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落座主位的那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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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拨十余人,从夏日炎炎的剑气长城,跨过大门,来到了冬雪纷飞的倒悬山。

    都施展了障眼法,拣选了个倒悬山的深夜时分,直接去往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

    队伍当中,就有晏溟和纳兰彩焕两位剑气长城的财神爷。

    除了大天君坐镇的居中孤峰之外,都未能察觉到这伙过江龙的突兀现身。

    大天君俯瞰大门那边,身边是那位手捧金色拂尘的老真人,后者轻声询问道:“师父,不会闹出事情吧?”

    大天君冷笑道:“谁来闹事情?那帮掉钱眼里的商贾?他们敢吗?”

    老真人伸手摩挲着那些由蛟龙之须大炼而成的金色丝线,“若只是以势压人,未必成事啊。”

    大天君望向那拨人当中的一位男子,点了点头。

    后者瞥了眼孤峰之巅的道门大天君,也点了点头。

    大天君好像就只是来见此人一眼,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开,说道:“我闭关之后,你来管事情,很简单,万事不管。”

    身为大天君首徒的老真人错愕之后,换了一只手挽拂尘,打了个稽首,轻声道:“领师尊法旨。”

    老真人随后忍不住问道:“师父,姜师叔那边?”

    师尊一闭关,倒悬山可就没人能管住那位出身于白玉京首脉的“小道童”了。

    反正他这位真君,不管是辈分,还是修为,都不敢管的。越是不同道脉,越难讲理。

    大天君转头看了眼旧门那边,一个坐在蒲团上翻书的小道童,正与一旁饮酒的剑仙张禄聊那鸡毛蒜皮的书中事,大天君犹豫了一下,说道:“由着他便是,在倒悬山看门的这几百年里,姜云生已经算老实了,换成是在家乡,几座倒悬山都不够他折腾的,我那小师叔,最宠着她,每次去大玄都观闹事,都要带着姜云生。如果不是孙道人对姜云生起了杀机,小师叔又算得远,姜云生原本都不用来这浩然天下避难转福。”

    大玄都观,道门剑仙一脉,青冥天下十人之一的孙道人。

    老真人感慨道:“姜师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福祸相依,换了一座天下,气运倒转,说不定早年师叔祖带着姜师叔去往大玄都观,“撒泼打滚”,惹来孙道人的杀心,其实都是故意为之。

    到了孙道人这般境界,一起杀心,只要远离白玉京,尤其是身在自家道观周边,是完全能够大道显化、改天换运的。

    三掌教师叔祖此举,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仙手笔了。

    当然前提是能够护送着姜云生活着离开青冥天下。

    大天君已经闭关去了,老真人留在栏杆处,俯瞰整座倒悬山,世人只知倒悬山是最大的山字印,少有人知晓捉放亭、麋鹿崖在内八处景点,加上脚下这座孤峰,便是一座传承自三山九侯一脉的远古阵法,最终打造出来的,是一座类似远古飞升台的存在。

    老真人是大天君在浩然天下收取的弟子,家乡就在此,但是老真人与那早年为三掌教陆沉撑蒿出海的老舟子差不多,修道之人,上山之前,生于何处,是第一家乡,上山之后,在何处修行,更是心安处的真正家乡。所以驻守倒悬山的老真君也好,年复一年在海上飘荡游历的老舟子也罢,都无比希望去往青冥天下修个大道,只是大道高,路途远,若是无人带领,境界不够,如何飞升去往别处天下。

    老真人看着那些鬼鬼祟祟潜入倒悬山的修士,觉得无甚意思,既然师尊下了法旨,万事不管,老真人也就运转神通,直接现身于夜深人静无游客的捉放亭,又一瞬间,这位捕杀蛟龙无数、用以炼化本命拂尘的真君,就出现了大海之上,闲来无事,便要去遥遥瞧一眼蛟龙沟。

