 临渊瞧她没有想手刃厉鬼的意思,就用铜镜又把厉鬼收了回去,随口道:“道士我啊,只负责抓,处置她的事得交给上头。” 女子明白到这一步没自己什么事了,便颔首道:“告辞。” “算盘在我这儿,你要去哪?”临渊一瞬变怏怏脸,眉眼耷拉下来,委屈道:“该不是要换住处吧?我全身上下只剩十两银子,买不起其他古董了。” “我住我的,无须你买。”女子一个旋身,凭空消失,只剩下一阵寒橙香,清幽疏淡。 “论功行赏的功德都不要么?”他无奈的举头望天。 不投胎,不怨念,不堕恶鬼,做了鬼后当真这么无所求? 比神仙都清心寡欲了。 贴着后腰的符纸忽地发光发烫,临渊立刻正色掐诀,符纸应诀飞到正前方。 符纸上响起个稚嫩的道童声音:“道君安好,阁中一切已准备妥当,不知道君那边抓捕情况如何?” “致使将星陨落的罪魁已经落网,顺利捕获,让渡尘渡缘亲自来接手。” “是,道君且稍等。” 通言符飘然落在青草地上,露水沾湿符文,晕染成一团团水红,他则抽出定身符在樱桃脑门和背后各自补一张,吊儿郎当的邪笑。 “别冲了,冲破了她的咒还有我的符,你累不累?” 樱桃说不得动不得,只能泪盈盈的凝望他,一双杏眼楚楚可怜,发丝稍乱,被泪水沾在粉腮边,无辜得像只小白兔。 这样惹人怜爱,换别的男人早就搂怀里哄了,奈何临渊不吃这套,兀自席地打坐,闭目养神。 “歇会吧,多看两眼人世风景,以后再想看都难咯。” 夜风在高空呜咽而过,推开厚厚的云彩,月光撒下水一般的清辉,临渊忽然轻轻抖了下眼睫,一念飞纵而过。 这样的月色,应该很适合制月光水。 初夏少雨,甘茗城却少见的下起绵绵细雨,润万物而无声,临渊一早撑伞出了南城门。 隔着雨幕抬眼,天青而云低,远山朦胧青黛,远道蜿蜒曲折,一副山河静美如画。 纵使脚下泥泞不堪,又如何挡着住守护山河之心。 临渊沿着山道拾阶而上,一路去往炊烟袅袅的古刹,林中鸟雀怯人,听了动静,远远的便扑腾翅膀躲开,飞去深处鸣唱。 山道一时只余细雨打在林叶上的淅淅沥沥声和踩着水的脚步声。 “阿弥陀佛。”耳边忽闻一声稚嫩的佛号,他停脚,左右顾盼:“出来小呆瓜。” 小和尚蹭蹭蹭从镌刻着善德二字的大石碑后跑出来,小光头淋在雨露里锃亮,天真无邪的笑道:“道士施主,小沙弥法号圆真,奉师父之命来迎你哦。” 临渊瞧着他半身湿透,也不知等了多久,翕然一笑,走过去倾伞遮住他头顶,语气调笑的奚落道:“谢谢落汤鸡小师傅。” “是圆真小师傅。”小和尚认真纠正。 “好的,圆真小落汤鸡。” “不是落汤鸡…” 青山隐隐,古刹深深,一僧一道,一大一小,身影仿佛画卷般隽永。 寺庙上了年份,虽然破旧倒也干净,只是小了些,临渊扫了一眼,猜测整个寺庙恐怕不超过五个人。 事实上他想得十分准,整个寺庙如今确然满打满算五个人。 在老和尚带小和尚来挂单前,只有三个和尚,一师两徒,平日靠甘茗城百姓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的香火来勉强维持,日子极为清苦。 小和尚带着临渊走进狭小到有些寒碜的大雄宝殿里,上面供奉的佛祖拈花浅笑,目光垂怜。 老和尚十分年迈,面朝佛祖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混着袅袅檀香教人心安意舒,闻之欲睡。小和尚恭恭敬敬合掌道:“师父,道士施主来了。” “好,你去换身衣服吧。”老和尚声音苍老和蔼,小和尚乖顺退下,宝殿中只余二人。 “临渊施主,别来无恙。” “大师别来无恙。” “日前多谢施主收留圆真一夜,且赠与护身符一枚,让小徒得以平安归来。” “客气,大师为祝我一臂之力不惜派出小徒弟,贫道自然得保护他的安全,若他半路被厉鬼捉去当了人质,岂不是令我束手束脚。” 临渊随手捡个供果,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老和尚旁边的蒲团上咔咔啃红苹果。 “阿弥陀佛,老衲相信施主,昨夜观天象,看城中邪气尽散,一片清明,施主此举可谓功德无量。” 邪气尽散… 临渊思忖着女鬼好像不邪,老和尚是不是看不到不邪的散没散?先前他说一半留一半的,恐怕还是有所隐瞒。 “斩妖除恶乃修道之人本分,不过连斩两鬼,确实有点累人。”临渊坐没坐相的扯过另一个蒲团斜躺下,支着头打哈欠,刻意道:“厉鬼还行,那个女鬼,修为有点过分了,差点栽她手上,好在我比较厉害”。 “阿弥陀佛,叶施主从不杀生,断不会伤害你的性命,施主又何苦为难她。”老和尚的木鱼声顿住,重重叹息。 “我要借她月光水,她不肯,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免得他们俩达成共识再来对付我。”临渊唇角勾起,笑容十分心狠手辣:“幸好大师的弟子靠谱,要没有他分走女鬼的注意力,我做不到一击即杀”。 “临渊施主,老衲曾与你讲叶施主生平,就是为了让你网开一面,可你…需知她绝不会与恶鬼达成共识…都怪老衲……”老和尚沉声叹气,懊悔之意洋溢于表。 第十二章 满城不夜侯 “这谁说的准,”临渊嗤之以鼻:“鬼毕竟是鬼,现在杀了替天行道,总比以后让她误入歧途的好。” “阿弥陀佛,是老衲的错。”老和尚低声念经,神色悲悔,手下木鱼敲得又紧又密,仿佛在倾诉过错一般。 “贫道不明白,大师对她生平事迹那么熟悉,为何不去超度她?自己不去还不让其他和尚去。” 他除厉鬼前打听到,曾经是有不少云游道士和尚想要收叶府女鬼的,后来都不了了之。 探过古宅才发现,那是因为宅中有佛光隐约闪现,而佛光的来源是一串埋在合欢树下佛珠。 他早就猜测是老和尚所为了。 “老衲,愧对叶施主。” 此言一出,临渊立马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是她爹?” “施主慎言。”老和尚深深叹口气,放下木鱼,双手合十,眼睛仿佛透过缭绕的檀香看到更远的景象:“叶施主沦落到今日之境地,是老衲失职。” “你不是说,她当年是被父亲继母和妹妹所害,你既然不是她父亲,这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临渊奇道。 “先前老衲有些细节不曾相告,”老和尚起身走到殿外,雨雾渺渺蒙蒙,却洗刷不净心中的愧疚,他沉闷闷道:“阿弥陀佛,临渊施主,老衲重新与你讲一遍吧。” 从前,甘茗城是附近三洲最大的茶城,甘茗城中第一茶商叶家茶庄更是做上了皇商,每年将茶叶进贡给皇家,得到不少封赏。 叶家向来一脉单传,可惜到了叶老爷那一辈,只传下来一位女公子,叶夫人便没了,女公子出生在白露那日,就叫了白露。 叶老爷疼叶白露疼得跟眼珠子一样,要什么给什么,舍不得委屈半点,为了她连续弦都不愿,就怕继室委屈了女儿。 后来啊,白露长大了,爱上青梅竹马,同为茶商的贺家庶子。 叶老爷不允,说他心术不正,可敌不过叶小姐要死要活,终究还是答应了让贺二入赘。 白露成亲不到半年,叶老爷就在一次走商时路遇匪贼,不幸亡故。 叶家匆匆交到了叶白露手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和盘根错节的商场,她举步维艰。 之后贺二以赘婿协理生意之名插手,还拉动贺家施以援手,叶家才堪堪保下,但实力大不如前,进贡之权也旁落贺家。 贺二自插手叶家生意后就没再退出,还常常跟白露讲贺家在叶家危难之秋出了怎样的力。 本来白露便心底感激,久被念叨后更拿贺家当自家人看了,连皇商旁落都觉得是无需计较的虚名。 次年,阳春三月,叶白露怀孕,为养胎彻底放手生意,全权交由贺二处理,只每月抽看一次账本做做样,同年十二月产下一女公子,唤作倾霜。 其后又三年,贺二费尽心机拔除完了叶家老人,彻底掌控叶家生意,露出丑恶嘴脸,叶白露才明白他的狼子野心。 贺二光明正大的将外室接进叶府百般宠爱,外室膝下之女居然比白露之女还大一岁,叶白露悔之晚矣,两年后被其磋磨死去。 白露死后,贺二的外室扶正为妻,此举使本是叶家嫡长女的叶倾霜变成了庶女,贺二从此愈发阴狠歹毒,为富不仁。 从前贺家原本商议的是,让贺二拿捏叶白露,然后鲸吞蚕食叶家。 不曾想叶白露死的太早,叶家太大,贺二得到控制权后便不愿拱手让人。 于是贺家与贺二的叶家便斗了十余年,在这期间,叶倾霜也逐渐长大。 贺二不喜欢那个有亡妻血脉的女儿,为了控制她,特意指了一门亲事。 可是大女儿芙蕾却爱上了他给叶倾霜准备的未婚夫,并且还与那人私相授受,暗结珠胎。 贺二勃然大怒,把芙蕾关起来,开始准备叶倾霜的婚事,芙蕾不肯甘心,避开仆人偷偷拿着毒药找到叶倾霜,逼她让夫。 叶倾霜不肯,芙蕾便在酒里下毒,想要毒杀她,叶倾霜识破毒计调换酒杯,芙蕾自食恶果。 而后贺二与他妻子高价请来退隐的御医救治大女儿。 所幸毒药不够烈加之发现及时,吊住了性命,可是想要解毒却不容易。 贺二趁机想要灭掉叶氏血脉,便在妻子的怂恿下给叶倾霜灌了双倍的毒药。 御医圣手无双,通过叶倾霜的毒性表现快速研制出解药救回二人,可叶倾霜却因中毒太深而内腑衰败,一夜之间乌发全白。 她忍辱负重,多年来暗中收集贺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贿赂官员等违法犯罪的证据,将其交给赶考的好友。 可,她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继母为了自己女儿能嫁给心爱之人,四处捏造叶倾霜是妖怪的谣言,还花重金买通了一个自称能降妖除魔的和尚一起污蔑她。 说她白头是因为被和尚打伤显出了原型,说她要吸人性命才能恢复,说她是不祥的妖物…… 世人也许不信薄情寡性的叶府,却会信方外清修的和尚,加上贺二暗中推波助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不愿跟妖怪待在一起,不愿时时担忧性命危险……全然忘了她是在他们眼皮底下长大的。 全城百姓自发请命,求和尚替天行道,杀妖怪,除邪祟。 维护叶倾霜的声音少之又少,寥寥几个清醒之人也被淹没在洪流中。 最后和尚手持化妖瓶,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尚为活人的叶倾霜生生收进瓶中炼化而死。 贺二就此如愿,舒心得意,逍遥自在。 只因不愿被贺家大哥吞并,所以没有更改叶家姓氏,可是谁人不知,叶家早已名存实亡。 故事的结尾,倾霜好友不负所望,金榜题名,代她御前告状,鸠占鹊巢的叶家蛇鼠被满门抄斩,贺家连夜举家迁移,不知去向。 两大茶头一个覆灭另一个壁虎断尾,甘茗城没了茶行皇商坐镇,小茶庄纷纷没落,改行的改行,搬走的搬走,再不复当初满城不夜侯,甘露胜美酒的盛景。 第十三章 又见白影 “这便是全部详细经过。”老和尚在宝相庄严的佛祖脚下慢慢叩首,鸡皮苍颜的脸上是写满虔诚。 “她没化作厉鬼可真不容易,但凡一念执迷,行差踏错,高低都能杀成一方鬼王。”临渊抬眼隔着冉冉檀香观慈悲佛之相,喟然长叹:“您是那个和尚吗?一个出家之人做这种事,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叫你大师了。” “故事里的和尚,不是老衲,他是老衲俗世中的孩子。”老和尚额头触地,长拜不起,声音像老宅的大门一样吱吱嘎嘎:“当年老衲遁入佛门时,他尚在襁褓,不曾教养过一日,老衲有愧。” “他母亲去的早,打小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老衲化缘时数次撞到他偷鸡摸狗,便劝其皈依佛门。” “起初他不愿,直到有一次偷潘员外钱袋被当场抓到,当即要断他右手。潘员外素来厌恶偷摸之辈,眼见此事无法善了,老衲到底生了私念。” “你出面保下了他。”临渊似笑非笑的接了一句。 “是的,老衲跟潘员外作担保,定会让他改过从新,可他…屡教不改,不思悔过,反倒恨佛门拘了他,后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偷了化妖瓶,打伤同门,远走高飞。” “老衲按迹循踪追到甘茗城时,一切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所以你把佛珠埋在院中保她不被同道冤杀第二次。” “老衲有愧……” “可不得愧嘛,做父亲不合格,做和尚又有私心,虽说没有他,叶倾霜可能也会死,但——” 临渊顿了顿,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毕竟人家得道高僧的确做了不少好事,功过相抵,这么讽刺委实有点过火。 万一老和尚羞愧自裁了,他可担不起这么重的因果。 老和尚慢慢起身,袈裟上一褶一褶,与他脸上的褶子如出一辙:“老衲每日诵经给叶施主求平安,本以为到了合适的时机,她自然会放下旧事重入轮回。” “这话我也劝过她。” “老衲该亲自去的……”他低沉粗涩的声音带了些嘶哑。 “我没对付她。”临渊塌下肩膀,心软的叹息道:“刚刚都是在套话,谁让你不早点说清楚。” 老和尚背着身,磕目合十,重重的高呼一声“阿弥陀佛”,临渊却从这句佛号里听出种老天有眼的味道,哭笑不得。 “大师所托之事,贫道已经完成,那贫道所求之物,大师是不是也该给了。” 说来,化妖瓶并非佛门之物,乃是道门传下的法宝,当年道门祖师爷持化妖瓶荡天下妖魔,令天下一片祥和,后来却遭狐妖暗算而亡,化妖瓶这等至宝也阴错阳差落入佛门。 “化妖瓶化了活人之后陷入沉眠,他只当宝物坏了,便扔在了叶府,今夜老衲便亲自为施主取来。”老和尚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叶施主如今去了何处?” “叶府被烧了个干净,算盘她又不愿住,贫道委实不清楚她的踪迹。”临渊摇摇头,念及那打水漂的二十两银子,有点肉疼。 “罢,一切皆是造化,随她去吧。” 临渊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又冷又静,无欲无求的眼,也跟着点头:“她既有分寸,你我便无需过多束约。” 外间雨丝渐歇,寺钟空鸣一声,扑飞无数鸟雀。 老和尚说了要亲自取化妖瓶,他自然就留在寺里等,中午带着小和尚下河摸鱼,下午上房揭瓦,十分招其他僧人嫌。 告到老和尚处,老和尚只笑呵呵摆手让他们作罢,随后自顾自戴上蓑笠进城,小和尚见了刚想一块去就被临渊拎着后颈扔进茅草堆里。 “玩你的,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样,正事交给老头。” 小和尚挣扎从茅草堆里探出头来,一脸不服:“我不小啦!” 临渊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房顶上晃荡双腿:“还不够。” “怎么样才能够?” “等你见过黑暗还愿意相信光明的时候。” “我见过黑暗啊,每天晚上都见。”小和尚愤愤然叉腰:“施主又耍我!” 日薄西山,层林尽染,天边一片霞辉绚烂瑰丽,厨房飘出阵阵饭菜香。 晚饭过后又是晚课,临渊听到木鱼声就犯困,索性溜到房顶睡觉。 初夏的风不冷不热,恰逢白日下过雨,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湿润,十分舒服。 他这么一躺就睡着了,直睡到被夜猫吵醒。 夜猫在深林里捕猎,动静不大,奈何临渊耳力好,打个哈欠惺忪睁眼,只见星河天悬,浩瀚而璀璨,神秘且眩丽。 说来也奇,明明是同一片星河,在天上看和在地上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都很好看,各有千秋。 现在虽是深夜,但他睡眠已经睡足了,再没有半点睡意,便翘着腿哼着曲儿枕臂赏星。 满眼星光闪烁,耳旁蝉鸣鸟叫断断续续,将树林生机演绎得淋漓尽致,闲听静看,倒也惬意。 “啊!——有鬼!”后院突然炸开一声尖叫打破宁静,临渊反应很快,纵身从房顶跳到后院。 “嘘,大半夜不睡觉鬼叫什么?”他稳稳落到和尚面前,抬手就去捂人家嘴,和尚下意识后躲,却没能躲开。 十六七的年轻和尚喘着粗气,可怜巴巴缩到墙角,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眼神充满惊恐和惧怕。 临渊看了不由咋舌:“小师傅,这可是佛门,您可是佛门弟子,即使有鬼也不能吓成这样吧。” 和尚舌头直打结,指着门口颤声道:“那里……有个……白白影子,……超度不了……” “超度不了的白影子?”临渊一怔,说的是叶倾霜? 僧侣房间门打开,小和尚和另一个少年和尚听到动静,匆忙披衣出来:“二师兄怎么啦?” “厄同师弟,刚刚发生什么了?”少年和尚瞧着自家师弟窝在墙角,满面担忧,十分关切。 第十四章 是我你不满意? “我……”厄同和尚正欲说出方才所见就听到临渊以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那啥,小心她缠上你。” 一句话就这么把厄同嗓子堵上了。 “我……我……”厄同咽了下口水,眼神警惕的四处瞄,我了半天,硬是不敢讲出那句话,就好似真是不能出口的魔咒一样。 临渊这时候站出来打哈哈了:“没事儿,他这是出来放水瞧见夜猫子打食儿给吓懵了,你俩扶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保管活蹦乱跳。” 说着,手背并直,貌似不经意的在厄同头上轻拍三下,接着厄同呼吸便慢慢平缓,情绪较刚刚稳定了许多,整个人麻木且平静。 这时,主持的房门也开了,四十来岁的僧人修得一副棺材板脸,丧凶丧凶的,小和尚和少年和尚赶忙合十行礼:“主持师父。” “厄行,圆真,扶厄同回房。”主持板着脸道。 “是。”小和尚和少年和尚依言一左一右上前搀厄同,临渊侧身让开,却见主持沉沉盯着自己。 “主持大师有何赐教?”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死则不灭,此灭最为乐。”主持说罢直接回房,也不管他懂不懂。 房门关上,只留他独自站在院中,风从山野深处吹来,途经山寺又匆匆吹入山野。 他原地品了品这段佛偈,没品出味道来,索性抛诸脑后,转身去寻叶倾霜。 厄同和尚既然瞧见她了,想来是躲在哪个古物里,至于整个寺庙年份最久远的古物嘛,非佛前的金莲宝灯莫属。 据闻是寺庙初建时,城中某位富户的传家珍品,因家中子弟德行败坏,长辈才一气之下捐赠空门。 一般鬼怪畏惧佛光,她却不同,住去宝灯里也不是不可能。 这般一琢磨,绕回前院,大大咧咧的推开大雄宝殿殿门。 只见佛前宝烛光色暖黄,照得佛像栩栩如生,半明半寐中像极了真人盘腿打坐,慈悲微笑。 白日里的檀香已经燃尽,空气中余韵散去,再没了混淆视听的气息,临渊四平八稳的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呼吸均匀深长,细细嗅探。 然则绕了半天都没有闻到半点熟悉的寒香。 他暗自思忖自己哪里判漏了,莫非寺里有别的古物,比大殿里的灯还年代久远? 临渊扶额,真难搞。 暗找找不到,那就只得明找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召魂符拍自己脑门上,双手结法印,薄唇轻动:“叶小姐既然在,何不出来一叙。” 声音不大,却被召魂符送到方圆十里内所有孤魂的耳中,魂魄本能的受到召引,纷纷想靠近,无奈寺庙金光灿灿,令诸魂不得进入。 寺外挡了一群,寺内毫无动静。临渊低笑,十分嘴欠的试图激她:“叶小姐莫不是尾随贫道而来,羞于见人,所以才不愿露面?” 还是没动静。 “虽然我们之间人鬼殊途,但贫道毕竟如此优秀,你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情理之中,贫道不怪你。” 寺庙依然万籁俱寂。 他迷惑的扯下符纸瞅了瞅。 没拿错啊,就是召魂符,难道她真不在? 若不在,能进佛寺的白影还能有谁? 不合理,一定是她! “罢罢罢,贫道睡觉去。”临渊把用过的符纸随手撕碎一洒,懒懒散散的转身回后院。 身后骤然有风声迅疾冲来,他得逞的勾起唇角,听着声音适时回身。 “叶小姐沉不住气哇——!” 话才说到一半,他便猛地被那道狮子般大小的白影狠狠扑在墙上,力气之大,墙裂砖摧。 一口老血喷出,他双目无神,一副死不瞑目之相。 白影措手不及被喷一身血,却仍然高高兴兴的压着临渊拱。 “退…下…”临渊气若游丝的推开白影,定睛一看,罪魁祸首四蹄矫健,长毛雪白挂着血珠,龙角长须,背上还长着一对飞翅。 哪里是叶倾霜,分明是他白泽祖宗。 白泽对临渊的怠慢颇为不满,撅着蹄子口吐人言:“怎么这个表情,是我你不满意?” 圣兽白泽瞧着神圣仙秀,开口却是个硬汉大叔音,临渊被这道硬汉声音冲击得当即又吐出一口血来。 “岂敢。”临渊扶墙吐血之余抽空作出回复:“没能把我撞死,您才该不满意。” “瞧你说的,我在还能让你死掉。”白泽语气嫌弃,从身上剥出团白光飞去临渊头顶,没多久,他五脏六腑里的伤不药而愈,白泽还在碎碎叨叨的心疼着自己花出去的法力:“真浪费,其实你死也不是不行,反正活着也没用,弱得跟纸糊一样。” “??!!” 没你创上来老子能受伤?! “汝听,人言否?”临渊狠狠剜过去一眼。 “咩咩咩。”白泽眨眼装无辜,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临渊。 “我是你主人懂不懂?”临渊面目狰狞的捧住兽头强行与之对视:“下次再敢撞我,零花钱扣光。” “你这人怎么这样……”白泽不高兴埋怨,终归在他不善的目光里悻悻收声。 担心再有人起夜撞见白泽,他提脚领着它往寺庙外走:“盒子如何了?” “妥了,开物神君亲自收的。”白泽自觉跟上,一人一兽踏着话音隐入深林。 夜色正浓,溪水哗啦啦淌,叶倾霜闲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看漫天萤火明明灭灭。 今晚的月亮很美,若是从前,这时候她应该在收集月色制水,如今却不用了。 花草成灰,院子彻底成废墟,她还有什么? 世人都以为她苦守家园是因为看不开,放不下,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执着的。 第十五章 白露凝霜 于母亲,记忆中只有一张怨恨扭曲的脸,无止境的拳脚打骂以及在她离世前随时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针眼。 母亲很爱父亲,爱到愿意卑躬屈膝的讨好、挽回,一次次主动低头,甚至呈上叶家。 又在父亲的狠心薄情中彻底死心,由爱生恨后,连带着有他一半血脉的女儿一起恨。 那时候她不过三岁罢了,哪里明白情爱之事,她只明白,母亲好像不爱她。 后来她在忍受毒药蚀骨时回首往事才确认,母亲是真的不爱她。 所以生前总责打她,怨怪她不是儿子,不如小妾的女儿开朗爱笑,怎么都不好,换不来父亲的注目。 所以也半点不曾为她筹谋,自己爱过了,恨痛了便撒手人寰,半点没考虑过女儿该如何在群狼环伺下过活。 于父亲,她不如没有。 据府里老人说,父亲开始时对母亲甜言蜜语甚多,就连她的名字都是父亲向母亲示爱的情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倾霜,倾心白露,凝结为霜。 多可笑啊,跟那满园合欢花一样可笑。 她没见过那样恩爱的父母亲,也想不出他们之间是否有过真情,又有多深的情。 反正父亲对自己,只有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眼里,从来只有继室名下的女儿。对自己最用心的时刻,恐怕就是策划着谋杀她的时候了。 她自小就有个疑问,母亲既然那么恨,为什么不早早的杀了她呢? 就像父亲一样,恨就杀,怕污了名声就借刀杀,反正快刀斩乱麻,总比拖着好。 若是母亲也能那样果断,她就不必煎熬那么十几年,不必长大,不必面对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至于未婚夫,不过是父亲选定下来杀她的刽子手罢了。 他精心伪装的温柔体贴就像花团锦簇下的蛆虫一样教人恶心,野心明晃晃挂在脸上,演技拙劣得不堪入目,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相信,还将他夸得那样好。 她配合众人表演,假装迷恋于他,然后有意无意的带着他去芙蕾面前走一遭,两个女儿谁受宠明眼人都看得出。 一个充满野心的人,怎么会甘愿只做把刀呢,他想要的与父亲年轻时想要的没什么两样。 而芙蕾向来最爱抢她的东西,她都可以预见出二人一拍即合的场面。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暗度陈仓了,可笑的是芙蕾有脸带着双身子来找她,逼她让出一个恶心透顶的男人。 是她不想成全吗?不,身不由己。 跟父亲一样恶心的东西,她怎么会想要。 这个世界脏得不行,她也不想要。 再轮回也不过如此。 有什么必要? 最后死时,与其说是世人抛弃了她,不如说是她抛弃了世人。 一并抛弃的还有生生世世的轮回和所有未知的可能。 活着的时候曾想过,如果有来世,要做一颗无知无觉的石头,不会疼,不会长大,也没有心。 等真正死了才发现,她根本不想轮回。 那些没有爱好,没有光明的日子一点也不吸引她,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活,活着有什么意义? 所以到此为止吧。 而她要做的,只是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到来。 无聊时便制些月光水来延长花期,妆点花院,后来花草树木生出花灵,她便养着了。 若说世间还有什么与她有关,大概也只剩下这些花灵。 可它们都算不得生灵,只是一抹探知的意识,而她却没有保护好它们。 满院子花灵,一只精灵都没修出来就散光了。 如今,又是孑然一身。 月光下,她目光散而不聚,有形无神,如雕塑般静坐不动,浑身拢着一层柔白光雾,。 神思混混沌沌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这样一发呆往往就能呆一夜。 溪水上流。 七涧飞瀑从更高的山峰中漏下来,汇集一处形成个寒潭,潭水溢出淌成溪流。 四方青树环合,幽邃悄怆。文人墨客都爱来此吟诗作对,给起名叫七龙潭。 白泽撤了结界,一人一兽显出身形,俱是半身湿透。 “站中间,脖子上的毛洗不到。”临渊指挥着白泽挪位置。 “咋这么多事,洗你的衣服去。”白泽嘴上抱怨,身体倒十分配合的挪了地儿,让泉水冲洗白毛上的血迹。 临渊看它冲干净了,自己纵身跳进寒潭里没了影,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再冒头时身上已经换了衣服。 这次是套烟墨色锦衣,湿漉漉粘在身上,勾勒出精瘦有力的腰身。 他从潭里一跃而出,黄符夹在指间,暖光骤亮,身上的水滴便纷纷化作水雾散开。 锦衣丝滑垂落,干燥如初。袖口与领口各有深色云纹,衬得他白净俊雅,沉稳不失风流。 白泽却翻了个白眼:“又没人,大老爷们儿还非得躲着换衣服,谁乐意偷看你。” “既然没人,刚刚设结界干嘛。”临渊低头整理衣袍。 “没人,有鬼。”白泽故意走到临渊旁边抖水:“咱们谈的是机密,你也不想被听到吧。” 他仿佛早有预料,手腕一转,一堵无形的气墙凭空挡住甩过来的所有水珠。 “孤魂野鬼,听了又如何。”他不以为意。 诚然,大部分孤魂野鬼都是无根无源的残魂,漂泊久了,意识都模糊不清,听了也不会懂。 何况白泽身负瑞气,天克邪祟,孤魂野鬼压根不敢靠近他们。 “不哇,三里外可是有个小鬼王级别的游魂,有点本事呢,还香香的。” “狗鼻子。”临渊闻言笑开,笑到一半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了:“你刚说,小鬼王级别的游魂?” “对。”白泽满不在意的狂抖毛,比起速干的燃水符,它更偏爱自然干。 毕竟燃水符燃得太彻底,它的毛容易干燥脱落,没有自然干的油光水滑来得舒服。 “什么样的香?”临渊追问道。 “就花香呗,说不上来什么花,反正挺好闻。” “带路,咱们去会会她。” 第十六章 凑牛氓 “哈?”白泽诧异:“她既不是外来者,又不是厉鬼,有什么可会的。” 临渊捏出一张符作势要往它身上拍:“话真多,去不去?” “别贴别贴,都干一半了,我带你去还不行吗。”白泽忙不迭躲开,他那符拍上来,自己就白抖了。 顺流而下,草木葱茏,虫声远鸣而近停,碧丛中不时有流萤飞出来,白泽猫似的扑过去。 一路扑下来,它也不嫌累,倒吓得小虫儿到满天飞。 “你别说,人间的小精灵就是比天上多。”它兴致勃然的感慨。 “瞧,那小鸟叫啄木鸟,专门啃树。” 临渊侧目,果然看到啄木鸟在咚咚咚个不停。 “这鸟像你。”他随口评价道。 “哪里像了,我可是知天晓地,通灵神鬼的圣兽。”白泽高傲的扬起龙角。 “一样啰嗦。” 白泽扭头龇牙,威胁道:“再骂我不带路了!” “不用带了。”临渊指指侧前方,远处赫然有圈水雾正在散发着莹润白光,犹如人间明月。 光雾里隐约可见是个女子拢裙而坐,四周流萤漫舞,恰似众星拱月。 白泽愣了半晌,幽幽道:“我去,她是姮娥投胎吗?” “自然不是。”临渊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越过它领先朝“人间明月”走去。 “别冲动,她法力不低。”白泽跟上去阻拦他:“无冤无仇的,咱犯不着跟她杠上。” “我像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吗?”临渊脚下不停。 “你不是谁是?”白泽顺口一接,下一瞬间就收到了主子友善的目光,从善如流道:“有我在,别害怕。” “呵,我谢谢你啊。”他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 白泽拦不住这智障主人以身犯险,只能亦步亦趋护着。 眼见离她越来越近,白泽正想提醒智障主人不要走了,再靠近可能会惹怒她,他却自己停了脚。 站在不打扰的距离朗声道:“昭君溪上年年月,独照婵娟色最浓。” 白泽抬蹄捂脸:“……” 完蛋,上来先夸人家漂亮,不是登徒子调戏姑娘的做派么,这不被揍一顿都说不过去了。 游魂闻声看过来,白泽默默后退。 揍吧揍吧,他活该! “又是你。”她面无表情 白泽懵了下,这两认识? “对,又是我。”临渊笑眯眯走近:“咱们可真有缘。” 认识也好,好歹不用动手了,白泽乐观的想。 “停。”游魂道。 临渊应声站定。 “为何跟踪我?”她不冷不热的发问。 “没,咱们这是偶遇。”他露出个纯良的微笑:“我这点微末法力,怎么敢跟踪。” “当真?” “自然当真。我就是瞧见你在这儿赏月,来打声招呼。” “你可以走了,以后再遇也不必打招呼。” “啊……”临渊张着嘴,哑口无言。 白泽缩在后头乐不可支,这姑娘真有意思,能治智障。 “那——” 他一张口它就看出来了,这是还不想走呢。 “那我们就先走了,仙子再会!”白泽为了避免一场恶战,当即截下话头扯着不知死活的智障离开 “我还有话没——” “闭嘴,再说咬死你!”白泽把他拱到背上,飞跃振翅,火速化作一道流星。 罡风似刀,临渊俯身趴在白泽背上,扯着它的耳朵喊:“怎么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说说说,再说人家都要动手了,你个凑牛氓害想缩啥。” “我只是——” “只是看人家好看,想夸夸她,关爱她,问问她住哪儿。” “这算流氓?” “你眼神巴巴瞅,赶都赶不走,不是流氓还能是啥?”白泽对天翻个白眼:“人家那法力你也敢色胆包天,真不怕被打死。” 他欲辩无言,仔细回忆了下,光看行为的话…好像确实有点流氓嫌疑。 为了清白,他只得摆出身份来说服白泽:“我一介清修之士,不可能做流氓。” 白泽四蹄落在寺庙房梁上,歪着身子把人抖下去,语气甚是敷衍:“啊对对对,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嘛。” “乱说什么,而且这句佛偈不是这意思。”他顺势躺在瓦片上,满心无奈,终于感受到什么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哈,你就说下一句是不是想问人住哪儿?”白泽笃定的哼笑。 ……还真是。 “但我不是为自己!”临渊再次申辩,顶着白泽“你看我信吗”的眼神干巴巴道:“我是帮悟觉大师问的。” “想知道就想知道,别扯人七老八十的和尚,没必要。” 他放弃挣扎,爱怎么想随便吧。 白泽看着智障蔫了吧唧的,以为他心里放不下人家,出言宽慰。 “你那么问有点冒犯,我寻思人家得揍你,想知道她住处直接问我多好,我能感应出来她的位置还能找不到住址?咱过去装偶遇不比当流氓好。” “所以她住哪儿?”临渊忽然坐起。 “七龙溪中流,守桥小狮子旁有个石碑,至今已有五百年,我闻着她就住里头。”白泽好整以暇的伏在梁上:“你上山那会路过没闻到香气吗?” 他这才想起,自己确实路过了一座爬满青苔的石桥,石碑四分之三都埋在凹陷的土壁里,漏出一角刻满小篆,仿佛是前朝遗留,至今已不知几百年。 论古,整个甘茗城恐怕都古不过那块碑。 彼时正是空山新雨,松泥混着青苔的气息灌满山林,哪里闻得到清冷宜人的寒橙香。 临渊扶额哑笑:“不起眼,漏算了。” “下次见着可别像今晚一样耍流氓,咱得先有命才能有媳妇儿。”白泽再次苦口婆心的提醒。 “我真的没有……” “憋说了,我都懂。” 第十七章 化妖瓶 天光破晓,东边泛起鱼肚白。 一片早课梵音中,老和尚披着满身晨露归来,临渊仍坐在房顶看日出。 “阿弥陀佛。” “大师此行是否顺利?” “一切顺利,请施主去后院详聊。”老和尚微笑。 临渊跳下来:“请。” 关上门,老和尚从僧袍里颤巍巍拿出化妖瓶。 瓶身雕龙刻凤,历百年而色不腐,精美绝伦,一看即知绝非凡品。 “三十五年,老衲总算是兑现承诺,把化妖瓶归还道门。” 老和尚双手捧着化妖瓶郑重递交与他,随后缓缓道:“此生心结有三,其一为化妖瓶,其二为叶施主,其三……” “是您的…孩子吧。”临渊犹豫了下,还是用了孩子这个词。 老和尚点点头:“众生皆佛,未能渡他向善,反而造成危害,老衲愧对如来。所幸,还能解开一个化妖瓶。” 临渊想安慰他叶倾霜之事也算告一段落了,可忆起她昨晚不生不死的发呆模样,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看起来并不好。 良久,他只能跳过叶倾霜,安慰道:“大师不必耿耿于怀,那个孩子自有际遇,说不定自己想开就弃恶从善了。以后我若是遇到,一定尽力帮您了结此念。” “多谢临渊施主。”老和尚双手合十。 “不可!”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临渊转头一看,讶然道:“主持大师?” “主持师弟缘何擅自闯入?”老和尚八风不动。 主持拉长了脸,神情肃然:“师兄,化妖瓶不能给他。” “化妖瓶本就是道门宝物,师弟为何不肯让宝物归原主?” 这也是临渊想问的,为何不能。 主持回身将门合上,背对着他们沉痛道:“因为……因为叶小姐,已经跟瓶子融为一体了。” “什么?!”临渊一震,脑子里猛的想起了厉鬼说过毁她骨灰的话。 原来如此,他当时只当她修为高到不受骨灰限制,现在看来,分明是她被炼化成了瓶灵所致。 难怪她短短三十余年修为便那样深厚,难怪她身上一丝阴邪之气都无,连老和尚都看不透,难怪她不受佛光所限制。 那……也太棒了! 本来他还头疼怎么能拐走她,现在可不就顺理成章,以后再不用愁缺月光水。 “主持怎么知道叶小姐之事?”临渊为了死死压住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只得面上绷紧,这一绷看在两位大和尚眼里就成了生气。 “不可说。”主持紧紧攥着佛珠,眼睛里隐约有水渍,态度却高冷。 “临渊施主莫恼,师弟他或许也有考虑。”老和尚四平八稳的在中间和稀泥:“师弟,有话不妨直说,临渊施主是通情达理之人。” 主持沉默许久,突然朝老和尚和临渊鞠了一躬,二人惧愕然。 “那贫僧便直说,当年贫僧的父亲是叶府管家,这些年多谢师兄照拂小姐,也多谢施主此次保护小姐。” 此言一出,临渊眼睛都瞪直了:“不提的时候没人提,一提全是相关人。” 他表达的是惊讶,主持却理解成了讽刺,痛苦闭眼:“阿弥陀佛,贫僧懦弱。” “早年间,贫僧的父亲和娘亲都是受饥荒之灾而流落甘茗城,被叶老爷施粥所救,后来便留在叶府讨生活。叶老爷去了,父亲娘亲继续跟着白露夫人,我也帮着父亲打理事务。他本该为叶家鞠躬尽瘁,可是……” 说到这里,主持不堪回首深深叹口气。 “可是姑爷威胁他,若是不归顺,便让我们全家卷铺盖走人。” “父亲他一时迷了心窍,不愿再过流离失所的日子,便答应了,无论我娘怎么哭闹都没用。” “后来娘亲带着我离开叶府,在山里郁郁而终,临死都不想再见父亲一面,并告诫我不许认他。” “叶家之祸,有我父亲的一份罪孽。叶小姐死后,我带着娘亲的遗书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不知娘亲信中写了什么,我走后第二日,父亲自缢而亡。” “按理说贫僧已入空门,本不该有所挂碍,但于心难安,所以多番关注。” 临渊久久无言,心里唏嘘不已。 叶倾霜的确很苦,被父母厌弃,被世人离弃,被命运捉弄。可是在她背后,也有人知恩不忘,也有人眷怀温情。 即使她没有看到。 “那主持您的意思是?”临渊迟疑着问。 “化妖瓶属于道门,贫僧不会否认,但小姐已经融入化妖瓶,她的去留,当由她自己决定。”主持低头念佛号,语气态度却很强硬。 于是临渊又想起了昨晚的佛偈。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死则不灭,此灭最为乐。 世间一切都是变化无常的,有生命者皆有尽头,没有生命则没有死亡,而看似什么都没有才是最自在的时候。 原来他昨晚就是在告诫自己,尊重叶倾霜的生死权利,也尊重她的去留。 临渊抚掌低笑:“大师,我自然会尊重她,可是她还没有见过世间的美好啊。” “她自小接触的便是痛苦,都说夏虫不可语冰,谁又带夏虫看过秋实冬梅呢?若是她真的见过,还愿意沉沦痛苦,那我绝不阻拦。” “而在此之前,你无权阻拦她领略美好不是吗?让一个失明的人去选择喜欢黑暗还是光明,又怎么算尊重。” “小道赞同您的话,也认为该让她自己选择去留,但她在这座城中的痛苦还不够深吗?三十年可有化解分毫?如今城中百姓又是否如当年一般想铲除她?” “化脓的伤口若不剜掉腐肉上药,如何能好起来?她若是留下,又能忍到哪一日?真到那天,她会自我了断还是拖着整个甘茗城下地狱?” 他越说越动气,一个个问题教人震耳欲聋,两个和尚在他接二连三的反问中陷入了沉思,房中针落可闻。 临渊缓了缓心情,平和道:“小道明白,大师很关心叶小姐,认为我带走化妖瓶,叶小姐也会随我颠沛流离,前途难卜。” “固然如此,也总好过画地为牢吧?” 第十八章 是抑郁症 房间再次沉默下来。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大殿里的梵唱都停了,老和尚才开口说话:“阿弥陀佛,临渊施主所言不差,师弟,你我都该放下了。” “阿弥陀佛。”主持大师紧闭双目,仍然坚持道:“那也该问一问她的意思。” “问,小道会问的。”临渊会心一笑。 能得到两个大师这样的回答,相当于算首肯了,剩下的,还得跟她交涉。 他收起化妖瓶,向二人郑重拱手道:“厉鬼虽除,城中却还有张府一门及三名游魂待超度,善后之事便拜托两位大师了。” “临渊施主放心,老衲自会处理。” 老和尚缓慢颔首,晨曦的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竟像极了大殿里的佛。 修佛修道,殊途同归,终归不过修一颗心罢了。 临渊拉开门,只见天边霞光万丈,瑞气千条,旭日冉冉升起。 来到溪桥边,小桥流水,青藤古树,十分清幽,他半蹲下扣了扣石碑:“叶小姐在吗?” 没动静,他又敲了两下。 白泽突然从深林中扑出来制止:“你干啥呀!大白天的不让鬼睡觉,小心她出来抽你。” “来的正好,给我看看她还在不在。” 临渊抱着变成小奶狗大小的白泽往石碑上凑,白泽四蹄撑着碑,极力反抗:“停手,停手。帮你找她住址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滴事!” “就闻闻,别怕。” “她在,快别搁这儿闹了。”白泽瞪他:“你个凑牛盲到底想干哈?” 临渊松手,浅笑:“聊聊人生。” 白泽一脸“你有病吧”的看着他。 “我进去了,你护法。”说完就灵魂出窍钻进碑里。 “诶诶诶!”白泽阻拦不及,瞪着他留下来的空壳子直磨牙。 智障主人不省心能揍一顿不? 临渊眼前一片漆黑,不是黑夜那种伸手不见五指,是完全密闭的黑。 作为魂体不需要呼吸,可他却感到呼吸不畅,压迫感满满,心跳沉而快,每一下都会砸破胸膛似的。 心理极其难受,叶小姐难道没感觉吗?怎么住得下去? 他摸索着向前走了数十步,触到了一堵光滑的墙,于是又顺着墙根摸索,忽然被绊了一下。 “叶小姐?”临渊低声问。 “嗯。”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音,却被空旷的环境放大。 临渊突然明白为什么上次在算盘里遇到她声音那么小了。 在这种黑暗中,大点声都会有回音,的确不需要大声。 他摸索着坐下来:“冒昧打扰,你还困吗?” 她没说话,临渊有点尴尬的解释:“我在外面敲门了。” 就在临渊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轻声问道:“找我何事?” 她声音本来就好听,如空谷玉碎似的冰清水冷,被回响放大后更是满耳余音,清清滟滟。 临渊也不绕弯,直截了当道:“我来问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 “不是这个黑匣子,是这座城。” “我为何要离开?” “你为何要留下?” 她又不说话了,为何要留下? 不知道,反正一无所有,在哪里其实无所谓。 她不过是懒,懒得改变现状,过一日算一日。 良久,她轻声问:“你待如何?”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大千世界。” “我见过。” “你没有见过。”她听到道士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你或许比大多数人富足些,但实在没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妙。” “是吗?”叶倾霜漠不关心。 “人间不止有疾苦,还有春日长街的花神祭,灯火阑珊的上元夜,还有鹊桥相会的七夕。” “都是活人的事,与我何干?” “什么都没见过,不遗憾吗?咱们各退一步,我放弃劝你投胎,你迈出一步,去看看我说的风景,好吗?”临渊声音放得很温柔,语气带哄,好像面对的是个三岁小女孩。 她却不领情,冷淡的问:“看了又能怎样?” 她是真的在疑惑,看了又能怎样? “或许不能怎样吧,不过总比这乌黑麻漆的匣子好看。”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大概也不在乎好不好看,但你得知道,你生病了。” 叶倾霜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对这个说法有些新奇:“没有躯体,如何生病?” “你心病了,专治心病的大夫把它叫做抑郁症,伴随的显着症状是万念俱灰,对世间乃至活着都不在乎,丧失一切兴趣。” “如果你有躯体,还会失眠或者嗜睡,心悸,发抖,食欲不振,呼吸困难,记忆力下降,体质越来越差——” 听着一个个贴合生前的症状,她眼睛不自觉酸涩起来,这个病真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够了。”她涩声打断。 “你真的不好奇,正常人眼中的世界吗?” 好奇的,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病人。 活着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好像与人不同。 小丫鬟得到点心会开心的呼朋唤友来分享,芙蕾抢了她的东西会开心的四处炫耀,父亲在生意场上占到了便宜也会乐呵呵摆家宴。 唯独自己,不知道开心是什么感觉,只是装出正常人会有表现。 她曾听到小丫鬟们私下议论,说她好伺候,不乱发脾气,不像大小姐刁蛮,就是没有人味儿,亲近不起来。 可她一身病骨,像行尸走肉般,连正常情绪都没有,怎么跟人亲近呢? 友情之重,亲情温暖,爱情缠绵,她都只在书里读过,一行行黑白字抽象描绘出的感觉,她认可却无法感同身受。 “我曾在一个异世人的梦境中学到许多东西,也包括抑郁症的一些治疗之术。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走,我帮你治病,好吗?” 临渊张开手掌,夜明珠照亮黑暗。 “我们一起去看,正常人眼中的璀璨人间。” 叶倾霜心里好像有颗名叫希望的种子突然萌芽。 她想要,再试一次。 她很好奇,正常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但她说:“算盘吵,我不住。” 临渊哑然失笑:“行,我倾家荡产给你换。” 第十九章 你会发光 漂泊在外,山野露宿是司空寻常。 眼看天色已晚,临渊直接就地休整,带着白泽撒药驱虫、生火打猎,姿态熟稔得不得了。 叶倾霜从玉佩里飘出来,瞧见一人一兽为只烤山鸡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白泽面朝玉佩,瞧见她出来,大喊一声:“小霜儿!” 临渊回头,问了句废话:“睡醒了?” 趁他回头的空隙白泽迅猛叼过山鸡跑到她旁边,口齿不清道:“来,吃鸡,哥特地给你抢的。” 临渊一脸震惊:“你还要不要点脸了?那是我烤的。” “我猎来的。”白泽理直气壮。 “我清理的!” 白泽刚想接着怼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自己头上,它抬头蹭蹭。 “谢谢,你们吃吧。” 叶倾霜指尖一划一弹,皓腕轻转,山鸡另一半就被削下来丢到了临渊手上。 “谢谢小霜子!”临渊美滋滋咬下一大口油香四溢的鸡腿。 “你叫我什么?”叶倾霜怔住。 临渊瞧瞧白泽又瞧瞧叶倾霜,迟疑道:“不能叫吗?” “你搁这儿叫太监呢?”白泽啃着山鸡,毫不吝啬的替叶倾霜送他一个白眼。 “换一个。”她挪到篝火旁坐下。 “小霜霜?” 白泽拍爪赞同:“这个好。” 叶倾霜看着它,不言不语,沉静如水,白泽就拍不动了,生硬转口道:“…像还不够好。” “我天天一口一个叶小姐,多疏离。”临渊不满意了:“他能叫为什么我不能?” “它叫出来像长辈,你叫出来像居心叵测。”她用树枝把柴火往里顶了顶,语气平静。 “???”临渊:“你认真的吗?” 白泽爆发一阵哄笑,临渊听着刺耳极了,转过去怼它:“好笑吗?她哪有对她好的长辈,明明是在骂你又老又坏!” “俺不在乎。”白泽没心没肺的趴到叶倾霜脚边蹭她:“没事小霜儿,俺给你当爹当娘当长辈都行。” “当爹当娘…它这么占便宜你能忍?”临渊满脸不服气的用眼神控诉她的区别对待。 叶倾霜还没说话,白泽就立马喷回去:“你不服咋滴?” 最后又是打成一团,她安安静静坐在火边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天她答应了以后,临渊转头就卖掉手上唯一值点钱的红木算盘,跑去赌石店精心挑选了颗原石回来,说要给她雕块玉佩住。 叶倾霜原以为他在说笑,没想到三天后,他喜滋滋举一块通体透亮飘冰花的玉佩来献宝。 玉是好玉,就是雕工太差,教人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迎上他热切的目光,她默了默,略有僵硬的点点头以示喜欢。 谁料进去一看,里头竟别有天地,光线通明,暖而不灼,细微到能感受出外间天气变幻。 更妙的是竟还伫立着座玲珑剔透的绣阁,水晶似的质地折射出温和的光,绣阁中屏风床榻一应俱全。 也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看他眼下青黑,想必下了大功夫。 更深夜静,白泽挑了棵枝桠,四蹄悬空的挂在上头睡觉,临渊还没睡,对着跃动的火光整理符箓。 “这些符,都有什么用?”叶倾霜作为门外汉,多少有些好奇。 临渊抬眼轻笑,一张一张展示给她,如数家珍:“这是通言符,能相隔千里与人对话。这是神行符,使人日行千里,这是避水符,这是避火符……” 她入神的点点头。 原来符箓有那么多种,有的一符多用,有的专符专用,有的道士画符前还得沐浴焚香,很是讲究。 回神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眼神古怪。 “我怎么了?” “你知道你会发光吗?”临渊小心且好奇的问。 叶倾霜心下了然,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到深夜都会这样,月色越皎洁,自己周身越莹亮。 “或许制了太多月光水所致吧。” 毕竟制作月光水时,她需要运转灵力吸收大量月华之灵气。 “那你最近怎么不制了?” 叶倾霜默默望着他,眸色黑白分明。临渊心领神会,立马低头认错:“对不起,我的错,不该拦着你救火。” 她别开视线。 临渊本来想说请她再搞点月光水,可话题一下子岔到这儿他便不好开口了。 算了,等再熟悉些。 篝火里响着噼里啪啦声,叶倾霜添了根柴,问道:“你不休息吗?” 自从拐了她一起上路,现在夜间都由她守夜,相比起以前,临渊反而有些睡眠过多,因此并没有困意。 不过刚刚话题有点小敏感,他以为小姑娘心思细腻,嫌他讨厌了,便从善如流。 “那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睡。” “你说。” “再过十日便是五月端阳节,你想去哪儿过节?”临渊眸光温和含笑,语气磊落光明,颇有几分君子端方的味道。 她缓缓扇了扇眼睫:“都行。” “你再认真想想,有什么想去而未能去的地方吗?或听说,或向往,或在书上看过,都可以。”临渊细致的引导她。 叶倾霜知道他在认真践行承诺,便配合的闭眼回忆往昔,好半天才从记忆里扒拉出则旧事。 “曾听闻,帝京天泽城创立了女子学堂。” “好,就去天泽过端阳,正好见识见识帝京繁华。”临渊一锤定音:“我去歇息了,明早见,阿霜。” 说完便也跟白泽一样跃上高枝睡觉,半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叶倾霜独自对着篝火发呆,一夜很快过去。 白泽醒得早,天还不亮它就睡醒了,跳下来看到叶倾霜还在发呆,灰里余烬所剩不多。 她动也不动,神态如雕如塑,如仙如幻,独独不像人。 直白点说就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相比之下,她更像个精美藏品,浑身透着股琉璃般的易碎感。 这气质简直太符合白泽的心意了,它老早就想要一个娇娇的、漂亮的小棉袄来捧在手心里宠。 要是它媳妇儿没跟别的狗跑掉,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想起这个它忍不住鞠一把泪,那么好的媳妇儿,怎么就跑了呢。 第二十章 真真假假 它走到叶倾霜身边垂头抽泣。 “你怎么了?” “老子想媳妇儿和女儿…贼想…”白泽把脑袋搭到她手上,继续抽噎。 叶倾霜还以为它是做梦梦到妻儿,醒来更挂念了,便平和的提议于它:“不如你回家看看,说不定她们也想你。” 谁料白泽一听哭的更大声了,边哭边咦里哇啦的说话。 她根本分辨不出它在说什么,也不擅长安慰人,在这种时候难得显出几分局促来。 “甭理他,他哪有媳妇儿女儿。” 临渊被吵醒,懒洋洋打着哈欠。 白泽又是一顿咦里哇啦,嚎得不可谓不惨。临渊掏掏耳朵,哂笑道:“老生常谈,跑都跑了,有能耐你去追回来,大老爷们儿哭成这样丢不丢脸?” 白泽摇摇晃晃后退两步,眼里泪光闪闪,接着毅然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深林里。 “戏精。”他见怪不怪,还贴心的提醒叶倾霜:“不用担心,它过会就回来了。” “你刚刚说它没妻儿?” 临渊对上叶倾霜冷而淡的眼神,笑笑道:“它五百年前入了一个幻境,出来后就天天喊着自己媳妇儿跟人跑了,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不提醒它吗?”她讶然。 “它不听,偏偏觉得世人皆醉它独醒,我们都是假的,它幻境里的媳妇儿才是真的。” 还能这样? 叶倾霜听罢,眸光浅浅的动了动,猜测道:“有没有可能,它妻子确是真的。” 临渊好笑的睇过去一眼:“你也傻了?幻境若是真,什么是假呢?” “我曾经以为什么都是真的,后来又以为都是假的,再后来知道了,这世上亦真亦假。到最后却发现,真与假,无所谓。” “幻境是假的,但它是真的,它爱过的妻子,便也真了。” 此话如当头棒喝,直直敲醒临渊,他恍然大悟。 是了,固然幻境是虚构,可它付出的感情不是虚构,不该被轻视。 这样简单的道理,偏因日日相处调侃而被忽略,实在不该。 临渊跳下树枝,虚心接受她的观点:“你说得对,是我一叶障目了,方才不该出言刺激它。” “我们需要去找它吗?” “这倒不用,不出所料的话,它应该是给你采野果去了,不会有事的。” “给我?” 她又不吃东西,何故是给她找? 临渊见她不解,遂细心解释:“白泽每次看见弱小无助的白色小可怜,就觉得像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而白泽一族皆用野果喂养孩儿,所以,它现在很有可能在漫山遍野找果树。” 叶倾霜听懂了,这次的孩儿是她。 再回忆起它说当爹当娘的话,心情颇有些复杂,昨晚只当笑话过耳,没曾想来真的。 游记杂书上说,失去孩子的母狼会母性泛滥捡其他幼崽来养,想不到圣兽也会如此。 她默了一会,慢慢问道:“它都给谁找过野果?” 临渊低低笑出声:“那可多了,小白兔,小白狮,小白龙什么的,反正无非就是年纪小且白的活物,有这份待遇的人…不,鬼,却是第一次。” “我不小。”叶倾霜摇头,神色清淡的纠正他:“作人活了十七载,又作鬼活了三十一载,加起来将近五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若按年龄算辈分,我该同你奶奶一辈。” 临渊听了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阿霜你有所不知,几十年放在白泽眼里可只能算幼崽,便是与我相比,你也年幼得紧,当奶奶,想都别想。” 叶倾霜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修道有成长生不老,但念及他的修为又打住这个想法。 临渊身上藏着秘密这件事,她是心知肚明的,毕竟圣兽白泽怎会无缘无故跟着个普通道士行走四方。 不过他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 须知这世间没有谁会毫无秘密,有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再正常不过。 她不爱被人探究,也会保持分寸,不探究别人。 远方天光云影隐隐发亮,鸡鸣声嘹亮传来。 “天要亮了。”她抬手召出道清水浇湿灰烬,起身同他告辞:“晚上见。” 临渊也笑眯眯的回:“晚上见。” 叶倾霜摇身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玉佩,他拾起收进怀中,瞥见冒着烟灰的火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还知道帮忙灭火,真是意想不到的贴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大亮,白泽癫癫的叼着个篮子回来,里头果然装满各式各样的野果。 现下正值孟夏尾巴,成熟的野果不算多,能找来这一篮实属不易。 “这么多呢,辛苦咱们昭行大神了。” 临渊勤快的伸手去接,白泽侧身躲开,警惕道:“一边去,这全是俺家小霜儿的,没你份。” “我要吃自然会去摘,眼下只是想帮你洗洗果子罢了,你看全是灰和口水印记,不洗她吃的下去吗?你这样给她,她该气哭了。”临渊满脸嫌弃的拿起一个怼到它眼前。 白泽活了几百年,知道人跟其他动物不同,比较爱干净。 纠结片刻,它妥协道:“好吧,我看着你洗,别耍花样。” “哪能啊。”临渊接过果子,从袖里掏出张甘霖符贴在虬枝上,符纸突然喷出股净水。 他低头洗着果子,状若无意道:“你跟你媳妇儿认识有五百年了吧?” 白泽本来挺乐呵,一听此言,沉下兽脸嚷嚷起来:“你啥意思?想说我媳妇儿坏话呗?要打架是不!” “别,我可没那意思。”临渊赶紧摆正态度:“之前是我说话有问题,我给你和嫂子赔个不是,昭行大哥大人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一声嫂子叫到白泽心里去了,它咧开嘴傻乐:“害,说那话干啥,咱兄弟俩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你嫂子她哪儿都好,尤其是厨艺,啧,食神都不如她,真的,以后见了面让她露一手。” 白泽一说起媳妇儿滔滔不绝,神色骄傲又甜蜜,看得临渊直笑。 如果只是倾听就能让它快乐,真假又何妨。 第二十一章 遗世而独立 九日转眼过去,傍晚时分,临渊才牵着变成狗的白泽抵达京师。 明日便是端阳,京中已张灯结彩,布置妥当,瞧来分外喜庆。 临渊买了两个烙饼,自己吃一个,扔大白狗嘴里一个,顺势向烙饼摊主打听:“老伯,帝都最好的客栈怎么走?” 摊主抬头打量一眼他,好心道“瞧公子风尘仆仆的,是刚从外乡来吧,帝都不比别处,吃住都贵,最好的客栈摘月阁呐,一宿起码得二十两,你说二十两买点什么不好。” 临渊扬起个笑脸,少年气十足的回道:“哈哈哈,谢谢大哥提醒,我就是没见过世面,想着去最好的客栈看两眼也满足了,哪儿有钱住啊。” 大白狗听他瞎话张口就来,默默翻个白眼。 没钱?要不是他去给李员外家捉妖误了时间,他们早都到了,怎至于这么紧赶慢赶,好在员外大方,事后给出一千两银子答谢。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底东拐,去最繁华的那条安定长街找,瞧见座楼顶装饰着弯月的就是了。” “谢谢老伯。” 临渊拱手,顺着摊主所指的方向走去。 天暗下来,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明日会更热闹吧?”身侧忽地飘来一句轻语,临渊朝她侧头看去:“醒这么早,是不是周围太喧哗,吵到你了?” 叶倾霜摇摇头:“还好。” 街边小贩众多,什么扇子玉坠簪子应有尽有,虽则明日才是正经端阳,今晚也十分有节日味道了。 她缓缓跟在临渊身侧,看着十丈软红铺陈开万种繁华,明明身处红尘,却拢一身清晖与世隔绝。 恰巧红楼中传来一曲婉转小调,正唱道:北方有佳人兮,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兮,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兮,佳人难再得。 曲毕,满堂喝彩。 临渊瞥了眼红楼娇客,白泽悄然离开。 灯影重重,他在暖色光影中问她:“有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 “你既然没有喜欢的,那我只好按我喜欢的送你了,可不许说讨厌。” 她冷冷清清看过去,临渊痞然含笑,像个即将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然后她就被带到小巷暗处贴了一张现形符加一张暗影符。 符纸一碰即消失,她却骤然显身而收光。 “你想......” “把脚变出来,走路,别飘。”临渊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袖子朝外走:“对,这样好极了,咱们走,哥哥带你去逛街”。 “头发。”她静立不动,漠然提醒。 他回身细细端详她,不解的问:“头发怎么了?不挺好看的吗?要不我给你梳起来?” 这是梳头的问题吗?她抬手准备施法变黑头发。 满头白发跟着他走出去,普通人见了多半会横生是非,届时难保不会被其他能人奇士盯上,恐怕会连累他也被骂妖邪。 临渊却一眼看穿,伸手制止了她,正色道:“不必担心我,你只需要考虑自己即可。若你要换发色,我只希望是因为你喜欢才换,而不是因为其他。” “嗯,我知道了。”叶倾霜颔首,法术未成形就消散无影。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小巷子,乍一出现便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临渊视若无睹,又带着她进了对面的成衣店。 老板娘扎根帝都多年,南来北往的蓝眼睛金头发也见过一些,算是见怪不怪,这时看到叶倾霜的白发也不觉有异,司空见惯的带着侍女将她蜂拥进里屋。 他则坐在厅里捡糕点吃,半个时辰后,里屋门打开,叶倾霜缓缓走出来。 流苏绾云髻,梅花点红妆,朱绛轻裙数层相叠,行走间像花瓣盛开,她臂里挽一袭魏紫披帛,白发梢垂落胸前一缕,风情灼灼,既冷且艳,几乎能够摄人心魄。 临渊一时都看呆了。 他知道她美,可这也美得太过分了,女娲娘娘造人时是有多偏心眼才能这样? 老板娘得意洋洋的凑过去笑:“公子可还喜欢?“ “喜欢,多谢老板娘。”临渊果断掏腰包:“多少银子?” “三十两。”老板娘笑呵呵的张开五指。 “这么便宜?”他看着她身上的衣裙装饰美得离谱,还以为至少上百两银子。 “从来只有客嫌价高的,公子倒是嫌便宜,真有意思。”老板娘捻着手帕乐笑道:“小夫人长得好,随便打扮打扮都十分美丽了,用不了多少银子,你瞧,裳裙都是如今流行的,再贵些,寻常人家哪里打扮得起,又如何流行得起。” “别乱称呼,这是家妹。” 临渊听到小夫人眼皮一跳,下意识朝叶倾霜看去,她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冷淡如初。 他松了口气,没生气就好,老板娘赶忙赔罪。 这时再定睛一看,还真让老板娘说对了,衣裙款式进天泽城开始,他已经瞧见好几个姑娘在穿,不过颜色各不相同,要不是老板娘提醒,他都没发现是一个样式。 老板娘察言观色:“公子没看出来也正常,俗话说人靠衣装,不同人穿同一件衣服尚且不一样,更何况不同人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这金丝婵菊裙颜色各异,但是能压得住红色的寥寥无几,穿得出来的人少,自然眼前一亮。” 是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想给她买点不跟别人撞款式的衣裙,毕竟姑娘家嘛,应该都会喜欢些独一无二的。 “有没有更好些的裙子?就是那种贵一点,不会满大街都是,又很好看的?” “有有有,您别看我店小,来往的客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您想要什么价格,我都能给您找出来满意的。” 老板娘一听这种财神爷语气就乐,本来是踏踏实实做生意,这样一来不坑点油水反倒是看不起他了。 “不必,这样就够了。”叶倾霜本不欲说话,现在却不得不出言阻拦。 他的好意她明白,但不想再被堵进去折腾。 “姑娘这样貌美,不打扮实在可惜——”老板娘正想给她灌输些观念,嗓子倏然失了声。 “谢谢,不必。”叶倾霜目光冷冷。 第二十二章 损人不利己 从成衣店出来,叶倾霜容色还是偏冷,却没有生气。 有进步,临渊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他现在都已经能分清她面无表情下的一些细微情绪了呢! “阿霜,你为何不开心?” “有吗?” 临渊无力的叹气:“我现在是你的大夫,你这样什么想法都不告诉我,我会伤心的。” 她垂眸默了默,知错能改的分享出感受:“老板娘说,我穿的是红色。” 临渊一下子听出了问题,什么叫老板娘说? “你大概不知道,在我眼中,是没有颜色之分的。” 他此前确实不知。 “我只能看到黑白,其他颜色便如同深深浅浅的污渍一样,脏脏的。” “穿什么不重要,但换起来很累,我不想一直换,一直在脸上涂涂抹抹。” “懂了。”临渊点点头,向她保证:“我以后尽量不折腾你换衣服,但是,咱们尽量不穿白丧服,行吗?” “行。” “你看不见颜色这个事,是生前就有还是……?”临渊语气柔和的问她。 叶倾霜眉头微蹙,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道:“好像是从母亲过世的时候开始的,一觉醒来,便如此了。” 临渊闻言眼神一凉,周身气质霎时凌厉逼人。 世上竟有这样的母亲? 五感生来就有,乃是天赐,可总有些人不知珍惜,肆意挥霍天赐之礼。当挥霍尽了,五感也就坏了,想要再拥有便只能夺取他人五感。 他曾见过一门邪术功法便是如此,讲的是一个老人日日无故辱骂他人,耗尽口德变成了哑巴。 后来老人死了,被鬼差告知没有口德,下辈子投胎也只能继续做哑巴,他偏激之下夺取了自己儿子的口德。 他儿子死后又夺了孙子的,如此,代代皆哑。 正常人若是活着的时候因病痛失去耳力眼力,那身死之后便可恢复,如阿霜这样生前失去,死后也没能恢复的,只有一个可能。 她的识色之力,被她母亲剥走了。 联系到叶白露的经历不难想象,当年她必定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泪洗面的,所以哭竭了眼识也很有可能。 叶白露约摸是死后发现她不止哭坏眼睛,连投胎都没法再正常,便夺了女儿的眼识。 自私自利! 他原以为叶倾霜的父亲坏透顶,母亲若是没有死的早,她应该还能过得好一点。 现在看来,她母亲也不是良善之辈。 两个这样的人凑一块还生什么孩子?生谁谁受罪! “你……”叶倾霜眼看他徒然生气,颇有些诧异。 临渊调整呼吸,压下火气,尽量温柔的控制语气对她说:“没事,会好起来的,这个我能治。” “嗯,谢谢。”叶倾霜丝毫没往心里去。 她早习惯了水墨世界,能不能看到颜色已经不再重要。今晚纯属不想再换来换去才跟他坦言,可他方才的反应……不对劲。 事关母亲吗? 她摸摸不再跳动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知觉。 伤害再多一分再少一分,有什么区别。 “忘掉过去往前看,以后你至少还有我和白泽。” 叶倾霜抬眸,忽然很轻的笑了下,如昙花一现,刹那消失:“有了你俩能干嘛?天天看斗兽解闷吗?” 临渊没想到她还能突然来个冷笑话,也扬起个笑容厚脸皮道:“可不是嘛,达官贵族看斗兽还得出钱,你随时随地就能看,赚翻了。” 她轻轻拂了拂衣袖,慢慢道:“那我真荣幸。不过临渊道长是不是该找客栈落脚了?再晚些,你们只怕要睡大街。” “不会的。”临渊十分自信的挥手:“摘月阁位置贫道已经打听完了,只待过去便能入住。” 有没有可能客满呢? 话到嘴边,她觑了临渊一眼,终究没把冷水泼出去。 临渊带着她往安定长街走,路边摊贩远远瞧见白发红裙的叶倾霜走来居然也没多少惊异,反而觉得惹眼明艳。 一众摊贩万分热情的招呼他俩:“公子公子,小夫人那么好看,给她买盒胭脂吧。” “小夫人瞧瞧我们家的珊瑚手钏呀,可好看了,正适合您这么俏丽的人戴。” “公子,夏天这么热,给小夫人来碗冰茶去去暑气吧。” 小孩子也抱着半篮子五彩线来凑热闹:“哥哥,明天就是端阳节了,买根长命缕给夫人吧,端阳节戴了长命缕的人都会长命百岁呢!” “多谢多谢,她不爱打扮。”“不用不用,她不喜欢。”“谢谢大婶,她不喝。” 到小孩时,他顿了顿,挑出两根五彩线付了钱。 身后摊贩齐齐吁气,看那衣着打扮以为是大客户,结果却是连碗茶都舍不得给喝的主儿,两根五彩线打发人,作孽哦。 可惜了天仙似的小夫人,年纪轻轻却瞎了眼,连盒胭脂都舍不得买的男人又怎么舍得对她好。 听着身后的议论纷纷临渊捂脸,哭笑不得:“人言可畏。” “我可以帮你暂禁听觉。”她目不斜视的踱着步子。 “无量天尊,掩耳盗铃之事,非我辈风范。”临渊端出一副仙风道骨。 “那道长,你的风范可足够抵投宿银钱?” “为何要抵?贫道不贫。”他纳闷道。 “因为我们要住久一些,盘缠许不够用。”叶倾霜抬了抬下巴,气质凛然。 他举目望去,前头有个十字交汇口,安定街上左数第三家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提着四个大字:明月入怀。 而楼顶弯月在黑夜中荧荧发红光,像极了一镰血刃,即便在正气颇足的端阳前夕看来,也瘆人得厉害。 摘月阁大门极阔气,穿着华贵的客人进进出出,临渊却只看到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冒着红光,与弯月之光如出一辙。 “真是个好地方,确实该久住。”他蓦然邪气一笑,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叶倾霜看不到红光,但她作为鬼,对阴物敏锐得厉害。 一眼便看出弯月上涂满了人骨粉,用他人骨灰做夜光招牌吸客,荒谬而残忍。 于鬼来说魂飞魄散,于人来说久住损阴德,是以她很好奇,是什么样丧尽天良的商人非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生意? 第二十三章 又见旧识 “小二,开间上房。”临渊将银票拍在桌上。 伙计打量一眼二人,客气的笑道:“客官可有会员卡?” “无。”临渊漫不经心的扫视内部装潢。 大厅还算正常,除了桌椅雕金外并没有什么稀奇。 二楼却不正常,乍一眼看去光彩浓杂,再一眼简直是个染缸。 四处用各色的琉璃做墙壁隔成小间,并由夜明珠作灯,珠光透过层层琉璃映出五颜六色,珍珠作门帘,极尽奢华。 琉璃壁上隐约透出人影交错,像三头六臂的夜叉一般,说二楼是光怪陆离的地狱都不夸张。 “那可有引荐卡?” “也无。” 伙计一脸为难道:“客官,我们摘月阁是会员制,您既无会员卡又无引荐卡,恕本店无法招待。” 临渊玩味一笑:“我有钱啊。” “客官说笑了,我们东家不在乎钱财得失,只想交朋友。”伙计赔笑道。 “如此倒是我鲁莽了。”他说着便转身,准备跟叶倾霜出去再想办法 “叶二小姐……二小姐!倾霜!是你吗?” 楼上忽的有人仓惶大喊,临渊跟叶倾霜站定回头,却见一个清瘦的老头从二楼跌跌撞撞跑下来。 临渊问她:“你认识?” 她也不太确认:“可能吧。” 老头站在楼梯口,死死盯着叶倾霜,浑浊的眼里蓄满泪光,枯唇抖动:“二小姐……你真的是……” 叶倾霜眸光转换,仔细辨认了会,犹疑道:“你是……陆…维之?” “是我!你还记得我……” 名叫陆维之的老头老泪纵横,又哭又笑,一步一步沉甸甸的向她靠近:“我,我完成承诺了……我做到了……” “可我回去时,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 至此,临渊也想起来他是谁了,故事里那个最后帮阿霜告御状抄叶家的好友。 “谢谢你,维之。”叶倾霜低眉颔首。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躲着我?” 他神情甚为激动,甚至伸出双手想要抱她,临渊见势赶紧上前一步,代替叶倾霜的位置紧紧抱住他:“陆大人我总算见到您了,您真是个好官,体察民情,为民做主,草民敬仰已久。” 开玩笑,姑娘家家的哪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下随便抱,旧识也不兴这样。 “你是什么人?”陆维之挣开临渊,苍老的脸上写满迷惑。 临渊龇牙一笑:“我是大小姐的护卫啊,耳闻大人光辉事迹,今日得见,瞻仰之心如高山流水连绵不绝,情难自制,还望大人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原谅一二。” 陆维之看向叶倾霜,见她眼带笑意,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悦:“无妨,本官能够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您看,天色这么晚了,我家小姐来投宿,却被伙计拒之门外,非得跟我们要这个卡那个卡,唉,可如何是好?” 陆维之听了果然上当,当即掏出自己的会员卡给伙计:“这位小姐是本官的好友,用本官的名义出一张引荐卡来。” 伙计恭恭敬敬的躬身接过,连声称是:“御史大人请稍作片刻。” “多谢陆大人!”临渊语气浮夸的拱手道谢,像极了唱戏腔调。 陆维之没心思理临渊,只眼巴巴的盯着叶倾霜,神色期期艾艾,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二小姐,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你呢?”她温言以对,嘴角弯着一个极浅的弧度。 对于这个当年实际帮助过自己的故人,她难得的表现出了一点温柔。 “我,也还好,我也……很挂念你。”陆维之目光缱绻的锁着她的样貌,仿佛要将之刻入心底。 “谢谢。”她还是浅笑道谢,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外,再无话可说。 陆维之的眼神这样明目张胆,叶倾霜自然感觉到了,或者说,当年就感受到了,但世事如此,如今更是人鬼殊途,不必要的因缘她不想多沾染。 察觉她的退避,临渊不动声色的帮她挡开视线。 不一会,伙计躬身捧着托盘回来:“御史大人,引荐卡已办好,请收回您的会员卡。” 陆维之拿回卡,伙计又把托盘捧到临渊面前:“客官,这是您的引荐卡。引荐卡有效期为半年,半年内在本店消费满五千两,引荐卡便可升级为会员卡,永久生效。” “清楚了,麻烦小哥再替给我开一间上房。”叶倾霜轻轻颔首,态度温凉平淡,却使她看起来更显矜贵大气。 “要清净些的,我家小姐受不得吵闹。”临渊补上一句。 “是,小的这就带您去,保证清净。”伙计暗自庆幸没有得罪客人。 他们初初进来时都是男子在说话,他只当女子是公子哥身旁得宠的妾室,不曾想竟看错了,公子哥是侍卫,一言不发的姑娘才是小姐。 瞧这个清贵优雅的气派,起码得是大官家千金! 也怪自己犯蠢,哪家千金出门在外自己打点?都是丫鬟侍卫安排。 “我去休息了,维之,告辞。” 叶倾霜带着临渊跟他错身而过,陆维之依依不舍,久久驻足。 伙计引着他们穿过拱门,七拐八拐,到达了个极偏的阁楼,楼前碧潭幽幽,白莲迎风摇曳,漾开一圈圈涟漪。 “客官好生休息,若有什么需要摇铃即可。”伙计示范了下门口铃铛用法。 铃铛上缠着细线,直连通到大厅,这边摇铃扯动细线,那边的铃铛也会响起,真是个极巧妙的设计。 伙计退下后,他们进到楼里,发现这儿也是用夜明珠照明。 临渊咋舌:“太富豪了,还会员制圈小圈子。朱门酒肉,祸端暗藏啊。” “长此以往,必有殃灾”叶倾霜也罕见的附和。 “算了,这些容后再管,明天先带你去过节,看赛龙舟,吃粽子,跳钟馗。”说到钟馗他突然卡了下,想起那是个管鬼的官,犹豫的问她:“你怕不怕钟馗?” “那些都是白日里做的事。” 听言下之意,都与她没关系咯? “我可以打伞带你出去。”说着临渊凭空掏出一柄黑伞打开,姿态妖娆的舞到她面前:“这可是避光法器哦。” 第二十四章 世子独占风月 夜色深沉,临渊正在显摆,一道白影骤然从小轩窗外砸进来。 不偏不倚将将好砸在伞上,临渊被力道冲倒在地,伞骨清脆折断。 白泽滚了两圈,骂骂咧咧爬起来:“有病吃药行不?搁屋里打哪门子伞!” “我的伞……我好不容易借来的……玄光伞。”临渊从嗓子里泄出呜咽,一梗一梗的抱着黑伞碎碎念:“开物以后都不会借我法器了吧?” “多大个事,一把破伞。”白泽鄙视的甩个白眼过去,转头殷勤凑到叶倾霜旁边:“小霜儿,叔给你带了糖回来!” 她双手接过糖袋,笑着摸摸狗头:“谢谢你。” 临渊猛地抬头瞪它,咬牙切齿道:“白泽,你知道这把伞干嘛用的吗?” “干嘛?”白泽摇着尾巴从叶倾霜手里接糖吃。 “为了明天带阿霜出门看龙舟准备的。”他阴森森的笑起来:“可惜坏了。” 白泽整个狗僵住:“你,你这人咋不早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咋……咋不好好收起来。” “没事,我不爱热闹,你们去就行。”她温声细语的顺着狗毛安抚它。 “本来阿霜还能看看白日里的端阳盛会,现在,呵!只能永远待在夜里了。”他继续刺激。 “什么……呜呜呜呜,小霜儿,叔对不住你。”白泽抱头痛哭。 叶倾霜无言。 “你——”临渊还想再接再厉,嗓子却徒然发不出声音了,仿佛天生没长声带似的,他气愤又委屈的看过去,目光控诉。 她撇开视线,专心哄狗。 大半晚上过去,白泽才好了些,抢过黑伞跑到角落里开始埋头捣鼓。 叶倾霜本来想劝它早点休息,却被临渊拦下来。 “它懂炼器,让它修吧,说不准能修好,你不是还想去看学堂吗?夜里看学堂可没意思。” “不急于一时三刻。” 临渊摇头:“可我们来此本就是为了让你过好这个端阳。你若是看不到天泽的热闹,我们何苦千里迢迢赶过来?你不让它修,它才真的会生气。” 好吧,她被说服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门外便有伙计等候。 “何事?”临渊拉开门。 伙计们恭敬呈上两张帖子:“这是御史大人与衡王世子遣人送来的请帖,请过目。” 临渊翻开,一张写着恭请叙旧,一张写着交个朋友,请的还都是叶家小姐,时间都是今天下午。 呵,离谱。 “不去。”临渊把帖子扔回托盘,转身关门。 白泽还缩在那修伞,他走过去伸着脖子看:“怎么样?能不能行?” “你行你来!”白泽气鼓鼓吼他。 “那昨晚什么情况?”他捂着耳朵从善如流的转了话头。 “那个唱曲儿的姑娘是衡王柿子的小妾,她说她唱的曲儿全是柿子写的,但老子昨晚没找见柿子。” “是世子,不是柿子。” “管他柿子狮子石子,别烦老子,俺家小霜儿必须要看到端阳盛会!”白泽不耐烦的赶走临渊。 他倒了杯凉茶慢慢抿,摸着下巴琢磨,衡王世子,请帖,阿霜。 世子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发现白泽吧?若是没发现,又是为什么给阿霜下帖子? 昨晚那首北方有佳人也有问题,上一次他听到,还是一个异世入侵者唱的。 而这次,唱的人是世子小妾,且说是衡王世子作的词。 这个摘月阁亦是古怪,从装饰到会员制,无一不透漏着异世的影子。 虽然京师的天运地脉看起来都还正常,但种种迹象表明,山雨欲来。 这次京师真来对了。 他披上外袍起身道:“我先出门了,晚点你要是修好了,就带阿霜来找我。”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得先去打听打听衡王世子和他的小妾何许人也,再打听下摘月阁的东家跟那个陆御史,以及女子学堂。 端阳盛会确实热闹得紧,百姓都盛装出行,处处人头攒动。 临渊在人群里挤了一上午,七拼八凑也算得到了些零散信息。 第一,衡王世子天纵英才,虽则两年前才来到帝京,却深得陛下赏识。 第二,衡王世子风流倜傥,学富五车,留下许多佳作,乃是全天泽少女的梦。 第三,衡王世子颇具艳福,至今未娶妻,但已有三名妾室。 妾室其一为天泽名妓玉琳琅,能歌善舞且美貌动人。 妾室其二为御医门下女徒,妙手仁心,尤擅妇科。 妾室其三为第一商贾膝下之小女儿,善于经商,家里富可敌国,顺带一提,摘月阁就是她家的。 总结一下就是,衡王世子独占风月,英俊风流,神只下凡,拯救苍生。 这些词很棒,都不是他形容的,是由那些姑娘亲口说的。 他当时听着都恶俗,浑身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衡王世子自个儿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御史,听百姓评价还算是中正的好官。 打听下来唯一教人失望的就是女子学堂了。因为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如今学堂已被封禁。 