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我，死了，在对决的最后一刻收回了剑势，看着那狭长而古老的剑身刺进胸膛，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抬眼,正巧对上了西门吹雪带着震惊的眼眸,不过也难怪,他会吃惊很正常,因为原本会死的人，换了个位置。


    我不想杀他,一个人站在剑道的顶峰实在太过孤寂，何况，事已至此,我只求一死，来洗脱白云城所要背负的罪名，而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以那个人的天赋，定不会在剑道一路止步于此，白云城也不会受到牵连，平生，我最重视的两样东西都会继续传承下去，所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躺在冰冷的琉璃瓦上，我难得好心情的看着天上一轮明月，长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心脏很疼，每跳动一下都带来剧烈的疼痛，但这种痛楚却在渐渐麻木，消失，我知道，这是我还活着的证明，当疼痛完全消失，就代表着叶孤城的死亡。


    视线渐渐模糊，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不同的朦胧影像，像是被抽离的色彩，最终变成一片黑暗。


    恍惚间，我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有年少时在海边习剑的情景，有父亲在死后注视着自己的双眼，还有独自一人站在至高点俯瞰白云城的情景......


    这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迅速闪过眼前，原来人之将死，真的会看到记忆中的过往，只是，这记忆对于我来说，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它冰冷而寂寞，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空洞乏味。


    三十载光阴也不过如此，我大概是累了吧，作为白云城主叶孤城，我舍弃了太多重要的东西，欲带其冠，必承其重，而这其中，作为个体存在的‘叶孤城’是最先被舍弃的，白云城主是叶孤城，叶孤城亦是白云城主，二者之间已无法分开。


    流转于脑海中的画面终归虚无，平静的可怕，我笑了，面对死亡，心中却平静异常。


    如此，便结束了吧......


    闭上眼时，我是释然的，那一刻，我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再次睁开双眼时，窗外映射进来的阳光刺痛了眼眸，我呆坐在床榻上，盯着自己小了许多的手掌久久不语。


    我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我也只是钟爱于剑道的痴迷少年，良久，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活在梦境还是现实中，如黄粱一梦，皆为虚幻。


    直到那一日，侍女将一物送至眼前，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打开剑匣，记忆中的古朴云纹映入眼帘，我伸手握住剑柄，一股寒意瞬间侵袭而来，心脏的跳动渐渐加快，没想到重来一次，它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嗡！”


    伸手拂过剑身，轻弹一下，长剑发出阵阵嗡鸣。


    “好剑。”


    嘴边勾勒出淡淡的弧度，我提着剑走向了记忆中的那片沙滩，心情算的上是愉悦，只有长剑在手，我才会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剑柄传来的冰凉温度时刻都提醒着我。


    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心中早已死去的‘叶孤城’又活了过来，我醉心于剑道，一开始是因为喜爱，后来便成了习惯，因为只有它，才能证明‘叶孤城’曾经是活着的，而不是后世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回到年幼的时代，日子一下子变得很清静，我有了很多的闲暇时间，不必再批阅繁多的公文，夹杂在各大势力之间为白云城谋取利益，一时间，却是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在海滩一遍又一遍的练着熟悉的剑法，擦拭着一尘不染的剑身。


    而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记忆中开始重演，我站在床榻边看着父亲睁着无神的眼眸逝去，空洞却带着不甘，叶氏一族的恨与怨，一代代的积累，已如刻骨的诅咒，早已改变了本质，而这一切，必须要有人去背负。


    那一刻，所有的迷茫与不真实全部散去，我是叶孤城，亦是白云城主叶孤城，无论真实与否，我都是叶孤城，叶氏一族长久以来的复国执念已成为魔障，仇恨，怨念充斥了他们的心扉。


    倘若记忆中之中真的是我的前世，那么这一世，所有的怨与恨便由我一人承担，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了，剩下的人不能一直都背负着仇恨活下去，我，定然不会让结局重演。


    厚葬了父亲，我继任了城主之位，由于有了前世的种种，我倒是少走了许多弯路，很快便平定了白云城内与各大势力掀起的风波，他们怕是没想到，一个少年的身体里，装的是成年人的灵魂，阅历不同，心境自然也会不同。