    蛟龙沟内所有的真龙后裔之属,若非姜云生说了句话给这位真君,早就应该死绝了,真君只需要守株待兔,将那些布雨老蛟一一拦路截杀即可,那把拂尘,早该是仙兵品秩。

    一点一点,将一样山上器物,积少成多,成功炼化为仙兵品秩,这就是这位老真君的本事。

    想起那桩古老密事,老真人站在碧波浩渺的海面之上,唏嘘不已。

    当年唯一一位能够劝说那位剑仙收剑之人,其实唯有陆沉。

    出六极之外,游无何有之乡,处圹埌之野。

    与天地精神独往来,那位三掌教真是当之无愧的“至人”。

    难怪在这位师叔祖眼中,浩然天下所有的仙家门派,不过是鹪鹩筑巢而已。

    仙家术法的搬山倒海,无非是鼹鼠饮水罢了。

    关于那位三掌教,老真人思之学问愈深,越是觉得自己的渺小,一时间竟是有些神色恍惚。

    小道童咦了一声,转头望向孤峰之巅的高楼栏杆处,掐指一算,妙不可言。

    剑仙张禄好奇问道:“怎么了?”

    小道童说道:“类似佛家的渐次而悟至顿悟境地吧,类似,还差了一记当头棒喝。”

    张禄笑道:“积攒了几百年的情分情谊,你不顺手帮个忙?”

    小道童摇摇头,“不是谁都可以棒喝他人的,反正我就没这本事。一棒下去,稍稍打歪了,渐悟不深的,就只是满头包的下场。”

    张禄笑道:“看书,继续看书。一般而言,每当书中小老天爷夜宿湖边、深潭水畔,就该有美人脱衣沐浴了。”

    小道童没有立即翻书,反而突然说道:“悠着点。对方两次不走此门了。”

    张禄笑嘻嘻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念旧情啊,这小子,估计一辈子不会由衷推崇你们道家学问了。”

    小道童摇摇头,“只对事不对人。不是这么讲的,至情至性,至真至诚,皆是修道的好苗子。其实我们道门,学问比你想象的要广而深,高而远,你不能因为我道法不济,便对我们道家不以为然。”

    张禄打了个哈欠,“你再不翻书,帮我提一提精神,可就熬不住夜了啊。”

    小道童开始翻书。

    在这之前不久,扶摇洲山水窟的那艘渡船瓦盆,刚刚驶出倒悬山千余里,便突然得到了一把倒悬山宗门私宅的飞剑传讯,老元婴修士沉吟许久,果不其然,渡船剑房那边收到了许多同道中人的飞剑。最终老元婴修士一番权衡利弊,选择悄然离开渡船,重返倒悬山。

    不光是山水窟,事实上在灵芝斋客栈商议密事的那几个渡船话事人,也刚刚离开倒悬山没多久,也都得到了各自渠道的飞剑传讯,需要临时赶回倒悬山一趟。

    事实上,几乎所有近期在倒悬山、或是离开倒悬山不算太远的各洲渡船,都被邀请到了邵云岩的春幡斋“做客”。

    邀请人,既不是晏溟,也不是纳兰彩焕,而是“剑气长城”。

    这是剑气长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怪事。

    这就不是什么容得外人拿捏架子、推三阻四的小事了,当然许多大商贾,也好奇剑气长城此次兴师动众,话事人会是谁?谁有这个资格,莫不是当年被仍是籍籍无名的山水窟老祖算计,最后闹了个灰头土脸的老剑仙纳兰烧苇?若是此人,倒也省心省事了。

    因此所有得了消息的跨洲渡船,其中又以中土神洲、皑皑洲居多,皆各自有人秘密返回,大半相约在半路碰头,需要与相熟之人一起揣测剑气长城那边的意图,性命之忧,肯定没有,剑气长城不至于失心疯,怕就怕剑气长城那边出昏招,节外生枝,耽误大伙儿稳当挣钱。可若是能够一锤定音,合力打消了剑气长城的气焰,反而是一劳永逸的天大好事。