临渊挂栏杆上仰头长叹:京中再无女子学堂,阿霜要失望了,这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把小姑娘哄开心一点,这下……难搞! 他闭着眼,却感觉有片黑暗悄然遮住了光,睁眼一看,阿霜正持伞立于他身前。 仍然是白发红裙,仍然冷艳非凡,仍然美得扎眼,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他粲然一笑:“还真修好了?” “没好,它在上头撑着断骨。” 他眼皮子一抬,白泽像薄薄一层纸似的贴在伞顶,冲着他龇牙咧嘴的笑:“俺家小霜儿必须要看到端阳盛会。” 临渊受惊似的往后退了退,拍拍胸脯道:“它还真宠你。” “嗯。”叶倾霜走进茶舍阴影里合上伞:“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别提那个,今天咱除了过节什么都不干。”他带着茶壶杯子换到里头这张桌子上来。 “衡王世子给我下了帖子。”她倾出一杯茶倒在伞上,瞬间被白泽吸干。 “不是已经回了嘛。”临渊皱眉。 “你回了几张?”白泽奇怪的问。 “一张。” “俺回了四张!”它忽然大声:“那个不要脸的臭柿子,敢惦记俺家闺女,看老子不削他。” 第二十五章 端阳佳节 临渊赶紧扑过去捂伞:“祖宗你可小点声!怕别人不知道咱家伞成精了是吧?” 其他桌的客人因它一嗓子纷纷侧目而视,临渊尴尬的回以微笑:“隔壁戏,我们练隔壁戏的。” 众人一笑而过,继续谈天说地。 临渊低声问她:“你打算去赴约吗?” “不去。”她眉目淡淡,仿佛什么都装不进去一样。 他满意的笑开:“对,别去,那货不是好人。” “就是,正经人谁会给一个姑娘发这么多请帖。”白泽也跟着小声叨叨。 茶舍外的大道上有锣鼓声喧天而起,由远及近。 众人皆探头去看两人高的戏钟馗,白泽趁没人注意,从伞里跳出来兴奋的摇尾巴:“小霜儿,来站叔背上看!” “不用,我从前见过。”叶倾霜一派冷淡。 白泽好像对没展现够父爱这件事有点失望,不甘心道:“这可是天泽的钟馗,跟那小茶城不一样。” …… 那她也不想站狗背,看起来像有什么大病似的。 临渊憋不住从胸膛里漏出一声笑,立马被叶倾霜和白泽的目光锁住。 “别瞪我啊,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端阳礼物呢。”他赶忙找补,掏出昨晚买的五彩线:“各系一根,长命百岁。” 谁知此话一出,白泽当即炸毛:“你骂谁短命鬼呢!” 白泽一族动辄成千上万年的寿命,百岁的确过于短了,要按一根一百岁算,它怕是得系遍全身才算长寿。 临渊尬住,转向叶倾霜:“阿霜?” “我用不着这东西了。”她平静的拒绝。 思虑不周! “买都买了,你们给个面子戴一戴嘛,怎么说也是过节,咱们应应景也好。”他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昨晚临渊买五彩线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觉得没自己的份,所以也没阻拦。 毕竟从前没人送过她这样好寓意的节日礼物,加之她已非活人。 现下如他所说,买都买了,便应应景也无妨。 她未置一语,朝他伸手。 临渊则一喜,拿着五彩线就往她皓腕上系。她愣了下,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伸手是想拿线,不是让他帮忙动手的意思,只是他动作太快,她若再出言挑明会很尴尬。 白泽心大,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场景,在前头跳来跳去看人潮中的钟馗甩长袖。 再回头就发现它家霜崽已经系上彩线了,便跟临渊嚷嚷着也要。 临渊看了看细细的狗爪,果断把五彩线系到它脖子上。 钟馗渐渐走远,眼看凑热闹的人都快回来了,临渊拍拍白泽:“快回伞里,待会人多眼杂。” “知道了知道了,烦银。”它蹲到桌子下头悄悄化作一道白影飞回伞内。 “咱们走吧。”临渊替她撑开伞:“宣文河那边的龙舟赛快开始了,现在过去刚刚好。” 在外人看来玄光伞平平无奇,只有身处伞下才能明白其中玄机。 此伞与玉佩是异曲同工。 叶倾霜本来想接过来自己撑伞的,他却避开她的手:“人流拥挤。” 她瞥了眼摩肩接踵的大街,确实异常拥挤,忽然便觉得出门是个错误决定。 临渊撑着伞一路抬臂相护,不让路人撞到她。旁人看来是温柔贴心的郎君,叶倾霜却浑身不自在。 她不爱跟人亲近,哪怕他护着她的时候手臂是虚举的,实际上没碰到她。 而且他越是这个姿态,她越难受。 原想的是她帮临渊降妖除魔,临渊帮她治治心病,也算两不相欠,现在却有种一味受惠可无以为报的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相较于赠予或受赠,她更喜欢不拖不欠或者纯粹的互相利用。 在她看来,亏欠于人与受制于人毫无区别,即使他不是挟恩以报的人,她也不放心。 赛龙舟很热闹,人山人海挤在两岸,人潮声叫好声混在一块铺天盖地,吵得叶倾霜头疼。 这样的喧闹像极了全城百姓堵在叶府门口盼着她死的那天。 她闭眼,努力忽略耳畔的一切声音,只重复的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她不在乎。 再睁开眼时,风平浪静。 临渊看在眼里,却只能装没看到,心下暗自叹息:阿霜还是没对他打开心扉啊。 看完赛龙舟,他又带着她去玩投壶和曲水流觞。 直到傍晚用膳时分了才沿河而下,寻了个有隔间且相对安静的酒楼休息。 临渊特地选间背光临水的厢房,白泽饿的嗷嗷叫,迫不及待窜出来点菜。 “老子要吃烧鸡烤鸭莲藕炖排骨清蒸八宝猪辣卤猪蹄儿糖醋鲤鱼腊味合蒸龙井虾仁……” “好好好,先吃口粽子垫垫。”他摘下个蜜粽堵住他嘴。 这是沿街衬景买的香粽,天泽城里到处用艾草编绳串挂着卖,他瞧着可爱就买了三个。 白泽连皮带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又张着嘴讨要:“好吃,再来一个。” “都给你。”临渊直接把剩下两个也丢给它,自己看菜单。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他们这么久来,好像还没给叶倾霜烧过香。 自古以来人吃五谷杂粮,神仙鬼魂吃香烛供奉,临渊拍拍脑袋,这么大一事他居然给忘了,凭白让她饿了那么久。 “白泽,你去给阿霜买些香……”这边说到一半又转头问叶倾霜:“你喜欢吃红香还是青香?” “我不吃香,你们不用麻烦。”她语气清而淡,似乎与寻常无异,却又好似更淡两分。 白泽连吞完三个粽子,悠哉悠哉的舔茶喝,闻言抬头:“那你吃什么?叔给你搞来。” “我夜里吸纳月华灵气就够了,不吃东西。” 若是做了鬼都要靠吃活着,那她这样无人祭奠的孤魂岂能活到遇见他俩。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忽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里。 “咳……其实叔也早辟谷了。”白泽清清嗓子,仿佛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传闻中的圣兽这回事。 临渊也跟着挺胸抬头:“咳咳!其实贫道也……” “是吗?”叶倾霜给白泽的茶碗里匀匀续水,语气冷锐略带讥诮道:“那你们还一顿不落?” 第二十六章 回避依恋 “媳妇爱做饭,我就专门吃她做的,吃了一百多年,习惯了。” 白泽半点没发现叶倾霜态度不对劲,认认真真回答她的问题。 这边临渊眼色变了又变,白泽愣是不看他一眼,他无奈之下出声明示:“白泽,先回伞里待会。” “为啥哇?饭都没吃就赶老子。”白泽一爪子拍响木桌,颇为不满。 “先回去,待会让你吃个够。”临渊心累,这祖宗怎么半点眼力劲都不长。 白泽磨磨唧唧的回了伞,临渊顺手按张符上去才望着她,神态温和的问:“今天开心吗?” “挺好的。” “那有哪里美中不足,需要改进的吗?” 他很耐心,叶倾霜却瞬时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他们都在很认真的对她好,她却……不识好歹。 她首次这样直观的看到自己的病症,却已病入膏肓。 她贪恋被关心的温暖,却对关心她的人给不出任何依赖,甚至害怕去依赖,害怕产生羁绊,害怕信任以后又是血淋淋的伤害。 也害怕他们说,你真令我失望。 哪怕她一无所有,也还是怕。 所以她下意识的拒绝他们亲近、了解自己,都是因为,恐惧被抛弃。 原来,她已经失去信任的能力了…… 叶倾霜忽然泪如雨下。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让她明白,她是有痛苦,只是被压得那样深,深到自己都没能发现。 她总说自己没有执念,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宣文河畔龙舟赛时,她骗不了自己。 那天的疼,像淬毒的蛛网一丝一丝嵌入骨头里,痛不欲生,牢不可破。 她在众目睽睽下死咬牙关,不肯求饶半句,最后,被永远关进黑暗里。 如同岩浆般炽热的液体紧紧裹着她,一寸一寸,将她腐蚀殆尽。她身体的每一寸灰都融在了小瓶子里,什么都没剩下。 她都记得! 记得一张张憎恶恐惧的表情,记得那个和尚兴奋残忍的眼睛,也记得他们的欢呼。 “阿霜……怎么了?别哭了好不好,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改,行吗?你要是生气就动手打我发发火?” 临渊手足无措,想给她擦眼泪又怕她厌恶自己靠近,给她倒水吧,她也不喝。 他是真的怕人哭,尤其怕不知道为什么哭的,整个就是不知所措。 “白泽,快出来!”他拍拍伞,灰头土脸的求救:“你家小霜儿哭惨了,你赶紧出来哄哄!” 白泽闻言果然跳了出来,声音充满担忧:“崽,你咋啦崽?” “别哭别哭,心疼死叔了。”白泽拱到叶倾霜怀里像人一样抱着她的头:“不哭咯崽,有什么委屈跟叔说,叔给你撑腰,说说,谁欺负你了?” 她埋在他脖子那圈白毛里泣不成声。 白泽是有当爹天分的,抱着她一句一句哄,耐心得让临渊都咂舌惊叹,自愧弗如。 有些情绪压抑久了,一旦有突破口就会源源不断涌出来,等她缓过来,已是月亮挂树梢的时候了。 “抱歉,耽误你们了。”她犹带哭腔,却又恢复了客气疏离的模样。 “没事,崽,有啥事跟叔说,不用憋着,叔给你出气。”白泽特别豪气,脖领上湿的乱糟糟也不在意。 “你刚刚叫我什么?没听清”叶倾霜抹开眼角水光,眼睛通红,眉目间自带琉璃似的破碎感,教人不由心疼。 “霜……霜子,小霜子……”白泽怕又惹她哭,结结巴巴。 “哦。” 哦?临渊这下是真的感受到区别对待了,她之前不是不喜欢小霜子这称呼吗!他跟白泽待遇怎么能差这么多? 不过这场景,他也不敢吱声,只得先咽下这口气,以后找机会再算账! “临渊。”她突然喊他。 “啊?对不起,我不该……” 他还在绞尽脑汁的琢磨错在哪儿,叶倾霜却接了他的话。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没关系,我没事。”临渊受宠若惊。 他确实没事,倒是她哭了那么久,怎么看都比他有事多了。 “还有,谢谢你。” 临渊愈发迷惑且受惊了:“别客气,应该的。” “但是,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对我太好?” “可以可以……啊?”这是什么要求? 临渊小心的咽了下口水,问道:“我能问下原因吗?” “还问啥问你个流氓,老子老早瞅你不对劲,你还不承认!”白泽十分护犊子的对自个儿主人操刀相向。 “我没有耍流氓。”临渊冤枉死了,欲哭无泪。 “对,他没有。”她安抚了下白泽,方转而对他继续说话:“可是我还不起你的好。” 哭了这么久,她已经能够毫无心障的说出这句话了。 “我出自商户之家,精打细算是天性,所得所还,皆有一套标准,可你对我的照顾和爱护,我却是还不起的,故而也不敢受。” 好,这已经不是区别对待,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狱! “那白泽呢?你就敢受它的?” “它……”叶倾霜看过去,白泽哄了她半晌,现在正渴得舔水喝:“它不是人形,而且它给我的感觉,与你不同。” “俺是长辈,他是流氓,当然不一样!”白泽理所当然的接茬。 “你少胡说八道!”临渊气得脑仁疼,依旧在垂死挣扎:“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受不了亏欠他人,与你无关,不怪你。”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了,语气淡漠与往常一般无二。 “为什么会觉得亏欠我?”他按了按额头,让自己尽量平静温和:“阿霜,咱们不是说好了给你治病的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感到开心,重拾对世间的希望,与之交换的是你需要跟我一起颠沛流离,经历各种危险磨难,你说说你哪里亏欠于我?” “我云游中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未可知,这点实力还不够人下酒菜,全得靠你和白泽保护,你所擅长的月光水也正是我需要的,我却只是给你支付一些力所能及的温暖来治病而已。” “阿霜,你那么重要,是我离不开你的帮助,是我欠你的,你明白吗?” 第二十七章 大夫?有病! 不欠吗?她缓缓合眼。 真是他说的那样吗? “以后我会尽量注意距离问题,如果你感觉被冒犯了,可以跟我说,我改。但你不要生闷气,也不要偷偷在心里减我的分,疏远我,可以吗?” 叶倾霜没说话,脑子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她知道,那是她的病在争。 理智让她明白他是对的,他在治疗自己。 可是她的病不断叫嚣:他说说而已!你真敢信吗?欠下了就是欠下了,等你帮他救他都是托词,不然白泽干嘛用的?相处的越久你越欠得多!到时候他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任人拿捏,全是你欠他的! “对不起。”她轻轻的出声:“我受不了,就到此为止吧。” “啥?”白泽愣住了:“小霜儿你要干啥?” “你先克制住心里不好的想法……”临渊也有点慌了。 “不了,我认命。”叶倾霜睁眼,三小瓶月光水悬空飞到他面前:“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这是谢礼,以后互不相欠。” “阿霜,你冷静一点。” “就是,崽崽你冷静点,别多想,一切都有我们呢!” “不用了,谢谢,再也不见。”她摇身化成道流光飞走。 “崽!”白泽就要去追,却被临渊拦腰抱住:“别去。” “你屏蔽我以后跟崽崽说啥了!”白泽吼他。 “就那么一盏茶的功夫,我能说什么。”临渊无辜且心累:“让她先想想,万一没我们俩打扰,她自己想通就回来了。” “真的?”白泽质疑。 “实在想不通,咱俩再去找她。” “上哪儿找!”白泽气的不行。 “你这狗鼻子不是挺能闻么,再说了,还有……”临渊忽然住嘴。 还有化妖瓶可以感应瓶灵方位,但这话他不敢说,他都不敢让她知道化妖瓶在自己手里。 慢慢来吧,心病急不得。 “不是饿了么,过来点菜。”临渊把菜单铺开:“想吃什么?” “不饿!霜崽离家出走,老父亲吃不下饭。”白泽颓靡趴下,整个狗都在表达着悲伤。 临渊满心无奈:“还真把她当你幼崽了呀?可她都不要你了。” “胡说!崽崽不会不要我。”白泽龇牙怒目。 湖面波澜不惊,倒映着闪闪星光,不远处画舫歌舞升平,叶倾霜在湖边缓缓独行,脑子里复盘刚才的事。 大概是见她与众不同,颜色姣好,且孤身只影,便有几个浪荡子上前拦路:“姑娘,良宵美景,可要一起同游?” “让开。”她懒得搭理。 “诶,姑娘年纪轻轻,却无人相伴,岂不辜负大好年华。”醉醺醺的一男子伸手欲抚她脸颊。 她冷若冰霜,不躲不避,广袖之下暗自施法。 “住手!”湖上骤然传来一声呵斥,声音极大,令大街上来往的人都不明所以投去目光。 只见一个白袍男子立在画舫甲板上,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是世子爷!”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一下子炸开锅。 就是那个五六张帖子的衡王世子? 他蜻蜓点水几下,翩翩然落在叶倾霜五步外,用折扇指着浪荡子,大义凛然道:“尔等恃强凌弱,当街调戏女子,算什么本事,若有胆子冲我来!” 众人拍手叫好,唯独叶倾霜默不作声。 冲他去?调戏他?这人是不是有病? 几个浪荡子跪地求饶,并且发誓以后改邪归正,在一片赞美声中,衡王世子走向她:“令如此败类惊吓到小姐,是在下失职,特在画舫上准备了佳肴赔罪,小姐是否赏脸一聚?” “不必,谢谢。” 世子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打开折扇摇啊摇,笑容十分假善:“小姐不愿,在下不敢强求,只是京中鱼龙混杂,在下只想陪着姑娘逛一逛,以免再有闲杂人等找小姐麻烦。” “世子爷好贴心呐,如果能这么对我就好了。” 人群中有女子花痴起来,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好像她不答应就是拿乔似的。 叶倾霜无语,她们都看不清他眼里贪婪的色欲吗?这个戏还不如她当年的未婚夫唱得好。 人居然会被如此浅显的戏码糊了眼睛。 “若没记错,世子爷好像给我发过请帖。”她直球道。 “正是,小姐风姿灼灼,在下见之难忘,便冒昧下了帖子。” 他边说,目光边黏腻的粘在叶倾霜身上,令她不适,身边众人却羡慕不已:“世子爷好深情啊!” 叶倾霜漠然道:“世子当知道,我拒绝了。” 所以,他就算找人来演英雄救美的戏,她也不会改口。 “在下知道,不敢奢求小姐青眼,只求能保护小姐平安。” 他听不懂拒绝吗?有病! 她刚想开口再拒绝直白一点,就被画舫上下来的三个姑娘吸引了目光。 因为她们都在喊“夫君”,且一下来,妖气弥漫。 人流自发让开一条路给三人,她们像幼鸟归巢般围到他身侧嘘寒问暖。 叶倾霜对这种场面没兴趣,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她,便想悄然退场,却又被衡王世子叫住:“叶小姐请慢。” 她寒了面色:“世子爷还有什么指教?” “妹妹莫恼,夫君他不过担心妹妹一人不安全。”其中一名绿衣女子越众而出,代替衡王世子对她温柔道。 “你是谁?” “妾身苏馨儿。”绿衣女子盈盈一拜。 “她就是周御医的女弟子啊?”“可不是嘛,厉害着呢,听说是皇妃们的上客。” 苏馨儿温温柔柔道:“妹妹,夫君他心地善良,你便与我们同游吧,别让他凭白担心了。” “你真的是大夫吗?”怎么看都觉得更像有病的那个。 不等她回答,叶倾霜继续道:“你家夫君与我何干?哪里用得着他担心我。” 苏馨儿被她一堵,一句话说不出来,泪光盈盈望着她,姿态楚楚。 “妹妹快别说这话,夫君听了会伤心的。”后方红衣女子也娇笑着站了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被夫君看上是咱们的福气。” “你又是谁?” “玉琳琅。”女子姿色出众,媚骨天成,虽同是一身红裙,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叶倾霜像风雪里的一树红枫,孤傲独立。玉琳琅却像虞美人,诱惑而妩媚,要男人娇养。 玉琳琅甫一出声,她就确定了妖气来源。 第二十八章 吃醋的女妖 三人刚刚一下来,她就感觉到一股妖气,本着与她无关的想法,也没去追妖气来源,现下妖气主人倒主动站出来了。 “玉姑娘,幸会。”她相信玉琳琅也能察觉到她不是凡人。 “妹妹既然与我们如此有缘,何不一起欣赏佳节盛景。”玉琳琅面色一顿,笑意更浓,靠近她耳边轻轻吹气,媚得让周围所有男人倒吸冷气。 “别叫我妹妹。”她从容淡定的退后两步道:“玉姑娘,殊途终究不同归,你我相交可以,带上他人的话就不必了。” 叶倾霜说罢就想离开:“告辞。” “叶小姐!”眼见两个人都没说服她,世子坐不住了,只好自己站出来:“现在天色已晚,你这样只身一人不安全,在下不敢奢求其他,只盼能送姑娘回家。” 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没让出路来,反而纷纷助阵:“就是,答应吧。”“世子爷哪里不好,姑娘别摆架子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叶倾霜置若罔闻,丢下一句:“你还是送你的三位妾室吧。”随后挥袖轻盈飞走。 众人惊叹:“好俊的轻功!” 只有玉琳琅知道,那不是轻功,她走回世子身边:“夫君。” 世子却不看她,直勾勾盯着叶倾霜飞远的方向,眼中是势在必得:“她这是吃醋了。” 玉琳琅瞳孔一缩:“夫君……” “大姐,夫君这样好,那女人迟早会爱上夫君的。”始终依偎在世子身边的那名粉衣女也说话了。 她便是摘月阁名义上的主人,李金金。 玉琳琅看了眼李金金,眼中情绪糅杂,低头不言。 一行人又热热闹闹回到画舫,玉琳琅整晚心不在焉。 第二天太阳升起,世子殿下英雄救美的佳事已然传遍全城。 白泽一夜未眠,眼巴巴瞅着门外:“天都亮了,也不知道崽崽现在怎么样……” “别念了。”临渊头痛欲裂的按按眉心:“念一晚上你不累吗?” “都怪你!”白泽怒目而视:“那个臭柿子本来就觊觎崽崽,你还给他可趁之机!崽崽要是被骗跑了,你后悔去吧!” 临渊:…… 虽然明白它说的是瓶灵被骗跑,化妖瓶就会变成废物,但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阿霜不至于那么傻。” “不行!老子得去找她。”老父亲越想越不放心。 临渊赶紧拦住:“怎么找?衡王府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怎么不能!老子又不是没进过。”白泽着急死了,闺女要被猪拱了,它不去找怎么行。 “唉,一起去,你在外头不许说话。”临渊妥协,他就是欠他俩的。 本来还想多给她点时间思考,但真要涉及衡王世子…… 一人一兽收拾一番,去到衡王府门口,直言求见昨晚世子带回来的红衣服姑娘。 门口家丁面面相觑,看看临渊的穿着衣料,将话递了进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请进门,里头路转峰回,风水颇绝,显然是下了功夫设计,临渊没见过世面似的左顾右盼,随口问家丁。 “大哥,这假山竹林摆的真好看,不知道是哪位工匠建造的?” “工匠?这可是太伏天师亲自监工修筑的。” “太伏天师……没听过……”临渊摇摇头。 “太伏天师可是皇上的座上宾,也是我们世子……到了,不说了,你进去小心说话,别惹恼了她。” 想听的还没听到,临渊只好后面再打听。 进到小院子里,红衣女子背对他们弹琵琶,曲子悦耳动听,正是那首“佳人曲”。 白泽认出来她就是那晚小红楼唱曲儿的女子,偷偷问临渊:“怎么是来见她?” 临渊也不知道,只是看她全身妖气缭绕,心想来都来了,走一步看一步。 曲声停,女子幽幽发问:“我弹得如何?”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临渊笑眯眯的给出评价。 “那他为何只去听别人弹的,不愿来听我弹的?我玉琳琅差在哪儿?” 临渊跟白泽都哑口无言。 “罢了,谅你也不敢说他什么。”女子放下琵琶转回身:“你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我不是找你。”临渊讪笑:“我找世子带回来的红衣姑娘。” “世子昨晚只带了我。”玉琳琅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了:“你们找叶小姐?” “对,是她。” “她走了,没跟我们回来。” “可是全城都说她被带回衡王府了。”白泽忍不住脱口而出。 玉琳琅睨了白泽一眼,以为它是普普通通的犬妖:“谣传罢了。” “那你知道她去往何处了吗?”临渊又问。 “不知道,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玉琳琅忽然媚眼如丝的对临渊笑:“或者找我也不错呀,我不美吗?” 临渊则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泰然自若:“多谢姑娘相告,打扰了,告辞。” “她究竟哪里好?让你们一群臭男人念念不忘。” 临渊驻足道:“姑娘,人妖殊途,一切自有天命。” 玉琳琅念着这句话,咯咯娇笑:“你看得出我?我才不认命,谁都别想分开我和北郎。” 出了衡王府,白泽十分犯愁:“满大街雄黄味儿还没散,没法闻呐。” “闭嘴,不是答应了我不在外面说话嘛。”临渊挡在狗前头,生怕来来往往的行人注意到它。 白泽不高兴的趴在地上,倒也没再说什么。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际,一个锦衣公子突然越过人群走到临渊面前:“兄台为何愁眉苦脸?” “你是……”临渊疑惑的望着来人。 锦衣公子十分客气:“在下齐沐北,家住兄台身后的府邸。” “你是衡王府世子?” “正是在下。”齐沐北谦虚一笑:“兄台从我家出来后便神色苦闷,不知道所为何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家小姐姓叶,昨晚与世子相遇后彻夜未归……”临渊话只说一半。 “兄台这等人才竟是下人,实在可惜。”齐沐北先惊讶于他的资质,顿了顿才道:“叶小姐的去向我亦不知,不如这样,我派人替兄台去寻,兄台便陪在下去喝两杯?” 他想着反正白天也找不到阿霜踪迹,正好探探世子的底,就应下了。 二人进了黄粱酒楼,楼里正有一绰约女子隔纱弹唱,身姿动人。 哦,这就是让玉琳琅嫉妒的那个女人吧? 第二十九章 我有真眼 两个时辰,二人从民风民俗聊到天文地理,涉略之广,让临渊都有些诧异。 “齐兄年纪轻轻却见识不俗,实在是教临渊长见识了,这杯敬齐兄。” “临渊兄过誉,你的言谈也是很有见地,当个区区仆役实在屈才,不如来我麾下共创一番事业如何?我一定给你最好的待遇!钱势,美人,你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哈哈哈,齐兄抬爱了,我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还是更爱游山玩水,说到山水美景,衡州地界实在是多。” 又过三巡,喝到半醉,齐沐北不装了,眼中满满的野心抱负几乎要将他淹没。 “兄弟,听我说,跟我混,我对你好!我们一起,干大事!” 临渊大笑,却摇头:“齐兄啊,我胸无大志,干不了大事,做个护卫正适合。” “不可能!”齐沐北挥手否定他的托词:“你身上带着金色光环……都快闪瞎我眼睛,嗝!你不可能一辈子碌碌无为。” “什么光环?”临渊挠挠头,装得憨厚朴实:“齐兄可别骗我,我自己怎么没见过。” “是真的,我能看见。”齐沐北捂着嘴凑到他耳边:“特别亮。” “你拿什么看到的?” 齐沐北打个酒嗝,指着自己眼珠子道:“眼睛,我拿两只眼睛看的。” “哦?如此说来,齐兄眼睛与众不同呐。”临渊装得大为吃惊:“齐兄快详细说说。” “哈哈哈哈,我啊,我这双眼睛是真眼,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隔层看物,还能看透人的气运,哈哈哈哈哈。” “哦?竟然这么神奇?”临渊佯装不信:“绝无此种可能。” “去赌坊,我能隔着罐子看到骰子点数!”齐沐北拉着临渊跌跌撞撞,想去赌坊证明自己:“走,我带你见识见识……免得你说我吹牛。” “我信我信,齐兄之言,岂敢不信。”临渊赶紧扶着他坐下,思索一会,突然想起个问题。 “齐兄,这样说来,你岂不是连人的身体都……” 齐沐北嘿嘿淫笑的抬头:“兄弟,这个……真不能。” “当真?”临渊装出遗憾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那个不能看,每次我想看,一有这个念头,眼睛就像被针扎。”他好像回忆起了那种痛苦,浑身打冷颤,慌慌摆手:“不能看不能看。” 临渊看他不像装的,这才放下心。还好不能,要是能,就是拼着天谴也要强行挖了他眼睛,否则这厮得祸害多少姑娘。 “那真眼随时随地都能看,没有任何限制吗?”临渊接着探问。 “不能够,一天只能看一个时辰,开了就关不上,到时间为止。” 原来如此。 “人的气运都是一样的吗?” “你套我。”齐沐北醉笑着抬起酒坛子,一阵咕咚咕咚后,他笑的更傻了。 “你不会是说大话闪了舌头,编不出来了吧?”临渊使出激将法,这招对酒醉的人百试百灵。 “我才没吹牛!我告诉你,有的人身上是红色的,有的人是黑色,还有的人是绿色,整个像绿巨人似的哈哈哈哈,我猜他媳妇儿肯定相好遍地。” 绿巨人是什么人?看来他对异世界文化还是了解得不够多呀。 “只有你,我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你一个金色,嘿嘿嘿嘿,跟西游记里那如来佛祖似的,只要你跟我玩,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西游记他知道,如来是真佛,他是道士,不能作比,不过齐沐北能看到功德,也挺有意思。 “等我当上皇帝,我就封你当……丞相!不对,丞相有人了,委屈兄弟当太尉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临渊装得慌张不已,去遮他嘴。 “怕什么!再过几天就光明正大了!我们一群奇侠奇人哈哈哈哈。”齐沐北仗着酒醉,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酒坛子又唱又跳。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哈哈哈哈嗝,蝴蝶——” “好曲。”临渊捧腹大笑。 “我还有更好的,我会写诗。”齐沐北又灌一大口:“那首叫什么来着……明月几时有?佳人体似酥……人生得意须尽欢,芙蓉帐暖度春宵!” “好诗!”东拼西凑,色里色气的,这才叫流氓吧,临渊真想把白泽踹醒听听真流氓发言。 “哈哈哈,你怎么跟家里娘们儿似的爱听破诗。”齐沐北扒着临渊肩膀淳淳教诲:“咱们是爷们儿!得听爷们儿该听得。”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着日月旋转……哈哈哈,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临渊笑了一阵,知道再继续也套不出更多东西了,便扶着他肩膀,在脖领穴位上猛的用力一摁,齐沐北无知无觉倒下。 “诶,齐兄,怎么倒了呀。”他大声喊门外侍卫:“来人,快来人,世子爷醉倒了。” 门外侍卫推门而入,临渊把人交出去嘱咐道:“世子实在豪爽,喝起酒来劝都劝不住,快回去吧,几位夫人该担心了。” “我们世子向来爱交朋友,都习惯了。”侍卫架着齐沐北离开,临渊敲敲狗头:“别睡了,来活儿了。” “啥呀?”白泽一宿没合眼,才睡着一会又被喊醒,有点烦躁。 “我确定了,这个齐沐北是穿来的,虽然他还没闹事,但已经在计划闹事了,事还不小。” “然后呢?”白泽带听带不听的打着哈欠。 “还不确定他有没有带系统,已知他手上握着一只妖和一群不知道什么本事的奇人奇侠,不太好对付。” “我去偷偷打晕他,拖出来活埋。”白泽活动活动筋骨,跳上桌子舔酒喝。 临渊懒得理它瞎咧咧,揣摩着下巴道:“再看看,他要是带系统我就把他交上去,没带就扔去轮回。你觉得怎么样?” “那群妖人你想咋办?” 是啊,普通人聚众尚且会闹事,更何况什么太伏天师之流估计都各具奇能,聚则成祸根。 “所以玉琳琅到底是个什么妖?”临渊头疼的问白泽。 “蘑菇妖,真身是望云山的迷梦菇,身有五色,食之惑心。掌幻境,遇敌不战,擅困死,犹精藏遁。” 第三十章 穿越的真相 回了摘月阁,离天黑还早,临渊跟白泽各自补觉,为夜间养精蓄锐。 睡不着之际,临渊就躺着瞎琢磨。 齐沐北背后还有些什么人? 拉拢自己是因为功德金光,那他纠缠阿霜是为什么? 美色?还是利用? 等等,利用...... 他突然明白忽略了什么。 阿霜说受不了她还不起的好,他之前犯傻,跟她在欠不欠上绕来绕去的有什么意思? 让她觉得都是明明白白的利益交换不就够了? 临渊蓦地笑出声,可算想通问题所在了。 先前他一直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去对她好,其实不对,应该用她觉得好的方式才对。 他自以为足够为她着想了,却忽略了她本身的感受,主持所说的尊重二字,他还是没做到位。 所以她会被自己描绘的美好所吸引,却会因为并不舒服的感受毅然决然离开。 症结所在便是这个,不论说多少遍为她好,本质上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你傻乐啥呢?”白泽抬着脑袋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我知道怎么把阿霜请回来了。”临渊从躺转为盘腿坐,等着白泽扑上来追问下文,结果它毫不在乎的趴了回去。 “转性了?不在乎你家崽崽了?”他奇道。 “老子想明白了,霜崽不回来也行,老子偷偷带她回不恨山陪爷爷奶奶,她会喜欢那里的。”白泽平静伏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尾巴。 “???”临渊给震惊麻了:“你俩都跑了我情何以堪?” “爱咋咋,随便你。” 他气得发笑:“得亏我醒悟的早呗?” 白泽没吭声。 “当初是谁扒着我不放,哭着喊着要陪我云游四海?现在为个半路捡来的闺女就想跑路,丢不丢脸?想不想找你媳妇了?” “不丢脸,闺女送回去了我再回来继续找媳妇儿。” “你算的挺好啊?”临渊被白泽的如意算盘敲得脑瓜子嗡嗡响。 “还行吧,反正你法宝多,用不着化妖瓶,不如给我。” 白泽理直气壮,言辞一点不心虚,倒是临渊太阳穴上青筋反复暴起。 “你跟我说句实话,她到底哪儿像你女儿?”明明一个人形一个兽形,这父女情来的莫名其妙,已经不足以用个白色小可怜概括了。 先前那么多白色的兽形小可怜也没让它上心成这样,居然还要带回去见爷爷奶奶,离谱到家。 “崽崽长得一半像我媳妇儿,一半像我。” “再说一遍,哪儿像你?”临渊一脸迷茫。 “人形。”白泽刀他一眼,不耐烦的强调道。 说起来,临渊其实没见过白泽化成人形的模样,他们结伴初时到现在,它始终都是兽形。 故而他很惊讶:“你还能变人形?” “以前能。”白泽动了动身子蜷起来,把头埋进前爪中间,有些低落道:“后来我把半颗内丹分给她疗伤,她走了,就不能了。” 临渊深深震撼,它居然是真有媳妇儿?! 上次他虽然被阿霜说服,认同它的感情是真,但内心始终还是觉得那是它经历的一场幻觉。 可照它这么说来,它媳妇儿至少是真实存在的。 “昭行,你是认真的吧?”他再次确认。 白泽不想跟他说话,骂道:“滚一边去。” 好,确认完毕,真的。 “对不起,之前是小弟口无遮拦,你媳妇儿闺女我肯定帮你找回来。”临渊赶紧上去安慰白泽。 “真的?”白泽粗着嗓子,情绪罕见的消沉,它天生性子豁达爽快,认识以来,临渊几乎没见过它这幅样子。 “真的!兄弟还能骗你不成?这样,实在找不到嫂子,我就把化妖瓶给你,让你为阿霜送终。” “滚你大爷的!”白泽盯着他胳膊一口咬过去。 临渊躲得快:“我说错什么了?” “第一,老子媳妇儿一定能找到!第二,霜崽能活好久!”白泽怒气冲冲。 “你媳妇儿在哪儿还未可知,至于阿霜,她再能活也有魂飞魄散的一天呐,哪有你白泽一族命长。” 话音未落,白泽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死吧你!” 一道鸡飞狗跳下来,俩都累得不想动弹,不知不觉睡去。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临渊赶紧去摇白泽:“醒醒,到点了,咱找你闺女去。” 白泽睡眼迷蒙:“崽,去哪儿找?” “守株待兔。”临渊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他们最初入住摘月阁为的就是查弯月红光,现下他是知道摘月阁主人了,但那天只顾着过节,他不想扫她兴。 如今阴错阳差,阿霜还不知道,所以守着弯月招牌,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来查。 夜色暗沉,他们往房梁上一趴,窥着下头凶光满面的达官贵人,不由沉默。 齐沐北整这出到底想干什么? 若让那些人都染上凶煞之气是他跟太伏天师所布置的,那于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呦呵,这些人真是要乐子不要命。”白泽从窗户口看进去,也被二楼场景惊了一惊。 “你看出什么了?” “这不是那什么……夜总会嘛。”白泽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个词。 当初他俩下界清扫入侵者前,都特地在一个异界穿越人的神识里学习过些入侵者的热门文化。 那时候它就对灯红酒绿的会场感兴趣,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被搬过来了。 “夜总会?”临渊皱眉,想不起来。 其实他俩虽然进的是同一个神识,认知到的东西却不是全然相同,时间有限,能记多少记多少罢了。 “就是异界青楼,卖笑不卖身那种。”白泽这么一说,临渊茅塞顿开。 他道风格怎么那么晃眼睛,原来是为了营造气氛,光影交错幽暗,男女混杂其中,最暧昧不过了。 再回想起齐沐北酒后的豪言壮语,狂妄自大,德不配位:“能破碎壁垒的异界之人多少有些大造化吧?就这品行?就这办事风格?” 丢人现眼,不择手段,专走歪路。 白泽一句话却堵得临渊无言以对,它说:“说不准人自己世界的天道也嫌弃他这样的,所以把他当垃圾丢来我们隔壁呗。” 啊这...... 所以这才是穿越的真相吗? 第三十一章 归队 时间已到深夜,二楼通宵达旦,丝竹声不绝于耳。 楼阁之上,弯月红得越发血腥,仿佛吸收到足够的养分似的,颜色极度诡异。 血色中隐约可见一个婴儿吮吸手指。 临渊悚然一惊。 是怨童! 受欺凌的女子死去后,收集女子经久不散的怨气,喂养未出世便死去的胎儿婴灵,即成怨童。 这种邪法子至阴至毒,齐沐北竟然敢用?! 临渊面色紧绷,看来他还是把姓齐的想得太简单了。 “快看!”白泽扒拉他两下,他望过去,一道雾似的白流光顷刻掠过,血月里的婴儿便没了影子。 “是阿霜,追!”临渊乘着白泽追逐流光而去,未几,停在一处僻静院落。 院子清净古朴,石榴花婀娜鲜丽。叶倾霜从榴花后露出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你们,寻我何事?” “道歉,我来道歉。”临渊抢先一步在白泽之前开口说话:“先前是我不好......” 他话还没完,她那边骤然爆发出一阵鬼婴哭喊,临渊捂住耳朵再细看才发现,阿霜侧身对着他们,臂弯里一直抱着那个幼猫大小的婴儿。 她轻柔的拍拍婴儿后背,婴儿便似后背上长了停止哭喊的机关般渐渐不哭了。 临渊跟白泽凑过去,婴儿乌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小小的嘴巴砸吧砸吧,可爱极了,看上去好像跟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下一瞬间,婴儿口吃不清的喊了声“娘”。 “崽?你咋这么快就生小崽崽了?”白泽傻眼,它还想着白泽族有很多帅小伙,这下帅小伙们都没戏了。 “你叫我什么?”叶倾霜不答反问,拍孩子的手顿了一拍:“上次叫的也是这个吧?” “那个,那个。“白泽厚脸皮的咧起嘴耍无赖:“反正俺们族都是这么叫小孩的。” 叶倾霜没跟它深究,双手抱起孩子递给临渊。 他不明所以的接到手里:“你这是?” “这孩子是怨气凝结,带着去查摘月阁内幕,想必会有惊喜。” 叶倾霜一副拱手相让,什么也不管的姿态实在让临渊无措。 “阿霜,我真的知错——”这边话音未落,鬼婴又扯着嗓子凄厉哭起来,临渊手忙脚乱丢回到叶倾霜怀里,纳闷道:“怎么我一说话这孩子就哭?” 白泽也觉得稀奇:“正邪对立?是不是你的道法冲着孩子了?” “可我没动道法啊。”临渊莫名其妙。 说话间婴儿又被叶倾霜哄好,再递给临渊的时候,他不干了,整个退避三舍:“别给我,真哄不了。” 她朝白泽看过去,白泽亦避之不及:“俺,俺不行,邪灵都怕我。” “霜崽,你就回来吧,没你,俺们不行的。”白泽暴露称呼后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叫上口。 临渊也趁势再劝:“就是,霜啊,以后你想怎么就怎么样,弄个账本记利益往来都行,你要不起的我绝不强买强卖,这样可以吗?” 她看着怀里天真无邪的婴孩,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我,你们做什么都更自由,不必时时考虑,处处顾及,不好吗?” 同行以来,他们的习性改变她看在眼里,队伍中突然多出一个女子,想想都不方便,何况她情绪薄凉,大部分时候都跟不上欢乐的气氛,所以不想继续拖累他们了,既然选择放弃治疗,就算了,现在这样也挺好,向往过的璀璨人间或许注定与她无缘。 “别瞎想,有你在只会更好,比如白泽,你没来之前我夜夜被它的大呼噜吵醒。有了你,它睡前才知道给自己布小结界。” 白泽听他爆料了自己的丑事,也不甘示弱:“崽,我跟你讲,以前他跟我住客栈都光膀子,有次把送饭的小姑娘吓呜呜呜——” “它乱讲,别听......”临渊尴尬不已,捏着它狗嘴强行让它住了口。 叶倾霜忍俊不禁,连带着婴儿也咯咯笑。 “你笑了,不生气了吧?”临渊凑上去,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铺满星辰:“以后别轻易再说散伙的话,我承受不住。” 白泽大大的翻个白眼,对叶倾霜道:“崽,以后再想走要叫我,我带你回不恨山。” “你怎么又来这出。”临渊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考虑下你主人我行吗?” “考虑个屁。”白泽跟临渊又斗了起来,叶倾霜也不管他俩,兀自抱着婴儿坐在廊下:“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婴儿咿咿呀呀的回应她,小短手小短腿挥舞得很是可爱。 “你知道你是怎么出生的吗?”她又问。 婴儿眨巴着大眼睛,懵懂迷蒙,叶倾霜捏捏它的小手:“把你养在楼顶招牌上的人,你还记得他吗?记得就拍拍我。” 婴儿又是手舞足蹈。 “阿霜要去找摘月阁主人?”临渊乍一下探头过来,发丝凌乱不堪,白泽也浑身乱乱的,歪在鹅卵石小道上顺毛。 “嗯,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叶倾霜眨了下眼睛,鸦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我打听了些消息。”临渊在她身旁坐下,拿着朵榴花逗婴儿玩:“摘月阁的东家叫李金金,是衡王世子齐沐北的一名妾室。” “李金金、齐沐北......”她若有所思,那晚他身边只有粉衣女子没自报家门,应该就是李金金了。 “对这两人,有什么感觉?” “有病,而且是传染病。”她简短的给出评价。 不止他们两个,以世子为中心,他身边的人好像都有点不正常,一病病一窝,传染的十分厉害。 临渊大笑:“不愧是你,言辞犀利。” “李金金想来只是担了名头,实际管事人应是她丈夫,如此一来,我们入住第二日接到帖子,便说得通了。”她缓缓分析。 “没错,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恐怕是一股以王府为首的势力组织。”临渊笑眯眯的看着她:“怕了吗?” “你是活人都不怕活不下去,我一个死人,有什么怕的。”叶倾霜漠然托起婴儿:“走吧,先让孩子认认人。” 第三十二章 啊呜啊呜 越靠近衡王府,小婴孩就越不安,哇哇哭个不停,两只小短手还焦躁的抓着叶倾霜衣服,生生将袖子撕扯成布条。 她不得不停下来安抚婴儿:“你是不是害怕那边?” 婴儿不理她,只知道张着嘴巴哭嚎,白泽不忍道:“要不算了,这么过去,它怕是不敢认。” 临渊也赞同的点点头:“还会打草惊蛇。” 她也是这么想的,本想让婴儿远远看一眼指个人,现下婴儿怕成这样,认亲的路子便绝了,想再查下去只能依靠骨灰和怨气。 “那回吧。”她垂下眼帘。 说来也怪,摘月阁里酒色财气皆有之,唯独没有怨气,可偏偏没有怨气的地方却养出个怨童。 那就代表怨气和骨灰都是从别的地方收过来的,又或者,有人定期收拾怨气喂给婴儿,使摘月阁看起来干干净净。 若如此,定有人懂玄术。 叶倾霜刚想道出想法,临渊就先一步开口解释:“齐沐北手下有个天师叫太伏,我还没见到过,改天去会会他。” 想一块去了。 “嗯。”她轻应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摘月阁道:“你们进去吧。” 白泽猝然回头:“崽又要走?” “我抱着它从正门走,会出事的。”她拍了拍婴儿。 临渊偷偷松了口气,附和道:“在理,我们俩正门回。” 叶倾霜带着婴儿去到墙根处,正色问它:“上面又冷又高,你也不想回去吧?” 婴儿似懂非懂的使劲点头。 “既然不想回,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你不许随便哭闹,以免引人注意;第二,隐匿鬼气,不要招惹麻烦;第三,停止怨咒,不许再作法。” 婴儿笑嘻嘻的发出一些分辨不清的音节,她无奈,只能当婴儿答应了,并再次告诫:“只要你违反一条,我便把你送回楼顶。” 嫩白的小胖脸带着讨好意味蹭上手臂,她无奈的摇摇头,带着小婴儿飞回阁楼。 他俩还在路上走着,她便将孩子放在床上:“你吃香火吗?我让他们给你烧点。” 婴儿啊呜啊呜的摇晃脑袋,然后做出用手抓空气往嘴里塞的样子,叶倾霜看明白了,它说它吃的是抓来的气。 抓来的怨气?得多少怨气才能上手抓?看来是定期喂没错了。 “今晚吃了吗?”她想知道幕后之人多久喂一次,不过婴儿大概率不识数,只好退一步,一点点问。 果然,婴儿摇着脑袋,大眼睛里有点委屈。 “那昨晚呢?” 婴儿还是摇头。 再往前推,她的表情就不是委屈了,而是茫然,可见婴儿的认知里只存在昨天今天和明天。 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如果被顺利生下,现在该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吧? 可惜它没机会了。叶倾霜有些惋惜,不知它的父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交给齐沐北和李金金呢? 没过一会,他俩也回来了。 临渊推门踏着话音走过来:“我已经在楼顶上留下纸人监视,有人过去纸人会给咱们报信。” “嗯,床给你们。它住我的玉佩即可。”她挥袖把婴儿收进玉里,把床给他俩腾出来。 玉佩里,婴儿乍然欢喜,好奇的四处爬走。 临渊瞧了眼她布条垂下的漏洞袖子,犹豫着戳戳白泽,小声道:“咱们仓库里是不是有套女装法衣来着?” 白泽也有点不确定:“好像吧,塞礼物的太多,没注意。” “翻翻看。”临渊带着白泽埋头进收纳仓库,好半天硬是给翻出来了一个盒子。 一打开,一套蓝海松茶色的衣服躺在其中,通身一色,无花无纹,也不是俏丽的样式,就最普通的基础款。 极简极素,不愧是法衣…… “霜崽能喜欢吗?”白泽不满道。 “应该能吧,总比破衣服好。” 毕竟她以前穿的白丧服跟这件法衣相比,除了颜色好像没多大区别,大晚上又没法买别的,只能先委屈她了。 叶倾霜立在小轩窗前看萤火风荷,临渊把盒子抱过去:“阿霜,你衣服坏了,换一件吧,这是法衣,关键时候能护你一护,虽然样式普通……” 她闻言可有可无的点点头,也没看衣服,直接摇身一变,将盒子里的和自己身上的红衣对调了一下。 白发如瀑垂至腰下,她随手从窗外斜逸的秃梅枝上折下一小叉,松松绾住头发。 “怎么样?”她侧脸问他们,语气却冷淡的像是走个形式而已,根本不是真的问句。 临渊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绕着她走一圈,由衷夸道:“好看,疑是仙女下凡来啊。” “特别好看。”白泽语气颇重的强调道:“等咱们回了不恨山,可不得迷死那群臭小子。” 于是它又收获临渊一个眼刀子,叶倾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当他俩又在合伙哄自己开心。 叶倾霜不知道,在目能识色的人眼中看来,不同颜色下的她给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她穿红色时又冷又艳,如冰层下的红枫般冷冽夺目,如今换了青墨色则又静又幽,如翠竹细柳之仙灵,有种柔弱却坚定不屈的仙气。 全身无环佩璎珞,更显得她从容静美,端雅冷清,不食人间烟火。 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之前的丧服如此,现在的法衣也如此。 再简略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经过这件法衣,临渊算是知道今后怎么给她挑衣服了。 随便挑!反正怎么穿都好看。 夜已经到了后半晚,叶倾霜思量片刻道:“你把纸人的感应之法教我一份,那人夜间出现的可能性更大,万一你睡过了。” 临渊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给她:“这符自燃之时便是小纸人报的信。” “嗯,你们休息吧。”她接过符纸。 “我下午已经睡过了。”临渊把不远处的席案挪到窗边,摆出副促膝长谈的架势:“阿霜,我们聊聊吧。” 白泽爬上床睡觉,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月色幽幽,倒映在碧潭里又反射进屋内,波光粼粼。 第三十三章 小小妇人 叶倾霜拂衣坐下:“想聊什么?” 要解决齐沐北得先解决他身边人,以玉琳琅的修为,硬碰硬只能挑阿霜在的时候。 但这种事得算好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出现一星半点意外,情势势必不可控。 若选择智取,京师棋局又太大,势力错综复杂,要全盘掌控殊为不易,保险起见,动用化妖瓶是最稳妥的捷径。 他头疼的是,一动化妖瓶,瓶灵定然会有感应,总得先解决阿霜的心结才好。 临渊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个委婉动听的问法,只能开门见山打直球:“阿霜,你还恨吗?” “恨谁?” “甘茗城的故人故事。” 如果是以前,她会说不恨,因为她死后没有产生恨意滔天的去报仇,只是平静的接受了人性。 可是现在,她说:“不知道。” 若不恨,她的痛苦由何而来?若恨,她却也从不觉得举世该死,世人皆恶。 她知道众生皆苦,知道无辜者众多,苦难者众多,自己亦不过其中一个。 临渊眼中含了几分怜悯叹息,拿出主持的那个事情娓娓道来,试图给予她足够抵抗寒冷的温暖。 故事讲罢,她冷漠而平静道:“我知道了。” 表现尚在意料之中,不好不坏。临渊日常叹气,弱弱的挣扎道:“你不觉得感动吗?哪怕一点点。” 叶倾霜望过去,忽然一阵好笑。道士平日颇通人情世故,怎么在这种事上意外的有些天真。 “感动于她抛弃丈夫还是牵连儿子呢?”她温温淡淡的反问回去,语调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他却听出了明晃晃讽刺。 “如果她真心想帮我,可以留在她丈夫身边偷偷联络我,成为我的助力,也可以果决的离开她丈夫,而后再设法帮助我,更或者用最直接最傻的方式宣扬我父亲的阴谋。可是她选择了远遁山里,逃离是非。” “你说她是为了我,才与她丈夫分离,但这件事情除去为我这个名头,还有什么与我相干呢?她没有为我据理力争,没有对我伸出援手,甚至她所谓的为我而夫妻分离,也没有对我产生任何影响。” “我宁愿相信,她是受不了朝夕相处的丈夫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伤心远离,于她而言,我只是个借口。” 临渊哑然无声,他从未思考过这个角度。 “或许愧疚是真的,但她确实袖手旁观了,我并不是说,她非要为我做什么才行,而是,人性如此。” “就像甘茗城中的那么多人,也并非所有人都相信我父亲的话,他们其中想必也有人同情我,可是他们也袖手旁观了。” “事不关己,他们都觉得没必要站出来,我不怪他们。既然如此,又何必凭白令我多担一份名头。” “世人不过借我之事看透了身边人,却偏说为了我而如何如何,我有什么可为之感动?” 此刻临渊终于发现,她平时话少仅仅只是少,不是头脑不清醒,口舌笨拙,也不会一味被别人牵着走。 长篇大论起来,同样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她看待事物有独特角度,有想法有主张,甚至可以说是心性通透,可这样通透的她却患有抑郁。 是因为清醒才绝望的吗? 临渊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小看她了。把她当成一个不成熟的小姑娘,认为她眼界狭小才会裹足不前。 人家干净利落打了他的脸,然后大大方方展现出自己的格局,当真是如竹清直,如柳善舞,大家风范。 “的确,不过是她自我感动,为良心找个过得去的理由。”他停顿了好一会,接着问:“那和尚呢?你恨他吗?” “不知道。”叶倾霜想了想,还是给出个同样的回答。 也许是她命中就带死局,谁送她一程都不重要,也许没有和尚,她就能熬到时机成熟,顺利翻盘,没发生的事,谁知道呢。 临渊听了实在发愁:“阿霜,咱不恨了好不好?” “原因?”她转过头,四目相对。 他不知为何,眼神烫了一下似的移开,话到嘴边,有几分无法言喻的难以启齿。 总不能说他没把握降住蘑菇妖,所以逼着她跟过去和解吧? “罢了,是恨是厌,都随便吧,说好了尊重你的。”他仰头长呼一气,破罐子破摔的起身去睡觉。 大不了,多磕瓶药,厚着脸皮跟开物搞几件法宝,总比欺负个姑娘来的安心。 叶倾霜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大张旗鼓试探她对过去的态度? 有故人,还是……故物? 怕她介怀? 叶倾霜看过去,临渊已经胡乱躺下和衣而眠。 收回视线,继续对着窗外发呆,视线中有黑影一闪而过,萤火惊惶四窜。 下一刻,叶倾霜消失在屋内。 黑影身形健硕,快速跃动在各楼阁屋顶之间,看着像是在画地图,又像在寻找什么。 她脚不沾地,宛如背后灵似的御风紧跟。 黑影一直没听到其他动静,加之对实力无比自信,所以没回头检查过,但凡他回头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身后不声不响跟了个女子。 他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据线索来看,该在这里才是。” “什么线索?”她轻声发问,音量不大,却无比清晰的砸进他耳朵里。 “谁?!”黑影像个炮仗似的猛然拔刀炸起,转一圈后刀尖对准了叶倾霜:“小小妇人,装神弄鬼。” 叶倾霜偏头看他:“你鬼鬼祟祟闯进来打扰我休息,却说我装神弄鬼,是何道理?” 黑影顿时一噎,粗声粗气问她:“你是住客还是主人家?” “客。” “那就不关你的事,速速离去,莫要扰我办正事。”男人收回大刀,转身欲走,余光却见她又跟上来。 “你这妇人怎的不听话!”男人不耐烦的指着她批评:“一点没有妇人该有的温婉柔顺样。” “我怎知,你是不是来放火的。”叶倾霜毫不在乎他的言语冒犯。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可能干放火那种勾当!”男人咬牙切齿。 第三十四章 男妈妈 “老术,不得无礼。”另一处阁楼阴影间传出一个肃冷男声。 刚刚粗鲁的糙汉闻声立马乖巧欠身:“是。” “手下不懂事,冒犯之处烦请姑娘见谅。”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是一身夜行衣,却似一柄出鞘三分之二的宝剑,气质锐厉无匹,仿佛看一眼都会被割伤。 “我可以向姑娘承诺,绝不在此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查案,奉劝姑娘不要阻拦。” 查案?她感觉到一股浑厚的力量萦绕着他,夹杂杀气却威严正大。 这样的力量无疑为他做足了背书,她点头配合:“行。” “多谢,告辞。”那人拱手飞走,黑衣人也随之离开。她在将亮未亮的幕色里慢慢悠悠往回折。 摘月阁之事顺着怨气查下去不知会牵出许多受害人,有个位高权重者作同盟也不错。 转眼三天过去,婴儿跟白泽混熟了,成天啊吧啊吧跟着它遍地爬。 楼顶监视的小纸人却没有分毫动静,临渊迷惑,难道他们还没有发现丢了小孩吗? 反观叶倾霜十分淡定,把那晚之事告知了临渊以后就每日看看书,发发呆,好不悠闲。 门外有响铃声,临渊拉开门又是请帖,他都懒得翻开,直接问门童:“又是世子送的?” 门童恭敬道:“是的,前五张给叶小姐,后五张给您,额外一张是玉夫人请叶小姐的。” “有意思。”今天可算有点新花样了,他捡起边上单独摆放的孤帖翻看一眼:“稍等会,我去请示小姐。” “是。”门童应声,随即被关在门外。 他走到叶倾霜跟前,把请帖压在书页上:“玉琳琅请你的。” 她指节若白玉青葱,压在帖子上徐徐推开:“不去。” 一个妖请一个鬼,想想都不会有好事,何况她还记得,那天玉琳琅的言辞。 能被看上是福气吗? 偏偏她从来没有福气呢。 “就不好奇玉琳琅为何找你?”临渊问。 “为虎作伥。”她头也不抬,提笔在书上细细写下批注。 “谁是虎?谁是怅?”他忍笑,明知故问的逗她。 叶倾霜不答反问:“他也给你帖子了,你为何不去?” “总得吊吊他胃口,太容易得到的可不会被珍惜。”临渊二郎腿一翘,捻着糕点咬了一口。 原先他是想着不声不响暗中解决的,可是阿霜说有大人物在查摘月阁,既然如此,有帮手不用白不用。 齐沐北四处招揽奇人,他才不相信庙堂里无人察觉,总得先把架子摆足了,让齐沐北花大心思了,上头才会注意到他。 到时他搭上线再去跟齐沐北虚与委蛇,伺机下手,不比单打独斗强? 前两天还琢磨着收拾了穿来的齐沐北,那帮子人怎么处理,现在好了,朝廷扫尾。 门一开一合,帖子和一句“不去”同时被扔回来,门童木木的应声:“是。” 夏天的夜黑得格外晚,临渊抱着孩子玩,后知后觉的问她:“你们最近为何都不睡觉了?” 叶倾霜放下笔墨,活动了下手腕反问他:“鬼为什么会需要睡觉?” 临渊哑了一瞬间:“那你以前昼伏夜出。”不是回玉佩里去睡觉? “我现在也昼伏夜出。” 他表示懂了:“所以你只是见不得光,不是需要休息。” “我以为你在弄那把伞的时候就知道了。” …… “所以只要不见光,你其实十二个时辰超长待机。”临渊扼腕叹息。 是了,她虽昼伏夜出,却从未说过是去睡觉来着,睡觉是他脑补的。 而他居然会以为她需要睡觉?果然下来太久被凡人同化了。 “何为超长待机?”她疑惑。 “就是可以很长时间不休息。”临渊解释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你以前白天都在干嘛?” “打坐,发呆。” “就这?” “就这。” “我第一次在红木算盘里捡到你的时候,也是打坐?”临渊有点迷乱。 “那次是睡觉。”她睫毛轻扇,向来浅淡的眸子里盛了几分困惑:“自我死后,每到十五都会昏睡十个时辰,从无例外。” ……因为化妖瓶每月十五会化掉上一轮所收的妖魔鬼怪啊。 他不敢吱声。 白泽不知道干了什么,逗得孩子咯咯乐笑。 “昭行真是当之无愧的男妈妈。”他蓦然转移话题。 “男妈妈?” 他科普道:“就是男的娘亲,贴心周到兼具母爱情怀。” 叶倾霜点点头,真是个贴切的词汇。 临渊走过去抱起小孩举高高:“小鬼饿不饿?” “嗷,饿……”婴儿吐字不清的回答他。 “真乖,忍忍,你既然饿了,喂你的人想必也快来了。” “呜呼呜……拐呼……”它有问有答的小模样逗得临渊哈哈大笑。 真是个很乖的孩子,若是生下来,不知该多听话可爱。 有人来换岗带孩子,白泽才有机会跑到叶倾霜旁边歇会:“累死老子了,带小鬼头真是个苦活儿。” 她把点心放到它面前,白泽趁机把头蹭到她手里求抚慰:“霜崽摸摸。” “此事了结以后,它可还有投胎的机会?”她一下一下,慢条斯理的抚摸着白泽的头。 “悬乎。”白泽舒服的趴着享受:“它未出世就死掉,按理说可以重新择父母,但偏生被困养成怨童,吃了那么多恶怨,清算因果时,它很大可能会被一同清算。” “它并非自愿。” 白泽也知道它身不由己,可是十殿阎王的事说不好哇,十个性格迥异,有的看结果,有的看过程,有的重情义,有的重名利。 “崽,天命不可违,别多想了。”想也没用。 叶倾霜抬眼,孩子跟临渊玩的十分开心,笑起来眼睛明亮无邪,跟普通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它本该跟普通孩子没区别的。 “什么是天命?”她停了手。 白泽仰头看她,正正经经的劝诫道:“我们不能插手改变的,都是天命。” “事在人为,我想试试。” 说来也怪,她呀,认了自己的命,却不想认别人的。 在她看来,自己已经这样了,再如何也无所谓了,可它,明明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第三十五章 大喜之日 白泽沉默了会,露出个挣扎的神色:“也……不是……不行……” “该怎么做?” “…不行!”白泽挣扎片刻,又兀自否定掉这个想法。 怎么摇摆不定? “为什么?” “……舍不得。”白泽闷闷不乐:“虽然老子也有点心疼小鬼头,但老子还是更疼闺女。” 那就是与她相关了。 “告诉我嘛,让我来决定做不做。”她推推白泽,放柔了语气。 “不行……你撒娇也没用。”白泽转个方向,一副不想理她的姿态。 叶倾霜蹙眉,良久,又推推它:“白泽。” “昭行叔?” 白泽一下子蹿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得寸进尺:“崽,你能不能叫爹?” “不行。”爹是真不可以,她叫不出口。 “唉,老子知足了。”白泽用爪子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咱得色诱道士。” “什么?”叶倾霜愣了下,她刚刚好像幻听了。 “道士跟十殿阎王认识,你色诱他,让他狠下心祭点东西出去换,小鬼头说不定能逃过一劫。”白泽解释道。 …… 叶倾霜实在想不到它挣扎半天,想出的会是个这么馊的主意。 刚刚的叔真是喊浪费了。 她端走点心,白泽连忙叼住她袖角:“咋了崽?不满意?” 它还敢不敢更离谱一点? “有其他方法吗?不靠别人的那种。” “俺开玩笑的。”白泽扯着她袖子不放:“这事儿你帮不上,别给自己扯进浑水里。” “松开。” “我不!” “如果我把它身上的怨气移过来呢?” 白泽急眼了:“移不了,就算同属鬼魂,它是怨童你是器灵,也隔着嘞。” “什么器灵?”叶倾霜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完了……说漏了……”白泽在她审视的目光里心虚捂头。 “你不说我去问他。”她风似的倏然飘到临渊面前,长袖一扫,婴儿被放进了玉佩。 “怎么了阿霜?”临渊看她脸色好像不对劲,隔着珠帘望了望埋头的白泽。 “我是什么?” 她容色如玉,覆着冰霜,临渊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不敢轻易定义,犹豫的问她:“什么你是什么?” “它说我是器灵。”她干脆挑明。 “啊……这个……那个……”临渊算是明白它为什么埋头了,支支吾吾半天也一句整话没说出来。 “别骗我。” “阿霜……这……就是……那——”他卡壳似的口不对声。 “别演了,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不会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这样足够你说实话吗?”她望着临渊,一眨不眨。 临渊无奈叹口气,知道这事绕不过去了:“其实,那天晚上就想跟你摊牌的。” “猜到了。”她反应平平。 “你打开看看就懂。”他手中凭空出现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捧到她面前。 她依言翻开盒盖,僵在那里,浑身上下又开始隐隐灼痛,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挫骨扬灰了一百遍。 鼻子控制不住的犯酸,眼里一片模糊,泪水大滴大滴的夺眶而出。 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可是控制不住,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她捂着心口脸色煞白,有种溺毙般的窒息感。 其实她本来也很白,现在更像是趋近透明的脆弱煞白,仿佛一触即碎的泡泡,跌坠尘埃中。 “阿霜!”临渊惊慌失措的接住她:“阿霜,怎么了?别怕,都过去了。” “崽!崽崽,叔在呢,崽崽……”白泽也急得在她脚边直打转。 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好似又回到那个场景里,门外叫喊声震耳欲聋,她被家丁用长杖压在地上,那个和尚手持瓶子,笑的肆意又恶心。 她好疼啊,却避无可避。 好疼呀……为什么是她?若她生来便是个错,为什么还要生下她?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呀? “阿霜?”临渊把她放在床上,却见她眉心生出一缕黑气! “不好,崽崽生戾气了。”白泽把爪子按到她眉心,白光亮起。 化妖瓶是仙道器物,若是瓶灵生出戾气,化妖瓶也会被污染,一同沦为魔物。 “我又疏忽了……” “别整废话,赶紧去把她带出来!” 临渊双手掐诀,脱离肉身,以神识进入她的识海。 穿过一径刺目的白光,他又回到了甘茗城。 三十年前的甘茗城远比他见到的繁华许多,家家户户朱门绮罗,可大街上空无一人。 远处一阵阵“杀了她!”的呼喊震天响,临渊脸色骤变,朝叶府狂奔而去。 叶府门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连围墙上都爬满了壁虎似的人,个个带着快意或恶意的笑,好像在看什么不得了的奇事。 甚至还有小贩穿梭其中,叫卖瓜果零嘴。 临渊心道不好!足下生风,踩着众人肩膀跃入包围圈,叶倾霜奄奄一息趴在血泊中,意识模糊,血肉淋漓,红得教人触目惊心。 青石地面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图,他不敢想象刚刚发生过什么。 “阿霜!”他闪电般纵到她身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只能小心翼翼的喊:“阿霜?阿霜……你醒醒。” 回应他的,是她微不可闻的呢喃:“疼……好疼……” “阿霜……” 临渊心口怒火蓦然冲霄而起! 这是回玉佩前会浇灭火,不温不火说出众生皆苦的小姑娘啊……他们怎么能……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不是都看着她长大吗! 不是都受过她爷爷惠泽吗! 临渊不止一遍听过她的往事,从不同的角度,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 原来世人联合谋杀一个姑娘的场面,竟是如此惨恶不堪,而罪魁祸首,是名义至亲。 非亲历者,不能体会,人心之恶毒程度,远胜炼狱! 难怪她不肯再入轮回。 “大胆!你是谁?竟敢擅自闯进刑罚之地!”管家人模狗样的站出来大声呵斥他:“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别耽误吉时。” “老忠,今日是甘茗城大喜之日,别那么凶。”上位的笑面虎贺老爷开了口,管家诺诺称是。 贺老爷笑容可掬道:“年轻人,你也想踹妖女一脚去去晦气吧?哈哈哈得排队,你前面还有许多人。” 第三十六章 无关风月 临渊以防护的姿态挡在叶倾霜前面,望向贺老爷的眼神淬冰:“你就是姓贺的畜生吧?枉为人父,猪狗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对亲生骨肉下此狠手!” “放肆!”管家再次跳出来:“老爷为了咱们甘茗城繁荣昌盛,愿意牺牲亲骨肉铲除妖邪,是大善人!竖子胆敢出言不逊,来人,拿下!” 家丁蜂拥而上,临渊劈手夺了长杖横扫过去,看着那些人纷纷化成飞灰,他才想起这只是她识海中的记忆。 而他居然被她的记忆挑起了杀意。 临渊扔出长杖砸退一群家丁,将聚灵符贴在叶倾霜身上,抱起她一个旋身,又踢倒一群。 她小小一只窝在他怀里,满脸沾染血污,狼狈的几乎分辨不出样貌,眉心紧蹙,一遍遍喊着疼。 那样低哑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比惊雷焊地还要响亮,震得他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发紧。 “阿霜乖,我带你离开。” “妖女同伙也是妖,抓住他一起杀!”一直没说话的假和尚突然出声,接着在场所有人就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临渊猛地回头,记下了那张阴毒的脸:“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 假和尚丝毫不慌,回以一个嚣张而诡异的笑:“贫僧等你。” 他腾挪转移,抱着叶倾霜于千人之中如履平地,顷刻便纵出人群,消失无影。 无数的喊打喊杀声被甩在身后,他抱着她直奔城外善德庙。 “好疼……好疼啊……”她窝在他怀里低低呜咽,临渊便温柔的哄着:“霜儿乖乖,待会给你找药好不好?不哭了。”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只能不停的哄,哪怕能听到一句也好:“不要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他从来不知道,甘茗城到善德庙的路这么长这么远,远到阿霜滴在他衣服上的血都凝固了还没到。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轻。 临渊有些慌,即使知道只是识海,他也没来由的慌:“阿霜,别睡,不要睡,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阿霜!”他停在一颗古树上,把人放进树桠之间,轻轻拍她的脸颊:“阿霜,你醒醒。” 他咬咬牙从身上摸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自己吞下:“阿霜,撑一撑,你还有我呢。” 随后掌心相对,为她输送内力。 生气入体,她费力的抬了抬眼皮。 “阿霜。”见她有反应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悬着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谢谢。”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 临渊喉头干涩,眼底血丝隐约,却是忽的笑了:“不客气,阿霜,以后疼就喊我,不论什么事,只要你喊我,我总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不要绝望,还有我,我会一直在。”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破开脸颊上的血污杀出一条净路,她仍然极轻的重复道:“谢谢。” 即便过程惨烈,临渊总归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叶倾霜醒来时,是在一个山洞里。 外头电闪雷鸣,大雨磅礴,闪电撕开黑漆漆的夜空,山洞里一阵明暗交错。 不远处燃着篝火,上面有个简易的三脚架,架子上挂着口小锅,鸡汤的香气咕咚咕咚飘满山洞。 除了她,洞中再无第二人。 她动了动,全身就像被撕裂揉碎又重新捏合般,从内而外,痛入骨髓。 嘴角不自觉溢出血腥,她却抬手擦一擦都做不到,宛如废人。 山洞外有男人披着蓑衣笠帽走进来。 他取下帽子,又把蓑衣挂在青藤之上,然后转身对上她安静的视线。 “你醒了?”临渊喜出望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熟稔的为她擦去血迹。 她想说话,嗓子却嘶哑的发不出声。临渊用竹节杯倒了点水,细心的用木勺喂她:“这是山泉水,干净的。” 清水过喉,虽然还是嘶哑,但总算能说话了:“谢谢。” 临渊无奈:“除了谢谢,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你是谁?” 哦,忘了这茬,在她三十多年前的记忆里,他们还互不认识呢。 他扬起个好看的笑脸,温和又稳重的向她自我介绍:“鄙人喻风渊,是一名修道之士,道号临渊,籍贯不定,四海为家。” “谢谢道长。”她轻轻道。 “得,又绕回来了。”临渊扶额苦笑。 她挣扎着试图起身,刚一用力,疼出一身冷汗,临渊赶紧阻止:“别乱动,你需要静养。” “我的伤势怎么样?”她疼得呼吸不稳。 临渊默了默,如实道:“手脚全断,全身骨折二十三处,头部未伤及要害,但肺腑损毁严重。” “哦。”也就是说,她除了眼睛,哪儿都不能动。 她呆呆的望着山洞顶,眼神空洞无光,临渊明白,生与死对她来说,到底还是没有了区别。 他把干燥的手掌轻覆在她双眼之上,似诺似誓道:“阿霜,我会把你完完整整带出去的,相信我。” 柔软的眼睫扫了扫手掌,又轻又痒,他听到她说:“可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句谢谢,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临渊哑然失笑,这小姑娘可真会扫兴,生怕他图点什么吗?还要一再重复。 他当然知道要钱要势她都一无所有,姿色虽然是很不错,但他岂是贪色之辈。 “贫道就是不求回报的想帮你,不行吗?贫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有何不妥?贫道难道不能做个好人吗?” 三连发问之下,她久久不语,好一会才低低的向他致歉:“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道长高风亮节,不该用世俗揣测。” 临渊沾沾自喜,觉得自发好人卡很有意思,都把小阿霜镇住了。 彼时他打死也想不到,这句话让他后来多走了多少弯路。 高风亮节要来何用?他就是贪色之辈好么,贪不到阿霜他超不开心。 外头雨水如注,临渊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一勺一勺吹凉喂她。 后来很多很多年过去,叶倾霜仍然记得雨夜山洞中,她曾吃到过一碗很香很热的鸡丝粥。 无关风月,那是属于人间的味道。 第三十七章 当局者迷 一夜秋雨后,山中落叶被雨打下,枝上又秃了许多。 临渊一大清早便搀着哑婶儿上山。 哑婶住在山下,年纪大了,无儿无女,平时就在门口种些小菜度日,偶尔在山里采点药草换灯油衣食,日子也算过得去。 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又为何留在此处,天大地大,却寻不出与她有关的痕迹,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临渊和叶倾霜就是被她采药时捡到的,他们住的山洞也是她引的路,连叶倾霜清洗上药都是她帮的忙。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识海中假生的。 她像极了另一个形式的阿霜。年迈,活着,无亲无友,无挂无碍,不与人通,不问世事。 哑婶进去给阿霜换药,他就守在门口,十天,甘茗城中那群疯子还在掘地三尺找他们。 善德寺也被骚扰了好几次,所幸此处地势隐秘,还未有人找来过。 半个时辰后,哑婶方走出来。 “麻烦哑婶了,她现在如何?” 临渊从她臂弯里接过篮子,欲送她下山,哑婶摆摆手,手语示意叶倾霜的情况很不好,需要人照顾,她可以自己回去。 他半猜半解,犹豫了下,点头道:“如此,多谢婶子。” 她笑笑离开,临渊进到山洞里,叶倾霜还是躺在石床上起不来,目光涣散。 “阿霜,吃梨糕吗?哑婶给的,闻着很香。” 听到他说话,她眼神渐渐凝聚在一起:“不吃,谢谢。” 临渊笑意淡下去:“别再谢了,阿霜,如果你真的想谢就早点好起来,不止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我想看你无伤无痛的样子。” 她闭上双目,默然无言。 “阿霜,你可以恨他们的。” 她张开眼看他,临渊背对着光,神色晦暗不明,亦正亦邪。 “不要为难自己,不要逼自己大度懂事,学学妖魔,随心所欲,想杀就杀,想恨就恨。阿霜,若你愿意,我可以去把他们全杀了。” 这番话算是很出格了,本不该被他一个清修高人说出来,叶倾霜只是意念平静。 许是她已经缺失到麻木了,这番话听来,有感恩,无感动。 “不必了,道长是世外之人,用不着为我徒增杀孽,苍生芸芸,各有活法。” 临渊沉沉看她:“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能让你高兴?” 她也不知道。 等不到回答,临渊走到床边与她拉近距离:“阿霜,我是真的想治好你,你别让我说过愿景都变成吹牛的大话,行吗?” “对不起。”她眼睫毛轻轻颤动,流露出愧疚。 “那我去把他们都杀了,你就高兴高兴,可以吗?”他声音轻柔温和,说的话却极狠辣。 叶倾霜再次出言拒绝:“不用,我不想拖累你。” 临渊摸摸她的头:“不是你拖累,是我泄私愤。” “不要去。”叶倾霜涩声阻止:“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你不要插手。” “你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怕影响我修行?怕欠下人情?怕我挟恩以报?”临渊紧盯着她。 她说不出话…… “阿霜,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救你?” “对不起。”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她不想报仇,不想跟任何人产生关联,也不想别人因她受影响。 只想干干净净的结束这一切。 临渊真的挫败了,当初多信誓旦旦,现在就多挫败。 如果她不懂事,他可以教她长大,如果她心如死灰,他可以带她重拾温暖,如果她憎恨世间,他可以陪她领略美好。 可都不是。 她清醒而通透,疲倦且痛苦,甚至连复仇的心都生不出来,只想要一个终结。 他记得自己曾跟老和尚和主持说,如果她懂得一切还是甘愿沉沦,他就绝不拦。 一语成谶。 她什么都不在乎,独独执迷于了断自己,他知道这就是极致的抑郁症,可怎么救?