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垣的额头上?已是热汗滚滚。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将?自身与圣人案前的蜡烛靠得近些,佯装是被烛火燻烤出了热汗。
圣人此刻已经失了耐心:「如何?」
周垣几乎不敢把下巴抬起来,惊乱之?间,他俯身叩地,仍旧为了那一份投名状,咬唇答覆:「回、回陛下,太子妃怀孕时日尚浅,脉象不显,微臣只有五成把握,太子妃为滑脉。」
他事前先?说了,他医术不精,倒是给自己?找好了台阶下来。
圣人目露不悦,正要说一句教这些年轻人日后不可托大逞能、班门?弄斧,然而圣人的话还没说出来,众位医官身后,一个泼辣妇人跳将?起来,大喝道:「怎么?可能!」
师暄妍怎么?可能是怀孕了,这医官分明是医术还没练到?家,满嘴胡吣!
可韩氏这不合时宜地一跳脚,顿时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看她,都不禁露出鄙夷。
就连郑贵妃,也因她深感蒙羞,她竟轻易就相信了这个无知村妇,还把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村妇领到?太极宫中来,这不是纯纯令自己?丢人么?!
圣人被她引去了目光,龙目泛着砭人骨头的森冷:「赐掴。」
左右便有内监上?来,一人一边摁住韩氏的胳膊,韩氏惊恐万状,忙开?口?求饶。
可惜她这破锣嗓子天生刺耳,好像指甲哗啦着木板,留下的一长?串教人汗毛倒竖的尖锐噪声,圣人的眉心揪得更加紧,左右便知晓了。
啪啪啪啪。
连着四道辛辣刺痛的耳光,赏赐在韩氏的脸上?。
未消片刻,掌力笼罩之?下,韩氏原本就肥腴的脸肿成了两块大馒头。
她也知道自己?说话讨人厌,忙鼓着肿成猪头的脸,把自己?的嘴唇咬着往里嘬,不敢再发出半点聒噪之?音。
圣人可算释了眉头,便又对第?二人道:「计恕,你来。」
计恕是圣人御用医官,平素太医院多是他陪王伴驾。
此人是杏林泰斗华叔景的入室弟子,得华叔景亲传,如今太医院中以他为尊,如有疑难杂症,医官们?求学首选的师父便是计恕。
计恕自一群医官里步出来,徐徐来到?师暄妍身旁,挤走了周垣适才的位置。
「太子妃,微臣为您请脉。」
郑贵妃看刚才韩氏跳起来说了一句话,被圣人赐下掌掴,此刻打得脸高高肿胀,凸隆如丘,委实?可怖,便压下了心头的话,专心致志地等计恕的结果。
不单圣人,就连她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请的计恕来。
计恕的医术,她勉强能信得过。
师暄妍看出了周垣分明已经查知自己?并无孕脉,但她不明白周垣为何会替她做隐瞒。
眼看计恕又要为她诊脉,师暄妍方才平复了少许的心脏又开?始发憷。
指尖溢出一丝轻颤。
计恕也同周垣一样,一搭上?太子妃的脉象,立刻便有了自己?的答案——太子妃无孕。
如果他诊断无误,那这就是一个欺君大谎。
若襄助欺君,便是从?犯,一旦露馅,即便不株连九族,也要祸及妻小。
计恕也忐忑难安。
但他的医术,是师父华叔景手把手地带出来的,太子妃的孕脉,是师父亲自请的。
师父留的脉案,难道会有误?
不。
或许,他才是错的那个。
是他火候不够深,医术还不到?家,所?以行医四十多年,竟然连一个滑脉都能诊断不出。
错的必然是他,绝无可能是师父。
计恕的后背心也渗出了一团热汗,等圣人再一次问「如何」之?时,他便也同周垣一样,伏地顿首,尾调发颤地解释:「太子妃确凿有孕,已有……三个月,腹中皇嗣尚安。」
师暄妍微怔,难道连计医官都看不出她的脉象根本就不是孕脉吗?
郑贵妃也是震惊。
脸已经肿得又红又紫的韩氏,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这些医官一个个,都是尸位素餐,光拿俸禄不干事的么?!酒囊饭袋也不过如此!
圣人点头,目光瞟向郑贵妃,语调寒漠:「贵妃还要说,太子妃身犯欺君,皇嗣有假么??」
郑贵妃支吾道:「这……」
她实?在难相信,这韩氏居然敢晃自己?一枪,把她架到?火堆上?炙烤。
郑贵妃两眼恨毒,恶狠狠地剜向韩氏。
韩氏被左右内监掼在地上?,身如烂泥似的,软趴趴地贴着太极宫中冰凉的地板,再难爬起来。
她不相信诊断结果。
一定是,一定是师暄妍,早就已经买通了整个太医院!
圣人业已看出了郑贵妃的不甘心,这时他心情颇佳,一挥衣袖,道:「一个个来,都替太子妃好好看看,看是不是孕脉,朕这个皇祖父,究竟当得当不得。」
太医们?听周垣与计恕说太子妃是孕脉,一个个心头巨石放落,这时也欢天喜地自请上?来,排着队要借太子妃的脉象给陛下道贺。
结果一诊一个汗如雨下,一诊一个不吱声。
这是什么?脉啊。
这是子虚乌有脉,什么?也没有脉。
可周垣是太医院的青年翘楚,计恕是太医院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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