    而重要的谋划，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这一世，我不求复国成功，只求给叶家人一个没有复仇与怨恨的未来，一切的恩怨纠葛便随我一同带下黄泉，所以不论改变与否，我都必然要死，我若不死，一切就不会有终点，而叶氏若是世世代代都以复仇为生，那么毁灭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城主，南王世子不日将至。”


    耳畔传来白云城暗卫的声音，我暂且将手中批阅的公文放到一边，敛了眸子，与南王势力的交接还是如旧，白云城毕竟处于海上，对于内陆之事无法涉及过多，否则恐生朝廷注意，而南王的势力是我需要的，所以，这一部分仍按照记忆之中进行着，不过，这次南王世子前来飞仙岛似乎早了许多。


    翌日，又有暗卫来报，南王世子已临近白云城，并与一股反叛势力相遇。


    我虽然记得大部分前世的事，但并非是什么细节都能记住，眼下正是最混乱的时候，南王世子倒是挑了个好时间来，无非是想令白云城欠下人情，真是好计策，前世，似乎并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世事难料，我重生以来，很多事都已改变，眼下，唯有见招拆招，只要不越过双方的底线，无论怎么试探都可以，出海去接应，即使心中并不喜南王父子，可明面上还是要看得过去的，这一趟，我是一定要出面解决的。（.好看的小说）


    然而，那时的我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正所谓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历史的轨迹一旦改变，终究会发生偏离，走向不同的未来。


    初见世子时，他身着华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过来，即使尚且年幼，却透着一股子睿智，无论言谈举止都带着特殊的气韵，好似风华绝代的浊世佳公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双平静的眼眸，其中的沧桑之感绝非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能有的。


    不仅如此，他的面容已与我记忆之中的世子有了出入，只是依稀能看到一些相似的地方，我很清楚，这一世变得不一样了，世子周身的气质虽然温和，却暗藏凌厉，他的眼中除了睿智，自有一份来源于骨子里的傲气，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这次的世子并非是记忆中那无能的世子，不能因年龄小而小看了他。


    后来，那少年确实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不凡，让我收起了对原世子残留的轻视，开始渐渐重视起他来，我发现，他看似年幼，知晓的东西却颇多，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行兵布阵，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我很欣赏这孩子，可心中的那份违和感却在日渐加深。


    来到白云成没过几日，他便病倒了，甚至发起了高烧，却还执拗的要履行练剑的约定，我接到暗卫的消息匆匆赶回，便看到那瘦弱的少年蜷缩在床榻上，紧紧的皱着眉，白云成最好的大夫正在给他诊脉。


    惯性思维真是要不得，我记得前世的世子健康的很，但今世的世子却先天虚弱，还被人下了毒，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可即便如此，也难掩他展露出的才华，我有些惋惜，他是个练剑的好苗子，亦是一个好的政治对手，只可惜，那孩子不会活的长久。


    由于是盟友的关系，白云城与南王府之间的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世子时常会来到白云城商议一些问题，并在此小住下来，相处的日子多了，才发觉那孩子的才华竟不只是表面上那些，于是我改变了原本定下的计策。


    若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会推翻过去的谋划，重新部署，但世子的出现无疑是个重大的改变，所以，最终的计划还是如旧，当然，这仅仅只是明面上，事成之后，暗地里则会一点一滴的发生重大改变，白云城不仅不会没落，还会更加强盛。


    计划很顺利，世子是聪明人，有些事即便不用我说，他也早已领悟，默契在时间中慢慢形。


    有时，我看他尚且年幼，便忍不住偶尔提点一下，家中并未有小辈，照顾别人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与我一样都有一专注起来就忘了身子的毛病，在经过几次他累病后，我开始吩咐人在一旁督促，但下属毕竟是下属，不能过多干涉客人的生活，所以，几次过后，便换做我亲自去督促，这样的效果倒是显著，于是，我平淡的一天又多了一个习惯，这种感觉甚是微妙。


    多年过后，少年成长为出色的青年，我与他竟从最初的合作关系又加上了半个师徒与友人的关系，面对着青年从未变过的淡雅笑意，我的心中居然是有种欣慰的感觉，默默的压下这种感觉，我突然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受控制的偏离了轨道。