他到底该怎么救? 在一片沉默中,临渊颓然离去。 他需要静一静,好好捋一捋。 山巅之上,云朵中间突然浮出一张模糊的兽脸:“道士?主人?智慧大师?” 临渊仰头望去,是白泽在用灵识沟通他。 识海中的时间与正真的时间流速不同,这边几个月过去,外头都不见得天亮。 他按按眉心问它:“小纸人如何?” “啥事没有,崽崽咋样了?” “昭行,我好像……救不了她。”临渊呈大字型瘫在大石头上,神情颓废。 “别放屁,不管怎么样,先把崽崽带出来。” 若非识海主人自愿,他俩都出不去,按白泽的想法,先出来才是正理,否则崽崽随时可能生更多戾气。 “可她一心求死,怎么出?” “那是因为她回到了死局里。”白泽骂骂咧咧:“你猪脑子被门夹了?当初怎么把崽哄出去的?事情又没变,困境还是那个困境,之前能哄现在怎么就不行!”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它说的是啊,困境又没有变,只不过换到了阿霜的角度。 换个角度也算好事一桩,他共情她的痛苦,所以更该懂她的倦厌。 她当初迈出离开的那一步就已经是努力的结果,他怎么能受回忆的影响,无视她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呢。 她忘了,自己却不该忘。 话又说回来,若非刚进来就被血腥场景给刺激了,他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套进局中。 当局者迷啊。 真是越修心性越倒退了。 师父若有灵,恐怕要气吐血。 他抛开一身负累,颓靡之气霎时消散无踪:“你说得对,我一定把你闺女全须全尾带出去。” “稳住了你,别再陷进去。”白泽警告他:“关心则乱,保持理智。” “是是是。”临渊虚心听取教训:“绝对理智。” 云彩恢复柔软无暇,他一身轻松的回山洞前,却见地上脚印凌乱,残枝繁杂。 遮掩洞口的藤条掉在地上,断口整整齐齐,是被练家子一刀斩断的。 有人来过,很多人!有高手,有利刃。 临渊脑子轰然炸开:“阿霜……阿霜!” 第三十八章 一笔糊涂账 叶府内,送柴火的农夫趁管家不注意溜走,避人耳目,四处查探。 此人正是乔装打扮的临渊。 他猜测阿霜是被叶府的人抓回来了,便扮成这样混进来,可翻遍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没有阿霜的影子。 直到躲在马厩时听到两个马夫在讨论新科状元回乡祭祖,他才记起陆维之高中这档子事。 他一拍脑袋,豁然大悟。 对啊!妖女被抓回来这种事叶府必然不会藏着掖着,他找不到是因为阿霜根本不在叶府。 她十有八九是被陆维之带走的。 思及此处,他心下稍定了些许,至少陆维之不会要她命。 寻寻常常的从后门混出叶府,临渊身着粗衣头戴竹笠,面对阿霜识海里的甘茗城,一时无从找起。 所以陆维之在哪儿? 客栈还是什么别院? 总不能满大街问状元家住在哪儿吧,陆维之既然不动声色的带回阿霜,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暴露行踪。 有什么他一定会去的地方呢? 高中状元,带着圣旨,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护卫,一定会去……衙门! 临渊又偷偷摸摸去翻了府衙后院。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极有可能在那里! 府衙后院亭台楼榭,九曲回廊,看着赏心悦目,却是守卫严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临渊几次险些被发现,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摸索到护卫最严的一间屋子,他猜测,那就是阿霜住的地方。 屋里门窗紧闭,只有一名侍女进进出出,步子稳而轻,看得出也练过几下子。 他蛰伏在梁上许久,天渐渐暗下,屋里烛光亮起,将侍女的身影映在门窗上。 看得出她极为尽心,一整天都不曾离开过半步,点心药品皆过手一遍,干练非常。 又晚一些,一个少年出现在走廊尽头,朱色官袍加身,跟县太爷的言行之间略显青涩。 远没有当初临渊见他时的稳重,当然,也没有那么鸡皮鹤发。 二人寒暄几句,县太爷拱手离开,走廊上只剩下陆维之。 他在门口徘徊半天,又是正冠又是理衣,就是不敢推门。 看他的表现,临渊完全断定,里头就是阿霜。 许是他实在犹豫太久,侍女都听不下去,主动打开门迎陆维之:“大人回来了。” 陆维之客气的朝侍女回礼:“穆姑娘。” “大人请进。”侍女侧身让开。 不知名的燃香浅浅漾出来,陆维之犹豫的立在门口:“叶二小姐可曾醒过?” “醒过又睡了,大人时时刻刻牵挂在心,不亲眼瞧瞧吗?” 侍女恭敬的低着头,语气里却犯着酸,临渊在梁上都闻到味儿了,陆维之偏是一点感觉没有。 “既然睡了,我就不打扰了。辛苦穆姑娘悉心照顾,令兄之事,回京后一定尽力。” “大人真客气,只是照顾个人就能换您倾力相助,很值得。”侍女讥诮低头,掩饰自己的不悦。 陆维之眉心一蹙,终于品出点味道:“穆姑娘这是……不高兴?” “不早了,大人回去安寝吧。” 侍女没有回答,抬手就要关门,陆维之赶紧挡住:“穆姑娘,陆某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你不开心了?” “在你心里,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侍女蓦地抬头质问。 “都重要!”陆维之傻乎乎道:“你们都是陆某的救命恩人,陆某万不敢忘记。” “我的救命之恩你早还完了。”侍女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若是我也遭遇了她的危险……同样的境地,不谈恩义,我与她,你会更在乎谁?” 不谈恩义,那就是谈情。 “这……”陆维之好像懂了,脸色臊红:“穆姑娘,你们……你们不一样,怎能一概而论。” “哪里不一样?”侍女咄咄逼人。 陆维之吞吞吐吐,一句整话说不出来,气得侍女砸上了门。 香气被关在门内,陆维之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走了。 临渊围观下来不停摇头。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他这样既惦记着阿霜,又不断掉侍女的心思,摇摆不定,属实两头不讨好。 更绝的是,他居然明知侍女的心意,还让她照顾阿霜,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门内侍女的影子滑了下去,而后响起轻轻的唾泣声。 一笔糊涂账。 “你别哭了,我与他,并无情意。”叶倾霜的声音蓦然出现,像风动一样轻而凉。 “你醒了……”侍女有点丢脸,急忙抹去抹去泪水:“什么时候醒的?” “他来的时候。”她依然清清淡淡。 “那你为何不出声?”侍女垂下脑袋。 “无话可说。” “你刚刚说,你与他无意?” “对。”叶倾霜坦坦荡荡的应声。 “可他有。”侍女不甘心道:“他的柔情只给你一个人,别人想分都分不走。” “我听到他关心你高不高兴了,如果他不在乎你,高不高兴,何必要问,大可装作不知道。” “真的吗?”侍女快步去到床边:“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你们很般配。”她平淡温凉,犹如一池净水。 “……哪里般配?”侍女的声音羞赧又暗含期待。 “你大胆,做事认真又心细,还很会照顾人,他含蓄,做事严谨,却经常顾头不顾尾,你们绝配。”她客观的评价道。 “谢谢……”侍女低着头:“我们家是武将世家,我一直觉得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他。” “所以以前都像刚刚一样,只暗示,却不敢直言。” 侍女默默的点点头,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卑微的位置。 叶倾霜不明白,既为将门虎女,难道不该是英姿飒爽,爱恨果敢的做派吗? 她问出口,侍女只是摇摇头:“心不由己,我也没想到会爱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这话叶倾霜接不下去,在她眼里,与陆维之就是点头之交,至多不过利益互助,各有所求。 “他跟我说过,你曾救过他一命,还赠金银盘缠,助他榜首高中。” 侍女幽幽问:“叶小姐,如果我早点遇到他,做了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他心里的人,就会换成我了?” 第三十九章 喜欢他吗? 或许吧,世事难料。 侍女哭完在外间塌上睡去,叶倾霜却没有睡意。 临渊听着里头没了动静,悄无声息的潜进屋里,一掀开软纱,正好对上她清明淡然的眼。 他丝毫不慌,抬手在柱子上贴了张符,顷刻出现一张水网隔绝外间。 “阿霜,两日不见,十分想念。”他笑眯眯的。 她奇怪的眨眨眼:“你不是走了吗?” “我就是去吹吹风罢了,怎么可能走,要走也会带你一起走的。” 她移开视线:“那你此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陪你。”他理所当然的坐在床边。 “陆维之会带着圣意帮你抄了叶家,打压贺家,我嘛无权无势的,你又不让杀人,我无事可做,只好来陪你见证个结果。” “你怎么知道?”她有点惊讶,这件事从头到尾明明很隐匿。 “我就是知道,我们家阿霜卧薪尝胆,智勇双全,暗地里收集了很多罪证,资助穷苦书生,最后善有善报。” “天网恢恢,你不手刃他们是对的,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让自己变糟糕变邪恶,放纵比约束更容易,阿霜,你守住了自己的心,用正道和证据去达到目的,而非一时泄恨,真的很棒。” 临渊笑着夸赞她,眼里是毫不吝啬的欣赏和惊艳。 即便身处黑暗,即便她被抑郁折磨多年,也不曾犯下恶事,这般心性实在太过柔韧。 若是能放下心病,不知该有多美好。 事情有条不紊的发展着,与临渊所说一般无二,所有牵涉到叶家的人都得到了应得的果。 明争暗斗的甘茗城在皇权倾轧下分崩离析,各方权贵能避则避,抽身极快,百姓乐得看热闹。 临渊则贴着隐身符终日陪她,把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绘声绘色娓娓道来,看着她心情一日日好起来,颇有成就。 最后一日,审判完主谋,陆维之来了。 他满面春光,眼睛亮得可怕,他说:“叶小姐,我做到了。” 叶倾霜已经能活动了,不必终日躺在床上,闻言浅笑:“谢谢陆大人为民除害。” “不用谢。”他神情局促又紧张,拿出一块上好的汉白玉,压根没有注意到一旁侍女脸色巨变。 “陆某此前承诺过的,已经做到了,但叶小姐不知,承诺您的那一天,陆某还暗中发过一个誓。” 陆维之眼神灼灼,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叶倾霜:“陆某曾发誓,若有朝一日得高中,便——” “陆大人。”叶倾霜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撑着桌沿站起来行一个大礼:“叶家之事能有今日,多谢大人费心。” 陆维之赶紧去扶:“不必如此!” 叶倾霜轻轻推开他,拿起一盏茶高奉过头顶:“民女已听说了,他们被判了明日午后斩首,大人明察秋毫,伸张正义,民女铭感五内,如今身无长物,唯清茶一盏聊表谢意,余生愿入道修行,终日为大人祈福。” “为什么要入道……”陆维之神情大震,满脸受伤:“就算你不愿……也不用入道的。” 叶倾霜手脚筋没好全,支撑不了太久,他不接,她便缓缓放下茶盏,稳着柱子强撑站立:“大人,我是自愿的。” 陆维之失魂落魄的离开,侍女追随而去,她额角尽是冷汗,无力的倒地。 “阿霜。”临渊一把抱住,将她放回床上,又握着手心为其输送内力:“阿霜?怎么样?” 缓了一会,她稍稍好了点,轻声回道:“……还好。” 随后就是长长一阵沉默,她闭着眸子假寐,看起来不太想理人。 想到她有可能在为拒绝陆维之难过,临渊就无缘无故的心烦气躁。 人鬼殊途,就算她现在不是鬼,出去就是了,难过也无法改变。 再说他们已经彻底错过,御史老头现在在外头有儿有女的,阿霜就算还活着,能跟那老头在一起吗! 忍了又忍,临渊还是没忍住:“阿霜,你是不是喜欢他?” 她睁眼:“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她拒绝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跟别的姑娘暧昧不清。不值得,你别难过了。”临渊自说自话:“而且他优柔寡断,拎不清的。” “你在说什么?”叶倾霜叹气。 临渊脑子就跟生锈了似的,硬是拐不过弯来,在脑补的路上一骑绝尘。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都是实话,他让人家姑娘来照顾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考虑过你的心情吗?考虑过人家刺激之下伤害你的安全吗?” “道长考虑的很周全,只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真的对他没有私情,也没有在难过呢?” “哈哈哈,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临渊开怀大笑,一点不尴尬,反而一副放下心的模样。 她瞧在眼里,心头倏然浮出个猜测,转瞬却又被否掉。 不可能的,山洞里那番话掷地有声,犹在耳畔,她怎么能以凡俗的念头妄自揣测高人。 道长不过是热心罢了,担心她又被人伤,绝不可能是喜欢。 时间一晃入了夜,侍女小穆一直没有回来,屋子里只有临渊和她在。 窗边的蜡烛倏忽闪了闪,临渊仿若不知,捧着本游记津津有味。 一群黑衣人不声不响包围了屋子,而平日里的护卫岗哨竟然都不见踪影。 屋顶上,为首的黑衣人比了个手势,数十人整整齐齐破门破窗。 纱幔被骤然袭来的风扬起,叶倾霜半倚床上,面不改色。 “我一个废人,值得这么多人出手吗?” 黑衣人们训练有素,姿态如群狼狩猎一般谨慎,毫不因她的柔弱而松懈。 “对不住了叶小姐,有人花一千两买您项上人头。”黑衣人比了个手势,毒药,匕首和白绫依次陈开。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您自己选个死法。” 叶倾霜从容不惊的扫了一眼,讽刺的笑了下:“是我父亲最后的挣扎吧?他明天都要死了还记得带着我。” “您不选,我们只好帮您选了。”黑衣人拿起匕首走近。 匕首上寒光一闪而过,无意照亮远处偷窥者的眼睛。 第四十章 沼林 他高高举起匕首,身后风声鹤唳,哀嚎一片。 一回头,十几名黑衣人散为飞灰,临渊手持长剑,散漫的笑着。 而剑尖稳稳当当的指着他的眉心! “你是谁?”黑衣人不敢置信,还未动手居然就已经全军覆没。 “你爷爷。”临渊剑进一寸,破开皮肉:“谁派你来的?” “叶家家主。”黑衣人毫不犹豫。 “什么时候下的订单?” “十日前。”算下来那时候还在查办中,估计是想杀人灭口,亡羊补牢。 “前些日子为何不来?” 黑衣人有问必答,十分诚恳:“守卫太严,进不来。” 临渊唇角弧度忽然有些诡异:“今晚是谁给你们清的道?” “不知。” “不知?”剑尖又进一寸,鲜血直流。 黑衣人张口,刚想说点什么,一根银针疾电般钉入了喉咙,他捂着脖颈化灰,临渊刚想去追银针来源就被叶倾霜叫住。 “道长别追。” 临渊转过去看她:“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她拥着被褥调整了一下姿势:“真可惜,将门虎女的风范,居然只用在阴私之上。” “你说陆维之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临渊嗜着笑,那股亦正亦邪的劲儿又冒了出来。 地上碎器摔了一地,她垂下眼帘:“没必要,那都是别人的爱恨情仇,与我无关。” “道长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了。” 他站在纱幔外隐隐约约的看她:“那我们出去,你愿意出去吗?” “可以。”虽然她不理解他说的出去是指哪里,但道长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愿意相信他。 临渊拿出一张黄符走到床边,手指点上她的眉心:“阿霜,闭眼。” 她听话照办,一道金光亮起,场景徒然裂成碎片,碎片之后是极致的白,如光如雾,氤氲荡漾。 所有记忆归笼,她脑中阵阵发痛,眉心有个软软的肉垫为她送来清凉镇痛的力量。 一炷香后,叶倾霜彻底清醒了。 睁眼就见三个头围着自己。 “阿霜醒了,还疼不疼?”临渊一脸关切。 “崽崽呜呜呜,你吓死叔了呜呜呜……”白泽抽抽噎噎。 “啊呜呜呜——”婴儿有样学样。 她伸手摸摸白泽的脑袋,又把孩子搂进怀里:“我为何会成器灵?” “啊……崽……”白泽心有余悸,犹豫能不能说。 “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事儿,你是活祭化妖瓶的,所以被炼化为化妖瓶的瓶灵。”临渊瞧她正常了很多,说话也跟着利索起来。 这样啊,瓶灵就瓶灵吧。 她垂眸看着玩她手的婴儿,转去关心另一件事:“小纸人还是没反应吗?” 这话一问,临渊也扭头盯白泽。 白泽压根没注意小纸人,心神都放在给她压制戾气上了,这会被问到,当然是硬着头皮说没有。 “呼呼呼,啊呼呼呼——” 婴儿突然挣了起来,对着叶倾霜呼呼吹,临渊眉心一跳,赶紧跑去案边。 哪里还有纸人,案上只剩余烧过的灰烬,火气从临渊嗓子里直直喷出:“昭行!让你守着你就是这么守!” “俺……俺抽不出空嘛。”白泽心虚的躲到叶倾霜身后。 “这事怪我,是我节外生枝。”她主动认下错。 “唉,不怪你,怪我没有安排妥当。”临渊哀叹,本来也知道她有心结的,更知道他们就是在守株待兔。 “走吧白泽,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他一声召唤,白泽立马恢复原形,纯白圣兽,威武而勇猛。 两只小纸人互相感应,一只守门一只报信,报信的完成了使命,接下来该去找守门那只了。 “我也去。”叶倾霜抱着婴儿飞进玉佩,玉佩悬空落到临渊手里。 夜空中有流星划过,留下条白色拖尾。 小纸人追寻怨气的方向一路留标志,他们则顺着小纸人的标志一路寻到远郊沼泽林。 越进到林中怨气越盛,简直成冲天之势,都已经不需要找标志了,完全可以凭怨气最浓烈之处行进。 怨气中央被铁网围出很大的一块,其中错落有序的立着成排木屋,大部分木屋都是暗的,只有少数几间亮着灯。 白泽带着临渊轻巧飞进内围,叶倾霜从玉佩里出来,婴儿饿了许久,看到这么多怨气高兴极了,抓住就上嘴生啃。 她把孩子塞给临渊:“分头行动,你们查黑屋,我查亮灯的那几个。” “你——”倒不是查哪儿的问题,把孩子扔过来真的合适吗??? 临渊低头,婴儿双目发红光,尖牙利齿,吃的满口是血,浑然是个魔孩。 好吧,合适,它要是失控了还得他用道法压制。 叶倾霜撕掉初入城时贴上的那两道符,恢复了发莹光飘浮模样。 没了符纸虽然会发光,但肉眼凡胎看不到她呀,不会引来活人守卫。 还没靠近亮着灯的屋子,她就听到呻吟声,不是一个,是一群女人叠加在一起,层出不穷的痛苦呻吟。 她穿墙而入,看到屋子种着许多木桩子,每个木桩上都绑着个容貌秀美却衣不蔽体的姑娘。 她们脸色苍白,看起来好像没有伤口,却每个人都疼得冷汗淋淋。 叶倾霜凑近其中一个细细的看,果然发现她身上有针孔扎过的红点,而木桩上撒着颗粒洁白的盐。 什么脏招儿! 她抬手施术,白雾从地下涌出来,将所有撒了盐的木桩冰冻三尺。 皮肉碰不到盐粒能稍微好一些,而且冰能降温止痛。 有姑娘感觉到了变化,睁眼便瞧见了叶倾霜:“……仙女……仙女救救我……” 屋子里其他姑娘也被惊动,一起对着她求救,叶倾霜却惊愕不已,眼中涌现悲悯及愤怒。 她是鬼,活人只有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才能看到鬼。 她们竟然都命数将尽了。 “你们为何被这样对待?” 其中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哭诉道:“我哥哥要娶媳妇,便把我卖给了牙婆换彩礼,本来牙婆说把我卖去当丫鬟的,后来见我好看,就把我卖到了这里……我自来到现在日日受折磨……” 第四十一章 人人有责 她说完,别的女孩亦是哀戚之色。 另一个女孩补充道:“能进来这里的,都是漂亮姑娘,他们说要把我们调教成男人都喜欢的样子,但凡不听话的都死命罚,又不留下伤疤,要么针扎,要么水牢,还有……他们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 “先前有个姐妹,特别听话,样样拔尖,还被主管带出去了!后来没过几天……又抬回来了,身上全都是疤,鞭子打的,蜡烛烧的,绳子绑的……醒了以后疯疯癫癫,让我们千万别出去……没两天她就死了呜呜呜……” “我们都很害怕,故意不听话,他们就使劲罚我们,还不给饭吃……我好饿…” “前几日,有几个人计划偷跑,后来被抓回来,打死了呜呜呜……尸体就丢在烂泥坑里,我偷偷去看过……都臭了……” “当然臭……外面死了的姐妹也会被拉回来,咱们进来了,不论生死,就再也出不去了……” 字字泣血,句句苦恨。 绕是叶倾霜冰心冷血也听得怒火中烧。 “旁边那些屋子也是受罚的姑娘吗?” “都是……全都是。” “你们等我,我待会就回来带你们走。”她冷冷的穿出屋外,徒留其他女孩惊叹。 “仙女!她真的是仙女,我们有救了!”“嘘,小点声说话,咱们别暴露了仙女。” 她正想去另一间发光的屋子,却听到有打斗声传来,以为是临渊跟白泽被发现了。 过去一看,临渊正在跟两个夜行者交手,其中一个身形颇为眼熟。 好像叫……“老术。” 黑衣人瞧不见她也听不见她,但临渊可以,跟着喊出:“老术!” 黑衣人一顿,神情凶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 “别打了,他就是那晚夜探摘月阁的人之一,我们的对手都是摘月阁背后的人。”叶倾霜三言两语概括道。 临渊赶紧跟着重复,果然对方停了手,态度疑虑:“你们当真不是此处守卫?那为何不早说!” 说个鬼! “你一上来就打我,我还以为你是守卫呢,让我说什么!”临渊脸色不善,背后偷偷递了张符纸给她。 叶倾霜接了,却不贴。 “前面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你先跟老术去把附近守着的人都吸引过来,我去救人。” “行。”临渊点头,猛地将老术推倒在距离最近的守卫房门板上,老术摔上去的瞬间,他就势一脚踹开房门。 老术跌了个屁股蹲,屋子里睡的五个男人乍醒,眼睛透出凶光:“谁!” “替天行道!”临渊大义凛然。 老术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坑了,焦急道:“我们只是查探,你干嘛打草惊蛇!” “铲奸除恶,人人有责。” “呵!就凭你们三?” 叶倾霜当然看得出他们是想隐匿行事,否则不会打了半天都不敢惊动任何人。 但她要救人,那些女孩再拖下去必死无疑,今晚不出手的话,的确可以跟老术那边的人联手根除,可来不及了。 在根除前还得死多少女孩?还得进来多少女孩? 他们想徐徐图之,无非为了朝堂利益,得多得少。 为了权利漠视这么多女孩的生死,她办不到,她相信临渊也办不到。 今晚这一趟浑水,非蹚不可。 老术和另一个黑衣人加上临渊,已经跟那五人混战起来了。 其他屋子陆续也亮起来灯,她猜测到现在还不亮灯的应该住的也是其他姑娘,过去一看,果然如此,黑屋子门上挂着大大的铁锁。 “白泽,去探路,我要一条能安全逃离的路,通向天泽城。” “好嘞。”白泽躲在房顶上,听到指令,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叶倾霜手上凝冰,冰花包裹住铁锁随后骤然断裂,门板倒下。 姑娘们缩在一起,盯着门外,她们有的看得见她,大部分却看不见。 “逃吧,你们自由了。” “我们没钥匙,跑不了的。”有个姑娘颤抖着道。 她这才看到,她们每个人的脚上都戴着犯人所戴的铁链。 “钥匙在哪儿?” “所有的钥匙都在大主管那里,他住在第一排第一间!” 叶倾霜贴上符纸,飞到那个姑娘所说的屋子,屋里亮着灯,却无人出来。 她大咧咧推门进去,屋里两个人长剑互指,一个对着咽喉一个对着心口,眼神都不给她分一个。 其中一个是那晚说查案的男人,她认得他的眼睛,另一方应该就是女孩们口中的大主管。 他们不理她,她便旁若无人的翻找起来,钥匙又多又杂,并不难找,她从床下拉出四大盒子钥匙。 一颗钥匙一条命,他们真够胆。 眼看她拿着钥匙就走,大主管憋不住了:“大胆!不许动钥匙!”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叶倾霜扬手甩出一道冰汽,正中心脏,他霎时长剑脱手,痉挛着倒下。 男人利落收剑,跟了上来:“多谢姑娘。” 叶倾霜直接把一半钥匙分给他,交待道:“将这些钥匙以最快的速度分发到对应的屋子,一定要快。” 男人没有多问,接过以后便照着行事。 叶倾霜则回到先前的那个屋子,把钥匙一股脑全扔给她们。 “想逃的自行逃,想帮别人一起逃的,拿着钥匙去救人。” 说罢转身去开其他屋子的门锁,她手上施法,飞掠过每一间黑屋,门口的铁锁便“嘭”一声断开。 几个姑娘瓜分完钥匙,跌跌撞撞散开到各个黑屋里,不多时,每个黑屋都有人互相搀扶着跑出来。 姑娘越来越多,汇成一股人流。有守卫拿着鞭子来拦,被姑娘们联合起来围攻。 一群半死不活的女孩突然迸发了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放火的放火,打人的打人,仿佛火花般炙热眩目。 附近都是木头,火势燃得很快,守卫们都忙着救火,高手又被临渊他们牵制,再没人可以阻拦她们逃跑。 白泽变成了狗样,从远处折返回来,冲着姑娘们狗叫两声,又带头往前跑。 没有一句人话,姑娘们却懂了,跟着它一往无前的冲进无边黑暗。 第四十二章 后会有期 有人躲在角落里想要发信号,叶倾霜一道冰水甩出去,那人手中的信号烟花便冒了黑烟。 “你!”他举刀砍来,她指尖微光轻巧一点,将人冻成冰雕,而后错身飞去混战区域。 混战里的人好像多了许多,看着是跟老术一起的。 两边人数上虽然还是有差距,但老术那方都是精兵强将,一时居然没有落下风,临渊在里头也算把好手。 她合掌布阵,战区地面顿时以亮起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幽蓝之光。 “阿霜!” “姑娘小心。” 两道呼声同时响起,接着一把银剑横空飞来为她挡开斧头。 她望过去,又是那个男人,他持剑护在她身边:“没事吧?” “谢谢。”她指尖飞动,灵光如蝶穿飞。 男人虽然看不明白她在干嘛,但还是帮她挡开明枪暗箭。 阵中之人依然在乱战,她抬眼清喝:“退!” 临渊早就看到阵法,一直作好了后撤的准备,奈何战局混乱没法知会老术等人。 此时听到一声退,自己是完好无损的退了出来,其他人没能出来,整整齐齐被冻成一群冰雕。 男人被眼前景象惊怔了两息,回过神时,看叶倾霜的眼神都变幻莫测起来。 “没事吧?”临渊走过来问她。 “没事。”她摇头。 “姑娘,我的这些手下。”男人朝叶倾霜拱手,拜托之意明显。 她点点头,进到阵中救人。 男人抬脚想跟进去,临渊拦住他:“留步,你进去了阿霜还得连你一块救。” 他琥珀色的厉眸望向阵中身影:“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临渊散漫的反问回去。 男人将视线移向临渊,眼神沉沉,不怒自威,临渊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不怯不懦,泰然处之。 他似乎很满意临渊的态度,薄唇勾起个锋利的弧度:“我乃当朝三皇子,接到民间密告一桩,故来彻查。你呢?” “失敬,我就一小道士,道号临渊,喜好云游,察觉此处怨气冲天,随便来瞧瞧罢了。” 临渊嘴上说着失敬,实则态度上也没有多尊敬的意思,半真半假的解释了两句,教人挑不出毛病。 “道长是说,今晚之事你先前一无所知,也不曾计划?”三皇子眼神如鹰。 “于心不忍,凭心而动,有什么好计划的。”临渊浩然而磊落。 三皇子拊掌而笑:“好,道长卓然不群,洒脱不羁,折煞我等凡俗。” 阵中冰冻的人活动着筋骨回来:“殿下。” “多谢姑娘出手。”他凝眸望向叶倾霜。 背后火浪掀天,她一身青墨,亭亭玉立,如玉的脸庞仿佛在火中浸过一般,绝艳无双。 “公子不必客气,剩下的带回去融了便可审问。”她手腕翻转如白鸽振翅,法阵关闭。 他一个眼神,手下便自觉去抬冰雕,先前救火的人已经逃走了,不过没关系,有这些冰雕足矣。 “姑娘怎么称呼?”他又问。 她默了默,叶倾霜已经是个死人,姓名可以报吗?万一他真去查,未必不能查出什么。 “这是我师妹,道号凌霜。”临渊笑眯眯的站出来介绍。 “不知姑娘是道长,冒昧了。”三皇子眸光暗了暗,而后若无其事道:“不过凌霜二字倒是衬极了道长,人如其名,傲雪凌霜。” 傲雪凌霜的叶倾霜没接话茬,淡淡提醒:“逃走的女孩们去了城中,公子再不出发,该来不及了。” “道长说的是,后会有期。”他跟临渊颔首致意,接着一挥手,所有人迅速离开。 临渊似笑非笑的感慨:“阿霜真是招人喜欢啊。” 她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找怨童:“孩子去哪儿了?” 玉佩被抛起来转了两圈:“里头待着呢。” 她抱出孩子,它可能是因为刚刚吃饱喝足的缘故,小脸蛋特别红润,把它放在地上,它便十分开心的爬玩,对这里显得分外亲近。 “你是出生在这里吗?”她蹲下问它。 “嗷嗷啊。”它跟小鸡啄米一般吃力点头。 “那你的娘亲呢?可以带我们去见见她吗?” 小婴儿的表情空白了一会,茫然的挥起小手拍地,边拍便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临渊与叶倾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他根据动作极力想象:“你是说你娘亲已经死去,被埋在土里了?” 小婴儿摇晃脑袋,继续拍土,嘴里呜呜呜长哼。叶倾霜听着有点耳熟,像白泽隔三差五哭唧唧的的声调。 “她一边哭一边被土埋?” “啊啊啊,呼呼呵呵。” 看它大笑,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临渊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居然敢活埋产妇?!” 婴儿歪头瞧着他发火,大眼睛黑白分明,好似不明白他为何变脸。 “没事的。”她摸摸婴儿的头,露出个浅淡的笑来:“你先回玉佩里休息吧。” 说罢,又把它放了回去。 叶倾霜望着一片火海,平平淡淡道:“这把火把所有证据都烧没了,希望他能让那些人开口。” “没事,不是还有那么多女孩子吗?总有那么一两个知道点细节,拼凑起来也足够了。”临渊神情沉沉,很是不悦。 “可惜……”她话只说了个开头,临渊却知道后言了。 可惜,孩子的线索断了。 原本只需要找到它父母,用父母之血为它重塑骨血,说不定还能有转圜余地,如今…… 活着的女孩们自有朝廷安顿,衡王府为首的势力也有三皇子去肘制,只有鬼婴儿,它彻底断在这里。 无父无母,无法投胎,连尸身都不知落到了哪里,只能食秽怨而活。 “不可惜。阿霜,你说他们又是骨灰抹招牌,又是造怨童,为了什么?”临渊笑吟吟道。 “为了什么?”她不明白。 “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蛋,可苍蝇想叮蛋啊,怎么办呢?” 她豁然开朗:“造一条缝。” “没错,从客栈入手,放个怨童,再以财色加以诱惑,使他们德行有亏,削减运势,进而凿一条缝出来。”临渊开辟了一条新思路。 她接道:“只要衡王府倒下,我们便可逼他们交出怨童骨骸,为它做法超度。” 第四十三章 天造地设 晨风微微吹来,太阳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普照万物,临渊一人独行,心情颇为自在。 刚入了城便听到满大街都在讨论百女夜逃案。 有的说神仙下凡救了她们,有的说菩萨显灵怜悯无辜女子,传的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 临渊道听途说都知道她们告去了大理寺,由陆御史,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三方会审。 他在路边包了两份包子边走边吃,到大理寺时,告状的女孩子们已经被请去开堂了。 白泽坐在门口巴巴望,跟它一起的还有个粗汉子,以及一群府兵。 “昭行大哥,来吃早饭。”他一声招呼,狗跟粗汉子一起看过来。 粗汉子皱眉:“我不叫什劳子昭行,我叫雷木术,才几个时辰你就认不出来了?” “哦,老术啊哈哈哈哈,眼拙眼拙,吃个包子消消气。” 他把白泽那份没动过的递了出去,将自己纸袋里剩下的那几个给了白泽。 白泽嫌弃的翻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啃包子。 忙了一晚老术也确实饿了,好不客气的两三个往嘴里塞,看得临渊替他噎。 “还不够塞牙缝。”老术吃完意犹未尽:“改天请你吃好吃的小笼包,你买的这家不地道。” “这不随便买嘛,垫吧垫吧,清修之人不挑剔。”跟这种直肠子说话,临渊十分随性自在。 老术听着话哈哈大笑:“这倒是!当初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挑剔,反而回来后把嘴养叼了,穿的玩的无所谓,就想吃口好的。” “对了,你师妹呢?”老术笑声戛然而止,瞅瞅他身后:“天仙似的师妹去哪儿了?” 白泽闻言龇牙。 这大老粗还敢惦记它闺女,不行!他不配,得咬死。 临渊赶紧比手势安抚它,对着老术笑道:“她回去休息了。” “对对,女孩子身子柔弱嘛,是得休息哈。”老术恍然大悟,有点尴尬。 “我跟你说,你师妹是真好看,那天晚上天太黑,没看清,昨晚一看,啧啧……连我们殿下都…”老术拉着临渊交头接耳:“许人家了吗?” “汪汪汪!” 白泽耳力好,这下是手势都压不下去了,扑上来就想咬人,临渊赶忙抱住它耳语:“别冲动,冷静,我保证帮你守好闺女。” 白泽这才喘着粗气趴下,眼睛仍旧恶狠狠盯着老术。 “这狗咋了?” “狗子从小护惯了师妹,听不得别人说,一说什么它就觉得别人要害她。”临渊打哈哈。 “忠犬呐,我老术就喜欢这种通人性的!”老术朝它竖起大拇指,它气愤的扭头不理。 老术笑哈哈把临渊拉远点,继续刚刚的话题:“你师妹许人家了没?” “这……呵呵,她不嫁人的。”临渊搪塞道。 “女子怎么能不嫁呢,女冠又不是尼姑,你看我家殿下,能文能武,贵为皇子,你家师妹美若天仙,还会奇门法术,这就是戏文里说的天造地设呐!嫁过来就是皇子妃,你回去说说?” “那我抽空问问吧。”临渊笑得敷衍。 老术一点没觉察,欢喜雀跃道:“别抽空了,今天回去就问,我们殿下难得跟女孩有那么多话。” “那他以前?” 老术皱着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们殿下以前可从不接触女子,三尺之内都不允许女子靠近,更别提主动跟女子说话。” “可昨晚就不一样了,殿下他瞧着你师妹的眼神能腻死人,老术我虽然被冻住,眼睛可没瞎,你师妹,有戏!” 他乐呵呵的把住临渊手腕,相见恨晚:“兄弟,等你师妹嫁入王府后,得多照顾啊!” “再说吧,师妹还不知道什么态度呢。”临渊这下笑的有点子勉强了。 “怎么能不知道呢?”老术着急的扒着手指一条条数自家殿下优点。 “殿下他吧,不沾花惹草,长得又好,能文能武还聪明,没少带我们打胜仗,你去打听打听天泽城多少闺秀惦记着我们殿下,你师妹要是这都看不上可就嫁不出去了。” “是是是,殿下自然很好,只是姻缘之事急不来。”临渊赶紧岔开话题讲正事:“先跟我讲讲里头什么情况呀,我这还两眼一抹黑呢。” “就那样,陛下一上早朝就听说了百女夜逃案,大发雷霆,急召三司会审,这不还没完,我们也不知道具体。” 临渊听完直击问题核心,直截了当道:“陆御史,刑部尚书和大理寺都各自属于什么势力?” 老术一脸见鬼的瞪着他,小声道:“你还真敢问。” “不能问吗?”他装无辜脸。 “算了,一看你当道士久了,没见识过党派纷争,不怪你。” 老术自圆其说,负手故作高深莫测。 “陆御史深得陛下信赖,不参与皇储之争,刑部是咱们殿下的地盘,大理寺明面上是中立,私底下跟大皇子走得近。” “你就不怕我是哪一方派过来的?” 其实临渊就那么随口一问,本也没指望问出结果,没想到他还真敢说。 老术经他一问也愣了,咽了下口水,不确定道:“不能吧?” 临渊心下暗诽,有心这么大的手下,三皇子还没被搞死,是有真本事在的:“当然不是。” 他放下心来,一巴掌拍在临渊肩膀上:“我就说嘛,能路见不平的,怎么可能是坏人!我看人一看一个准。” 老术力气大,一把子下去临渊肩膀跟折了似的,他痛苦的揉着臂膀问:“所以你在这儿守着是为何?” “殿下担心幕后黑手会对姑娘们不利,特派我来加持护卫。别看我带的人不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老术十分自信。 精英二字让临渊很信服:“殿下英明,看来我多虑了,这就回去休息。” “去吧去吧,这边有我足矣。”末了,老术拿出个黄金金牌交给他。 “对了,这是殿下让我给你的,你师妹想清楚了过来知会一声,我们随时登门下聘。” 临渊看着拿到手的金牌,咬着后牙槽挤出个古怪的笑:“好的。” 第四十四章 宝物失窃 又给白泽补了顿早饭,临渊才带着它回摘月阁。 摘月阁一切如常,只是暗中多了无数眼睛,死死盯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临渊浑然不觉般该干嘛干嘛,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返回阁楼时却偶遇了齐沐北和玉琳琅二人。 玉琳琅看到临渊那一刻目光徒然犀利,仿佛誓要把他盯出个洞,临渊莫名其妙。 “齐兄早,你怎么也来住客栈了?”他主动跟齐沐北打招呼。 齐沐北神情萎顿,看到临渊还是强打精神:“见笑了临渊兄,摘月阁是家中姬妾的薄产,我偶尔代为巡看。” “齐兄真是有福,既得佳人如此,夫复何求。”他光明正大的望了眼玉琳琅,见对方还是目光幽深莫测的盯着他。 齐沐北也顺着临渊的眼神看了一眼玉琳琅,清清嗓子,暗示她收敛收敛。 哪知玉琳琅恍若未闻,反倒怨愤的上前,神情略显癫态的质问:“是你对不对?你和她,你们偷走了——“ “够了!”齐沐北一巴掌将玉琳琅打倒在地。 玉琳琅不敢置信的捂着脸:“你打我?” “别再胡闹了!”齐沐北脸色阴沉沉的。 “好,我走,我走!”玉琳琅推开他哭着跑开。 齐沐北跟临渊尴尬道:“抱歉临渊兄,我们昨夜失了件重要的宝贝,贱内现在看谁都像贼人,你切莫与她计较。” 临渊不动声色的眯了下眼睛,笑道:“哪里话,不过嫂夫人这情况尽早看看大夫才好,而且宝贝太贵重的话,还是报官吧。” 齐沐北惭愧的低头:“城中一大早出了那么大一桩奔逃案,我就先不给官家添麻烦了,说不定能找回来了。” 临渊心中暗暗冷笑:都添完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面上却不漏声色:“说的是,现在这个时候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唉,也不知什么人,如此丧尽天良。” 齐沐北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若无其事道:“对了,临渊兄一大早从哪儿回来的?” “遛狗,吃早饭,练早功,顺便去大理寺看了个热闹。”临渊亮了亮白泽脖子上象征性挂的狗绳。 “哦哦,你这是童子功吧?”齐沐北促狭的笑了下:“改天给你送几个美人过去尝尝鲜。” 美人? 呵。 “敬谢不敏,齐兄还是先去看看嫂夫人吧,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那为兄先去了,改日再小酌。”齐沐北匆匆离开。 白泽对着他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废物东西,打媳妇,不要脸! 回了楼里,确认眼线都已消失,他方才拿出玉佩叩了两下。 “阿霜。” 白雾流出,叶倾霜坐在床边,清淡的眼神里明晃晃透着找我何事的疑问? 临渊问:“你对玉琳琅感觉如何?” “没感觉。”她摇摇头:“她怎么了?” “她有点奇怪……好像猜到是我们所为了,却又……说不清,怪怪的。”临渊有种隔雾观花的滋味,说不上来,怎么都不对劲。 叶倾霜想了想,半猜测半复述道:“你是说,她知道我们偷藏怨童,私放那些姑娘,但是顾忌什么吗?” “有点,不全是,反正怪怪的。”临渊琢磨不明白。 “她怕被人知道是妖呗,不敢跟我们鱼死网破。”白泽跳上床趴在叶倾霜身边,打着哈欠贡献脑洞。 “那也不该是那个态度,看我如同看仇人。“临渊思索片刻,摇头认命:“应该让你见见她的,你们姑娘家应该更能意会。” “无妨,她在意的话,会来找我们的。” 叶倾霜不怎么关心玉琳琅,相比之下,她更好奇那些女孩们的处境。 “沼林的姑娘们如何了?” “安心吧,这事现在有三皇子兜着,他要趁这个机会杀杀衡王府的锐气,一定会照料好她们,老术都亲自去守着了,还——” 还什么? 白泽和叶倾霜都等着后文,他却没了声,兀自入神。 “嘿!智慧大师,想啥啊?”白泽抬起头喊他。 临渊脑子里全是问问问问那几句,听到喊声回神,干巴巴笑了下:“没事……那个,阿霜,你……” “我什么?” “你……你的旧识陆御史是主审,你觉得他会秉公处理吗?”话到嘴边,临渊还是没吐出来,换了一句。 “不知道。”她神色淡淡的摸着白泽油光水滑的皮毛,一下一下,好像在摸上好绸缎:“三十年,说不好。” “凡人命短,人心易改,我们白泽族就不一样了,三百年三千年你都是我崽。”白泽闭着眼睛,舒服的享受着摸摸头。 叶倾霜现在已经完全习惯它一口一句崽了,不否认也没点头。 反正人养宠物时,把宠物叫儿子,人家也一样不答应不反对,这种事,算单方面也行,算双方也行,她挺喜欢白泽的,无所谓。 昨夜大闹一场,耗费了不少精力,没过多久白泽就呼呼大睡,临渊去角落里看之前坏掉的玄光伞。 “真给修好了,区别待遇啊。” “怎么区别?”她跟过去。 临渊苦笑的扬了扬伞:“这个,你用的,没日没夜有空就修理。” 接着又点了点一块大沉铁:“这个,我用的,半年了,辗转这么多地舍不得扔,它愣是没修完。” “它大概是知道你宝贝多。” 临渊叹口气:“世态炎凉啊。” 她笑笑,安静的垂着眸子问他:“你为什么针对衡王府?” 他诧异抬眸:“何以见得是我针对?他做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我不能义愤填膺吗?” “总觉得,你太过刻意。”她拂袖慢慢坐在阶上:“我们先发现摘月阁有问题,然后查到是衡王府的产业,你的行为本无可厚非,可是,太刻意了。” “就好像不管能不能查出问题,你都盯准了他一样。” “证据呢?”临渊饶有兴趣的望着她,笑融融的眸子里透着鼓励。 鼓励?这人好怪。 “没有。” “怎么不去问白泽?只要你问,它什么都会说。”他笑的更开心了。 “不一样吗?它会说的,你也会吧?” ———————————— 来个小剧场玩玩: 临渊:为什么问我不问它?是我比它重要!对叭对叭? 霜霜子:万一它又说漏点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你私下还会罚它,直接问你,你掂量着办。 临渊:我不管,媳妇儿就是爱我爱我爱我最爱我! 第四十五章 守卫秩序 “当然会。”临渊笑出声:“阿霜,你变了,以前你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也不会问的。” “可能是熟了。”她没多少情绪。 “是什么都好。”临渊很开心,那趟识海没白进,成效显着。 只要是她主动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是进步,他十分乐意见证她的脱变。 “阿霜,在你眼里,我和白——昭行,是干嘛的?” “云游,修行……扫荡不平?”她本想说降妖除魔,却又觉得不对,他也不是见妖就捉的,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词。 临渊笑的前仰后翻:“哈哈哈哈,阿霜未免把我想的太正义了,我是道士,可不是豪侠。” “你们是干嘛的?”她不温不火的把问题抛回去。 “如果非要说的话,姑且称为秩序守卫吧。” 她眨眨眼,清淡如水的眼睛里露出不解。 守卫哪里的秩序?肯定不是除魔卫道,也不会是某个国家社稷。 “我守的是这个世界。” “阿霜,有个词叫三千世界,你听过吗?” “听过。”她颔首,发丝软软的搭在薄肩之上,清冷出尘,宛然如画。 临渊愣了愣,扶额暗骂自己见鬼,怎么相处这么久还是没生出免疫力。 而后清清嗓子,转过去背对叶倾霜,开始侃侃而谈:“三千世界有不同的文明存在,有的快一点,有的慢一点,快的也许已经到了末世,有同类而食的丧尸,也有异能者,他们拥有的异能类似我们的法术。” “再快的有星际,人人都在身上套个保护罩,因为外面连空气都有毒,随时会面临危险。” “慢一点的,有了日行千里的飞机,也有天涯若比邻的网络……就是可以让人不论相隔多远都能互相聊天,见面。” “再慢些的,有的战火连绵,有的在修仙,更有甚者,在远古兽人时期,进度端看每一个世界的产生时间和发展方向。” 这个观点她是第一次听,蛮新奇的。 “这么多世界,完全不相通吗?” 临渊笑起来,表扬道:“阿霜真聪明,会抓重点。” 下一刻他收起笑脸,严肃的继续:“本来是不会通也不该通的,每个世界自有其规律,顺其自然便好,但近些年来……频频出现异界破壁而来的人,我们称之为,穿越者。” “他们怎么来的?”叶倾霜讶然。 “三千世界就像一个个小圆球,有时候离得太近会相撞,有人机缘巧合就借着相撞的瞬间破壁穿越了,可那是极少数,绝大部分穿越者则是手握系统,到处刷任务。” “什么是系统?” “就是一个作弊神器,我们也不知道它何时出现的,它悄然兴起成风,到处绑定孤魂野鬼,然后给人家发布任务,办到什么事就给多少积分,然后用积分去兑换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心愿,从而套牢那些灵魂,让其心甘情愿为之所用。” “所以他们做足了任务也不会实现心愿吗?” “看情况而定,大部分是空许诺,也有不太离谱的能实现吧。”临渊想了想:“比如一夜暴富可以,永生就是无稽。” “若他们能一直穿越,就可以永生吧。” 临渊捧腹大笑:“那可不叫永生,叫打工无止境,或者换个词,永囚。” 她思索一会,慢慢道:“可要是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又穿回没完成的时间里,不去做任务,只享乐不就可以了?” “阿霜,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间,天道不会允许出现两个他的,再回去,他就只能接着任务,别无选择哦。” “不做会怎么样?” “系统吃素的吗?受了它那么多好处不办事,它自有手段整治。” “系统到底是什么?人?魔?神?” “都不是,我也说不好它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反正很逆天,各世界的天道都拿它没辙,它会偷偷塞穿越者到不同的世界里,搅得那方世界天翻地覆,严重的天道崩塌,毁于一旦,千万生灵跟着陪葬。” “这么严重……”她颇有些不可思议。 “对,所以各方世界都开始有了秩序守护,为的就是专门清除那些高危穿越者。” “系统为什么要这么做?”损人利己? “据我目前得到的情报,系统是靠混沌之力运行的,说白了就是天运地脉,它让任务者扰乱原本的世界进程,从而盗取天运地脉来供养自身,再分点蝇头小利给任务者。” “没有了天运地脉,我们的世界会灵气枯竭,爆发各种灾难,最后毁灭,我们的世间万物,也是靠着天运地脉而活的。” 损人利己。 她想起来甘茗城的樱桃。 “……其实有些穿越者,也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吧?”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有的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临渊凉凉的抬了下嘴角。 “系统诡诈得很,会编各种谎话骗他们,威逼利诱,手段层出不穷,还会提供各种金手指,久而久之,不愿意的也愿意了,有个奶妈为他们算计好了一切,谁不想痛痛快快的享受呢。” 她久久无话,原来,他跟白泽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样严谨。 “齐沐北是穿越来的吗?” “怎么不问玉琳琅?”临渊含笑逗她。 她不理他,兀自顺着正题说下去:“我之前发现齐沐北很奇怪,他身边的人也被他影响的很奇怪,那就是你说的金手指吧?” “是也不是。”临渊胡故作深奥的摇摇头:“阿霜,除了金手指外,还有个词叫主角光环,意思是有些人会不自觉被穿越的主角所吸引,簇拥他。” 那玉琳琅…… “主角光环对妖也有用吗?”她好像想通了什么,却并不是如释重负,反而眉心蹙起。 临渊眼睛闪了闪,笑容淡了一些:“对所有人及非人,都有用。” “你是守卫,不受影响说得过去,为何我也……” 他一点也不惊奇,跟吃了白泽狗胆一样抬手去摸她发顶:“我家阿霜太聪明了,光环吸不住你。” 第四十六 生死不离 她偏头避开,其实不厌恶,仅仅是不喜欢与人亲近。 临渊也不在意,温和而懒散笑着:“现在我全交代完了。” “阿霜,听完秘密你就算正式成员了,这艘贼船可只能上不能下,是你自己要问的,不能怪我哦。”他语气无赖,神色里有种洋洋得意的得逞,很有些……可爱。 她笑笑,轻应了一声:“嗯,我问的。” “我们是一个队,从今往后,生死不离,永不背弃。”他正色道。 叶倾霜忍不住一呆,这算不算是另一种不离不弃的承诺? 在她的意识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论白泽临渊怎么对她好,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散。 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得到一个这样重的承诺。 不离不弃啊,好难的,纵观过去,她短暂的一生充满了厌弃、抛弃与放弃。 这种话,她很难相信,但看着他满眼的温柔和坦诚,像包裹着白云的星星,闪烁却不晃眼,她想再试试。 毕竟是一个队,应该要相信队友的,不是吗?要学着相信白泽和临渊。 随着时间推移,百女夜逃案紧锣密鼓的铺开序幕,惹足了眼,十日不到,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无一不在讨论。 街头巷尾渐渐有所谓的知情人士传起了话风,随着案子越往下查,衡王府被讨论的次数越多。 摘月阁明面上虽然属于李金金私产,但因一位姑娘指认,也被官家查封了去。 临渊本想另投客栈,算算帐后发现身上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为节省开支,只得牵着白泽去租了个偏僻的两进小院,勉勉强强安身。 小院半新不旧的,但胜在价格便宜,一切物件都有,院里芭蕉肥翠点缀,煞是喜人。 审的时间里,衡王府那方势力很是躁动不安,连终日醉心炼丹术的衡老王爷都被人请下山来。 老王爷回天泽的时候,临渊正巧被老术拉出去喝酒,他俩在酒楼上远远望了一眼奢侈的马车,尔后碰杯,各自痛饮。 偶尔会聊到案子新进展,偶尔也聊衡王府又有什么破事被翻出来了,谈天说地,无所顾忌。 经老术之口,他知道了不少天泽贵族才知道的事儿,比如,这位老王爷为何沉迷炼制丹药。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那点看不开的情情爱爱。 要不是老术拍着胸脯保证真实性,他难以置信,一把年纪的老头儿还能被情爱糊住眼睛,罔顾人伦。 喝完酒,天也黑了,白泽狗似的嗅着味道找过来,叶倾霜跟在它后面牵着绳子。 老术瞧见她眼前一亮,一口一个师妹考虑考虑,喊得白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牙。 叶倾霜敷衍的应了几句,怎料他不满意,直接粗着嗓子耍酒疯,问她哪里看不上三皇子,三皇子能文能武,哪里配不上她。 她满头银丝最是好认不过,老术一嗓子引人侧目,有人很快认出,说她先前曾与衡王世子纠缠不清过,叶倾霜凝眉,施法封了老术的口。 可惜为时晚矣,拜老术所赐,隔天她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名声就传遍全天泽。 天泽最出彩的两朵高岭之花,一朵温柔多情的世子,一朵不近人情的三殿下,都跟她扯上了关系。 一时之间,夜逃案的缝隙里,她的绯闻也挤出了一席之地。 满城都在打听叶小姐何方神圣,更有甚者掷下豪言,要千金求一面。 至此,叶倾霜纵使夜间也不再出门了,老术心知自己给人添了祸,再不敢登门找临渊喝酒。 反倒是三皇子隔三差五便登门拜访,有时送些并不贵重的小玩意儿,有时带来案子新进度,有时什么也不干,就陪着叶倾霜看书喝茶。 看着如铁冷硬的一个人,居然也耐得住性子喝茶,白泽每次都阴阳怪气的趴在中间,就不让他们独处。 临渊面上不显,心里也有几分五味杂陈,不过他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白泽还那样呢,不都是天下父母心? 每次送走了三皇子,他就见缝插针的跟她讲故事,什么白素贞和许仙,七仙女和董永,牛郎和织女。 其中反复强调的是宁采臣和聂小倩,每次讲完还要让她发表听后感。 叶倾霜好笑又好气,再三声明:“我不是聂小倩,司靖也不是宁采臣。” 听完临渊心情酸涩难当,司靖,三皇子的字,非亲友不可称呼的字!都叫上字了! “那个狗东西勾引崽崽……”白泽幽幽出现在临渊背后。 “怎么勾引的?!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临渊瞬时神色紧张。 白泽神色怨念的瞥了他一眼:“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三天两头来找霜崽,摆明了就是在色诱她。” …… 好嘛,他俩都快疯了。 转折是在一天午后,三皇子误打误撞听到了临渊的故事。 那天叶倾霜在玉佩里陪怨童,临渊又不在,白泽看不惯三皇子很久了,把人引进门以后晾着不管。 反正它只是只狗狗呀,谁规定狗狗要招待客人? 于是三皇子就在不符合他身份的寒碜小院里枯等,直到临渊回来唤出了叶倾霜和怨童。 怨童进食的档口,他又开始叭叭故事,这才叫三皇子听了个正着。 不过三皇子向来不信怪力乱神,没往人鬼有别上头想,以为故事里的人鬼殊途只是隐喻道门与皇族差别过大。 “道长与凌霜姑娘真是兄妹情深。”三皇子似真似假的赞了一声,自那日之后,便不再频繁来往。 后来白泽仰着头骄傲的道:“崽,你看吧,那个狗男人就是一时新鲜,最爱你的只有叔。” 叶倾霜清清冷冷摸着它的毛,不甚在乎。 临渊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次讲故事之后,三皇子私下曾约过他。 茶坊里,三皇子开门见山的同他保证,会好好对待阿霜,绝无门第偏见。 临渊问:“你喜欢凌霜什么?” 三皇子却说:“她配得上我。” “怎么算配得上呢?花容月貌?学富五车?琴棋书画?”他接着问。 或许是已经把叶倾霜视为囊中物,三皇子对同是临渊的自己人毫不避讳。 “我不需要花瓶,我的妻子今后要母仪天下,她该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心怀天下,进退有度。” 第四十七章 良苦 这样才能创造帝后佳话? 临渊发现他最近特别容易发掘出别人的野心,这算不算才能? “那找错人了,你最适合的反而是闺阁秀女。” “怎么说?”三皇子鹰眸一厉,颇有些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临渊无畏无惧,耸耸肩道:“阿霜她不爱跟人打交道,更不爱玩心眼,不论是皇子妃还是皇后,她都不适合。” “而殿下需要的妻子,是能够与你携手谱传奇的女子,需要识人心,懂朝局,明白你的苦心,陪你斡旋的聪慧之人。” 他停了下,看向三皇子,后者将情绪藏的极好,点点头道:“继续说。” “殿下想要的,不正是官员大臣家中倾力培养十数年的大家闺秀?她们熟知驭下之术,饱读诗书,明事理知朝局,懂得家族之间的暗潮汹涌,也能平衡各方势力。” “殿下看不上她们,无非是觉得她们千篇一律,木讷无趣,可是殿下,您有好好看过她们千篇一律之下的蕙质兰心吗?” 三皇子似乎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讽刺的冷笑一声:“我没见过什么蕙质兰心,只看到数不清的龌龊阴私,闺秀之间互相倾轧,看她们恶斗还不如街头泼妇爽利,如何担得起大家世族四个字。” 呕吼,这是一位深受宫斗之害,看惯阴险狡诈的皇子,不好忽悠。 临渊再接再厉,为宫斗洗白白。 “殿下,她们也是别无选择罢了,阿霜是出尘脱俗,但若把她放到那样的环境中,她又怎能独善其身?” “同样的,若是她们不需要背负家族,不需要必须找个人来托付终身,她们也未必会面目可憎,谁都想让自己过得好点,人之常情罢了。” “可是我见的人里,没有多少是逼不得已,更多的是欲望之争,比的就是谁更脏。”三皇子十分冷肃,周身气息已变得很危险了。 啊这…… “那殿下觉得自己脏吗?”临渊硬着头皮不怕死的问。 “我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脏了。”他闭眼遮住情绪,语气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叹息:“但现在我只能拿到最脏的位置,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护我想护的人。” “殿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在泥潭里挣扎,又为何不找一个同样在泥潭中却对你有助力的妻子呢?” “她嫁过去帮不到你,你也未必时时刻刻能护住她,可现在,只要您放弃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令她免受宫闱之苦。” “阿霜是槛外人,本该无拘无束的,况且按您的要求来算,她配不上殿下。” 三皇子沉默了很久,起身丢下一句“道长当真用心良苦”。 可不良苦嘛,为了让他打消念头,临渊可谓耗尽毕生口才。 临渊告诉自己,都是为了不暴露阿霜的身份,都是为了阿霜。 若是让她亲口拒绝,三皇子恐怕恼羞成怒,由他来劝,三皇子主动放弃追逐是最好的啦。 彼时他还没细思过自己为何这么排斥这件事,按以往不拘小节的行事风范来说,他不该管这种私事才是。 又五日过去,夜逃案查到了关键之处,大理寺传衡王世子和李金金本家出堂。 可到了日子,齐沐北和李家都不见人影,只有李金金一人红着眼睛出现在公堂。 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纷纷唾骂李家和衡王府太没担当,推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出来顶着,叫什么事! 官员使劲拍惊堂木才把议论声压下去。 陆御史明知故问的肃正官威:“堂下何人?” “民女李金金。”她安安分分跪在公堂上,身姿单薄,楚楚可怜。 陆御史又问:“摘月阁是你的私产?” “是……” “属于李家经营还是你独自经营?” 人群里有一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不疾不徐的高呼道:“大人,草民乃李家大总管,受家主之命前来,有话要说。” 官役放他进了公堂,他从容不迫的跪下陈情:“大人,草民奉命而来,呈送证据。” 说着拿出一份信封。 李金金眼中蓄满了泪,痴痴唤了声:“周叔。” 中年男人就像没听到似的,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陆御史看过后大为吃惊:“这是何缘故?” “大人,如您所见,李金金早已被李家除名,与李家再无瓜葛,这就是当初她自请除名时留下的证据,摘月阁虽曾属于李家,但念在十几年的情分上已赠送给她,李家完全不再插手。” “摘月阁之事,并非李家推脱责任,只是以前我们李家经营时本本分分,如今是什么样有目共睹,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场外众人再度哗然,原来是断绝关系了,难怪李家家主连露个面都不肯,事情跟李家确实扯不上关系。 不过什么样的大事才能令父女决裂?值得深挖。 “既然李金金与李家再无干系,那便退下吧。” “周叔……”李金金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 中年男人顿了顿:“不惜与家人断绝亲情也要跟的男人,想必能够让金金姑娘幸福一生吧。” 嚯!原来是为了世子。 众人三度哗然,直呼来值了! 也对,世子虽然身份高贵,但李家门第也不低,第一商贾不是白叫的。 李家富得流油,皇家都得礼让三分,前些年又是赈灾又是打仗,李家没少为国库出力,哪怕靠捐,李家都能捐出个皇妃之位了,何况区区世子妃。 可是李金金连世子妃都没捞到,难怪老爷子气疯。 像戏园子散场似的,嘈杂声被一扇无形的门关在外头,李金金独自在戏台上怔怔流泪,突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活成这样了。 明明父亲和周叔那么疼她,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李金金,本官问你,你的夫君齐沐北为何不听公堂传召?” “李金金,你丈夫去哪里了?为何藐视公堂?” “李金金……李金金!李金金——” 源源不断的的声音像魔咒般钻进她脑中,她捂住耳朵,头晕脑胀,蓦然失控大吼:“别吵了……别吵了!他失踪了!他死了!” 第四十八章 我看不起你们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齐沐北如何了?”陆维之清清嗓子问道。 这句话是实的,不像刚才一样虚虚浮浮。 李金金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呆了一会,破罐子破摔的扯了下唇角:“他失踪了,半个月,生死未卜。” “此话当真?” 她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似的,浑身轻松,耳聪目明:“你们要是能找到他就去找,摘月阁,他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御史命令道:“将这妇人关进天牢,不得探视,等待此案后续再行发落。” 不得探视。 李金金笑出了眼泪,为他,她什么都抛了,还会有谁来探视? 笑罢她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大声道:“多谢大人!” 天牢光线阴沉,她独自关在一间还算干燥的牢房里,终于有时间腾出脑子想一想过去的事。 这是她觉得自己最清醒的时候,不像之前,浑浑噩噩的,总想不明白事情,仿佛有无形的大手在拨乱她的思维。 回忆起那段往事,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仿佛发生那些事时,身体里住的人不是她。 最初,她还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很宠她。 她骄傲,刁蛮,爱扮成男装跟着哥哥玩,爱管家里生意,爱出入酒楼…… 后来她随哥哥去谈生意,就在那座城里遇到了世子。 那是一个抛绣球招亲的局,只要出十两银子就能获得抢绣球的机会。 十两罢了,她不放在眼里,女扮男装溜进去凑热闹,新娘子戴着面纱在楼上抛绣球,全场男人都疯了似的哄抢。 她饶有兴趣的看,看着看着发现对面也有个男人跟她一样在看热闹。 他丰神俊朗,隔着人海含笑望着她,她忽然红了脸,避到人群里。 那时觉得他与众不同,如今想来却是讽刺,他若是无意哄抢又何必进去?不过是在挑出手时机。 不幸的是,他在绣球与她之间,挑中了她。 绣球在众人的哄抢之下飞出院墙在,正正好落在跛脚乞丐的怀里。 招亲的老爷自然不认,那乞丐又不曾交抢绣球的资格费,自然不作数,乞丐赖着绣球不愿还,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乞丐也曾是富贵人家,他的脚是被赌坊追债的人打断的,在场之人大都知道。 这绝非良缘,他却义正言辞的替乞丐指责那家老爷嫌贫爱富,出尔反尔,还拿出衡王令牌要为二人赐婚。 人家小姐年轻貌美,何至于嫁给败了家的跛脚乞丐!若是她,打死也是不愿的。 所以她站出来替那小姐据理力争,虽然事后被哥哥教育了一通富不与官争,可还是很开心,她保住了一个漂亮小姐呢! 那时候,她还是清醒的。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依稀记得是在郡主娘娘五十大寿的宴上。 商女出身的她,在一群才女中间被讽刺满身铜臭是常事,她们不爱跟她玩,她还不乐意跟她们玩。 以后她们去自家店里,所有价格通通翻倍! 独自离席后,她在梅边遇到了他。 他笑着说:“你还是女装好看。” 她忽然就不对劲了,一下子忘记了他之前逼嫁乞丐的事,一颗心从此蒙了灰尘。 想起来还真是傻,他为何非要逼着小姐嫁乞丐?还不都是得不到的就毁掉。 他交了钱却改了目标,自己不要了还见不得别人好,非要毁了才甘心,这样恶心的人,自己为何会爱上? 爱上他以后,她动不动就从家里掏东西给他,父亲知道了也只是笑话她女大不中留。 之后他俩一次醉酒发生了肌肤之亲,他向她保证,一定会给她个名分,她羞涩又期待的等啊等…… 等来的却是父亲的暴怒。 因为他给的,是妾室之位。 连侧妃都不算,只是个贱妾。 她如坠冰窟,遍体发颤,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明明都快清醒了,却还是失败了,只因他偷溜进来送了碗面。 吃完后,她看着那个不像她的她,把李家闹得鸡飞狗跳。 哥哥姐姐都小心的哄着劝着,她偏生听不进去,跟着了魔一样满脑子只在乎世子。 疯狂偏执的伤害亲人,恶语相向,甚至向官家检举自家父亲。 哥哥姐姐筋疲力尽,父亲失望至极,最后成全了她,一刀两断。 她还记得走的那天,她靠在世子怀里跟他们说:“你们看不起世子无非是想把我卖个更好的价钱,我看不起你们。” 我看不起你们…… 李金金捂着眼睛,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里倾泻出来。 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那是最疼她的爹爹啊,是宠她的哥哥啊,是跟母亲一样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姐姐啊! 她怎么会变成那样? 李家生意做这么大,爹爹深知树大招风,早就想缩减产业自保,对她与哥哥姐姐的婚事更是只求喜欢,不求联姻高攀,她怎么可以说他们卖她! 那还是她吗? 从前她那么骄傲,若是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不顾一切的给男人做妾,她定会笑死。 可是偏偏发生了。 她心甘情愿的给他做妾,心甘情愿的叫另外两个女人大姐二姐,甚至把及笄时父亲送给自己的摘月阁都给了他。 幼时,她每每问起父亲娘亲去哪儿了,父亲就指着月亮告诉她,母亲是月宫的仙女,回天上去了。 她呀,便傻傻的想要摘下月亮,迎回母亲,多年后长大了,也明白那是父亲哄自己的话了,执念却留在心上。 父亲将摘月阁送给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了,她有最好最好的父亲。 即便迎不回母亲,她也已经拥有最完整的爱,做人是不可以贪心的。 可是她为了讨一个连妻位都不愿给她的男人的欢心,葬送了一切。 她恨透了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也恨透了他。 李金金如同孩子般失声痛哭。 小小的窗口有斜阳漏进来洒在身上,温暖得宛如慈父怀抱,可世上再不会有人毫无保留爱她了,她搞砸了所有。 第四十九章 帮他体面 齐沐北失踪的事被李金金招供,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官府又在糊弄人。 每每位高权重者犯事便有各种借口抓不得,避两年回来一样风生水起。 流言蜚语呈排山之势直达天听,衡王府紧急发榜寻人,恨不得立时自证。 老王爷则古井无波,木木然跟官差说:“只要吾儿能平安回来,便交由大理寺处置。” 于是官府与衡王府同时贴出了寻人告示,不同的是,官府贴的齐沐北,面向所有百姓及各类赏金猎人。 衡王府贴的却是招募仙师,助他们捉妖找回世子。 白泽趁人不注意,悄默声撕下衡王府的榜回来,十分高兴的扔给临渊。 “看!悬赏金五千两!干完这一单俺们就有钱了!” 临渊满脸嫌弃,打开沾满口水的告示:“我让你去瞧李金金,你给我整个这东西回来?” “她身上迷神引已经散光,现在就知道哭哭哭,老子头都被她哭疼了,少瞧一会死不了。”白泽不耐烦的抱怨道。 他扶额:“别这么说,她也是受害者,万一衡王府想把摘月阁的恶事推给她。” 毕竟不会辩解的死人才是最好的替罪羊。 “知道知道,老子给她留了道结界。”白泽前爪扒在临渊腿上:“你快瞅瞅纸,半个多月没尝肉味了。” 他细看告示,思忖道:“五千两是不少,但衡王府那边不是还有个什么太伏天师?” “他搞不定呗,迷梦菇千年修为,可不是啥水货都能降得住的。” “你在想会不会是个套?”叶倾霜穿过里侧的门出来。 “说不定是玉琳琅和齐沐北、太伏等人自导自演,逃避夜逃案的手段。” “没错,外头也是这么传的。”临渊点头。 “那咋整?咱们就看着五千两银子打水漂?”白泽傻了眼。 “不,恰恰相反,绝不能让他们如意。”叶倾霜慢慢落座:“那么多受害的姑娘和怨童,总要有个交代。” “对嘛!有钱不赚是傻子。”白泽附和,它馋肉馋得要命了。 “哈哈哈,阿霜懂我。”临渊敲桌子坚定道:“是套,就帮他们体面伏法,不是,也得救出齐沐北,让他受该受的刑。” “干完这票咱们就去吃肉!”白泽豪气干云。 就知道肉,临渊拍了拍他肥嘟嘟的肚腩:“你找得到他们在哪儿吗?” 白泽老神在在:“当然,俺可是知天晓地的白泽。” 出发前临渊有点不放心,再三叮嘱:“阿霜,我们尽量挑夜间动手,但如果白天还是遭遇了对战,你一定要拿好玄光伞躲起来。” “嗯,我知道。” “就算我们落了下风也不要管,熬到晚上再说。” “行,记住了。” “千万别冲动——” 白泽对着临渊一声狮吼:“你烦不烦!我家崽崽我护着,管好你自己。” 临渊发丝凌乱粘在脸上,他淡定的抹了把脸:“白泽,你下个月的零花钱就给阿霜买新衣服吧。” “好呀,老子的钱给全部给崽崽花。”白泽说完后知后觉的反应了一下:“等等……老子的肉?” “没了。” “那迷梦菇也没了,老子找不到她。”白泽跟临渊杠上了,赌气的把头迈向一边。 “那不止下个月,你下辈子的肉都没了。”临渊也赌气上了,互相不理睬。 这哪像上千岁的样子?年纪加起来怕是都不超过两位数。 叶倾霜懒得管他们,吵吵闹闹又分又合的,司空见惯。 一行人先去了趟衡王府,见到太伏和老王爷,两个人俱是一把年纪。 不出所料,太伏确实是个阴邪道人,临渊一眼望过去,他修为不高,邪咒血符之类的脏东西贴了一身,还挺怕死。 看人眼神阴冷诡诈,视线像毒蛇一样粘在人身上,恶心极了。 怨童和摘月阁的局十有八九就是他帮齐沐北摆出来的,丢道门的脸。 老王爷则形神内敛,有一两分内蕴,不多,且已在衰弱。 临渊装成初出茅庐,不知世事的小道士,装模作样跟老王爷请示一番才牵着白泽离开。 区区太伏,不足为惧,回头再来收拾他,现在先紧着玉琳琅那边。 白泽带着临渊踏云穿雾,足足飞了两个时辰才落地,临渊都懵了:“这哪儿啊?” “望云山。” “哦,玉琳琅的老巢。”临渊了然,随后感慨道:“她真能跑哇。” “你别乱走,小心眼线。”临渊才走了几步就被白泽制止:“这山里到处是她蘑菇亲戚,她消息灵得很。” 他懒懒的笑了下,越发乱走乱看:“咱们来不就是为了找她嘛,先礼后兵,万一她悟性高能说服呢。” 说着手拢在唇边仰天大喊:“玉琳琅——小道临渊——叨扰贵地——请见一面——” 大风刮过山顶,林中一片悉簇声,小动物们围过来偷看临渊和白泽,各种动物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猴子嗷嗷叫:“他是道士!道士!道士来除妖的!” 百灵鸟婉转鸣叫:“别吵,我们都不跟凡间傻子往来了,他怎么还要杀妖?” 蟒蛇盘在树上嘶嘶吐信:“他喊的玉琳琅是谁?” 老虎藏着丛林后虎视眈眈:“管她是谁,望云山是我们的,他只要敢动手,叫他好看!” 花妖摇晃着纤细的枝:“他好像没有恶意,我们帮他找找玉琳琅吧。” 松鼠也钻了出来:“对呀,说不定找到他就走了,我们跟凡人相安无事了那么久,还是不要打的好。” 打不打的争议声塞满了耳朵,临渊扶额,赶紧解释:“各位稍安勿躁,贫道不除妖,此来只找玉琳琅。” 一句话落在争议声里,就像沸水骤然变冰水似的,顷刻间望云山上肃然无声。 “啊啊啊啊,他听得懂!”百灵鸟率先打破冰点,接着百兽齐鸣,花木哀嚎。 混乱中白泽回了一句:“你们都用的妖力说话,有点修为的谁听不懂?” 众妖再次被封喉,内心却激动不已。 我*!白泽圣兽!是先知爷爷! 是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妖族先知,白泽圣兽! 第五十章 爷爷好厉害 白泽威风凛凛的迈着步子往前走:“你们知道迷梦菇躲在哪里吗?” “爷爷我知道!”丛中一颗人参娃娃积极出声:“小梦在折腰梁住,前些日子刚回来,我带爷爷去!” 折腰梁是望云山山腰的一处温泉腹地,因山腰凹陷进去形成个天然山窟,远看像断了腰似的。 临渊像个跟班似的默默跟上。 涉及妖类这一块,果然还得白泽出手。 人参娃娃带到折腰梁不远处就不再前进,指着甚为明显的一个断口对他们说:“爷爷,那边就是小梦住处,她设了障法不许我们去……” 白泽有心保持白泽族在妖界的形象,只是威严神圣的颔了下首,小人参依依不舍。 临渊明白它在妖族有包袱,上前摸摸小人参的头,温和的笑道:“行,我们自己去,谢谢你。” 小人参害羞的笑起来:“嗯!不用谢。”说完一溜烟钻进土里跑了。 真可爱。 临渊好心情的对白泽作出请的姿势:“昭行大哥,开路。” 白泽端着架子昂首阔步。 接近折腰梁结界时,玉琳琅终于出现了:“站住,前方是我的洞府,非死勿入。” “你是说死的就可以入?”临渊好笑的抛起玉佩召唤叶倾霜:“阿霜快出来,玉姑娘邀请你去她洞府做客呢。” 太阳已经沉到山下,夜晚未完全降临,却不影响叶倾霜行动了,她应声而出,看向玉琳琅,浅浅颔首:“又见面了。” 这在玉琳琅看来无疑是挑衅。 “你们找死!”她满身戾气,面色狠厉,抬手就轰了道法力过来。 他们轻松避开。 玉琳琅又要打,临渊赶紧出声:“玉姑娘,我们只是来找你聊聊天,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她边说边打,攻击主要朝着临渊去,落在白泽和叶倾霜处都又少又轻。 “玉姑娘……”临渊没几下就被打趴在地上,玉琳琅适时收手。 “我知道你们是为北郎来的,他确实在这里,但永远不会跟你们走,他说了要一辈子与我厮守,你们谁也别想再拆散我们。” 说到拆散时,她特意看向叶倾霜,神色就差骂狐狸精了。 叶倾霜漠然置之,寻常人她都不爱与之计较,更别说病人。 “既然这么有把握。”白泽直白道:“我们见见也不影响呐。” 眼看玉琳琅又有发怒的迹象,临渊赶紧喊它:“白泽!” 他连自己伤口都不捂,忙不迭去捂白泽的嘴,对着玉琳琅尬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玉琳琅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叶倾霜飘过去施法托他起身:“伤的重吗?” “还行。”他回了一声,接着转过去掐白泽脖子:“哥啊,你拆穿她干嘛?生怕她打不死我吗?行行好,做个人。” 白泽缩着脖子委屈:“俺本来就不是人。” ……竟无言以对。 临渊气的心梗,他做了什么孽摊上这种队友? “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吧,玉琳琅之事说不定另有隐情。”她缓缓道。 “你发现了什么?”临渊猝然抬头。 他就知道,阿霜聪颖敏锐,一定能看出端倪来。 “态度不对,且她的气质与之前相较,判若两人。”她平铺直叙,声音轻而淡。 临渊赞同道:“对,面相也变了。” 相由心生这句话并不是说心恶的人会长的丑陋,而是说再美的人,若是心中戾气横生,面貌上也会让人惧怕,气质亦会变化。 玉琳琅就是如此。 从前见她,酥媚入骨,这次见她,凶悍凌厉,叶倾霜想,她一定经历了很大的心境坎坷。 “事情恐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我们跟山精野怪们打听下玉琳琅以前的事吧。”她提议道。 白泽没意见,找了一个废弃山洞住进去,又寻来三只没心眼的小妖怪。 小妖怪们都缩进山洞角落里,离篝火远远的,怕极了的模样,看到白泽无所畏惧趴在火边,更是崇拜。 白泽逐渐在一声声“爷爷好厉害!”中迷失自我。 “你们都那么怕火,以前没见过火吗?”临渊一阵好笑。 “见过的,三年前也有一个凡人在山上生过火,可还是太害怕了,见多少次都害怕。”一个小妖怪瓮声瓮气道。 “三年前望云山来过凡人?”叶倾霜敏锐的捉着这句话往下问:“是什么样的人?” 小妖怪们纷纷回忆:“是个公人。” “不对,是雄人。” 稍大一点的妖怪气愤敲两只小妖的头:“怎么教你们的?那叫男人!” 她点了那个稍大些的妖怪:“你来说,那个人什么样,在山上怎么了?跟玉……小梦有关系吗?” 小妖怪挠挠头,望着山洞顶回忆:“那个人…他是小梦救回来的,全身血,在山上……对我们很好。” 叶倾霜轻轻笑起来。 好单纯的小妖怪,问什么答什么,一句不多说。 “他在山上待了多久?” 小妖怪掰着指头比出个四,嘴上回答的却是:“三个月。” 旁边的临渊眼皮子一跳,正襟插嘴道:“他离开时是不是带着小梦一起走的?” “不是,他先走,小梦后走。”三小只摇摇头。 他接着追问:“小梦是在他之后多久走的?” “三个月。” “一年。” “三年!” 小妖怪争执不休。 临渊扶额。 三年前救的男人,三年后离开望云山,三年后的前几天又回来,那岂不是没离开过,小妖怪们真是傻得可爱。 看来是一年和三个月之间。 叶倾霜忽然张开五指问它们:“这是几?” “三!” “一!” “手指!” 临渊麻了。 得,小妖怪不识数。 现在就连一年和三个月都存疑了,唯一能确认的是,那个人先走,玉琳琅再走。 那人到底是不是齐沐北呢? “你们都见过那个男人吧?”叶倾霜问。 “见过的。” “小梦这次回来,是自己回来的吗?”