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宫中虽已在他掌控之下,但人心难测,难免将来没个万一。
流萤好奇地?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是。」
不到片刻,流萤便回来报信,「主子,都安排好了。」
「那便歇息吧,哀家累了。」
玉攸容抬眸,正欲起身,却见流萤欲语还休,最?后吐出一句话,「梅公子来了,在宫外候着。」
「哀家累了,不见。」
「他说知晓太皇太夫不会见他,让我将这?封书信递给主子。」流萤神色古怪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梅公子怎么知道?主子不会见他?
玉攸容看着流萤手中的信,想说烧了,却又不忍。
罢了。
他伸手,流萤连忙将手中的信递上来。
玉攸容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拆开信,看到第一句时手指微顿。
信上是摘自陶瓮的《闲情赋》,第一句是「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
想要与你结下山盟海誓,又怕唐突失礼受到谴责;想要拜託青鸟替我送信,又恐被别人抢了先。
「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心中惶恐,神魂悠荡。愿化作?你衣上的领襟,细闻你如玉容颜的芳香,可惜罗衣入夜便会离身,空留我独守长夜漫漫;愿化作?你裙上的系带,束住你的纤细腰身,可惜气?候冷热不同,我迟早会被你遗弃换上新的……
赋中情思的炽热直白让他忍不住闭上眼指尖发抖。
是气?得发抖。
「主子你没事吧?」流萤上前担忧地?问道?。
玉攸容睁开眼,「哀家无事。」
他将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信纸上,他要看看,梅盛雪的胆子还能大到什么程度。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
我知道?我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摘自陶翁的《闲情赋》到此为止,卑微到了极点,亦深情到了极点。
信纸上已被他捏出许多褶皱,玉攸容缓缓松开手,继续向下看去。
「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尝强求也。然犹抱一幻,太皇太夫与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觉罪孽深重。
一罪,佛堂初见,念念不忘。
二?罪,佛下再见,情丝苦缠。
三罪,禅院相伴,妄求终生。
四罪,南下行医,以?私充公。
五罪,垂危之时,梦唤闺名。
六罪,还俗入宫,心思不净。
七罪,甄选侍中,嫉贤妒能。
八罪,不解圣意,孤注一掷,不堪为友。
今既明,不敢犯。余生断情绝爱,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烛灯、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求太皇太夫恕先犯。」
玉攸容目光自信封的「请罪书」三个字上划过,这?哪里是请罪书,分明是……
「他还在外面候着吗?」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流萤一下就猜出来自家主子问的是谁,「还在,我让人看着呢,他走了会来通报我的。」
玉攸容垂眸。
罢了。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梅盛雪顶着夜半寒气?踏入房中,「臣见过太皇太夫,太皇太夫千岁千岁千千岁。」
房中人已被提前遣散,只?留了流萤一人伺候。
玉攸容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半年间他从未召过梅盛雪,半年前,自梅盛雪从南方?回来,入宫为官以?后,便许久未行过如此正式的大礼了。
「平身。」
「谢太皇太夫。」梅盛雪起身。
「你在信中写的八罪,亲自念与哀家听。」
梅盛雪猛地?抬眸看向玉攸容,却见他眼中温柔依旧,却有朦胧月色照于?其上,看不分明。
「是。」他垂眸。
「看着哀家。」
「是。」梅盛雪抬眸看他,「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尝强求也。然犹抱一幻,太皇太夫与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觉罪孽深重。
一罪……」
流萤在一旁瞪大了眼。
「余生断情绝爱,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烛灯、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梅盛雪念着,眸中如火般的炽热渐渐被冰封,只?留下一熄余光,仍在挣扎。
「断情绝爱,」玉攸容轻声念着,看着他眼中那抹余光,「你做不到。」
梅盛雪抿唇,「我可以?。」
他只?要远远的看着太皇太夫就好了,只?要能看见太皇太夫,看着他白头终老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
他自己不知,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滴落,划过眼下那颗红痣。
罢了。
玉攸容嘆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为他擦去眼泪,「你不必断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