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怕，该来的还是要来。


    莫越一星期，萧无劫逐渐失去了触觉。


    以手麻为开始，逐渐蔓延向全身，直至触觉完全消失。


    叶瑾瑜一直关注着萧无劫的情况，也试图采取一些手段延缓，但病不除根，只是表层措施，完全不起效果。


    五感中，失去触感是最可怕的。


    视感丧失，可以借助工具或他人帮助补偿；听感丧失，可以用手语，文字沟通；嗅感与味感的缺失，也可以利用其他感官弥补。


    唯有触感，它是最基本的感觉，是与外界环境直接接触互动的纽带，无法通过其他感官有效补偿。


    萧无劫第一次产生崩溃的感觉。


    无论他怎么摸索，动弹，身下永远是一片虚无。


    一瞬间，他有种回到昏迷两年中的感受，整个人没有支点，没有落点，像漂浮在虚空中，永无止境地坠落。


    如果不是他还有听感和嗅感，他真的会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而最让人崩溃是，触感消失，不意味着痛感消失。


    触感消失只让萧无劫感受不到外界刺激的疼痛，但他发病的疼痛却不源于外界的刺激。


    仅有一张床舱的地下实验室中站满了人。


    萧水寒眼眶腥红，瞳孔欲裂，与洛亦岚十指相扣的手，崩得骨节凸起。素来坚韧的洛亦岚眼眶红透，后牙咬得太阳穴都狠狠鼓起。


    旁边云墨已经脸埋在初晚肩头崩溃哭出声，同样的情况，艾若曼趴在陆逐风肩头，隐隐啜泣，陆逐风则红眼望向天花板，像是不忍直视。


    实验室中央床舱上，萧无劫痛苦难耐地挣扎着。


    剧烈的疼痛让他单薄的身躯都在止不住地轻抽颤抖，冷白的肌肤溢满汗水，毕现的青筋若狰狞的纹理一路暴起。


    他眼尾洇红，狠狠咬着牙，手时而捏成拳状，时而松开，不得章法摸索。


    他失去触感，即便抓住支撑物也感受不到，因为疼痛难忍，动作剧烈，他手臂狠狠碰到床壁上，砸出骇人的青紫痕迹。


    楚璃月冷眸血红抱着他，见状连忙紧捏住他的手腕，防止他伤到自己。


    以往哪怕萧无劫发病，只要被她抱着哄着，再痛苦难挨熬都会安分很多。


    但这次，任她掌心抚摩在他后背上，红唇吻在他额角眼尾，都毫无作用。


    因为他感受不到。


    “你摁住他，打镇定剂吧。”


    旁边，举着针管等待多时的叶瑾瑜咬牙开口。


    萧无劫这样毫无章法地挣扎，他根本没法替他治疗。


    “再等等，我哄哄。”


    楚璃月紧抱着萧无劫，捏着他手腕，眼底红血丝密布开口。


    她知道萧无劫是因为一时失去触感，难以接受适应，加上剧痛折磨，才呈现这副近乎精神崩溃的样子。


    她怎么舍得给他打镇定剂。


    明知没用，她掌心还是习惯性地轻抚萧无劫后背，转而扣住他脑袋，红唇凑向她耳边，声音拉锯般嘶哑：


    “乖宝，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是姐姐。”


    “你听话，放慢点呼吸，别动，好吗？”


    “我抱着你，一直抱你，你别动，让叶瑾瑜治疗了，就不疼了。”


    萧无劫眼角洇红更甚，空洞的眼底蓄满水雾，尾音浓重，哭腔破碎唤出声：“姐姐……”


    他身体更加难耐扭动，明明被楚璃月抱得紧紧的，却像是想贴进楚璃月怀里不断挣扎。


    “听话，别动，我抱着的。”


    萧无劫却像被疼痛冲得有些意识涣散，眼角浮着泪珠，嘶哑溃散出声：“我要你抱我。”


    “姐姐，你抱抱我。”


    楚璃月手臂将他箍得紧紧的，但无论怎么抱，怎么安抚，都制止不住他挣扎。


    银牙暗咬，楚璃月眼底浮现极度挣扎的神色，却还是贴着他耳朵，强忍冷声开口：


    “你再不听话，我就走了。”


    话落，萧无劫似乎瞬间被击溃了全部的精神防线，眼角泪珠滑落，不断伸手乱抓，似乎抱住楚璃月不让她走，声音崩溃：


    “姐姐，你别走！别走！”


    “求你了，姐姐，别走！”


    楚璃月强忍刀绞般的心痛，绷着声音，冷冷道：“那你听我话，现在开始，放平呼吸，不许动。”


    “好，我……我不动，你别走，别走。”


    萧无劫扁着唇，呜咽出声。


    精神崩溃不影响他对楚璃月言听计从，他死死地咬着牙，额间青筋崩得似乎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身躯疼得颤抖不止，却强忍疼痛，竭力保持静止。


    他紧闭着眼，靠在楚璃月怀里，声调破碎问：


    “姐……姐姐，我，我不动了，你别生气，别走，好不好？”


    楚璃月闭眼，忍着不让眼底的泪水滑落，她低头去吻萧无劫眼角的泪水，喉头堵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不走，我不走。”


    就在楚璃月眼神示意叶瑾瑜准备打止疼针时，萧无劫突然再度颤抖开口：


    “姐姐，你亲我，好不好？”


    楚璃月浸泪的冷眸闪了下，低哑声：“好，我亲，那你听话，我告诉你别动的时候，你别动，让叶瑾瑜给你打止疼针。”


    萧无劫身体紧绷颤抖，忍痛点头。


    楚璃月捏住他下巴，低头吻他时，他咽声开口：“姐……姐姐……”


    他住声了，他听出了自己声音含糊，明白楚璃月是在亲他了。


    虽然口中冰冷麻木，他还是轻轻蠕动起嘴唇，似乎在期盼能获得一丝熟悉的温暖柔软。


    楚璃月手掌覆在他脸侧，细碎艰涩道：“乖，就现在，姐姐在亲你。”


    “别动，叶瑾瑜在给你打止疼针。”


    萧无劫呜咽嗯了一声。


    叶瑾瑜见状，连忙轻摁住他手臂，针尖又准又快扎进他皮肤中。


    扎针间，他额头上浮满了冷汗，萧无劫没有触感，感觉不到针扎的疼了，但他怕突然乱动，功亏一篑。


    而萧无劫虽然手臂颤抖，却真的全程都没动。


    一针过后，楚璃月松开唇，紧抱他安抚：“乖，打完了，马上就不疼了。”


    叶瑾瑜这一针是加大了剂量的，起效很快。


    体内痛感潮水般退去，萧无劫也折磨得没力了，他软靠在楚璃月怀里，不住抽动着鼻尖，嗅着她身上玫瑰香，以此感受她的存在。


    他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全身被冷汗浸透，眼皮打颤，精疲力尽低喃：


    “姐姐，陪我睡会行吗？”


    “我睡了，你就走。”


    “还……还有，说好了，这段时间不叫我乖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