她继续问。 “是,她回来以后都不跟我们要好了,也不让我们去折腰梁玩,自己霸占起来。” 也就是说,小妖怪们还不知道她绑了齐沐北回来。 第五十一章 小姐妹 叶倾霜用法术为纸笔,寥寥几笔画出齐沐北的样子,问他们:“那个人是不是长这样?” 三只小妖连声道:“是他,就是他!” 临渊跟白泽面面相觑,女孩子就是心细,换成他俩,怕是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得到结果。 至此,这三只小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给了吃的送走他们后,她问白泽:“还能找到年纪大点的妖吗?” 白泽点头:“叔去给你找。” 没想到一出洞外就被个身影吓了一跳,白泽生气的吼那身影:“你谁啊搁这儿偷听!” 叶倾霜跟临渊对视一眼,也出去查看。 只见一个身着彩衣,头戴鲜花的姑娘站在阴影中。 “白泽爷爷。”女子怯弱的朝白泽行个妖礼:“小妖原形蜜蝶,名叫纤虹,是小梦的好姐妹。” “哦?蝴蝶不是该跟花儿做姐妹吗?蘑菇又没有花粉。”临渊突然蹦出个冷笑话,大概是冷过头了,没有一个人理睬。 他自讨没趣。 “纤虹姑娘先进来吧。”叶倾霜清淡的邀请她,后者怯怯的看了眼白泽,又看了眼道士,咬咬唇,低头快步走进去。 再回到山洞里,火边就只坐叶倾霜和纤虹了,白泽临渊在洞口时察觉这姑娘怕他俩,就没往那边挨,远远的挑了个角落待。 “你怕火吗?”叶倾霜问。 纤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去过人间两次,没有其他妖怪那么怕。” 那就好。 “你只身去的人间吗?”她随口闲聊下去。 “不,跟小梦一起,两次都是。”纤虹低着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 “真好,有好姐妹结伴一起看人间烟火,一起吃好吃的,一定很开心吧?” 叶倾霜的话触动了纤虹的回忆,她眸中慢慢浮现出点点笑意:“对,很开心。” “真羡慕,我以前也有个姐妹,可惜势同水火。”她也浅浅的笑了下,说起往事,态度比前些时候更平静恬淡。 “为什么?姐妹不就该互相帮助,一起开心吗?”纤虹不理解的望着叶倾霜,天真的眼眸中干干净净。 叶倾霜笑笑,望云山真是个世外桃源呢,养出这么多纯净的小精灵。 若她的合欢花灵们没消散,是不是也会像纤虹一样美丽纯净? 她神色不变,目光冰冷的扫了临渊一眼,临渊后背发凉,不明所以。 “人间的是是非非罢了,不足为外人道,说来很扫兴的,不如说说你跟小梦?”叶倾霜摇摇头,把话题抛回纤虹身上。 纤虹抿了抿唇,聊了几句下来,她也不如开头时那么紧张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叶倾霜。” “那我叫你叶子姐姐可以吗?”纤虹眨眨眼睛。 “可以。”她十分平易近人。 “叶子姐姐,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的。”纤虹咬咬唇,手上反复蹂躏袖角:“我去过折腰梁,看到那个男人了。” “她准你进去?”叶倾霜问。 纤虹摇头:“我偷偷进去的,我们以前一起修炼,她的法术结界,我全知道解法。” “她把那人关在折腰梁,我劝过,她不听。”纤虹娇娇的颦眉叹气:“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什么样?”叶倾霜轻声问。 “以前……叶子姐姐,你们会杀她吗?”纤虹惴惴不安。 “她罪不至死。”临渊蓦然回应。 纤虹放下心笑起来,露出个甜甜的酒窝:“那就好,刚刚在外头,我特别害怕,怕我不来,小梦会闯下大祸,又怕说了小梦活不成。” “现在不用怕了,知道什么都可以说。”叶倾霜拿了个野果给她。 说来也挺神,白泽不管去了哪儿,第一件事就是找野果,以至于她手边从不缺野果子,堪称野果大户。 纤虹接过去慢慢啃,说起一个很长的故事。 很早以前,纤虹和小梦一起生出灵识,化出人形,相伴数百年,交情格外好。 她们一起变成小女孩去人间吃喝玩乐,一起躲大和尚,一起修炼,过得无忧无虑。 可是有一天,小梦不知从哪里捡回了个满身是血的凡人。 从那天起,她就不玩了,每天悉心照顾那个人,还用法力帮那个人疗伤。 纤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就不高兴的跑去闭关,小梦也不哄她,眼里只有凡人。 后来凡人醒了,小梦更是一颗心扑在他身上,围着他忙前忙后。 她提醒小梦千万不要爱上凡人,人妖之恋不会有好下场的,小梦却问她什么是爱。 问住她了,什么是爱,她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不可以动心!她气鼓鼓的说完就走。 奈何小梦还是动了心。 凡人走后,小梦整天神思不属,魂不守舍,也不爱跟她玩了。 半年后,小梦找到她,说要去追寻幸福。 她嘴上骂小梦不争气,心里却比谁都希望小姐妹能幸福快乐。 两年多过去,她以为小梦肯定过上乐不思蜀的幸福日子了,小梦却突然回来。 然后她就看到小梦变了,变得阴郁、尖锐、凶恶,像极了她们从前最怕的黑豹子。 小梦说:“我回来了。”的时候,她险些不敢认,她们擦身而过那一瞬,她嗅到了人的气息。 她没在意,以为那是在人间染上的味道,直到她偷偷跑去折腰梁寻她,撞见三年前那个男人。 她这才知道,小梦真的面目全非了。 男人捶打着洞府结界求救,她一下子慌神,跌跌撞撞的离开。 想了一整宿,第二天她去见了小梦,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小梦悲伤的笑起来,说:“等他想起我们的过往,我就放他。” 她想劝她方蓦然觉察,时间已经她们已经隔开很远很远了。 再后来,她谁也没敢说,他们就来了。 她知道他们一定是为了小梦的事来的,只求手下留情,不要伤害小梦。 “虽然我不知道她离开望云山后经历了什么,但她一定很痛苦,求求你们手下留情。”纤虹恳挚哀求。 “放心,我们会酌情的。”叶倾霜安慰她。 纤虹再三确认:“真的吗?” “真的。” 送走了纤虹,叶倾霜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梦以为齐沐北是忘记了他们的爱,可事实上,齐沐北都已经换人了呀。 第五十二章 一家团圆 叶倾霜问临渊,以前那个齐沐北还有可能活着吗? 临渊老老实实的摇头:“不知道。” 要是他没系统还好,有系统的话,系统出手,估摸着凶多吉少。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先当成有,一切做好最坏的打算。 洞外朗月青天,叶倾霜仰头看了一会,忽然道:“我去看看她,你们不必跟着。” 话音未完就跟纸片人似的,轻飘飘乘风而去,临渊白泽压根来不及阻拦。 白泽巴巴瞅着她飞走,苦着张兽面,欲哭无泪:“谁说女儿省心的?霜崽一点不让老父亲省心。” 山风呼呼吹,鼓起临渊宽大的袖袍,他丧气的折回山洞道:“由她去吧,有些话让小姑娘私下说,说不定有奇效。” “让她以身涉险,咱俩来干嘛的?”白泽忿忿道。 “来保护小姑娘的。”临渊没好气的回答:“可她现在不是嫌咱俩累赘嘛!” 白泽捂住嘴。 吧嗒一声,老父亲的心碎了一地。 叶倾霜飞到折腰梁上方,圆形结界罩得严严实实,她伸出手指按在结界上,用法力把想说的话传进去。 这是纤虹教她的。 “玉琳琅,我有话想当面说,能见一下吗?” 结界里没有动静,她等了一会又传:“玉琳琅,你不想孩子吗?” 这次有动静了,鲜红的身影冲出来瞪着她,目光恨不得生啖其肉:“小宝在你手里。” “嗯。”她眸色浅浅。 这是她刚刚才想明白的,先是摘月阁发现怨童丢失,接着临渊说玉琳琅不对劲,随后她看到玉琳琅的状态,疯的格外偏执。 今晚纤虹一句:不知道小梦下山后经历了什么,突然点醒她。 作为把情爱放在第一位的女子,被刺激必然离不开丈夫和孩子这两个因素。 齐沐北向来都是风流做派,没有人会在固定模板里受刺激,故而看起来不太可能的孩子反而合理了。 之前他们都觉得孩子的父母已死,是被怨童比划的“边哭边埋”先入为主。 但若它的母亲根本就是蘑菇妖呢?被埋在土里反而是休养生息。 一旦代入孩子母亲是妖这个设定,玉琳琅的变化就说得通了。 若是她既丢了孩子,丈夫又朝三暮四,若是再加上点其他因素,任谁都会绷断弦。 玉琳琅以为孩子没了,便一意孤行囚住丈夫,也不无可能。 她带着猜测而来,如今看到玉琳琅的态度,彻底验证猜测。 同时也证明,发展到这一步,衡王府确实没在背后做局,都是齐沐北自己作出来的。 她随玉琳琅进到折腰梁里,温泉氤氲,屏风桌椅,布置得跟凡间居所一般无二。 “小宝呢?”玉琳琅迫不及待的冲她要孩子。 她拂袖抱出孩子,婴儿含着手指阿巴阿巴的冲叶倾霜乐,又白又嫩,可爱的很。 “小宝……我的孩子。”玉琳琅连忙抢走孩子,抱在怀里又贴又亲,爱的不得了。 小婴儿似乎不认识她,惊吓的挣扎起来,哇哇大哭,还对着叶倾霜张开小手要抱抱,玉琳琅顿时心酸落泪。 孩子不认她。 叶倾霜静立不动,一派淡然的看着玉琳琅,端看她如何选择。 玉琳琅心疼的流着眼泪把孩子递了回去:“叶小姐,麻烦你哄哄小宝。” 她这才接下孩子,有节奏的拍起来。 婴儿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哭声一下子降低下来,打了两个哭嗝,脸上泪痕还未干,又抱着她手臂露出笑脸。 小嘴咧得都能瞧见小舌头。 玉琳琅见状抹着泪水,边哭边笑,却不敢靠近,生怕又弄哭孩子。 “玉姑娘,你来。”叶倾霜把她叫过来,手把手教抱孩子的方法和拍孩子的节奏,一下一下,尤其耐心。 玉琳琅入世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年,抱婴孩这种事不会也很正常,哪怕是女子,当母亲也是要学的。 并不是生了就算伟大。 “谢谢你,谢谢你把小宝照顾的这么好,谢谢你把它送回我身边。”玉琳琅小心的抱着孩子,感激中带着三分卑微。 “它是个很乖的孩子。”她轻声说道。 婴儿仿佛听懂了叶倾霜在夸它,开心的挥着双手咯咯笑。 “你既然这么爱它,为何……” 她话只问一半,可玉琳琅听得懂,神色黯然。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玉琳琅鼻头酸涩,眼泪又涌现在眼眶。 孩子傻乐乐,她低头对着孩子贴了会,情绪稍好了一些:“看在小宝的份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交出北郎。” “我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来拆散。” 叶倾霜神色不变,望了眼更里头的洞,那里还设着一道结界。 “我可以听听你和齐沐北的故事吗?不论好坏,事无巨细。” 玉琳琅深深看她一眼,手下不停地轻拍,没有多少犹豫道:“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想知道,但我愿意告诉你。” 于玉琳琅而言,记忆的开始之初,她还叫做小梦。 小梦偶然在望云山脚下看见了一波凡人,望云山乃名副其实的深山老林,山脉横斜跨地州。 山脚下极偶尔会看见凡人取近道横穿山脉,但山中蛇虫猛兽众多,大多数凡人还是惜命的。 那天她看到那么多凡人觉得奇怪,就守着看他们想干嘛。 没过多久,她就瞧见一个白衣少年策马奔来,林中枝梢将他挂得十分凌乱,却更好看了。 她看到那波凡人使计绊倒他的马,他翻滚起身,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她紧张又害怕的躲在林里,想出去帮忙又不敢出去。 那时候她看的很简单,一群人欺负一个,欺负人的肯定是坏人。 他们人多势众,没一会就把他打趴下,小梦咬咬牙,施法召出妖风,趁他们睁不开眼救下了他。 毫无疑问,在养伤期间的朝夕相处中,他们相爱了。 初时的齐沐北白衣落拓,像极了话本里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开始小梦还不知道那叫爱,只知道她会惦记他,粘着他,喜他所喜,恶他所恶。 而他会给她煮暖暖的野姜汤喝,会在雨中举着伞漫山遍野寻她,会给她削漂亮簪子。 那段时光是她不论回忆多少遍都不会褪色的甜蜜。 第五十三章 花魁琳琅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相恋却不能相守。 齐沐北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可是小梦走不了。 她的真身扎根在望云山,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于是他向小梦承诺,等他半年,他处理完事情一定回来娶她,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树叶簌簌,就像小梦发颤的心,她问齐沐北是不是不要她了,齐沐北却说,他永远爱她。 这句话太美好,她没办法不相信。 恋恋不舍的分开后小梦度日如年,她数着日子煎熬过半年,他却没有回来。 小梦再忍受不了无望的等待,毅然决定去找他,哪怕离开的代价是切断自己三分之一的根,她也要去! 离开前,她跟虹虹告了别,她说:“对不起啊,冷落了你那么久。” 虹虹一如既往的好哄,一句责怪她的话都没有,泪眼婆娑的嘱咐她千万保重,被人欺负了就回来,我保护你。 小梦答应了,心里却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因为她要留在人间给北郎当妻子,相夫教子。 下山后,她照着齐沐北说过的地名,跋山涉水寻到衡王地州的权力中心城——金康。 金康城丰饶富足,比之帝都天泽也不算逊色,被治理的很好。 小梦跟路人打听齐沐北,路人指着王府道:“你找世子,进去就行。” 她大喜,当真傻傻闯进去,被人堵在门口:“王府重地,不得擅入。“ 人间自有高人,她自下山后便不敢轻易施法,此时亦不敢硬闯,只能像乞丐一样蹲守在门口。 他出现那一刻,路上所有被卖入青楼、遭人抢劫、被流氓调戏…都不重要了,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大喊北郎,穿过人群冲入他怀中。 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归宿,可是下一刻,齐沐北狠狠推开了她。 下人挡在他前面狐假虎威:“哪里来的乞丐,竟敢对世子无礼。” 小梦愣住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蓬头垢面,她把脏兮兮的头发往后抹,露出统样脏兮兮的脸:“北郎,是我啊,小梦!” 齐沐北刷一下甩开扇子遮住口鼻:“哪个小梦?” 她又愣了,这次愣了很久很久,齐沐北都走了她才回神。 他进了一家披红挂绿的青楼,得益于她自己被卖进去过,她知道里头是干嘛的。 世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唯有小梦站在原地。 她仰头望着招牌,泪水漫出眼眶,顺着脖领慢慢淌入衣领里:“你也喜欢花楼呀……” 声音轻轻融进一片嘈杂中,没有任何回应。 妖也有妖的骄傲,小梦不愿要一个忘记她还逛花楼的丈夫。 可是也舍不得放,她心里始终有个执拗的声音为他开脱:那天太脏了,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不能怪他的。 感情与理智以她为战场,在脑中厮杀不休,最终是让不甘占了上风。 她又入了青楼,这一回,是自己卖自己。 她告诉自己,再努力一次,败了便回望云山。 小梦其实不算顶好看,妖界里向来属狐族、蛇族化人最美艳,草木之中亦有花族一骑当先。 迷梦菇实在不出彩,但如今天下太平,妖精们不敢出来,倒便宜了她。 为了吸引他,她剑走偏锋。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施展迷幻之术,以至于每个人看到的她,都会是最精致完美的模样。 五官大致还是她的长相,只是在每个人的眼中都会有些微不同,一点点不同的偏美足够他们将她捧上花魁宝座。 妈妈给她起名叫玉琳琅,金玉琳琅,宾客满堂。 她学着其他姑娘的姿态游走在男人中间,玉琳琅名声鹊起,小梦却在算着什么时候能引来他。 在迷幻术的加持下,她成功盼来了他。 小梦褪去华服,穿上初见时的衣服,细细梳洗,一厢情愿的想要演台名叫“久别重逢”的戏。 她逼着自己选择性遗忘那句:哪个小梦。 可是没用,齐沐北是真的忘了她,眼底流露的陌生和迷惑做不得假,他一点点都不记得。 小梦满心的酸涩失望,他的下人自作主张找来,告诉她世子头部曾受过伤,以至于失去一部分记忆。 为什么是她的那部分呢? 为什么又要来告诉她呢? 如果一丝光明都不给,她说不定就能彻底死心了。 可是她听到了,做不到无动于衷。 于是她到处寻来珍贵的草药,他心疼的抱着她说,没关系,没有以前的记忆,我就从现在重新爱你。 她靠在他肩头闭目流泪,她想,有他这句话,终究还是值得的。 她坦白了自己是妖。 后来他身边逐渐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她开始时害怕,还会劝几句,他不爱听,渐渐的,她不说了。 不知何时起,有个老道士越来越得到他的器重,小梦不止一次听到老道士说他有帝王相。 她很害怕,却无能为力,便只能不听不看,掩耳盗铃。 再后来,他握着她的手保证:“玉儿,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小梦当他想起什么了,然而隔日,他便接了一位姑娘进府。 “她哥哥为我而死,于情于理,我不能弃她不顾!”齐沐北深情的拥她入怀,一点点给她洗脑:“玉儿,你爱我,也不是爱无情无义的我吧?我承认欠馨儿良多,可我只能把她当妹妹,在我心目中没有人可以越过你,她只是责任罢了。” 她真的信了,不愿让他为难,主动对苏馨儿多加照顾。 直到看到北郎子夜时分进了苏馨儿的院子,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傻。 春夜微凉,她于风露中站桩至天明,身上的衣衫都湿透,鬓发湿哒哒贴在额角,他施施然出来,迎面对上。 一夜春宵的男人没有分毫慌乱,反而若无其事的牵起她的手问:“怎么这么凉?” “你真的关心吗?”她仔细的在他的眼中找寻谎言的痕迹。 “当然。”他笑着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眼睛堂堂正正。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一切,她死都无法相信,如果不是下人风言风语,她还要被蒙骗多久? 门口,苏馨儿温婉动人的站在那里,仿若一支盛开的紫莲。 同为女子,小梦精确接收到她目光中的嘲笑。 这是小梦第二次生出回望云山的念头。 第五十四章 梦境 这个事实崩断了脑中那根反复折磨她的弦,暴怒之下,将他绑了回来关在洞中。 叶倾霜叹息:“你莫不是想关他一辈子?” “只要他记起我,或者重新爱上我,我就解开结界让他在望云山活动。” “玉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现在的齐沐北对你从未有过真心,你会不会放他走?” “不可能,没有这个如果!”玉琳琅幡然变脸,眼神不善:“我敬你三分,不代表你可以胡言乱语。” 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人了。 叶倾霜垂下眸子,安静了一会后忽然抬头:“你想不想看看他眼中的你,以及你们的爱情?” “你能做到?”玉琳琅先是一惊,随后脸色阴晴不定。 她点头,平淡道:“鬼向来都有托梦的能力,我能控制梦境调取他的记忆,不过…虚虚实实,一切以他眼中的为主。” 病入膏肓之人,只能下猛药,她承认有赌的成分,但这是目前除去硬刚之外,唯一有效的办法了。 玉琳琅想看却又不敢看,天平左右摇摆,迟迟下不了决心。 她定不下来,叶倾霜就推她一把,直接施法将温泉水冻住,又拿出一小瓶白莹莹发着光的水给玉琳琅:“打开内室结界,把这个喂他喝下。” 虽然临渊没告诉她月光水于穿越者有什么压制,但他那么执着于月光水,想来有很重要的功效,先用上肯定没错,左右喝不死人。 玉琳琅手指紧了紧,百般纠结的接下水。 夜正浓,内室里,齐沐北正在酣眠,半个月多的时间好像肥了两分,玉琳琅亲手喂他喝下。 叶倾霜丢下一句“你且看好。”便化作流光钻进他的眉心。 与此同时,温泉冰面上以叶倾霜的所见所闻开始呈现画面和声音。 玉琳琅看着冰面,紧了紧怀抱,婴儿也好奇的看着冰,她寻求安慰似的亲亲孩子。 其实心中没有多少期待,反而隐隐害怕,没来由的害怕。 可她不想错过…北郎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与孩子呢? 画面里,叶倾霜落在一个怪异的地方。 身边有人自言自语的穿过去,态度卑微:“经理,我真的不舒服,ppt能不能明天再交?” 不远处有个穿着清凉,露着手臂和腿的女子在哈哈大笑,她身边的男子短发便装,也在笑。 目之所及,不管男子女子,穿着与那二人大同小异。 四面八方都有高到不可思议的楼,楼壁上画面不停变幻,跟冰泉有异曲同工之妙。 临渊曾同叶倾霜交待过穿越和三千世界,所以看到这些,她虽惊讶,也不至于失态。 而玉琳琅看着叶倾霜从容走在人群中,却很是羡慕,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宠辱不惊,是很厉害的能力,她就做不到。 她看到画面中有十来岁的紫发小姑娘凑过去问叶倾霜:“小姐姐,你的汉服在哪里买的?看着形制不对吧?” “什么形制?”叶倾霜反问。 叶倾霜不明白,汉服勉强可理解为衣服,但形制是个什么?为何要有形制? 另一个小姑娘自来熟的拉拉她衣服:“这个料子也不对,不是什么布料都能做成汉服。” “小姐姐,你长这么好看,干嘛当穿山甲?”小姑娘失望的教训叶倾霜:“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穿山甲,正版才会倒闭。” 说着还拿出个粉色的小方块对准她,絮絮叨叨:“我要把你放到网上去,让网友擦亮眼睛,辨别所有不对的汉服。” 玉琳琅看得直蹙眉,叶倾霜感官也十分差,异世界的文化她不懂,但这样对人穿着指指点点,属实无礼。 她挥袖定住她们,自去寻齐沐北。 他是梦境的主人,自然是世界中心,她顺着最亮眼的人潮中走去,台上有个短发皮衣的男人抱着类似琵琶的乐器在又吼又跳,活像跳大神的。 太吵了,毫无美感可言。 身边的小姑娘却满眼小星星:“弟弟好炫酷!永远臣服弟弟和他的吉他!” ??? 她认真辨别,在男人脸上看到了齐沐北的影子,五官感觉都差不多,一样的有病且爱出风头。 梦境外的玉琳琅瞳孔骤缩。 这是谁?不是北郎的梦境吗?这个男人为何与北郎如此之像? 不对,感觉不一样,徒有其形。 玉琳琅死死盯着他,脑子里飘过无数猜测。 没一会男人唱完下台,叶倾霜跟到后面,却被人拦住:“后台化妆间,闲人勿入。” 门口一个吞云吐雾,头戴抹额的男人打量她:“妹妹挺正点,来找谁?” “刚刚下来的那个人。”她平静道。 拦她的人看了男人的眼色,转身守外头去了。 “老段啊,他花心得很,妹妹不如找我专一。”男人自认魅力的冲她喷出一口白烟。 好在叶倾霜不呼吸,否则他高低得挨顿揍。 “他叫段什么?” “段平,妹妹看看我,我不比老段差。”男人歪嘴一笑,抬手想来揽她的肩膀,下一瞬便被冰在原地。 里头很热闹,没人注意到门口有个人不对劲。 “大白天的安排我们公演,真**欺负人。” “就是,连个室内都不给,辛辛苦苦累一天才分八百万,狗*。” “你谁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男人半躺在长排座位上。 “我找段平,他在哪?” “你是他新女友?小子艳福真不浅。”男人站起来大喊:“老段,你女朋友找你。” 段平在人群中回头,就在那一刻,一把刀尖突然从他后背贯穿胸前,整个世界随即崩裂粉碎,一片漆黑。 他被捅死了。 玉琳琅瞪大眼睛,料不到这转折。 “滴——四海霸主系统已激活,欢迎宿主加入四海霸主计划,五三八八将竭诚为您服务。” 黑暗中传来一个古怪的,刻板的声音,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知道,那就是作弊神器了。 他真的有。 “五三八八,爸爸?你是不是在占爷便宜?” “五三八八没有,宿主已经死亡了,没有可以占的便宜。” “我要复活!” “不可以,宿主要先完成系统的任务——” “行了我知道,用不着你解释了,直接开始。” “好的,成为四海霸主的第一个新手世界资源十分丰富,宿主加油!3-2-1-仙侠世界开启。” 第五十五章 抢身份 段平与五三八八一通扯皮后来到了系统口中神秘,但藏着非常多资源的新手世界。 便是他们所在的世界。 眼前的黑里渐渐生出光来,周遭场景慢慢搭建出天牢的布局,老鼠在阴湿的茅草上探寻食物。 “北郎…”瘦弱的少年躺在枯草上奄奄一息,虱虫肆无忌惮的啃噬他的伤口。玉琳琅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她的少年! 那才是她的少年! 他呼吸微弱,生机亦微弱。 “呦!还活着呢?”段平以兴致勃勃的蹲到齐沐北面前。 齐沐北听不见,只有系统回答他:“一会就死了,宿主先进去吧,以免有别的系统过来抢身份。” “不是吧?这么脏,身上还有虫子,做任务也行,好歹给收拾——” 话未尽,系统不知暗中操作了什么,段平直接就被吸入齐沐北身体里中。 这是夺舍!玉琳琅心头骤紧,悲怒交加,咬牙恨齿。 齐沐北闷哼一声,痛苦的捂着心翻滚,玉琳琅抱着孩子俯跪在冰前,心里被拉出道血淋淋的口子,仿佛跟齐沐北痛感相通。 她泪如雨下:“北郎!不要被夺舍,不要输,一定要活下来,北郎…” “叶小姐,你帮帮北郎,我求你,帮帮他!” 玉琳琅走投无路的对着那一抹青墨色哀求,叶倾霜默然垂眸,细密的睫毛盖住眼中的歉意,使她看起来依然冷淡无情。 “抱歉,一切已经发生,无从更改。” 一句话判了死刑,玉琳琅怔怔望着冰面,泪水大颗大颗滴在怨童脸上,他便沾着湿濡的水渍玩。 齐沐北翻滚了一会,生机渐无,天牢里安静得教人恐惧。一炷香后,他猛然睁眼,疼得面目狰狞:“我*好痛!” “已帮助宿主屏蔽痛觉。” “好样的。”他舒了口气,跟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拍落虱虫,对着空气道:“兄弟安心去吧,谁害得你,我会通通帮你还给他们。” 那他跟系统的下作行径呢? 叶倾霜看不到梦境外的场景,但几乎可以想象玉琳琅现在多痛苦,这剂药……有点狠。 恋人被夺舍,她被哄骗生下仇人的孩子,孩子成了怨童,还为仇人的事业作出许多贡献,小梦怕是会发疯的。 梦境继续推进着,系统果然是作弊神器,轻巧的帮着段平出了天牢,又在宫宴上大放异彩获得封赏,最后平安回到衡州地界作威作福。 段平没有齐沐北的记忆,便告知众人他失忆了,众人信以为真,只有老王爷心存疑虑,反复试探。 也不知试探出来了没有,没过多久就抛下王府跑到山里去炼丹求道了,段平初时还防着他,后面便无所忌惮,想干嘛干嘛。 就在这个阶段,他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在他的视角里,乞丐连脸都是模模糊糊的,可乞丐的行为,分明是小梦做过的事。 玉琳琅还是怔怔的,面色枯槁空洞,似乎所有的情绪已随着真正的齐沐北一起死去,天崩地裂都不能再唤醒她。 丝竹管弦齐奏,屏风香枝绮丽,段平第一次见到花魁玉琳琅时,眼中的贪婪藏也藏不住,哪有什么擅作主张的下人,明明是他安排的。 他一步步拉拢皇亲国戚,一点点让满朝文武怨气缠身,在系统帮助下顺风顺水。 利用玉琳琅的迷幻药收服人心,利用苏馨儿掌控后宫风向,利用李金金积攒的“嫁妆”暗中训兵买马。 女人眼中的情爱依依到了他这儿,都只是荒淫满足以后的算计,过了新鲜劲儿,他还有什么贪恋。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成大事者,何患无妻。 他一边摆弄朝局,一边玩弄人心,明明手段并不算高超,偏偏就是有人吃这套,好好的朝堂生生被他搅和出了几分乱象。 叶倾霜看到他与太伏商议炼制怨童的表情,莫名与自己的父亲有几分重叠,不管嘴上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人渣本质。 从头看到尾,可以说是无趣。 系统把他当傀儡,他把所有人当傀儡,除了野心就是欲望,简直不像个人,跟披着人皮的畜生没两样。 梦终之时,叶倾霜看到了自己。 在段平梦中,他千方百计得到了她的真心,二人情意绵绵,目光如胶似漆。 叶倾霜颦眉,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脸上还能出现那种恶心的表情。或许在男人眼里,就是所谓的欲拒还迎,暗送秋波? 士可杀,不可辱,她直接甩出一道法术打破那个虚假的自己。 “为夫不忠,为父不仁,段平,该到算账的时候了,梦外见。” 正欲亲近美人,美人却碎成一地冰渣子,段平惊惶不已,一阵清泠的女音响彻耳畔。 他仰头望天,天地突然旋转起来,眼前的景象如镜像般扭曲狰狞。 “不用我再解释了吧?”叶倾霜飞到玉琳琅跟前,裙摆空荡荡扫在地上,婴儿伸手想抓,她轻飘飘退了退。 “从一开始,就是算计……”玉琳琅泪水打湿了整个面颊,低着头喃喃。 “他们俩真的像到让你认不出来吗?”她定定的望着玉琳琅眼睛,四分探究,一分好奇,剩下的五分全是淡漠沉静。 再如何像的两个人,都会有破绽吧? 玉琳琅紧了紧孩子,眼底是不遮不掩的茫然不解:“我也不知道……有时候面目全非,可是连颗小痣都一模一样……我又觉得,他只是忘了……” “好像脑子一下不好使了,总在帮他找借口。” “有时候,他自己都没解释完,我就替他接后面的话……” 自欺欺人。 这事叶倾霜无法评判什么,她只知道,再完美的谎言都会有漏洞,但再大的漏洞也敌不过被欺瞒者自欺。 “那现在,你能放下他了吧?”她问。 叶倾霜自认这句话没有问题,玉琳琅却徒然狠厉,神情可怖,像食人花徒然张开锋利的獠牙。 “放下?凭什么!他害死我的北郎,害得我妖不妖魔不魔,害得我儿不得转世,凭什么放过他!我要他挫骨扬灰!用他三魂七魄祭我所爱!” 第五十六章 误会 她身上妖气如有实质,浓重得发黑,眉心凝聚出印,衣服无风自扬,魔戾之气顷刻溢满洞府。 洞外乌云盖月闪电惊雷,妖风平地而起,席卷方圆上百里,望云山妖怪们纷纷避回巢中。 白泽敏锐的跳起来:“不好,有魔气!” 临渊微微眯眼望向折腰梁:“是玉琳琅。” “放下并非放过,你别犯傻。”叶倾霜用白绫缚住她袭向段平的手,试图唤醒她的理智:“你因他而背负的业障已经够多了,何苦再加一条人命。” “何妨再加一条人命!”玉琳琅执拗的想要杀了他,神情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只是另一只手始终不曾放下孩子。 “那小宝呢?你让他怎么办?” 怨童不懂事,但它能够感受到魔气变化,此时正害怕的缩成一团,玉琳琅闻言看向孩子。 “小宝……” 叶倾霜见她有悬崖勒马之势,趁热打铁:“你是气是恨都在情理之中,可一时之快杀了他后呢?他魂魄不灭,换个身份继续做任务,小宝却永远这般了。” “阿霜说的对,你不如放下,把他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让他受到该受的罚。” 临渊的声音猛地传进来,与此同时,护着折腰梁的结界轰然崩溃。 “不可能!”玉琳琅以魔气震碎白绫,护着怨童往后退:“凡人阴险狡诈,你与他也不过一丘之貉!” 临渊和白泽蹿进来各占一角,与叶倾霜形成三角包围玉琳琅。 听到她把自己归到齐沐北那一派里,临渊颇为无语:“别这么侮辱我行吗,我们不一样。” “别废话,你不就是为了杀我而来,想救他换取荣华富贵,来呀!奉陪到底。”玉琳琅说着就朝临渊攻过去。 “误会,我要杀的是齐沐北。”临渊躲避之际赶紧开口给自己辩解:“阿霜能作证,你不信我总该信她吧?” 玉琳琅手下一顿,朝叶倾霜望去,当即求证:“他此话为真?” “真。”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不移,玉琳琅目光犹疑的扫视着他们。 一人,一鬼,一兽,奇怪又融洽的组合。 玉琳琅沉思片刻对叶倾霜道:“好,我相信你。” “但你们怎么保证,一定能让他该有的惩罚?” 显然,这个问题让她满意了,这事就能善了。 临渊英眉一挑,忽然痞笑起来:“玉夫人,小道我啊,没法保证他的罚能抵消你的伤,这样,你先泄愤,只要不死你随便搞,完了给我个能喘气的就行。” 白泽一听来了兴趣:“我觉着行,他之前还扇你巴掌,你赶紧趁现在扇回去,把他脸扇烂,力气不够的话我帮你。” 说着当真兴冲冲的跑到床边,扬起爪子就想动爪,临渊赶紧喝住:“等等,你喧宾夺主了。” “那你先来。”白泽退开,期待的等着玉琳琅。 倒是给玉琳琅整不会了,几巴掌如何能抵消她心头恨?但现在不打,自己的苦大仇深就像做戏似的浅薄,颇有几分啼笑皆非。 被他们一搅和,她想要杀人的心反而淡了些,再细想叶倾霜劝自己的那些话,句句在理。 她倘若只为发泄便太不值了,杀人乃天道大忌,届时自己与小宝都会被天道盯上,一旦她有不测,小宝可怎么办? 同为女子,叶倾霜比白泽临渊更能感受到玉琳琅的情绪细节,她适时的站出来圆场。 “玉姑娘,望云山很有意思,我想小住三天,三天后我们来带走他,可以吗?” “可以。”玉琳琅想明白其中道理,顺驴下坡的应下:“我让虹虹带你们走走,权当尽地主之谊。” 她们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他的去留,段平却才从梦中醒来,头脑十分困顿。 他每晚夜间都会被玉琳琅迷昏,每每醒来便会混混沌沌半天,早习惯了。 开始时被绑他还挣扎过,后来系统说他现在回去,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犯的大案,他便索性将计就计,跟系统商议好等案子落幕再回去。 然则醒来就能看到临渊,于他来说挺惊喜的,因着迷药,他没听到前头的话,只当他们是来救自己的。 他有心说话又碍于玉琳琅在场,只得继续装睡。 叶倾霜颔首,上前同她臂弯里的孩子含笑告别:“过两天再见。” 孩子呜呜哇哇的伸着小手求抱走,她摇摇头:“这是你娘亲,要乖一点,别惹她生气。” 说完便率先离开,临渊跟白泽随即跟出去。 段平没料到他们走的那么干脆,心下焦急得很,认定是玉琳琅说了什么哄骗他们。 他完全没注意到系统异常,更没料到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 月已暗淡,天星尽隐,天边微微发白,他们行在丛林中,幽静得一丝声响都听不着。 白泽有点不放心:“真留三天?万一她又被那玩意儿花言巧语哄两句,牵着鼻子走。” 从摘月阁那巴掌以后,它看齐沐北怎么看怎么不是爷们儿。简直比玉琳琅还在意那巴掌的伤害。 在他看来,那就是个靠着女人混饭吃的小白脸,啥啥不行还要面子,就凭一张嘴活着,关键还打媳妇儿,这个不能忍! 窝囊废才窝里横。 “不会的。”若是到了这一步还能再被牵着鼻子走,那便是自作自受,无药可救的蠢。 她相信玉琳琅心底依然住着曾经的小梦,不坏,不蠢,跟纤虹一样纯净美好。 若有一叶蔽泰山,也终会有落叶的季节,熬过严寒,便又是一年春好处。 “只要系统不作妖,凭他,翻不出大风大浪。”临渊散漫的摆摆手:“说起来阿霜,你到底还有多少月光水?” 阿霜简直是月光水大户,出手阔绰,离开洞府前一抬手就给玉琳琅留了三小瓶。 要知道他手里的月光水都是论滴用,她竟然是按瓶,羡慕了。 “我夜间修炼之余想着你或许用的上,便随便弄了一点,反正也是顺手。” 漂亮!拐她是自己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了。 不过她的语气好像有点低落? “阿霜,你……谁惹你不开心了?是不是姓齐的?”临渊小心的问。 “抱歉,我搞砸了事情。”叶倾霜轻声道歉。 第五十七章 花癣 “没有啊,霜崽超棒。哪里搞砸了?”不是已经很好了嘛。 临渊也跟着附和:“就是,没你我可又要被打一顿了,现在和和气气的解决,多好哇。” “没我她不会入魔。”叶倾霜垂下眼睑:“是我没掌握好分寸。” “不是的阿霜,她入魔是因她心境乱了,生出心魔,与你无关,此事换做我,做的也不会比你好,说不定还会硬打,那才叫搞砸。” 叶倾霜摇头:“她本可以不用入魔。” “她自个儿要入魔的,不怪你。”白泽温柔的用头蹭她:“霜崽不要难过,她命不好,咱尽力了。” 临渊也宽慰道:“阿霜,不要对自己那么严苛,这事儿怎么算都怪不到你。” 她摇摇头,将大致经过告知他俩,白泽临渊面面相觑,都没觉得有什么错处。 “阿霜,你做的很好,以前大小事儿都是我劳心劳力,昭行什么都不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扛事,我什么都不用干就坐享其成,要怪也该怪我对吧?” 他说话好像总能占几分歪理,她知道他们都在开解她,不想破坏他们心情,便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怎么会怪他呢,她自己去做的事,却没做好,最后还要他出来收拾残局。 明明该想到的,为什么还是疏漏了呢? 临渊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眼底泛起一抹心疼。 一个从小不被夸奖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优秀的,她们惯性的否定自己,就像别人否定她们一样。 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责怪,久而久之,她们也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仿佛所有事情离了她就能好起来似的,阿霜显然是这样。 父母的厌弃,满城的非议,自小压在她心头,哪怕在旁人看来她对待世事如此冷静且聪明,也跳不出惯性思维的怪圈。 这是一种思想固态,她下意识觉得每一个不好的事物后都有她的因素造成。 她等于坏事。 临渊知道,每一场成长凌虐中,最可怕的就是后遗症,无形折磨着她。 仿佛只有把答卷做到满分才能反驳他人的否定,仅仅只失去一分就是证明别人说的对一般。 极度追求完美,对自己过度苛责,只因背后无可靠之人,所以不敢依靠,所以必须尽善尽美。 真正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会拥有满满的底气,只有缺少爱的人才会敏感如斯。 他心疼她每一个不经意间流露的伤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白泽想不到临渊那么深,它只觉得崽崽因为玉琳琅入魔而不开心。 对此,它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对着崽崽说一百遍不关她事,但崽崽指定会烦它。 卯日星君驾着金乌出来换班,望云山晨雾缭绕,林间传来动物小心的叫探,可爱又好笑,临渊对着林子道:“天亮了,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也不管小妖们听没听见,兀自回山洞闭门睡觉。 自打有了阿霜,他和白泽好像也开始朝着昼伏夜出发展了。 大事落定,他心里安稳,一觉睡到月明星稀时。 烤鱼的香味儿从山洞外飘进来,他起身伸个懒腰,一出去就见白泽教妖怪们用火烤肉。 雉鸡妖不吃肉,举一反三的串着片叶子在火上烤,叶子失了水分,一下就焦了,火苗顺着焦叶舔上来,雉鸡吓得失手扔进草丛里。 眼看要着,一道冷水凭空落下,浇熄隐患。 临渊望过去,叶倾霜头戴花环坐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花枝里,正被纤虹和一群小女妖簇拥着,神色温和淡然。 青衣迤逦垂地,白发及腰披散,按理说都是十分干净的纯色,不适合五彩混杂。 但彩色花环戴在她头上却莫名十分搭配,将她衬出了五分暖意,温柔清婉。 他一时竟失了神,小猴子鬼精鬼精的,拿着烤焦的鱼凑过来讨好:“道士,吃肉,这个好吃。” 临渊回神,瞧见小女妖们都在小声笑话他,不甚在乎的回以一个好看的笑,随后婉拒小猴子:“谢谢,我吃素。” 走到篝火边,大石头充桌,上头摆着各式各样肉串和寥寥几只红薯苞米葛根,以及几样新鲜的枣梨野果,白泽热情的招呼他:“想吃啥?我给你烤。” 白泽生在山中,长在山中,虽与临渊游走四方,但让它最自在的还属深山。 临渊被气氛感染,也觉得舒心自在,随便挑了几样。 小女妖们不知在讲什么,嬉笑声一阵一阵传来,临渊不时侧头去关注叶倾霜的情绪。 她在其中面色温淡,没见说话,只认真听,听到有趣的会露出浅笑,于是临渊也跟着笑。 没过多久,小女妖们开始哼唱不知名的曲子,唱完便拿着睡莲过来送。 其中一名小女妖羞羞答答的把自己的睡莲递给临渊,他望望白泽,白泽一朵都没有,又望望阿霜,阿霜手里有一朵。 他悟了,这是妖族的相亲仪式吧?接了花就代表愿意喜结连理。 “不好意思,我有花癣。”他找借口婉拒。 小女妖失落的折回去,接着叶倾霜便被众妖退了出来,她拿着花回头望了眼众女妖,纵容又无奈的笑笑。 小妖们都笑盈盈的等着看她要把花送给谁,临渊和白泽也正色望着。 白泽想的是谁敢拱他家白菜,它弄死谁。 临渊什么也没想,他只是望着,却没察觉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紧张,紧张里还夹杂期待。 叶倾霜走到篝火旁,妖怪们自觉把通向临渊和白泽的路让出来,她却停在岔路中间不走了。 众人都在好奇之时,却见她抬手招来被众妖丢一边的大锅,皓腕灵动施法,净水注入其中。 她把睡莲花瓣扯碎往锅里一扔,又取了石头上的山梨和枣切开一起放进去煮。 “尝过了白泽的手艺,也尝尝我的吧。我请你们喝棠梨莲花汤。” 众妖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花果煮一锅要怎么吃。 “不过人有些多,汤可能不够分,只能尝个味道。” “叶子姐姐,我也有花儿呀。”纤虹有样学样,把花扯碎了扔进锅里,别的小女妖也跟着围上来。 小剧场奉送: 霜霜子:就算逼我,我也不要相亲。 虹虹小可爱:我也不想,男人好可怕嘤嘤嘤。 临渊:想要花花…… 东北泽叔:要你奶奶个腿,老子防的谁大家都知道了吧? 第五十八章 但能吃 没过多久,花果清香热腾腾散开,又香又甜,勾得众妖直流口水。 叶倾霜拿着木勺子在锅里慢慢划圈,顺便使唤临渊:“没有碗,你去砍些竹筒来盛汤吧。” “行。”临渊站起来:“你们谁有刀?借我砍个竹子。” 众妖懵懵的:“你不是有剑吗?” “我只有桃木剑,砍不动。” 虎妖拿出大刀:“来,我借你。” “谢谢。”临渊提着刀纵身离开,不多时,拖着三大根竹子回来,当场劈竹节作碗。 叶倾霜在前头盛一筒,他在后头劈一节,汤见底时,竹子也分完了。 众妖捧着竹筒喝得很是欢实,叶倾霜把把最后一筒汤拿在手里,却并不递给临渊,只笑着道:“辛苦了,木匠师傅。” 临渊粲然一笑:“不辛苦,花汤姑娘。” 她说完转身向白泽走去,临渊见着不对,赶紧叫住:“哎,阿霜……白泽都有了,你是不是还漏了谁啊?” “谁?” 这不明知故问嘛,临渊抿唇,眼巴巴望着她:“我……” “你不是有花癣?” 临渊讪讪笑道:“不能闻,但能吃。” “那给你吧。”她这才将竹筒递过去。 临渊捧着花汤,青竹混着花果,热香扑鼻,格外沁人心脾。 他没凭没据的忽然生出个念头:是不是自己说有花癣,不能收花,她才谁也不送,拿来煮汤的? 虽然知道这么想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念头一旦生出便不受控制。 临渊理智的觉得不该有这种念头,可…万一呢? 夜越发深,众妖的玩心彻底上来了,闹得不亦乐乎,白泽早把维护形象这种事抛到九霄云外,跟它们一块疯玩疯闹。 叶倾霜实在受不住喧闹,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山崖吹风,临渊瞧着她走,后脚就不自觉的跟了出去。 深夜昏暗,眼前漆黑,唯一的风景在天上。 星空璀璨,晓月如霜。 叶倾霜闭眼吸取月华灵气,身后有脚步靠近,她无动于衷,只当不存在。 临渊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也没出声打扰,只静静望着夜空。 他本是想聊聊玉琳琅入魔的话题,过去了的事情,他不希望她默默卡在心里。 在他看来,入魔是玉琳琅的选择,她却认定了自己刺激到玉琳琅,仿佛她不说那句话,一切就会不一样。 他想解开她的心结。 可是并肩吹着山风这一刻,他又不想聊了。 难得气氛这么好,舒心一刻是一刻,何必要在开心的时候去聊不开心的事,他可不愿做扫兴人。 心结,改天吧。 她吸了一会,也睁眼看星星,忽然问他:“这应该是我们眼中最接近的风景吧?都是黑夜白星。” 她一时想到就说了,说者无心,听者却心跳乱了两拍,既乱且重。 临渊顶着大大的心跳声平静回答她:“是,一样的。” 其实夜空是深蓝黑,星星也有偏黄光和红光的,并不尽然都是白色,但他不想告诉她。 此刻没有了周围的嘈杂作掩饰,心悸感格外嚣张,让他没法漠视自己的异样。 叶倾霜听不到他心跳,但可以听到他突然改变的呼吸节奏。 像是突然加重又故意压制,小心翼翼的放轻一样,可他好端端站这儿呢。 她奇怪的侧过脸去瞥他:“你怎么了?” 临渊不敢看她,继续僵硬的维持着望天的姿势,瞎话张口就来:“烤肉吃咸了,口渴。” 喉结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似的,频繁上下滑动,叶倾霜眉心微蹙,倏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临渊本来就不自在,如今被她盯着更不自在,压着嗓子丢下一句回去喝水就跑了。 她狐疑望着他略显慌张的背影,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浓重。 只是重归重,她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他想说自然会说,不说便罢,凡事顺其自然。 那晚以后,临渊开始有意避着她。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生病的迹象。 一看见她,说不了几句话就浑身紧绷,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情况。 莫非玉琳琅暗地里给他下了什么毒? 他疑心之余也尽量压抑脑子里的念头,让自己冷静冷静。 为了防止什么药性作祟造成不良后果,这段时间还是不接触阿霜为好。 可不接触吧,又整天琢磨她的言谈举止和心情,越压制越压不住。 担心她还在为玉琳琅的事不开心,担心她察觉自己避开她而不开心,担心她以为自己烦她…… 反正大事小事,满脑子都是关于她,连白泽都觉得古怪,跑来问他:“你这两天咋了?” 他颓然叹气,有气无力道:“不知道,可能生病了吧。” “你还会生病?”白泽大吃一惊,围着他转,边转边打量:“好歹是神君分魂,咋越来越弱?” “滚滚滚。”他病恹恹的躺倒。 白泽才不滚,愈发凑过去:“什么病呐?俺给你瞧瞧。” “传染病。”临渊没好气的闭上眼假寐。 “俺才不信,起来干活!”白泽用爪子扒拉他。 “别烦我,没看到天黑了吗?要早睡早起。” 白泽一听来了气,气狠狠的蹬临渊一脚:“早睡早起个屁,今儿是第三天,崽崽已经在去折腰梁的路上了,你害想偷懒,要不要脸!” 临渊瞬时弹飞出三丈远,嘴里还在埋怨白泽:“你怎么不早说。” 若是玉琳琅变卦或者段平有什么后手,折腰梁都会很危险。 “你自个儿睡傻了怪我不早说?”白泽翻了个白眼,屁颠屁颠跟上去。 叶倾霜倒不觉得段平还会有转机。 先前他依靠手段欺瞒利用是仗着小梦的爱,现在,小梦比谁都巴不得他死透。 再想撬动她的心,除非系统能返还齐沐北的魂魄,不过不太可能,否则系统直接绑定齐沐北即可,何需搞个冒牌货出来。 按系统不择手段的作风来看,无法掌控的威胁,第一选择自然是杀人灭口。 再送个小剧场: 临渊:霜霜为我煮了花汤,给我留了份花最多的,还担心我过敏,她心里有我! 霜霜子:有没有一种可能,过敏是你自己说的,那勺汤全是别人的花? 临渊:我不管,你就是爱我! 霜霜子:…… 第五十九章 一诺 去到折腰梁时,结界已经撤掉,她敲敲洞壁,权当敲门。 小梦正抱着孩子哼曲,眉眼温柔,颇有母爱,听到声响如蒙救兵。 “你可算来啦,快帮我看看小宝”小梦满脸担忧着急。 孩子在她怀里十分焦躁,小手不停挥,发出一节一节的哼哭,任凭小梦怎么哄也没用。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年轻的母亲无助的望着叶倾霜:“小宝从今早开始就一直这样。” 她过去撩开襁褓摸摸它小肚子,冰凉冰凉,是鬼的温度。 当然,她摸的不是温度,而是饱度。 小肚子瘪瘪的,她轻轻一压就更加陷下去,肚子里空空如也。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喂食的时候了,她抬眼道:“这是饿的。” 小梦脸颊俏红,嗫嚅道:“我没有奶水……” 它不需要奶水。 或许是重逢的这两天过得太美好,小梦又给自己造了一个名叫“小宝是普通孩子”的梦。 叶倾霜叹口气,提醒她:“它是鬼童子,吃怨气。” 幻想被直言戳破,小梦的脸色霎时由红转白,白得发抖,周身气场凌厉,复有魔气翻涌,蠢蠢欲动。 恰巧这时,临渊和白泽也赶来了,瞧着魔气环绕的玉琳琅一脸警戒。 叶倾霜冲他们摇头示意,默不作声的等着她消化完心情。 可以不说的,但不可以不说。 说了刺激她,不说把怨童饿疯,见人就吃? 这次与第一次刺激不一样,左右都是坏处,与其逼疯孩子,让它无差别攻击,不如戳穿小梦。 小梦好歹能思考,懂利害,会克制。 果不其然,她没有被魔气侵蚀理智,良久,成功将满身魔气平息下来。 “谢谢你,谢谢。”她眼中凝着水光,木木然对叶倾霜道谢。 叶倾霜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你该谢自己。” 孩子哇哇哭起来,小梦神色悲戚的贴着它。 作为母亲,她实在太不称职。 “段平在里头,你们带走吧。” 小梦神色平静得诡异,唇边甚至带着一抹微笑。抱着孩子,仿佛那就是她生命的所有重量。 叶倾霜看着她,有些担忧,却被白泽咬着袖角拽走。 往里走,在洞府最深处,段平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上一点伤口也无。 白泽对着他闻来闻去:“好香啊,这味儿跟我媳妇儿的香有点像,不过他咋这么干净?” “身体是北郎的,我舍不得伤,只喂他吃了点东西。”小梦出现在他们后面,神情黯然凄凉。 他们转身,只见她只身跟进来,孩子却不在身边。 “我把小宝交给虹虹了。”她礼貌的解释完,忽然对着临渊跪下:“道长,求你救救我儿。” 临渊赶忙扶她:“别这样,受不起。” 小梦不肯起来,反手拉着临渊的手臂哀戚道:“道长不答应,我就不起!” “道长,你行行好,做个法超度超度小宝吧,求求你。” “它只是个孩子,不该为我的愚昧付出代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救救它。” “因果循环,贫道救不了。”临渊扶不起她便索性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怎么会?因果也该是我的因果,它是无辜的呀!” “是啊,它的因就是有你们这对父母……” 临渊话只讲一半,后面只剩叹息,叶倾霜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什么叫它的因是这对父母?难道还能换父母? 不对……父母是换不了的,他说的,大概是身份。 一个穿越贼,一个妖,生出个半人半妖的孩子,炼制为怨童。 所以—— 她心底隐隐浮现出个猜测,望向临渊求证,他脸色沉重,默然点头。 竟然真是这样…… 将段平的系统剔除,再将小梦化妖成人,接着用父母的血肉为怨童重铸骨血,它就又是干干净净的孩子了。 这是之前白泽同她说起的。只有干干净净的孩子,才能接受超度,重入轮回。 倘若那样,段平是死不足惜,“那她呢?”叶倾霜凝视着临渊的眼睛发问。 “灰飞烟灭。” “为什么?”她都已经化成凡人了,而且罪不至死是他亲口说过的。 “孩子身上怨气冲天,不可能凭白消失,总要有个承接处。”所以,父母重铸骨血后,还会分走它的孽怨,受它的罚。 干干净净怎么会没有代价呢。 临渊也知道,小梦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落到灰飞烟灭的地步,但要救怨童,别无他法。 “崽,真的没办法了,哪怕洗净了轮回,也得他去讨人情才行,天道之下规矩森严。”白泽也难得的站在临渊那边说话。 叶倾霜望着小梦:“你自己选择吧。” “我愿意!”小梦掷地有声道。 她自认不算聪明,做不到像叶倾霜一样通透敏锐,能跟他们畅通无阻的打哑谜。 只能勉强听出来,这件事需要做父母的付出代价,却不知谁要灰飞烟灭,但不管怎么说,有办法就好,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至于段平,不愿意也得愿意。 小梦端端正正的给他磕头:“道长,只要能救孩子,我灰飞烟灭也没关系。” “我原想着,一直一直照顾它,总能找到办法让它长大、懂事。” 小梦笑着,却忽然流了眼泪:“是叶小姐提醒了我,我的孩子呀,长不大了,它是怨童,往后百年千年,也是怨童,需要吃怨气、恶气。” “它若是懂事,会恨我吧?可它好像……连恨我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一想,我就不愿意照顾它了,我生了魔障,以后天道少不得为难,它又是怨童,更累赘。” “倒不如,放它重新去活一世,在平淡却幸福的人家里做个正常的孩子。” “反正没有北郎……我也不想强撑了。” 她捂着脸,边哭边笑,昏暗的山洞里,分不清哭更多还是笑更多:“我就是没有男人活不下去,我就是帮着段平做了很多坏事,我活该灰飞烟灭……我想放过小宝,也放过自己……” “你们不必顾忌我,只要小宝好好的,我跟段平,死有余辜。” 叶倾霜怔怔的望着她,原来母爱的力量真的这么强大啊…… “好,我答应你,一定把它送去轮回。”临渊沉声许下承诺。 一诺千钧,黑黝黝的山洞里,话的重量仿佛能将山洞压塌。 第六十章 一般黑 既然决定了要帮,此事便宜早不宜晚,临渊拖着昏迷不醒的段平到折腰梁洞外。 洞外是一个半圆形崖台,用来作法刚刚好,他把段平丢在地上,木剑立于眉中,开始结阵。 阵中金光大亮,小梦纤虹宛如被沸水烹煮,怨童更是哭声嘹亮。 叶倾霜虽然也不舒服,但仗着化妖瓶相护,痛感不如她们那么重。 她走过去从纤虹怀里接过孩子:“此阵对妖有损,你出阵吧,我来。” 纤虹感激不已,飞身退出阵外。 临渊以剑布阵,符纸满天飞扬,他指挥道:“怨童巽位,段平乾位,玉琳琅坤位。” 白泽叼着段平扔到乾字位,叶倾霜抱着孩子去了巽字位,小梦则一步一步似踩在无数刀尖上,缓缓向坤字移动。 短短十几步,步步是血。 “小梦……”纤虹红了眼眶:“要不算了吧……” “不行,我求仁得仁,如何放弃?” 这个阵法最针对的是段平与小梦,她疼属实是避不开的。 待她到了坤位,临渊再次确认:“还要继续吗?此阵开启后无法中途关闭。” “继续。”玉琳琅坚定中带着豁朗,笑意温柔,仿若三年前那个勇敢单纯的小女妖。 一个笑容便让临渊初窥到三年前神采飞扬的小梦,段平着实恶心人。 叶倾霜猝然模糊了视线,泪水将画面朦胧遮住,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三十多年前那个女人的面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她,也分不清现在的感受到底是恨是怨还是遗憾,又或者兼有之。 只是蓦然升起一种想见她的冲动,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 临渊在阵中舞剑,身姿洒脱,剑势凛然,浩亮的金光随剑柄游走,如龙遨游。 小梦和段平被金光裹挟着,身上有丝丝红血沁出,千丝万缕,连绵不断,两股血丝交织,像蚕丝般将孩子缠绕成茧,层层裹缚。 血丝越抽越多,蚕茧红得发光,怨童的啼哭声渐渐停歇,小梦站立不住,趴倒在地上,段平也不住抽搐。 如果小梦不提出来,临渊本不会再管她和怨童,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只是段平。 小梦和怨童之事,是得是失,自会有天道去惩罚或者弥补,这并非他的分内。 但她提了,要求在情理之中,且阿霜也想帮,那么帮一帮也无妨。 况且阿霜能有主动想做的事,已经很好了,得鼓励,总比之前无欲无求的天天发呆好。 阵中金龙昂首长吟,金光震然散开,法阵消弭,一场法事毕。 小梦昏迷过去,纤虹忙不迭哭着跑过去扶她。 红茧厚厚一个落回叶倾霜怀里,白泽跳过去看,茧子一张一驰,有节奏的律动,仿佛在呼吸。 唯独段平没人理。 “孩子,我的孩子……”小梦衰弱的睁开眼,气息微薄。 叶倾霜抱着茧子给她看:“有呼吸了,你放心吧。” 小梦露出笑容,慈爱而满足,望向临渊:“茧子破了,小宝是不是就可以投胎了?” “是,重塑骨血需要十二时辰,而后即可破茧。”破茧之时就是你怨气撕体,灰飞烟灭之时。 “谢谢道长,谢谢白泽爷爷。”她脸色灰败,却笑意吟吟,枯蒿的眼里透着光。 临渊不忍心的别开脸,白泽也罕见的沉默寡言。 “叶小姐,我和小宝尤其得谢你。” “不客气。”叶倾霜敛眉低目,清淡平常。 “你过来,我送你个礼物。” 她朝叶倾霜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瞬,缓缓靠近,递出一只手。 小梦牵着她,露出个满意而苍白的微笑,闭眼从头顶逼出一颗发着五色奇光的珠子:“这是我的内丹,以后再用不上了,赠与你,就当谢礼。” 珠子缓缓落在她们交叠的手里,小梦合拢叶倾霜的手心,神情宛如长者,慈爱祥静:“别嫌弃,我的内丹没染上魔气。” “嗯,谢谢。”叶倾霜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什么,心底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连不成句,出不了口。 小梦的温度,教她莫名眷恋。 “你是个聪慧的姑娘,切莫要被男人花言巧语欺骗,迷失心智。”小梦好像是在说自己,却又意有所指的瞟了眼临渊,握着叶倾霜的手紧了紧。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是她想留给叶倾霜的话,可是乌鸦刚刚才帮了小宝重塑骨血,她不能直言,只能隐晦提醒叶倾霜守住心。 也或许临渊不是乌鸦,但她不想再看到任何女孩如自己一般了,便当她心思脏,小人之心也好。 叶倾霜点点头,她才放心的转向纤虹。 “虹虹……” “什么都别说,我不听,等你好起来再说。”纤虹吸着鼻子打断她:“小梦,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三年前没能看好你。” “如果你没捡他回来,就好了。” “傻虹虹……” 小梦挣扎着起来,脚步虚浮的往洞府里去:“你们走吧,我累了。” “你不看看小宝破茧后的样子吗?”叶倾霜问。 她背着身,惨笑道:“不看了,我怕我舍不得,知道它以后能好好的,就够了。” 说完,踉踉跄跄的继续走,纤虹赶紧跟上去扶:“叶子姐姐,你们去办正事吧,小梦这边我会陪她的。” 她们消失在洞口,叶倾霜久久发呆,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惆怅、惋惜、痛心…百味莫辨。 白泽把头搭在叶倾霜肩上:“崽。” 她摸摸它绸缎似的毛:“走吧。” 玉佩悬飞而起,叶倾霜化成流雾进去。 临渊乘着白泽飞在云端,朝霞瑰丽万丈铺满天边,他于霞光中回望望云山,苍翠泛黄。 一段尘缘,残艳不堪。 相杀小剧场: 小梦:(苦口婆心)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纤虹:小梦说的对。 小梦:男人都是黑乌鸦,臭道士也是。 白泽:嗦的对,老子同意后半句,一天天看他不得劲,害拐我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 临渊:(冷笑)那我同意前半句,等你媳妇儿找到了,我就去给她讲故事。 第六十一章 菟丝花 再回到京师,他直接去了三皇子府,把人往他院子里一摔。 “我把齐沐北带回来了,你们该判刑判刑,但得留口气,罚完交给我。” 三皇子鹰眸凌锐:“为何不把他交去大理寺?” “大理寺可不会把人还给我。”临渊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要他活着回到我手里。” “为何?”三皇子面色低沉:“不知原因,我绝不允。” 三皇子向来信奉斩草除根,放虎归山之事他绝不做,既然落到他手里,怎么可能还让人活着回去。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齐沐北。”临渊半点不畏惧,气势丝毫不输:“他叫段平,使邪法占了齐沐北的身份,从而犯下诸多恶事,你们罚完了,我还得带他回去交差。” “交哪里的差?”三皇子穷追不舍。 “我们玄门的。” “我凭什么帮你?” 临渊朗笑一声:“三皇子别来玩这套,我们都清楚,不是你帮我,是我在帮你。” “衡王世子背后的势力,你不想接手?” 三皇子默了,齐沐北受刑,衡王府的势就散了一半,摇摆不定的那批人可以被吸纳部分。 受完刑罚由自己出面求情保他一命,改结果为流放衡王世子,便能赢得另一半死忠之人的效忠,至于流放路上是死是活是失踪,谁还会在乎。 “若你不想要,贫道随便去寻别的皇子府,他们想必都很乐意接手,反正对我而言,最后结果都一样。”临渊有恃无恐。 “道长好算计。”三皇子眸子冷厉的看着他,犹如看将死之人。 “过奖,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我答应你,一定让他活着。”三皇子脸色暗沉,久居人上的他从未被一个平头百姓如此拿捏过,但为大业,能屈能伸。 “好嘞,告辞。”临渊得到想要的答案,提起齐沐北转头就走,态度跟自己家后院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术恭敬且小心的询问三皇子:“殿下,抓不抓?” 三皇子竖起手掌,望着临渊离开的方向,琥珀色的眼底深邃如无底洞:“这道士有几分能耐,能拉拢则拉拢,别跟他直面对上。” “是,属下明白。” “安排刑部尚书做好准备,拿到齐沐北后,以大理寺的名义送一批赏赐过去,务必大张旗鼓的赞扬。” 刑部是他的,就算拉拢不过来,他也要让所有皇子都认为,临渊是在为他办事。 “是!”老术领命而去。 临渊这边本来想给他送去大理寺的,奈何白泽还想着衡王府那五千两赏金,拿不到就罢工。 他无可奈何,只能多走一道衡王府。 老王爷听说世子找回来了,也没多大表情,只是着人给临渊兑现了赏金,随后古井无波的吩咐下人让大理寺过来领人。 太伏脸色都变了,连忙跪下:“王爷不可!世子必去定是九死一生……” “既然天师如此舍不得吾儿,便陪他一起去吧。”老王爷眉头都不动一下,命人把太伏绑了起来。 太伏直呼饶命。 这操作把一旁的临渊都看呆了。 老王爷有点东西啊。 老术说老王爷爱炼丹是为了长公主,阿霜说老王爷是在冒牌货穿越过来以后才去炼丹的。 可是临渊瞧着,老王爷心里门儿清,不像是贪心不足沉迷仙道的老糊涂。 最终太伏和段平还是被送去了大理寺,隔日临渊的小院子里就被摆满了赏赐。 且是宫里的公公亲自来送的,引得左邻右舍大行跪拜,据说是大理寺上报给了皇帝,皇帝高兴之下所赏。 白泽高兴的不得了,一个段平吃两波好处,不愁肉了! 临渊则收完奖赏就紧闭大门,把一切好奇的眼睛都关在了门外。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怨童,它还有几个时辰就破茧了,得在破茧前把它送去地府,投胎这种事,越拖越容易节外生枝。 他让白泽守在院子里,随后自己进屋紧闭门窗,把玉佩在桌沿轻轻扣几下:“阿霜,阿霜?” 叶倾霜摇身出现,手里还捧着血茧。 “我要把它送去地府了。”他伸手从她怀里抱过来。 “会有危险吗?”她眉目清浅。 “不会。”临渊默了下,交待道:“如果我十日未醒,就让白泽来寻我,你千万别来。” “嗯。”她点头应声。 “我不在的时间白泽会守在院里,有什么危险你就回玉佩里躲躲。” “我知道了。” “若是白泽去找我期间,你遇到危险就躲,不必管我们,拿着玄光伞保护好自己便好。” 叶倾霜越听越不对劲,颦眉冷然道:“我不是菟丝花,不至于弱到只会躲藏逃跑。” 她当然不是,这段时间也不一定会有危险,但临渊就是忍不住想交待周全些。 这种心情他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不想她有一点点闪失,离开的时间久一点都会忧心不已。 小梦也没下药啊,他果然是病了。 病得让阿霜都烦他。 “唉,我走了。” 临渊单手支起个传送阵,转眼便不见。 白泽扒开窗户,从窗口探进来个脑袋:“霜崽。” “嗯?”她抬眼。 “叔带你出去玩。”白泽满目期待。 “不行,我们得守好传送阵不被破坏。”她断然拒绝。 “我设结界。” 她摇头:“就怕万一。” 它便无聊的趴回院子里。 叶倾霜看它实在无所事事,无聊到长蘑菇,恰巧屋里有一柄古琴,便随意弹奏给它解闷。 白泽听着听着会给她哼曲儿,哼完又要求她照着弹,就这样,六天时间匆匆去过,叶倾霜弹奏指法都精进了不少。 弹琴是生前随便学的,父亲为了面子,曾请过先生教她们姐妹琴棋书画。 芙蕾仗着父母宠爱不乐意学,若想学,她父母自然会给她找更好的先生。 自己不过浅学一二罢了,却气的她砸了琴棋,赶了先生。 如今倒是没人砸琴了,时过境迁,往日种种都已如云烟淡薄,可为何总有刺时不时冒出来扎一下? 琴弦突然被一只手按住,男人身影笼在她身前,抬眼便见临渊深深凝视自己,目光专注。 她甚至能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就笑了:“阿霜,好久不见。” 第六十二章 寡淡无味 六天,很久吗? 叶倾霜猛地注意到他眼底泛着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胡渣细碎。 整个人都有种风雪扑面的沧桑感,寒凉之气汩汩往外冒。 她赶紧站起来,临渊身形虚晃了下,仿佛安心了似的卸了气,毫不犹豫朝她倒下去。 “白泽,快来帮忙。”她扶着临渊几乎站不住,一个男人的重量着实不轻。 白泽破门而入:“怎么搞成这样?”说着跳过来分担了一部分。 合力把临渊抬上床之后,白泽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把门撞坏了,午间阳光正正好洒到琴案坐席上。 它骤然回头:“崽崽,你有没有伤到?” 她莫名非常,觉得白泽似乎问错人了,晕倒的是临渊,自己能有什么伤。 “没有,临渊可能有伤。” “真的没有吗?”白泽再度确认。 叶倾霜随意瞥过去,也意识到了问题:“我刚刚是不是被阳光照到了?” “好像是。”白泽嘴里说的是好像,点头却点的十分坚定:“崽崽,你能见光了?” 叶倾霜垂头望着自己的裙角,站起来走到门边,慢慢将手伸出去,白泽也伸长了脖子看。 白皙纤细的手在阳光下透着珍珠一般的光泽,骨肉匀停,姝为好看。 她不可思议的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炙痛感。 “太好了,太好了!”白泽跑过去兴奋围在她脚边转:“以后我们不用打玄光伞也能出门了!” 叶倾霜心有感应般拿出小梦的内丹,它仍旧散发着浓浓淡淡的光芒,而太阳照在她身上时,一层光罩若隐若现。 “谢谢你。”她对着内丹轻声道。 珠子闪了闪,继续安稳的护佑着她。 临渊在床上睡得十分不踏实,眉头紧锁,呼吸时轻时重,似乎在做着不好的梦,白泽将肉垫压在他眉心,就像那时救她一般。 白光输送进去,临渊还是噩梦连连,白泽提议:“崽,要不你进去看看他做的什么噩梦,帮他破破梦,不然他这么睡也休息不好。” “不好吧?”她有点犹豫,梦境毕竟是私人意识,又不是像段平那种必要情况,贸然进去,并不妥当。 “没事,他不敢怪你。”白泽一点都没有冒犯不冒犯的思想。 她又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好,每个人都有私密之事,若是打着帮他的名义,不经允许便窥探梦境隐私,他会不高兴。” 他既不是像段平一样需要撬出真相,又不是像自己一样有入魔之忧,若是普通噩梦,不至于的。 白泽没有入梦之能,见自家崽不愿,也只能作罢。 叶倾霜如今不惧日光,抬脚便转去了厨房。 等临渊醒了应该是需要进食的,她不会高深厨艺,顶多能抓把米煮个白粥,尽管寡淡,总比饿着强。 桌上还放着白泽上一顿没吃完的四个馅饼,她顺手摆个蒸笼给热上。 而后施个法,令灶火低明不灭便离开了小厨房。 傍晚时分,家家炊烟起时,临渊睡醒了,眼神迷蒙望着帐子发呆,像是陷在梦里一时醒不透彻的样子。 白泽趴在床脚睡着,他一动,它就醒了。 张着大大的兽嘴打哈欠:“去地府一趟回来,怎么还发上呆了?” 临渊听着熟悉的打趣,缓缓吐出口浊气:“没事。” 他下床洗漱,却见门扉破破烂烂,眉间又是一紧:“阿霜呢?你们遇到危险了?” 白泽满不在乎:“没有,崽崽好着呢,那是我撞的。” “你撞它干嘛?” 白泽忽然眼睛一亮,贼兮兮炫耀道:“俺跟你嗦,崽崽能见光了,玉琳琅那个妖丹杠杠的。” 临渊低眉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那倒是好事。” “要不是老子——”它正说着,叶倾霜忽然出现在门口:“崽崽。” 临渊看过去,目光绵长,那一眼仿佛跋涉时光,跨越山水:“阿霜……” 她托着白粥、馅饼和包子走进来,包子是约定每日送餐的小哥新送来的,热腾腾香喷喷。 “你们先吃点东西吧。”她很自然的将他俩的吃食摆在桌上,白泽蹦跶过去,眼巴巴望着临渊。 临渊调整了神情,走过去端然入座。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别说叶倾霜,连白泽都发觉了他的变化。 白泽对着它家霜崽一顿挤眉弄眼,叶倾霜了然颔首。 看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叶倾霜主动挑起话头:“地府之行,不顺利吗?” 临渊喝粥的动作凝滞了下,随即低着眉眼,若无其事道:“挺顺利的,我一去,阎王就给办了轮回牌。” “你给出了什么代价?”白泽快速接口问。 “六年寿元和十万阴钱而已。”他很寻常的喝着粥,却头也不抬一下。 六年寿元不是个事儿,十万阴钱也不过是黄纸钱罢了。 白泽不明白:“所以是什么事儿让你这样的?” “我在地府,遇到了……”他停了下来,这才抬头,平平的凝着叶倾霜,白泽看他盯霜崽,它也跟着盯。 她缓缓扇动睫毛:“我需要回避吗?” “不用。”他把视线移到冒着热气的包子上,语气跟白粥一样寡淡:“我遇到了神君。” 白泽徒然一惊:“他去地府干哈?” 叶倾霜不懂,哪座神君?又为何让他闷闷不乐? “办事,凑巧了。” “他跟你说啥了?”白泽语气小心中夹杂着一丝安慰。 临渊脸色晦暗:“他让我……恪尽职守。” “那就好那就好。”白泽松了口气:“咱们办事办得挺好,再接再厉哈。” 叶倾霜纵有疑问,在这种场景下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左右与她无关。 她以为与她无关。 月升星盛,满天轻云,夜里她习惯性的沐浴月光修炼,临渊走了出来,面对面立在她两步之处。 也不说话,就凝视她,眼底明暗交杂,是她读不懂的复杂。 “你究竟怎么了?” 临渊嗅着久违的寒香,一开口,苦涩满溢而出:“阿霜,你愿意修仙道吗?” “我为何要修仙?”她反问他。 临渊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无力,全然不似往昔飞扬温朗:“飞升成仙不好吗?” “我有自己的道。”她一派平静的叙述事实:“成仙非我所求。” 第六十三章 魄 临渊气馁合目,有些话始终说不出口。 怎么跟她解释自己本是神君的一缕分魂,连单独的他都不存在?怎么跟她说他动了心,还被神君逮了个正着? 有些感情,还没开始已被掐灭苗头。 去地府本来一切顺利,他取了寿元,给怨童挑了户好人家,父慈母爱,不愁吃穿。 帮它排队投胎的第五日,不想却遇到了红鸾星君。 红鸾星君不愧是掌管姻缘的,一眼便道破他近来的所有怪异之处,并直言是生了凡心,动了情念所致。 他尚且来不及品味心中情绪,便被施施然走来的神君震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神君听到了。 红鸾星君捂嘴偷笑,揶揄道:“某些神君一天到晚威容庄严,还不是暴露真面目了。” 在外,他既是神君,也不是。 神君素来宽宏明正,听了倒未动怒,平稳和缓道:“他身在凡间,被凡俗所沾染也不可避免,只要勿忘责任,秉公执法即可。” 话是这么说,神君又融了两缕神魄与他。 神仙同人一样有三魂七魄,如今他身负神君一魂两魄,压力倍增。 临渊知道,神君的意思是: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想给就能给,想收回就能收回,克制凡心,切勿嚣张。 可神君要收回他了,阿霜怎么办呢? 他自私的想,阿霜的天资若是修仙,飞升指日可待,到时,他便是被神君收了回去,也能跟她同处一个天界。 或许那时,他连自己的意识都会被神君融回本体,但他还是想同她在一片天。 可惜阿霜说她有自己的道。 她的道里,没有他吧? 这算不算失恋? 大概不能算,毕竟连表白都没有过,至多不过暗恋未遂罢了。 他心中酸涩苦闷,泛滥成灾,胸口一股无名火熬熬灼炼,却始终抒发不出来,难忍之际便索性学着凡人借酒浇愁。 一夜烂醉,那夜之后临渊忽然消沉了下去。 没人跟白泽打闹拌嘴,整个小院犹如枯池死水,失了生机。 白泽自觉少了许多乐趣,私下找叶倾霜抱怨:“崽啊,道士中邪啦,咱们咋办?” 他有话憋着不愿说,她又能怎么样? “要不你去梦里偷偷看看他到底想的啥?”白泽稳定发挥,一如既往的只会想馊主意。 “不去。” “崽~霜崽~崽崽!他吃肉都不跟我抢了,肯定有大事,你就去看看嘛。”白泽扯着她裙角一顿猛兽撒娇。 她无奈:“我做不来窥人隐私的事,你去问吧,兴许他就说了。” 白泽撒娇不成,便依言跑去问道士,不过它还没傻到怼脸问,反而委婉绕圈。 “智慧大师,出门玩不?咱们去赌坊吧。”它爬到打坐的临渊面前热情相邀。 “好好修炼,别去那种地方了。”临渊稳重平和。 白泽越瞧他的姿态,越像庙里供奉的石像,也越发坚定了他有大事。 以往走街串巷,喝酒看戏,他哪样落下了?地府回来一趟,居然会打坐,大大的有问题! “临渊!你老实说,神君除了让你恪尽职守,还干啥了?”它抵着他的额头逼问:“直视我的眼睛!” 临渊从容的对天翻个白眼,推开兽脸:“别闹,修炼去。” 就刚刚那个白眼,给了白泽一丝熟悉的味道,它又怼上去:“你还不说实话!还在学神君!有什么好学的!” “我没学。”临渊闭目,平静的打坐:“我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 “你受什么刺激了?”白泽不可思议的瞪着临渊。 道士爱吃爱喝,能赌能打,斗鸡走马,阳谋诡计,什么不干?现在想起来自己是神君的一部分了。 真是令兽迷惑。 “他又给了我两魄。”临渊败下阵来,终对白泽松了口。 “哈?”白泽用容量不大的脑瓜子飞速思考:“这是想监视你?增强你的实力?还是想让你越来越像他本尊?” 魂乃灵魂,主独立的心神和灵智,分割出来也能自成个体。魄则是依附身体或者灵魂的在外感受。 而魄是共通的,就是说,神君给了他两魄之后,他的心跳心悸心动,喜怒哀乐,神君都能感同身受。 所以白泽说是不是监视,他也觉得是,可能怎么办?他动凡心被逮住了呀。 他现在能做的,仅仅是控制心绪,不去想阿霜,也不作任何痴心妄想。 至于凡心,淡了吧,为人为己都好。 反正……也只是一厢情愿。 “昭行,以后一起修炼,你也不许玩了。” “老子不!”白泽才不乐意:“修炼修炼,修炼千年万年跟只活一天有什么区别?不如吃喝玩乐活的有意思。” 临渊眉眼不动:“若所有神仙都这么想,天灾人祸,妖魔肆虐之时,世间该怎么办?” “有灾难用的上老子了,老子自然会挺身而出,但是该玩的时候,谁也别想让老子苦修。” “可你平时不苦修,用的上你时,你实力不够,又该怎么办?” 白泽学人一样老神在在的侧躺塌上,露出半个肚皮:“那就是天命的事了,尽我所能,顺其天命,生则生,灭则灭,乐则乐,闲则闲。” 白泽的道,听着无赖,实则很合理,甚至可以说跟阿霜的十分相似,她所求也不过一个顺其自然。 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随心而动,不求仙道也不求人道,端看己心。 这样算来,他竟然是他们中最束缚的那个,看似洒脱不羁,不择手段,其实处处顾忌,如今连随心都做不到。 他笑笑,神情却是涩然:“也好,各有其道。” 他会管好自己,不打扰他人的道。 —————— 再送个小剧场叭: 临渊:神君不让我谈恋爱,霜霜也不爱我,嘤嘤嘤,我实在太惨了。 神君:胡言乱语,本座只是好奇,放个感应器感受下罢了,何时阻挠过你?倒是你,小气之极。 临渊:还不是怕你抢我媳妇儿。 神君:你我本是一体,你的就是我的。 霜霜子:什么虎狼之词?退退退,都别来沾边。 第六十四章 新手任务 齐沐北一入狱,案子就基本定罪了,开堂,审判,各种证据摊在眼前,他百口莫辩,想不认都不行。 种种罪行当堂画押,场外百姓欢天喜地。 段平都搞不清楚,怎么突然就落到这个地步了,琳琅为什么会放任他们带他回来? 山洞里隐约听到过孩子哭声,难不成她背着自己找别的男人又生了一个? 想到这个他就脸都气绿了。 臭婊子!暗地里没少给自己戴绿帽,骚里骚气的,等他出去了,要她好看! 这次主审是摘月阁常客陆维之,段平暗自庆幸,自觉跟陆御史关系匪浅,应该能网开一面。 哪知姓陆的翻脸不认人,惊堂木一拍,扔了只斩头签出来。 判决声随着木签一块落地,仿若原子弹炸在沙漠里,轰隆一声,段平脑子和心态一起炸了。 不是说新手任务吗!他的新手保护期呢?他的系统呢?第一个世界就失败了,他是不是会被系统抹杀? 诸多疑问无从问起,因为他发现,他的系统从在山洞里见过临渊以后就再没动静了。 无论是叫是骂都没任何应答。 他甚至不知道系统还在不在身上。 段平心彻底慌了。 它是不是看自己完不成任务,去绑定别人了? 鬼他*知道新手任务这么难,一上来就无缘无故的失败! 在他的印象里,前两天还喝酒听曲撩妹子,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眼睛一睁一闭,红粉窝被捅了,怨童消失了,玉琳琅也发疯了,朝中人脉基业全毁了,接着就被疯婆子关在山洞避难。 避难归避难,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沦为阶下囚。 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了快进似的,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按在地上摩擦成狗。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要是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一定能成为四海霸主! 