    春幡斋的主人邵云岩亲自在门口迎客,与府上所剩不多的几位心腹老人,领着一拨拨登门的客人下榻于宅邸各处,邵云岩脸色和悦,不少渡船管事颇有些受宠若惊,剑仙邵云岩因为有那串至宝葫芦藤,欠他香火情的,不是浩然天下的大宗门,便是享誉一洲的剑仙,故而春幡斋,绝不是梅花园子、雨龙宗的水精宫可以媲美,到了倒悬山,能住在猿蹂府的,都是当之无愧的有钱人,可是能进春幡斋的,往往都是大道成就、前程似锦的。

    春幡斋大致安排了十余处僻静宅院,每一洲渡船话事人,都聚在一起。

    所有人进各自庭院之前,剑仙邵云岩都笑言一句,诸位先喝茶片刻,再去春幡斋中堂议事。

    西南扶摇洲山水窟元婴修士白溪,不知道邵剑仙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只是当他进了庭院,刚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正屋那边的一个人,正抬头望向自己。

    白溪心中一紧,叫苦不迭。

    那人正是扶摇洲剑仙谢稚!

    此人是正儿八经的野修出身,哪怕以野修根脚成了剑仙,依旧没有开宗立派的意愿,喜欢云游四方,最终来到了剑气长城,与扶摇洲所有仙家山头素无往来,尤其是谢稚早年从不掩饰自己对山水窟的观感极差,与山水窟老祖,更是见了面都没那点头之交。

    正屋之内,还有几个与白溪差不多心情的渡船管事,一个个正襟危坐。

    另外一处宅邸,一位金甲洲渡船管事进了门,同样见到了正屋主位上,一位闭目养神的女子,背剑在身后。

    姿容平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后那把长剑“扶摇”,名动金甲、扶摇两洲,这里边就又牵连出一桩极其精彩的故人故事了。能够以一洲之名命名的长剑,而剑的主人,偏又不是此洲剑修,岂会没有传奇事迹。

    女子剑仙宋聘。

    曾有扶摇洲的一位大诗家,遥遥一见宋聘,便毕生再难忘却。对宋聘心心念念多年,痴心一片,一生当中,不曾娶妻,光是为她撰写的感怀诗篇,就能够编订成集,其中又以“我曾见卿更梦见,瞳子湛然光可烛”一句,最为传世。不但如此,还有数篇故意以宋聘口吻写就的“唱和诗词”,其实也颇为情致动人,让人可笑又倍感可怜。

    屋内几位跨洲渡船的老修士,一个个面带愁色,见着了新来的那位难兄难弟,脸色也没能好转。

    他们没那位诗家的闲情逸致,缠绵悱恻。只觉得今日重聚倒悬山,这春幡斋门好进不好出。

    宋聘睁开眼睛,伸出双指,拿起手边酒杯,一饮而尽,“都到齐了?那我就托个大,请诸位先喝酒再谈事。”

    剑仙亲自请人饮酒,先喝敬酒。

    西北流霞洲剑仙蒲禾,是一个面容枯槁的瘦高老者,没有端坐屋内,而是在门口赏雪,几位渡船老修士便只能跟着站在廊道中,看那鹅毛大雪。

    蒲禾曾是流霞洲最为性情乖张的剑仙,杀人单凭喜怒,据说是在剑气长城问剑落败后,才留在了剑气长城隐居修行。

    蒲禾等到所有人到齐后,“你们都是做生意的,喜欢卖来卖去的,那么既然都是同乡人,卖我一个面子,如何?卖不卖?”

    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轻轻抱拳,开口问道:“敢问蒲剑仙是以剑气长城的剑修身份,如此问话晚辈们,还是以流霞洲剑仙的身份,与晚辈们叙旧?”

    蒲禾斜瞥了一眼这位“不卖面子”的元婴修士,“滚出去,捎话给你家老祖李训,以后等我回了流霞洲,会携二三好友,一起带剑去你家祖师堂做客。”

    不等那元婴修士补救一二,就被蒲禾祭出本命飞剑,剑尖直指这位渡船管事的眉心,好似将其当场拘押,使得对方不敢动弹丝毫,然后蒲禾伸手扯住对方脖子,随手丢到了春幡斋外边的大街上,以心湖涟漪与之言语,“你那条渡船,是叫‘密缀’吧,瞧着不够牢固啊,不如帮你换一条?一个躲躲藏藏的玉璞境剑修泠然,护得住吗?”

