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甘陕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大多数国人，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里毗邻乌毛素大沙漠，西边就是南疆。


    宁远能让人记住的，只有一个特点：穷。


    踏进县城，就有一种回到七十年代的感觉。


    只不过，再穷的县城有两个单位是肯定有的：医院和学校。


    宁远第一人民医院，坐落在县城的北部。


    五层的住院部小楼，外墙上的红砖，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就这，已经是整个县城医疗条件最好的。


    从住院部的顶楼望出去，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土黄色沙漠。


    张定边站在走廊的窗户边，脚下堆积了十几个烟头。


    他的目光，直直的望着远处逐渐泛黄的沙漠分界线，心情也是相同的灰扑扑一片。


    “二哥，你又抽这么多烟，被护士姐姐看到，又该骂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个瘦小的丫头。


    洗得发白的的确良小褂，穿在女孩儿身上，像个戏服一样空空荡荡的。


    姑娘大概十六七岁，枯黄的头发让她显得比同龄人更纤弱了几分。


    “小静，嫂子怎么样？”听到妹妹张静的声音，张定边赶紧陪着笑，将烟头丢到脚底碾了两下。


    四处一打量，没找到笤帚，索性蹲下身子，用手将烟头一个个的捡起来。


    张静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黯然。


    “大夫说，嫂子的病是长期心情淤积之下，导致的心脏病变，要做手术得去长安或者省会灵州。”


    张定边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大了些：


    “去，一定要去。”


    嫂子今年才刚过四十岁，后面还有几十年的美好生活，绝不能耽误了治疗。


    女孩儿张静咬着嘴唇低下头：


    “哥…！咱家的钱……不多了！”


    张定边默然半晌，最后斩钉截铁的道：


    “钱的问题，交给我来解决。”


    自己去京城这一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寡嫂和弟妹们落得如此窘迫？


    张定边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三个弟妹。


    五年前，还在读初中的他，家里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父母带着哥哥，在野外遇到了饥饿的狼群。


    一家三口最终只找回一顶带血的帽子。


    打那个时候起，是丧夫的嫂子，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


    她甚至没让一个小叔子小姑子，辍学帮忙。


    在张定边心里，大嫂的地位，甚至比母亲都高。


    他在京城这一年，除了必要的花销，勤工俭学攒下来的钱，都寄回了老家。


    前两个月，老三陈卓帮忙介绍了一家传媒公司，张定边也得以有了稳定的收入。


    他觉得，自家的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很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单找苦命人。


    就在张定边踌躇满志，打算攒钱把家里人都接到京城去，抚养他的大嫂，突然又病倒了。


    而且是宁远都治不了的心脏问题。


    张定边这两个月的工资，扔进去连水花都没见到。


    他打电话找陈卓，目的自然是借钱。


    自己认识的人中，只有老三有这个能力帮忙。


    张定边并没有因为面子问题，而去可笑的硬撑着。


    这个局面，找兄弟帮忙不丢人。


    很可惜，按照陈卓留下的号码一一拨过去，都没找到人。


    张定边捏了捏口袋里，不足200块钱的钞票。


    这是大嫂坚持下去的希望。


    张静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家里的困难。


    “哥，要不我不读书了，村里有人搭伴儿去南疆摘棉花，手脚勤快一点，每天能挣10几块钱呢……”


    “闭嘴，以后再敢说不读书，看我不打死你！”


    张定边罕见的对妹妹发了怒。


    张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是，嫂子现在生病了，老四老五又太小……”


    张定边一字一句道：


    “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有你二哥在呢……”


    话音未落，身后楼梯口处，响起一阵拍巴掌的声音：


    “好，够霸气，不愧是在京城喝墨水的大学生……”


    声音尖锐刺耳，还带着几分嘲弄。


    张定边霍然回头，目光中满是怒火：


    “马如龙，你来做什么？”


    楼梯口方向，走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年轻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右边手臂夹着一个崭新的鳄鱼皮包，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总能让人想起家里拴狗用的锁链。


    男子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人立马不干了。


    “你特么的什么身份，怎么跟龙哥说话呢。”


    名叫马如龙的年轻人眉毛一挑，笑眯眯的任由狗腿子们狂吠了一阵，这才装模作样的一摆手。


    “行了，都别鸡猫子喊叫的，吓到人家大学生怎么办！”


    张定边脸色铁青，握紧双拳：


    “马如龙，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马如龙做作的大笑三声：


    “听到没有，到底是大学生，比你们这些满脑子都是乌毛素沙子的蠢材有礼貌多了，赶人都用了个请字……”


    他的声音在笑，目光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定边兄弟，你这就过分了，我是听说咱嫂子有病了，特地过来探望一下！”


    张定边依旧没给他好脸色，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扫过：


    “好意心领，我嫂子身体虚弱，不希望有人打扰，你们可以走了！”


    马如龙原本笑吟吟的脸色，立马变了：


    “姓张的，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喽！”


    张定边的牛脾气犯了，梗着脖子一步不退：


    “吃罚酒，那又怎样！”


    小姑娘张静，被这个剑拔弩张的阵仗，吓得躲到了哥哥背后。


    她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哥，就是他带着人去家里要钱，嫂子一着急，才会病倒了的……”


    张定边虎目喷火，死死盯着马如龙：


    “我妹妹说的……是真的？”


    马如龙伸手挖了挖耳朵，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什么真的假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会因为你家出了个大学生，欠的钱就不用还了吧！”


    他的狗腿子也抓住时机叫嚣起来：


    “对啊，当初龙哥借钱给你读大学，是因为咱们晓蓉妹妹的亲事，如今你姓张的喜新厌旧，做了陈世美，总不能赖着这笔钱不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