最后的关头,竟然是最意想不到的三皇子挺身而出为他求情。 以前他看不上三皇子鼻孔朝天的逼王样儿,三皇子也看不上他。 故而两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止步在点头之交,万万想不到患难见人心! 他感激涕零。 流放?刺配三千里?那也比死好!只要活着,不怕没有翻盘机会。 段平临走前三皇子来狱中探望,二人把臂交心,言无不尽,他把号令死士的信物都暂交给了三皇子代为保管。 并放下豪言壮语,总有一天会回来,让整个京都为之俯首。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憋着一口气熬过所有酷刑后,他却落到了临渊手里。 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是你!都是你害我。”他拖着伤残的身躯怒视他,表情扭曲狰狞。 “你自作自受罢了。”临渊手持拂尘,神态超凡:“我给过你机会。” “等老子成了四海霸主,第一件事就是废了你!” 段平还不死心,极尽脑中所有下流恶心的词汇来辱骂临渊。 临渊不为所动,凉凉的笑了下:“还霸主,你叫一声,看系统理不理你?” “你抢了我系统?你也想当四海霸主对不对?放了我,我帮你,我们一起做任务,你做大皇帝,我做二皇帝,怎么样?”他急迫的构思着未来。 “傻子。”白泽乐呵一笑。 这种傻子刷什么任务?系统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挑的任务者一茬不如一茬。 “段平,你还不知错。”临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眼瞳漆黑如墨,却亦神亦邪,衣袍空荡如鬼魅。 段平吓得腿脚一软:“你到底是谁!” 他身体失控的颤抖着,脸色发白,嘴上却犹自骂骂咧咧:“不是说新手任务吗!这他*叫新手!狗*的系统!不怪我,都怪系统,是它逼我的……” 叶倾霜从阴影中飘出来,白衣白发凌乱,两行血泪挂在脸颊,声音空灵灵的带着回音往段平耳朵里灌。 “它逼你建沼林残害我们,还是逼你杀子虐妻,不择手段?” “…鬼……不……”段平恐惧到了极点,捂着心口半天,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还有心跳,没吓死。”白泽耳朵竖直听了听,漫不经心:“这么胆小还敢干那些个亏心事,吓死活该。” 她旋身换回青墨色衣裙,发丝低绾,余下的松松披散身后,依然是清冷婉约的美人一枚。 抬腕用法力吊起段平,月光水自发飞到他唇边灌了下去。 “好了,剩下的你们解决。”她喂完月光水便离开,临渊方才抬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晦涩伤痛,暗藏执念烈焰。 白泽背对着他划拉传送阵,刚好错过那一眼,否则也该看出问题来了。 阵成,白泽问临渊:“这次谁来接?” “没人来,我亲自送。” “你去?”临渊奇了:“你不是不爱回天界吗?” “有点事要办。”他看似平静的眼底波涛汹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 白泽没上心。 道士最近气压低沉,它都不咋跟他闹了,担心触了眉头,神君跟着感应到,那多尴尬。 从地府之事到今日,满打满算过去一个月了。 临渊从不知道自己的道心居然少得如此可怜。 他对阿霜故作冷淡的每一次对话,克制的每一个眼神,压抑的每一个念头,都会在睡不着的夜晚化作热油浇在道心上。 越是告诉自己要淡凡念,道心就越焚得热烈,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烧的失去理智。 他曾尝试把情念剖离出来封印,可是一见到她,又会疯长,三十天,整整齐齐封印了三十坛。 临渊都快把自己逼疯了,昨晚看着这些坛子,他奇异般冷静下来,把所有的厉害关系都捋了一遍。 同时,也把所有的心动用心火浓炼成了一坛酒。 那是他一宿又一宿酝酿出来的凡情爱念,经过浓炼后香飘十里。 而现在,他要光明正大的去神君面前,让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尝尝这酒的滋味。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除非阿霜自己拒绝,否则谁也挡不住他。 第六十五章 永失所爱 天宫之上,云烟缭绕,银阙瑶台若隐若现,仙鹤成行翱翔在琼楼玉宇之间。 近处紫枝玉树掩映亭台楼阁,沿路奇花仙葩娇艳芳丽,芳香醉人。 临渊行在其间,却对美景视而不见。 路过的仙娥仙君熟稔的与其打招呼,他魔怔似的一一错肩而过。 他是南方巍溟君的分魂,众仙都知道,见他如见神君。 巍溟神君掌管人间山海。 早些年间穿越者夺了天运地脉,导致各处山倾海啸,神君分身乏术,他没少被扔出去干活。 那时候他是真正与神君一体的,办完事就融回去,有事了,神君一个念头把他就知晓如何处理。 后来接了扫除穿越的任务,他才真正有了与神君不同的经历。 幸亏神君那时忙于其他事,否则这个任务就该是神君自己去做。落不到他这儿。 人间很美好,他玩得很开心,但所有的美好加起来都不如阿霜。 情不知所起,也不知多深,就像一颗无意被风吹来的种子,在他心里悄然发芽、长大。 等到别人窥见枝叶时,树根早已深扎入心脏,根须遍布,不可分割,触之无异于剜心。 他静静的发疯,独自疯了一个月,最终败落于凡心之下。 既然舍不得,便让这份感情见见光,总归比无疾而终要好。 临渊来到神殿前,台阶又高又长,宫阙神圣巍峨,瓦片在日光下金光耀目。 拾阶而上,台阶尽头,一个暗色身影孑然而立。 神君在等他了。 也是,他们如今心绪相通,神君如何不了解自己。 他慢慢俯身拜下:“神君。” 神君背对着他,声音仿佛从天穹落下:“临渊,你是否还记得本座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记得,神君希望我时时刻刻,如临深渊,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警惕清醒。” “如今呢?” “如今临渊依旧记得。”他堂堂正正的抬起头:“责任在肩,不敢放松。” “你为情所迷,与山妖小梦有何区别?” “阿霜不是段平。”他不卑不亢的直视巍溟君:“神君,如今天界已经不再禁止凡情了,不是吗?” 是的,天界已经不再禁止神仙动凡心,只是巍溟君不想罢了。 巍溟担心临渊惹出情债来,毕竟是自己的分魂,迟早是要收回的。 临渊擅自动心,于巍溟,是个隐患。 “临渊可以发下重誓,今后仍旧会谨遵神君教诲,扫除系统,守护六界,绝不徇私枉法,若有违背——” “永失所爱。”巍溟算好了似的,不早不晚的开口替他定下后果。 临渊瞳孔猛地一震,脖子仿佛被掐住,蹦不出一个字。 他原想好了,若有违背,不管是天雷加身还是堕入地府,又或者灰飞烟灭,落得跟小梦一个下场都无妨,他敢付出就敢承受。 可神君让他拿阿霜作代价…… 还真是心绪相通,七寸捏得不偏不倚。 他被逼红了眼眶,却仍复述不出那四个字。 “神君,临渊之过,缘何由他人受过?这不公平。” “确是罚你,罚你永失所爱,而非他人永失所爱,并无不妥。” 神君稳沉转过身,长相与临渊一般无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庄重而沉稳,二者截然不同。 他走到临渊一步之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莫非你要告诉本座,你们两心相悦?” 两心相悦,多奢侈啊,这话既像在讽刺又像宣判。 宣判他哪怕费尽心力,也是徒劳无功。 临渊眼底爬上一抹痛苦不甘之色,咬咬牙强撑:“这便不劳神君费心。” “你的真言誓还未完。” 他蓦然抬眼,一字一句道:“临渊以扫除系统,守护六界为己任,不藏私,不包庇,若有违背……甘愿灰飞烟灭,以身殉道。” 誓毕,临渊便被上神威压压倒在台阶上,神力重重撞入肺腑,他猛的吐出一口殷红,落在白玉地砖上,扎眼得紧。 巍溟君的声音冷漠而威严,还带着一缕叹息:“是本座太纵着你了。” 一抹分魂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许下灰飞烟灭的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巍溟固然身为神君,不至跟他一起化飞灰,但失了一道魂同样会修为大减。 万万想不到,临渊居然会为一只器灵来坑自己本源,宁愿自己有事也不愿她有事。 临渊趴在台阶上,唇边犹带血渍,却是笑的快意:“神君应当感应得到我近来的煎熬痛苦吧?可神君的感应不及我感受的十分之一。” 临渊一说巍溟才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的确感应得到,并且跟着临渊一起煎熬难受,但未曾留心过感应程度。 感应的确有限,并不是完全同等传递,而他已经很不舒服了,甚至无法专心批阅卷宗,需要用清心咒压制,那临渊…… 隐患更大了! “神君,你不懂爱,可我不是你,从下凡那天开始,我们就注定不一样了,我只是您的一部分,但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临渊好似能洞悉巍溟的想法,顶着浩盛的威压强自抬头,倔强的直视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 “您可以惩罚我,但不能惩罚我心上的姑娘,谁都不能。” 他眼里的光那样亮,亮到刺眼,让巍溟心惊。 也许如他所言,从派他下界起,事态就已经滑向失控。 “你灰飞烟灭的结果也是永远失去她,执着何用?” 临渊喘息着,自嘲笑出来:“万一您说着了,她不爱我,那区别不就出来了。永失所爱,我爱谁谁倒霉,可不行。” 察觉到威压减弱,临渊艰难的翻个身躺在阶上望天,满目蔚蓝,他却仿佛看到了她头戴花环,安静浅笑的模样。 “被爱,不是她的错啊。” 巍溟也抬头,望天是天,两眼空空,心口有临渊传过来的情绪弥散开,他辨不明是什么感受,总之舒怡温柔。 “你在想她?”巍溟问。 “我好想念她。”临渊肉麻的加深笑意。 巍溟君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情爱迷心,自甘堕落,不可雕也。 ———————— 小剧场来辣: 神君:自甘堕落,死恋爱脑。 临渊:我恋爱脑怎么了?你爱打光棍是你的事,凭什么判我无妻徒刑! 神君:本座不判,本座等看器灵判。 临渊:霜霜必不会对我辣么残忍。 霜霜子:哦?是吗? 第六十六章 人间好 临渊走了,且很嚣张的将酒坛子留给了神殿侍从,他相信神君一定会喝的。 神阙巍峨缥缈,却也冰冷寂寞,不是吗,神君总有闲下来的那一刻。 心怀苍生没什么不好,可大爱小爱不冲突,神不懂爱,又谈何爱世人。 所谓天降福泽,不过都是自以为是的安排罢了,又有多少是真正的福泽? 什么祥瑞,什么仙丹,都是虚的,反而容易挑起争端。 帮神君了解爱,了解苍生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啊,今后人间说不定就有落到实处的福泽了。 他一身轻松的去往司法神殿,路上又遇到红鸾星君。 星君身着璎珞红裙,端秀又吉庆,性情素来朗逸,远远瞧见他就主动打招呼:“临渊君,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临渊也笑着回一句。 临渊同她大差不差,都是明朗性子,上上下下都能混得如鱼得水,故而跟她交情也算得上融洽。 上次她虽然在地府点破了他的凡心,致使神君早早知晓,但他亦深知,喜欢这种事是纸包不住火,神君早晚也会知道。 倒是他该道谢,没有她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事上绕多少弯子。 阿霜那么讨人喜欢,说不定兜兜转转反让他人得了手,他岂不悔恨,如今早些明了心迹,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必不是好事。 “红鸾星君又要去找神君?” “是啊,还有些事需要神君帮衬一二。” 红鸾美目在临渊染血的唇边稍作停留,挤挤眼,隐晦的问:“你的事,神君怎么说?” “就那样吧。”他笑容不变的含糊其辞,红鸾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恭喜咯。” 他一挑眉,笑容忽然狡黠:“多谢星君点拨之谊,临渊等着星君与神君的好消息。” 红鸾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砸吧两下红唇,辩解道:“不是,你误会了,我与巍溟神君是正事。” “星君不必解释,我懂的。”临渊也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乐融融的告辞,徒留红鸾在那儿欲哭无泪。 “真的不是,你千万别乱说,贪狼听到会生气的。” ? 掌管姻缘的红鸾跟掌管桃花煞的七杀贪狼? 算了,与他无关。 临渊抽回思绪。 司法神殿中分案宗阁与启刑阁,人到手一般是往案宗送的,他去到神殿挂印时早有仙侍在等候。 “道君安——”七岁小道童板着张娃娃脸立在柜案上,看清临渊的瞬间,好字被生生嚼回肚子里:“您怎么吐血了?” “摔的。”临渊漫不经心的抹了把血迹,扔个小球给他。 球是开物神君制作的法器,专门装人,对系统信号有隔断效果,十分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一个球只能用一次,太过浪费。 对此,开物神君肉疼的给它起名为——费球。 小道童心思单纯,不疑有他。捏着费球想了想,拿出一瓶跌打伤药来给临渊。 “我学驾云时也常摔,这个药可管用了,道君也试试。” “谢了。”他不客气的接下药,在众多码着案宗的卷柜中穿行:“最近人间哪里有山海异动?” “托道君的功劳,现下四海如常,并无异动。”道童三分羡慕三分崇拜,外加四分讨好的冲他笑:“道君……” “不带。”临渊干脆果决的拒绝。 “可是——”道童还欲说些什么,临渊直接打断道:“玄武神君同意了我就同意。” 一句话把道童的心思死死堵住。 道童皱着包子小脸,一屁股坐在竹简上“师父他不会同意的。” “玄武神君对你寄予厚望,你就安安分分在司法神殿里学吧,别整天想着下凡,凡人可都想着上天呢。” “天上有什么好的……”他捧着脸嘟囔。 “人间有什么好的?”他好笑的问。 “人间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英雄、剑客、游侠!”说起这个他眼睛就亮了。 临渊听得直摇头,这孩子不过就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 “什么英雄剑客,拎出来连你都打不过,只不过是美化的故事罢了,你家师父平妖杀魔镇四海太平还不够你景仰,看人间的做什么。” 小道童乃是镇魔碑化形的,始终待在天界,所以觉得人间传奇罢了。殊不知人间更觉天界传奇。 “那你说,人间哪里最好?”他不甘心的鼓着双腮。 “人间哪里也不够好。”他抽出一卷竹简边看边说:“天界有的,人间也有,或者说六界皆有,好与不好无从比较。” 说完,他忽然正视道童,神色极认真:“若非要论个好坏,只能说,心在哪里,哪里最好。” 腻了天界的琼浆玉露,也不过是换人间的浊酒烈酿。 嫌天上规矩森严,凡人的礼义人情、明规暗矩不见得就少。 人间有英雄,天上英雄更多,道童左不过是不想被拘在天上罢了,人间鬼界妖族,于他都一样。 等到他什么时候心有挂碍了,就会明白,这世间风景不过如此,有在乎的人,某一处风景才会有意义。 譬如自己,从前觉得人间很好,但再好也不如天界,毕竟天界是“家”,有熟识的仙友,熟悉的环境,那时候心在天界。 现在却不同,只想回人间,因为心落在了阿霜那里。 道童迷茫的瞪着眼,跟见了会爬树的狗似的,好奇又稀奇。 临渊把卷宗放回原位往外走,路过他时顺手摸了摸道童头上的小揪揪。 他不懂,也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懂吧。 说来,卷宗上记录了上一个穿越女樱桃的所作所为,以及所判处的刑罚。 打入幻游境,不轻呐。 幻游境听着挺好听,实则里头一切都是虚假欲望幻化的,身在其中会被激发出所有的恐惧和阴暗面,可以说是从心理上无止境的折磨耗死,是为一大酷刑。 且幻游境只能进不能出,死去的魂魄会被幻游境所吸食,化作无知无觉的欲望缠绕后来之人。 估摸着段平高低也得进幻游境。 他接着转去找开物。 人间凶险,姑且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法宝值得坑走,按他俩的关系,两手空空的走不是看不起他开物嘛。 第六十七章 胭脂 从天界回来后,临渊一扫重压沉闷样,重新展露笑颜,白泽颇为纳罕:“神君把两魄收回去了?” “没有。”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临渊收敛了些许笑意,眉目间却还是掩不住的喜色。 他抛了抛精致的小木盒:“我给阿霜带了芙蓉花仙独制的胭脂粉,她人呢?” “隔壁练字呢。” 临渊神采飞扬的跑到隔壁窗口,果然见她在悬腕写字。 一笔一划,凝神静气,指尖好像发着珍珠般的光泽,皓腕比纸还要白皙细腻。 银丝从青墨色衣裳上泻下几缕,随着她的动作荡呀荡,跟他的心一样。 满溢而出书墨香仿佛带着醉人的魔力。 临渊十分没出息看呆了,目不转睛的靠在窗边发怔。 不多时,白泽走了出来,瞧见他呆头鹅似的,大嗓门道:“你站这儿干啥呀!跟崽崽不熟还是咋滴?” 说完径直去了小厨房,但声音还是引得叶倾霜抬了头:“进来坐吧。” “好……好呀。”临渊磨了下牙,白泽肯定是故意的。 叶倾霜指尖轻划,写过字的纸张忽然飞起,幽蓝色鬼火凭空燃烧尽所有白纸黑字,飞灰乖乖飘到窗外扬散。 “诶,怎么全烧了?”临渊可惜不已,送他也好啊,做什么烧掉。 “不烧留着也没用,我们要离开京都了吧?带不走的。” 她看得开,临渊却看不开:“谁说没用?可以送我啊。” “都是废字,拿不出手。”她往铜盆里注了道水,清洗手上的墨迹。 可是连废的,他都没得到过。 临渊神色不虞,蔫了吧唧的嘀咕:“那也想要。” “你说什么?”叶倾霜没听清楚,只模糊听到他出了声。 “没什么。”他吸了口气,袖子下的手握紧了胭脂盒子,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阿霜……” “怎么?”她清清淡淡的望过来。 浅桃花色的唇瓣轻轻开合,临渊忽然一阵口渴。 任是无情也动人,说的可不就是阿霜。 他心跳得跟耳边击鼓似的,吞了口口水,紧张道:“那个……我给你带了,一盒胭脂。” 一句话讲得期期艾艾磕磕巴巴,叶倾霜眼神挪到他捧出的盒子上,轻声拒绝:“谢谢,你送给别人吧。” “我身边没别的女孩子。”临渊急慌慌的陈情:“这是专门给你的,你不喜欢吗?” 她眉目不动:“我已是鬼,用不上。” “谁规定鬼不可以施粉抹黛?”临渊不爱听这种话。 “没规定,可我已是鬼了,不想像活人一样在乎世俗眼光,不施粉黛挺好的,我不愿折腾。” 她再三拒绝的姿态都那么落落大方,倒让临渊不是滋味:“之前三皇子也送过,你收了的。” 委屈的神情和言下之意都在表达她偏爱三皇子,叶倾霜殊为无奈。 “收他的东西是礼节,你可见我用过?收你的却是不同,你我之间不必客套,你不如送给喜欢且爱用的人,总不至于浪费。” 哦,三皇子是外人,他是自己人。 临渊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连被拒收都不那么难受了:“好吧,那我替你存着,什么时候想用了再给你。” ? 他什么时候听不懂人话了? 临渊像有读心术似的,话里话外暗藏玄机。 “送你的东西,我是绝不会转送他人的,你要不要,都是你的,哪怕你不要,也得由你来扔。” 这话颇为执拗,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上来,但识海中的那番话至今犹在耳际。 她从未往男女之情上面想过,只觉得有一丝怀疑都是对临渊人品的不信任。 他一心一意给她治愈,总不能寒了人家心。 叶倾霜默了默,只能理解成这是他治愈自己的方式之一。 “谢谢,给我吧。” “你要?”临渊一下子喜出望外,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笑。 “嗯。”她微微点头,不用也压箱底吧,水晶楼足够大,又不是放不下。 临渊将盒子递了过去,期待的问:“你会用吧?” 她没作答,只是沉默的望着临渊,眼里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动。临渊在她平静的目光里慢慢白了脸色。 答案已然明了。 阿霜说她收三皇子的东西是礼节,而他刚刚,好像也把胭脂粉变成了礼节。 她垂下眼帘去拿临渊手上的东西,他却猛地捏紧胭脂盒,叶倾霜诧异抬头,不懂他想干嘛。 “不喜欢就算了,改天送你别的。”他故作平静的将胭脂收回袖中:“阿霜,别跟我客气。” “嗯。” 她越发捉摸不透临渊的动向了,他到底想给还是不想给? 叶倾霜知道,她应该开口问一问,把所有怪异之处都开诚布公聊一聊。 对朋友应当真诚,她知道的,可她不想问。 因为她常常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边界线在哪里。 她怕一开口就冒犯别人的隐私,万一那是别人不能启齿的,怎么好呢。 她总觉得,能说的别人会说,不能说的,私自探究就是冒昧,是不礼貌的。 问一次就够了,一次问不出来,她便不会再追下去。 那晚冰月当空,她问过,他避而不答,于是这事儿便揭过去了。 如今他这样行事,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叶倾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尽量住在玉佩里不出来。 其实她现在有了玉琳琅的妖丹,已经可以如常人般生活,本没必要再住玉佩。 白泽不知内情,认定临渊那个智障欺负他家崽崽了,也没给临渊好脸色看。 几日下来,临渊见不着叶倾霜不说,还被白泽处处针对,简直是怀疑人生。 他静心沉思,想起最开始的那个学堂之约,可算来了点精神。 阿霜想看女子学堂,现下闲了,自然得带她去。 重点是只带她去! 孤男寡女,夜会学堂,想想都让人开心。 ———————— 临渊:约会计划一,要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冷了添衣,困了送肩膀,嘿嘿嘿……完美! 霜霜子:我是鬼我是鬼我是鬼,重要的事说三遍,天天对着月亮修炼,不会冷不会困的那种鬼。 临渊:哦……我不管,就要约会! 第六十八章 画 入了夜,白泽和叶倾霜在屋里玩你画我猜的小游戏,看他俩玩的开心,临渊醋得难受。 为什么不跟他玩?他不比白泽聪明嘛? “咳咳!”他装模作样的路过门口,清嗓子的声音恨不得全城都听见,奈何白泽和叶倾霜连个眼神都没过来。 他只得丧着脸重重的敲门:“阿霜,我有事同你说。” 白泽不买账,按着叶倾霜不让走:“要说就说,老子听不得吗?” 临渊心累。 心里暗自仰天呐喊: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添堵了? 白泽这狗东西,不知道要捣乱,知道了铁定更要捣乱,说不准还会手动拆散。 啊,好烦。 “阿霜,你不是想看学堂?”他木着脸不理白泽,只盯紧叶倾霜。 “现在去?”她偏头望了眼天色,都快子时了。 临渊这才想起还没跟她说过学堂情况。 “学堂已被封成皇家禁地,早没了学生,白日去容易惊动守卫,只能晚上看了。” “啥也没有了还看它干啥。” 白泽侧趴着,跟大佬一样翘起二郎腿,临渊甚至觉得该给它递根签子剔牙。 被它这么一说,临渊也不确定这事靠不靠谱了:“阿霜,你还想看吗?” “想。”她淡淡收回视线,停在面前画纸上,赫然画着许多长头发的火柴人。 从前听说的时候她就好奇过,女子学堂会教些什么?同学间如何相处?她们是不是可以像男子一般出将入相? 二十年过去,最后一个问题没了意义,第二个问题也无从考据,第一个问题亦不再重要。 但她还是想看看曾经那个辉煌一时的学堂。 她想从中窥见一些不可触及的,别人的人生,那种明媚炙热的人生,一眼也好。 临渊挑起一抹笑:“好,咱们去看。” 白泽瞧着他温柔体贴的样子本不在意,反正大家都习惯了对崽崽好。 然而趴下时却意外注意到他空空的袖口动了动,像只蠢蠢欲动的猪蹄。 蹄子不足一拳处,是霜崽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它乍然开窍一样意识到,临渊刚刚好像是想摸霜崽的手,不知为何又没摸。 白泽一激灵,猛地弹起:“老子也去!” 声音大的差点让临渊失聪,他瞬间沉下嘴角,面无表情的搓搓耳朵:“你守家。” “老子不!老子要保护崽崽。”白泽不同意。 它不答应这门亲事! “有我在,不会有危险。”临渊沉着脸。 “有你崽崽才危险。”白泽一口顶回去,对这门亲事奋起反抗。 它实在想不到临渊居然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起了心思。 以前虽然拿色诱的事跟崽崽开过一次玩笑,但只是试探崽崽有没有喜欢临渊而已。 人家说黑暗中的人都容易爱上光,它担心崽崽因为病情爱上临渊,最后临渊被神君收回去再伤心一场。 结果显而易见,崽崽自然是没有动心,可临渊动了。 这倒霉玩意儿都不知道还能逍遥多久,居然想拱它家白菜,那真不行,说破大天都不行。 它绝不允许! 说什么也得给他搅黄了。 看白泽那么激动,叶倾霜熟练的站队大白泽:“一起去吧。” 丝毫没听到临渊的如意算盘碎了一地。 白泽挑衅的递过去一个眼神,临渊视如不见,僵硬扯出个略带麻木的笑。 这个笑不能称之为难看,只能说是十分有灵魂。 自从阿霜得了妖丹,就会少少的吃一点点人间食物,他为了今夜之会,早早踩了点。 备了点心果茶,披风烟花,甚至连擦手用的刺绣手帕都算上了。 唯独,算漏了白泽大兄弟。 因为白泽看见书就头疼,从来不去学堂书院这些地方,连踏错一步都嫌晦气的程度,他属实没料到它会突然转性。 “你不是不喜欢学堂?” “崽崽喜欢老子就喜欢。” 临渊扶额,玩球,今晚的气氛先坏一半,还想表心意,这怎么表? 三个一起出了门,一人一兽皆各怀心思,唯有叶倾霜心无旁骛,怡然期待。 时近子夜,夜市正热闹,叶倾霜路过摊子时主动挑了顶锥帽。 白纱迤逦垂到腰际,容貌依稀难辨,行动间如云雾笼青山,很是美好,临渊看得惶惶心跳,掏钱都掏得十分豪迈。 叶倾霜对这帽子也很满意,轻透不遮视物,又能将将好掩盖他人探究的目光,难怪在外行走的人都爱戴。 这边付完钱,那边白泽已经对着酒酿汤圆流口水了,瞪着锅里浮浮沉沉的白团子,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一般。 临渊贼兮兮的凑到它耳边诱惑:“想吃吗?” 白泽疯狂点头。 “我把钱袋给你,今晚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好不好?”只要别打扰他,翻天都行。 白泽依然疯狂点头:“崽崽陪我一块。” “不行,阿霜好久之前就想去学堂了,你怎么能耽误她。” “我们看完再来。” “夜市都散了。”临渊故意道。 “那明晚再来,反正夜市每晚都有。” 他抱着手臂冷笑:“明天咱们就启程离开天泽。” 白泽左右为难,半晌咬咬牙忍痛割爱:“没事,我命长,总有机会再来。”但崽崽被骗走了可没机会补救。 孰轻孰重,它向来拎得清。 临渊闻言气都不顺了,冷哼一声去寻叶倾霜。 她停在一个画摊前,正在细细看挂画。 “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长公主真迹……” 一大箩筐话被临渊自动忽略,他走到她身旁温声问:“有喜欢的吗?” 她歪着头,目不转睛的停留在一副画上,画的内容及其简单,仅仅只有一棵树。 一颗苍翠葱郁的古树。 有些奇怪,这画莫名牵引着她,仿佛隔着画纸都能看到小树苗生根发芽,经风历雨的岁月。 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移不开眼。 “我想要那棵树。”她越过小贩,葱白的指尖落在画上,画贩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板,结账。”临渊毫不犹豫。 画贩却犹犹豫豫:“姑娘,这画也是出自长公主之手,但早年的画实在……” 不如后面的好吗? 两幅画摆在一处,一副锦绣花堂,一副简单到可以称之为简陋的大树,的确差别很大。 看起来甚至都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第六十九章 心机狗 画贩不晓得在顾虑什么,竟不急着成交,反而好言商量:“姑娘,您看要不这样,这两幅买一送一?” “我只要茂。”叶倾霜固执道。 她这么坚持,临渊便也定睛细看去。 锦绣花堂画艺精湛,用色大胆,确实是上品,但美则美矣,流于表面绚烂锦绣,浓墨重彩之下莫名透着股腐烂阴晦。 茂却截然不同,黑白质朴,乍一眼寡淡平平,连佳作二字都称不上,若不是盖了长公主的印,恐怕没法挂出来。 它就像初学绘画的顽童随手涂鸦,偏偏越看越觉生动,苍劲有力,灵性十足。 匣浅难羁宝剑锋,玉藏石中也玲珑,难怪阿霜喜欢。 “老板,买画跟买玉一个道理,得看缘分,您在中间拦着是什么理?” 摊主神情一变,摆出几分赶人的架势。 “公子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董一暑的摊子,那在全黑市都是出了名的货真价实有来头,你们这么办事这不是诚心砸我招牌嘛,我是商人,不看缘,不诚心买就散了吧。” 临渊上前一步将叶倾霜护在身后:“我们自然诚心买,只怕是你不诚心做买卖吧?” 摊主眼睛半闭,神态颇像鼹鼠似的,带理不理的。 “长公主的画自有长公主的身价,但茂这么卖,传出去不是砸招牌是什么?你们要是买了锦绣,茂就附送了,否则免谈。” 临渊哭笑不得:“您这还上赶着买一送一?” 摊主皮笑肉不笑的斜眼觑临渊:“鄙人小本生意,不想再被同行坑第二次,公子体谅。” 这话出来,临渊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毕竟即使他坚持以长公主笔墨价来买,人家也不答应。 听着话里意思,以前恐怕是吃过亏。 临渊大手一挥:“行,那都要了。” “好嘞。”摊主立马换了副殷勤模样,手脚麻利的将画卷起包好:“一共五百两,多些惠顾。” 五百两! 不愧是京师,卖东西就是敢要价,两幅破画,哪怕是长公主也… 要不是阿霜喜欢,送他都不要! 他摸出银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在之前听白泽的去兑了赏金,否则这会就该捉襟见肘了。 “走吧。”他拿了画回身。 “嗯。”她将目光投向来来往往的人群,试图找到白泽的身影。 临渊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却又在她看过来时故作平静。 “不用找了,肯定在哪个吃食摊旁,咱们先走,它吃饱喝足了自然会跟来。”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等它吃饱喝足,天都亮了,找来就找来呗。 他带着叶倾霜并肩而行,慢慢悠悠穿过人间烟火气,夜市尽头不远处就是禁地,有兵卫把守。 也不知道一个废弃了的学堂有什么可守的。 临渊给自己肩膀上拍了张隐身符,叶倾霜则拿出一直贴在广袖里侧的符。 周身盈盈白光霎时与天上冰轮遥相呼应,仿佛建立了什么关联似的,将她晕染得莹白柔润。 临渊自觉别开眼睛。 自知凡心大动后他就看不得这种场面,心跳受不了。 阿霜本来就美,现在更美了,哪哪儿都美得动人心魄,尤其容易动他心魄,得先稳住。 想是这么想,余光却依旧忍不住的锁着她。 每天都在疯狂心动。 “白泽怎么还不来?”叶倾霜回望长街夜市,灯火阑珊。 临渊嘴角嗜着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极了哄小白兔的大灰狼:“说不定正吃得欢,我们先进去吧,它丢不了。” 这边话音才落,长街尽头处猛地跃出个矫健冲刺的大白狗。 “它来了。” 临渊看着白影眼前一黑,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成碳。 “俺来啦来啦,咱们进去吧。”白泽气喘吁吁,身上还揣了股子油烟孜然味儿,估摸着刚吃了烤鸡。 临渊难受,亏他偷偷花钱雇个姑娘带它吃遍夜市,这祖宗,今晚能不能走? 叶倾霜抚摸一把背上乱毛,随口一问:“刚刚去哪儿了,都没看到你。” 白泽龇牙,得意笑:“遇到个好心小闺女,觊觎老子的皮毛,非要请老子吃东西,我就发善心让她摸了几下,崽崽是不是等烦了?” 临渊闻言好不客气的倒了个白眼。 呵!好心小闺女。 “没有,我们也刚到。” “走吧走吧,逛学堂。”白泽刚吃了肉,现在兴致高涨,尾巴摇得极欢实。 避过耳目潜入后,面对到处结蛛网,灰尘铺盖的破落学堂,白泽的热情就像被狠狠泼了桶冰水。 无处下脚,只觉得空气中都遍布灰尘,恨不得缩成一团。 “要老命了,俺昨晚才洗的毛!” 临渊幸灾乐祸的凉凉一笑,心想:该!让你守家你不听,现在走还来得及。 想是一回事,嘴巴又是另一回事。 他深知顺着它才能劝回去,讽刺只会激起好胜心,起反作用,于是乎。 “是啊,你这毛又白又顺滑,洗一次费老大劲儿。” 临渊故作姿态,摸出条不知哪里来的白帕,蹲下来帮白泽掸灰尘,一边动作一边用白泽才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念叨。 “多好的皮毛,谁见了不喜欢,非得来这种地方糟蹋,要是我,我才不来。” 话是这么个话,但白泽越听越不味儿,有点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这灰沾上既痒且脏,你真是不懂珍惜,上好的皮毛不晓得好好藏养,这里能适合你玩?打个滚跟扫地似的,我看着都剜心。” 白泽品出来了,这玩意儿有个词专门形容来着,叫绿茶。 临渊的茶味很纯正,连格式都不带换的,跟它听过的句式一模一样。 哥哥这么好,谁见了不喜欢,姐姐只是习以为常,所以不珍惜,要是换作我,肯定超级超级感动! 姐姐好凶,要是我啊,一定会对哥哥温温柔柔的,哥哥这么辛苦,还要受委屈。心疼哥哥。 “老子乐意。” 白泽不缩了,舒展开身子,刻意伸个懒腰,然后踏着威风凛凛的步子朝叶倾霜走去,徒留临渊在原地咬碎后槽牙。 这狗东西,怎么这么难搞。 第七十章 入学 学堂门扉半掩,叶倾霜轻轻推开,入目是棋盘般摆放的课桌。 夫子席位在上,下方整齐排列着二三十张方桌。 窗棂破破烂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她在方桌纵横的之间徐徐踱步,一张课桌一张课桌的细看。 有的桌上刻着字,有的印着陈旧墨迹,还有的桌角被人用绢布包了起来。 隔着时光,她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景象。 穿着黑白学服的女子们像男子一样,束冠发,弃红装,满身书卷气。 其中一名女子眉间尽是灵动,翘着腿坐在夫子书案上,樱唇撅起,将毛笔拱在琼鼻和上唇之间。 叶倾霜于学生席位上望着她,她亦目光俏皮的回望叶倾霜,唇角翘起个俏丽的弧度。 视线对上的瞬间,星移物换。 黑夜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白天,破旧沉灰的学堂焕然一新。 学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嬉笑声甜脆悦耳。 外间传来三声钟鸣,学生们闻声而动,各归各位,就连夫子桌上的那名女子都卷起宣纸慌张坐回自己的位置。 女夫子施施然走进来。 是三十年前尚在闺阁便声名鹊起的“咏梅”才女沈素韫,叶倾霜生前耳闻过那诗。 她们本是同龄人。 此时的沈素蕴似乎已嫁做人妇,青丝全数绾起,露出纤细的脖颈,眼角细纹略有三两条,却无一丝老态。 夫子优雅从容,不怒自威,一双严正不失温度的眼睛定在叶倾霜身上:“课钟已响过,学子为何还不回位置?” 叶倾霜一震,左右环顾发现所有学生也都在看自己,无声的问着和夫子一样的问题。 你为何还不回位置? 再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不知何时成了黑白学服,头发也束了上去,不似之前随意披散。 竟是从看画人,变成了画中人。 旁边的位置尚且空着,想来是留给她的,她敛眉坐下。 “翻开书十四页,今日授课内容为:木兰行。” 沈素蕴并不高坐上位,而是执卷在各个桌道间穿行。 边走边讲,深入浅出,授课极为精彩,让叶倾霜都不得不感慨一句:不愧是才女。 木兰从军被讲述的活灵活现,叶倾霜听着听着莫名鼻酸,有种几乎落泪的冲动。 她眨眨眼,把冲动强压下去了。 余下的整堂课,她反复体会着陌生的心颤感。 像感动又像激动的一种心颤,仿佛心底有什么盒子被打开了,情绪缓和却浓重的喷薄着。 她只能在夫子平缓的授课声里反反复复的平静心潮。 时间很快过去,钟声再次闯进课堂,夫子与学生互相见礼下课。 同窗们三三两两约起来去饭堂,人一下就空了,唯独叶倾霜还在原位。 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总之很想哭一场。 可扪心自问,她不是爱哭鬼,或许太羡慕了吧。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痛苦而沉默的坠落在历史尘埃中,终于有人明白开智读书的重要性了。 万里山河不止是男人的山河,是天下人的山河,可为何女子永远只属于狭小的宅院? 谈起后宅,多半与阴私二字脱不开关系,可若能遨游天际,谁愿意在瓮中杀个你死我活。 士之耽兮犹可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若是女孩子们都能读书识字,像男子一样去活着,该多好。 她垂下头,一滴泪未经脸颊,直直从眼眶中挣出,砸在近乎透明的手背上。 此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搭了上来:“同学,一起去用膳吧。” 叶倾霜收拾好心绪,回头便撞上双俏皮灵动的杏眼,正是课前对视的那名女子。 凝睇她片刻,未察觉到半分气息,遂点头道:“好。” 女子将课本胡乱塞进书袋中,很自然的挽着叶倾霜手臂往外冲:“走走走,再晚点就没饭啦。” 叶倾霜顺着她的步伐加快动作,罕见的没有抽回手。 因为叶倾霜惊诧的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反感她的亲近。 之前连临渊都为着贸然亲近的事被反感过,这个女孩,比临渊还要亲和自然。 饭堂前的古梨花开的正好,纯白如雪,落英洋洋洒洒,取之不尽一般。 女子拉着叶倾霜从飘落的花瓣中跑过,裙摆扫起一片香尘。 数十步外,餐食的香味满溢过来,混在一块不觉杂乱,反而香得生动异常。 饭堂里头热闹非凡,说说笑笑,一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束缚。 她俩甫一进去,众人挨个笑嘻嘻打招呼,叶倾霜向来独来独往,哪儿见过这种排场,好在她不排斥。 二人对桌而坐,菜式都一样,叶倾霜随手搅着清粥观察堂中众人。 与课间不同,她们个个笑颜如花,或明媚或可爱,一一扫过来,叶倾霜甚至看到了夫子沈素蕴。 她没半点架子,温婉而中正的同学生们说笑着,身上自带着一种家中长姐的气质。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素蕴抬首送来一笑,尔后继续进食。 女子没心没肺的吃着菜同她道:“夫子就是这样的,课上严,课后好。” 说着还把筷子伸到她的肉碟里:“你怎么都不吃菜呀?浪费粮食,你不吃我吃。” 叶倾霜笑笑,把另一碟炒青菜也推过去:“这个也给你。” 女子满脸嫌弃:“不要,不吃素!” 用完餐出来,女孩们各自散去,有的去了藏书阁,有的去了骑射场,还有的回了课堂。 “我们也去藏书阁吧,听说来了批新书。”女子抱着叶倾霜手臂,眼睛亮亮的,很是娇俏。 叶倾霜一笑,不由的伸手去捏她桃腮:“好啊。” 女子被捏了脸也不恼,反而甜滋滋的朝她笑,又乖又俏的。 “对了,你叫什么呀?”女子好像终于想起来问了。 叶倾霜脚步一顿:“你不认得我?” 她还以为自己是占了哪个存在过的人的身份,看来不是。 “你不是今天才入学的吗?”女子迷惑的反问。 “对,是。”她默了默:“我叫叶倾霜,你呢?” “明锦曦。” “大家既然都不认得我,为何表现的那样熟络?” “哎呀,进了这个门,迟早变熟的啦。” 第七十一章 芳华十二阁 光阴一纵即逝,转眼半个月过去,叶倾霜也跟同窗熟络不少,其中不乏明锦曦的功劳。 她带着叶倾霜逛遍了京师大大小小的场所,吃的玩的乐的,上课之余,过得精彩至极。 这天晌午,下学钟响过后,明锦曦左顾右盼,将叶倾霜拉到无人处,丢来一套男装:“换上,今天咱们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去什么地方得换男装?叶倾霜不是傻子,自然想得出来。 她拿着衣服不动,低垂眼眸:“是青楼吗?” “你去过?”明锦曦一下子更高兴了,难得有志同道合的小姐妹:“你快点啦。” 叶倾霜抬眸,见明锦曦明媚娇俏的笑容,如鲠在喉。 如果说世上的女子大都过得苦,那风尘女子尤其苦,苦不堪言。 什么名妓风光,什么绝世佳人,都不过外头瞧着光鲜罢了。 不是名妓的妓女呢?染了病的妓女呢?人老珠黄无处去的妓女呢? 就像那个曾经照顾过她的老妪。人世间多的不是殊例,更普遍的苦难才是生活真实的模样。 “别去了吧。”她淡淡的说。 如果改变不了,那就眼不见为净。 “为什么?”明锦曦不高兴的噘嘴:“你也觉得去那里的都是坏姑娘吗?” 她轻轻摇头,问:“你为什么想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要扫除所有青楼,当然要知道什么人在背后拦着我呀。”明锦曦煞有介事。 扫除青楼? 叶倾霜望着明锦曦,眸光忽然闪了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尚书之子跟太傅之子曾在青楼为一青楼女子打了起来。 而与尚书之子有婚约的长公主曾向圣上进言,关闭所有青楼场所,由皇家接管,训为乐藉。 就是说,今后谁也不得强迫青楼女子卖身伺候男人,只能听听曲儿看看跳舞。 此话传出来,沸沸扬扬,有骂有赞,骂声居多,赞者颇少。 叶倾霜也听到了,可二十年后依然青楼林立,临渊先前为了养怨童,也曾去青楼采过酒色财气。 长公主没有成功。 明锦曦,会是长公主吗? 如果结果注定失败…… “别发呆啦,赶紧换衣服。” 看她不动,锦曦直接上手替她宽衣解带,叶倾霜恍若不觉,只定定望着她,陷入沉思。 “抬手……哎呦,霜霜腰好细哦吼吼吼……嘿嘿嘿,软软的。” 明锦曦像个女流氓似的,全程调戏叶倾霜,色眯眯的小表情倒是十分可爱。 良久,叶倾霜终于想明白,挣脱开果与因的思考。 这不就是自己想看的吗?明媚开朗,一往无前。 哪怕结果摆在那里又怎样?锦曦努力过,她见证过,那一切就不是没有意义。 明锦曦准备的十分周全,高领男装,小胡子,还有擦脸涂黑的药,捯饬完了一人一把扇子,看着确实像模像样。 只要不说话,不被人近身,基本不会暴露。 夜色降临,明锦曦带着叶倾霜大摇大摆走进挂满红灯笼的芳华楼。 “这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芳华楼里有十二阁,取十二花阁名。” 明锦曦歪着扇子附在叶倾霜耳边小声说话,旁边调笑声不绝于耳:“咱们别走散了。” “好。”叶倾霜回她,眼睛淡淡扫过朱红明丽的大堂,恍然瞧见个熟悉的影子。 陆维之? 摘月阁有他,这里也有他,真是哪儿都少不了。 明锦曦敏锐的顺着她滞留的方向看过去:“熟人?”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普通朋友,算不上熟。” 那边浓妆艳抹的鸨母看见俩眼生的,扭着水桶腰过来搭话:“呦~两位客官第一次来?” 明锦曦掏出个大金锭在鸨母面前亮了亮,清清嗓子,低压着声音不正经道:“开个雅间,再来几个漂亮姑娘,伺候好了爷,少不了你们的好。” “没问题,我们这儿就没有不漂亮的。”鸨母笑成朵花儿,吩咐身后的侍女:“带客人上去。” “是。”侍女垂着头带路,二人上到二楼雅间。 侍女屈膝奉上一筒签:“客人请点阁。” 这倒是有意思,看着跟寺庙里的签没什么区别,二人遂细问起来:“这是摇的?摇出来哪个算哪个?” “不,这是让客人抽的。”侍女将签子拿出来给她俩看:“每一阁对应的姑娘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们一阁为傲红梅,姑娘们精通诗词歌赋,平日很受文人墨客青睐。” “二阁俏春杏,有各种小家碧玉。” “三阁娇桃媚,都是风韵软媚的娇美人。四阁醉牡丹,能歌善舞,雍容贵气。” “五阁石榴裙,美艳动人,六阁清芙蕖,不管长相气质都是清丽脱俗的,七阁——” “停停停!都什么玩意儿!”明锦曦越听越来气,一群狗男人,还玩出来花样了。 侍女不懂她的气,还当自己没介绍好,被客人发难了,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认错,哐哐哐就磕头。 “不是,跟你没关系。”锦曦连忙去扶,小姑娘却猛的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冷汗淋淋。 叶倾霜与明锦曦互看一眼,默契的一人一只手掀开她衣袖,只见瓷白的手臂上遍布淤青与红痕。 “这谁弄的?”明锦曦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妈妈。”小姑娘怯生生的含着泪,低声回答。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明锦曦气的想摔东西,嗓子都不压了。奈何脑子里没积累骂人词汇,只能跺着脚喊岂有此理。 急得跳脚,真实写照。 这幅样子倒是把叶倾霜和小姑娘都逗笑了,叶倾霜随手支签子给她:“来个会弹琴,话不多的。” “好。”小姑娘擦干脸上泪痕,接过签便下去了。 明锦曦把签子一摔:“你瞧瞧这些人,过不过分!” “过分。”叶倾霜从善如流的接话:“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出身高,这些事无论如何都发生不到你身上不是吗?” 明锦曦抿抿唇,不高兴的望着叶倾霜:“霜霜,你在试探我。” 叶倾霜浅浅的弯着唇角,不避亦不答。 “你怎么能试探我呢!我不喜欢。”明锦曦气鼓鼓的斜眼瞪她。 “对不起。”她也很识时务,看锦曦不是真的动怒,顺驴下坡就道了歉,但她唇边的浅笑却明明白白写着下次还敢。 叶倾霜一道歉,锦曦就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瘪瘪的。 第七十二章 人。 “从前我也觉得跟我没关系,毕竟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天生就该锦衣玉食,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过一间小房子。” “是什么改变了你?” “沈家姐姐。”她眨眨眼,回忆起了遥远的往事:“沈姐姐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她父亲是镇守一城的将领。” “一次,流匪袭城,还有几十个无辜百姓在城外,他父亲违抗军令,坚持等他们全部入城才关城门。” “流匪赶到,破开了还剩一条缝的城门,最后整个城池被洗劫一空,很多姑娘被凌辱杀害。” “霜霜,你觉得这对吗?” 她不知道。 几十个人与一城人,孰轻孰重? 若是算数量,无可厚非,但生命可以这么算吗?同样都是性命,城里城外,怎么选才能问心无愧? 叶倾霜沉思过后,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这似乎是明锦曦意料之内的回答,她笑了下,继续道:“后来啊,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都在骂沈家,沈姐姐的爹被斩首,家里女眷全部发卖进青楼。”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台阶不是永恒不变的,站在高处的人也会跌到最下面去,而底层的人,跟最高处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人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兴许哪天我家里有什么不测风云,我也就那样了。” 明锦曦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叶倾霜却觉得她在难过。 “霜霜,任何人都有可能沦落到以色侍人的青楼,它存在,就是不好的,存在一天就会有更多女子因此受难。”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不过是想让女子更好掌控罢了,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女子由优秀得仰望,到不得不枯萎,整个世俗都在压迫伤害她们。” “男人无能才会害怕女子超过自己,所以他们打压女子,把女子当成附属品,甚至是交易品,更可悲的是,连女子都……可我们都是人。” 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霜霜,我想办很多很多女子学院,我想扫除青楼,我想消除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你帮我好不好?” 明锦曦满腔热血,眼神灼灼的看着她说,你帮我好不好。 叶倾霜瞬时心口一窒,悲从中来。 她也想啊,可怎么帮?给全天下的人托梦吗? “小曦……”她动了动唇,几番开口,却酸涩难成句。 二十年后女子学院被封了,她们如今所在之地不知是时光洪流的碎片还是梦境。 所有的想法不过空想,在男尊女卑的现实中,何去何从? 怎么做才能为所有姑娘博一条出路?又要怎么做才能唤醒更多姑娘的不屈之意识? 想要凭一腔热血改变世间,犹如浩海中投下一滴水,涟漪太小,成不了气候。 何况是二十年前的涟漪,如今就是去大街上问,又有几个人记得这个学院? 而这一切,她要如何告诉锦曦? “咚咚——”叩门声打破一室滞静,一名笑容得体的女子垂首碎步而入,她身穿水蓝薄纱裙,抱着一尾琴行礼。 身后有伙计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 伙计介绍道:“这是十二阁临水仙中的漱黛姑娘,二位客官是否满意?” “满意,下去吧。”明锦曦随手抛出一块角银,伙计麻利一接便下去了。 漱黛往屏风后一坐,低头抚琴。 二人先前的话不便继续,索性尝起了芳华楼的美食。 叶倾霜一如既往的端碗清粥瞎搅和,明锦曦习惯了,自个儿在一边胡吃海喝。 一边抬着肘子啃,一边暴发户似的招呼抚琴的漱黛:“姑娘,你吃了吗?饿不饿?一块来点?” 漱黛笑而不语,摇摇头继续抚琴。 锦曦咽下一大口肉,小声跟叶倾霜交头接耳:“霜霜,她比你还安静。” 叶倾霜慢条斯理的把温粥放到她面前,忽而问道:“你的沈姐姐,如今在哪儿?” 明锦曦整个人顿时僵硬,接着又慢慢动了起来,把口中食物吞下,放了筷子,看向窗外。 就在叶倾霜以为她又要耍宝,说一些故作深沉,实则好笑的话的时候,她开口了。 “沈姐姐性格刚强,被老鸨折磨的浑身是伤,不接客就挨打,打到后面,她屈服了,然后就死了。” “十几个畜生……就像没见过女人一样,我不懂,他们不是娘亲生出来吗?” 叶倾霜看到她眼角有水光在闪动,听到她的声音在发抖。 “你知道有多恶心吗?霜霜,我赶到的时候,他们竟然把沈姐姐分尸了……沈姐姐那么好的姑娘,连个全尸都没有……” 明锦曦蓦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叶倾霜:“霜霜,我要天下女子都能明理识字,我要她们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要女子能像男子一样,光明正大的活着!” 这一刻,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悲烈哀恸,也或许是灯烛太晃眼。 有什么触动到了叶倾霜的内心深处。 “掌控命运太难了,多开学堂倒是可以一起努力。” “一起?”明锦曦泪光闪烁的望着叶倾霜。 “嗯,力所能及,责无旁贷。” “那我们拉钩,不许反悔。”明锦曦红着眼睛,认真的伸出小手指。 “好。”叶倾霜也伸出小手指。 烛火摇曳的青楼里,她们拉了钩,盖了章,定下一个天大的约。 漱黛指下的春意浓早乱了,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兀自陷在杂乱的思绪中。 叶倾霜瞟见漱黛心不在焉的,只是低了眼睫。 明锦曦是活泼性子,心情一时好一时坏的,刚刚还在流泪,这会擦干了就像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支着下巴问:“霜霜,你为什么也特别能理解这些事?” 这问题也不出叶倾霜所料,她就知道该轮到自己交底了,好在做了心理准备,很平静的便开始自述。 “我八岁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老妪,她是老娼妓,住在巷子深处最阴暗最污糟的地方。” “年轻时,她也曾是风光一时的名妓,老了,便那样了,没人同她说话,没人照顾,住在很破的屋子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身强力壮的乞丐会在夜里破门而入欺辱她,过后会扔给她几口吃的。” 第七十三章 知己知彼 “那时候,我正在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活的很痛苦,每天都想自尽,是她告诉我,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来也好笑,她的处境那样差,却比我还眷恋世间。” “她跟我说,你还年轻,可以先忍耐再慢慢筹谋,他们想你死你就死,为什么要成全他们的想法?” “不要相信天理循环,那都是骗人的,囡囡,你要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报应。” 明锦曦听着,蓦然一笑:“她好厉害。” “嗯,后来每次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她的话在撑着我往前走,可是她没能坚持下去。” “那是个没有雪的冬天,我留给她的钱财不知所踪,她独自死在冷冰冰的床上,是很不堪的姿势,我关完禁闭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臭了,身上爬着蛆虫。” “我们只相识了两个月,她教了我很多东西,也只有她教过我。”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嗓音不可控制的带着哽咽。 叶倾霜仰头深吸一口气,可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了出来,有些记忆,回顾一百遍都是痛的。 而痛不会习惯,只会溃烂于心,成为道道暗伤。 “我一把火烧了她的房子,连带她的尸骨。那时候觉得这世上很脏很脏,每一寸土都腌臜丑恶,埋不得她,还是烧了好,化成灰,风一吹,就可以去天上。” “每次想起她,我都特别后悔……如果当初,能顶住流言蜚语,把她带回家,哪怕做个扫洒的婆子……” 明锦曦握住她的手:“霜霜,没发生的事,谁都想不到后面会怎样,你当初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都要努力。”她回握锦曦,带着坚定的力量。 明锦曦抿抿唇,眼神躲闪了下,突然倾身抱住叶倾霜,伏在她耳边小声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约定受到阻挠,你会因此而丧命,那就放弃它,我不怪你。” 叶倾霜把下巴置在她肩上,无声而自嘲的扬了扬唇角,心想:可是我已经没机会再丧命一次了呀。 “好。” 噼里啪啦的声音被夜风吹进雅间,二人从窗户探望出去。 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绽开朵朵烟火,如花如火,热烈的照亮半个京师,美不胜收,却刹那消逝。 随着烟花开落,堂外一片沸动,重头戏赫然拉开了序幕。 今夜十二阁各有一名新妓开苞,价高者得,传言这十二人皆是天姿国色,可谓赚足了眼球。 不少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都携金闻风而来,翘首以盼。 明锦曦一拍脑袋,神情懊恼:“糟糕,居然忘了这出。” “哪出?”叶倾霜透过纱窗看楼下,老鸨正站在台上对客人讲游戏规则,声音隐约。 锦曦支支吾吾道:“嗯……就是吧……我家几位兄长……稍微,有些好色。” 言下之意就是有熟人在场。 “我们又不做什么,只是看看,你家兄长发现不了吧?” “可是我……”明锦曦扭扭妮妮的。 叶倾霜一边听一边靠近门边观察满座宾客。 她们的位置极好,在舞台上头,要看老鸨可能会半遮半露,但看宾客就是面对面的事:“你想如何?” “我想买个女孩。” “为什么?”她听了倒不惊不奇。 明锦曦一脸认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叶倾霜有些无语。 “我是说真的。”明锦曦拉着叶倾霜:“你别不信,虽然进来了,但我们看到的听到的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内部的隐秘。” 叶倾霜按了按明锦曦手背,眼神不经意的往漱黛那边飘了飘,明锦曦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个外人。 她无辜的瞪着叶倾霜,眼神表达出:“都怪你,不早点提醒我。” 叶倾霜也无辜的眨了眨眼。 烟花开始之前,漱黛就已停了琴音,整个人沉默的坐在屏风后,像道影子,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谁还记得。 影子似的漱黛仿佛感觉到二人对她心存芥蒂,脚步极轻的走了出来,叶倾霜霍然注意到她几乎没有脚步声。 这人不简单。 她有意识的往前挪了半步,立明锦曦之前。 漱黛一言不发,走到二人三步外,直直跪下。 没有一丝迟疑,就那么丝滑且自然的跪下了,二人皆讶然。 “漱黛姑娘这是做什么?”叶倾霜半蹲到跟漱黛一样的高度。 漱黛抬脸,眼底铺着层淡淡的水色,朱唇皓齿,欲说还休,端的是我见犹怜。 她展开一张纸条,字迹娟秀,上书:二位贵人悲天悯人,能否救救我的妹妹。 明锦曦面露不忍:“你……不会说话?” 漱黛忍泪点头,起身走到屏风后。为了方便客人附庸风雅,雅间里常年备着笔墨纸砚。 二人跟过去,只见漱黛挥毫疾写。 “奴无意窃听贵人谈话,但求贵人帮一帮家妹,奴与家妹自小被养在芳华楼,逃脱不得,今夜已是家妹的开苞夜,求求贵人买下家妹,奴与家妹必当结草衔环。” 明锦曦跟着她的笔墨念出来,随后惊诧不已:“天呐,这么巧?我刚好想买一个内应,你就来了。” 漱黛殷切的看着锦曦,眼神宛如溺水之人看到浮木。 锦曦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觉得有点巧的离谱了。 她向来很少与人袒露心声,今晚触景生情跟霜霜说了,恰巧就被漱黛听了,更巧的是漱黛刚好就能提供她想要的。 过于巧合,多半有异。 她有点起疑心,狐疑且直白的问道:“你不会是谁派来搞我的吧?” 漱黛急忙摇头,“噗”地朝窗户跪下,竖起三指作势对天发誓。 叶倾霜扯扯明锦曦的袖子:“反正你本就想买个姑娘,买她的妹妹不过一个顺手的事,就算……” 就算漱黛真的是谁派来的,再处置吧,万一不是呢? “那赌一把?”明锦曦迟疑。 “赌吧。” 谁会把软肋往别人手里送,除非是走投无路。 漱黛如果真的在乎妹妹,那就可以收为己用。 “可是我有哥哥在外头诶。”明锦曦眨眨眼。 叶倾霜叹气,京师认识她的人只有一个陆维之,巧的是他也在。 第七十四章 柳暗花明 思来想去,漱黛是芳华楼的人,锦曦哥哥恐怕会扒她一层皮,也只有自己能出面买人了。 即使陆维之认出来了,她不承认便是。 叶倾霜揣着厚厚一沓银票走出雅间,回头看着漱黛喜极含泪的眼,和期待不已的锦曦,实在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会在那座发霉的小城里日复一日,直到魂飞魄散,却原来,还能如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楼下挤满了人,楼上稍微好点,二楼都是雅间,能上来的要么富要么贵。 叶倾霜沿着回字形廊绕到对面去看舞台,那边已经到了十二名姑娘依次登场表演的阶段。 表演完毕,一通哄抢,吵得叶倾霜头疼,却又不得离席,只能按着头轻轻揉。 身后雅间忽然走过来一名侍女,对着叶倾霜柔柔行礼:“公子,主人说表演很长,您若累了可以到房中休息片刻。” “不用了,谢谢。”叶倾霜礼貌回绝,她向来不轻易结交。 “相逢即是缘,小兄弟怎么如此狠心?”雅间内,一个带着笑的声音飘出来:“占了我的观赏位,却喝个茶都不愿?” 叶倾霜这才反应过来,她站的位置好像的确挡人视线了,难怪人家请她进去。 “抱歉,我先前没发现。” “无妨,进来吧。” 这下推脱不了了,开雅间开的就是这个观赏位,她们没预定,只能去个看不着台子的地儿。 她不进去,就得回去或者去楼下,可是楼下…… 一群男人摩肩接踵,前胸贴后背。 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举步进屋:“打扰了。” “无妨,爱美之心,你我一样。”男人很大度的开玩笑:“前提是你别抢我看中的姑娘就好。” 叶倾霜礼貌的抬起唇角,眼睛盯着舞台,并不接话。 男人从眼角看叶倾霜,越看越惊艳:“小兄弟好相貌,我瞧着台下的姑娘与你比,倒是有些庸脂俗粉了。” 叶倾霜颦眉。 她身穿男装,抹黑了脸,头发也是正常的黑色,跟普通人几乎没区别,他怎么比的?这人该不会有龙阳癖吧? “小兄弟如此容貌,家中姐妹定然不俗,可能引见一二?”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浪荡子了吧,逛青楼遇到个长相好点的就惦记人家的姐妹。 “抱歉,我是家中独子,一脉单传。”叶倾霜一点情面不留,干干脆脆绝了浪荡子的念头。 男人听罢一声笑叹,转而看望舞台,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的瞟着她。 半个时辰过去,叶倾霜听到鸨母大声喊出下一个姑娘的名字——漱玉,总算有了丝表情。 漱黛的妹妹上场了,是个柔柔软软的小美人,在含蓄的桂馥香那阁里,的确很适合。 漱玉穿着打扮皆以桂花为饰,看起来就像个小桂花仙子。 一支玉兔舞结束,竞价开始,叶倾霜毫不犹豫的去到门外跟价。 不论别人出多少,她一律跟,每次都比别人多一百两。 银钱一路狂飙,没一会就到了八千两,这在芳华楼也是空前的高价。 鸨母站出来问可还有人跟,问到第三遍时,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突然出价。 “九千。” 楼下顿时哗然。 叶倾霜侧目而视,脸上是明明白白的不悦:“阁下这是做什么?” 明明她竞价的时候他一点反应没有,怎么突然就来争? “你喜欢她?”男人问。 “自然喜欢。”她再次加价:“九千一。” “我买来送你吧。”男人不由分说的擅自做了决定:“一万。” 这下楼下彻底炸锅了,都在感慨竞价者之豪气。 叶倾霜心口气结。 谁要他送?净添乱。 她就拿了一万两,这是锦曦的全部身家,如今加价也加不起,可她们答应了漱黛的。 看着对面紧闭的雅间,她又是一阵头疼,加不加?拿什么加?要不用法术吧? 转瞬又否决掉想法。 不行,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梦境,不能随便使用破坏规则的法术。 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里,鸨母生怕到手的单子跑了,连三遍都没问,直接宣布成交。 漱玉就这样被抢走,叶倾霜心头憋闷,终于理解了气得跺脚是什么心情。 青楼侍女把银色雕花的花牌端上来。 男人还没察觉他得罪了叶倾霜,犹自把玩着花牌,得意洋洋的诱哄她。 “小兄弟,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小桂花送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她忍了又忍,还是压住心气:“我叫叶青。” 男人得寸进尺,捏着花牌再问:“青弟家住何处?” 叶倾霜不想回答,伸手去拿花牌,男人却将手举过头顶,耍起赖皮。 “青弟,为兄想跟你交个朋友罢了,你怎么就不肯?” 叶倾霜甩手就走。 雅间内,漱黛哭成个泪人,跌坐在地上无声的颤抖着肩膀。 明锦曦看着她推门而入,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叶倾霜本来面如寒霜,进来后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由转成了愧疚:“对不起,我办砸了。” 锦曦提笔一通写,叶倾霜走过去看。 你怎么跟混球衡王搭上话了? 衡王?! 刚刚那人是齐沐北的爹? 叶倾霜一时竟然品不出是什么心情。 锦曦又在写:他在京城出了名的混,你别惹。 叶倾霜点点头,取笔蘸墨,也写起来。 他抢了漱玉,要怎么办? 锦曦耸耸肩:没办法,这就是漱玉的命吧,或者咱们把漱玉偷出去? 怎么偷?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房间里只有漱墨的抽泣声。 她们给了漱墨期待,又让它落空,实在无颜多说什么。 这时,门从外面被叩响:“叶公子在吗?” 是衡王的侍女。 叶倾霜示意漱墨和锦曦躲起来,自己去开了门:“有何贵干?” 侍女双手摊开,奉上银色桂花牌:“奉主人之命,将东西交于公子。” 叶倾霜接过花牌,在侍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时,将银票压在她双手之上。 “多谢,这是谢礼,一万两。” 侍女不敢擅自收,当即跪下:“若公子有心,还请亲自还礼。” “没空。”她毫不留情的转身关门。 门才合上,漱墨锦曦热泪盈眶的扑了上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七十五章 学务繁忙 芳华阁的花牌还是一张折扣券,美其名曰姻缘牌,这么叫是有典故的。 若客人开苞时便买了姑娘的初夜,以后凭借花牌为其赎身,可银钱减半。 此项规定撮合了好些郎情妾意的姻缘。 才子佳人,风尘侠女的故事一度风靡,大受文人墨客追捧,芳华阁也因此举世闻名。 青楼能做到这份上,着实算传奇。 故此,这边钱是还回去了,但送牌子和蹭雅间这两事,叶倾霜的的确确是欠下了人情。 她思忖片刻,小声问明锦曦:“你跟那人熟吗?” 那人说的谁,不言而喻。 “啊……一般吧。”明锦曦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吞吞吐吐道:“你问他干嘛?该不会是……” “还人情。”叶倾霜直截了当的回答,神色坦荡,不带半点旖旎。 明锦曦哈哈一笑,也明白她的人情差不多是什么分量了,拍着胸脯包揽下来:“那好办,这事你甭操心了,交给我解决。” 既如此,叶倾霜便放心把事儿抛了过去。 漱墨洗了泪容,重新描了红妆,撩开纱帐,聘聘婷婷出来。 美人晚妆如月下花落,美得动人心弦。 锦曦眼睛都看直了:“我要是男人,铁定要把你娶回家藏起来。” 漱墨不由苦笑摇头,朝她俩温婉屈膝。叶倾霜伸手扶了一下,漱墨顺势将写好的信交付过来。 以己推人,叶倾霜自然明白:“你放心。” 说罢,拿着桂花牌就要去“新房”赴洞房夜。 没成想门一开,陆维之立在门前,看起来徘徊已久,她一出来,二人正正好迎面对上。 “叶……”陆维之将要开口,叶倾霜便出言打断:“兄台一见面就叫爷,实在愧不敢当。” 陆维之懵了一会,不确定的端详着她的外貌特征:“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凌双,会当凌绝顶的凌,举世无双的双。” 叶倾霜不假思索,祭出临渊报给过三皇子假名,只是将字换了下。 “凌双……”陆维之跟着轻声念,神色暗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惆怅落寞:“真是好名字,兄台父母真是寄予厚望。” “可惜在下不才,见笑了。” 陆维之失魂落魄的离开,她敛袖捏紧花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 下一刻便仿佛被施定身法一般定在那里。 拐角处,衡王倚着柱子,好整以暇看着戏。 他唇边嗜着个戏谑的笑,不知来了多久:“叶青?凌双?有意思,小兄弟还有多少名字?” 全听到了。 当场撞破谎言这种事,绕是叶倾霜情绪再淡漠,也很难不尴尬。 不过她尴尬也不会显露在表情上。 只是眼睫仓促的颤动两下,尔后压着冷淡的声线淡定找补:“我姓叶,凌双是字。” 编一个谎言,又圆一个谎言。 但她的话真假参半,不全真也不全假,很容易混淆视听,让人找不出漏洞。 还得多亏临渊,这一手跟他学的。 人家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哪怕是不一样的人,厮混得久了,便一样了。 衡王也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摇把破扇子围着她转,一边转一边啧啧咂嘴。 锦曦跟漱墨听到动静,躲在门后面看,这一幕落在二人眼中,简直就像六月的苍蝇,围着鸡蛋找缝。 “公子要是没事,我就先上去了。”她抬脚就要走,男人扇子“啪”一声合上,直直横在她前面。 他倨傲的勾着唇,半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吹气:“收了本王的牌子,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叶倾霜神色不变,后退两步:“我付钱了。” “那是我让给你的。”男人笑着,眼里却深黑不见底,像潜伏的独狼。 叶倾霜终于发现他跟临渊不一样在哪里了。 临渊的笑不管是痞是坏,都不会给人这种被野兽盯着的感觉。 而他更趋近野兽化,或者说,更像衣冠禽兽,哪怕他跟临渊一样常常笑着,也是大人物逗弄宠物一般,高高在上的笑。 他的言行举止,总是让叶倾霜不舒服,容易回忆起不好的过往。 所幸,她已不是任人拿捏的猎物了。 她也冷冷淡淡的扬起个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姿态如覆雪青竹,清寒落拓,直视衡王的眼睛。 “你不喜欢,却横插一脚,将价格抬到绝地,是为了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这是训狗的方式,还真拿她当宠物了? 没有他在中间捣乱,她本可以顺利拿下花牌,替锦曦省下一千两,也用不着承他送牌子的人情。 这人情她愿意念,是看在蹭雅间时他没赶自己,那一刻至少他是好心的。但他这样威胁自己,性质就不一样了。 “那也改变不了我送你花牌的事实。” 衡王浑不在意,且甚为无赖,不夸张的说,他全身都写满了不怀好意四个大字。 叶倾霜面无表情:“所以你想如何?” 衡王“啪”的甩开折扇:“太湖风景不错,春光正好,青弟明天陪为兄赏一场春光如何?” “没空。” 衡王挑眉,目光徐徐滑到叶倾霜腰肢上,露出个揶揄的表情:“那后日?” “也没空。” “青弟哪天有空?”他也不恼,斜勾着唇,态度闲适,似乎已然胜券在握。 叶倾霜不假辞色:“学务繁忙,恕不奉陪。” “哦?青弟在哪个学院读书,本王在也认识几个先生,代你告个假还是可以的。” 明锦曦在里头急着直冒冷汗,既害怕自己被发现,又害怕叶倾霜露馅。 这混蛋,要是被他发现霜霜是女孩,后果不堪设想。 外头气氛僵硬,就在锦曦想要豁出去时,叶倾霜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先一步妥协了:“三日后有空。”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他好心情的离开,叶倾霜捏捏眉心。 明锦曦狠狠松口气:“刚从霜霜那儿揽了事就来讨债,他是活不到我还的哪天吗?” 一拖再拖,等叶倾霜到三楼,漱玉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姑娘得像个真正的新娘一般,团扇遮面,喜服红艳。 龙凤烛烧得正旺,除了没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和三拜天地,其他的都齐了。 有人笑话芳华楼的做派,也有人偏偏好这噱头,不管风评如何,芳华楼始终坚持以这样的方式卖姑娘初夜。 七十六章 赎 叶倾霜遣退下人,一室暖光摇曳。 透过纱,她看到小姑娘紧紧攥着扇骨,指节发白。 “你别怕,我受漱墨之托来的。”她拿起剪刀剪短了灯芯,烛火霎时暗了许多。 “姐姐?” 小姑娘放下扇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分外水灵:“姐姐她还好吗?” “挺好的,她很担心你。” “我……我也挺好,你让她不要担心。”小姑娘眨眨眼睛,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倒了回去。 “你们很久没见了吗?” 叶倾霜困惑,都在一个楼里,怎么听着语气好像隔了几座城,多年没见了似的。 漱玉咬咬唇,贝齿在嫣红的唇上留下道浅浅的痕迹:“楼里规矩,接客了的和没接客的,不得见面,不是同一阁的,也不得见面。” 规矩竟然如此森严。 “为什么不让见?” 她不明白,但听白泽说过一句话:每一个离谱的规定之后都有个更离谱的故事。 漱玉小姑娘低低埋着头,小声嗫嚅。 “三年前,有个接了客的姐妹回教馆里玩,给另一个还未接过客的开了苞,那以后,就不许了。” !!! 是够离谱的。 “不同阁不让见又是为何?” “听说以前有两个花阁攀比赏银,比输了的那阁恼羞成怒,在饭菜里下了药……” ??? 何至于此? 这是叶倾霜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当初初入天泽都没有过,现在有了。 世上之事,当真是……丰富多彩,千奇百怪。 且如锦曦所说,非内行人,有些东西很难窥伺门路。 夜色已深,芳华楼却正值热闹之时,隔壁不时传来几声暧昧的音调,漱玉羞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叶倾霜死得早,不识情欲,性情也向来疏淡,即使幼年无意中看过春宫图,也只停留在小人画的印象上。 她隐约知道隔壁在发生什么。 床笫之事,阴阳调和。 于她而言,这跟吃饭睡觉没什么不同,都是活人会经历的事。 故而她并不羞赧,神色寻常的以平常心看待了,不过小姑娘好像不太能寻常心。 漱玉的僵硬落在眼中,她体谅小姑娘年纪小,拂开纱幔道:“咱们都早点休息吧。” 她的意思是,睡着就不会坐立不安,惶惶怯怯了。 哪知漱玉听完,偷偷瞥男装的叶倾霜一眼,抹了胭脂的小脸飞起红霞,连带着白皙的耳朵都冒着浅浅的粉红。 “别误会。” 叶倾霜看她神情羞涩就知道,这小姑娘肯定受隔壁影响,脑子想歪了,只得出言解释:“只是休息,不做别的。” 此话一出,小姑娘更是没脸见人,背对叶倾霜低头面壁,宛如怕生的幼兔缩在壁角。 叶倾霜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与其说不如做。 把空间留给漱玉,兀自躺下睡觉。 小兔子漱玉看她真的睡下了,半晌才蹑手蹑脚去洗漱。 回来以后拉开一角,被子下赫然放着一封信。 她讶然望了眼和衣睡去的叶倾霜,目光充满感激。 信纸摊开,漱玉揉着眼睛,看完哭,哭完又看,一夜就这么过去。 翌日,漱玉睡到日晒三杆才醒。 她昨夜哭累了,起得便也晚了,眼眶还红肿异常。 阁中姐妹都笑得花枝乱颤,纷纷打趣她俊俏小生的滋味如何,猛不猛? 她被臊红了脸,不肯言语。 不多时,众人散去,她心头便只剩下一片愁云惨淡。 昨夜混过来了,今夜呢?明夜呢? 身为青楼女子,以身侍人这种事情,哪里能真正混一辈子。 姐姐……她不过是在经历姐姐经历过的事罢了。 然而她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愁到夜里,就有婢女前来告知她被赎身的消息。 这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众姐妹皆愕然,羡慕的嫉妒的,兼有之。 漱玉被惊喜临头一砸,竟愣神呆住了。 想起昨夜灯火中那个清瘦的影子,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会是他吗? 姐姐为她挑中的夫婿。 这几个字出现在漱玉脑子里之后,脸上的温度就没下来过。 她提起裙摆迫切的跑到大厅,芳华楼还没到营业时辰,厅里结结实实摆着数十箱珠宝。 鸨妈拿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白粉跟着笑声一层一层抖落。 “妈妈。”她赤脚走过去。 老鸨连忙上前搀扶她:“小祖宗,你来的正好,接你的人已经在外头了,你快去吧。” 漱玉咬唇甜笑:“姐姐呢?我要见过她才走。” 老鸨笑眯眯的陪着笑脸道:“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莫见了,以后见了也要当不认得。” 漱玉一听这话霎时红了眼睛,一把甩开老鸨的手,恨恨道:“不论什么身份我们都是姐妹,由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老鸨是个人精,话风一转就告起罪来。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是我不长眼,漱墨呀,妈妈替你照顾着,你就放心去,日后在王府过得好,别忘了妈妈的好就行。” “我要见姐姐。”漱玉又重复一遍。 老鸨为难道:“李太守今晚有宴,你姐姐已早早过去准备了。” “哼。”漱玉颇有脾气。 “姑娘呦,去了王府得了宠,你们团聚的日子多着呢,不差这一面。” 老鸨巧舌如簧,硬是说动了漱玉。 小姑娘拧着眉默了会,最后仰着下巴,稚嫩的狐假虎威道:“我会来接姐姐的,你不许亏待她。” “那是那是。”老鸨连连点头,亲自扶着漱玉上了轿子。 她哪知道,所谓的王府是衡王府,她就这样一顶小轿进了王府的门。 叶倾霜这边也不是不想赎人,但锦曦手上的钱财已散得一分不剩。 今早汇合后,只丢下一句去筹钱就跑了。 