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新娘养成学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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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纬35°,地中海,马耳他共和国。
   这是一个由五座岛屿组成的岛国,在“世界最小国家”的列表中能排进前十位,却拥有长达3000年的历史。公元前十世纪,腓尼基人就在马耳他定居了,发展出人类最早的航海文明。
   五座岛屿分明名为马耳他、戈佐、科米诺、科米诺托和菲尔夫拉,根据官方公布的资料,只有前三座岛上有人居住,科密诺托岛和菲尔夫拉岛都为了保护生态而关闭,甚至不允许船只近岸航行。
   但在那些自驾帆船的游客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菲尔夫拉岛上其实是有人居住的,如果沿着生态保护区的边缘巡弋,在岛屿凹进去的某处,你会看到一座白色建筑,它的外面就是一座小型的天然港,里面停泊着长达200英尺的豪华游艇和悬挂白帆的轻型帆船。
   好事者当然想知道是哪位富豪隐居在菲尔夫拉岛上,但马耳他政府对此讳莫如深,只说即使菲尔夫拉岛上有人工建筑,也只是为了生态研究而搭建的临时基地,豪华私宅这种东西是绝不会有的。
   好事者们就只能把船停在远处,借助望远镜窥望,可那座建筑被繁茂的灌木丛包围着,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看到建筑里的人露面,那是在阳光最温和的春夏两季,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们会成群结队地走过木质栈桥,一个个都像是骄傲的天鹅。她们登上栈桥尽头的游艇,脱下纱裙后,里面已经穿好了白色的比基尼泳衣。大海和天空一色的蓝,海天之间浮着白色的游艇,女孩们在甲板上磨指甲或者互相抹防晒油,用几天的时间把自己晒成漂亮的淡棕色。
   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也跟脚下的大海一样起伏,感觉这是《辛巴达纵横七海》那类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世界之外的天堂。
   因为无从知道这些女孩的身份,大家就叫她们“鸢尾花女孩”,因为菲尔夫拉在古腓尼基语中就是“金色鸢尾花”的意思,那座岛也可以称作金色鸢尾花岛。
   早晨5点45分,海天还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蒙蒙眬眬有些光浮起在东方的海平面上,纱帘在风中起落。
   纱帘后是一间白色的卧室,画着金色鸢尾花的屋顶下,女孩裹着白色的羽绒被酣睡。被子被她蹬乱了,胳膊、腿和半边肩膀都暴露在外,还有那头深红色的长发。
   若是不考虑那糟糕的睡姿,这场面绝对让人怦然心动,女孩睡得那么沉,睫毛长而浓密,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她的皮肤有种玉石般的质感,仿佛触手生凉。
   一双眼睛自黑暗中睁开,射出绿色的激光束,缓缓地扫过女孩的身体。
   那是一个放在书桌上的黑色球形物体,比棒球略大一些,睁眼的同时它还探出了两只耳朵。它无声地移动起来,用肚子上的转向轮,绕过满桌的零食和闲书,来到书桌的边缘,一头栽了下去。
   “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
   小强!你不能死啊!啊啊啊!
   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
   小强!你不能死啊!啊啊啊!”
   落地的那一刻这球形的家伙就尖叫起来,准确地说,是用很大的音量播放一首没品的歌。歌没品也就算了,伴奏还是闹腾的胡琴小鼓锣,像是某家出殡,又像是开封府要升堂。
   女孩一个虎跳,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大吼:“哪里跑!”
   球形的家伙满屋乱跑,一边跑一边播放没品歌,一边哔哔叫还一边大喊“有种你来抓我啊!”
