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如泉涌般的回忆,使得他没能马上回答她的问话,三张曾非常熟悉的面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边人群的低语声,也似乎变成一度曾非常熟悉的朋友间的倾谈,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他轻声说道:“知道。”
“那,就跟我说说吧。”
艾溥露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她静静地等着,手里的笔还是那样握着。他明知道不该把自己所有的情况都讲给《号角报》的竞争对手,可是,瞧他火红的红头发,还有长长的大眼睛,唉,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1945年同博士一起到蒙古的那三个人有山姆·奎科、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他们都是我最老的朋友,我们一块儿进大学,当时蒙瑞克博士还在大学执教,我和山姆还搭伙着在蒙瑞克博士家寄宿两年多,后来,我们搬到叫特洛伊楼的学生宿舍,四个人搭伙住一套房子,我们都修了蒙瑞克的课,还——”
巴毕一下停住了,支支吾吾的,不想再说下去,旧日的伤疤在隐隐作痛,她的喉咙哽咽着。
“后来呢?”艾溥露近乎耳语地说,她的一闪而过的微笑里带着同情,巴毕又继续回忆起来。
“蒙瑞克早就在徵收麾下人马了,你也看得出。他一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组建这个考察小组的想法,虽然,他的组建工作直到我毕业后采开始。我猜想他一直都在为最终到戈壁开展这项勘查挖掘工作物色合适的人选,然后训练他们,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勘察,要挖掘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反正,我们都修了他的课,他的《人文科学讲义》。我们崇拜他、尊敬他。他为我们搞到奖学金,尽可能给我们最大的帮助,带我们一起到中美洲和秘鲁搞暑假实习。”
姑娘的眼神有些异常的咄咄逼人。
“不知怎的,我被裁了下来。”他尴尬地说道,“我压根儿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这始终是个闷葫芦。我热爱所参加的各项课题活动,成绩比山姆的好,要是从开始就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戈壁的话,我肯定别的什么都会抛弃的。”
“那是出了什么差错呢?”姑娘固执地追问着,并不太估计巴毕是否感到尴尬。
“他不肯讲。”听得出,巴毕急促的嗓音里,带着尚未癒合的创痛,“当然,他也看得出我是多么难过,可他就是不作任何解释。以后干脆就不再提这事儿了,如果再提的话,好像他也挺难受的,他只是说,会保证帮我找到一份儿我想干的工作。从那时起,我就在《星报》干了。”
“而你的朋友们都去蒙古了?”
“就是那个夏天,”巴毕说,“他们都跟基金会第一次出去勘察。”
“但是,你们四个还是朋友,对吧?”
他点着头,可是的确有些迟疑。
“还是朋友。不过,我对老教授还真有点儿不满,因为他就是不说出为什么。我从没和尼克或是莱克斯吵过嘴,他们都挺不错的,什么时候看见,还和原来一样。寄的那会儿我们暑假实习,赶着骡子,带着器械,在墨西哥、瓜地马拉,还有秘鲁,走了不少的地方,山姆曾戏称我们是四个‘赶骡人’。如果蒙瑞克告诉过他们为什么把我踢出来,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对我保密。”
巴毕看上去真的有些感伤,他的眼光离开了姑娘的红头发,向寒意袭人的灰色天空望去。此时,昏暗的天空里传来了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他们没怎么变,”他说,“但是,也逐渐生疏了。蒙瑞克把他们培养成了人类学各个领域里的专家,他们都已经是相当有成就的人了,为了阿拉山的那个什么东西,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跟我来往。”
巴毕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然,他把话锋一转,有些失礼地唐突问道:“贝尔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无玩笑地说:“可能使凭点儿直觉吧。”
巴毕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早就清楚自己有那么点儿所谓的“新闻嗅觉”,也就是一种直觉,能对人们的某种动机,或由此种动机将要引发出来的时间,作出某种判断,这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也不能过分相信或依赖于它,绝大多数记者都有点儿这个本事,当然啦,人们更趋向于怀疑机械唯物论观点以外的任何哲学观点,以明智的态度去考虑问题。
她的直觉,或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第六感官,的确很有过些作用。蒙瑞克要他离开考古小组之前,就是他的这种直觉,曾多次帮他们成功地找到史前的多处人类遗址,好像他本来就知道,野蛮时期的狩猎者会在哪里聚集,在哪里安营扎寨,或是在哪里安葬同伙儿。
但总的来说,他的第六感官带给他更多的是灾难。他好像知道史前的这些人类怎样去思考,怎样去行事,这一直是使他有种不安的警觉,只有在醉酒之后,这种警觉才得以化解。他的确常喝得太多了点儿,多数记者都是这么个喝法儿。但是,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酗酒成性,多半而原因是这个不安的警觉造成的。
可能是同样的警觉,使他刚见到艾溥露·贝尔时,打了寒颤——现在看来,她的长长的、温柔的眼神和火一样的红头发,并没有什么令他不寒而慄或者不知所措的,而她对巴毕这个名字的直觉,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意外,当然,有点儿离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