叶倾霜对筹钱一事实在帮不上忙,等晚间锦曦拿着钱一瘸一拐的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老鸨热情的跟二人推荐:“桂花没了,这不还有杏花嘛,十二阁姑娘随便挑,您二位看中的人,今晚谁都抢不走,我说了算。” “漱墨呢?”明锦曦有气无力。 “她受邀参加太守夜宴去了,二位爷光盯着她们姐妹有甚意思,清芙蕖里有两支并蒂莲,也是姐妹,两位尝尝?” 第七十七章 共享 出了芳华楼,明锦曦胸闷气短火气旺,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对着什么都能口吐芬芳。 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衡王齐元修。 叶倾霜啼笑皆非,只觉得锦曦像极了炸毛的小狐狸,奶凶又可爱。 她心平气和的给小狐狸顺毛:“往好处想,去了衡王府总比留在芳华楼好吧。” “好不了多少,你是不知道齐元修有多混——” 明锦曦看着叶倾霜清冷澈净的眼,抿抿嘴,把后半截话吞回腹中:“算了,不污你耳。” 彼时叶倾霜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直到游湖日,她才见识到锦曦说的混,有多含蓄。 她再次换上男装,抹了黑脸去赴约,太湖上,画舫格外华丽,恨不得用金银打造似的。 走近湖边,下人如同认识她一般,问都没问便放她上了船,随即画舫离岸。 画舫很大,分了两层,吃喝玩乐的玩意十分齐全,俨然是个船上客栈。 楼上琴声泠泠,她上到二楼,只见漱玉身穿霓裳彩裙,正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风起,轻盈流彩的舞裙肆意飞扬,越发好看。 琴声骤然闲转急,配合着风,将振翅飞舞的蝶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静静看着,闹不明白衡王这么安排,究竟意欲何为。 歌停舞歇,叶倾霜微笑道:“漱玉姑娘舞得真好,美不胜收。” 漱玉含羞投来一眼,敛襟款款行礼:“公子谬赞。” 三日不见,她身上徒然多了几分曼妙风韵,犹如将开未开的桃花。 这种变化让叶倾霜生出几分好奇,遂盯着小姑娘仔细端详,直看得漱玉羞涩低头,娇嗔道:“公子怎的这样看妾。” 叶倾霜刚想作答就听到有人大声道“唉,青弟眼中就只看得到美人。” 是衡王的声音。 漱玉一改羞涩之姿,立时肃然躬身,恭敬的作出请的姿势。 叶倾霜随着漱玉缓缓行至门前,只见门上绘着朵妖娆的莲花。 濯清涟,更妖。 侍女拉开横门,莲花被一分为二,齐元修在花后抱琴而坐。 所以刚刚是他和的曲? 她冷淡的夸道:“王爷的琴也弹得极好。” “真的?”他勾起一抹笑,愉悦的骂道:“小骗子,就知道敷衍本王。” 这语气,这态度,跟逗小宠有何区别? 叶倾霜根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人在屋檐下,她也不会傻到惹他不快,便又冷淡的补一句。 “王爷弹得比我好。” 衡王哈哈大笑:“那我教你弹琴,让你跟我弹得一样好,如何?” 她摇头,寻个位置在窗边坐下:“年纪大了,不想学了。” “能有多大。”他笑着吩咐了一声,舞女乐师有序进来,奏乐的奏乐,跳舞的跳舞。 漱玉则默默坐到叶倾霜身侧,贴心的为她温酒剥葡萄。 叶倾霜自上船开始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中间跳舞的姑娘个个姿色娇妍,衣着清凉,一甩袖一折腰之间,尽是眼波流转,活色生香。 叶倾霜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心里盘算待多久离场合适。 齐元修端着酒杯过来,浪荡不羁的指着舞女们道:“喜欢吧?看上谁,送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倾霜注意到漱玉失神了一瞬。 “不用了,不好女色。”她客气拒绝,然后转头关怀漱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漱玉眼里顿时蓄起一层水光:“没有,妾身……没有不舒服。” 齐元修微微低了下眼皮,瞳孔折射出一抹危险的意味。 不经意的朝漱玉看过去,漱玉当场背脊发寒,不自觉瑟缩了下。 叶倾霜捕捉到漱玉偷瞥齐元修后怯弱的那一刹,若无其事的问:“是不是风太大了?” 说着动身关了窗,坐回来以后却有意将二人隔开,把漱玉护在身后。 “青弟,女人嘛,别那么惯着,多两个也不妨事。” 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喜欢漱玉,本王送你,但你不能只喜欢漱玉。” “你说什么?”她颦眉。 齐元修笑着抬起酒杯:“漱玉,送你,舞女,也送你,是不是高兴坏了?” 高兴……个鬼! 漱玉能回来是好事,但叶倾霜不信他无所求。 她为还人情来赴约,带的礼还没送出手,又欠一个,怎么?不让两清? “我说都送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些可不是白送。” 叶倾霜抬眼,大尾巴狼终于要露出獠牙了。 “你得来当我的幕僚,我才能把她们给你。” 她看向漱玉,小姑娘低着头,步摇上的珍珠轻轻在耳侧晃啊晃。 齐元修以为她心动了,只是意念在挣扎,便加大诱惑,凑近叶倾霜,轻声蛊惑她。 “只要你来给我当幕僚,别说漱玉,我后院的女人,全都与你共享。” 说着,神情陶醉的深嗅一口寒香,飘飘然得很。 叶倾霜蓦地一阵恶心。 他当漱玉和那些姑娘是什么?她此刻还是男装打扮,他却连男人都不放过。 锦曦说的对,齐元修,浑得要死。 她甚至起了废掉他的念头。 “青弟。”齐元修看得出叶倾霜不高兴,但他不放在眼里,只兀自将酒杯送至她唇畔,作出亲自喂她的动作:“尝尝?” 叶倾霜默念:都是梦境,都是梦境,都是梦境。 念了许多遍才按下动手的心。 她跟冰雕似的,浑身寒霜覆雪,拒人千里。纤细的手腕一寸寸推开酒杯:“我不喝酒。”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上次花牌之事,多谢王爷慷慨大方,这是谢礼。” 说着便起身告辞:“麻烦让船靠岸,我家中还有要事。” 齐元修看她真的动了怒,朝漱玉使个眼色,笑着赔罪道:“青弟莫恼,本王是真的喜欢你,要是有什么言辞不当的,你就当没听到,可好?” 漱玉也将晶莹的葡萄送到她唇边,水灵灵的眼睛里盛满春水柔情:“公子消消气……” 好一个游湖,竟是让上不让下。 叶倾霜按了按眉心,撇下二人出了门:“我去吹会风。” 出去甲板上,船已经停泊在湖心了,远处岸上绿柳依依,莺飞燕舞,她摒弃满脑子杂绪,静心养神。 第七十八章 耳洞 “公子……”身后传来漱玉的声音,她没回头,亦没作声。 她这会儿真的只想静静吹会风,谁都不理。 “公子。”又是一声轻唤,声调隐隐带着哭音,叶倾霜无奈的回身,漱玉泪眼汪汪,可怜巴巴。 这一瞬间,她忽然又觉得漱玉并没有变,仍然是前些天那只爱哭又柔弱的小兔。 漱玉抹着眼泪,忐忑且委屈:“公子是不是嫌弃漱玉不干净了?” “没有。” “王爷没碰妾……王爷有好多姬妾,轮都轮不过来,还从来没在漱玉房中歇过。” 小姑娘怯怯的拉着她的衣角哀求:“公子,漱玉只有你了,别嫌弃漱玉。” 叶倾霜跟白泽相处惯了,一到哄人的时候就下意识抬手想摸头,将要摸到的那一刻,她徒然意识到漱玉不是白泽。 小姑娘梳了发髻的,一摸就乱,不能摸。 于是她的手生生僵在漱玉脸侧,进退不得,此时恰好有风从漱玉背后拂来,将鬓边发丝吹乱,她顺势帮着将发丝别回耳后。 由齐元修那个方向远看过来,赫然就是她在温柔抚摸漱玉的脸,顺带理鬓发。 叶倾霜可不清楚姿势落在他人眼中多暧昧,只是平和中略带叹息的跟漱玉轻声解释。 “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处境,今天他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明天就能对任何人说,你呢?其他姑娘呢?该怎么面对?” 漱玉狠狠摇头,发间珠翠急促乱晃,昭示主人的迫切:“漱玉管不了别人,漱玉只在乎公子。 叶倾霜错愕半晌,万万想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而漱玉还在陈情。 “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什么方式都可以,为了公子你,漱玉什么都不在乎。” …… 叶倾霜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怜惜漱玉和漱墨的遭遇,一方面又为了没有早些告知女扮男装而后悔、愧疚,再一方面也担心漱玉承受不了真相。 事到如今,她是罪人。 想起出门前锦曦千叮万嘱,让千万不能暴露女子之身,她头疼欲裂。 “漱玉,我……我心如止水,不喜欢女孩子。” 漱玉听后震惊的睁大眼睛:“你喜欢男子……你跟王爷……” “不是的。” 她有心解释,却因四处耳目,不能明说,只能暗示,不成想越描越黑。 “漱玉,我——” 漱玉听不进去,泪如雨下,哭着道:“公子不要推开漱玉,漱玉不会妨碍你们的,只要公子闲暇时能让漱玉伺候你,陪着你,漱玉就心满意足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解释的语气苍白无力,漱玉情到伤处,哭得不能自已,捂着脸跑开。 微风拂过湖面,天光云影皆倒映在水中,叶倾霜心情愈加烦闷。 “青弟。”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这次是齐元修。 叶倾霜冷着脸,头也不回的吐出一个字:“滚。” 她不想虚与委蛇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吧,不过一个梦境,栽了就是她该此一劫。 “青弟,我知道你是畏惧世俗眼光,我答应你,会让你娶妻生子,延续香火。”齐元修的手搭了上来。 叶倾霜甩开,一字一顿道:“自重。” 他宠溺的看着她,就像看闹脾气的小猫:“青弟,我保证不会有任何流言蜚语。” 叶倾霜额心被按出了红痕,眼神却冷漠异常,仿佛能将人封冻万年,不似平日那样清冷无害。 “你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齐元修试图甜言蜜语:“我喜欢你。” “我若是女子呢?” “不可能,我看过,你没耳洞。”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合我心意,长得好看,性子也好,香也好闻。” 他好像半点都感受不到叶倾霜的不快,语气犹自带着笑意逗她玩。 叶倾霜极轻极淡的哂笑了下。 原来如此,长得阴柔,身上还带着香的男人,多奇特,他就是图个新鲜,但拥有这些特质的若是女子,不就泯然众人了么。 叶倾霜抛开锦曦的叮嘱,决定相信自己,孤注一掷赌一把。 她直面齐元修,平稳的陈述道:“我是女子。” 齐元修第一反应是不信。 “不可能……你没耳洞,哪有女子不穿耳洞的。” “现在有了,我就是没耳洞的女子。” 她小时候活下来都难,哪有人会念着给她穿耳洞,后来年纪大了,便不想折腾自己了。 一个耳洞,有没有又如何呢,只是想不到当真有人认死理,只用耳洞来分辨男女。 齐元修表情森冷,语气轻蔑中带着三分讥笑:“去换个女装让本王看看。” “不换。”叶倾霜十分干脆的拒绝。 她是想用女子身份摆脱纠缠,但换装给他看,凭什么? “你不换怎么证明自己是女子?” “我只是告知,信不信由你。”她说着,步子一点一点后退。 本来就是在栏杆边,这么一退,几乎半悬在栏杆外了。 “别动!” 他神色虽还是冷硬,却隐隐透出些紧张:“我不逼你换,别做傻事,回来。” 她冷淡的吐出两个字:“靠岸。” “靠岸。”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叶倾霜,手却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一声令下,船夫立刻划船向岸边而去。 漱玉那边哭的正凶,忽然听到靠岸的令声,探头出去便见到叶倾霜摇摇欲坠。 她惊呼着跑过去:“公子!不要想不开。” 叶倾霜叹气:“漱玉,对不起。” “接受不了也无妨,漱玉不怪你,你回来。”漱玉眼泪涟涟。 “我是女子,这句话该早点告诉你的,对不起。” 漱玉惊讶的张大眼睛,失声了两刻,回神时却还是更担心她的安危:“没关系,你先过来,我们慢慢再谈。” 漱玉的表现让叶倾霜由内而外生出几分好心情,她摇摇头,浅浅一笑:“保重。” 话音未落便直直仰坠下去。 “青弟!”齐元修慢了半步,只空抓一手风。 “公子!”漱玉撕心裂肺的扑到她掉下去的位置,对着水面大喊:“公子!” 齐元修磨了下牙,低咒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即一个手刀将她砍晕,丢给下人。 “派人下去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船上侍卫齐齐听令:“是!” 第七十九章 局 明锦曦听同窗说太湖有人落水时,人都懵了。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齐畜生莫非对霜霜霸王硬上弓,逼得霜霜不得不跳湖? 她撸着袖子就要去太湖,满脑子都是救人如救火,完全不曾留意到迎面而来的人影。 错身而过,人影同锦曦寒暄:“小曦要去哪儿?” “捞人。”她脚步不停,匆匆路过那人,跑到门边了才蓦然反应过来那是谁,她定住步子悚然回头:“霜霜?!” 叶倾霜落落穆穆的立在那儿,微微笑着应答:“嗯?” “你不是……”锦曦折回来,将叶倾霜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索性把整个人抱住:“你没事啊?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她推开明锦曦:“要上课了,先让我回寝室换学服。” 锦曦满腹好奇,上着课都止不住的跟叶倾霜扔纸条子,结果双双被夫子罚到课堂外。 一听到叶倾霜跟自己一块受罚,明锦曦立马从怨怼脸变成了窃笑,叶倾霜则满脸无奈。 二人顶书罚站,锦曦是把顶书的好手,顶着书还能扯着叶倾霜袖角撒娇。 “到底怎么样?说嘛说嘛。” “漱玉在衡王那儿过得不算好。” “然后呢?”明锦曦眨巴眼睛:“继续继续。” “你给的夜明珠,我送了,他留下了。” “哦,再然后呢?”明锦曦眼巴巴等着听精彩绝伦的故事。 叶倾霜理所当然道:“没了啊,我此去不就是为了还礼,和看看漱玉近况。” 话虽如此,明锦曦不甘心:“你是怎么闹到跳湖的?” “他跟我玩虚的,我不想奉陪就自己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想放你?”明锦曦一个激动,把书抱在怀里,拽着她衣袖打破砂锅问到底。 被拽一下,叶倾霜的书歪掉下来,她弯腰捡书,漫不经心的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那个混球肯定是看上你了。” 明锦曦食指抵在鼻尖,胸有成竹的猜测:“他是不是说了很多冒犯的话?” 叶倾霜微笑:“你们很熟。” 明锦曦在她微笑的注视下缓缓打了个冷颤,连忙跟恶势力划清界限:“不熟的,我跟他不是一路人,霜霜别这么看我嘛。”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因我而迁怒漱玉吗?” “应该不会……吧?”明锦曦也不敢肯定:“我们真不熟,也就是逢年过节一起吃个宴罢了。” “那依你之见,漱玉的事——” “有转机,事在人为。”锦曦清脆的接下话茬。 说着,抬手去捏叶倾霜的脸颊,就像初见时叶倾霜捏她一样:“小老太太,不要叹气,容易长皱纹,看我的吧,我去跟混球讨要漱玉。” “几成把握?” “一两成。” 叶倾霜犹豫了下:“这么低……” “一诺千钧嘛,低也试试,说不定精诚所至。” 明锦曦不高兴的攥起拳头:“要不是那个混球事事抢在咱们之前……哼!我迟早得揍他一顿。” 叶倾霜罕见的表示出了赞同:“嗯,他值得。” 且不止值得一顿。 锦曦下午才跟她说去试试,晚上人就不见了。 四处都寻不到,叶倾霜一问其他同窗,都说她不在便是回家了。 真是兵贵神速。 那么,已知锦曦是长公主,齐元修是衡王,他俩是敌是友呢?锦曦先前提到阻拦她的,又是谁? 叶倾霜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思来想去,索性又换了男装,独自前往芳华楼。 总觉得,漱墨没那么简单,恐怕其中有所隐瞒。 她来的时机很合适,漱墨刚送走上一位惧内的客人。 见到她的时候,漱墨跟揽客的姑娘比划了几个手语,然后很从容的将她引进雅间。 门轻轻磕上,漱墨推开窗户,人流街巷一览无余:“小姐请坐。” 叶倾霜讶然抬眸:“你不是哑巴。” “我不是。”漱墨自顾自落座,引水准备煮茶:“小姐喜欢喝绿茶还是红茶?” “都行。”叶倾霜也坐了下来。 漱墨将茶具一一陈列,方看向叶倾霜,温婉开口道:“听说小姐今日落了水,身体可好些了?” “谢谢关心,我无恙,倒是你,消息很灵通。”叶倾霜神色不变,语气淡淡的,却十成十猜忌。 “小姐在怪我。”漱墨笑吟吟的低眉:“漱墨并非有意欺瞒您与明小姐,实在是身不由己。” “你是谁派来的?”叶倾霜直奔主题。 漱墨的笑容淡了淡,充耳不闻的自说自话:“小姐,我承认我算计了明小姐,但我妹妹是无辜的,请您与明小姐,不要放弃她。” “你会对小曦不利吗?” “不会,我可以对天发誓。”漱墨已经完全敛尽笑意,神色及其认真。 “你背后的人会对小曦不利吗?”叶倾霜眸色浅薄,既冷静且冷漠。 漱墨垂头不语,一刻后,水开,热气冉冉上飘。 “叶小姐,我只能说,我会尽量让他不伤害你们。” “我背后的人,哪怕是明小姐,也不能与之硬博,所以您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我不愿漱玉留在主人手中,但也不愿她落入衡王手中,明小姐宅心仁厚,我只能寄希望与她,此番不敢奢求体谅,只愿妹妹一生平安,其余后果,漱墨自会承担。” 漱墨声音像一泓温泉水,暖暖潺潺,带着水乡的独有的温软。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表达的意思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漱玉无辜,一切罪责在她。 炉上开水冒了出来,浇在深红的木桌上,漱墨没擦,只是慢条斯理的提水洗茶。 叶倾霜看着她动作,默默整理思绪。 按漱墨所说,现在有三方势力,漱墨背后的主人,锦曦,以及衡王。 漱墨不愿漱玉被主人控制,也不愿交给衡王,那就代表衡王跟漱墨背后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战线。 锦曦去找衡王要人,会怎么样? “叶小姐别想了,衡王算中立。”漱墨笑的温良而敦厚:“我的主人还控制不了他。” “你把妹妹往小曦手里送,就不怕你主人动怒吗?” 第八十章 戏 漱墨笑得更温良敦厚了:“叶小姐,你知道吗?我曾经刺杀过明小姐。” 叶倾霜神情未变,眸色却蓦然一凉。 “我易容成她的婢女,想趁机下手,可是她却逃命都不忘护着我。” 仿佛是多好笑的笑话,漱墨笑个不停,神情似癫似痴,与她温婉的外在形成极分明反差。 “我杀过好多人,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好人坏人,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 “遇到她我才发现,我没经历过被保护。” “我下不去手。” “那晚你们一来,我就认出来了,她的眼睛,我永远记得。” “我故意求她救我妹妹,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救,也一定会护。” “主人动怒又怎么样?漱玉如果能余生安好,作为报答,我替她杀了主人也是应该的。最好的结果是同归于尽,不好的结果是刺杀失败。” 漱墨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缓缓将茶注入杯中,白玉浮绿,茶香袅袅。 她说着最狠的话,手里的壶却格外稳,叶倾霜能想象她拿剑杀人时,应该也是这样稳。 “无论无何,都连累不到她们,其他的,我不在乎。 叶倾霜知道为什么漱玉有时候又倔又勇敢了。有些骨子里的血脉之性果真是一脉相承。 漱墨身上的勇与痴,都与漱玉如出一辙,却又来得远比漱玉有冲击性。 叶倾霜很冷静:“可是现在漱玉在衡王那里,衡王不一定会护着她,也不一定愿意把人交给小曦。” 漱墨仿若不闻,低眉送来一杯热茶,收敛一身癫狂,把自己重新变成那个文文静静的水乡佳人。 “今年新收来的龙井,叶小姐尝尝。” 叶倾霜垂眼,良久,端起茶杯轻轻吹凉,一口饮尽。 “叶小姐,您说的对,衡王不一定愿意交出妹妹,所以我跟他做了个交易。” 漱墨笑得温柔入骨:“您和衡王搅乱了我的计划,不过我不怪您,因为,您和他都在帮我修正结果。” 叶倾霜张了张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眼前重影层层,分辨不清虚实。 漱墨嘴巴张张合合,声音便飘飘忽忽的落入耳中。 “我跟衡王约定好了,您入王府之时,就是玉儿脱困之时,我不怪你们,我只在意结果……” 叶倾霜趴倒在茶几上,凉了的水渍渗透衣袖。 漱墨古怪的笑着,拍拍手,门外便进来一个不苟言笑的婢女。 “都安排好了吗?” “一切妥当。” 漱墨挥手:“去吧。” “是。”婢女搀扶着昏倒的叶倾霜离开房间。 繁华的夜幕中,没人注意到芳华楼后门驶出去的马车。 漱墨站在影影栋栋的雕楼之上仰望夜空,满身华缎光鲜娇艳,却也满身尘埃。 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就由暗转明,恩客们重新披上衣冠,餍足离开。 她最喜欢看东方既白时,恩客散尽的场景。 多有趣,白天他们衣冠楚楚,看不起她们秦楼楚馆下九流,晚上又都禽兽不如,贪恋着她们这些下九流的妓子。 书院里,明锦曦披着晨露回来,浑身冒着股喜劲儿,却找不见要分享的那个人。 问了一圈,竟然谁也不知道叶倾霜去往何处,没来由的,她心里有根筋突突直跳。 不安之下,她又离开了书院。 接下来连着十来天,二人都不曾再回去过,惹得夫子专程派人查问,锦曦便顺势告了假。 十来天,也不是叶倾霜不想回去,实在是回不去。 那晚,漱墨蘸着洒出的烫水写下了衡王府三个字,她就明白,有人在监视她们,漱墨被胁迫了。 用她换漱玉,大概是被胁迫之后的将计就计吧。 不过漱墨的主子也够没用的,自己的手下在芳华楼被欺负,主子居然理都不理。 窝囊极了。 装饰锦绣风雅的房间里,叶倾霜伏案圈圈写写。 把自己觉得怪异的人和事都捋了个遍,捋完又全都烧掉。 就这么一版又一版,思绪杂乱无章。 有些事虽显了头出来,但终究只是冰山一角,小小一角,横看成岭侧成峰,端看现在的形势,着实面目难分。 二十年后的现实再结合二十年前的梦境,想要倒推出长公主和老衡王的事,好像有些难。 她执笔沉思之际,门外响起丫鬟们的声音:“王爷。” 齐元修踏着丫鬟们的声音大咧咧走进来。 “青弟今日是写了诗还是词?” 叶倾霜置若罔闻,漠然置之。 她一直觉得齐元修病得不轻。 他好像是喜欢男人,但她说了她是女人,他却还要把她绑回来。 那姑且算他喜欢女人吧,可绑回来关在后院里,又口口声声叫她弟,且只给男装不给女装。 不是一般的病,搞得叶倾霜现在都分不清他好男好女。 又或者,他都不喜欢,现在做的是障眼法。 若如此,他的障眼法又是做给谁看? 弄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她索性视他如无物,现如今不配合的方式,也许才是最配合的方式。 毕竟作为被抢回来的“男人”,她怎么也不能像个女人一样争宠邀媚。 齐元修习惯了被冷待,把宝箱往屋子里一放就照例来哄她。 “青弟,今日送来了三株金丝牡丹,你我同去暖房赏花吧。” “青弟,别这么冷冰冰的,本王一片赤诚,你总不能时时辜负。” “青弟,你看这珊瑚坠子,给你做个扇坠如何?” 每到这时,叶倾霜便尤其想封了他的口。 当真是烦不胜烦,她从前觉得自己脾气十分好,白泽临渊打成那样都能劝,如今才发现,她脾气并不好。 面对齐元修,即使知道他有做戏的成分,她也忍不住厌烦。 其实住了这小半个月,齐元修除了烦人,没有再说过出格的话,也没再做不好的事。 细细品来,应是被当初画舫上那番言论给恶心实在了。 与她而言,很难改观。 齐元修倒是大度,每次都漏点小消息给她,冲这个,她忍了。 现下京师的水,她应当还没有资格趟,但撇开漱墨漱玉的事不说。 她也想要知道女子书院封禁,是否跟漱墨主人相关。 她答应了锦曦一起努力,那么现在就要搞清楚二十年后,要面对什么。 第八十一章 醒 这段日子叶倾霜拼拼凑凑,也算有了些收获。只除了出不去这点让她不乐。 锦曦想必在外头掘地三尺了。 纵观眼前,前后左右,看得到看不到的,处处藏着守卫,可以说不动用法术的前提下插翅难飞。 她报个信都难,衡王殿下倒对这个铁桶似的院子很满意,成天闲着没事就来转悠一趟。 便也越发肯定了叶倾霜的猜测:他在做戏。 前几日还有市井小贩叫卖烧饼的声音远远飘进来,听不真切。 齐元修偶然听到一回,皱了皱眉,小声同管家说了句什么,管家转身吩咐一声,那之后,院子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叶倾霜着实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如今,估摸熬得差不多了吧。 她放空思绪发了会呆,墨于笔尖滑落,将上好洒金笺染黑一洞。 “青弟在想什么?”齐元修贴近她身后,在极近的位置去接笔,手指似有若无的擦过手背。 温热的触碰瞬间令叶倾霜回神,快而不乱的挪动了下,位置便隔开了一臂之距。 她抬眼,漠漠然然道:“王爷真闲,不如来鉴一鉴我的字如何?” 齐元修欣然答应,后退半步把书案让出来,叶倾霜重新取笔蘸墨,不急不徐的落下一行字。 你还要演多久? 齐元修折扇指着下颌,脸色不变,眼神认真,好似真的在品评书法似的。 “笔蕴行云流水,好字,就是力道稍弱,青弟手腕力气不够,看本王给你来几笔。” 说罢,也执笔写下一行:两日后为贵妃生辰宴。 叶倾霜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庭院中的守卫。 看来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青弟,你来说说,本王的字如何?”齐元修嗜着笑,神情不羁,颇有些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叶倾霜随意扫一眼,扔下笔去净手,不冷不热的开口:“王爷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齐元修一听,嘴角拉平,显出几分不悦:“自然是实话。” “王爷的墨宝,当属珍宝。” 一句话淡淡的飘过去,齐元修却听出重音被放在在王爷二字上。 言下之意便是说他靠身份! 他被气到了,同时也不免产生好奇,口吻不善的继续问:“那假话是什么?” 叶倾霜便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王爷的墨宝,当属珍宝。” 同样的话,同样冷淡的语气,这一次重音是在珍宝二字上,意思霎时变幻。 “大胆!”齐元修气笑了,手重重拍桌:“本王亲自动笔,你竟敢嫌弃。” “不敢。” 齐元修还在等她后头请罪的话,不敢,然后呢? 等半天发现她不吱声了。 两个代表惶恐的字生生被她说出一种敷衍的味道。 如果前面的生气是装的,这下齐元修是真的气了。 这人怎么都不给台阶下的?他那么多下属在,总不能先低头吧。 但凡她多说几句,他也就带过去了,她却把他架在高处下不来台。 过分!实在过分! 齐元修把扇子往桌上一摔,气哄哄甩袖走了。 他一走,叶倾霜顺理成章将写过的纸墨烧掉。 火舌舔上纸张,墨迹化作齑粉。 总管看不过去,叹着气劝道:“公子,王爷就想听您说几句软话罢了,您次次都把王爷气走,何苦来哉。” 叶倾霜把灰倒进花盆里,慢条斯理的浇着水:“我何曾气他?他火气旺,你就该把他的酒换成凉茶。” “这……主子要喝,我们做奴才的哪能拦得住。”大总管苦着脸。 “那王爷要生气,我一个被囚禁的人怎么左右得了。” 一句话堵回去,总管和善的笑笑,抱拳告退。 庭院外,日光铺遍,秀石峥嵘,桃枝曼妙舒展,娇花簇拥枝头。 狸奴趴在枝桠上睡觉,时不时动一下,悠悠然抖落一树烂漫。 端然一副美好静谧,叶倾霜脚下发软,没来由的生出股软弱无力感。 从身到心,俱是疲惫倦怠,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她累的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漫天困倦淹没意识,恍惚中,她记起入梦的那夜…好像是黄历十四。 她用最后的意念撑到床边,随后一头栽进被褥里,坠入沉沉黑暗。 时间一晃,好像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她便醒了。 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而后缓缓张开,依然是白天,场景却换成了质朴无华的房间。 她动了动,浑身发软,四肢无力,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恢复了些许。 她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门开着,正好能看到那树翠幽幽的芭蕉,石墙上挂着七八条花藤。 回到现实了啊…… 距离真相一步之遥,却回来了。 阳光斜映在地板上,她眼眸深处倒映出一抹迷蒙的暖色。 与此同时,脑子里像画似的,一帧一帧闪过锦曦、漱玉和漱墨。 她曾暗中猜测,齐元修笔下的贵妃有可能就是漱墨的主人、锦曦的敌人。 可是现在,她与真相,失之交臂。 “阿霜醒了。” 临渊端着汤羹走进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我又昏睡了十个时辰?” “对。”汤被放在桌上,折射着光,在屋里映出微微油光。 叶倾霜眼神空落落的望着那一点光,轻声自问:“原来都是梦吗?” 临渊耳力好,闻言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拧了干净的毛巾为她擦手擦脸。 “不是梦,你跟长公主有缘分,陷入了她留在学院的执念里,只不过你后来失去意识,就被执念当成死物扔出来了。” 叶倾霜诧异中带着一丝平静:“执念啊……” 临渊一边用湿毛巾为她拭面,一边道:“我打听过长公主的生平了,她应该是跟齐沐北一样,被穿越者夺了气运。” “不过她侥幸,没有立刻灰飞烟灭,而是魂魄不散,流连在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这才留下深重的执念。” “临渊,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们,是不是灰飞烟灭后,也就剩个执念?” 她语气淡淡的,平平的,没有任何音调起伏,像远远吹来的风,缥缈而虚无。 临渊望着她,眼中是满满当当的温柔和不做掩饰的心疼:“阿霜,你想做什么?” 叶倾霜默了默,问道:“长公主,经历过什么?” 第八十二章 笑话 临渊将毛巾扔进水里,端着热乎的羹汤吹凉,亲手喂到嘴边。 “长公主封号为长宁,名叫锦曦,皇族姓氏赵,从小天资聪慧,深得先皇与先皇后的宠爱。” “赵锦曦十三岁请命兴建女子学院,夫子是她亲自请的,学生是她亲自招的,可以说,她就是学院院长。” “十七岁性情大变,与当时的尚书之子、新科状元都暧昧不清,而且传闻,是长公主主动示好,与之纠缠。” “先皇顾忌皇室名誉,下旨要她完婚,她却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只把尚书之子当哥哥的话,气的皇上禁了她的足,婚礼照常。” “半年后,津南闹匪患,地方官员协同老衡王一起剿灭悍匪,从匪窝里搜出赵锦曦——她逃婚了。” 未婚姑娘被人从匪窝里翻出来,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少不得被退婚,质疑清白,锦曦不是这么莽撞逃婚的人。 “老衡王想大事化小,不着痕迹的帮皇家掩饰丑闻,但人家不领情,大庭广众下称自己是公主,还称打家劫舍的土匪是兄弟,说什么人生而平等,不分贵贱。” “衡王遮不住此事,只得快马加鞭请示皇帝,回京期间,赵锦曦与老衡王产生了情愫。” 叶倾霜听得投入,一直没插话,直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临渊:“等等,你是说……齐元修和锦曦?” 临渊半讥半讽的笑了下:“没错,老衡王跟长公主是隔了辈分的亲戚,此事……近乎乱伦,几乎全天泽都在看皇室笑话。” 叶倾霜完全不可置信:“怎么会……” “阿霜,你见到的长公主和老衡王,就传言完全不一样吧?” 叶倾霜按按额心,坚持道:“对,你继续,我还想听。” “长公主先后与五名男子有过风流绯闻,但最后谁都没嫁,被皇上送去了邻边小国和亲,不过一年光景便在边陲早逝。” “传言说,是因为长公主私下助草莽造反,使先皇与先后寒心,才最终将她远嫁,至于真是假,尚待商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长公主一定被人穿越过,她性情大变和养鱼行为,都不会是倾一国之力,悉心培养出的长公主所能做出来的。” 叶倾霜隐约能理解养鱼的含义,思忖着表示赞同:“真正的锦曦,怎么可能造自家的反。” 再说齐元修之事,她虽没见过锦曦跟齐元修是如何相处,但能够笃定,锦曦的态度绝不会是喜欢。 那口口声声的混球,是嫌弃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熟稔。 知根知底的亲戚变成情人?她无法想象。 且不说别的,就光看那两幅同为长公主墨宝的画,早已露出端倪。 桩桩件件无一不在警示,后面的锦曦非前面的锦曦。 “长公主远嫁后,国家天灾人祸不断,而后钦天监进言,一切祸端都是由女子学院引起,所以先皇亲自封锁学院。” 叶倾霜脸色不佳:“天灾人祸不是因为天运地脉被窃走所致么?” 临渊神色无奈:“是,可他们是凡人,不知道真相。” 话虽如此,叶倾霜仍是心生躁闷,像包裹着棉花的重拳,一锤一锤砸在心上,教人难受不已。 她替锦曦而委屈。 锦曦那么努力的办学,想要改变女孩们的命运,却被外来人毁掉,还要背负他人恶名,她做错了什么? 穿越而来的人,他们又凭什么? 一个锦曦,一个齐沐北,穿越的人只会像老鼠一样,活在别人的身份里,抢夺别人的东西吗? 抢了好好活也罢了,可他们都在做什么?这跟杀人夺宝有什么区别! 叶倾霜死死的按着眉心,将额头压出一点红痕,开口的声音却又冷又静:“临渊,你做的事,可以公布吗?” 她想清楚了,有些真相,是该让天下知道的,知道的人越多,伤害便能降低到越小。 甚至可以反过来利用穿越者所知所学,来造福天下。 临渊诧然望过去,对上她冷凝的眸子,便缓缓笑起来,眼底铺遍温柔缱绻:“可以,阿霜,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皇城脚下,整个皇宫都包裹着一片浩然紫气,叶倾霜抬头凝视着高耸的宫墙,雄伟巍峨。 这就是皇宫门啊。 “好看吗?”临渊并肩笑问。 “好看。”只是生不出喜欢。 临渊还是笑:“仙界比这好看,要不要试试修仙?” “仙界如果也是这样,那我应该不愿待。 叶倾霜语气仍然淡淡的,临渊听来却心下一片失落,少不得自己劝解自己。 更深夜重,巡逻的护卫队绕着皇城一圈又一圈,硬是拦不住大活人临渊。 叶倾霜隐身凌空,裙裾飘飘便飞到了钟楼上,回身一瞧,他脚下生风,身法利索,抓住一角便荡上楼顶,闲空还对她挑了下眉炫耀。 他的身法好像比之前强了许多…… 临渊的轻功竟然不输飞行术,带着她直奔皇帝寝宫,她有些诧异:“你来过?” 临渊飒沓一笑:“没来过,我只是朝紫气最旺的方向靠近而已。” 不过一会,便到了最宽阔最金碧辉煌的所在,临渊停在楼顶,轻车熟路的拆开几片瓦。 寝宫里的浓情蜜意霎时冲了出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娇音砸进他耳蜗里,直将他耳根砸得发红发烫。 是妃嫔在侍寝。 “我……我不是有有意的。” 临渊整个尬住了,说话都磕磕巴巴,第一反应就是怕叶倾霜误会他故意挑这种时候。 他是真没想到会撞上这么尴尬的时刻,更尴尬的是见证者还是他心尖上的姑娘! 这跟看春宫图被抓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要冷静,还是有区别的。 区别就在于……春宫图没有声音…… 临渊紧张得不行,额间肉见可见的渗出汗珠,脚下失了分寸,差点往下掉。 叶倾霜手疾眼快的拉了他一把:“小心些。” 下头还在继续,喘息声酥麻婉转,接连不断,临渊被拉过的手烫得像在热锅里滚过,眼睛却出奇的亮。 “阿霜,我不是……” “我知道。” 三个字如天籁一般,临渊听了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为了维护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他倔强背过身。 手轻轻揣摸上被拉过的手心,仔仔细细回味。 第八十三章 送药 临渊佯装看风景,实则侧着头用余光窥伺叶倾霜的动静。 他想,只要阿霜有一丝丝羞涩,就再安排一次表白。 可叶倾霜仍是一派清凉冷淡之色。 她神态自若远眺着宫墙,墙上两只圆滚滚的狸奴在追逐打闹,憨态可掬,想来是宫里的娘娘所养。 只这一眼,临渊滚烫的心绪霎时被浇灭。 原来脚下动静根本动不了她的心念啊,被动摇了心神,绮思摇曳的,只有自己。 他不知道,这种尴尬的场景已经是叶倾霜最近第二次面对了,态度自然可以称一句驾轻就熟。 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无心。 不想不念,不牵不挂,便也无情无欲,宛如木石。 “阿霜。” 临渊嗓音晦暗发紧,和着风声轻唤了她一声。 但他背身而立的,风又逆着吹,叶倾霜没听真,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没回应。 “阿霜。”临渊又唤了一声。 这次叶倾霜确认没听错,视线轻飘飘的看过去:“怎么了?” 临渊收了收指骨,拿出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回身递给她。 “这个,送你。“ “这是...”叶倾霜看了一眼,以为又是胭脂之类的东西,想着上次的场景,有些犹豫。 “不是脂粉。”临渊垂着眼睑把盒子塞到她手里。 额前发丝泄出一绺,将将好遮住月亮光,教叶倾霜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打开看看。” 盒子跟上次的胭脂相差无几,叶倾霜依言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发着浅浅的光。 一眼即关合,叶倾霜环顾四周,担心光源会被护卫高手注意到,临渊却笑了出来:“放心,我盯着呢,没人。” 她疑惑的拿着盒子问他:“这是什么?” “是——” 临渊刚要回答,下面声音忽然激烈了起来。 人间形容尴尬羞赧时常用句俗话,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正是临渊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唯一庆幸的是,还好阿霜现在还看不到颜色,否则这红成猴屁股的脸该暴露无遗了。 他强自镇定:“治病的药,眼下不安全,出宫后再吃。” 叶倾霜疑惑:“那你为何现在给我?” 临渊被问自闭了。 他不想做出让她不喜欢的事。 药丸是回人间前去跟开物拿的。 先前他曾跟开物说过阿霜缺少识色之力的事,开物二话不说就开炉炼药。 拿回来以后,他一直在计划表白心意,想着在表白时送,更显得有意义。 谁料阿霜直接被吸进执念幻境里,错过了表白,药丸便留在手里。 就在刚刚,临渊一下子恶向胆边生,心意都要憋不住了,便将表白的道具拿了出来。 虽然想着阿霜害羞他就趁机表白,但实际上,她不害羞,他也想表白。 世人言爱为相思病,这话对极,从前看不上的情情爱爱,如今日日淬焚肺腑,其中滋味当真如病缠心,煎熬至极。 临渊作为不信邪的人,今时今日,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儿。 可想着想着吧,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冒出阿霜险些入魔时的场景。 那时她命悬一线,却一遍又一遍坚持重复,不要自己帮忙,不要自己插手。 她说她还不起,便也受不起。 那时,他亦是真的没图她还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所图的? 他不知道,只是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幻想阿霜会在感动之下,答应他的心意,甚至相许此生。 彼时,他暗笑她防心太重。 此时,他又在做什么? 仿佛一盆冷水临头泼下,临渊咬紧牙关,生生将嗓子眼的心意憋了回去。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好不容易才获取到这么一点信任,再等等。 如果阿霜答应了,那么他只希望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莫须有的感激。 思绪扭转仿佛就在顷刻之间,所以临渊为了避免这种原则性错误,索性将药送了出去。 反正早晚都是给她的,再计较下去反而不好。然而她随口一问,却让临渊心虚不已。 为何现在给而不是再早些或者出宫后? 所有不堪的心思都被这个尖锐的问题戳破遮羞布,他骗得了阿霜,难道还能骗得了自己吗。 临渊嗓子如同被石头哽住,半晌硬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好在寝室内声音渐歇,云收雨散。临渊松下口气,指指下面转移话题:“停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你去锦曦住过的宫殿里转转吧,说不定有新发现,这里我可以解决。” 叶倾霜私心里觉得,这事不该牵扯上临渊。 学堂之事,到底是她同锦曦定下的约定,此番冒险来找皇帝,不论成败都不应该牵连临渊。 毕竟临渊还是活人呢,受人间规矩所约束,能愿意泄露他的职责,陪自己走这一趟就已经是情分,这本不是他的分内。 兵分两路,叶倾霜化作一道流光飞了进去,老皇帝搂着妃嫔沉沉睡去。 叶倾霜办事向来追求结果,干净利落的入梦,把齐沐北的梦境像看戏般掐头去尾,让老皇帝看了一遍。 在梦境最后,她幻化成锦曦的模样,一声一声的唤老皇帝“哥哥”。 言辞恳切的告诉他,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都是被夺了舍所致,身不由己,今后一定要警惕突然性情大变的人,善加控制,勿再重复悲剧。 且女子学院并非祸端,而是福泽,要在国中多多开立女子学院,让孩子们明智明心,方能不被外来的妖魔蛊惑。 如果以后再发现穿越之人,可用祭天的方式传达到天界,天界自然会有神仙来处理。 向来杀伐果断的皇帝难得柔下心肠。 不怒自威的眼角眉峰被烛光渲染成浓重的墨黄,光影斑驳中,老皇帝披衣而立,身影依稀残留着当年的英姿。 “小妹安心去吧,二哥会安排好的,你若在天有灵,便看着二哥怎么帮你讨回公道。” 第八十四章 寻常 叶倾霜在帘幕外静静放下画卷,随后转身没入黑暗。 她借锦曦的画留了三个字。 兴女学。 真不知道锦曦若有灵,看到自己这样拿着她的鸡毛当令箭使,会开心,还是不开心? 宫墙深深,叶倾霜在一道道侍卫眼皮子下飘过,飘忽的身影将鬼魅二字演绎到极致。 侍卫都阳气足得很,完全看不到她,以为掠过的冷意是夜风,巴不得多吹几阵,好缓解夏夜的苦闷燥热。 这边叶倾霜顺着符咒感应去跟临渊会合。 到晨曦宫时,他正闲闲靠坐在假山下,闭着眼睛,有一段没一段的哼着小调。 叶倾霜粗略扫了一眼晨曦宫,整个宫中雕梁画栋,楼阁珠帘、一饰一物十分巧思,把女儿家的娇婉与华贵结合到极致。 她仿佛能透过光阴看到锦曦半散华服,在各个角落或站或坐,或趴或卧的样子。 就像在学寝时那样,无拘无束,俏皮烂漫。 也许曾经也确实如此过,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人去楼空。 她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 甫一出声,临渊便捕捉到这抹叹息,睁开眼睛,冲着她扬起个温暖俊郎的笑:“解决完了吗?” 她本心绪低落,骤然看到个骄阳似的笑,竟被晃了下眼睛,两息以后方缓缓颔首回应:“解决了……你这边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临渊理直气壮的摊手。 “长公主和亲,宫殿空置了两三年,后来新帝登基喜得龙凤胎,便让孩子住进去,二十年啊,龙凤胎都长大出宫立府了,宫殿里物是人非,内室不知翻新过多少轮,留下的早就与她无关了。” “哦。”叶倾霜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浓浓的阴影,嗓子里不喜不悲的发出个音节。 没有多余的情绪表达,临渊却感受到一股难言喻的惆怅伤感静静蔓延开来,将周围每一寸都染上悲色。 于是临渊又知道了,阿霜在为长公主难过。 只是他的姑娘啊,习惯将泪藏在沉默中。 明明是个心思柔软易触动的爱哭鬼,却硬是造出了副经年不化的冰雪龟壳,仿佛缩在壳中,就能假装不疼不痒不难受。 临渊既好笑又心疼,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 想把她抱在怀里温言细语的安慰,想哄着她宣泄出心里的泪水,更想成为她从今以后的依靠和底气。 然而他臂膀都没来得及张开,叶倾霜便猝然结束了这场沉默。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临渊欲伸出的怀抱就这样被打断。 而叶倾霜情绪低陷,没心思注意其他,说完便漠漠然转身离开,将临渊忽略了个彻底。 临渊原地石化,半晌后对天长叹一声,而后认命的纵身跟上。 晨曦宫中,风穿庭树,沙沙声如诉,唯有飞檐上的铜铃与之伶仃相和。 “临渊,十年前,你在哪里?” “应该在修补山脉吧。” “若那时,你在天泽……就好了。” “阿霜,你在怪我?”二人信步走着,长街寂静,临渊忽然拉住叶倾霜手腕,逼视着她:“你在怪我。” “没有,你误会了。”她扭了扭手腕,没能抽回来。 临渊低落中夹杂着一丝委屈:“可十年前,我还没接到这个任务。” 不知是不是跟兽形白泽混久了的缘故,他此刻的神态,像极了委屈求安慰的大狗子。 叶倾霜也知道刚刚的话不太好,便软了嗓音,温吞解释道:“我只是随便感慨一下罢了,你别想那么多。” 她声音软下来后清清柔柔的,尾音轻绵,听着像极了撒娇,与平素清冷仙气的声音和平铺直叙的语调形成鲜明对比。 临渊听在耳中,甜在心中,压根没想到会收获这种意外之喜,一个激动,手上力道便失了分寸,捏得叶倾霜皱眉。 “疼,放手。” “啊——”临渊急忙松开她,自责道:“对不起,走神了,让我看看。” 叶倾霜将皓腕缩回袖子里:“没事。说起来,白泽呢?” 已经一整天没看到它了,先前心里装着事,没顾得上问。 “它?”临渊露出个啼笑皆非的古怪神情。 “那晚在学堂里,咱们昭行老大哥突然说它闻到了它媳妇儿的味道,然后头也不回的扔下咱俩跑了。” “当时你还在幻境里,我担心你出事便没跟它去,留下来守幻境出口。” 叶倾霜听了先是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它从前去了个幻境,便有了妻子,这次学堂里也有个幻境,也许它说的味道,与幻境相关?” 临渊亦是这样想的,赞同道:“没错,若它真的能找到妻子,拿回半颗内丹,说不定就能变成人形模样。” “你没见过它变人的样子?”叶倾霜惊讶。 “莫非你见过?”临渊更惊讶。 “没有,不过我以为你们相识已久,应该——” 临渊摇头笑叹:“我遇到它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幻化人形了,一起遥祝它好运吧。” 叶倾霜也笑了笑:“总算还有件值得开心、期待的事。” “是两件。”临渊忽而缱绻又认真的凝眸望她:“阿霜,可以吃药了。” 叶倾霜这才想起来,手掌摊平,小盒子乍然出现在手心。 在临渊的凝视下,她不带半分质疑的吞下药丸。 药效发挥得极快,服下不过半刻,她便天旋地转,一片混沌,临渊看她站不住,连忙伸手搂住。 “感觉如何?” 叶倾霜没说话,只是以手覆眼,在眼眶处施力,以缓解不适。 瞳孔中仿佛有个小天地豁然爆炸一般,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偏偏又什么都眼里,什么都看不清。 不多时,不适感褪去,眼睛深处仿佛生出股泉眼似的,冰凉滋润,清爽宜人。 她徐徐张目。 水墨消失,一片匿于薄暗的色彩大张旗鼓闯入视线。 原来月亮不是纯白的,是带着一点点浅黄,原来花草树木在夜里看也不是脏脏的黑,而是极深的翠色。 将亮未亮的夜空星星寥落,云彩被染成浅浅的灰。 这些在寻常人眼中的寻常景色,在她眼中,那么美。 “……原来……是这样的。”她都忘光了。 第八十五章 女流氓 其实执念幻境里,女子学院的学服也不是黑白吧? 叶倾霜忽然很想再看一眼锦曦穿学服的模样。毕竟她是除了临渊和白泽外,第一个自己交的朋友。 “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临渊的脸近在咫尺,眼底铺着温和柔软的关切。 叶倾霜这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是倚在他怀里的。 他手很规矩,圈过后背停在后肩,手臂发力,搂着她做支撑。 她收回着力点,站直,微挣出怀抱范围:“没有不舒服,谢谢你。” 临渊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落寞,面上笑的滴水不漏,只将手背到后背。 “那就好。” 大公鸡嘹亮晨啼,临渊举头,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四周环境较方才又亮了不少,小摊贩们陆续支起桌椅。 叶倾霜也抬头看着那抹霞色的鱼肚白,灰白霞,三色随着云层交叠翻卷,奇异而梦幻。 临渊不知怎的,突然间兴致盎然:“阿霜,我带你重游一遍天泽可好?” 她闻言弯起嘴角:“好啊。” 他两穿过热气腾腾的早点摊,跟劳工们擦肩而过,走上飞虹似的拱桥,远湖处荷叶团团,荷花凋残,只有零星几朵半凋不谢。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划着木筏摘莲蓬,说说笑笑间水花飞溅,她们才是湖里最美的荷花。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花开的真好。” 顿了顿,她忽然转头问临渊:“你说,诗人看到的风景,与我看到的风景,会不会只有时间差别?” 临渊乐了:“人与景也不一样,只能说相似,如何能相同。” 不一样吗…… 叶倾霜怔怔陷入沉思。 临渊并拢五指遮住她视线:“回神,你怎么盯人姑娘发呆?” “她们好看呀。”叶倾霜语气清淡,理所当然道。 临渊听罢脸色复杂。 “你不会——”喜欢女孩子吧? 他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卡住,一双眼半探究半审视的盯着她。 她疑惑:“不会什么?” 临渊一想到她可能喜欢女孩就心塞塞的,默了一会,露出个生涩又勉强的笑。 “你不会没看过自己长什么样吧?我待会给你买面镜子。” 叶倾霜哑然失笑:“我只是喜欢看她们玩闹,能让人心情愉悦,你也看看呀。” 提着心落了地,临渊十分鸡贼的想在阿霜面前树立正人君子的形象,一派正直道:“非礼勿视,我就不看了。” 叶倾霜闻言斜瞟了他一眼,微笑着调侃:“是吗?你进青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临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你怎么知道我进过青楼?” 叶倾霜但笑不语,眼波悠悠流转到湖光水色之上,临渊霎时愣住了,目光紧锁着她的侧颜,完全移不开。 在他眼中,阿霜大部分时候都是既冷漠且凝静的,仿若冰雪为神玉作骨的画中仙,几乎没有娇媚俏皮的一面。 刚刚那一眼却刷新了他的认知,就像积年寒冰忽然消融成春泉,清冽的碎冰泉水浮着落红幽幽淌过山间。 可谓颦笑悦目,活色生香。 他的阿霜,是真的好起来了。 临渊忍不住低头笑开,望向叶倾霜时,眼底泛着碎如星辰的欢喜。 还记着她提的青楼,他温声解释:“别冤枉我,我去青楼是为采气喂小鬼,不是寻欢作乐。” “而且她们都是良家女子,我像你似的盯着她们看,会被骂流氓的。” 他还记得,最初盯阿霜的时候就没少被白泽骂流氓。 然则这话落在叶倾霜耳朵里却变了意思。 她敛眉收笑:“你说我是女流氓?” “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临渊打死也想不到她会这么理解:“我是说男女有别,我看不合适,你看没问题。” “是吗?”叶倾霜将信将疑。 “是!”临渊摆足态度。 她蓦地笑了笑,转身往前走:“逛青楼吗?我请客,去芳华楼。” “还是我请客吧。”临渊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阿霜从幻境出来后是真没了自觉,请客?她有钱没钱,他还不知道吗。 叶倾霜找个角落幻化成男人模样,跟临渊光明正大进了芳华楼。 今日的芳华楼已经辉煌不再,门庭冷落。楼阁依然是当年的布局,陈设装饰却大不如前。 现下正是白日,芳华楼更是门可罗雀,他们一进去就被小厮热情招待。 叶倾霜打量着大堂,问道:“姑娘怎么点?” “公子若有相好的,您报名字,小的去给您请人过来,若没有,楼中姑娘任您挑。” “不抽签了吗?”叶倾霜追问。 小厮笑哈哈的抱拳:“公子好见识,但那都是陈年旧俗,早取消了。” 她沉吟片刻:“漱玉漱墨姐妹可还在楼中?” “诶……打住,您别问。”小厮满脸惊慌,忙不迭的作揖求闭嘴。 接着又是左右探看,又鬼鬼祟祟的把门闭上。 叶倾霜安静又迷惑的看着,心头疑云更重。 “公子,这话问不得啊。” “为何?” “您别问了,小的就当您今日没问过,您放过小的吧。”小厮跪地告饶。 叶倾霜无可奈何,只得缄默。 临渊便开口点了雅间与姑娘,她不死心,还想从姑娘口中套些话出来的,却没想到姑娘也跟小厮一样的态度。 最后二人被一众姑娘、小厮跪着求着的赶出了芳华楼。 叶倾霜属实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芳华楼众人避之不及呢? 齐元修?所谓的贵妃?还是什么幕后势力? 她所知的情报实在是太少,根本不足以分析出头尾。 临渊看她静默不语,安慰道:“别着急,咱们慢慢想。” 叶倾霜摇摇头:“罢了,继续看风景吧。” 本来她来找漱玉漱墨,是想看看幻境外的她们过得怎么样,没想到二人连姓名都成了禁忌。 她们又发生了什么呢? 幻境中,她被送去衡王府换漱玉的那一夜,漱墨曾偷偷塞过一张纸条: 置身风云变幻之中,难免被风云吞噬,漱墨不善,不敢奢求神佛护佑,惟有拼尽全力,换牵挂之人喜乐安康,今得罪之处,愿承全责,万勿迁怒他人。 如今,她们都被风云吞噬了吗? 也许漱墨从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可即便做到这个地步,漱玉也还是没能独善其身,喜乐安康呀……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下了个决定:今晚去齐元修梦里一探究竟。 不管这事儿跟他有没有关系,他身居高位,消息总归比普通人灵通些。 以前她不愿擅自窥人私密,现在,她别无他法。 锦曦被人穿越后的事,她做不到往事随风,漱玉漱墨人间蒸发,她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她心中自有一道标尺,哪怕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也要看个清楚明白! 第八十六章 青弟 夜深花睡去,晓月映明窗。 今晚月华如水,视物如白昼,叶倾霜戴上锥帽,独自拉开院门。 身后蓦然飘来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是临渊的声音:“阿霜是要丢下我吗?” 叶倾霜顿了顿,淡然回身:“没有。” “狡辩。”临渊作出痛心疾首之态。 “凭心而论,我在任何境遇任何事情中都未主动丢下你吧?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抛下我,良心不会痛吗?” 叶倾霜抬手摸了下心口位置,漠然道:“不会痛吧。” “可我们说好了的,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你——”临渊你了两声,词穷,硬是没憋出后文,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你听我解释解释?”叶倾霜适时的开口缓和气氛。 其实她本意是不想把他牵涉到此事中,这会被一通埋怨,后知后觉的产生几分惭愧。 临渊抱臂扭头,满脸不悦:“不听!” “那我们先走吧,正事要紧。”叶倾霜点点头,率先飘出去一截。 临渊眼睁睁看着她若无其事的飘走,整个人都麻木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的呀?偏偏还是他喜欢的。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犹豫片刻,他还是自暴自弃的跟了上去。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她自己去吧,万一遇到危险。 他飞檐走壁跟紧叶倾霜,嘴里还犹自倔着发起灵魂拷问:“你都不哄我一下吗?我不重要吗?你不在乎我了吗?阿霜你变了!” 叶倾霜青衣飘飞,声音夹杂着风声传来:“在乎的,赶时间,晚点哄。” 临渊脚步忽然便慢了一拍,看着叶倾霜飞走的身影,无声扬起一抹笑。 行吧,那他就勉为其难等等,先让她办完正事。 衡王府人迹罕见,他俩轻而易举就进入了起居后宅,只是面对鳞次栉比的房屋犯了难。 齐元修气运减弱,又不像皇帝有紫气加身,往众多房屋中随便一住,他俩翻到天亮都未必能找出来人。 临渊望着一个套一个的院落,木然道:“失策了,今日准备不足,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叶倾霜却不愿无功而返。 “我试试。” 说着拿出瓶月光水,临渊不明所以。 只见叶倾霜一手在下施法,另一手拿起月光水缓缓往下倾。 幽蓝色法光化作无形的盏托住月光水,随着叶倾霜法术催发,月光水与幽蓝法光慢慢融为一体,然后像萤火虫似的,一小粒一小粒发着微光,漫天飞起。 她手指翻覆,成千上万的微光便轰然四散,轻而易举穿过纱窗。 临渊叹为观止:“还能这么用,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毕竟三十年呢,偶尔也会琢磨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她维持着施法的姿势,源源不断为微光提供法力。 临渊赞叹道:“奇思妙想,我现在还记得你家那个星海阵,构思巧妙又好用。” 叶倾霜听了凉凉的斜睨一眼:“还不是被你破了。” 临渊霎时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话题依然滑向旧怨。 “不对,你好像不止破了它,还烧了它。” 临渊就知道早晚会有秋后算账的那天。 “阿霜……我是,身不由己哪。” 叶倾霜平平淡淡的动了动嘴角,语气偏冷:“所以终于承认是你烧的了?” 临渊瞬间醒悟:“不是!那个厉鬼干的!不关我事!凑巧而已!” “是吗?”叶倾霜模棱两可,不温不冷的接了一句。 临渊顿时偃旗息鼓,丧气的垂下头:“阿霜,对不起嘛……” “找到了。”叶倾霜松开法术,毫不犹豫的飞往光源处,临渊心头却忽然浮上来一阵怪异。 衡王府的守卫怎么会薄弱至此?连这么显眼的光团都毫无反应。 不对,他们今晚从进府开始就没见过任何守卫下人! 临渊脑子轰然炸开! 他该死,满心满眼都去在意阿霜了,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圈套都没察觉。 “阿霜别去!”他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只见她静默的站在院中。 正前方,屋檐下,老衡王形如雕塑,身侧流光飞舞。 说实话,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幻境,叶倾霜完全无法想象,年仅四十的人为何会老得如此彻底,仿佛被吸光了精气神似的。 他在十年前的幻境中三十岁,翩翩风流得像二十多的少年郎,如今不过十年,却已枯蒿得像七八十岁。 叶倾霜凝眸许久,忽而怀疑自己在幻境中遇到的齐元修,是不是个假的齐元修。 锦曦临终前臆想的齐元修。 临渊走到叶倾霜身边,呈对峙之势。 雕像似的老衡王笑了起来,笑声嘶老得像乌鸦叫,有几分渗人。 临渊听得浑身起皮疙瘩都起来了,对着老衡王作一揖,态度温温和和,客客气气。 “老王爷,又见面了。” 老衡王还记得他:“是你呀,帮我找儿子的小道士。” “是我。”临渊含笑,不卑不亢道。 “你怎么跟青弟认识的?” 叶倾霜猛地抬眼。 “青弟?”临渊不漏声色的摊手:“哪个青弟?小道不认识啊。” “你个小道士……”他呵呵笑了几声,又转向叶倾霜:“青弟,你还是男装更好看。” 叶倾霜目光幽深淬冰:“你认得我?” 幻境会与现实相通吗?按理说不会,幻境之所以叫幻境,自然是因为里头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若不通,齐元修又怎会认得她? 老衡王又是一阵笑,笑声不似之前阴鸷,反而很开心的感觉。 “我只是瞧着你……像梦里的青弟,叫着试试,没想到你真的是……哈哈哈哈——” 叶倾霜眼中寒冰化去,又恢复成漠然沉静的气质。 老衡王笑完,慢慢道:“今日下人来报,说有人在打听小玉……原来是你啊,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故人……” 严格来说,叶倾霜其实算不上故人,她只是他的一场梦,只是锦曦的一个幻境,没有真正参与到十年前的那场纷争中,不过她没有出言纠正。 齐元修也不在乎这一点参与感,他年纪大了,有些事跟年轻后辈说不着,如今只想找知情人说说话,叙叙旧罢了。 叶倾霜问他:“漱玉漱墨,她们今在何处?” “都死了。”齐元修深深一叹,声音嘈哑,就像用老树根刷嗓子。 第八十七章 残梦 叶倾霜听到那三个字,面色骤变,却还是压着情绪,努力平静心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元修又在那儿笑,笑声粗噶难听,细听之下又像哭声,好半晌才停下来。 “青弟,你以为,幕后凶手是谁?” “是当年的贵妃吗?”她寒声问。 “天真……”齐元修边咳边笑,气喘吁吁:“是皇帝。” 天上飘来一层厚重的乌云盖住月光,眼前一片漆黑。 叶倾霜在黑暗中不可思议的眨眨眼,懵了一瞬:“锦曦不是极受先皇宠爱吗?” “呵呵,有朋自远方来,进屋聊。” 话落,训练有素的影卫已经将老衡王身后的屋子点亮,上百根蜡烛照得一室灯火通明。 叶倾霜甫一进屋就看到满壁悬挂的画,全都是锦曦。 难道他真的…… “真的……”齐元修蓦然出声:“我爱过她,却不是真正的她。” 叶倾霜回身望着齐元修,千头万绪堆积在一起,硬是无从问起。 齐元修嘎嘎哑笑:“青弟,你还是那么可爱,为兄从头给你讲起。” “二十年前,皇后难产,生下的公主是个死胎。” 死胎?! 这第一句话就炸晕了叶倾霜和临渊。 “皇帝担心皇后知道真相会承受不住,让人从民间寻来一女婴给皇后,谎称是公主,皇后大悦,撑着活了下来。” “十余年,帝后对她悉心爱护,她也不负皇恩,活得绘声绘色。” “她想做什么帝后都宠着依着,只除了兴建女学。”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皇帝原先以为她办女学只是想找同龄女子一起玩,就批准了,后来才发现,她是想让女子也能站在朝堂上出将入相,与男人平分秋色。” “她挑战到了皇帝陛下的权威,却还傻傻不知道,她以为的抱负远大,其实从来都没可能。” 叶倾霜明白了,如果她真的是帝姬,说不定还能搏一搏,但她不是啊。 皇帝陛下即使再顾着皇后,也不会允许她夺取政权的。 她手指收了收,冷冷道:“所以漱墨的主人是……先皇。” “对,她是陛下养的影卫,是从万人堆里厮杀出来的佼佼者。” 难怪她说,她从未受过保护…… “锦曦的事越摆越大,陛下坐不住了,便派了漱墨去暗中刺杀。” “皇家极重面子,便是暗地里恨得搞刺杀,面上仍旧和风细雨,皇帝绝不会在明面上对这个女儿做什么,反而更加宠爱有加。” 说着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 “其实芳华楼是我开的,小玉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与漱墨相认的,我一开始就知道漱墨是皇上派来的。” “锦曦是我小侄女,我看着她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自然舍不得她就这么死,于是早早就暗中运作,让漱墨替锦曦去死,那场相认,便是谢礼。” 叶倾霜怔怔听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 “我安排好了一切,将小玉接到王府里护着,让漱墨无后顾之忧的去做事,可是谁也想不到,事到关头,锦曦却换了芯子,使得漱墨白白送死。” “她忽然性情大变,什么女学什么政事都不再管,我当时还十分欣慰,以为她知难而退,准备安安分分做个公主了。” “没想到,她彻底换了个人。” 说到这里,齐元修哽咽了下:“看着长大的小侄女死的无声无息,我们却都以为她只是长大了。” “她不再弄那些事,陛下便又隐去杀心,她喜欢撩拨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确实也到成亲的年纪了,可她万万不该……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种话,毕竟她是有婚约的。” “再后来就是禁足,逃婚。我在津南匪窝里抓到她的时候,她就好像完全不认得我。” “我跟锦曦是有亲情在的,我大她一旬有余,说是小侄女,其实是半个女儿。” “但那个时候,我不知怎的,忽然鬼迷心窍的觉得她尤其诱人,如同青涩的小丫头突然长成了韵致女人,看着就甜蜜可口……那时候就像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一样,我竟然只看得到她。” 齐元修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我明明答应过小玉要娶她作王妃,却转头爱上了假的锦曦,不顾廉耻,不顾亲情。” “我甚至为了独占她,想过要造反……小玉不堪忍受变心疯魔的我,又被有心人告知了漱墨真正的死因,绝望之下,一把火将自己焚了个干净。” “那一夜火光冲天,我幡然醒悟,悬崖勒马,向陛下坦白所有事情。我永远记得坦白时,陛下脸上的惊怒羞愧和皇后的冷眼讥笑。” “皇后说,看看你的好女儿,是个男人都不放过,皇帝、王爷都不过是男人罢了。” “那话满含讽刺意味,我再傻也听懂了,原来她竟然暗中与陛下行乱伦之事。” “短短一年,锦曦的名声被她败坏至此,可恨的是,我还爱她……身不由己,控制不住的爱她……” “她被远嫁,我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劫了送亲队,把她私藏起来……这样,她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就在压制不住的时候,有个云游老道士帮了一把,我才能够静心凝神,摈弃杂念。” 故事听到这里,叶倾霜心酸不已。 “漱墨本是为锦曦死,锦曦却也死了,那漱墨的死有什么意义?锦曦死的那样安静,你知道了却为何不为她洗刷恶名?” 她直直盯着齐元修:“至于漱玉……你善待过她吗?” “阿霜。”临渊搭上叶倾霜的肩上。 “漱墨之事,听他所说,当时已成定局,回不了头。锦曦之事,谁也料不到,漱玉之事是他的私事,咱们——” 叶倾霜听不进去,冷冷的望着临渊:“你为他开脱?” “不是的……”临渊无力而悲悯的看着她:“一切早已发生,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叶倾霜鼻尖涌上一股酸涩,眼中泪水氤氲。 是啊,一切早已发生,她只是做了一场名叫锦曦的梦…… 而现实的风起云涌,早已将残梦抹去。 第八十八章 不负今朝 那夜之后,叶倾霜接下来几天都不曾展露笑颜,仿佛看风景时的笑都是临渊自己的错觉。 临渊琢磨着不能这样下去,便收拾收拾行李,带着她重新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叶倾霜没什么意见,只是沉默的点点头,随后化作一道流光,扎进玉佩里。 临渊满心无奈的提起玉佩传音:“出来走走呀?路上风景也很不错。” 叶倾霜没动静。 临渊无可奈何,却又享受她的小性子。 毕竟,阿霜都开始有小脾气了呢,放到三个月前,她才没脾气,什么都不在意,全都是随便,都行,都好。 他心情好,便提溜这玉佩哼曲儿,还把曲儿一声不落的往玉佩里传,叶倾霜被烦到不行,颦着眉飘出来。 也不说话,就不高兴的瞪着他。 临渊笑嘻嘻的随手摘朵野菊花递过去:“你看秋色多好,别闷着了,越闷越不高兴。” 野菊花是橙色的,确实衬极了秋天,叶倾霜接下花,一言不发的陪他走在山林里。 他们夏季入的天泽,走时是秋季,短短两三月,她的心境却与初时殊为不同。 其实还是丧的,只是也愿意慢慢去改变自己,去接受一些真心。 山林间秋叶半染,层绿叠金,比以前看过的水墨美得多,她慢慢行在其中,耳边飘来从未听过的鸟鸣,居然也渐渐生出意趣。 临渊笑吟吟问:“喜欢吗?” 叶倾霜眸中倒映着飒然金秋:“喜欢。” 临渊笑意加深:“我也喜欢。” 叶倾霜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反而十分煞风景的问:“白泽还不回来,会遇到危险吗?” “他的修为,应该不至于。”临渊戏谑道:“阿霜,你想念他摘的果子了?我也能给你摘。” 说着,看准一颗果实累累的树纵身一跃。 叶倾霜可有可无的找个大石头坐下,等着他摘果子。 其实她就是单纯问问,不过他要摘也行,反正不赶时间,也没有目的地,让他玩呗。 没一会,他抱着一筐果子下来献宝:“这个季节的果子都很甜,尝尝?” 她随手拿起一个,正要开口,临渊便堵住话头:“不许说谢谢!得多不熟的人才把这两字天天挂嘴上。” 叶倾霜眨眨眼:“那我该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吃就是了。”临渊气闷。 她低头啃了一口果子:“很甜。” 临渊看她跟小松鼠似的啃果子,气散了去,又转而露出笑容:“你喜欢就好,我再摘些。” 叶倾霜拉住他:“这些就够了,吃不了那么多,留给山里动物吧。” 他呆呆的低下头,她的手正覆在他手背上。 叶倾霜从容收回手,大大方方道:“抱歉,刚刚没注意,以后不会了。” “随便拉,不用道歉。”他下意识的把自己手递过去塞到叶倾霜手下面。 迎上叶倾霜惊讶的神色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连忙抽回来,尴尬的找补道:“我是说我不在意这个。” 才怪! 他超在意!而且巴不得天天时时刻刻都能跟她手拉手,甚至更亲近。 叶倾霜忍俊不禁:“你怎么……像突然傻了一样?难道也被人夺舍了?” “谁能夺舍我倒好了。”临渊小声嘀咕了一句。 穿越来的人大多都带着任务,要是谁能把攻略阿霜当成任务来夺舍他,成功了就走,留下他跟阿霜甜甜蜜蜜,多好哇。 “你说什么?”叶倾霜没听清,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说……假如你本来不爱一个人,却因为那个人被穿越,换了另一个内里,你爱上那个新的,这时候再换回原来的人,你会继续爱他吗?”临渊信步走着,随口胡诌道。 “不会,这样算的话,终究是两个灵魂,就像齐沐北和段平,变了就是变了,怎么可能一样?” “那要是他们俩很相似呢?相似到旁人分辨不出来。”临渊追问。 “再如何相似都是两个,如果真的很爱,一定会辨别出来的吧。” 是啊,那这样,阿霜爱上的那个人就不是他了,这一套果然行不通。 虽然阿霜是个小木头,他也不乐意拱手送出去。 叶木头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一身轻松的感受着秋高气爽:“这个方向通到哪儿?” 他指着远方的蔚蓝道:“那边是沿海一带,江南水乡。” 她一听来了兴趣:“听人家说江南最养人,风景好,养出的女子也温柔美丽,还把她们说的话称作吴侬软语。” 像漱墨不发疯时那样。 “多美好啊……”她轻飘飘的叹息。 临渊哭笑不得:“阿霜,答应我,别对女子那么感兴趣可以吗?” “为什么?”她有些纳闷。 临渊杵着下巴组织语言:“你现在就好像……就好像那些个风流子弟,一提到女子,眼睛里就发光。” 叶倾霜怔了怔,懵懵道:“我有吗?” 临渊肯定道:“你有!” 她蹙眉,探究的盯着他表情分辨真假,临渊绷不住的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她立马甩出一道袖风打过去:“你骗我。” 临渊急忙窜逃,几个起跳飞远,声音还远远传回来。 “我去前面探探路。” 叶倾霜看着空落落的秋黄树林,忽而会心一笑。 她知道,自己近日心情不好,临渊是故意逗她开心的。 如他所愿,她也确实比先前开心了些。 大千世界,五彩缤纷,阴霾艳阳都是风景,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而曾经经历过的所有,都会成为指路明灯,照亮未来的路。 不论以后会怎样,首先该做到的,是不负今朝。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向上走。 治愈这个过程并不是涅盘重生,而是将油尽灯枯的自己重新注入灯油。 今后也许灯还会灭,但至少不负今朝,不负自己,也不负他人的一片苦心。 ——————————————— 小剧场: 霜霜子:白泽怎么还不回来? 临渊:最好别回来。 霜霜子:不行,它说过要把不恨山的弟弟们介绍给我。 临渊:什么弟弟?我同意了吗?我不同意! 霜霜子:你这人怎么这样……还兴跟我抢弟弟…… 第八十九章 天泽番外 天泽城,临渊他们租住过的旧居中,又迎来了一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房主弓着身大气不敢出,护卫从门外进来,抱拳禀告道:“大人,全都搜过了,半个字都未有留下。” 上座的御史大人像没听到似的,姿势不动,只是缓缓合上双目:“都下去吧。” 所有人应声退出,门从外面被带上。 一室静寂,陆维之恍惚间仿佛又听到叶倾霜的声音。 她说,陆公子,我等你。 陆维之心里明白,她只是穷途末路,寄望于自己,话里并无风月之意,却还是忍不住生了念想。 “说好了等我……为什么,不再等等……” 浑浊的叹息摔在冷硬的地板上,呈现出四分五裂的暗哑。 第一次,他连她的尸身都没能寻到,只能立空塚。 这一次,他连道别都没能说出口。 自从摘月阁重逢后,他对她经年不变的容貌起了疑心,上上下下遍访高人,终于弄清楚她是一缕游魂的事。 高人说,她自有她的机缘。 机缘?陆维之是俗人,不懂什么机缘,他只知道自己没日没夜念了她三十三年。 可念了三十余载……又如何再见到后,知道她已身死后……犹豫不决? 他在一日日的见与不见中举棋不定,心头一时是蚀骨的思念,一时又是鬼怪作乱的乡野之谈,如此这般,反复掂量。 时间不会等人,待他终于抛开凡俗偏见,她已然抽身离开。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渡头折柳,没有浊酒践行,就这么如鱼入海,了无痕迹。 陆维之突然想起少年时作过的诗,那时自以为离别是高山吐苦泉,泉水化尖刃,离痛割心,如今想来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真正的离别啊,是落寞,是寂寥,是得而复失的不甘,是无可奈何的惆怅,是不会死却挥之不去的痛,时刻盘踞在心口。 他亲眼看着他们之间的缘分一丝丝扯断,却连场像样的道别都无。 年少的萌动终究化作一场镜花水月,空空如也。 “大人,宫里的赐婚圣旨下来了,夫人请您回府接旨。”管家在门外恭敬出声。 陆维之一听,瞬时从离愁中抽身出来,脸上的伤愁之色一扫而空,眼中冒出几分正邪不辨的精光。 门拉开,他大跨步边走变问:“赐婚的是哪位皇子?” 管家小跑跟在他身侧:“回大人,公公透露是三皇子与咱们二小姐的赐婚圣旨。” 陆维之脚下一顿:“霜若?” “是的,霜若小姐。” 陆维之脸色铁青:“胡闹!霜思尚且待字闺中,霜若这做妹妹的怎能先定亲,三皇子真是——” “大人,圣旨不可违,夫人的意思是……”管家对着陆维之耳语一番,后者脸色才稍微放晴些许。 待到陆维之赶回御史府邸,宣旨的太监才放下茶盏,拿起圣旨开始宣读。 赐的果然是二女与三皇子。 太监宣完,将圣旨交付于陆维之:“恭喜陆御史,与天家结亲,今后皇恩浩荡,福泽泼天。” 陆维之开怀大笑:“谢公公金口玉言,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管家便笑容满面的送上鼓鼓一袋金叶子,太监亦不推辞,客套几句后顺势告辞。 太监这边一走,陆维之的笑容就消失无踪。 管家再度附耳上来:“三皇子来了,在书房等候。” 陆维之愣了一瞬,老练的眯了眯眼睛“知道了。”转而将圣旨交给发妻陆穆氏:“夫人,后宅婚事要辛苦你了。” 穆氏温柔一笑:“说的哪里话,妾身分内之事。” “我去见个客人,霜若和她母亲那边,你先探探情况。” “是。”穆氏屈膝。 陆维之匆匆转去书房,书房门窗紧闭。 一进门便马上行大礼:“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三皇子端坐受礼,丝毫没有即将为人女婿的自觉,只是点点头:“陆大人不必客套,本皇子此行是奉密旨行事,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是,臣洗耳恭听。” “令嫒这一月来三番五次与本皇子偶遇,且次次都能精准得掐好时机,巧得过头了。” “不仅如此,她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些惊喜,有时是蛋糕,有时是洗手香皂,天文地理方面也涉略颇丰,陆大人可知其中缘由?” 