   那是台闹钟,人类有史以来最贱的闹钟就是这一款了,你别想一巴掌拍在它脑袋顶上把它摁灭。它没有“小睡片刻”这个键,一旦到了你设定的时间,它就会满屋子乱滚并以农业重金属般的惨烈音质放歌,你如果不想办法抓到它,它会一直这么折腾到没电为止。
   女孩非常矫健,一双长腿,一步能够跨过一张单人床。但她实在不是一个懂收拾的女孩,满地都是书和单只的鞋子,每一步都会踩上。闹钟那对小眼睛里射出的绿色激光束是探路用的,它敏捷地绕开各种障碍物,从桌肚钻进床肚,时而跑八字线路,时而跑圆形线路。女孩追得气急败坏,膝盖几次磕在桌子角上。她倒是很硬气,抱着腿龇牙咧嘴地跳上几下,又带着满腿的青肿接着追。
   这场追逐最后以女孩滑进床底,一把攥住闹钟君,熟极而流地抠下它肚子里的电池告终。
   女孩恼火地把闹钟君扔在床脚,想要再钻进温暖的被窝睡个回笼觉,这时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钟声响彻四周,金色鸢尾花岛的新一天开始了。
   这是极其美好的一幕,每个阳台后都是一间白色卧室,身穿白色丝绸睡裙的女孩们集体从梦中醒来,摁灭闹钟,起床、刷牙、沐浴,坐在梳妆台前涂抹乳液,描画眉梢和眼角,熟练地盘好头发……
   清淡的早餐妆画好之后,她们蹬上一双考究的中跟鞋,换上颜色素淡的礼服裙,踏着阳光出门,沿着可以看海的长廊前往餐厅,一路上恬静地微笑,相互行注目礼。
   这种场面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宫廷里贵妇们所过的生活,但她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青春逼人。
   刚跟闹钟君战斗完的女孩却没走这个流程,而是放任自己像半片猪肉那样摔回床上,又睡了二十分钟后才再一次虎跳式起床,光着脚冲向洗手间,抓着各种洗面奶和洗发膏在自己头脸上乱抹。
   梳妆镜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今天的繁忙安排,先是早餐,然后形体训练,午餐时间考烹饪,下午是日式茶道课和英国古典文学课,晚餐之后还有声乐欣赏。
   这是一份绝对紧凑的课程表,比卡塞尔学院还要紧张。
   这是金色鸢尾花淑媛学院的风格,您既然来到这里,就是立志要过贵族的生活,生活对您而言就是一场战斗。您要时时刻刻保持状态,上可跟政界领袖商界精英讨论今天的头条新闻,下可去厨房做一款法式甜点让客人们吃了赞不绝口。您风姿绰约,您性感迷人,就算是路上偶遇贝克汉姆,他还带着维多利亚,都得回头多看您两眼。
   除了那种立志当圣女贞德拯救祖国和世界的奇女子,做女人做到这分上也就是极致了,而金色鸢尾花淑媛学院,恰恰是通往这种生活的一扇门。
   一家深藏不露的基金会跟马耳他政府合作,在岛上设立了这所学院。至于这座城堡式的白色建筑,则是1798年拿破仑皇帝驱逐了马耳他骑士团之后建造的,作为他跟约瑟芬皇后的安乐窝,但还未完工皇帝就被迫退位并给流放到厄尔巴岛去了。基金会以重金买下了这座湮没在灌木丛中的建筑,整修完毕,港口、游艇和帆船都是学院的附属设施。
   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查到这间学院的招生通知,也不设考试,想入学只能通过某位校董介绍。那些女孩来到这里,在一年里学习贵族化的生活方式,从社交礼仪到莎士比亚舞台艺术。数据显示,这里毕业的女孩80%以上都跟政治商业领域的精英结合,还有少数幸运儿获得了“王妃”之类的头衔。
   外人可能误以为它是一间“丑小鸭学院”——把丑小鸭培养成白天鹅再嫁入豪门的礼仪学院——这其实是一种误解,能够来这里进修的根本就没有丑小鸭。这些女孩自己的家世就非常好,并不需要金色鸢尾花学院的毕业证作为她们的“品质保证”。她们来这里学习,只是提升自我修养,金色鸢尾花学院聘请白金汉宫的服务人员给大家讲解用餐礼仪,请出西班牙皇室的资深管家担任教务总长,梵蒂冈的老修女传授宗教礼仪……全欧洲的遗老遗少在这里汇齐,愣生生地在岛上打造出一个19世纪宫廷风的超微国度。
   最后一刻,红发女孩冲进了临海而建的悬空餐厅。
   其他女孩都已经温文尔雅地在餐桌边坐好了,优雅地用餐刀分割面包涂抹黄油。乐师在晨光里弹奏着竖琴,地中海的风掀起女孩们白色的裙角。
   “早上好,陈小姐,昨晚睡得好么?”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说。
   红发女孩根本不答,闪电般地在自己的餐位上坐下,一本正经地切着面包,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坐着,差一秒钟就迟到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女孩们相互递着眼色,有的得意洋洋,有的摊摊手。这得在老嬷嬷的视野之外,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早餐也是课业的一部分,老嬷嬷会给她们打分。
   用餐也是贵族生活中的一门技艺,想你将来被英国女皇邀请参加国宴,无论端上来的是烤鸡还是大石蟹,你都得笑盈盈地、举重若轻地对付了,绝不能招呼侍者过来说这石蟹的壳太硬,拜托你给我拿一把榔头来。
   “她们在搞什么?”红发女孩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
   “她们在赌你今天早晨会不会迟到,有人赢了有人输了。”她对面的黑人女孩耸了耸肩。
