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把末日的源头归结于人类身上的主张，我曾经在另外一个场合也有听说过。


    那是在打败命浊的不久后，与卦天师对话时候的事情。


    以大无常的伟力，甚至可以做到星际航行和外星殖民，想要在其他星球上部分还原出来地球的生态环境也不是不可能的挑战。因此我当时就有疑惑过，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把人类转移到火星上面去，以回避世界末日呢？


    或许把全人类都转移过去是有些吃力，不过只要能够转移出去一部分的人口、把种族延续下去就算是到达及格线了。先把这条底线给牢牢守住，之后要是可以再多转移一些人口，以及文化和技术，那自然就是多多益善。


    而卦天师则给了我这么一个答案——


    “末日的源头，与人类的意识活动息息相关……”我念道。


    这个答案似乎与七号的答案是不同的。一人说是“人类的意识活动”，一人说是“人类的历史”。如果不是其中一边为错误，那就是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共通之处。


    “意识活动吗……”七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但是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正解。”


    “怎么说？”我问。


    “先说明‘末日的源头是人类的历史’这一点，为何会造成末日率先降临在死后世界这个结果吧。”七号说，“死亡和睡眠就像是双胞胎，在人类的文化中，时常会把死亡视为永眠。偶尔也会在某些神话体系里把死神和睡神视为双胞胎，或者是合二为一，视为同一尊神明所司掌的领域。


    “而死后世界的本质也与其相似。古人之所以偶尔可以在睡梦中接触到死者，或者是在做梦时神游天外、暂时踏足阴曹地府，就是因为死后世界本质上是人类的共通梦境。


    “有种说法是从智人出现起，古往今来死亡的人类总数大约是一千亿到一千两百亿。虽然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靠谱，但是在这片死眠之地，的确是沉淀了从过去到现在几乎一切死者的灵魂及其记忆。也就是说，这座灵魂时空可不光是象征着人类史那么简单。它就是人类史本身，是人类这一种族所有历史信息的集合体。


    “尽管从外部访问此地的一切途径都遭到了断绝，不过那只是旧有的访问途径由于此地的剧变而全部无法使用罢了。并不是真的与人类变得毫无瓜葛，否则死后世界也没有办法自主召唤失魂症患者的灵魂进来。这里依旧是人类的共通梦境、深层无意识的海洋，以另外的形式记录着人类意识活动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人类的历史出现巨大病灶之际，相当于人类史本身的死后世界便是首当其冲。”


    “原来如此……”我说。


    这下，卦天师和七号的答案就算是完成了统合，同时我也是明白了为什么卦天师会说相信末日存在的人越是多，越是会对末日的进程形成推动。


    这是因为末日这场大浩劫的根，就是七号所说的巨大病灶，对方就深深地盘踞在人类的共通梦境之中。而作为占据全人类绝对多数的普通群众，越是能够认知到末日，那就意味着致病毒素越是在人类的集体意识之中蔓延，病情愈发严重。


    同理，一旦所有人都相信了末日必将降临，那就意味着末日对于人类的意识完成了全面的侵占，届时末日真的会直接从死后世界流出到生者世界。


    反过来说，只要所有人都不相信末日的存在，末日就永远都不会降临了吗？


    应该不是这样的。如果做出这种程度的努力就可以阻止末日，那么包括卦天师在内有意阻止末日的大无常们早就开始行动了。造成世界末日的“巨大病灶”或许会因为主观层面上的影响而扩大自己的感染规模，可追本溯源，其本质应该还是某种具有客观性的存在。


    “那么，你所说的这个‘巨大病灶’……具体是什么东西？”


    我切入了最核心的部分，同时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的想法。


    而七号在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语，则印证了我的预感。


    “相信你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历史，存在着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她说，“执掌怪异力量的修士群体与并非如此的凡人群体，两者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类史却是完全以没有这些人为前提在自顾自地发展。


    “明明只要从前者之中随便走出来一个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那些只知道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宗教领袖，成为世人眼中的神人、圣人、仙人；而如果走出来的这个人有着一定程度的力量，也可以凭借个体的暴力击穿古代任何一个王朝的军队，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亦或是名垂千古的究极武将……


    “但是在结果上，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古往今来、无论中外，这样的案例就连一起都找不到。你认为这有可能是合理的事情吗？”


    我有意说：“但是……这一切不是都有解释吗？因为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对着神印许下了愿望，他把常识世界和怪异世界分割开来，使得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么牵强的理由……真的说得通吗？”七号反问。


    当然说不通。


    过去的我还可以接受这样的理由，但是随着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视角越来越高，我就愈发觉得这种理由存在着某个十分巨大的破绽。


    “我想要听听你的看法。”我说。


    “我的看法很简单，怪异世界与常识世界是不可能真正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的。”七号说，“就拿罗山来说。在常识世界的人类史正常发展的同时，罗山也不是完全静止不动的。相反，在过去数千年间，罗山一直在持续着势力版图的扩张。


    “常识世界的中原王朝及其文化辐射到哪里，罗山的势力版图就会跟着辐射到哪里……而这个势力版图却不会随着王朝统治范围的缩小而缩小，并且即使是王朝统治范围没有扩张到的地方，罗山也会跟着试着扩张。


    “如今的罗山已经统治了亚洲全域，就连欧洲、非洲、北美洲、大洋洲都有一部分被其势力圈所覆盖，在这个势力扩张的过程中，到底产生了多少的战火和血腥？虽然常识世界的人类史之中没有记录相关的事情，但是怪异世界也有着自己的漫长冲突历史……这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到常识世界呢？


    “别的就不去说他，光是在罗山的历史之中，历代的大无常加起来就有数十尊，其中各个都是掌握通天彻地之伟力的、名副其实的神明。用‘会走路的核弹’来形容他们，都是在侮辱他们所拥有的力量。


    “他们都是可以在物理意义上毁灭这个星球的地表、造成第六次生物大灭绝的大能啊。这一点你也是一样，庄成……


    “世界末日虽然听上去是无法想象的浩劫，但是对你来说并非如此吧？身为火之神明的你只要有那个意思，也是能够以自己的双手造成末日的。


    “放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之中，你们早就应该羽化飞升到天界啊神界啊之类的反正不会对凡人造成干预的地方了，而现实则是这么多个像是你一样的怪物拥挤地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地球上，这是在开哪门子玩笑？


    “不要说是常识世界的人类史会不会被你们干预到了，这个‘脆弱’的世界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被众神们不小心给毁灭，才是首先应该去审视的问题吧……不是吗？”


    她的话语直中要害。


    实际上，关于大无常在历史上对于世界造成过何种影响，并不是没有过相关的解释。


    比如说很多猎魔人都相信如今地球的生态环境，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大无常们的法天象地所推动形成的。常识世界的历史里有过记录的明清小冰期，也被认为是某个大无常的活动或者缺位所造成的。


    全球气温的上升和温室效应虽然在常识世界被认为是人类工业活动和碳排放所造成的恶果，但是也有着源头是大无常的说法。或者说，人类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展开工业活动和碳排放，这本身也是大无常的存在对于人类集体意识在冥冥中的影响。未来这种影响估计还会进一步加剧。因为多出来了我这么一个“火之神明”，所以温室效应势必还会继续上升。


    但是……仅仅是如此“温吞”的影响，还是远远无法拿来解释七号所提出的问题。


    众神的存在，以及怪异世界对于常识世界人类史的影响，本应该远不止如此。


    接着，七号说出来下一句话，进一步地粉碎了我过去对于过去历史的认知。


    “把常识世界和怪异世界分割开来……这样的事件，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