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勰惊呆了,圣人居然能偏心到这份上,亏欠了人家翠屏县君的,是宁恪,又非他郑勰。
情绪一激动,脸上再度感到火辣辣的疼。
着急上火,连牙也开?始作祟起来?,牙龈开?始干燥起泡。
他捂着肿痛的牙龈,悲哀地道:「圣人……」
「好了,」圣人自鎏金椅上起身,抻抻筋骨,皱起眉道,「须为十?七年前妖道谶语负责的是朕,太子当年不过幼童稚子,多年以?来?被蒙在鼓中,他能知晓何事,又要为此弥补什么愧疚?朕已经为此降下了罪己诏,贵妃步步紧逼,倒不像是为太子好,反而像不遗余力地提醒着朕的过失,这是不放过朕吶。」
郑贵妃心里直翻了一百八十?个白眼儿?,嘴头上却道着「臣妾不敢」,柔弱地匍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这老皇帝,真是昏聩得没有救了,他现在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不中用,一旦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任大?统,往后焉能留有郑氏一席之地在?
看来?她须得在那日之前,先?发动兵乱,借汉王之手杀了宁庶安父子,好顺顺噹噹扶植宁怿登基。
郑贵妃的眼眸划过一抹戾色,掌心始终贴向地面,花容垂地,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
待郑贵妃领着郑勰回去之后,王石前来?为圣人沏茶,圣人既要深夜批阅奏摺,还要应付郑贵妃姑侄,是该醒醒神了。
王石见陛下也无心再阅览折章,斗胆道:「汉王勾结宫中势力,陛下早已心知肚明,为何还纵容郑氏?」
圣人道:「朕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太子即位是迟早的事,但他才二十?岁,纵然天赋异禀,可经验不足,料理一个国家绝不能只是纸上谈兵,要託付这偌大?江山,朕也有些不放心。有些泥鳅在此兴风作浪,是朕给太子即位前的最后一道考验。」
王石佝偻着腰,眯着一双老眼,道:「圣人您真是良苦用心。」
圣人望向跳跃的烛火,灯影幽邃,他的思绪恍若回到了那个长安城中草长鸢飞的春日,风吹起少女的幂篱,眼前浮现出檐纱下清隽倾国的芳容。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朕惟愿,待朕百年后,你来?朕坟前,告诉朕一声,朕教子有方,天下安定。朕,死而不枉。」
王石如受了一道惊雷,雷电噼在他的背上,吓得他脸孔发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圣人跟前:「陛下千秋万岁,切不可提这个字。」
宫人惶恐,只是熘须拍马,其?实再没有人比王石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了。
近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了皇后。
他想?,大?抵用不了太久,他便?能去见与他分别了多年的爱妻了。
这让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似乎也多了些许期待。
*
天光放亮,宿醉一夜的太子殿下,终于软红帐中甦醒。
甫一睁开?眼,便?见到身旁睡得正?熟的,他的太子妃师般般。
少女呼吸轻而匀,好似有一层桃花粉的雾光笼罩在她瓷白清莹的面颊上,肌肤剔透,绿鬓淳浓染春烟。
她睡得很熟,他醒过来?了,手掌大?着胆子贴向她的脸颊,她都没有发现。
就着晨曦的光泽,宁烟屿把上身稍稍倾开?一些弧度,凝视着身下少女的倩影,只见她长长的上翘的眼睫之下,挂了两团淡淡的乌青。
像是昨夜未能睡好,才刚刚歇下。
宁烟屿揉了一下自己还有些酸胀的头,回忆起了昨夜的一些事。
姑母千秋宴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但出了千秋宴,上马车之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若定要强行深想?,便?感到无比头痛。这便?是饮酒的坏处。
昨夜的确不该贪杯。
宁烟屿见到她眼下的乌青色,便?不敢再打扰了她难得的好眠,起身下榻。
春纤与夏柔等到天色大?亮,见太子殿下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地自寝屋里出来?,两人一同迎了上去。
宁烟屿道:「早膳孤不在行辕用了,东宫有些要务亟需处置,太子妃问起,照实说。」
两名婢女记下了,春纤见太子抬步要走?,忽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忙唤住了殿下。
宁烟屿回眸,只听侍女道:「太子妃昨夜吩咐过奴婢,替殿下在炉上煨一盏醒酒汤,等殿下醒了便?喝,能消解酒醉带来?的头痛,殿下要出门?,还是吃了醒酒汤再走?吧?」
他的脚步听到了「太子妃」便?顿住了,听完之后,太子殿下矜持地压下了上扬的唇角,低低地向侍女问道:「昨日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太子妃照顾了孤一夜?」
还让人替他准备了醒酒汤?
虽说不是亲手熬的,但情意他受到了。
殿下的俊脸极其?难得地抹上了淡淡的粉红,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少年人身上常见的忸怩。
春纤心思单纯,照实点头:「马车上太子妃看顾着殿下呢,殿下回到行辕时已经睡着了,几个率卫将您扛上的床榻,刚上床榻,便?吐了,秽物吐了太子妃一身,直把太子妃身上的罗裙都弄脏了,太子妃直皱眉头,说身上都是味儿?,便?到净房里去,洗了好久,过了丑时才真正?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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