   那是一位非洲酋长的女儿,酋长垄断着当地的钻石业,富到可以把那个国家都买下来。这位非洲公主12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兰博基尼跑车,唯一的问题是她家周围方圆100公里没有能供那辆车跑的路。类似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数不胜数,你爹要只是个正常的银行家,在这里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擦鞋的妞儿。
   “我看起来像是总迟到的人么?”红发女孩瞪眼。
   “诺诺,你们中国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么?”非洲公主慢悠悠地把烤过的培根塞进嘴里,“你上个月可是整整迟到了半个月,所以你的迟到几率恰好是50%,赌你的盘口是1:1,非常公平。”
   诺诺愣了差不多有十秒钟,忽然露出垂头丧气的神情,简直想把脸埋在火腿、蛋和炸薯条里。
   没错,她是这间学院里的迟到王,各门功课的吊车尾,否则她在半年前就该毕业了,不至于时至今日还被困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这一切都是加图索家的安排,目标是把她培养成一位堪任加图索家主母的名门淑媛。
   恺撒求婚成功后,给叔叔弗罗斯特写了封措辞堪称“粗鲁”的信,大意是我已经向诺诺求婚了,你们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答应,二是滚你妈的继承人身份,大家就此说再会好了,反正我爹是匹如假包换的种马,要说生育后代,没准比我还强些,让他再给你们生一个继承人出来好了。
   没想到两个小时之后弗罗斯特就回信了,大意是家族是爱你的,最终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愿,陈墨瞳既然答应了你的求婚,就是加图索家的一员了,请带她来一趟罗马,和家中的老人们见见面吧。
   恺撒吃了一惊。他很清楚家中那些“老家伙”的地位,在他们面前连庞贝都保持敬畏。那些枯槁得像是尸体、终年生活在低温病房里的老人,有些年龄超过300岁,昂热在他们面前都是粉嫩嫩的青少年。他们靠着龙族血统和医疗技术活到今天,仍然在家族重大事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每当局面濒临失控的时候,他们便会从休眠中被唤醒,拖着氧气瓶去开家族会议,而他们的决定有时候可以毁灭一个小型的国家!
   恺撒从小就不喜欢这群老妖怪,却没想到在如此关键的问题上,老妖怪们集体对他和诺诺寄予了祝福。
   真正见面的那天,有权踏入病房的只有诺诺,连恺撒也被委婉地挡在了门外。“老人们有些话想单独跟新人说,而且病房是无菌的,不能有太多人同时进去。”弗罗斯特是这么解释的。
   于是在那间教堂般庄严的病房里,诺诺独自见了加图索家的老人们。他们躺在铝合金的低温箱里,被医护人员推了进来,从观察窗看进去,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古树化石,惨白多瘢,肌肉萎缩得厉害,干燥的皮肤像是直接包裹在骨骼表面。升温之后,他们的脸色就渐渐接近常人了,血流速度加快,肌肉和皮肤都饱满起来,苍白的皮肤呈现出婴儿般的嫩红。医护人员打开低温箱扶他们坐起,拍打他们的后背,让他们吐出积在喉咙里的黏痰,他们就神清气爽起来,再披上轻软的、古罗马风格的白色长袍,他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慈眉善目,又带着长者的威仪。他们依次跟诺诺见面,自我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像是古罗马皇帝。
   宾主各自落座,诺诺的座位被设在正中间,老人们围绕着她。窗外阳光氤氲,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另一个阳光氤氲的世界,人仿佛坐在镜面之上。
   这阵仗与其说是家庭聚会,不如说是“托勒密女王接见朝觐王座的先知们”。
   获得如此待遇,诺诺本应多少有点欣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安,老人们一寸一寸地打量她,同时交换眼神,说是在看新娘子,但更像是在品鉴一件玉器。
   老人们表示对诺诺非常满意,觉得她有资格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孕育者。这种意义上的认可当然不会让红发巫女开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坐在那里,温和地回答着老人们的询问。
   因为在她跟老人们碰面之前,她的父亲已经提前见过了庞贝。
   以诺诺的性格,很多人都会误认为她是个野孩子,但其实她出自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家族,从小是当公主来养的。
   路明非也知道,诺诺当年去接他的时候,开着一辆法拉利599GTBFiorano。那辆车不是诺诺自己的,而是她从当地有名的大企业“黑太子集团”借来的。可一辆差不多500万人民币的车,谁能想借就借?