陆维之冷汗涔涔:“臣……不知,还请殿下赐教。” “听闻两月前二小姐磕到了头,本皇子怀疑,醒来的不是二小姐,你明白吗?” “是……其实最近,臣也有所怀疑她便是皇上密议时提到的异世魂,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三皇子竖起手掌,形容冷漠锋锐,如寒光利刃,不容置喙。 “不必找证据了,本皇子自有分寸。她奇思甚多,嫁过来能更好的跟她挖些利国利民的良计良物,待挖够了再行处置,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陆维之低头:“……是。” 三皇子静了一会,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稍稍缓和,宽慰他。 “此事非皇家要迫害令嫒,实在是异世魂作祟,为了社稷安定,只得牺牲令嫒了,事成以后,必有厚偿。” 陆维之稳稳行礼,态度坚定的表态:“微臣明白,能为天下作出贡献是霜若的福分,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殿下尽管放手去做,陆家上下定然倾力配合。” “好!” 二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陆霜若的命运。 而女主角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正喜滋滋的跟系统颅内聊天,庆幸任务顺利异常。 言谈间抬起笑脸,飞鸟掠过这方小小的蔚蓝天空。 在更远更深的蔚蓝之后,蓝到发黑的宇宙尽头,有一处虚空漂浮之所藏在其中。 一道缥缈电音徒然响起:“警告!警告!号任务者宕机失联,失联频道为9575仙侠频道。” “又是9575仙侠频道?”操作者扶额:“sisi,统计9575仙侠频道所有的失联任务者。” “好的,搜索中……” “搜索结束,9575仙侠频道共计失联250名任务者,其中男任务者103名,女任务者147名。” 听到数据,周身带着悬浮光电的男人问:“这频道就是吞了三个积分榜前十大佬的频道?” “对,失了三个大佬以后,我们派过去的就都是新手了,想着多扔点新手去试错开拓,总好过继续折损老将好。”操作者一脸无奈。 多少个位面资源培养出来的大将,不能这么损耗。 男人紧盯虚空大屏,机械般开口:“我看过探测量,这个频道资源丰厚程度极高,你去调人加量吧,人海战术,无论如何要拿下。” 第九十章 不得欢颜 秋天的前半段是收获和金黄,后半段是肃杀与冷寂。 临渊和叶倾霜一路上都未曾动用法术赶路,慢慢悠悠,悠悠闲闲,故而硬是从金秋走到冷秋才到达江南一带。 正是秋雨阑珊时,枝上黄叶在雨中摇摇欲坠,青瓦白墙颜色斑驳,行人裹紧衣服,举着伞匆匆擦身。 叶倾霜仍是那一身青墨衣裙,款款行在其间,像深春时节的江水,深幽静雅,在萧瑟的秋景中格外打眼,檐下楼中纷纷有视线投来。 她倒是不在意,顶着锥帽随便他人看。 好半天临渊才举着伞跑回来,将自己的伞往她那边遮。 “跑了两条街,就剩这一把伞。” 叶倾霜抬头,看他额间发上挂满水珠,也不知是雨还是汗,身上的白色锦衣也湿了大半,便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无妨,我有帽子,倒是你别着凉,秋雨寒气最重。” 临渊粲然一笑,往前半步靠近叶倾霜,用半边伞笼住她:“没事,我身体倍儿棒。” 他们共撑同一把伞并肩前行,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仿佛融在一起,那些探究的视线见罢,都纷纷退了回去。 “这一片有些偏僻,属于繁华圈外围,茶肆酒肆居多,客栈很少,咱们穿过前面的佛寺就能到内围,咱们到那儿再休息。” 临渊小声的跟叶倾霜说话,叶倾霜隔着雨幕望过去,果然远远看到个佛塔。 远处烟雨朦胧,楼阁玲珑,虽阴雨连绵,也有几分难言的柔婉凄楚,很有韵味。 视线由远及近,鹅卵石小道,枯草池塘,佳人独立。 她本一扫而过,顿了顿却又转回去。 池塘边,那姑娘着一身湘色长裙,孑然而立,头发凌乱披散,浑身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临渊。”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人,唤一声临渊。 他立马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皱眉:“她怎么不打伞?” 这边话音未落,那姑娘便木头般直挺挺的落入水中。 四周毫无反应,除了他俩,没人发现有人落水。 临渊来不及思考,身形一动,毫不犹豫的扑进水里捞人。 伞甚至都没来得及交给叶倾霜,轻飘飘落在地上。 不曾想那姑娘一心求死,竟拉着临渊一起往下沉。 水里扑腾半晌,直到叶倾霜出手,化水为针将人刺昏迷,临渊才艰难的把人拽上岸边。 衣物遍湿,他随手把外衣扔在一旁,气喘吁吁的躺地上,万千雨丝砸在他好看的脸上。 “要是没点本事在身上,保不齐得陪着她一块死。” 叶倾霜拾起伞过去为他挡开一脸水:“她的求死之心很重。” 临渊抹了一把水,坐起来可怜巴巴的看叶倾霜:“阿霜,我要是被她搞死了,你会不会心疼?” “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叶倾霜避而不答,垂下视线,清清淡淡的去瞥那个姑娘。 她躺在雨中,浑身湿透,身姿若隐若现,半遮半掩,临渊从上来之后就一直偏着头,没往那边看过一眼。 叶倾霜走过去,把伞支在她脸边,又顺手把临渊揉成一团的外衣拧干几分,展开盖在她身上。 拨开糊在她面上的发丝,果不其然,是个美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临渊,咱们就住附近吧,内城太远了。” 临渊点头,站起来就准备去寻附近的客栈,叶倾霜却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歇会,照顾好她,我去找客栈,找到了你再抱她过来。” 临渊瞳孔震惊,一把拽住叶倾霜手腕:“你留我在这儿,还想让我这么衣衫不整,全身湿漉漉的抱着同样衣衫不整湿漉漉的她去投宿?!” 经临渊这么一说,叶倾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在人世之中,这么行事似乎有些不妥,容易引起误会。 “那……”叶倾霜犹豫着思忖。 临渊不由分说的拿起伞塞到她手中,又将她推到那姑娘旁边:“你留下照顾人,我去找客栈,完了再回来接你们俩。” 叶倾霜想了想,颔首道:“不必来回跑,你用符纸给我信号就行,我有法术加持,可以背动她。” 临渊听罢点点头,脚下运起轻功,快速消失在薄雾烟雨中,叶倾霜便又举着伞为她遮风挡雨。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冷意侵入骨髓,昏迷的姑娘很不安稳,似乎在经历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叶倾霜没有体温,没办法帮她保暖,只能柔着嗓音,软软的哼着从漱墨那儿听来的调子哄她。 她抓住叶倾霜的手贴在脸上,又沉沉浮浮昏迷过去。 在梦中,陪着她彻夜安眠的,是母亲幼时哄睡的歌谣。 等她睡足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窗户开着,冷风刮着雨丝斜斜撒下一片湿气,她却干爽温暖的窝在软被里,仿佛睡在云朵间一样安逸舒适。 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才认出这是客栈的摆设。 只有客栈才会在床边设一道屏风。 “你睡了一整天。” 一道清淡如水的声音传来,她豁然看过去,却见一个白发玉颜的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进来。 她徒然被女子的外貌震住。 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像冰雕玉砌的仙子。 大家常用花容月貌来形容自己,可花容月貌与仙子一见便相形见绌了,俗气得很,教人自惭形愧。 她低头小声道:“仙子姐姐,为何救我?” “不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顿了顿,又道:“我叫叶倾霜,你呢?” 她捏紧被子,良久,缓缓吐出三个字:“沈欢颜。” 叶倾霜笑了笑:“好名字,欢颜为何不得欢颜?” 一句话挑起她的痛楚,沈欢颜表情霎时变得痛苦,下巴止不住的发颤:“因为有人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她,恨所有人!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死!” 叶倾霜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沉默着倒了杯温茶给她。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缓了一会,捧着茶,嗫嗫的道歉。 “没事。”叶倾霜手指搭在青花瓷杯盏上,指尖泛着月牙般的柔白:“你恨他们,却要杀死自己,是什么道理?” 第九十一章 又是 沈欢颜擦掉泪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只要我按大师给的方法死去,就可以变成厉鬼,拥有强大的力量,到时候报仇不过轻而易举。” 叶倾霜拧眉:“谁告诉你这样死会变成厉鬼的?” “就是离——” “阿霜我回来了!”门被人推开,打断了沈欢颜没说完的话。 来人一身白衣锦服,眉目清隽俊逸,有棱有角,满脸喜色。 沈欢颜分了一瞬神,眼睛不由自主的锁在他身上。 “哟,姑娘醒了?” 沈欢颜徒然回神,脸颊悄然飞起两片红云,低眉道:“醒了,多谢公子舍身相救。” “哈,还知道我是在救你啊?下次可不许把救你的人一块拉下去。”临渊大咧咧的摆出吃食。 沈欢颜乖顺的点头:“颜儿知道了。” “你叫颜儿啊,我叫临渊。”临渊一边给叶倾霜盛汤,一边招呼道:“颜儿姑娘饿了吧,来吃点。” 沈欢颜便掀开被子下床,文静的走到桌边一起用膳。 叶倾霜尝了两口汤就停住,看着他们吃,临渊自顾自吃着,也不管沈欢颜局促还是自在。 吃着吃着噎住了,随手端过叶倾霜喝剩的汤一饮而尽。 沈欢颜见状顿时食不知味,眼神不住的在叶倾霜和临渊身上流连。 饭毕,叶倾霜也不动,临渊自个儿在那儿收拾碗筷,沈欢颜站起来一块帮忙道:“多谢公子招待,这些事情颜儿来做吧。” “不用,习惯了自力更生。”临渊拿起托盘出去。沈欢颜咬唇,小心的试探道:“林公子真是温柔体贴。” 她的语气太明显又太小心,叶倾霜霎时听出了几分苗头,不温不火,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是吗?”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绝不是占有的意味。 沈欢颜嘴角压都压不住,朝叶倾霜屈膝行下一礼:“多谢叶姑娘,我,我去帮帮林公子,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不合适。” 说完就转身出去追临渊,没想到刚好碰到临渊折回来,撞在一块,临渊赶紧扶了一把才没把沈欢颜撞倒。 沈欢颜倚靠在临渊怀里,脸蛋通红:“多谢林公子,你又救了颜儿一次。” 临渊赶忙撒开手:“呵呵,举手之劳,谈不上救,你出来干嘛?” “颜儿来帮恭喜洗碗。”她红着脸小声说话。 “哦,碗筷都是客栈的,给小二就行,小二会拿去后厨洗,不用你动手。” “是颜儿没见识了。”沈欢颜赧然。 临渊带着她回到屋子里。 “阿霜,我刚看到厨房在蒸桂花莲藕,可香了,待会给你拿一份尝尝。” 叶倾霜靠在窗边吹风看雨,闻言头也没回,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临渊走过去把窗户闭上,认真又温柔的教育她:“都说了秋雨寒凉,你还玩。” “有什么关系呢?”叶倾霜不能理解,她又不怕寒凉,为什么不能玩? “秋雨阴气重。”临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万一你回头又抑郁了怎么办?” 叶倾霜默然看着他,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仿佛贴着“我就看你怎么胡扯”几个大字。 沈欢颜徒然发觉,他们二人之间,有她插不进去的默契。 “林公子。”她突然出声,叶倾霜和临渊都看了过来,她笑道:“林公子说的对,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是得注意保暖。” “就是嘛。”有人给他助力,他更得劲了,理直气壮的拉着叶倾霜离开窗边。 叶倾霜懒得跟他计较,想清净会,便打算支走临渊和沈欢颜:“沈姑娘家住何处,让临渊送你回家吧。” 临渊脸一下子就僵了,瞪着叶倾霜的眼神委屈又悲愤。 叶倾霜视而不见,只去看沈欢颜。 “颜儿家……”沈欢颜的脸色也僵住了:“颜儿不想回家。” “为何?”叶倾霜不解。 “家被人抢走了,颜儿不想回去。” “怎么抢的?”临渊也产生了好奇。 沈欢颜看着临渊俊秀的脸,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抹眼泪。 “我……我有个丫鬟,从小一起长大,救了我一次,被母亲收作义女,后来她就一步步抢走了我的父母、兄长、未婚夫。” “有意思。”临渊眯了眯眼睛:“你等会,我拿个东西。” 说完就到屏风后摊开包袱,翻翻找找。 接着拿出个八卦盘摆到沈欢颜面前。 “滴一滴血上去看看?” 沈欢颜困惑却乖巧的照办了,也不问为什么。 “还真是。”临渊捧着八卦盘一阵看,啧啧摇头:“气运都被抢光了,难怪气得你跳湖自尽。” 叶倾霜偏头看过去:“又是?” 临渊挑眉:“又是。” “还能活着就好好活,有的人连活着都不能了。”叶倾霜轻叹。 她说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被夺舍的齐沐北和锦曦。 沈欢颜流下两行清泪:“可我一无所有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倒是,叶倾霜没说话。 她也曾经一无所有,确实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临渊仿佛看透了叶倾霜的想法,赶紧打断道:“你们不一样,你连拥有都没拥有过,她是拥有了又被夺走,她有救,夺回来就行了。” 那确实不一样,叶倾霜淡淡朝沈欢颜道:“那你还是活着好。” 沈欢颜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只一个劲摇着头哭:“我恨他们,我不要回去,我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天真! 临渊都给乐笑了:“你死了,将人生拱手相让,抢的人美滋滋,其他人继续被蒙蔽,你觉得谁会后悔?” 临渊实在搞不懂这姑娘怎么想的。 生前都不在乎她的人,死后怎么可能会为她痛不欲生?人家只会更高枕无忧。 沈欢颜如遭雷劈:“书上不是那么写的……上面说……人只有失去后才会后悔,醒悟,痛不欲生……” 这,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叶倾霜脑袋空白了一会,迷惑的问她:“什么书?” “书斋里头……那种,普通……普通的……话本……”沈欢颜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说出书名。 第九十二章 职责所在 叶倾霜无语片刻,又问:“死后变成厉鬼复仇也是话本里的?” “不是,那是离空大师……” “他算什么大师。”临渊凉凉的哂笑。“这点破伎俩也能蒙到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沈欢颜咬咬唇。 叶倾霜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随意道:“又是离又是空,这大师是不是有些剑走偏锋了?” “这不是剑走偏锋,是离经叛道。”临渊嗤笑,显然十分看不上这种邪门歪道。 接连被否定,沈欢颜头都快埋到地上去了,整个人像鸵鸟似的局促不安。 见她这样,叶倾霜轻声缓和道:“算了,你也是被人蒙蔽,不必太自责,回家去吧,临渊会帮你的。” 沈欢颜一听,乍然欢喜起来,半是期待半是羞涩的望着临渊:“多谢林公子。” 临渊却猛地抬眸,死死瞪着叶倾霜,见她满脸平静淡然,心里更是气愤难受。 又气她不在乎,又难受自己一腔情意喂了狗,半点回应都不见。 最后索性咬牙切齿的把她拉下水,一字一顿对沈欢颜道:“放心,阿霜也会帮你的。” 叶倾霜听得一脸懵。 虽然她确实会援手,但他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 她奇怪的看了临渊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就不高兴了,收拾外来人难道不是他职责所在么,怎么像是她在强人所难一样? 不过话已至此,她还是在沈欢颜祈求的眼神中点头应下。 见二人都答应施以援手,沈欢颜才定了心:“颜儿只能仰仗二位了,若是……若是不成,也请你们千万不要倒戈到她那边去,我……” “不会的。”叶倾霜安慰她。 待沈欢颜收拾好心情,便带着临渊叶倾霜回了沈府。 “你居然是知府千金?”临渊望着沈府牌匾感叹。 “林公子见笑了。”沈欢颜还没进门就神色郁郁,虽然笑着,却无笑意。 “别怕,有我在呢。”临渊首当其冲的给了一波勇气。 沈欢颜盯着临渊,又悄悄红了脸。 三人进了府中,却看到妖气四处弥漫,临渊不住的皱眉。 在府外一点妖气都无,进来就到处都是,这妖精挺谨慎啊。 递了个当心的眼神给叶倾霜,后者心领神会的轻轻点头。 拱门处一拐弯,但见一个容貌秀美的妇人柳眉倒竖,眉间妖气纠缠,冲着沈欢颜大声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欢颜身子一抖,难过中带着一丝讨好的朝妇人的屈膝见礼:“母亲。” 妇人冷笑了一声:“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种女儿,夜不归宿,还带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嫌不够丢人吗?” “母亲,他们是我的朋友。”沈欢颜泪凝于睫。 “住口!你这样败坏的不止是自己的名声,芷柔也会被你连累,懂不懂?贺公子明日就要重新登门议亲了,你别搞花样,即日回去思过,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沈欢颜哽着嗓音忍泪道:“娘!贺之荣的婚约是我,爷爷生前定的是我,凭什么给她?” “住口!若不是你心思歹毒,几次三番伤害芷柔,贺公子又怎么会失望之下与你退亲。” 沈欢颜情绪激动的哭辨:“可我没有伤害她,都是她设计的,娘你怎么就是不信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呀!” 妇人像中了邪似的,专门戳亲女儿心窝:“我倒宁愿你不是我女儿,从小到大都教不会,做错事情死不悔改,芷柔为你担下多少责罚,一点良心都没有。” “娘……” 妇人命令道:“跪下,在这里跪足三个时辰再回去思过。” 沈欢颜泪水如注,难堪的想要跪下,却被叶倾霜扶住。 她诧异看过去,泪眼模糊中,叶倾霜漠然直面沈夫人,神色自若,不冷不热,眼神沉静如水,清澈如镜。 “夫人这样不辨是非就论罚,不合适吧?” 视线相对,妇人望着叶倾霜眼中的自己,望着望着,竟有一瞬间在她眸中照见满身阴暗污浊。 心慌之下,拔高音量发号施令:“放肆!我管教女儿,与你有什么干系!来人,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赶——” “且慢!”临渊笑眯眯的出声制止:“夫人刚刚说的不三不四的人,请问是谁?” 妇人这才正视临渊,打量的眼神飘过去,便又是一声冷笑。 轻蔑的白临渊一眼,接着傲慢的动动手指,催下人行动。 家仆听话的围过去,临渊却不紧不慢掏出块金牌,挂在手指上甩着玩,神色散漫又无畏道:“夫人,您怎么不说话呀?莫非是看不起我?” 妇人看着金牌脸色骤白,心中又是慌乱,忙不迭就要下拜:“臣妇失礼,望大人恕罪。” 临渊伸手一拦:“夫人客气了,用不着这种大礼。” “是,是。”妇人脸色难看的诺诺称是。 “我与令爱乃是朋友,不知是否方便借住几日?”他笑盈盈的说着话,妇人便不敢不笑,连忙让人去准备客房。 “嗨呀,令爱闭门思过了,谁来招待我们呢?”临渊又佯装烦恼道。 妇人一听,立马表示不用思过,临渊这才满意。 房间备好,他甩着金牌带头离开,边走边状若无意的大声跟沈欢颜说话。 “我瞧着你性子挺好呐,怎么在你娘眼中就千般不是呢?” 沈欢颜抽了抽鼻子,没吭声,倒是身后的沈夫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仿佛被扇了记响亮的耳光,原地杵站许久。 待到无人时,叶倾霜问他:“你怎么会有金牌?” 临渊闷闷的看了叶倾霜好一会,才表情不虞的回答:“三皇子给的。” 大理寺门口,老术给了块三皇子令牌,为的是阿霜的亲事。 他后来在茶坊里劝三皇子放弃阿霜时还回去了,最后却又夹在刑部送的那批礼里回来。 摆明了是三皇子在拉拢自己,当时想着万一用得到便留下了,完全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来狐假虎威。 如果不是那妇人太咄咄逼人,他根本不想让阿霜再想起关于三皇子的一星半点回忆。 第九十三章 其利断金 叶倾霜颦眉思索:“你这算冒充朝廷命官吧?” 其实不算,反正只露了令牌,又没说什么官,大不了说是误会就行,况且三皇子门客那么多,还能挨个查不成。 不过临渊多不要脸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这会见阿霜主动关心自己,更是得寸进尺的卖惨。 “对啊,被抓到就是死罪,阿霜,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娶过妻……” 叶倾霜本来还有几分担忧,这会看他卖可怜,知道这是胸有成竹了,便不再担心,轻笑道:“没事的,他们抓不到你。” 这一笑三分柔婉中带着一分戏谑,生动极了,临渊瞧得心痒难耐,直想搂她入怀。 但忍了又忍,只敢克制的、试探的,拉着她的手,蔫嗒嗒撒娇:“万一被抓到了呢?阿霜,你会在意我的安危吗?” “当然会。”叶倾霜笑容淡了几分,手上使力抽了抽,没抽动,随即轻飘飘的叹口气:“不知道白泽何时回来。” 白泽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临渊是越来越粘人,越来越爱撒娇了。 临渊对白泽行踪问题浑不在意,十分纵容的表示:“让它忙,我陪着你就够了。” 真是驴头不对马嘴。 不明白临渊最近在想些什么,总是能巧妙的误解她的意思,明明之前不是这样。 叶倾霜索性明言:“可它不在,我们连那只妖怪是谁都不知道。” 临渊这下才想起那阖府妖气似的,心虚的讪笑道:“无妨无妨,我是道士,捉妖这事我擅长,管它什么妖,咱照收不误。” “若是异世者与妖怪勾结呢?”叶倾霜表情慎重。 下一刻,一只精美绝伦的瓶子便出现在眼前。 “无非也就是再来一个段平和玉琳琅的组合而已,小菜一碟。” 临渊笑嘻嘻的将化妖瓶交给她:“别担心阿霜,咱俩联手,其利断金。” 叶倾霜眼眸安静的凝视着瓶子,一动不动。 见她不接,临渊柔和的劝慰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化妖瓶,但它现在是你的本命法器,能护你,能收妖,其实也挺好的,对不对?” 叶倾霜缓缓抬起眼帘,看到临渊温和的眼神,默了几许,终究是接下化妖瓶收入袖中。 “遇到危险有它护着你,我也能安心些。”临渊笑眯眯的信手支起雕窗。 秋风携湿气涌进房中,将柱子上的符纸卷走,符纸脱落,澎湃的妖力顷刻灌满房间。 感受着比玉琳琅浓上数倍的妖气,叶倾霜心头便如同压了座大山般透不过气。 这次的对手更强,但愿临渊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临渊自然也能感受出这一次的重量,只是表面上装得不在意罢了。 毕竟天上地下,什么妖没收过?他可不愿表现得大惊小怪,在阿霜面前失了风度。 这只妖无非更厉害些,多做准备便是,实在不行,还有天界的神仙后盾嘛,有帮手不用是傻子。 当然,用归用,他也不会全然等着天界出手,该他做的,他还是会做到让人无可摘指。 下午,临渊佯装作在沈府里散步游赏,暗中偷偷摸摸一顿忙活。 到了傍晚时分,沈欢颜去住处找他,却只瞧见叶倾霜独坐窗前,久久凝眸于一个好看的花瓶。 沈欢颜疑惑的看了会,发现她真的只是在发呆,便出声询问道:“叶姑娘,我来寻林公子,他却不在房中,你知道他去向吗?” “不知。”她头也不回,声音又轻又淡的飘过来,沈欢颜便遗憾的离开。 细雨如丝,始终没停过,沈欢颜孤零零撑伞行在雨中,不自觉又想起昨晚的噩梦。 梦里,贺之荣退完亲后四处败坏她的名声,害她落得无人敢娶的地步,完了竟然还恬不知耻的来问要不要做妾? 做妾?狗男人,他也配! 她一气之下放话说“我就是嫁给乞丐也不会便宜你!” 没成想三月后,她当真嫁了个乞丐。 虽然她的乞丐夫君洗干净了也还不错,但身份摆在那儿,到底是落了面子。 加上母亲终日责骂她拖累了沈芷柔的名声,她心底愈发厌恶那个名义上的夫君。 后来乞丐夫君莫名其妙成了南周在逃通缉犯,她被迫随他踏上逃亡之路。 再后来,通缉犯又莫名其妙成了南周皇储,还拥有一个身娇体弱的青梅妹妹。 更可怕的是,这个青梅妹妹是沈芷柔! 不对,沈芷柔是流落江南后她娘起的名,沈芷柔的真名叫慕容子衿,是慕容家族的掌上明珠。 他们一路逃亡生死相依的情谊,竟然比不过慕容子衿一个伤心的眼神。 而后她得知,他最初扮成乞丐也是为了寻回慕容子衿。 这般真相将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掐灭了。 她不要他,也不要再跟沈芷柔抢来抢去了。 她下完决心,他却主动凑了上来,总是在四周晃荡晃荡,搞得她想不在意都难。 偏他花言巧语,句句暧昧又句句不戳破。 顺理成章的,她再次在明知不该的情况下对他生出情丝。 星空下,她捧着他送的玉镯,背靠门板,娇憨窃笑。 接着画面一转,梦变成了骇人的血色,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形同鬼魅,疯疯癫癫。 每日都有侍卫来灌一碗又苦又臭的药,每隔几日就有大夫来号脉,并取走一碗血。 她看到她的血被端进慕容子衿的药房里,药童以她的血为药引,制药、煎药。 于是她知道了,因为慕容子衿需要她的血治病,他便将她豢养起来,专为其供血。 他偶尔也来看她,说是看,其实是睡,睡完就走,毫不留恋,初时她还曾心存幻想,哀求过,威胁过,愤怒过。 直到怀孕又流产,她才彻底明白,他一点都没爱过自己,她在他眼中只是发泄工具和药材罢了。 而她,没有一丝反抗逃离的能力,只能在逆来顺受中麻木,疯癫。 画面一晃而过,梦境的最后,她因常年失血过多,瘦的脱了象,最后昏昏沉沉死在暗室中。 梦是那么真实,尽管只是几个零碎片段,也真实得好似走完了一生,梦醒后,沈欢颜胸口还残留着虚弱的绝望。 第九十四章 娶我可好 以至于她在恍恍惚惚中做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跳水自尽。 再不死就来不及了,她想干干净净的死在水里,不要死在阴暗污浊的暗室。 她要让母亲后悔,让所有人看清楚,他们欠自己!她的死,他们全都是元凶! ……却不想被人所救。 此刻,四下无人,那个梦愈发清晰,连病床上花帐子的绣纹都历历在目。 一想到明日贺之荣就要上门与沈芷柔议亲,沈欢颜便气得心口抽疼。 明日是一切苦难的起因,而她只是个没价值的女儿,根本无力阻止。 沈欢颜随便找个凉亭将伞一扔,坐在亭子中央悲恸不止,为她的命运、爱情,也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恰逢临渊在各处布阵贴符,偶然瞧见了她独坐亭中,却没上前搭话,只当没见,隐到墙后,自顾自干活儿。 说来倒不是他狠心,只是这丫头多番秋波暗送,又加上被退亲的事,现在应该是急着找个男人托付终身。 而他嘛,一来心里已经有了阿霜,二来四处云游,齐大非偶,故此实在不宜与她多接触,以免耽误人家。 天色暗下来,下人们有条不紊的点亮四处灯笼,临渊也忙活完了,大咧咧淋着雨往回走,瞧见沈欢颜还在那儿掉眼泪。 “真够能哭的。”他认输的摇摇头,终是心软,上前提醒了一句。 “沈小姐,天黑了,回去休息吧,睡一觉起来没什么坎过不去。” 沈欢颜泪眼模糊的抬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万一睡一觉起来,事情更坏了,坏到不能更坏,而且无法改变又该如何是好?”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若到了不能更坏的时候,无论怎么发展都已经触底,那接下来自然就会变好,再不济也不过是保持原样。” “真的吗……” “真的,遇到我就证明你的气运已经在变好了。”临渊信誓旦旦。 “那你告诉我,沈芷柔为什么非要抢我的亲人爱人?” 临渊笑了下,懒懒抱臂,斜靠在柱子上:“她要走了,该属于你的还是会属于你,何苦为一时得失而沉溺痛苦中。” 沈欢颜听了,第一反应是沈芷柔要离开沈府,平平安安的回南周做慕容子衿了,心里愈发忿忿。 “凭什么要我为她引开追兵?凭什么她能顺顺利利回去,我却浑身是伤流落他乡?凭什么她在我家抢走我娘全部的爱,回了自己家依然还是受尽宠爱?凭什么!”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像只小兽似的呜呜哭着:“凭什么啊……我凭什么永远要做她背后退而求其次的次选?我不要……不要……” 临渊安静听她哭了一会,有点烦,只觉得脑子里有成千上万只蚊子在嗡嗡嗡,吵的厉害。 不经意间回想起阿霜为数不多的落泪,每一次都让他心疼得不行,跟这种烦完全是两码事。 人心果然是偏的。 他按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让他们后悔。”沈欢颜还是坚持那句话。 临渊啼笑皆非:“你想怎么让他们后悔?靠自杀?” 沈欢颜擦了擦眼泪,眼睛直勾勾盯着临渊,眼神就像小狗看到肉似的。 “林公子,你娶我可好?” 临渊身子一滑,平地一个趔趄,手忙脚乱的扶住柱子睁大眼睛:“沈小姐你别瞎说,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说。” 沈欢颜一听,垂下头揪帕子,神色忐忑又可怜:“林公子是不是,嫌弃颜儿没有女儿家的矜持?” “不是,沈小姐,婚姻不可儿戏,还是要深思熟虑才行,不然要吃亏的。”临渊苦口婆心的教导她。 沈欢颜心中暗自赞同。的确是这样,她梦里就吃尽大亏。 听了他劝言,沈欢颜更加确定临渊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他朗润俊秀,为人坦荡,细致温柔,还奋不顾身的下水救过她…… 太多太多细节都在证明,他比梦里那个只会口花花的狗男人好一千倍一万倍! 沈欢颜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颜儿深思熟虑过了。” “不,你没有。”临渊不想同她多费口舌,只粗略的解释。 “临渊是道号,并非姓名,取自典故临渊羡鱼,贫道乃清修之人,无心红尘,劝告沈小姐有空还是多想点自强之法吧,靠人不如靠己。” 说完不再管她,兀自离开,只留沈欢颜一人在凉亭中发懵。 如果临渊回头就会发现,夜雨中的灯笼红得格外诡异,可他没有回头,。 凉亭后方的花丛深处,一个女子摇曳生姿的走至沈欢颜面前,呵气如兰。 “好姐姐,又在哭什么?” 沈欢颜抹掉眼泪,望向女子的眼中有不做掩饰的厌恶:“沈芷柔,你少来跟我装模作样。” 被叫做沈芷柔的女子捂着嘴咯咯娇笑,笑声乍听是娇媚,细听则妖异,像山间动物的叫声。 沈芷柔长相清丽,眼角上挑,眼尾处一颗泪痣摇摇欲坠,平添三分娇娆。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被她糅合得浑然天成,又纯又欲。 “我的好姐姐,别跟妹妹生气了,贺之荣那种男人,还不如殷寿,等我完事了,就把他还给你,如何?” 随着她逼近,沈欢颜下意识往后缩。 沈欢颜是怕沈芷柔的,就像老鼠害怕猫一样,见过她嫣然含笑着杖杀丫鬟的后遗症,从梦里带到了现实。 即便如此,在刚刚一段话里,她也努力抓住了一个名字:“殷寿是谁?” 沈芷柔笑而不答,定定凝视她,于是沈欢颜就像被蛊惑般,不躲不避,呆呆入了神。 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沈芷柔张开朱唇,隔空吸食着属于沈欢颜的红色气运。 而沈欢颜的意识蓦然跌入了一个无底洞。 眼前乌漆嘛黑,什么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直在往下掉,却总也不见底。 就在此时,腕间莫名传来一阵刺痛,她猛的捂住手腕,指尖触到一根细细的绳结。 记忆骤然回笼,她想起这是被母亲责骂后,临渊安慰她时给的。 他当时还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这是一根辟邪红绳,会在危难时候保护她。 第九十五章 噩梦 记忆骤然回笼,她想起这是被母亲责骂后,临渊安慰她时给的。 他当时还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这是一根辟邪红绳,会在危难时候保护她。 危难时候?! 沈欢颜霎时福至心灵,用力咬破舌尖。 随着铁锈味在口中蔓延,眼前也仿佛被掀开了黑帘一般。 接着,她看到一张终生难忘的脸。 那张脸近在咫尺,酷似沈芷柔,且长满红色的毛,瞳孔也是与毛同色的竖瞳! “啊!”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尖叫声已冲出喉咙。 她不停的尖叫着,四肢不断挣扎,柔软的锦被被胡乱踢到床尾。 丫鬟闻声跑进来,驾轻就熟的将沈欢颜搂进怀里哄慰:“小姐不怕不怕,只是梦,只是噩梦而已,不怕啊。” 沈欢颜在丫鬟怀里慢慢安静下来,缓了一会,木木的问丫鬟:“我又是做了噩梦?” “是。”丫鬟用帕子轻轻擦她的额间的汗珠,温言哄道:“小姐近来心情不好才这样,过段时间有了新的亲事就好了。” 是这样吗? 沈欢颜抬腕,梦里的红绳已消失不见,手腕间皓白如膏脂,半点勒痕都无。 她突然就慌了:“临渊和叶倾霜呢?他们住在哪儿?他们来过沈府吗?他们……” 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只是她的一场梦? 沈欢颜紧紧的抓着丫鬟的手,生怕得到的是否定回答。 如果连他们都是一场梦,她该怎么办? 幸而,丫鬟说:“两位客人已经在西苑住下了,天色已晚,小姐明日再去寻他们吧。” 沈欢颜这下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梦是从哪里开始?她是何时回房的?又是怎么回的? 接下来,不论沈欢颜怎么努力回忆,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抹除她的记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甚至已经记不起噩梦内容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关于妖怪的噩梦。 夜还很长,丫鬟倒了杯凉茶给沈欢颜喝下,又背对着重新整理床铺。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半点睡意。 暗夜里细雨无声而连绵,这样的雨夜其实十分好眠,但沈欢颜却无端端坐立难安。 她按着心口,心脏突突突跳不停,且越来越快,骨子里莫名其妙的渗出一股恐惧。 眼不安的巡视房间,却见烛光微微颤抖,在床里侧的墙壁上映射出一只狐狸的影子! 丫鬟仍旧毫无察觉,影子无声的随着丫鬟动作,在壁上动啊动。 沈欢颜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诡异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下一瞬,她不顾一切的拉开门就往西苑跑。 直觉告诉她,只有找到临渊,自己才能活下去。 沈欢颜提着裙摆光着脚踩过水洼,水花四溅,水中的小石子扎破她细嫩的脚底。 她什么都顾不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临渊,找临渊,找临渊! 回廊灯火阑珊,空无一人,她踉踉跄跄跑过大半个府邸,却连一个值夜的下人都没看到。 耳畔有模模糊糊的雨声风声,混在一起,像极了沈芷柔的笑,如影随形,忽近忽远。 沈欢颜捂住耳朵,自欺欺人的喊:“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你滚啊!” 笑声更猖狂了,萦绕在她耳畔,丝丝缕缕往耳朵缝里钻,一副非要她听到不可的架势。 听着听着,沈欢颜便眼花成一片,看哪儿都是同样的路,分不出方向,最后跌倒在雨中,狼狈不堪。 “啊——!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芷柔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好姐姐,妹妹想要你……身上的气运呀哈哈哈哈……南周皇后的气运呢,可馋坏妹妹了哈哈哈哈……” 沈欢颜眼中划过狠厉,喘着粗气道:“你做梦,我死也不会便宜你。” “那可,由不得你——”沈芷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随之而来的是道浩大的风声。 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沈欢颜想躲都不知该往哪里躲,决然之下,便想咬舌自尽。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天地间猛然死寂,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沈欢颜抬起头,只见临渊手持黄符立在一臂之距处,以他为圆心,金光罩出一个碗状。 这一刻,沈欢颜仿佛看到了神只:“临渊道长……” 临渊不复平日的散漫,容色郑重,语气沉稳道:“起来。” 沈欢颜忍着痛,急忙爬起来。 临渊递过去一沓符纸:“我拖住她,你找到机会就跑,去道观或者寺庙,我不去接你之前,千万不要自己出来。” “临渊——”沈欢颜还想说什么却被临渊一个冷肃的眼神堵了回去:“闭嘴,跑。” 话落,碗状金光轰然碎裂,四面八方的魔音重新灌入耳中,临渊只身冲入阴影深处。 沈欢颜犹豫了一瞬,随即一咬牙,跌跌撞撞的逃走。 “本座想要的人,你以为你护得住?”妖媚的声音带着不屑。 临渊眸子沉沉,剑眉星目在昏暗场景中宛如鬼斧神工,伸手召出木剑立于眉心:“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呦呵呵,小道士,长得倒是有点姿色,就是太傻,需知螳臂挡车,粉身碎骨呐。” 沈芷柔说话语调妖妖娆娆,到了后半句时却徒然变得尖锐。 临渊也不惧,催动先前布下的法阵法符与之缠斗。 只是这妖怪实在厉害,没过几招他便落了下风,再十招下来,已浑身伤遍。 一招没避过,又是一掌不偏不倚拍在了心口,痛感瞬间席卷肺腑。 临渊趴在地上吐血不止,压制法阵被沈芷柔两三下撕毁了去。 他原本以为还有时间作准备,却不想这她发作得这么快,现在根本抽不出手往天界求援。 沈芷柔破开踏过残破的法阵,掐着临渊的脖子将人举起:“拿这种雕虫小技来对付本座,是看不起本座三千年修为吗?” “你哪有千年……不过是……吃了丹药……”临渊艰难的讥笑道。 “本座当然有!要不是被那老东西——”她愤怒的收紧虎口。 “临渊!” 叶倾霜的声音猝然传来,临渊顺着声音望过去,她手持化妖瓶施法震开沈芷柔。 第九十六章 实力为尊 沈芷柔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娇笑道:“呵呵呵,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叶倾霜抬眸望向她,沉静发问:“阁下修为高深,天上地下皆自由来去,何必屈居在凡人身体中行龌龊之事?” 沈芷柔好像听到笑话似的,猛地露出狐嘴獠牙大笑:“龌龊?当年女娲派我去捣毁殷商时怎么无人说她龌龊!” “事成了,她却将我交给姜尚那个老东西卖人情,那时怎么无人说她龌龊?” 沈芷柔轻慢的抬起狐狸爪子,脸色阴沉又讽刺的舔了舔爪。 “我奉命行事,到头来反落个魂飞魄散,要不是主神系统收我一缕残魂重塑,我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你现在却来说我龌龊!你算什么东西?” 一番话下来,临渊算是听明白了,这又是个被系统吊着命的死人。 啊,不,死妖。 “龌龊也好,磊落也好,我妲己总有一日会杀上九天,让封神榜上的那些废物东西都匍匐在我脚下!” 妲己容色凶戾:“至于你们,就做我登上九重天的台阶吧,别怪我,要怪,就怪女娲。”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妖力压下来,叶倾霜迅速收回化妖瓶,捏诀与之相对。 法术相抗,幽蓝色与火红色撞成一团,势同水火,火强而水弱。 叶倾霜明白,比修为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只能剑走偏锋。 她没有选择以力相抗,反而乍然化出三针,尖锐的刺破红光扎进妲己掌心。 与此同时,没有阻拦的红色光团狠狠击中叶倾霜。 她如同一张纸般,轻飘飘的被扬起,又轻飘飘的落下。 这一击直接让化妖瓶裂出一条缝,足以见妲己法力之蛮横狠辣。 “阿霜!”临渊撕心裂肺,顾不上自己的伤,踉跄的扑过去接她:“阿霜。” 血迹从唇角蜿蜒流出,叶倾霜容色煞白,对比之下,鲜血更加触目惊心,临渊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阿霜,你怎么样?” 叶倾霜靠在临渊肩膀上,艰难的低声说话:“冰针……是用月光水和化妖水……各一半凝出来的。” 妲己满不在乎,蜷曲着爪子活动了下,冷蔑的挑起嘴角:“你该不会以为一点点化妖水就能杀我吧?” 叶倾霜忽然暗中捏了一下临渊的手臂,黑眸平静却虚弱的看着妲己道:“可能阁下还不知道月光水的效用。” “实力为尊,本座没必要知道。”妲己整张脸化作狐面,挥着利爪就朝他们攻过来。 临渊和叶倾霜都各自带伤,但此刻都不得不强撑起来对付妲己。 可即使是二打一的局面,仍旧不乐观。 阿霜刚刚捏他那一下,是他们在野外露宿识符的那晚约定好的援军信号,代表其中一方已经放出求援飞符。 他当时还悉心告诉过她怎么使用飞符。 那边阿霜又多添了十多道伤口,临渊心疼之余也恨自己没有早早摇人,做好万全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连累阿霜一起被揍。 院子里妖力激荡,几乎是一边倒的压制着他们俩,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缓缓滑出云层。 “巅峰丹真过瘾,法力充盈的滋味……呵呵,让我想起全盛时期的九条尾巴,可惜效力太短。” 妲己舒服的对月扭动身子,身后硕大狐尾柔软蓬松,她眷恋的眯着眼怀念从前。 临渊跟叶倾霜艰难对了下眼色,都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妙的猜测。 果然,妲己怀念完就开始动真格了:“一起上吧,别耽误时间。” 说着,尾巴倏忽一扫,带着千钧之力。 几招打下来,临渊发现她的尾巴居然比身法还要灵活。 二人很快落败,叶倾霜被踩在脚下,临渊被卷在尾巴里,俱是狼狈不已。 “先杀谁好呢?”妲己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们,食指压在粉唇上,仿佛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啊,想到了,你们互杀吧,谁能活下来,我就放了谁。” 临渊率先呕了口血出来,妲己连忙松开尾巴。 “哎呀,把本座尾巴脏了,你真该死。”妲己心疼的抚擦尾巴,嘴里撒娇似的埋怨着:“不过看在你们要表演互杀的份上,就先不打你了。” “哐”一声,一把匕首扔在他们中间。 妲己施施然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看戏:“动手吧。” 临渊死死盯着匕首凝思。 这样下去,谁都没有生还机会,倒不如……放手一搏,为阿霜争取一线生机。 他气喘吁吁的爬去够匕首,妲己看叶倾霜一下没动,便兴致勃勃的煽风点火。 “男人啊,都是自私的,爱你的时候海誓山盟,刀山火海,真正到要命的时候,为了自己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伤心有何用?好妹妹,把他的生死把握在手里,报复回去才是正经事。” 叶倾霜终于动了,也挣扎着爬起来去拿匕首。 这正合妲己的意,她想看的就是这种烂俗戏码,眼里透出嗜血的野性。 叶倾霜动得晚了,匕首落到临渊手里,她轻喘着,从眼睑下低低看他:“给我。” “我先拿到的。”临渊脸上沾满血,却痞气的笑了笑。 “临渊。”叶倾霜低沉着声音唤他,眼神全是不赞同,临渊不管,先一步出手攻过去。 叶倾霜侧身闪开,他又反手追过来,几步进攻闪躲之间便打到了妲己身边。 妲己表情兴奋,妖瞳透亮的盯着,下一刻划向叶倾霜的利刃猝然调转方向,直直朝妲己刺过去。 叶倾霜也默契的召出化妖瓶,对妲己出了手。 “不自量力。”妲己冷笑,再次轻轻松松将叶倾霜撂翻在地。 化妖瓶布满裂痕,将碎未碎的滚在青石板地上。 妲己扬起爪子:“罢了,今晚玩够了,给你个痛快。” 正要动手之际,临渊突然出声:“妲己,封神榜的事我听过。” “临渊——”叶倾霜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立即制止:“不要。” 临渊却只是回过去个一纵即逝的笑,随即继续道:“你残害忠良,虐杀孕妇,大建虿盆,无恶不作,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是一点不冤枉。” 第九十七章 挥剑断情 临渊却只是回过去个一纵即逝的笑,随即继续道:“你残害忠良,虐杀孕妇,大建虿盆,无恶不作,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是一点不冤枉。” “临渊不要说了!” 他已是强弩之末,但为了给她拖延时间,依旧选择激怒妲己,转移火力。 “竖子尔敢!住口。”妲己果然被激怒,扔开叶倾霜,而后所有攻击都朝他去。 “女娲娘娘让你蛊惑纣王,以酒色财气令他昏庸,而你贪恋荣华富贵,带着狐子狐孙一起霍乱朝纲,残杀百姓——” “住口!”妲己全力一击,爪子穿过临渊的胸膛,攥住颗猩红的心脏,生生扯了出来。 临渊低头看了眼空荡的胸腔,笔直倒地。 捏着脱离了身体仍在律动的温热心脏,妲己狐脸笑得狠辣而开怀:“上一个这么骂我的,叫比干,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临渊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即便这样,眼睛还死死盯着叶倾霜。 “临渊!” 叶倾霜挣扎着想要过去,妲己一掌将她拍回地上:“别叫了,系统,堵住她的嘴。” “呵呵,有情人,感人的有情人。”妲己把玩着滴血的心脏,娇笑道:“你刚刚故意激怒本座,是为了她吧?” 妲己挂着残忍无情的笑,走到叶倾霜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唔,长得不错,确实有让男人舍生忘死的资本,不过比起我以前,还是嫩了点。” 说着,又回头对临渊笑:“少年郎,逞英雄也是要看本事的,本座教你个道理。” “系统,给我兑换一瓶永久生效的浓硫酸。” 说完,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凭空出现。 临渊的血源源不断流出,身下已经是一片血沼,看到妲己如此却又剧烈挣扎起来,可惜只如搁浅的鱼一般,徒劳费力。 叶倾霜浑身是伤,被妖力压制得手指都动不得,剧痛游走在四肢百骸,疼的她意识模糊。 “不要轻易激怒敌人,因为本座的怒火,你一个人受不起。” 妲己笑着,将一整瓶硫酸对着叶倾霜的脸淋了下去:“你为了她来骂我,我偏要,毁给你看,哈哈哈哈。” 白烟蒸腾,流经之处蚀骨销皮。 “本座最喜欢毁别人拼尽一切守护的东西了,看人痛不欲生,我才痛快。” 临渊双目如血般猩红,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嚎,叶倾霜则被无所不在的痛折磨得神志恍惚,彻底没了意识。 “哎呀呀,这就晕了,真可惜,我还没看够她痛苦的样子呢。”妲己捂着嘴笑。 “现在轮到你了,我该怎么疼你呢?做成人彘如何?” 临渊神情桀骜阴沉。 妲己勾着唇,状若天真道:“不如,我杀了她给你看?” 他蓦地瞪大双眼,眼神穷凶吃人。 “呵呵呵,好,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杀。”妲己十分满意的重新回到叶倾霜面前,高高举起血爪。 千钧一发之间,一柄银剑破空而来! 妲己被剑气逼退三丈,警惕的抬头:“竖子!尔敢现身?” 天外传来一道低沉冷漠的传音:“何方妖孽,伤我天族。” 临渊一直强撑着一口气,这会看到巍溟的银剑,知道是神君亲自下来了,才松了气,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漂浮在一池清泉之上,泉水中所蕴含的灵气源源不断冲刷着筋骨肺腑中的伤,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愈合。 不远处,阿霜也如他一般漂着,不同的是,她的上空悬飞着化妖瓶,瓶子上裂纹依旧。 他哑着嗓子向泉边盘腿打坐的神君道谢:“多谢神君。阿霜她怎么样了?” “瓶灵之魄,可以修复,化妖瓶不可。”巍溟闭着眼回答。 临渊担忧道:“化妖瓶这样裂着,会对她有什么损害吗?” “体质会变差,更容易受伤。” 临渊闻言,心下窃喜。 阿霜好可怜,以后更柔弱,更需要他的保护了呢。 “哦,对了,狐妖呢?” “已剖除系统,暂收化妖瓶中。”巍溟张开双目,不怒自威:“临渊,你可知错?” “临渊知错。”临渊赶紧乖乖低头。 巍溟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音,岿然不动:“既已知错,便回来吧。” “什么?”临渊心头巨震,想不到会是这么句话:“神君,您什么意思?” “你理解的意思。”巍溟八风不动,如同神像。 “那任务呢?” “本座亲自解决。” 空气陷入安静,静到极致后,临渊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临渊捂住脸,嗓音压抑:“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长笑当哭,闻者悲凄,可惜闻者只有巍溟。 临渊想过终有这一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神君,临渊,有一事相求。” 巍溟仍闭着眼,却看透了临渊的想法,既平稳且无情道:“红尘乱道心,吾辈当挥剑断情,一心卫道。” “可神君,临渊为你当牛做马了上百年,只是想道个别,也不行吗?” “我只是想跟她说一声再见……”临渊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就这么消失,我怕她担心。” 巍溟皱了皱眉心,良久,松口道:“罢了,允你。” “多谢神君。”他木木然望着青天浅云,内心愤懑,愤懑之外,更多的则是流连不舍。 那种感觉就像在万丈悬崖上种了朵花,每天忍饥挨饿呵护浇水,花好不容易要开了,却有人告诉他,花种不是你的,悬崖也不是你的,所以悬崖上的花不属于你。 他满心委屈、愤怒、无助,但又能如何?花真的不属于他。 威猛神圣的白泽一身雪白,叼着雪莲飞落下来,颠颠跑到巍溟身边:“神君,药来了。” 巍溟无波无澜的吩咐道:“放进水中。” 雪莲花入水,灵气携雪莲精髓纷纷沁入叶倾霜的体内。 白泽巴巴望着叶倾霜:“一朵够不够呀?伤得那么重,还毁了脸,才只用一朵……” 它就差把抠门说出来了,触及巍溟君又冷又无情的视线,才及时止住剩下的话。 巍溟看了会,突然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昭行,随我出来。” “好嘞,神君您有什么吩咐?” 巍溟缓步安袖的离开,顺手带走了白泽。 第九十八章 离别苦 这边临渊从水中跳上来,回头就见叶倾霜睫毛颤动,如蝶扇翼。 临渊深吸口气,扬起个笑脸:“阿霜。” “临渊……”叶倾霜睁开眼,慢慢打量新环境:“这是哪?” 天池处于山谷低洼处,上方晴空纯净,万里无云,四方山坡上野花斑斓,景色仿若仙境。 临渊并不多做介绍,只含糊回答:“疗伤之所。” “狐妖?” “解决了,放心吧。” 叶倾霜闭上眼,感受着沁凉舒适的泉水,低低的应声:“嗯,那就好。” 临渊深深凝眸叶倾霜,眼神宛如冰原下的不灭地火,隐忍却炙热。 叶倾霜是何等敏锐,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视线。 回想起那晚腐灼蚀骨的痛,她不由抬手抚脸颊。 指尖触到一片柔软平滑的瘢痕,像蟹足一样延伸,她按了按脸颊处瘢痕:“临渊,这疤是什么样的?” “像花。”临渊笑着,神情无限柔软:“小霜儿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美得开花。” 那就是毁了。 不过相比起可有可无的脸而言,她更关心临渊。 刚刚只一句话,叶倾霜便敏锐的发现了临渊的语气和态度不对劲。 “你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倾霜想,经历那一场同生共死的危难后,她应该比之前更有资格过问。 “没事,我很好。”临渊不自然的耸肩,强装出自然模样。 叶倾霜颦眉,绝不相信这是没事的表现。 白皙的足尖轻点水面,掐诀将化妖瓶收入体内,随后落在对面,平静却认真的望着他。 “临渊,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你若有难事,可以说与我,我陪你一起想办法,再不济,我也能陪着你面对,总比你一个人硬扛好。” 她的话仿佛打开了临渊的闸口,他蓦然红了眼梢,像个没分到糖的孩子一样委屈可怜:“可我不想只跟你当朋友。” “阿霜……阿霜……阿霜。”他舌尖反复的品着她的名,好似多叫一遍就能弥补缺失的未来。 听他一遍又一遍的唤,叶倾霜心头不安之感愈发加重:“我在的,你说。” 临渊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嗓音压抑而颤抖:“阿霜,临渊心悦你。” “你说什么?”叶倾霜表情呈现空白,思绪也轰然被炸成一片废墟。 他说的每个字叶倾霜都认识,连一块却有种让她无法理解的困惑迷茫。 临渊眼中不知何时爬满血丝,他露出个近乎疯狂的轻笑,抬起双手扣住叶倾霜双肩,不容退缩的闯入她眼底。 双目相接,他一字一句重复:“临渊心悦你,特别想娶你,特别想与你共度一生,特别想,特别特别想。” 他的语气温柔却凝重,仿佛怕她听不清似的,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叶倾霜震撼的眨眨眼睛,徒然局促:“怎么会这样……” 说一心修道的是他,说无所求的是他,现在说心悦的也是他,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当他们是君子之交,每每有怪异之感,审视他们的相处时,那番话总会响彻耳边,提醒她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他却—— 她想问问临渊怎么开始的,何时开始的,又想劝他好好修行,不要枉费根基,同时心底还怪异于他今日的表现。 脑海中思绪万千,太多话、太多问题堵在嗓子眼,她一时不知先说哪一句,遂陷入沉默。 看她不言不语,临渊自嘲的勾了下嘴角,而后缓慢收紧怀抱拥住眼前人,将下巴放在她薄薄的肩窝,深嗅寒香。 “阿霜,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也可以不给我回复,心悦你是我自己的事,你有权选择拒绝的,没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悦你这件事而已。” 说到这里,他一反常态的没有保持距离,反而紧紧箍着她,力度仿佛誓要将她嵌入骨中。 他实在古怪得厉害,像长别留言,这让叶倾霜也跟着心焦:“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没有。”他笑着,将额头轻抵:“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临渊,记住临渊爱你,深爱。” “以后无论没有了谁。都要好好走下去,好么?” 这话听起来很不吉利,若是玩笑,到这步算开过头了。 叶倾霜蹙眉正色,将他推开一臂之距:“临渊!你再不说我要生气了。” 他充耳不闻,眼波牵恋,笑意无赖的顺势握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手,得寸进尺要求道:“阿霜,可以吻你一下吗?就一下。” “不可以。”她冷着脸拂开他的手:“你到底说不说?” 临渊笑着叹气:“我就知道,还好早早的偷吻过。” “你?!” 叶倾霜气结,但没在这上面气多久,又理智的把话题拉了回来:“别顾左右言他,回答问题,你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了?” “阿霜,如果我有一天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你可愿意嫁与我?” 叶倾霜明白他在故意插科打诨,终是恼了,冷着眉目,声音淬冰:“不愿说就别说,最好永远也别说。” 说完拂袖而去,这一次临渊没再跟上去,只是原地目送她远去,笑容越来越稀薄。 “霜儿,我的小霜儿,以后要开心,要顺遂……要记得临渊。”说着,落寞的笑了笑:“记不得也没关系,活得好便足够。” 叶倾霜走出去,发现谷外又是一个谷,彩蝶翩飞,桃李芬芳,俨然是春天的模样。一回头,来路已被满眼深浅的粉白所取代。 许是设了阵法的缘故,她不过一不留神便被送入桃李深处。 山谷看着不大,她却在花海中转了许久都没找到阵眼,绕得累了,便随意斜靠在一颗花树下假寐。 脑子里一遍遍想起刚才,总觉心慌意乱,忐忑不安,怎么都恢复不了素日的平静。 白泽闻着寒橙香寻来,从背后轻手轻脚的靠近,像躲猫猫一样用气声试探:“崽崽睡着了吗?” “没有。”叶倾霜徐徐坐直身子,白泽便开心的扑到她膝上,像猫儿似的用头去蹭她脸,心疼的问:“崽崽还疼不疼?” 她随手的顺着白泽皮毛,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好多了。” 第九十九章 悔过 “嘿嘿嘿。” 叶倾霜浅笑:“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妻子找到了吗?” 白泽笑容霎时僵在脸上,表情失落下来,苦着脸叹气:“唉,每次快要找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能她不愿意见我吧。” “慢慢来,不着急。”她顿了顿,接着问白泽:“对了,临渊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他咋了?” 白泽眼中有一抹不忍飞纵即逝,随即咽了下口水,心虚的看向远处:“他就那样,还能有啥事。” 看它装傻充愣的表现,叶倾霜愈发笃定他们就是有事瞒了自己。 “你也不肯告诉我。”她语气低落的垂下脸。 这个姿态语气都是新学来的,这样能让人看不清表情,很适合演戏用,不容易被拆穿。 白泽果然上了当,焦急得刨地:“不是,崽崽别难过,我就是怕你难过才……” 它欲言又止,隔了半晌,闷闷的妥协:“算了,反正你也该知道的,叔带你去见个人,见了他,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白泽领着她往回走,四通八达的香阵越走越疏阔,全然不似先前困顿。 “崽崽,待会你见到他,千万不能不敬。”白泽提前做好交代。 叶倾霜迷惑,反问:“我为何要对他不敬?” 她平日待人还不至于如此无礼吧? 白泽尴尬的打哈哈:“见到你就懂了,时刻谨记我说的,千万不能对他不敬。” 叶倾霜无奈:“知道了。” 白泽带着她走到一个飘雪的山谷中,抬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风雪扑面而来,凛冽刺骨,但显然白泽与叶倾霜都不是畏寒的,顶着硕大的雪花继续前进。 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叶倾霜看到一男子身着白色单衣,于雪中静静打坐。 雪花不停飘落,朦胧遮住叶倾霜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觉得身形十分眼熟。 临渊吗? 似像非像。 她听到白泽用十分尊敬却刻板的态度跟他说话:“尊上,叶倾霜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白泽叫她的全名,有种莫名的不适感,大概也可称作做陌生感吧。 “知道了,你退下。” 叶倾霜眼皮一跳,声线也很像,只是语气与感觉很不一样,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同一人。 临渊的声音随着情绪而变,有时候邪气,有时候温和,而这个人,像一坨冰,千年不化。 他不是临渊。 “器灵叶倾霜,你有什么想问的?” 随着男子再度开口,她才想起,临渊好像也没有叫过她全名。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长相,却陌生到骨子里。 叶倾霜隔着重重飘雪望他:“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吾名巍溟。”男子回答。 叶倾霜又问:“跟临渊什么关系?” 男子奇异的默了一瞬:“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叶倾霜拧了拧眉,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冷冷道:“听不懂,烦请阁下明示。” 男子也不恼,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疾不徐解释:“临渊是本座的分身,我们本为一体,如今,依旧是一体。” 这下叶倾霜懂了。 耳边风雪哀哀呜咽,她却恍惚间又听到临渊的话。 一字一句,艰涩辛酸,语境压抑却炽烈,仿佛呐喊,仿佛呼救,仿佛悲鸣……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表现有多么令人失望。 他该是害怕、不舍、痛苦的吧? “巍溟……道长?”她嗓音低哑了几分,试着称呼他。 见男子点头,首肯了这个称呼,才继续:“巍溟道长,冒昧向你提出请求,我想再见见临渊。” “不可。” “为何?” 巍溟漠漠然抬起眼帘,双瞳静如死水:“缘起缘灭,顺应天道。你们缘分已尽,不必再见。” 闻言,叶倾霜心里顿时一阵密疼,像一排针整整齐齐扎进去。 “可我还没跟他说过再会。” “你们不会再会,多说无益,何况他已经与你道了别。” 单方面的,与自己道了别,只是她没做好。 一股深深的疲倦感漫上心头。 她以为她在恢复正常了,可原来,还是做的不够好。 叶倾霜眼眶有些发酸。她知道这次不算被抛弃、放弃,他也别无选择,可是结果有什么区别呢? 好半天,她才找回声音:“谢谢道长告知,我明白了。” 巍溟颔首,高高在上的俯仰道:“既已明白,便收起心思继续执行任务,待他日论功行赏,属于你的功德封赏一样不会少。” 叶倾霜点点头,复又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讶异的问:“道长的意思是,让我为你效力?” “有何不可?”他反问。 “不可,我非你下属。”叶倾霜语气淡极,态度丝毫不怯:“当初入队帮临渊,是因他有言在先,要为我治病。” “如今他不在了,互帮互助的平衡自然也没了,而我与阁下,没有任何关联,亦非从属。” 巍溟起身,穿过风雪走近,黑眸不带一丝感情,定定审视她:“论功行赏,你可入仙界。” 叶倾霜落落大方的摇头,一派清冷淡漠:“谢谢,不必了。” 没有赌气,她是真正平静的作出决定,不想成仙。 意识到无法用成仙的诱惑驱使她为自己所用,巍溟眼底浮现不悦:“别急着拒绝,本尊给你考虑的时间。” “不用了,谢谢。”她固执摇头,再次拒绝。 巍溟眸子微眯,端详着她,想到什么似的,忽而眸光闪烁,语气软了几分:“就因为我不让你见临渊?” “不,因为我不认识你。”叶倾霜落落大方的回答:“我不认得你,也没有精力去重新认得你,所以就止步于萍水相逢吧。” 从今日起,临渊便是故交了。 而她认识一个临渊已经耗尽了力气,再无心力去重新认识、熟悉、信任另一个新的人,去陪他一起经历诸多磨难。 “道长后会无期,告辞。”她欠了欠身,转头离开。 巍溟眼瞳深沉,容色淡泊,单手凭空一压便罩下一个结界困住了叶倾霜。 “大胆器灵。本尊下达的任务是神谕,汝竟敢违抗神谕,今罚你回化妖瓶禁闭。” 她平静抬头,不带一丝一毫情绪:“所以呢?神尊要关我多久?十年?百年?” 他神情冷漠,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仪:“悔过为止。” 叶倾霜听完就笑了。 原来四海皆相似,强权之下,无错也需悔过。 第一百章 遗脉 那日之后,她就被关进了化妖瓶。 她本与化妖瓶魂器合一,可不知道巍溟做了什么,被关以后她完全处于听不见,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昼夜流逝的状态。 说来可笑,遇到临渊前,她没少住在这样的黑暗里,那时也不觉得有什么。 而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再回来,竟然有几分恍如隔世的孤寂。 果然古话说的对,由奢入俭难。 若是换作常人,在这种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恐怕会发疯,好在她不会。 不知道时间流转几何,叶倾霜仍抱膝而坐,连姿势都不曾换,头顶乍然传来一声脆响,随即一束微光倾泻下来。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鸦羽似的睫毛,叶倾霜顿了下,缓慢且僵硬的抬起头,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关,一卡一顿。 头顶响起白泽略带担忧的呼声:“崽崽?崽崽,听得到吗?” 声音在漆黑的瓶子里扩散又回荡,叶倾霜想回应,嗓子眼却干涸得生疼。 是了,她修炼需吸取天地灵气,日精月华,可那位凛然不可犯的神尊隔绝的不止是声音和光,还有她维持所需的灵气。 若不是她不需要呼吸,恐怕连空气都不够。 叶倾霜发不出声音,便用手掌使劲拍壁发出声响,一下一下,重重的拍。 白泽听到回应,气喘吁吁的声音里难掩喜悦:“崽崽,看到光了吗?跟着光你就能出来。” 她仰头看着那缕微薄的光,细瘦却明亮,像针一样坚定的刺破黑暗。 那是出去的钥匙。 叶倾霜扶着壁艰难起身,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朝光飞去,光束动了起来,似乎有某种规律。 她紧随光束而动,眼前便越来越亮堂,最后豁然大亮。 强光刺得眼睛发疼,她偏头,伸手挡了挡。 在黑暗里待太久,眼睛适应不了明亮的环境,她倒没有急于重见光明,只是闭着眼慢慢活动眼珠。 “崽崽,先收敛气息。”叶倾霜听到白泽如是说。 于是她静心沉气,将周身气息封锁,静静吸纳山洞中飘荡的灵气来滋润枯涸的灵脉。 约摸过了一刻,她睁开眼。 入目所及的是白泽欣喜的表情和一个简陋的土坑山洞,洞外一片肃杀之色,放眼望去,冬风凌冽,满山秃枝。 她眸色浅薄,神情有些恍惚:“……已然入冬了吗?” “对啊,都腊月了,俺偷跑的时候腊梅开的可香,要不是怕被发现,想偷几支花留给湘湘。” 白泽用法力维持着一个透明的圆形结界包裹住他们。 叶倾霜闻言看着它,眼神安静,却铺着一层薄薄的歉疚:“你私窃化妖瓶。”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轻声陈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白泽龇着牙咧着嘴,没心没肺,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呀。” 叶倾霜飞快的眨了眨眼,将快要满溢而出的愧疚压回眼底:“若是被抓到,他们会怎么处置你?” “大概关个几百年吧?”白泽也不确定,不过态度十分有恃无恐:“没事,叔命长,能活,几百年也就是打个盹的时间,再说咱也未必会被抓。” 叶倾霜合上眼睑,白发青衣,如雪压松,清瘦欲折。 “崽,别怕,没了临渊还有叔,叔不会弃你不顾。”白泽甚至反过来出言安慰她。 叶倾霜紧闭的眼睫似乎有些湿润,她清醒而平静的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抓不到你,还有你不恨山的同族。” 熟料白泽更有恃无恐了,冷哼一声,自信扬起下巴,浑身散发出一股骄傲劲儿。 “崽崽安心,俺们白泽族跟龙凤狐狸一样,都是上古遗脉,各有神威,天界护着我们都来不及,哪会为点小破事去动不恨山,咱们躲上百来年,等巍溟神君消了气,又是一条好汉。” 叶倾霜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抬起眼皮,眼神沉默且探究:“真的吗?”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白泽老神在在,丢过去一个你永远可以相信叔的眼神,继续发言。 “必须真哇,你看看青丘,你再看看梧桐郡,俺们不恨山的族人虽然没他们多,但排面不比他们差,崽,相信叔,把心收回肚子里。” 看叶倾霜不说话了,白泽有心逗她开心:“崽,叔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别愁眉苦脸的,笑一个。” 叶倾霜笑不出来,却也明白白泽是真的希望她好,于是干扯皲裂的嘴角,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 白泽嫌弃极了:“笑的报看。” 叶倾霜缓缓收起笑,唇抿成一线,身上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寂。 没哭,却总让白泽产生一种她可怜兮兮哭了很久的错觉。 白泽搞不懂,粗枝大叶又小心翼翼的问:“崽,你难过哈?” “没有,能重见天日,挺好的。”说完默了片刻,复又再次开口确认:“真的不会牵连无辜吗?”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睑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白泽,别骗我。” “崽!相信叔。”白泽撅起嘴巴,眼中态度却很是认真。 叶倾霜缓缓扇动睫毛,眼角眉梢透露着冷淡的疲倦:“相信的,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 白泽张嘴想开导开导她,话未出口,却愣住了。 昏沉的太阳已悄然落下,半昏暗的场景让它想起初见。 时间倒退回那一晚,她拢着白裙抱膝呆坐,恍若琉璃冰玉,恬静且易碎,丝毫没有半点生气,既不像人一样七情六欲,也不像鬼一样充满负面情绪。 从骨子里渗出的死气沉沉像沼泥一样,黏糊糊的缠绕着、侵噬着她,让它这个天生瑞兽都觉得压抑又苦涩。 偏偏她什么都不说出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倦惫,好像连哭诉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沉默。 现在也是,它和临渊好不容易从沼泥里拉上来的小闺女,累得只剩下沉默了。 这一刻,白泽也默了下来,没有安慰,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休息。 第一百零一章 花蛇 山洞外风雨骤起,黑雪混着雨落下来,还未及地便已融成冰雨。 叶倾霜睁眼望着黑乎乎的山野,视线不知聚焦在何处,忽然梦呓般,极轻极轻的说了句:“我好像有点想念临渊了。”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白泽只觉得心里乍然一酸,眼眶也涌动热流,险些落泪。 “崽崽,巍溟就是临渊。” “他不是。” 她伸出手指,在黑黝黝的山洞里划出一道灵光,照亮山洞。 做完这些,才不疾不徐的说话:“临渊不会用强硬的手段逼我做事,也不会把我关起来,更不会断绝灵气。” 白泽无言低头,也默认了。 是的,临渊不会,但久居高位的巍溟会。 而临渊不过是他的一魂两魄,三分之一。 神明与道士,终究不一样。 “崽崽,就当一场梦吧,临渊不会再回来了。”白泽的声音里有它平时没有的老成,仿佛粗枝大叶的白泽一瞬间真的成了可依靠的长辈。 “就像一碗水被倒回河里,再舀一碗出来,也不会是上一碗里的那些水,崽崽,临渊被收回去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消失了。” 叶倾霜突然感到彻骨的寒冷,仿佛有人在她心头开了一扇窗,山洞外的狂风冷雪都砸到了心里,却怎么都关不上。 她缩了缩身子,企图留住一点热量,但依然冷到止不住的发颤,连声音都在颤:“我知道了。” 白泽看着她脸色煞白,抖如糠筛,顿时慌神:“崽崽你这是咋了?崽崽?” “……冷。”叶倾霜哭腔浓重:“好冷……真的好冷……” “别怕,叔给你生火。”白泽忙不迭的跳过去用暖乎乎的兽毛给她保温,一边用法力召出火。 柴火热烈的照亮整个山洞,叶倾霜伏在白泽身边,瘢疤纵横的脸上还残留泪痕。 “崽崽,还冷吗?”白泽问。 叶倾霜没说话,眼神木木的盯着火,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只在发呆。 “崽崽?” 白泽是知道抑郁症的,从一开始,它就知道临渊拿什么忽悠得她,现在临渊这个主治大夫一走,这种情况显然属于恶化倾向。 它心里暗自着急,刚想说点什么吸引她注意力,没想到叶倾霜却先一步开了口:“对了,我记得,临渊的任务,也有你一份?” “有。”白泽老老实实回答。 她面上浮现浅浅的困惑:“现在这个处境,你还需要执行任务吗?” 白泽听了,匪夷所思的瞪大眼睛:“崽,咱都叛逃了还要顺手执行任务吗?他巍溟神君厉害成那样,还需要老子多此一举?” 这下叶倾霜明白了,虚弱的笑了笑:“嗯,那我陪你找你妻子,你陪我逃亡。” “妥妥的。”白泽对这个商量结果十分满意,也有意活跃气氛,故意表现得万分高兴:“终于不是顺便找你婶儿了呜呜呜,太好了。” 叶倾霜愣了愣,对婶儿这个称呼有点冲头,着实难以消化:“她,她有名字吗?” “汀湘,就是那个岸芷汀兰,云水潇湘的汀湘。”白泽呲着大白牙,笑的一脸不值钱:“好听不?” 叶倾霜很配合的点头:“好听。” 难怪说要折腊梅给湘湘,原来是这个湘湘。 如果说刚刚白泽还是有意装出高兴劲头来活跃气氛,那现在就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了。 它一提起媳妇儿就觉得浑身都是动力,根本按耐不住喜爱之心:“不止名字好听,你婶儿长得也好看,性格也温柔,干啥啥行,你婶儿天下第一好!” 一回生二回熟,叶倾霜逐渐适应婶儿这个称呼,轻轻的抚着它滑顺温暖的皮毛,附和道:“对,天下第一好。” 听到叶倾霜这么捧场,白泽更是沾沾自喜,摇着尾巴给叶倾霜讲它与汀湘的相识相爱相知相恋,直把媳妇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叶倾霜很给面子,认真的听,时不时赞一句,白泽一高兴,就从天黑讲到天亮,喋喋不休,事无巨细。 一夜过去,叶倾霜的情绪好了许多,没初时那么阴沉了。 她浅浅的含着笑问白泽:“我们要从哪里找起?” 白泽表情裂出一丝微妙的空白,片刻后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俺也不知道……” 叶倾霜听了也没脾气,继续问:“她最喜欢什么呢?” 白泽秒答:“花蛇。” 这次轮到叶倾霜表情裂出微妙的空白了,理解着问:“你的意思是花和蛇吗?” “不,就是花蛇,各种颜色鲜艳的花蛇。”白泽一脸认真。 !!! 叶倾霜沉默了。 她怕软体动物,尤其怕蛇。 怕蛇这个事跟活着死着没关系,就是纯粹恐惧于阴毒,粘稠,缠绕,湿臭,透不过气的感受。 “崽?”白泽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她。 叶倾霜实在说不出不陪它找了这种话,默了半晌,硬撑道:“这从何处能找到?” 白泽显然也想不出来,蔫嗒嗒的垂下耳朵。 “她还喜欢别的什么吗?” 白泽想了想,眼睛霎时亮了,神色激动的摇着尾巴道:“还喜欢我!” 叶倾霜又沉默了。 白泽的自信真是……极其难得。 她忽然很想跟白泽说,天大地大,要不随缘吧? 靠心有灵犀找,难度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况且是长了腿的针。 不过这话不能说,她也确实做不出反手跟白泽拆伙的事。 它提供的信息没用,她只得自己搜刮他们相识以来,白泽谈过及过关于汀湘的内容。 “我记得,你是不是还说过她厨艺好?” 