    那个刚要恨恨离去的元婴修士,呆立当场。

    这条跨洲渡船,是宗门的命-根子,以大且牢固著称于世,取名为密缀,正因为法宝累加极多,也正因为如此,宗门专门重金秘密聘请了一位玉璞境剑仙泠然坐镇其中,只是关于此事,除了自己,自家渡船也无人知晓才对,毕竟那位剑仙屈指可数的出手,都极为隐蔽。

    这位元婴修士硬着头皮,重新登门春幡斋,打算与蒲禾赔礼道歉。

    他不怕剑气长城的任何举措,反正不会死人,更不至于单独针对他,但是怕那蒲禾的不依不饶,会连累他与整个宗门,生不如死。

    山上四大难缠鬼,以剑修为最。

    那么一个打算不要脸了的剑仙,关键还是本洲人氏,一旦黏黏糊糊结了仇,又将是何等难缠,显而易见。

    这样的面子,卖不卖?

    南婆娑洲渡船数人,在一座庭院内,倒是与那位交友广泛的自家剑仙元青蜀,相谈甚欢。

    元青蜀与那蒲禾、谢稚与宋聘,是截然不同的路数,不但带了酒水,和和气气与人饮酒,还笑语不断,说是剑气长城如今最有名气的竹海洞天酒水,只是最后提了一事,说是他的那六位嫡传弟子,可以去往在座诸位朋友的所在仙家洞府,挂名当供奉。至于今日相见的那件正事,不着急,喝过了酒,随后去了中堂那边,会聊的。

    皑皑洲那边,人数较多,仅次于中土神洲的渡船商贾。

    女子剑仙谢松花。

    谢松花是个很奇怪的剑仙,生长于皑皑洲,却发迹、崛起于中土神洲,也从不愿意以皑皑洲剑修自居,说是一个“北”字都守不住的大洲,不配她谢松花自认皑皑洲人氏。一般而言,这样臭脾气的,哪怕是剑仙,在商贸繁华、冠绝天下的皑皑洲也注定混不开,毕竟皑皑洲仙家势力,最不怕那些单枪匹马的单个强者,可是挡不住谢松花在皑皑洲,有那凑巧臭味相投的几个好姐妹,比如其中一人,是个喜好去酷寒北地、狩猎妖族的女子纯粹武夫,而后者刚好与皑皑洲刘氏关系莫逆。

    加上谢松花一直以来,对皑皑洲剑修最为唾弃,只是这次到了剑气长城,倒是与邓凉那拨晚辈,破天荒有了些笑脸。

    谢松花今天等到七八人落座后,开场白就极有震慑力,“我在剑气长城,先后两次出剑,已经积攒了斩杀一位仙人境大妖的战功。算是功成身退了。”

    不至于满堂哗然。

    但是人人心中早已悚然。

    如今剑气长城戒备森严,消息流通,极为有限,何况谁也不敢擅自打探,但是其中一事,已经是倒悬山路人皆知的事情。

    正是谢松花出剑,毁去一位蛮荒天下玉璞境剑修的大道根本,按照剑气长城的规矩,战功等同于半头仙人境大妖。

    更是整座剑气长城此次攻守战的个人首功。

    说实话,皑皑洲商贾,除了可有可无的那份与有荣焉,眼中看到更多的,心中真正所想的,其实是这里边的商机。

    谁若是能够招徕了谢松花担任山门供奉,必然是大赚特赚的一笔买卖!

    只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女子剑仙谢松花是什么脾气,谁都清楚,说这话,就是找上门去触霉头。

    为何人人悚然?

