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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编号不等于人

    编号,是系统给你的一个数字,是你被记录、被调配、被清除的唯一凭证。


    但在疯者眼里,编号不是身份,不是标签,不是档案。


    在疯者语法里——


    编号,不等于人。


    编号,是人被消灭后的“虚影”。


    而疯语,就是在这虚影之中,留下唯一的一点温度。


    **


    疗养组的旧库房,在楼梯尽头一扇几乎锈死的铁门后。


    门上挂着“清理待定”四个字,用红色油漆糊涂写上,像是草草应付的疏忽,也像是刻意留下的掩饰。


    我已经在这里疯了十多天,越来越多的“语法”让我发现:疯子不是想逃,而是要在疯中“重建”。


    郑天柱给了我一把旧钥匙。


    钥匙在他牙缝里藏了三年。


    “这扇门后,是疯者第一批编号手稿的储藏地。”


    “也许你能用得上。”


    他拍了拍我肩膀,低声说:


    “记住,不是每个编号都等于一个人。”


    “但每个人——都不该只是一个编号。”


    **


    我推开铁门,灰尘扑面,霉味钻鼻。


    墙上贴满纸条,每张纸都有编号。


    q-l019、q-k011、q-s045……


    有的编号下用疯语画了曲线,有的则是一张模糊的人像速写,还有的——只是一道红叉。


    我走近一张墙角的纸,那是一张撕成三角的旧便笺,上面只有一个编号:


    q-z007


    旁边画了一只眼睛。


    下面写了一行字:


    “他看到真相了,被‘善后’了。”


    我抚摸这张纸,仿佛能摸到一个人倒下时的背影。


    郑天柱说得对。


    编号,是他们留下的最后形状。


    而疯者,就是这些形状的守墓人。


    **


    我花了整整一夜,将墙上的编号全部誊写到一本废旧技术图册上。


    共计83个编号,其中27个被系统认定为“注销失效”,34个为“编号残缺”,还有22个,系统根本查无此号。


    这22人,从未存在于“正式工表”与“异常离岗统计”中。


    他们连数据上的“死人”都不是。


    他们只是,被抹掉的影子。


    我写到手发麻,最后写下这样一句话:


    “系统删掉他们的编号,我们疯者,把编号写回去。”


    **


    马舌在一旁看着我写,他咬着手指,口水流出,却眼神清明。


    我问他:“你是不是也记得他们?”


    他只用手在墙上敲了三下。


    疯语里的“三敲”,意思是:“我记得。”


    **


    郑天柱告诉我:“疯者语里,其实还有另一层逻辑。”


    我抬头看他。


    他指着那本图册说:


    “你记下了编号,却还没给他们名字。”


    我疑惑:“我不知道他们名字。”


    “但他们有痕迹。”


    “疯语不是为了写编号,是为了让你记起——编号背后有一个人。”


    他从铁架上拿下一本泛黄小册子,里面全是手写图形:


    一串串脉络图、一道道步伐线、一幅幅头像拼图。


    “这是‘疯者回忆图谱’。”


    “每个图形,代表一个疯者对那个人的记忆。”


    “你要做的,不是记编号。”


    “你要把编号‘还原成人’。”


    **


    我明白了。


    编号,不等于人。


    编号,是系统给你的“外壳”。


    疯者,要做的是从壳中挖出——曾经的那个名字。


    我打开图册第一页,开始重写:


    q-l019:左手断指工,爱唱民歌,疑似真名“贺武”


    q-k011:夜班记录者,睡时牙咬纸,疑为“张冉”


    q-s045:冷库生还,失语者,只会画小狗


    ……


    我一行行写下,每写一个人,脑中就浮现一个身影。


    他们或许已死。


    但在疯语图谱里,他们还活着。


    活在疯者的记忆里,活在编号之下,活在那些没有被删掉的梦里。


    **


    我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如果编号≠人,那么人还能依靠什么存在?”


    郑天柱说:


    “记忆。”


    “疯子靠记忆活着。”


    “不是记住自己,而是记住别人。”


    我问他:“那你记住谁?”


    他低头,看向墙角:


    “我疯,不是为了活。”


    “我疯,是为了替她活。”


    我没问“她”是谁。


    因为疯者从不问对方痛苦的来源。


    他们只是——不让那痛苦被遗忘。


    **


    夜深时,我走回病房。


    走廊上,一张贴纸被风吹落,露出下面的漆面。


    那漆上,有一个用钝物刻下的名字:


    “小翠。”


    我愣住。


    那一刻,我像是被重锤砸中心脏。


    小翠,晨丰那个跳楼的女孩。


    她的名字,被一个疯者刻在这疗养组的墙上。


    我不知是谁刻的。


    也许是郑天柱。


    也许是马舌。


    也许是任何一个疯者。


    他们都记得。


    即便系统删了她的编号,改写了她的离职信息,销毁了她的照片。


    她,依然存在于疯者的世界。


    不是编号。


    是名字。


    是人。


    **


    我蹲下,用指甲在名字下加了一句话:


    “我记得你。”


    我终于明白,“编号不等于人”,不仅是疯者的逻辑。


    更是对这个系统的反抗。


    一个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是谁,就没有死透。


    哪怕他的编号被删,名字被改,数据被清洗。


    只要疯者还在说疯话,只要还有人在画图写线、敲墙一步——


    他就活着。


    **


    我合上图册,深吸一口气,走向郑天柱。


    “我准备好了。”


    他问:“准备好什么?”


    我说:


    “我要给他们刻墓碑。”


    “编号墓碑。”


    “疯者墓志铭。”


    郑天柱点头:


    “那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疯子也不敢做的。”


    我问:“什么?”


    他低声说:


    “把编号带出疯者之地。”


    “让外面的世界,也看到这些编号——背后,站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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