    我对于他，太过关心了，这不是好兆头。


    心里这样想着，可案几上关于世子动向的情报却从没断过。


    在听到南王世子战死的消息后，一直都心如止水的我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混乱，如同湖面滴落的水滴，虽然不大，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但快得又仿佛是我的错觉。


    随后，我做了一件原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丢下手中的公文，亲自去了内陆证实，看到棺椁中的青年，我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不过幸好，死的并不是他，因为那日我亲手给予他的玉牌并不是眼下的这块，他怕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来脱离明面，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事后不久，他便以欧阳明日的身份重新出现，谋划按照预定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那时起，我便发觉，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世子，他是一个变数，无法完全掌控的存在。


    我们一个是为了白云城的未来，一个则是为了守护家人，同样的，为了所守护的东西，我们亦可以豁出性命，那孩子是个比我还要对自己狠的人，可即便他这样努力，南王妃还是没能逃脱皇帝的毒手。


    易水阁中，我看着他独自一人端着酒盏，喝得烂醉，显得那样孤独而无助，走上前去夺下他的酒盏，我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他，只是一个早熟的孩子罢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让我猛然一惊，他自嘲的笑着，说，自己为何两世都无法守护珍重之人。


    两世。


    困扰我许久的违和感问题终于迎刃而解，怪不得初见时的少年会有那样一双不符合年纪的眼眸，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上一世死的时候，年纪应该也不大，至少比我要小，因为他虽成熟，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稚嫩，而眼中的沧桑，或许是经历了许多常人并未经历过的苦难。


    将青年打横抱起放在里间的床榻上，他的身体很轻，可以说是瘦弱，我起身正欲离去，却看到他猛然睁开的眼眸，以及衣袖上传来的拉扯力道。


    我坐在床榻边，叹了一口气，也罢，这样放他一个人在此，我也并不放心，倒不如守他一晚，待明早无事在离去。


    打定了注意，我却发觉青年有些不对劲，他开始吐血，脉象混乱，情急之下，我连夜带人来到了万梅山庄，而西门吹雪却说，世子所中之毒会侵蚀五感，最终夺取他的性命，若不根治，能活到弱冠之年已是极限。


    心中一沉，他说，若真有失去五感的那一日，请我杀了他，我沉默了良久，便答应了他，对于那个骄傲的青年，失去五感的苟活简直是生不如死，我理解，所以我答应，若真有那一日，我会让他毫无痛苦的解脱。


    距离预定谋反的日子渐渐接近，我变得异常忙碌，只得离开了万梅山庄去处理各项事务，留他好好养病。


    那时，他的眼睛就已经开始出现了问题，只是我忙于公务，没有注意到，再加上决战之日的临近，有很多事情，我都错过了。


    决战之日，我按照约定计划来到皇宫刺杀，却发觉青年早已成功的夺得皇位，他坐在龙椅上，即便容貌被改变，可我却不会认错人，因为他的突然变卦，我差一点失手杀了他，计划之中，又出了我并不知晓的变故。


    后来，陆小凤他们来了，西门吹雪也已至殿外等候一战，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随西门吹雪离去。


    也罢，我最初的目的本就不是篡位，而是给叶氏一族一个可以自由生活，不被仇恨枷锁束缚的未来，既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那我们各取所需也没有错，只是被青年摆了一道，我的心中略有些不悦。


    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我站在明黄的琉璃瓦上，看着西门吹雪与那时一般无二的认真神色，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轻笑出声，面对死亡，我竟比第一次还要从容，因为这个世间，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并不存在，也已不再留恋。


    胸膛再次被长剑刺入，分毫不差，面对西门吹雪震惊的眸色，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任手中之剑滑落，躺在冰冷的琉璃瓦上。


    【这个世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可见那身着龙袍的青年渐渐走远......


    有些东西，我注定无法掌控，所以，我只能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嘞个去，今天才是超长发挥啊！


    第一次写第一人称视角，写的不好的地方请大家见谅啊，城主的心里真是难把握，我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