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是从客居的床上醒来的。
醒来时一片混混沌沌, 外面天色正昏沉,好似在下雨。
外面确是落了雨的,洛久瑶还记得。
落雨时她与沈林一同跪在祠堂前, 雨滴很小,细细密密沾染在面上肩头,像是冬夜里降下的霜。
霜雾覆落,一寸寸笼在周身?。
将至黎明?, 天却没有?亮起来,雨依旧在下,潮湿的雨雾沁入发间,顺着发梢滴落,染湿了衣襟衣摆。
洛久瑶没能见到天亮起来,也?没能见到雨停。
意识昏沉之际,她听?到长枪砸地的声音,那双冰凉的手接住她,微微颤抖着,将她捧在怀中。
细密的雨珠滑落, 窸窣响动中,她看到熄灭的灯盏在风里轻柔晃动。
「姑娘醒了。」
帘帐拨开, 寸缕光亮照入, 洛久瑶抬眼,见崔筠端着碗药汤走进?来。
她走近, 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姑娘昨夜淋了雨,回来时还烧着, 如今虽退了, 也?还是要喝些药的。」
药汤的苦味盈满室内,洛久瑶撑着手, 缓缓坐起身?来。
她的脑袋还昏沉沉的,手下一片柔软,她垂首,身?上竟盖了张狐裘所制的长披风。
明?明?是霜雪天的东西,却在这时候取出?来了。
她接过崔筠递来的瓷碗,道一声谢,又在苦涩中皱了皱眉。
军医开的药方的确写了太多苦药,洛久瑶仰头饮尽,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崔筠瞥一眼外面,道:「已?是酉时了,你睡了一整日,这会?儿饿不饿?」
「我不饿。」
才?喝了药,她这会?儿吃不下什么。
洛久瑶应了声,又问,「沈林呢?」
崔筠道:「沈公子?在北间的院子?,他回来时也?发了热,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
洛久瑶又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他与我一样淋了雨,是不是也?病了?」
崔筠收了瓷碗放在案上:「沈公子?清晨时候送姑娘回来,匆匆来过又离开,直到午时过后少将军带他回来,那时候人就已?病倒了。」
洛久瑶心头一紧。
她知北地气候寒冷,却没想到自己的身?骨实在不耐寒,只是受了些冷风就这样轻易病倒。
沈林送她回来又匆匆离开,依他的性子?,大概是继续去祠庙罚跪了。
洛久瑶拢了拢衣衫,起身?下床。
崔筠拦她:「姑娘又要去找沈公子?。」
洛久瑶点头:「我总要见到他才?能放心。」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崔筠拿她没办法?,只得嘱咐她多穿一件外袍,再找来一柄伞给?她。
外面还下着小雨,一路向北走,洛久瑶问询了路上的守卫,最终找到沈林所居的院落。
小院的门关合,屋内依稀传来交谈的声音。
「沈林,你跪了一整日,如今还不知悔过么?」
那声音低沉,隐隐含着斥责之意,是沈长弘。
沈林缓缓开口,嗓音还有?些哑,却平静:「父亲,我所为之事或许都是错的,但我从?没有?悔。」
「执迷不悟。」
沈长弘沉下一口气,「燕京的消息我有?所耳闻,你过往从?不会?参与朝中的纷乱,近几月却突然查起何家过往卷宗,暗中着人调查五殿下身?后的势力……更遑论几个?月前参与太后娘娘的死,调换运送棺椁的队伍,还带着那位本该出?现在太安的殿下来这里……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为何会?这样做?」
「你可知若一日圣上对?沈家有?所疑心,第一个?便会?从?身?在燕京的你身?上入手……沈林,我不可能不护你,沈家不可能不保你,可你当真要如此任性,置沈家清誉于不顾吗?」
屋内安静下来。
沈林沉默着,始终没能给?出?一句应答。
落雨声清脆,许久,沈长弘终于嘆道:「沈林,你对?那位殿下,是真的,动了真心,对?不对??」
「是。」
旋即响起的,是沈林斩钉截铁的一声应,「我真的……心悦于她。」
沈长弘又长嘆一声:「我昨日见到她,也?知昨夜她去寻你,与你同跪,她虽是皇室的殿下,却是个?很好的孩子?。」
「可沈林,即便我们不提及沈家与皇室,你想与她在一起,可曾与她坦诚过你体内的残毒?你与她坦诚过那药能压制残毒几时,坦诚过你的命数几何么?」
「若她有?更好的选择,而你为了她同你一起而隐瞒于她,与诓骗又有?何异?」
「我……会?与她说明?此事。」
沈林的声音微微颤抖,「只是父亲,若真的有?朝一日,我想请父亲,请沈家……放弃……」
「父亲。」
沈停云倏然开口,打断沈林未能落下的最后一字。
他道:「军中还有?事务等父亲处置,已?从?午时搁置到现在,父亲无需担心沈林与九殿下的风寒,交给?我就是。」
洛久瑶侯在院落外,直到房门响动,她收了伞,朝旁侧的石柱后躲了躲。
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沈停云望来的目光。
沈停云显然看到了她,却没有?动作,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状若无意般朝她的方向轻瞥一眼,挡在沈长弘身?侧,随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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