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在底盘下发出哮喘般的轰鸣，载着铁皮罐头般的车厢向前行进。


    坐在最后一排的罗狄想起了曾经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那副画面，还只是十五岁少年的他，还只是普通人的他。


    面对眼前屠杀小区并杀死家人的怪物，


    面对这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惧的小丑，


    仅有十五岁的罗狄并没有被吓到，并没有被恐惧支配，一种本能的，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愤怒瞬间充满大脑，让一根根血丝爬满眼球。


    这份强烈的意念显然被小丑接收到了，对方还做出了一副有些惊讶甚至假装害怕的动作表情。


    可当罗狄想要跨进门时，小丑却做出了拜拜的手势。


    转眼间，小丑所站的位置直接变成了一只红色气球，


    下一秒，楼梯间便传来脚步声，大量的调查员涌上来将罗狄挡在身后。


    ……


    “因为我说过要杀你，所以你才这么着急吗？生怕我成功前往探索局总部，完成垂体的结构发芽，突破到下个阶段，然后就能威胁到你了。


    所以你必须赶在这之前，将我提前扼杀。


    原来你这么胆小，这么废物。”


    罗狄发挥着他从恶戏那里学来的演技以及口语上的长久锻炼，试图在言语层面扰乱对方，激怒对方。


    然而，


    坐在他身旁的小丑依旧保存着一样姿态，保持着一样的拉伸笑脸，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也没有出手杀了罗狄。


    看着无动于衷的小丑，罗狄反而安心。


    如此强大，从未暴露过的怪物，本就应该有这样的情绪管理。如果三言两语就能激怒，那他估计早就死在人类世界，或者死在角落深处。


    又或者，


    罗狄的推测完全错误，


    这只神秘的小丑似乎只是想要将罗狄带去【住宅】，似乎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目的，一个罗狄都推测不出来的目的。


    既然言语层面的嘲讽无效，罗狄也不再继续说话，安静乘车。


    感受着不断深入的公交车，他本身并不太慌张，似乎他也想要借机前往更深处看看。


    即便这趟公交车将要抵达的深处比探索局总部还要深，即便那是怪物活动最密集的区域。


    就这样，


    公交车内维系着一种很奇怪的平衡。


    两“人”紧贴着身体，坐在公交车的最后排，进行这一趟特殊的旅程。


    罗狄的双眼始终封闭，只依靠嘴里的乌鸦来提供着特殊的灰烬视野，足足一个多小时过去，窗外的漆黑逐渐变淡。


    深入已经完成，场景开始出现。


    罗狄本以为会出现在某个密集的住宅区域或是满是高楼大厦的街道，实际出现的却是一条乡间小道。


    泥土堆积的道路刚好允许公交车在上面行驶，强烈的颠簸感透过座椅传来。


    看不到任何的楼房建筑，甚至连农村的平房都没有。


    道路两侧要么是人高的杂草，要么是挂满水草的池塘，纯粹的荒郊野岭。


    哗啦哗啦~


    窗外下着不大不小的雨点，


    天空满是厚实的云层，看不到星辰与月亮，也不确定是否会有这样的东西。


    原本与罗狄贴身而坐的小丑起身离开。


    踩着圆头皮鞋，径直走向公交车的前端，坐上了驾驶位，亲自开车。接下来的路途似乎需要更改行驶路线，驶向一个完全隐秘的区域。


    罗狄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还在等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突然，


    小丑猛打方向盘，公交车转而驶入一旁的高草丛中，强烈的颠簸感甚至要将罗狄顶飞起来撞到天花板。


    这些杂草的高度甚至超过车身，将所有的窗户全部都给挡住，


    飒飒飒~


    一些杂草在刮过车窗时，罗狄还瞥见了怪相。


    似乎在这些高草之间夹杂着别的东西，好像是人的手指，被极度拉长的手指，又好像是一条条被切开的肉体。


    经过了十多分钟的行驶才终于突破高草的区域。


    面前依旧没有城市的迹象，


    但车子前方却出现了建筑，


    像是一座停运许久，完全废弃的游乐园。


    当看到这样的建筑时，都不需要罗狄本身去感受，他嘴里的舌头已经在剧烈拍打，响舌声被罗狄用包嘴的方式遏制住。


    『这就是小丑的【住宅】？位于荒郊野外，而不是城市区域？


    这一定是某种特殊的住宅，一旦进入必死无疑。


    是时候了……』


    坐在最后排的罗狄起身，踩着四十五码的皮鞋靠近主驾驶位，右手已经落在刀柄上。


    正在驾驶的小丑似乎完全没有警觉，依旧在专心开车。


    高高举起的链锯刀已然悬在他的头顶。


    【斩】


    刀刃落下的一瞬间，


    罗狄的意识突然颤抖，像是变戏法一样……嗡！鸦驹的视野被强迫关闭，变成了最普通的眼球视野。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