    就在于谢松花这种不理俗事、居无定所的散淡剑仙,破天荒主动露面“谈生意”,能有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

    “我欠某人一个人情,所以此次北归皑皑洲,要与你们同行。”

    谢松花接下来的一番言语,就使得在座诸位人人肝胆欲裂、揪心至极了,“他说了,做买卖的,就没谁不想往死里挣钱的,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他不计较,反而可以体谅诸位,天底下做不成那种你情我愿、皆能赚钱的买卖,怨不得你们,得怨他才对。所以你们不但可以放宽心,还会有意外之喜。等下去中堂那边谈完事情之后,你们当中,谁家钱少,谁最穷酸,谁最需要拼了命不要、都要从剑气长城这边挣钱,那我就明白了,反正顺路,又能还给那人一个人情,出了倒悬山,我亲自护送这条跨洲渡船返回皑皑洲。”

    背负一只竹制剑匣的谢松花看着众人,冷笑道:“万一护送不利,算我谢松花本事不够。”

    皑皑洲的渡船管事们,所有人聚齐后,见到了跨过门槛的浮萍剑湖宗主郦采。

    人人肃然起身,抱拳行礼。

    不是一个玉璞境剑仙、一位宗主,便当得起这份发自肺腑的礼遇,而是郦采敢来剑气长城,仅此而已。

    郦采没有落座,还礼之后,拿起早就备好的一壶酒,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便是“韩槐子不会回去了,我应该也差不多。说完了,大家喝酒。”

    风雪庙剑仙魏晋,见着了老龙城的两条渡船管事,不谈正事,只是问了些宝瓶洲的近况,然后最后说了一句收官之语,“等我跻身仙人境,如果不死在剑气长城的话,将来会走一趟北俱芦洲,再与天君谢实问剑一次。”

    本来就有些拘谨的两位老修士,愈发局促不安了。

    东宝瓶洲是偏居一隅、版图最小的一个洲,而神仙台魏晋,又是公认宝瓶洲历史上极其罕见的大剑仙胚子。

    谁敢不当回事?

    只要给魏晋破境成了仙人境,原先一洲仙家修士执牛耳者的神诰宗祁真,再有那从过江龙变成了地头蛇的真境宗,也该重新掂量一番了吧?

    其实前些时候,作为九洲当中消息最为凝滞、不顺畅的老龙城渡船,都得到了一些有鼻子有眼睛的小消息,玉璞境剑修魏晋,已经到了瓶颈。

    今夜魏晋,更是当面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故而相依为命的两位老龙城管事,愈发战战兢兢。

    魏大剑仙,无亲无故,更无冤无仇的,你与我们两个小小管事说这个,要作甚嘛?

    魏晋独自饮酒,依旧是那坑人铺子里边最贵的酒水,一颗小暑钱一壶。

    今夜所有人的所有言语,都有讲究,想要与家乡人氏叙旧无妨,先将人手一张的纸上内容讲完了再说。

    不然魏晋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与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商贾,说什么自己要破境的无聊内容。

    不过一心想要问剑天君谢实,倒是千真万确。

    春幡斋最大的一座庭院,都是中土神洲跨洲渡船的负责人。

    相较于其余几洲庭院的肃杀、诡谲氛围,此处商贾修士,一个个气定神闲,更有两位上了岁数的玉璞境修士,吴虬,唐飞钱,亲自为宗门坐镇跨洲渡船,只是也没顶着什么管事身份,毕竟太掉价。其中吴虬,更是剑修,都是见惯了风雨浪花的,两位老神仙相邻而坐,谈笑风生,嗓音不小。

    除了中土神洲的身份之外,还在于剑气长城这边的款待之人,根本压不住他们。

    一个玉璞境剑修米裕而已,到底与那原本预料中的老剑仙纳兰烧苇,差了两个境界。

    外加半个自家人的邵元王朝剑仙苦夏。会帮谁,还两说。剑气长城怎么就派了这么两人来待客?由此可见,今夜春幡斋,注定无大的风波了。

    吴虬与那唐飞钱两位上五境老修士,心情轻松几分,还能眼神玩味,打量着那米裕剑仙与一位女子元婴修士,后者资质极好,偏要当这颠簸流离、吃力不讨好的渡船管事,为何?还不是落了下乘的为情所困。痴情人,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多情种,真是遭罪,何苦来哉,中土神洲英才如云,何至于痴念一个米裕,若说米裕能够离开剑气长城,愿意与她结为道侣,女子倒也算高攀了,可米裕虽说处处留情,到底是剑气长城那边的剑仙,如何去得中土神洲?