白泽连连点头:“对对对,说过!” “爱下厨……爱花蛇……”叶倾霜想了好一会都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完美满足这两点,倒是白泽猛地一拍脑袋。 “南周!” 叶倾霜疑惑不解:“什么?” 白泽兴奋的解释:“南周尚美食,酸甜苦辣荤素不忌,而且山林多雨,气候湿热,蛇虫鼠蚁多,吃食果蔬都贼好吃。” 它越说眼睛越亮:“她肯定在那里!肯定在!” 听它这么笃定,叶倾霜也配合的点头拍板:“行,去南周。” 第102章 绿茶飘香 话是说得容易,奈何南周路途遥远,他俩又得躲巍溟,一路上几乎不敢动法术,只能苦哈哈跋山涉水。 走了一个月才看到边境城墙,如龙一般雄伟蜿蜒。 叶倾霜远远驻足,看到将士们长枪铠甲,威风凛凛,那都是梁国的守护神,他们在便是盛世长宁。 白泽仰头,呼出热气:“崽崽,怎么停了?” “前面的将领与普通衙役侍卫不同,他们身负功德,妖鬼不可侵,非常规手段,可能过不去,得按人间规矩。” 叶倾霜的青墨衣裙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在雪地里格外飞扬。 她将凌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表情有两分浅薄的苦恼:“我们好像没准备路引?” 白泽眨巴两下眼睛,无辜道:“那玩意儿,俺用不到哇。” 它是用不到,按理说她一个鬼也是用不到的,如今撕了符,谁都瞧不见她。 但那道关卡非同一般,这么过去必定原形毕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叶倾霜叹气,垂眸对白泽道:“咱们等夜里守卫松懈时再想办法过去吧,现在风险太大。” 白泽自然没异议,随便找了个破庙避风雪。 待进到庙里,它习以为常的撑起屏蔽结界,用法术召火出来,小心的在火边烘毛,边烘边絮絮叨叨抱怨。 “下雪真烦,毛全打湿了,黏在身上又湿又冷,要是临渊在就好了,一张燃水符搞定。” 叶倾霜用木棍拨弄着火,不欲多谈及临渊,只是随口转开话题:“出了城门,对面就是南周,你想好怎么找了吗?” 白泽眼睛一亮,胸有成竹的咧嘴:“当然,湘湘爱热闹,咱们去南周最热闹的城里找准没错,俺都打听好了,南周的九龙城是蛇最多,最热闹的城池之一。” …… 叶倾霜脸色一僵,听到蛇多两个字就控制不住的头皮发麻,汗毛倒立,就像真的有什么冰冷的软物在她皮肤上滑过似的。 对于她的反应,白泽毫无所察,依然自顾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到时候我站在九龙城最高的位置,大声呼唤她的名字,满天洒着花雨,她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泪,站出来与我相认。” 形容的很美,但叶倾霜贫瘠的想象力完全没办法想象出来那个场景,反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蛇多两个字,一想到九龙城所有的建筑上都盘绕着各种毒蛇,嘶嘶吐信,她就感觉生不如死,死不如死透点。 她抿抿唇,脸色难看的尝试开口,想要沟通下这个巨大的问题:“白泽,其实我——” “咋?”白泽兴致勃勃的扭头。 叶倾霜看着它满脸写着高兴,实在不忍心泼冷水,况且它还偷了化妖瓶救她。 犹豫片刻,复又咽了回去,只是神色异常苍白且冰凉:“没事,我有点不舒服,回瓶子里休息会。” “啊,快休息吧,俺不吵你了。”白泽捂嘴,眼神关切又担忧。 叶倾霜摇身化作流光飞了回去,破庙恢复宁静,白泽则长长叹口气,对着门口蔫不拉几趴下,口中有气无力的小声念叨:“湘湘,你躲得这么严,真的一点都不想俺吗?” 无人作答,唯有风雪历历呼啸。 冬日昼长夜短,天黑得快,没过多久便全暗下来。 白泽睁开眼用爪子扒了下化妖瓶,传音道:“崽,该行动了。” 流光一闪,叶倾霜已立在灰烬旁:“走吧。” 走出破庙,风雪已停,夜空却漆黑一片,无星无月,仿佛在天上盖了层厚厚的黑棉絮。 倒是地上的积雪松软至极,踩上去甚至还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白泽十分孩子气的边打滚边蹦跶。 叶倾霜拢着一身柔雾莹光,脚不沾地的飘在雪上,越靠近城门,越觉得阳煞灼身,疼痛难忍。 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回到化妖瓶里缓解一二。 白泽对阳煞没什么感受,但它化身为狗,大半夜的让边关战士给一只狗开门,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叶倾霜回瓶子里以后,它打定主意想用法力强飞过去。 就飞这么一点点,应该不会被巍溟逮到吧? 应该不会吧? 它心下颇有顾虑,却又想不出好办法,硬生生在原地徘徊到子时深夜。 就在它想要咬咬牙冲了的时候,远处忽然驶来一辆四马拉乘的香车,飞檐镶金,明珠作灯,一看就是非同凡响的大人物出行,而且看这方向,也是要出关的样子。 白泽跟着临渊混迹久了,自然知道这种大人物的车马更容易出关,便灵机一动,埋伏在雪地里,趁着宝马香车靠近之时,一跃上车顶趴下,准备搭一段顺风车。 它耳朵灵,趴下就听到车里人在说话,是一男一女。 男的说:“子衿,出了悬弩关,我们就安全了,姑父姑母都在等你回家,见到你,不知道要多高兴。” 女的说:“好像一场梦啊,秦毅哥哥,会不会梦醒了,我还在沈家受人欺凌?” 男的说:“不会的,如果是梦,那梦醒了,我就再去找你一次,总归会带你回家。” 女的说:“谢谢你,秦毅哥哥,还好有你在,不然……” 男的说:“傻姑娘,我永远在。” 差点给白泽听吐了,身为瑞兽,它第一次恨自己耳力为何生的这么好,明明自己都找不到媳妇儿,还要听鸳鸯搁这儿腻歪,晦气! 马车行的快,转眼间就快到城门口了,只听车里悉悉猝猝一阵后,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唔……秦毅,你不得好死!”这个声音满含愤怒,白泽一下就来劲儿,这是三角恋? “沈欢颜,听话点,等平安出了关我就放你回去,否则别怪本王心狠手辣。”秦毅对她没有对前头那个姑娘的柔情蜜意,甚至可以称之为狠辣无情,白泽啧啧摇头,什么破烂王爷,区别对待,没素质。 “是,谨遵王爷吩咐。”沈欢颜声音冷硬,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姐姐,你莫要怨恨秦毅哥哥,他都是为了我才……”前面那个被唤作子衿的姑娘柔柔弱弱说话,白泽在顶上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绿茶,真绿茶,味儿冲极了,十里飘香。 第103章 宽恕 “子衿,别这样,这是她欠你的。”这秦毅像个傻子似的,白泽对天翻个白眼,有点同情那个叫沈欢颜的女人。 沈欢颜冷笑一声,没再搭话。 城门口,马车徐徐停下,白泽也老老实实趴下屏息,没敢作妖。 守城将士认真核查过令牌,又拉开车门查人,只见一男一女端坐在其间。 带头的将领审视一二,未见异常,刚想放行,女人却突然用手肘狠狠拐向男人肚子。 趁着他疼痛时松手,连忙挣脱桎梏,扑过来大喊:“将军救命!我乃江南知府之女,被歹人强掳至此,求将军救救我。” 将领在她喊出第一句之时便已反应极快的将人护在身后,亮出长枪指向秦毅。 “大胆狂徒,悬弩关由得你放肆!” 秦毅面色森然,难看至极。 他虽然是习武之人,但顾虑到车里还藏着一个慕容子衿,加之面对多年浴血的边关将士,亦不敢轻举乱动。 只能快速调整好表情,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文弱姿态,好生商量。 “误会,各位官爷,这纯属误会啊,小人是南周商客,来梁国贸易,此女子是我从青楼中赎出来的小妾,与人私奔不成后怀恨在心,这才胡言乱语。” 沈欢颜气的浑身发抖,柳眉倒竖:“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小妾,我是江南知府沈寒山膝下独女,有沈家家传玉佩为证,你若是客商,你的货物何在?又为何掳掠我?” 说罢她朝着将领直直跪下,身上仅着单衣,在雪地里显得凄楚单薄,好似风一吹就会碎成纸片。 “各位将军,欢颜以性命起誓,我绝不是青楼女子,何况即便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他一个南周商人,凭什么在我大梁为非作歹!” “住口!”秦毅眼神不善的投过去一眼,其中暗含警告,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跟将拱手。 “官爷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自私奔不成后就得了失心疯,刚刚说的全是诬陷。” “你才失心疯,官爷明鉴,他不止绑了我,还绑了家中义妹沈芷柔,就藏在坐箱下,一搜便知真假,我便罢了,妹妹可是父母亲的心头至爱掌上明珠,经这一事,她的清白……”沈欢颜捂脸呜呜痛哭。 将士们团团围住秦毅,刀架在他脖子上。 有人打开坐箱,果然见沈芷柔泪眼模糊的从中出来。 人赃并获! 领头将军利眸暗沉,不屑的嗤笑:“客商?本将军很难相信你这样是客商啊,兄弟,跟爷们儿走一趟。” 事已至此,秦毅再无法辩驳,而沈芷柔怯怯抹着泪偷看,却不敢发一言,更不敢说自己跟秦毅是一伙的,只能恨恨的剜沈欢颜。 沈欢颜恍若不觉,哭哭啼啼的随着将士们回了营地,临走时侧首勾出一抹笑,向沈芷柔送去个极具挑衅的眼神。 还想回南周?做梦!都留在梁国吧,这次她要他们俩都死在梁国。 白泽在马车上看完这出大戏,深刻觉得前面的同情多余了,人家姑娘狠着呢,吃不了亏。 可怜的是它自己,城门都没踏出去一步就被将士拉了回去,奈何四面都是兵,它跳下去铁定会被发现。 车和沈欢颜都被带回军营里,白泽心大,确定今晚出不去便大咧咧在车顶睡着,直到次日清晨炊烟飘过来才被香醒。 它禁不住饭菜香,潜到厨房偷吃,一不留神被将士给抓了,非要把它养在军中看门。 白泽脖子被套上颈圈,生无可恋的歪倒在雪地里,呜呜咽咽嚎着,骂得极脏极难听。 叶倾霜从瓶里出来就看它在那儿骂骂咧咧。 了解了昨晚发生的事,愈发觉得好笑,一下一下摸着狗头抚慰。 军营里的将士们吃完早饭都去练兵了,此处空无一人,叶倾霜便动手给它解脖套。 “叶姑娘?”正动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叶倾霜回头,竟然是沈欢颜。 沈欢颜悚然一惊:“真的是你,你的脸怎么……” 叶倾霜思绪九转,刹那通透,原来白泽说昨晚被坏人绑的姑娘就是沈欢颜。 “没事,受了点伤而已。”她笑笑,不甚在意。 沈欢颜看着她笑,也跟着笑起来,眼中却是盈满泪光。 “叶姑娘,你还活着,临渊道长也还活着对吗?” 不等她回答,沈欢颜忽然小跑过来,一把抱住,伏在她肩上呜呜哭。 “我就知道,你们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晚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以为我把你们都害死了……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 叶倾霜轻轻拍沈欢颜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狐妖也被抓走了。” 闻言,沈欢颜抹着眼泪摇头:“狐妖是没了,沈芷柔还在。” “你能对付她的,昨晚做的就很好呀。”叶倾霜含笑道。 沈欢颜含泪赧然:“你都看到了?我是被逼急才那样的。” 叶倾霜笑着帮她擦干眼泪:“没事的,你对付坏人是为自保,并不是心怀歹意去伤害无辜人呀,否则你孤身被绑到他国,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不用为此羞愧,反抗也是需要勇气的,你很勇敢。” 这番肯定温和有力,无形中抹去了沈欢颜的慌张不安。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恍惚看到叶倾霜身上有一种近乎神的圣光。 慈悲、宽容,平和,怜悯众生。 那一刻,仿佛是神在宽恕她自噩梦之后生出的自私怨愤不甘和阴暗,神说:不怪你,你只是在自保,你很勇敢。 沈欢颜湿润的眼中再度涌出清泪,前世今生的痛苦、怨恨、委屈好像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一倾如注。 所以她反抗命运是对的,她不是命里注定就该受梦里的苦,她有权改变一切,对吗? 在一片不知何去何从的苍茫天地里,没有父母,没有亲友,没有未来的方向,她仅凭一腔孤勇单挑命运。 她以为她在孤军奋战,但叶倾霜站在她这边,给予了最高的肯定。 沈欢颜紧紧抱着叶倾霜泣不成声,只不断重复着三个字:“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哭过之后,沈欢颜明显轻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满身累赘,重拾对期待与信心。 像她的名字一样,真正展开欢颜。 至于叶倾霜跟白泽离开后又发生怎样的惊涛骇浪,都是后话。 事实是,一兽一鬼当天就遁走了。 第104章 红梅白雪 因着晚上更加出不去,白泽故技重施,在白天挑个商队马车的车顶一趴,顺顺利利混过了搜查。 悬弩关外原有五十里荒无人烟的战场,如今放眼望去,战场成了雪原,天地留白,意境颇美,但多看一会便觉单调无趣。 白泽百赖无聊的耷拉着眼皮,就在它快要无聊到睡着之时,却有虬枝傲骨的红梅林闯入眼帘。 梅花殷殷怒放,仿佛是无数军士以鲜血浇灌开出的永明之火,炙烈而鲜亮的燃在雪原之上。 至于花下之血或忠烈,或野心,或身不由己,早无人在意。 历史便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纷争中推动进程。 王朝更迭,千年一瞬,如浮光掠影,白驹过隙,还来不及惊艳就凋谢在尘埃里。 可是不经历昨日的碧血,如何有今日的丹青?从来没有人能一步登天,就像没有哪段历史能不经发展,凭空变换到鼎盛辉煌,永不熄灭。 这是万物的规律,也是世间的规则,亘古不变。 可穿越之子们啊,偏偏要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挑战天道,妄图随心所欲颠覆规律,打破规则,这本就荒谬。 马车吱吱呀呀留下两道辙痕,不紧不慢行驶,白泽任雪落一身,只抬着脑袋眺望灼灼梅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倾霜也悄无声息的飘出来坐在它身旁,怔怔看漫天细雪无声坠落,黑白分明的眼底映出一片烈艳。 难过吗? 她分不清,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许钝钝的、凉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总感觉这样旷阔的红梅白雪,有些人,该陪在身边一起看才对。 约摸半个时辰,梅林渐渐被抛在身后,只隐约余下一抹残红,南周边城由一个黑点越变越大,清晰可见南周兵将。 到这一刻白泽似乎才记起叶倾霜是梁国百姓,而南周和梁国几年前刚停战,直到去年刚恢复通商,现今仍有大量失去至亲的百姓视对方国人为死敌,恨不得除之后快。 它悻悻问:“崽崽,你讨厌南周吗?” 叶倾霜自然是摇头,无所谓的回答道:“我活着时四海太平,跟南周没有家仇国恨。” 至于她死以后,三十载光阴,阴阳分隔,不与人通,哪怕天下倾覆,改朝换代,又与她何干? 这个回答正在白泽意料之中,它家崽小小年纪,总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清静,仙儿得嘞,可爱得嘞。 南周边城同样查路引查得甚严,白泽等不到商队慢悠悠排队,便跳下来挤在队伍里浑水摸鱼。 今日入城的人甚多,南州将士查人都查不过来,压根没空管四只腿的,一个没留神就让白泽大摇大摆进了城内。 边境小城不怎么繁华,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但岁末迎春的气氛却要比梁国强很多。 街头街尾挂着红绸,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 小孩子成群结队跑过雪地,白泽受欢声笑语感染,也吐着舌头咧嘴笑:“崽崽,要过岁旦了,南周岁旦很热闹的,你见过吗?” 叶倾霜目光淡淡扫过街道,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小摊贩在积雪里叫卖。 “没有,不过我知道,全天下的岁旦都很热闹。” 一年一岁旦,新年换旧年,对世人而言,除旧迎新的岁旦大抵是世上最好的节日了,天大的坏事都可以翻过去,万事皆可从头开始。 只是叶倾霜向来把岁旦看作一场不约而同的谎言。 明知人生不可能从头,做什么骗自己,若现状不可改变,明年复明年,有什么不同? 世事并不会因一个岁旦就对人手软,拖延之后,问题不是依旧存在么。 显然,她的思想偏悲观,所以即使如是想也不会与谁言说。 白泽赞同的点点头,煞有介事道:“那倒是,没有不热闹的岁旦,但南周一定是最最最热闹的那个。” “为什么这么说?”叶倾霜仗着没人看得到,随意到小摊前看草编小玩意儿。 白泽脸上带着喜色,也跟着看草编:“因为我和临渊过得第一个岁旦就在南周,那时候我们刚下来就赶上了。” 它乐颠颠的回忆了一会,面露遗憾:“可惜没时间好好玩,一执行完任务就被下一个任务召走。” “那时候很忙吧?”叶倾霜一路走一路看,间隙中可有可无的接了句废话,白泽却很认真的点头。 “贼拉忙,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个用,话说回来,巍溟不也是分身乏术,才把临渊劈出来嘛哈哈哈哈。” 白泽尬笑了两声,见叶倾霜微微抬着唇角,神色淡漠非常,遂闭了嘴,散步似的跟着她慢慢悠悠踱步。 可白泽到底不是能憋事的性子,斟酌半晌,还是开口问出了心里疑惑:“崽,你是不是因为巍溟记恨上临渊了?” “没有。”叶倾霜只是淡淡的否认,却不欲深谈。 白泽都察觉出来了,最近一说起临渊,她就兴致不高,爱答不理的,好像极不耐烦。 但她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反正它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 话题一转,白泽开始絮絮叨叨讲起南周的风土人情,从爱吃虫鸟养毒养蛊说到擅武弱文,头头是道。 叶倾霜听得有趣,不由发问:“你怎么连这都懂?” 她以为百兽先知只懂神鬼妖仙,竟然还懂人间,这就有点神奇了。 白泽骄傲的送过去个“有什么是爷不懂”的眼神,慢悠悠摇着尾巴,留下个背影。 叶倾霜笑笑,刚想跟上,身后却有一柄小巧锋利的弯刀破风而来,径直穿过她的魂魄,插在木柱上。 白泽警觉的蹿回来:“崽崽?!” “我没事。”叶倾霜毫发无损的看了眼玄铁弯刀,而后漠然回头。 一名七八岁的女孩正阴恻恻盯着她,黑色瞳孔像化不开的墨般,幽深又沉郁。 叶倾霜回首对上她的黑瞳,神态镇静自若,不慌不乱,却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与之对峙。 第105章 美人蛇 白泽凶巴巴护在她前面,神情警惕,一副随时扑上去咬人的样子。 女孩眼睛闪了闪,忽而古怪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叶倾霜才注意到她的外貌。 她皮肤呈土黄色,像干涸的土地,下巴尖尖的,十分瘦弱,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身上穿着灰突突的棉袄,袖子衣长都还算合身,身子却显得有些宽了,袄子下空荡荡的。 叶倾霜猜测,她或许是战火中失了双亲的孩子吧。 女孩完全无视白泽,拖着不合脚的鞋子穿过叶倾霜的魂魄,拔下弯刀,稚嫩的嗓子里发出冷冷的警告:“这是我的地盘,你们滚远点。” 她说的是梁国话,叶倾霜听懂了。 “老子——” “好的。”白泽话才出口便被叶倾霜夺了话,她不卑不亢的颔首,淡淡道:“取道于此,打扰了。” 女孩满意的拖着鞋子离开。 白泽很不高兴,纵身就想追,叶倾霜赶紧拦住:“白泽,别去。叔叔……” 眼看女孩消失在拐角,白泽气鼓鼓的冲着叶倾霜吼:“咱又不怕她!她嚣张啥?你说她嚣张啥!” 叶倾霜无奈,边顺毛边劝它:“不怕,但我们只是路过,又不留下来跟她抢地盘,哪有必要起冲突?” 嘴上安慰着,心下却在想:她是梁国人,为何流落在南周?为何能看到自己? “她用刀!”白泽还是气得不行。 她居然用刀!居然有人胆敢当它的面对崽崽用刀,还把它放在眼里吗?这是在挑战它护犊子的能力! “没有伤到我。”叶倾霜捧着狗头轻声细语安慰:“没关系的,叔叔别生气,生气容易变老,到时候湘湘该嫌弃老叔叔了。” “崽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白泽不满中带着三分震惊。 叶倾霜可不管这样那样,继续柔声劝着:“我们该走了,九龙城很远的,别让湘湘久等。” 知道它在乎什么,她便专门往汀湘那边套,软硬兼施之下,白泽才勉强压下火气,答应上路。 可她万万没想到,九龙城竟然就是慕容家族的故居。 彼时正是岁旦佳节,南国仍旧冰封万里,街头巷尾却堆起欢声笑语,红联贴门,日子过得忙碌喜庆。 九龙城算是个比较繁华的城了,故而有许多异地来游玩的人,街上杂耍的,买吃食的,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孩子炸小鞭炮玩。 叶倾霜就是在满街硫磺味儿中,看到众人簇拥着沈芷柔走进慕容家府邸。 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沈芷柔在这儿,那沈欢颜呢? 等到一行人都进慕容家府邸了,叶倾霜才收回视线朝白泽那边过去。 白泽闷头在一个小摊处,眼睛都不眨,叶倾霜毫不设防的摸摸它的背:“不是说要找湘湘吗?趁人多啊——!” 话未说完,白泽突然抬头,嘴里赫然叼着半截色彩斑斓的小蛇! 叶倾霜没有一点点防备,被吓了个十成十。 她惊悸之余才看到摊旁立着招牌,卖点是不冬眠的美人蛇。 !!! 不冬眠的美人蛇…… 是想吓死谁? 白泽见吓到自家崽了,连忙把含着玩的小蛇吐回琉璃器皿里,再箭步奔到叶倾霜身边。 “崽崽没事吧?” 叶倾霜立马阻止它靠近:“你别过来!” “怎么了?”白泽不明白,怎么就不让自己挨着咧。 叶倾霜素白着一张小脸,脸上纵横的瘢疤就更加突兀了,默了默,她一闪身索性回了化妖瓶里。 徒留白泽一脸懵逼。 其实叶倾霜的初衷也并非如此,只是一时被那种又软又滑,在阴暗潮湿中爬过的东西吓坏了。 而那么恶心的东西,白泽居然上嘴叼,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平常心对待,甚至连带着嫌弃白泽的嘴巴。 她本想跟白泽商议一下找汀湘的事,再安排下时间探一探慕容府,看看沈芷柔是不是又联合什么人抓了沈欢颜。 反正也是在逃,多救一个是一个。 没成想这么一吓就彻底把事给耽误过去了,等叶倾霜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时,已错过救人的最好时机。 然而叶倾霜还不清楚,带着白泽偷偷夜探慕容府。 子夜梦长,慕容府里除了值守的侍卫,几乎没有醒着的,叶倾霜四处寻找沈欢颜,却忽闻一阵悠长的歌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顺着歌声而去,只见沈芷柔素衣白裙,正于月下翩然起舞,恰似曲中那高处不胜寒的仙子。 曲终,暗处有一锦衣男子抚掌而出:“好区,好舞,今夜何其有幸,得见嫦娥仙女下凡尘。” “秦哥哥就会笑话我。”沈芷柔羞涩的嘟起嘴,行为举止活泼灵动,正是天真浪漫的二八少女。 二人说说笑笑,叶倾霜却心头浮起浓重的异样。 与妲己交锋那一晚,沈芷柔妩媚狠辣,白泽偷听来讲给她那一晚,沈芷柔纤弱却有心机,今晚她看到的,却是活泼俏丽。 难不成…… 难不成沈芷柔芯子里又换人了?! 叶倾霜徒然一惊,若真如此,必定会引来巍溟! 她转身就想走,然而一回首,便见巍溟沉沉稳稳的站在她背后三丈外,白泽大气不敢吭一声,委委屈屈缩在他脚边。 叶倾霜不知该作什么表情,僵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欠身行礼:“道长,久违。” 巍溟定定看她一眼,随手一挥,她们瞬间便换了一处地方,曲水庭院,灯火通明。 他威仪端正的一指,金光飞出:“昭行私窃化妖瓶,放出瓶灵,明知故犯,三罪并罚,先去面壁思过,容后再处置。” 白泽哀哀的抬头看叶倾霜一眼,夹着尾巴随金光去了。 叶倾霜蹙着眉,走到巍溟面前,端端正正朝他跪下去:“道长,白泽之过都是因我而起,罚它不如罚我。” “你的惩罚自然少不了。”巍溟无悲无喜,威严无双的端详着她:“既知它是为你,为何不劝它迷途知返。” 第106章 明朗 叶倾霜垂下眼帘,以额触地,字句清晰的揽下罪过:“因为我贪生怕死,不愿被关在瓶中,错都在我,它不过是同情可怜我罢了。” “作为神兽,它有悯怀众生的赤子心,是好事,却被我利用,实属我的过错,请道长明鉴,道长如何罚,信女都认。” 巍溟缩在衣袖下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语气暴露了些许怒气:“你当本座是傻子?” 叶倾霜直起身子,跪的笔直,脊梁间仿佛有戒尺量过一般。 “不敢,求道长饶了白泽,所有罪过,信女愿自行背负。” “你凭什么说背负就背负?”巍溟冷冷道。 “我已经够拖累它了。”叶倾霜低着头,缓缓道:“它是瑞兽白泽,本该遨游九天,受万妖俯首跪拜,却陪我颠沛流离。” “平时吃些野果野花,寻不到花果就刨冰来吃。夜里睡在发霉发臭的稻草上,头顶破瓦摇摇欲坠,身侧还有雪水滴落。” “这对它而言,难道不算受苦吗?我的错,何须再强压给它,求道长秉公,所有错都因我而起,那就该我受罚。” 巍溟支肘按着眉心,一字一句咬着后牙槽,强压怒火道:“你当本座罚你不得?” “不敢,只是白泽无辜——”叶倾霜面无表情。 “够了!”巍溟突然暴怒,狠狠拂袖:“你一个女子,与昭行厮混数月之久,还口口声声为它开脱罪责。” 叶倾霜愣了下,没想到话题会突然从惩罚换到厮混。 可厮混这个词,委实不适合用于她与白泽的相处。 她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位大神的思维,多说多错,索性便闭嘴。 岂料她不说话,巍溟更是怒火攻心:“为何不说话,你也知道这样不对么?那怎么不知道回来找我!” 叶倾霜忍不住听笑了,觉得这位大神实在无理取闹。 她为何要找他?早便说过后会无期的,是他非要将她关起来,如今倒还成了自己的错。 若不是不想牵连白泽受罚,她根本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她抬眸,不惧亦不避的直视着巍溟,缓缓道:“道长莫不是忘了,道法自然,当顺应本心。” “我顺我心行事,是您非要反其道困我罚我,坏我修行,却说是我之过。那道长,您呢?敢问您修哪一道?” 巍溟霎时白了脸色,语气艰涩非常:“我只是,为了你好,想你能早起修成仙身,不必魂飞魄散。” “可我无意仙道,如果魂飞魄散是我的终点,未尝不可。”叶倾霜缓缓伏身磕头。 “白泽偷化妖瓶之事,怪我,我愿受罚,罚过以后,你我各不相干,再不打扰,可好?” 巍溟睁大眼睛,眼中尽是悲切与哀痛,血丝悄悄布满眼眶,半晌,失魂般喑哑道:“阿霜,你非要如此吗?” 叶倾霜蓦然抬首,巍溟眼睛通红,神情委屈,哪里还有凛然不可犯的威仪,只有临渊才会露出这幅模样。 她怔怔呆住:“临渊?” “阿霜,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临渊哀求的抓住她的手,握到指骨泛白:“阿霜,等你修炼成仙,我们就结同心契,永不分离。” 叶倾霜久久望着他,眨眨眼,眼角悄然滑落一颗泪珠,却用力抽出手来:“不,你不是临渊。” “我是。”他攥着她的手不肯松,眼中盛满微弱的光:“阿霜……” “你不是。”叶倾霜果断又冷静的甩开他,毫不留情戳破谎言:“巍溟道长,你入戏太深了。” 巍溟缓缓收起表情,恢复冷漠的神色,眼底却残留疑惑与不甘:“你从哪里察觉的?” 叶倾霜恍了下神,忽然想起临渊曾问过她与这相关的话题:两个很像的灵魂,旁人都分辨不出来,如果爱的是其中一个,她会因为分不出来,继续爱另一个吗? 现在她终于豁然开朗,得出最真实的答案:能分辨出来,不会爱另一个。 只是这份明朗来得有些晚,晚到临渊都不在了。 她摸摸心口的位置,那里早已没有心在跳,可为什么还会那么疼? 疼得透不过气…… “大概是因为爱吧。”她忍着疼,轻声回答他。 巍溟不懂,临渊是他的一部分,为什么她却坚持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明明是临渊主动给的酒,明明是临渊创造了那么多爱的感受与记忆留给他,却为什么,不能把阿霜的爱也留给他? 他也想要! “为什么临渊可以,我不可以?”巍溟眼睛赤红的望着叶倾霜,卑微得与曾经的临渊如出一辙。 叶倾霜静静别开眼:“对不起。” 巍溟还是不愿死心:“是不是因为我把你关起来?对不起,我只是怕留不住你。” “我是临渊,我真的是,你别不要我,阿霜,我只是多了一些经历的临渊。” “你不是。”叶倾霜一阵无力。 她不知道巍溟怎么起的心思,可她知道,临渊就是临渊,临渊不是谁的一部分,他就是完整的个体。 她爱的临渊,什么也不欠缺。 “我活着的时候,家里常吃小馄饨,同样是面包馅,我却吃不了包子和饺子,因为面太厚。” “巍溟,临渊或许在你看来太单薄,可是在我看来,刚刚好,多一分,便多了。” 巍溟终于懂了,于她来说,他是临渊多出来的那一分。 临渊何其有幸。 “阿霜,如果我说,我可以把自己变成临渊,你能将就一下我吗?”巍溟还是心怀一线,不愿放弃。 “巍溟道长,别这样。”她悲悯的望着他:“你只是混杂了临渊的经历,入戏太深出不来。你有你自己的路,以后或许也会遇到你爱的人,你与临渊,早已是两个独立个体。” “可他现在回到了我的神魂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巍溟不甘心的嘶吼,双手结印,眉心亮起个同心结:“你爱的就是我,我们结同心契,现在就结。” “道长——”叶倾霜步步后退,巍溟步步紧逼:“巍溟你清醒一点!” “阿霜,过来。”他眸光暗沉,执拗得可怕,与平时形成巨大反差。 不似神君,更像魔君。 第107章 同心 巍溟神智好像出问题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倾霜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她不再后退,反而卸下抗拒的姿态,安静顺从的任他靠近。 巍溟见状笑的快意又狂妄,遍布红血丝的眼像极了妲己的狐化红眼,他说:“阿霜,你是我的,你爱我,对不对?” 是真疯还是假颠,她不得而知。 她只是平静的垂着眼睛,启唇道:“对。” 巍溟随即发出一阵肆意狂笑。 “来,跟着我说。以乾坤为证,以四海为凭,以日月为誓,以山川为媒。” 天上突然轰响起一道炸雷!叶倾霜心口一滞,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不知何时起,天界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雷公正手持法器,在云端俯视着堕落的神明。 “说啊,阿霜。”巍溟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一般,满目偏执的紧盯她,眼中的迫切与希冀当真像极了爱情。 叶倾霜安静与他对视,兵荒马乱的心突然就宁静了下来。 她一字一顿,极缓极慢重复道:“以乾坤为证,以四海为凭,以日月为誓,以山川为媒。” 她每说一个字,便有一道雷磅然劈下,且雷击点越来越近,几乎近在脚边,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庭院中的曲水碧树已经毁成废墟。 巍溟手中的同心印却越来越亮,他的神色也愈发夸张,好似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君在今夜,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喜怒。 他眼里冒着诡异的光,兴奋的继续誓词:“此生此世,不离不弃,生生世世,相许相从。 “此生此世——”正说着,四五个怒雷连续不断的劈到叶倾霜身上,巍溟眼疾手快罩下个结界挡住雷。 “阿霜,继续。”嘴角溢出一道殷红,却仍不改意图。 叶倾霜不忍的扭头,顺便瞥了一眼结界:“不离不弃。” 雷劈得更大更凶猛,上方结界固若金汤,这个程度,还不够。 “巍溟,神仙真的有生生世世吗?”她问。 她的意图那样明显,巍溟却不在乎,倔强的执迷道:“后面再说,先誓词,重新誓,不许断。”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生生世世——”她越说声音越小,终究有违其心。 “阿霜,继续!”巍溟耗尽法力撑着雷,对她说话近乎乞求。 叶倾霜垂着头,低低的说了几个字,巍溟没听清:“阿霜,大点声。” 她突然抬头,大声道:“你该醒了。” 话音未落,玄光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击巍溟眉心,以伞作剑,同心结被击了个粉碎。 同时碎掉的,还有他苦苦支撑的结界。 巍溟不曾对她设防,也决计想不到,她会出手动真格。 玄光伞为天界法器,威力不同凡响,加之他已被天罚耗竭,而叶倾霜这一招,使尽全力。 伤害全中,巍溟伤得结结实实,她一分法力都没有浪费。 法印化作残光飞散,他倒下的那一刻,眸中竟隐约有泪光。 天雷一连串的劈在巍溟身上,他倒在血泊中,眉目苍白。 怎么可以这么像呢。 叶倾霜精疲力尽的跌倒在地,靠着旁边雷击木合眸,又一遍轻声重复:“对不起。” 雷公带着天兵落下来,用缚神锁将他锁得严严实实,顺口夸奖道:“你这个器灵,还算懂事。” 这边才夸完,反手就扔出一道捆仙绳。 叶倾霜徒然被捆仙绳给绑住,她猛得睁眼,又气又无力:“你绑我做什么?” 她差点被逼嫁,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被绑? 雷公是个清秀的青年,被她一质问,也尴尬了,摸着鼻子讪讪笑:“见谅见谅,本君也是奉命行事,天帝吩咐了,得把涉事者统统带回去。” 所以,被害也算是一种涉事。 “松开,我自己走。”叶倾霜厌厌道。 雷公纠结了一刻,松口道:“行吧,看在你和临渊的关系上,我松开你,咱们先说好,松了以后你别胡来。” 叶倾霜真的累了,这么多天兵天将,加上雷公,自己哪有这么大本事当着他们面胡来,她又不是巍溟。 叹了口气,她疲惫的靠着雷击木养息,问道:“你认得临渊?” “我们是哥们儿!”雷公语气里带着股莫名的自豪。 叶倾霜笑了笑,不再说话,脑子里却不由想起关于临渊的许多画面。 今晚之前,她只认为是友谊,可经过巍溟这么一通折腾,她才猛然发现,有些事早不知不觉超过友谊的那条线。 说是当成朋友,可三皇子也是朋友,陆维之也是朋友,临渊对她做的事,换成他们,扪心自问,她能接受吗? 答案显而易见。 她能接受拉手,拥抱,甚至偷吻,但前提是,做这些事的人,只能是临渊。 如果这样不算爱,什么算呢? 先前她总是不接关于临渊的话茬,白泽以为她记恨巍溟和临渊。 其实不是的,恰恰相反,她每次触及临渊的相关话题都会不可控制的心绞痛。 这大概也是爱的证据吧。 提不得,碰不得,却也忘不掉,只能养在心里,更深夜静时,独自煎熬,独自品味,最后徒留满腔遗憾。 被带上天之前,叶倾霜专程去看了眼白泽,给它留了几十瓶月光水,并交代一定要盯准沈芷柔和沈欢颜,白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应下。 随后便被抓上了天。 天界云雾渺渺,楼阁宫阙若隐若现,叶倾霜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没有多少兴趣观赏。 雷公带着她与巍溟直奔凌霄宝殿。 大殿里只有五位神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场面,不过那五位,地位应该不低。 叶倾霜顺从行礼,而后安静等着被提问,上座的神仙却什么也不问,反而笑呵呵的和蔼道:“心性不错。” “是啊,可惜了。” 她抖了抖睫毛,默默抬眸,那个和蔼的老神仙须发皆白,对着她挤了挤眼睛:“吾乃巍溟之师,小姑娘被逆徒吓坏了吧?” 叶倾霜侧头看了看他浑身是血的逆徒,觉得这些个神仙,有点出乎她意料。 “还行。” “别怕,巍溟这孩子平时不那样,就是一不留神被妲己的妖毒侵了心神,若非如此,白泽也偷不走化妖瓶。” 第108章 户籍 老神仙很和蔼,但她听出来了,他在帮自家徒弟说话。 叶倾霜敛下眼中情绪,淡淡的回道:“是,信女明白。” 倒是一旁的中年神仙捋着胡须笑骂:“老东西,就知道护短。” 另一个年轻的神女也跟着帮腔:“就是,人家姑娘差点被强娶也不知道安慰安慰,光知道心疼徒弟。” 老神仙惭愧不已,对叶倾霜道:“哈哈哈,是老夫粗心了,小姑娘,老夫向徒弟跟你道个歉,望你宽恕则个。” 叶倾霜抿了抿唇,淡然道:“不敢当,神君很称职,只是一时不慎,偶有失手,难免之事。” 神女捂着嘴笑:“小姑娘大可不用这样懂事,怎么说他都冒犯了你,你使使性子,敲诈颗长生仙丹还是可以的。” “西王母此言差矣,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追求长生不老。”一个年青的神君促狭道。 “哼,本宫乐意。”西王母仪态万方的吹了吹涂着丹蔻的指甲:“就算不给仙丹,补偿还是要有的吧?” “有。”巍溟的师父摆摆拂尘,慈爱的问:“小姑娘,平心而论,你可愿嫁给巍溟,入主山海神殿?” 西王母嗤笑一声,不客气道:“鹄尊,你搞清楚,你徒弟被打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想强娶人家,你还又问,上梁不正下梁歪。” 年青的神君好像跟西王母杠上了,闻言立即开口:“女儿家心事谁说的准?你活了千万年,哪里还懂什么叫欲拒还迎。” “我不懂你懂?”西王母不耐烦的扔个白眼给他。 倒是一直安静的另一个神女开了口:“别吵了,听听人家姑娘怎么说。” 于是,神仙们的目光再次聚焦叶倾霜。 她并不露怯,大大方方的抬着头回答:“我不愿。” “听到没有,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有那么多欲拒还迎。”西王母冷哼,意有所指的骂道:“在学会坚持不懈之前,先学会尊重人家的意愿。” 年青神君没敢吱声,只有巍溟师父慢吞吞的叹了口气:“唉,丫头,你想要什么补偿?” 叶倾霜目光慢慢扫过五位神仙,这架势,仿佛只要她开口,什么都可以一样。 她目光回到西王母那处,只见西王母正在笑着对她点头,颇有鼓励之意。 她抿唇,坚定道:“我想要临渊回来。” 巍溟师父面露难色:“这……巍溟跟临渊有区别吗?” 安静的神女点点头:“区别极大,我掌广寒神殿,普照人间,有些事看得比你们清楚些,她所求,情理之中。” 中年神仙想了下,也点头:“月神既然这么说了,朕也没意见,不过把临渊剔出来这个事。” 天帝沉吟半晌,没了后文。 西王母扼腕叹息:“我还当你想成仙呢,来我瑶池奉差多好。” 叶倾霜笑笑:“多谢西王母好意,只是我出生人间,受尽人间疾苦,做不到毫无怨怼,一视同仁的爱苍生,也做不了神仙。” “凭你有这个觉悟就能做神仙,比前两年那些个把苍生当爱情陪衬的废物好多了。”西王母漫不经心的嘲笑。 “咳咳,偏题了。”天帝清咳两声,眼神提醒西王母不要自己揭天界的短。 西王母爱答不理,月神越众而出,走到叶倾霜面前,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招呼年青神君:“药王,你来看下,她的脸还能恢复吗?” 药王摆摆手:“刚刚说话时候就看过了,能治,但是药不够。” 叶倾霜惊了下,跟西王母抬杠的就是药王,那怎么巍溟半死不活的躺那么久不给他治治? “让他接着躺,出息不死他。”西王母会读心术似的,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叶倾霜瞥了瞥鹄尊,老人家笑眯眯的,好像被骂的不是自己徒弟一样,甚至还贴心的安慰她:“没事丫头,他死不了。” …… 哦。 她并不在意呢。 “那临渊——”她旧事重提。 月神意味不明深深望她一眼:“你真的不考虑成仙吗?挺适合我们广寒神殿的。” 她不明白广寒到底负责什么,却还是拒绝了:“抱歉。” 月神也没非要她的意思,点点头继续道:“临渊虽然是从巍溟神魂中分离出来的,却在生死簿上有自己的户籍,这事你们知道吗?” 鹄尊大惊失色:“不知道。” 他一个当师父的都不知道,其他神仙更不知道了。 鹄尊问:“月神,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鸾告诉我的。”月神勾了勾嘴角。 红鸾可以称之为天界八卦集散中心了,而月神统领诸天星宿神官,作为红鸾的顶头上司,自然会知道点更隐蔽的消息。 “红鸾说,临渊去到人间第二年救了对夫妻,被那对夫妻认成义子,赋予姓名,好像叫——”月神迟疑了下,显然是记不起来名字。 叶倾霜接道:“喻风渊。” 她记得,临渊与人自我介绍时,向来先说喻风渊,再说道号的,只是从前不知,竟有如此来历。 在场的神仙无不惊讶,名字意味着生死簿户籍呀,临渊居然默不作声就给自己开了个户,真棒。 天帝既惊喜又满意的颔首:“有了喻风渊这个户籍,复活临渊就不用那么麻烦的去巍溟魂魄里剔,因为他有户籍那一刻起,不齐全的魂魄也会自己慢慢生长。” 话落,药王拍手叫好,惊奇的接下话茬继续道:“所以临渊没有实际肉身,属于巍溟的魂魄被收回去以后,他自己的新魂无处安放,要复活他,只需要塑个肉身即可,其他魂魄用仙草灵芝加以辅助,自然会重新生长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对。”天帝也不介意自己被插话,脾气好得紧。 鹄尊若有所思的抚胡子:“重塑肉身是不是也有讲究?” 药王揣摸着下巴道:“按理来说,得要巍溟的血才行。” 西王母一听,突然递过来一个莫名兴奋的眼神:“是不是还得要心头血那种?” 药王无语。 鹄尊乐呵呵的笑起来,直接用法术划开巍溟手腕,取了一碗血送给叶倾霜:“丫头,还缺什么,你尽管开口。” “谢谢神尊,谢谢各位大神。”她由衷的发出感谢之意。 天界无情吗? 未必吧。 第109章 恋爱脑 收集临渊散魂的事被鹄尊自告奋勇接了过去,叶倾霜认真配合之余也惊讶不已。 原来临渊的散碎魂片一直跟在她身边,难怪她总会无缘无故感觉到临渊的气息,却又遍寻不到。 从前还以为是思念所致的幻觉,一直没敢表现出来,怕白泽操心,现在看来,应是残魂萦绕影响的。 这边收完残魂,重塑肉身需要开物神君相助,西王母念及叶倾霜对天界不熟,特遣青鸟引路。 青鸟摇身化作粉面桃腮的小仙子,叽叽喳喳的跟叶倾霜一路走一路聊,暗处探来许多或好奇或厌恶的眼光,叶倾霜一律无视。 不过青鸟实在是个单纯的仙子,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教人招架不住。 被问烦了,叶倾霜便反问青鸟:“仙子从没去过人间吗?” 青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睛清澈却愚蠢:“没,以前有天规,怕我们思凡,不许下去,后来倒是取缔了禁止动凡心那一条,但……” “但什么?”叶倾霜眼神好奇的扫过去。 青鸟乌溜溜的大眼睛环顾四周,而后十分机警的对着叶倾霜耳语道:“但后来多了好多只谈恋爱,不务正业的神仙,天帝震怒,就命四大天王封住四道天门,进出皆需查天谕。” 原来如此。 青鸟神秘兮兮的继续小声道:“不过除了天门,诛仙台跳下去也是可以直通人间的。” 说着,指着个云雾中金灿灿的小点对叶倾霜介绍道:“就是那个。” 叶倾霜眯着眸子看了会,诚实道:“看不清,不过名字似乎不太吉利。” “用法也很不吉利。”青鸟窃笑,两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满脸快意。 “台下有洪荒残留的罡风大阵,损仙筋断神骨,从那里下去的就再也上不来了,我们娘娘专门用它清理死恋爱脑,幸好你不是我们天界的,否则……” 叶倾霜眨眨眼,疑惑道:“何谓死恋爱脑?” 青鸟愣了下,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自己就是恋爱脑,却不知道恋爱脑?” 叶倾霜也愣了下,不解的反问道:“仙子由何评判我是恋爱脑?” “啊,这个嘛……”青鸟眼神躲闪,讪讪笑道:“我是听说,只是听说。” “听说,你对临渊君一见钟情,多番纠缠,为了他甘愿投身化妖瓶,放弃轮回成为器灵,只求永伴身侧。” “临渊回到巍溟神君身体里以后,你爱而不得,联合妖怪中伤巍溟神君,接着又装成英雄救美出现,企图钳制他娶你,巍溟神君誓死不从。” 叶倾霜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暗处的眼睛,也无师自通的理解了恋爱脑这个词汇。 大概在他们看来,她是使尽心计,不择手段,活该去诛仙台走一遭的死恋爱脑吧。 “小仙子,誓死不从不是这么用的。”她抬手挥散飘来的浓云,神色淡淡问道:“你们神仙这么闲吗?” “还好吧,忙中偷闲。”青鸟察言观色,着实没看出叶倾霜是生气还是开心。 “都谁在传呢?”叶倾霜凝眸问。 “全天界都传遍了。”青鸟迟疑了会,神情斟酌道:“大家都在赌你会不会受天罚。” “不会。”叶倾霜摇摇头,神色情绪淡的不能再淡,也不多作解释,完全不在乎被满天小神仙误解。 青鸟见状,仿佛是感觉到她与传言不太一样,没好意思再聊下去,只闷头带路。 没一会到开物神君的地盘,青鸟如蒙大赦,赶紧溜走。 她只身进到神殿里,只见满目工斧木锯,以及残铁碎渣。 搭到一半的机关木架占据中心位置,下头零碎的扔着许多小玩意,连神座上都堆满箭矢机关。 与其说是神殿,不如说是个大型废材仓库。 “你就是阿霜?”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叶倾霜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面如菜色的短发青年。 青年又高又瘦,额头缠着绷带,面无表情,像副没有魂魄的骨架子。 叶倾霜颔首,犹豫着问道:“您是开物神君?” 青年看了看她手里稳稳端着的鲜血,嗓子里闷闷的嗯了一声,随意道:“跟我来。” 叶倾霜跟着他走到一个木台上,眼见他扳下机关,大殿中央的木架零件便像手一般伸出去抵住三方墙壁。 木台转动方向,朝唯一没被抵住的墙壁延伸过去,墙一直退,台子一直伸,台子进入隧道,四周黑了下来,只能看到墙始终与台子保持距离。 不多久,台子倏忽卡了一下,下一刻,眼前一片光明,紧接着看不到头的浩瀚机关群映入瞳孔,叶倾霜憾然失语。 骨架一样的青年宛如找回灵魂般,眉眼生动的笑着张开双臂,语气自豪:“欢迎来到我的神殿。” 他身后是各式各样巨大的机关,对比之下,他渺小如同蝼蚁,却是此间唯一的造物主。 叶倾霜怔怔看着神采奕奕的青年,由衷向他的热爱与才华折服:“当真鬼斧神工,神君实乃超世之才。” 开物骄傲的摆摆手:“雕虫小技而已,要是喜欢,本君送你点防身小物件。” 叶倾霜低头会心一笑:“多谢神君好意,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想求神君相助,神君可否先紧着急事?” “不必多说,本君知道,天帝那边早早派人来知会过了。” 开物带着叶倾霜走下高台,又操作着云阶穿过各种机关,停在一个巨大的鼎炉前:“这是如意鼎,你去把血放进绿色的格子里。” 叶倾霜依言照做,做完后发现开物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神君在看什么?”她问。 开物问:“你眼睛,识色了吗?” 叶倾霜恍然大悟。 临渊给她的药想必是开物给的。 “已经正常了,丹药之事,还未谢过神君——” 她还没说完,开物就不耐烦道:“不用谢我,谢临渊就行,要不是他哭着跪着求我,我才不炼那种冒险的药。” 第110章 雷劫 “啊?”叶倾霜愣了,哭着跪着是认真的吗?看开物这种满眼机关的脾气,又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虽然她见惯了临渊撒娇,但哭着跪着……还是有些想象不出来。 开物倒没注意到叶倾霜的表情,自顾自的若有所思:“千巧露霖还真有效……下次试试跟情丝一起熔炼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叶倾霜没打扰,开物兀自想了会,突然抬头问:“巍溟怎么喜欢你的?” 叶倾霜无奈,心说开物还真是思绪跳脱得紧。 “喜欢这件事,大抵是他的错觉。” 开物想了想,又问:“临渊是怎么喜欢你的?” 叶倾霜更无奈了:“你该问临渊吧。” 开物望着叶倾霜哦了一声,十分认真的征求意见道:“等临渊活了,我能抽他几根情丝吗?” 叶倾霜哑口无声。 他不觉得冒昧吗? 叹口气,她只能先问清楚弊端:“他少些情丝会怎么样?” “会少喜欢你一点吧……”开物不确定,但不影响他认为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反正情根在,还会再长的。” “那便抽吧。”叶倾霜痛快答应。 开物很满意,控制着法力催动如意鼎:“我把他炼成同你一样的器灵如何?” “别。”拒绝脱口而出,等她思维反应过来,默了一瞬才又道:“给他塑成人吧。” 开物瞥她一眼,奇怪道:“他跟你一样,你们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你为何不愿?” 叶倾霜盯着炉子,烈火炙烤着炉鼎壁,炉上的雕花却越发精致大气,大有浴火现真金的架势。 “真金不怕火炼,若我们有缘分,是人是器灵都无妨吧。”她道。 她始终认为,身份不会成为阻碍,他该有更多的路可以选择,而不是被迫如她一般,生不生,死不死。 “况且他那么喜欢交朋友,若是以后都不能与人打交道了,应该会很痛苦。” 爱不是私占,是互相成就。 临渊成就一个趋于正常的她,她也想成就自由的临渊,并非以爱的名义实行控制。 从来都是我爱,所以我为你,而不该是我爱,所以你必须怎样才配得上我的爱。 如果爱有条件,那就不能被称之为爱,如果他要变成器灵,他们才能长久,那就不是真正的爱。 这是叶倾霜的想法,但这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她本身也不是腻腻歪歪,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的性子。 再者,开物单了千年,叶倾霜便是说了,他也无法体会其中细腻的感情。 眼下,他只觉得叶倾霜太过为临渊着想了,事事只为临渊想,甚至不顾自己。 “听说,你还为了临渊拒绝西王母跟月神的邀请?其实你没必要这么……” “恋爱脑?”叶倾霜了然的嗜着笑接话。 开物张着嘴,没说话,但是用眼神默认了这三个。 叶倾霜失笑,她本以为开物的性子不八卦,万万想不到他只是藏得深。 “又是听说,又是恋爱脑,天界消息都这么灵通吗?”她清清淡淡的笑着,语气温和,却不着痕迹的扎人。 开物听来皱眉,好像是被扎了下,又找不到证据:“我的意思是,天规现在不禁情,你没必要拒绝。做神仙眷侣也挺好。” “可我拒绝成仙不是为了临渊。”叶倾霜神色沉着且清明:“我只是不爱苍生,不想背负苍生的命运。” “我连自己都活不好,如何造福芸芸众生?还不如自娱自乐,自生自灭。” 她大大方方的告诉开物:“我只想活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很好了。” 开物一时哑然,觉得这姑娘真是自私到极点,只顾自己,若世间个个如她一般,得成什么模样。 可心底又隐约认可。 他甚至猜测,临渊喜欢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够自私? 虽然口中说着看不上这样不顾大局的性子,但内心深处,开物是欣赏的。 的确自私,但清醒,通透,敢于取舍,知道自己该追逐什么,放弃什么,未尝不是一种聪明。 他以为她是为了临渊,追爱而弃道,听她一番话,他猛地发现,她是在追逐最本真的自我。 追逐本我,就是求道真知的修炼之一,换而言之,她放弃成仙救临渊,修得是她自身的大道,而非世间正邪之分的大道。 开物突然陷入沉思。 这千年来,他的修为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他困于因果里挣脱不得,今日叶倾霜的话却如一记耳光打醒了他。 或许是太执着于天道的道才会囹圄其中,跳出天道规划的神仙道,他自己的道修到哪一步了? 他是真心想造福苍生吗?不,当然不是,他成仙至今从来都是一味沉迷天工奥秘。 之前以苍生为祭的神仙太多,导致他看似踏实,其实心里空空。 千年,从未有谁来点破说,你心里没有天下苍生,不配为神。 大家都默契的接受着能力足够就可以担任这个神位的事实。 若不是叶倾霜点破,最基础的这一条心怀苍生反而被忽略的最彻底。 他是开物神君,事关天下农商,却一直在做攻城略地的战事机关…… 开物临炉大彻大悟,神殿之外雷声隐约轰鸣。 叶倾霜脸色一变。 神殿是漂浮在云端之上的,可为何刚刚的雷声却是从头顶传下来? 开物控着炉火,从嗓子里憋出一句客气又尊重的话:“嫂子,对不住,我要历天雷劫了。” 叶倾霜愕然失色:“这么突然?” “炉火不能中断,你快退开。”开物脸色沉重。 “那临渊——” “退!”开物额头冒汗。 叶倾霜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雷声,无可奈何,只能依言飞离。 她前脚刚出神殿,后脚一个炸雷就把神殿劈塌了,雷波激荡,将叶倾霜摔到更远的地方。 一堆废墟里,开物控着如意鼎,身罩紫光。 叶倾霜爬起来,看到雷电铺天盖地往开物那边砸。 这次的雷不是雷公劈的,是从九天云层降下,是真真正正的,天道雷劫。 第111章 尽力 天雷震得整个天界发颤,尽显天道威严。 叶倾霜眺望着雷电密集之处,手心沁出汗来。 揪心担忧之余,有害怕,有茫然,亦有无能为力。 如果临渊出了什么意外,她会怎么样呢? 叶倾霜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排山倒海的天雷面前,是人是神又如何,皆渺小如斯。 正在她紧绷之际,身后一双手猝然将她按到怀里。 来人声音嘶哑,语气庆幸:“他们都说你在这儿,还好你没事。” 是巍溟。 叶倾霜没心思客套,毫不犹豫的推开他,眼睛一瞬都没离开过雷电中央:“自重。” 巍溟的脸色瞬间灰败:“你就这么讨厌我?” 雷劫正盛,开物和临渊都在里头,叶倾霜此时根本抽不出心神搭理他,任由他在耳边絮絮叨叨,一句话没听进去。 九九归一,八十一道天雷劈完,黑云尽散,雷劫蹂躏过的神殿废墟犹自冒烟,叶倾霜惊叹过的机关群全部毁于一旦。 没有谁敢上前,大家都在等结果。 一刻钟过去,诸神皆摇头叹气。 开物这一遭,险得很。 若开物都熬不过天雷劫化作飞灰,那如意鼎……安能无恙? 叶倾霜容色煞白,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着前倾,像摇摇欲坠的花枝。 巍溟拥住她,轻拍后背哄道:“别怕,你还有我。” “让开!”肃静而空旷的静默中,叶倾霜倏然发出尖锐的怒喝,是临渊传达回来的记忆中,巍溟从未见过的尖锐失态。 “阿霜。”巍溟愣住,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又重复一次:“阿霜,有我在,你还有我。” “滚!”叶倾霜使劲甩开他,眼泪大滴大滴顺着脸颊滴下,她却感觉不到似的,只是紧紧攥着心口,仿佛攥着压着,心就不会痛一样。 其他神仙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响起,落入耳中一句也听不清。 叶倾霜不在乎,死死盯着废墟,一步一步朝中心处走。 西王母在云端中坐直身子,眯了眯眼睛:“要是……你说她会不会当场入魔?” “不会。”月神幽深的眸子将一切尽收眼底,语气里有着莫名的笃定:“心性挺好的,就是太缺爱,若是极端点,可能会殉情。” “见过那么多恋爱脑,她是唯一一个让老娘觉得有一丁点心疼的。”西王母扼腕叹息。 “她拥有的美好太少,一点点温暖便足够成为执念,所以破灭的时候,也免不了重新陷入绝望。”月神理智的分析:“但偏偏最可怕的,就是拥有后又失去。” “是啊,如果她从未见过光——”西王母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话语。 下方废墟中,叶倾霜悲恸翻开残木破瓦,一道赤色瑞气豁然冲天,在青空铺出一副龙蛇之像,引来火凤凰绕着废墟翱翔。 瑞气散开,天界溢满祥和之气。 成了! 开物神君自此便是开物天神,众神仙眉开眼笑,皆是欣慰之相。 而开物天神本尊此时还破破烂烂的半埋在废墟中。 叶倾霜用力扒开盖在他头上的废墟,开物从灰土中抬起脸,气若游丝:“谢谢嫂子。” 巨灵神这才如梦初醒,一拍脑袋:“忘了这茬,开物神君原型是蟒蛇,历完雷劫后肉身脆弱,自己挣不出来。” 他招呼道:“快别看了,都来帮忙,千万别用法术!” 众仙也才反应过来,蜂拥而上,就想给新晋上神留个好印象。 众仙七手八脚,很快把半人半蛇的开物刨了出来。 开物被翻过来,大家才发现开物之所以面朝下是因为他把如意鼎护在了身下。 缩小的如意鼎只有盘子大小,被稳稳当当护在最柔软的腹部,如同孕妇护子一般。 可在场的,无一人发笑。 叶倾霜原本还在废墟中四处翻找,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如意鼎!”她猛地停住,拨开众仙。 开物还是气若游丝:“嫂子,最后一道雷太伤了,我没扛住,他陪我一块挨……” 神君渡的天雷,让还未塑成的临渊一起挨,结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叶倾霜未置一语,只是抱着如意鼎泣不成声。 她知道,开物尽力了,她知道,怪不了别人。 她知道,只是忍不住。 开物听到哭声,示意小神仙们把他抬过去,他挣扎坐起来对叶倾霜说:“嫂子,你倒是先打开看看。” 最后那一道雷威力巨大,临渊是陪着一块受了,但受完以后,他确认感受到过一刹那的灵力涌动。 所以他隐约猜测,临渊可能,也跟他一样,借天劫之力,晋格了。 就是不知道他晋的什么格。 叶倾霜先是呆了呆,接着泪眼模糊的望着如意鼎,迟迟不敢动手。 开物看她满是期骥又犹犹豫豫的样子,终归蛇尾一摆,擅自卷开如意鼎盖。 一打开,一股金色仙气流了出来,极少极弱,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临渊……”叶倾霜颤着声音轻唤,金色仙气缓缓流覆上她的手背,就像从前。 他在回应她。 叶倾霜终于破涕为笑。 他还活着,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至少,还在,还有恢复的希望。 鹄尊飞下来落在叶倾霜身后,平和的开口道:“该死心了吧?” 在她不曾注意到的背后,巍溟一直紧跟着,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失而复得。 从始至终,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巍溟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了,可他还是充满疑惑:“师父,为什么他行,我不行?到底差在哪里?我不明白,您告诉我。” “你是你,临渊是临渊,他在人间已经寻到自我。”鹄尊甩了甩拂尘,无甚喜乐的叹气:“早知如此,你不该接收他的记忆。” “回刑台去吧,你的刑还未受完,加上打伤执法者,罪加一等。” “可是师父,临渊真的是我……他真的是我……”巍溟不甘心的捂住脸,流露出脆弱。 “为师知道,临渊是你藏在神格之下的性子。”鹄尊表情慈爱的轻抚巍溟额头:“但徒儿,你记得吗?晋神那一日,你亲手封锁了他,将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神族。” “徒儿,你早就做出了选择。” 是的,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若不是临渊带回的记忆重新打开他的情爱,他依然还会是那个不动于心,雷厉风行的神。 那样无心无爱的他,即便是亲自下去了,遇到她了,他们就能相爱吗? 恐怕未必。 所以她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临渊……他再如何不甘心,都不得不承认。 巍溟深吸口气,压下心绪,将表情控制成没有任何情绪的样子:“师父,您可否替巍溟,向姻缘司讨份忘情水。” “可。”鹄尊宽慈点头。 他本就该作一个无情无爱的神仙,小小插曲如风吹湖水罢了,待涟漪平息,湖还是湖。 第112章 九龙城 开物是个靠谱的神仙,从历劫那天改了口以后,动不动嫂子长嫂子短的来给叶倾霜修化妖瓶。 人间法宝化妖瓶被他修修补补成天界法宝级别,叶倾霜感受着脉络里充盈的法力,简直叹为观止。 每当她推拒,他就特别认真的说,要不是她点拨,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悟晋格。 几番下来,叶倾霜也明白了,晋神格之不易,于开物而言,现在恐怕要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是个事。 神仙无轮回,羽化后魂飞魄散,上神不一样,羽化后可是能化作虚空,归于天道的,这是多少神仙梦寐以求的终点。 叶倾霜也方才知道,原来天道是由无数心怀天下的神明意识共同组成的一道世间无上规则。 确实是大好事一桩,从那以后,她不再拒绝开物的好意。 开物拽着药王一顿鼓捣,让临渊极快的凑成了人形,就是有点……缺斤少两。 至于她的容貌问题,药王两手一摊,白眼一翻,就地摆烂:“药不够我也没办法,你揍我也没用。” 她便摇摇头劝开物:“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事情告一段落,她打算回人间。 临走时,开物特地来送别,告诉她,临渊已经有了仙格,千万要在人间行善积德。 虽然只是最低级的地仙,也得人间功德蕴养才能修回正常人形。 说着还又给了不少法器。 叶倾霜惊讶得不行,神殿都毁了,他怎么还能拿出那么多法器? 开物不好意思的挠头:“我攒了三个仓库,天雷毁的只是攻城略地的机关库。” 那只能说天道有眼吧。 开物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纠结不已道:“对了,巍溟那小子据说过段时间要下凡历劫,参破情障,你可千万躲着点他。” 叶倾霜哑然失笑。 开物跟临渊是朋友,同样跟巍溟也是朋友,也难怪那么忸怩,难为他了。 待到回了人间她才发现,天上人间是真的有时差,她上天不足一月,人间却已经是夏天。 人间时间流速比天界快了三倍左右。 她落在山间,将临渊从如意鼎中放出来:“闷坏了吧?出来透透气。” 金光化作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模样,依稀有着临渊的轮廓,却是无限缩小版。 且见他站在叶倾霜手心,一边气鼓鼓,一边又在撒娇:“霜儿,闷闷,要亲亲。” 叶倾霜笑着,用食指指腹最柔软的地方摸摸他的头,又随手拈来一颗青果给他:“忍一忍,我们先去找白泽。” 缩小版临渊抱着对他来说大如脸盆的果子,张嘴大大咬了一口:“不要白泽!” 他是小了又不是傻了,白泽怎么在中间扛大刀他可历历在目。 “别胡闹,我答应了陪它找妻子呢,离开这么久,它肯定很担心我们。”叶倾霜对着缩小的临渊脾气好的没话说。 于是临渊就只能闷闷的对着果子一顿凶啃。 末了,眼巴巴的委屈道:“霜儿,找到它了,你也得最爱我。” “你们不一样的。”叶倾霜安慰道。 “我不管,不一样我也得比它重要!”临渊无赖的抱着她的手指蹭:“阿霜,霜儿,霜霜。” 叶倾霜笑意不减,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无奈:“好,你最重要。” “真的吗?”临渊欣喜不已,又有点羞涩:“阿霜,等我恢复正常,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说完不等叶倾霜回答,又兀自否定:“不行,求婚不能这么随意,霜儿你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一场最浪漫的求婚。” 叶倾霜含笑答应道:“好。” 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 她走是从南周走,回自然也回的南周,不过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夏季湿热,多蛇虫鼠蚁。 别的都还好,蛇是真的叶倾霜一生之敌,在天界时,连开物都被缓过神来的她嫌弃过。 不客气的说,要不是那时候情绪太过投入,开物的蛇尾根本不可能碰到她抱在怀里的如意鼎。 她躲得比谁都快。 而如今,真的如她所想,九龙城满大街都是提着蛇在表演的,或者卖蛇羹蛇肉的,就连街上行人手臂上都缠着宠物蛇。 叶倾霜寸步难行,背脊生寒。 临渊倒是发现她害怕了,可他拢共就那么点,连抱抱她都做不到,只恨自己无能。 打破僵局的契机是叶倾霜在卖雄黄的药店里躲了十来天后,再次遇到沈欢颜。 她扮成男装,偷偷摸摸的跟一个男子在对面客栈相会。 叶倾霜放心不下,尾随过去,却着实听不清二人在密谋什么。 等人散了,临渊骄傲的跟叶倾霜邀功:“我听清了!” 叶倾霜点点他的头,语气微沉:“你偷跑进去,有危险怎么办?” 临渊抱住她的手指贴贴:“爱阿霜,超爱,阿霜想知道,我才这样的。” 叶倾霜拿他没办法。 “说罢,听到什么了?” “他俩要联手搞皇帝,搞死皇帝,扶太子上位,里头那个就是太子。” 叶倾霜心里一沉。 据她这几日在药店里听到,最受皇帝宠信的王爷秦毅,不久前已经断掉双腿,被选调流放了。 现在轮到皇帝了么。 沈欢颜想做什么? 她又经历了什么? 或许是看她忧心忡忡,临渊主动充当解语花为其排忧:“霜霜,我看她身上气运很怪,她可能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夺舍吗? 叶倾霜下意识反应是不可能。 虽然她扮了男装,刻意伪装过,但言行举止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换一个人的感觉。 “反正是有问题。”临渊盘腿杵着下巴:“白泽在就好了,东西全在它那儿。” “是啊,白泽也不见踪影。”叶倾霜叹气。 真够愁人的。 第113章 幻妖 找不到白泽,叶倾霜便尝试去约见沈欢颜。 与其乱猜一通,不如直接问问来的靠谱。 可当她历经几番周折,好不容易见到沈欢颜之后,准备好的问题反而问不出口了。 彼时,沈欢颜作南周女子时兴的打扮,露出一截细白的腰段,手腕脚腕皆戴银铃,行动间清脆悦耳。 叶倾霜进去正见她笑的明媚又妩媚,对着一黑一白两条小蛇目不转睛,仿佛在看什么新闻。 叶倾霜脚步一顿,还是有些怕蛇,沈欢颜余光捕捉到了她的怯意,摆摆手让下人将小蛇挪出去。 堂中只剩下她俩,沈欢颜热络的同她寒暄,那态度仿佛是毕生挚友久别重逢一般,热情得令人不适。 叶倾霜眉眼安静,仍她发挥,缄默好似假人。 她默,不是因为沈欢颜变了,而是因为沈欢颜出问题了。 刚刚一进堂院,她就极其敏锐嗅到股铁锈似的土腥气,源源不断从地里渗出来。 亡灵魂魄包裹着这个院子每一寸土地,他们死状同一,皆口鼻塞满泥沙。 是沈欢颜杀害的他们吗? 叶倾霜不得而知,也无法开口相问。 沈欢颜命人摆了斗兽宴专程宴请她。 她们坐在高处,而下方是手无寸铁的人奴和饿了半个月的黑豹。 她不由记起战妲己那一夜。 为什么沈欢颜也喜欢坐看困兽斗? 妲己被天界处置了,沈欢颜就变成了第二个妲己吗? 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她想不透,只是在生死关头出手救下了受伤的人奴。 而沈欢颜见状不但没有任何不悦,还笑盈盈的把人奴送给她。 她说放了吧,沈欢颜便当着她的面将人双腿打断,接着亲手归还卖身契。 至此,叶倾霜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戴着热情的假面,行着游刃有余的残忍事。 她不会再像半年前那样扑进她怀里哭诉,恐怕也不会再信任她。 叶倾霜清楚的知道,就是问了,自己也不能确定她有几句是实话。 如此,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叶倾霜同她告辞出门。 时值傍晚,天色半暗,摊贩两侧陆续有灯笼亮起,人不太多,街道显得有些凄冷,正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或许也曾是沈欢颜的心情。 她缓缓走着,身前忽然有白影挡住路。 那人与她面对面相挡,她下意识移一步让开,那人跟着移,她又移,那人竟然又跟着。 皱了皱眉,叶倾霜徒然反应过来,她是隐身的,常人该看不到自己才是。 她提起警惕之心,后退两步凝眸看挡路之人。 那人身形瘦高,长相阴柔,面若好女,却能够一眼教人认出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 在昏黄的灯下看时,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叶倾霜问:“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她以为又是边城飞刀一样的拦路警告,却不想男人闻言一下子抬起低垂的眼,眼神晶亮,似曾相识。 “你是……?”叶倾霜迟疑不定。 阴柔美人朱唇轻启:“崽崽。” 叶倾霜眼前一黑,如同当头棒喝。 白泽那么糙汉的嗓音,居然搭配这么雌雄莫辨的美貌?! “白泽?”叶倾霜艰难的确认。 美人点头如捣蒜,表情凄凄苦苦:“对对对,崽崽,叔可算找到你了,这段时间躲在哪儿?再找不到,俺鼻子都快闻瞎了。” “药店。”她言简意赅。 倒不是不想理白泽,就是他顶着这么张小白脸自称叔,实在让她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单看脸没问题,光听声音也没问题,可是拼一块怎么看怎么难受。 受不了美人一口一个崽崽,叶倾霜出言打断他。 “白泽,你能不能先变回兽形?” 白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嘭的变回原形,叶倾霜这下才找回相处时的熟悉感。 她摸摸它的头问:“这次找到湘湘了?” 白泽咧着嘴巴笑:“嗯呢!俺们住在西山脚下,俺来接你回家。” 家?她笑笑:“临渊还在药店,我们先去接他。” 白泽一听,又惊又喜:“临渊?他还在?” 叶倾霜露出个微笑:“嗯,在的,一个都没有少。” 见到临渊,白泽与他免不了又是一顿互怼,但情绪却是极高兴的。 他们心底都懂,相聚来之不易。 等他们回西山脚时,已经快到深夜了,山脚下只有一户人家,门口亮着的灯笼显得格外温暖。 白泽变回人形,紧张兮兮的整理了衣着才带着他们推门进去。 进去前,叶倾霜和临渊都以为能看到美人灯下刺绣之类的温婉场景,不曾想一进门,幻想破灭。 女主人是拿着针不错,却不是刺绣的针,而是针灸用的银针。 只见她捧着只麻麻赖赖的蛤蟆,边扎边捏着嗓子哄蛤蟆:“宝宝乖,不要乱动,马上就好。” 蛤蟆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呱呱呱叫个不停。 白泽见怪不怪,也凑过去看蛤蟆,目光担忧:“三三怎么怀孕这么久还不生?” 女子全神贯注的给蛤蟆扎着针,轻声回答:“快了,就这几日。” 叶倾霜和临渊站在门口,俱陷入沉思。 白泽跟汀湘真是……不走寻常路的一对。 汀湘扎完针,扭了扭脖子,忽然抬头对叶倾霜道:“那是,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叶倾霜:??? 汀湘指挥着白泽把三三放回窝里,顺便跟叶倾霜笑眯眯道:“你就是他认得干女儿吧?我是你干娘。” 叶倾霜:…… 好像没认吧?只是叫过叔。 汀湘摆摆手倒杯茶给她:“没事,都一样,叫声干娘听听?” 叶倾霜讶然望着汀湘。 明明进门到现在,她一句话没说过,汀湘却每一句都像在与自己对话一般。 莫非…… “我会读心术。”汀湘笑眯眯的解释:“我是幻妖,天生就能听到别人的心念声。” “幻妖?”叶倾霜还从未听说过这种妖怪,很是好奇。 “就是修炼成妖的幻境,掌控人心,进而掌控人在环境中的遭遇,听心声这种事,就跟凡人呼吸一样自然。” 叶倾霜更好奇了:“幻境能成妖?” “能呀,就是比较少而已,干娘我天赋异禀。”汀湘本就长得大气明艳,勾唇一笑更是顾盼生辉。 叶倾霜看呆了一瞬。 第114章 心底事 汀湘察觉了,故意近近的凑到叶倾霜面前,呵气如兰:“我好看吧?” “好看。”叶倾霜给出肯定答案,低头把跳脚的临渊小心的捧到手心。 汀湘看她若无其事的把距离拉开,没意思的坐回原位:“一点也不可爱。” “白泽知道你这样吗?”临渊恶狠狠的对汀湘散发着敌意。 “知道啊,爱美之心嘛,我以前勾搭他就是冲着他长得美。”汀湘理所当然道。 “我毁容了。”叶倾霜安抚着临渊,清清淡淡的说话。 “但你自带美人氛围,姿态仪容,一看就是那种不管长成什么样都一定会是美人的氛围。” 汀湘说完还发出几声嘿嘿嘿的笑,颇有浪荡登徒子之感,叶倾霜一时竟分不清她是在夸自己还是意淫自己。 临渊牙都咬碎了,一个字一个字蹦:“美也跟你没关系,昭行!管好你媳妇儿!” 白泽没吱声,眼巴巴望着汀湘欲言又止,那态度,要多小媳妇儿就有多小媳妇儿。 汀湘勾勾手指他就屁颠屁颠的挨过去。 她抬起白泽下巴,蜻蜓点水的压了一下,白泽就美得找不到北。 末了,她还挑衅的斜睨临渊,眼神大有全是我的之意。 临渊瞬间气疯。 男人跟他抢阿霜也就算了,现在连白泽的媳妇儿都来抢,算个什么事?! 问题是阿霜刚刚确实看呆了,那代表什么? 代表阿霜她被美色吸引走了! 危机感油然而生。 临渊气的在桌上直打滚,叶倾霜哄了几句,一点效果没有,完全是哄不好的架势,那边汀湘还在火上浇油。 从进屋到现在,短短一会,场面混乱如斯,叶倾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避免矛盾升级,她二话不说,带上临渊出门,美其名曰,赏月。 西山山顶,明月如霜,清辉遍洒人间。 如此良辰美景,临渊也识趣的不再闹了,安安静静陪着叶倾霜听风。 山风层层拂过山林,沙沙声便有层次的由远及近,吹落枝上不知名的小花。 临渊忽然有感而发:“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叶倾霜莞尔笑开:“山月如何不知?” 临渊闷闷的,意有所指道:“不仅不知,还爱照花照水,就是不照我。” “没有照花照水。”叶倾霜柔声细语的。 “那月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月吗?”临渊视线紧锁叶倾霜,只等她一句承诺。 叶倾霜恍惚发觉,临渊有很重很重的不安,虽然她每一次都在加固承诺,他却依然好似随时会失去她一样。 难道他真的以为汀湘会勾引走自己? “当然。”眼下,她还是轻笑着先抚慰他:“月在你眼中才是月。” 临渊这下终于满意,只见他掏了什么东西吃下,拇指大的身形便迅速放大,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叶倾霜愕然震惊:“你吃了什么?” “药王给的。”临渊笑着把药收回去,抬手把叶倾霜揽入怀中:“只有一个时辰功效,快让我抱抱,别浪费。” 她感受着熟悉又温暖的怀抱,缓缓抬手回抱临渊。 临渊感觉到了,勾起嘴角,珍重又克制的在叶倾霜发鬓落下一个吻:“阿霜,我好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有。”叶倾霜埋在他怀里,声音轻轻传出来,临渊便满足的笑,胸膛处声波连震。 从未羞涩过,难为情过的叶倾霜奇异的发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像是全身的血气都在往脸上涌。 “那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临渊又在她银丝上偷了个香,喟叹道:“没想到,我竟成了无根的残魂,跟你面对面都不能相见。” “阿霜,你知道能闻到寒香,却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有多慌吗?” “我怕我毕生都只能那样虚无缥缈的跟在你身边,却永远也不能再见你,抱你,爱你。” “我既怕你发现不了我,同别人相爱,成亲,生子。又怕你心无挂碍,孤苦无依的度过余生。” “若是前者,我该如何是好?若是后者,你又该如何是好?” 他紧了紧怀抱,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才安心:“阿霜,永远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在心底问自己,可以毫无防备的爱临渊吗? 答案是肯定的,见心见性,相识以来临渊的所做所为,怎么不值得她为之动心呢。 “好。” 临渊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挨近叶倾霜耳边轻轻吹气:“阿霜,要亲亲,想要亲亲。” 叶倾霜才降温不久的脸颊又开始发热,只将脸埋在他肩上,不肯抬头。 她不应,临渊便贴在她耳畔不停地轻唤,边唤边落下一连串细碎的吻:“霜儿,给我亲亲好不好……要亲亲……” 叶倾霜只觉得耳旁被热气撩得发痒,直想躲,却不想一侧过脸便被临渊逮到机会,捧着她的脸,唇毫不犹豫的贴了上来。 一瞬间,属于临渊的气息便温柔而强势的占据了领地。 叶倾霜无意识的攥紧临渊的衣襟,任他施为,不曾有半分推拒。 一个吻,缠绵缱绻,心神摇曳。 分开时,临渊呼吸粗而沉,在她唇畔细啄,声音暗哑慵懒,带着轻笑:“霜霜好香。” “流氓。”叶倾霜推开他的脸,常年无血色的面容上像施过胭脂般,唇色也娇妍欲滴。 临渊眸色暗沉,喉结滚动,极无赖的搂着纤腰不放:“那我不流氓了,霜霜别乱动,让我再抱会,嗯?” 最后一个音调上扬,在这样暧昧的场景中十分撩人心弦。 叶倾霜也是这会才琢磨过来,这个流氓以前装的真可谓完美。 “之前还非礼勿视,现在怎么不装正人君子了?” 临渊听了便又是一阵低笑:“那是对旁的女子,对自家媳妇儿可不能太守礼。” 这人又在同她耍流氓! 叶倾霜别开脸,低声骂道:“流氓。” “打是亲骂是爱,想不到霜霜这么爱我。”临渊痞得要命,凑过去轻吻着银丝,低声道:“霜霜放心,临渊此生只对你流氓。” 山月不知心底事。 可若有一人陪你经风历雨,不离不弃,于弱时做你的底气与救赎,于强时为你骄傲,焉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