    而且，在他手中也没有握住刀柄，而是紧捏着方向盘。


    没错……类似于之前在火车上的‘更换现象’再次发生。


    只是这一次并不是换头，而是全身切换。


    罗狄变成了驾驶位上的小丑，


    他想要移开双手却发现手掌已经被死死黏在了方向盘上，想要驱动旧脊与垂体，却发现这些东西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


    透过后视镜看去，


    “自己”正站在后面，刀柄已经放回腰间。


    旧脊虽然有着轻微的活动，但已经被一只只气球丝线完全压制。


    『又是意识交换。


    我这次明明没有直视小丑，还是发生了。我的意识被转移到了他的这副身体上，而小丑又占据了我的身体。


    果然。


    观察并不是触发小丑祸患的唯一条件，之前在后排的身体接触也算，或者说我的体内还残留着没有剔除干净的祸患，随时都能被交换意识。


    这项能力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根本无解，想要杀死这家伙至少也等到开门以后。不过……』


    罗狄依旧没有慌张，他先尝试转移方向盘发现已被卡死，车辆只会驶向废弃的游乐园。


    当前距离已经不足千米，一旦进入对方的住宅就真的麻烦了。


    此时此刻，那小丑正在控制着罗狄的身体，双手撑在座椅靠背上，保持笑脸。


    他似乎在欣赏着罗狄的车技，


    似乎已经开始构想着将罗狄带回去后要做些什么事情，


    似乎在期待着罗狄陷入极致恐惧的表现，


    但是。


    驾驶位上的罗狄却在此刻慢慢闭上眼睛，


    身体虽然被夺取，各种行动都被剥夺限制，


    但思维却是自由的……


    他开始认真去回忆，去思考，去想念一个人。


    这份想念在当前所在的角落深度变得更加清晰，变得更近，变得触手可及。


    罗狄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狄先生……”


    如花蜜般的声音沾染于罗狄的思维间。


    下一秒。


    小丑突然感觉到异常，


    他所占据的罗狄身体似乎变得瘙痒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肉体深处涌动着，生长着。


    抬手一看。


    手臂上的毛孔好似在逐渐放大，变得有豆粒般大小。


    不只是手臂，


    包括身体、腿足甚至于面部都是如此。


    而这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之下，似乎有什么在生长，


    是一种肉色的植物，


    茎载着初成的花苞于肉孔间慢慢升起，


    数量之多，之密集，之怪异。


    一副不祥的，强烈的危机感被小丑感知到。他果断放弃占据罗狄的身体，再次通过某种戏法切换两人意识。


    小丑不愿意承担任何未知的风险，回到驾驶位的他果断选择跳车。


    牵着气球而稳稳落在一旁的地面，他的视野始终注视着公交车的驾驶位，注视着里面正在开花的罗狄。


    小丑歪着头，无法理解这种变化。


    他能感觉到罗狄正在被杀死，肉体的一切营养物质都在被榨取抽干。


    这份痛苦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甚至比他设想的杀死罗狄的方法都要稍微残忍一些。


    然而，


    透过车窗看去，


    那全身长满着花朵的罗狄却在向他招手，甚至还投来一种类似的笑容，一种杀人的笑容。


    下一秒，


    无人控制的公交车便撞向废弃游乐场，


    并没有发生任何爆炸，


    而是在撞击不久后，各种色彩的美艳花朵于车厢间蔓延，挤破车窗，装饰着整个公交车。


    这样的花车在雨夜之下是那么的美丽，仿佛成为了游乐园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


    这些花朵在吮吸了雨水后还在继续蔓延，似乎将要入侵这座游乐园。


    小丑并没有急着清理花朵，而是再次开启驾驶位的车门，查看情况。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罗狄的气息，只有一具满是孔洞，被完全吸干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