   这并非学院的力量在起作用,而是诺诺家族的力量。黑太子集团跟她家的企业有着很密切的合作,对于黑太子集团来说,诺诺不是什么红发巫女,而是陈家大小姐。
   诺诺从不跟人说起自己的家人,寒暑假也不回家,要么猫在宿舍里任自己慢慢地长毛,要么就是跟她唯一的闺蜜苏茜满世界去野。她就像一个翘家的公主,而且最好翘了之后永远不再回去。
   但婚姻是大事,藏在水面之下的陈氏家族还是冒了出来。诺诺的父亲,那个武士俑一般森严的中年男人乘坐私人飞机抵达罗马,难得庞贝这家伙也关心起儿子的婚约来,亲自带领车队到机场迎接。双方长辈宾主尽欢,都认可了这桩婚事。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诺诺可以在绝大多数事情上抗拒自己的家里人,却必须在这件事上妥协。她得开始为扮演加图索家的主母做准备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
   双方家长达成的一致意见是,诺诺即刻从卡塞尔学院休学。她的生活方式得完全改变,跟过去朋友的联系都要切断,她未来会是欧洲顶级的贵夫人MotongGattuso,不再是陈墨瞳。至于“诺诺”,这将是只有恺撒能在私下场合里称呼的小名。
   金色鸢尾花学院无疑是最合适她“调养性情”的地方,那艘200英尺长的白色游艇跨越半个地中海把诺诺送来这里,登岛的那一刻她扭头望去,望向罗马的方向。
   正为她介绍学院的老嬷嬷以为她是想念远在罗马的未婚夫,正要出言宽慰她说区区一年的淑媛课程并不那么难熬,你很快就能跟你的未婚夫团聚啦,他会高兴地发现你更青春靓丽更有吸引力了……
   这时候红发巫女撇了撇嘴,对着遥远的罗马比了个中指。
   远离自己熟悉的人,去一个学习当淑媛的地方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然后回到罗马结婚生猴子,如那帮古尸似的长辈的愿,这种屁事儿诺诺能心甘情愿才见鬼了!
   但就像皇帝必承受皇冠之重,每个人都会有强撑着坚持下去的理由,很多时候那种理由被称作命运,其实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愿意放手。
   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理由。
   上午9点钟,舞蹈教室里,女孩们穿着天鹅羽翼般的白色纱裙,长腿起落,授课老师身穿猩红色的长裙从她们之间穿过,面如寒霜地喊着“起落起落”。
   只有一条腿总是跟不上节奏,它属于哈欠连天的诺诺。别人就像孔雀开屏,她混在里面,就像孔雀尾巴上的呆毛。
   中午12点钟,教学厨房,女孩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把黑松露酱灌进一只肥鸡的肚子里,再塞进烤炉。一小时后,老师端着红酒从那排烤鸡前经过,向烤制它的女孩点头致意,然后叉下一小块鸡皮品尝。
   走到陈墨瞳同学面前的时候,发现只剩下鸡脖子和鸡屁股了……因为在整个烤制过程中,诺诺都在不停地打开烤箱吃一点吃一点再吃一点……
   下午2点钟,日式茶道课,原木色的地板上花瓣随风滚动,女孩们穿着和服白袜,席地而坐,把翠绿色的茶汁倾入瓷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