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呷了一口茶水，抬眼瞟了一眼柳嫣，语气不悦道：“我与李崇礼已经恩断义绝，往后莫要再叫我李夫人。”


    柳嫣会意，改口轻唤一声：“林夫人”


    李林氏似乎对她这个年轻貌美的讼师一直存有疑虑，简单说明了一下讼事需求后，放下一句狠话：“我要让李崇礼身败名裂，净身出户！”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当口，早就身败名裂了。净身出户这一条恐怕有些难，毕竟李大人背后的家族也不是吃素的。


    此刻，她看着李林氏灼灼的目光有些犯了难，但又不想失去这笔价值不菲的大单，当即狠下心应承一句：“林夫人放心，该为您争取的利益，自然不会含糊。”李林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形，愤恨而扭曲的表情，再结合自己当初的遭遇，同为女人，柳嫣很能理解。想必在她这个外人面前，李林氏一直忍着脾气不好发作。心想：也是难为她了。


    莫不说李林氏不信任，彼时这个行当在当下就是一个微妙的存在。


    从官者总是想息事宁人，从思想上奴役底层，讼师的存在就严重干扰了他们的理想状态。很多所谓的‘刁民’就是因为讼师的窜动才逐渐有了律法和举告的意识，所以为官者是很厌恶他们的存在。


    但百姓受了委屈，自己又不懂那些沟沟坎坎，自然要找人帮忙伸张和诉苦，既然有需求就必然合理的存在，所以民间大多数称他们为‘讼人’，官家那边就赋予了这个特殊群体一个极为不尊重的称呼：讼棍。


    绝大部分的时候，讼师还是好的。但也有一条鱼腥了一锅粥的存在。


    宏昭二十八年就曾经发生了一个非常典型的案子。在清平镇的陈村，有一片肥沃的水田，一直以来都是村里的重要资产。


    这片田产原本由陈家族长陈正安负责分配和管理，按照惯例，各家各户依据人口和劳作能力分得相应田亩进行耕种，收获所得用以维持生计。


    村里有个叫陈福的人，好吃懒做，平日里就不务正业，家中田产在他手中经营不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看着旁人田里丰收，陈福心中嫉妒，偶然间听闻邻村有个讼师名叫吴智，以善用诡辩之术、挑起事端闻名。陈福为了谋取更多田产，便带着重金前去拜访吴智。


    吴智听了陈福的诉求，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对陈福说：“此事易也，你只需依我所言。”吴智让陈福回去后，在村里散布谣言，说陈正安在分配田产时徇私舞弊，将好田都分给了自己的亲信，而像陈福这样的老实人却只能得到贫瘠之地。陈福依言照做，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对陈正安的不满情绪逐渐滋生。


    接着，吴智又帮陈福写了一纸诉状，在诉状中夸大其词，声称陈正安多年来贪污田产收益，致使众多村民利益受损，要求重新分配田产，并严惩陈正安。陈福拿着诉状，在吴智的怂恿下，将陈正安告到了县衙。


    县衙接到诉状后，立即传唤陈正安前来问询。陈正安得知此事后，又气又急，他一生公正，从未做过任何偏袒之事，如今却被陈福诬告。在大堂上，陈正安据理力争，将多年来田产分配的账目一一呈上，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吴智作为陈福的讼师，在一旁不断狡辩。他故意曲解账目数据，对陈正安呈上的证据挑刺，还煽动陈福在堂上哭闹，扰乱公堂秩序。县令一时间被弄得有些糊涂，难以判断事情的真相。


    为了查明真相，县令派人到村里进行调查走访。村民们起初因为被陈福散布的谣言误导，对陈正安有些误解，但在调查人员耐心询问下，逐渐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纷纷为陈正安作证。


    最终，县令查明真相，认定陈福诬告，吴智作为讼师拱讼，故意扰乱司法秩序。按照律法，对陈福进行了杖责，并罚没其部分田产；对于吴智，则下令将其驱逐出清平镇，且禁止他今后再涉足任何诉讼案件。这场由讼师拱讼引发的田产纷争，终于得以平息，陈村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个案子当时闹的挺大，讼师在民间积攒的口碑也一落千丈。


    李林氏还算是开明那一类，官宦氏族哪个希望将自家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她家的事情早就沦为这个阶层的笑柄。柳嫣还是很佩服她的决心和勇气。


    结束短暂的会面，李林氏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让柳嫣代理这桩讼事，还心存疑虑的说：“焯儿是主张我请讼师，我也觉着有人替我去办总比劳烦家里的小辈好，至于刘讼师——还要容我再考量一番。”


    彭焯将她送到门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望谅解，大外舅母现在性情多疑，若是有冒犯之处，我先行给你赔个不是。”


    柳嫣哈哈笑着，打着哈哈：“无妨，无妨；理解，理解。”


    这时彭焯的敦厚就显现出来，他有些担忧道：“外大舅母的要求有些高，我怕你接这个讼事吃不消。”


    柳嫣摆摆手，“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善。林夫人所需合情合理，你外大舅父的确做的过分，回去我就闭关梳理，争取叫林夫人满意。”


    辞别彭焯，柳嫣回了正和堂，想了想还是要找秦瑶一同做李林氏这个讼事更为妥当。


    秦瑶这时在末等讼师的公事小厅里书写文书，柳嫣扒在门框上探头朝她“啧，啧”两声，二人眼神一对就知道有新情况发生。


    秦瑶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桌案，起身随柳嫣去了他们常去的小回廊。柳嫣将李林氏的前因后果以及对此事的态度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秦瑶笑着埋怨：“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得不与商量一下就应承，咱们哪来的资深讼师协助啊？”


    柳嫣神秘一笑：“先接下来再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寻个资深讼师挂个名，不是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