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说不清是真诚的夸赞还是有心计的反讽。
堂堂世子爷,京都三品官,金汤匙餵着长大,现在却同农户工人一般如此做事,简直不要太诡异。
啪!
一滩泥被送入簸箕,溅了不少出来,钟闼迅速往后退一步。
晏南机终于说话了。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钟大人,麻烦让让。」
钟闼自觉尴尬,不明白此人为何如此冷漠,亦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恕下官多嘴一句,您为何不多同百姓说上两句,那样他们会和您亲近一些。」
日后谈起来,他们也会感恩戴德,好处只多不少。
男人仿佛没听见,继续挖着泥,笨重的锄头被他用得得心应手,仿佛他生来就会干这样的事。
但这怎么可能。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见他不答,钟闼疑惑着重复:「大人?」
晏南机停下。
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嗓音:「不是觉得多嘴?」
那就不要说。
钟闼尴尬地走了。
一旁的工人本来干累了想歇会儿,扭头瞥见晏南机这个贵公子都比他们能干,瞬间又来了劲儿,硬是将半天的工作量提前完工。
开饭前,他们还乐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大人,走啊,一起吃饭去!」
晏南机略一颔首:「你们先去。」
工人知道他不喜与人交谈,也不再继续相邀:「那我们就先去了,大人您可得快点,待会儿饭都冷了。」
又是简单的一个字。
「好。」
……
卫影提着食盒来时,晏南机刚把簸箕里的泥土倒掉。
「公子,吃饭了。」
旁边屋檐下的台阶被打扫得干净,卫影将饭菜放在带来的凳子上。
晏南机坐在台阶边上,摘掉口罩,嘴唇因为捂得太久有些发白。他坐在被水淹没过的街道边,神情有些冷淡。
从食盒里拿出湿帕擦完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层握剑的薄茧。
他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净。
「驻扎地的难民们如何了?」
卫影道:「一切安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开始带他们活动了。」
晏南机点头,不再说话。
他安静地吃着,动作很慢,很是斯文。
卫影从怀里拿出一副新的兔子口罩:「公子,把原来的那个给我吧。」
萧公子说过,这个「口罩」要勤换。于是每次卫影来送饭时都要给他家公子带副新的,然后把旧的拿去洗干净收好。
晏南机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他,「包袱里还剩多少?」
用过几天后,晏南机逐渐懂得了萧洄信上说的「一次性」使用是什么意思。
用一个少一个,还不能重复使用。
卫影想了想,道:「应该能坚持到我们回去。」
回去?
可能还早得很。
…
…
吃完饭,晏南机戴上口罩重新开始干活。卫影在他身后收拾碗筷,感嘆道:「公子,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
晏南机没答:「算算日子,信应该已经送到了?」
「是啊,按照正常的速度,昨日一早萧公子就该收到您的信了。」卫影笑着,开始打趣:「不知道萧公子看到您这副模样会做如何想。」
提起萧洄,晏南机神色逐渐染上些笑意,「总归不能不认我这个兄长吧。」
铁定不能啊。
他二人深厚的情谊那么多人都看着,怎么会说没就没。
「萧指挥使也真是,多大的人了还因为抢了弟弟写信来骂您。」
晏南机笑得意味深长,「他可不是骂我抢了他弟弟。」
卫影一怔。
他抬头,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
晏南机察觉到了 ,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有的事。」
他往前走去。
「总之,萧二想骂,由他骂便是。」
对方越是骂,越是会将其宝贝弟弟往自己身边推。
***
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豫州退水很快,被营救的难民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往常迅速席捲灾区的瘟疫并没有肆虐,跟着部队来的大夫和太医完全忙得过来,草药也足够。
世家们捐的物资、朝廷筹备的钱粮都在后续跟进中,难民们吃饱了饭也开始加入家园重建。
一切都在好转。
就在晏南机准备放下豫州这边,去更远的绵州看看时,斥候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不好了晏大人,二皇子被难民们给劫持了!!」
……
……
后面两天,萧洄学都不上了,专门跟着温时出来施粥,温时也不再将他藏在身后,而是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帮忙。
一天下来,少年的右手几乎已经提不起来了。
知道这玩意儿废手,但不知道这么废手。
他在斋堂找了个凳子坐下,把手搁在桌上休息。
温时和光叔在商讨着什么,他没兴趣听,拿左手慢吞吞地给右手按摩。
啪。
一把绣春刀被放到桌面上,与他的手臂擦身而过。
萧洄忧心忡忡地将手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来人:「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