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缠的就是县委副书记刘玉霞,崔启平出事后,刘玉霞就几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女人,起初是要死要活,后来就天天出现在县大队,不断追问童铁山他们的营救计划和进展情况。如果以小人之心度之,崔启平被铺,刘玉霞代理了县委书记之职,本应该为了个人的政治前途,抓住机会努力工作,但刘玉霞的表现却恰恰相反,整日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一颗心也随着尊敬的导师而去了,县委的工作由于她的不闻不问几乎停顿,为此受到了上级的严厉批评。由此可见,这个女人其实是心无城府的,是由衷地惦记崔启平安危的。
为了慎重起见,童铁山派出了几批侦察员,密切监视保安团的动静。值得一提的是,李茱萸并没有参加这次行动,他几乎成了周新衣的影子,只要有空,就会跑到卫生所陪她。
卫生队里早已没有伤员了,偶尔来一两个头疼脑热的战士看病,大多数时间院子里显得安静而冷清。此刻,周新衣正在房间里望着新柱的遗物发呆。新柱执行任务时穿的是便装,周新衣就把他留下的军服洗了,如今那套干净的军服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与新柱的长枪、子弹带、手榴弹放在一起。李茱萸坐在一旁直纳闷,按说新柱的武器装备早应该收回队里,谁知道怎么到了周新衣手里。
通常情况下,李茱萸在进门后就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而周新衣是很少说话的,见到李茱萸进门,招呼都懒得打,总是旁若无人似地做着自己的事,动作很轻,幅度很小。今天的周新衣有了一些变化,她好像一直在等李茱萸,看到他进门后,立刻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教我打枪吧。”
“啥枪?”李茱萸没听清。
“我想学打枪。”周新衣一字一顿地说。
李茱萸听清了,他不想答应,“为啥?”
“你也看见了,卫生所成天没什么事,人都快闲死了,学学打枪,总会有些用处吧。”
李茱萸还是不想答应,但周新衣平静的语调和决然的目光好像已经告诉了他,这件事她已经决定了,这让李茱萸根本无法拒绝,只好默默点头。
没想到周新衣说了就做,她抓起枪,拉着李茱萸就往外走。
“走,现在就去。”
周新衣真有一股韧劲,听李茱萸讲解完射击要领之后,立刻练习起来。装弹、上膛,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之后,便专心致志练起了瞄准。这一练,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日头偏西。
李茱萸有些心疼,“歇会儿吧,这训练要慢慢加量,要是都像你这么练,我们早就累趴下了。”
周新衣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使劲揉着异常酸胀的肩膀和胳膊,她的确是累坏了。
“好吧,今天不练啦,明天再练,你可要早点来啊。”
“好好好,听你的。”
李茱萸赶紧收起枪,卸掉枪机,擦拭起来。
“对了,说说你这个奇怪的名字吧?”周新衣看着李茱萸突然问道。
李茱萸养伤时,周新衣就问过同样的问题。想起当时自己裸露臀部趴在病床上的窘迫模样,李茱萸不由得抬起头,咧嘴一乐。
“笑啥。”
“你以前问过我。”
“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你们当护士的,见怪不怪,自然是记不住了。可我记得清楚啊,你问我的时候,正给我换药。”
李茱萸推上枪栓,继续说,“你想想看,我伤在啥地方?趴在那儿本来心里就慌,就难为情,你倒好,没事似的该说啥说啥。”
周新衣实在忍不住,也笑了。印象中,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笑,而且笑得发自内心,笑得很好看。
李茱萸替她高兴,自己也来了兴致。
“我这个名字是怪,小时候总也写不对那个‘萸’字,更弄不清是个啥意思。后来听九爹说得多了,才弄清楚。九爹说,茱萸就是艾子,一种草药,很香。”
周新衣知道艾子,点点头。
“茱萸可以避邪。古时候,重阳节那天都要登高望远,很多人还要把茱萸插在身上,为的是消灾除病。唐朝有个大诗人叫王维,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哩,我念给你听啊。”
李茱萸清清喉咙,念出两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还有呢?”周新衣故意问他。
“我就记住了这两句,嘿嘿。”
“你丢了前两句。”周新衣也学李茱萸的样子,清清喉咙,摇头晃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对对,就是这两句,还是你有学问!”李茱萸竖起大拇指。
周新衣莞尔,“你的名字是你九爹起的吗?”
“不,是我爹妈起的。”
“怪不得,”周新衣认真地看着李茱萸,“这名字跟你爹留给你的那句话是一个意思,你爹妈是盼着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是啊,九爹也是这么说的。”
“唉,”周新衣幽幽地嘆口气,“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都盼着自己的孩子一世平安。”
停顿了片刻,周新衣继续说,“我爹妈不像你爹妈那么有学问,可他们也盼着我和新柱将来能过上好日子,能盖上新房,穿上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