    剑仙苦夏不善言辞。

    按照事先那人的吩咐,也无需苦夏多说什么,坐在这儿,就真的只是陪客而已。

    吴虬转头与一旁的苦夏剑仙笑问道:“晏溟与纳兰彩焕,为何没有出现?难不成是在中堂那边,等着咱们喝完茶?”

    苦夏剑仙摇头道:“不清楚。”

    吴虬点点头,“不着急。”

    同样是玉璞境剑仙,但是苦夏剑仙多了个眼红不来的额外身份,谁都不敢小觑。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周神芝的师侄。

    而不管周老先生如何瞧不起这位“愚钝不堪”的师侄,也不该是他们这些外人瞧不起苦夏剑仙的理由。

    越是苦夏剑仙这般的老好人,越是不该招惹结仇。

    所以如此看来,剑气长城这次让苦夏出面,负责款待他们,也算一记不算庸碌的妙手。

    只是稍后双方在钱财往来上过招,苦夏剑仙的面子,就不太顶用了,毕竟苦夏剑仙,终究不是周神芝。

    苦夏剑仙心中叹息。

    等会儿,见着了那个年轻人,就该轮到你们头疼了。

    心情复杂的苦夏剑仙,甚至会觉得如果当年代替剑气长城,对阵扶摇洲那个未来山水窟老祖之人,不是老剑仙纳兰烧苇,而是那个此刻应该在春幡斋中堂的年轻人,应该有得掰手腕。因为苦夏剑仙实在无法想象,林君璧也会有那甘居人下的一天。

    那位女子元婴以心声涟漪与米裕言语道:“米裕,你会付出代价的,我拼了事后被宗门责罚,也要让你颜面尽失。更何况我也未必会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此处,女子言语中有了几分笑意快意,“好一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米裕,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米裕望向那位女子,言语惋惜,心痛万分,与之以心声深情言语,却是米裕独有的那种喃喃低语,“不曾想当年那个性情婉约的姑娘,变得如此不可爱了,是要怪我怨我。”

    女子哑然,脸上愈发愤恨,心中戚戚然,许多到了嘴边的千万言语,仿佛都被她咬牙切齿得粉身碎骨了,再说不得一字半句也。

    喜欢上谁,并且是那个用情更深之人,然后不被喜欢,仿佛此生此世便再无胜算了。

    米裕不再言语,神色黯然,看了眼她,便视线偏移几分,好似只以眼角余光看她,可以看她,又不敢看她。

    春幡斋中堂那边。

    有个年轻人斜靠门口,腰间悬挂一枚古老玉牌。

    屋内晏溟和纳兰彩焕已经落座,两人都没能坐在四仙桌旁的主位上。不但如此,两位元婴剑修的位置,还比较靠后。

    纳兰彩焕心中有些别扭,晏溟倒是无所谓。

    先前她被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坑了一次,纳兰彩焕事后与纳兰烧苇禀报细节一事,结果给自家老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半天。纳兰彩焕一气之下,就要全盘推翻事先双方谈妥的事情,不曾想老祖反而让她算了,聊了什么,就如何去做。

    春幡斋的主人,剑仙邵云岩就站在门外那个年轻人身旁。

    半点不介意是不是被鸠占鹊巢了。

    初次相逢的两人,正在闲聊那北俱芦洲的刘景龙与水经山仙子卢穗,聊得十分投缘。

    邵云岩说那刘景龙大道可期,将来有希望成为北俱芦洲第一位飞升境剑仙。

    年轻人便说那卢仙子温婉动人,善解人意,与刘景龙是天作之合的神仙美眷,顺便夸了几句卢仙子的传道恩师。

    邵云岩不在乎言语之人的真心与否,在此数百年,哪怕是些客套话,听上一听,也是好的。

    倒悬山这场鹅毛大雪,半点不顷刻花了。

    佳人与大雪,自古是绝配。

    又闲聊过了那串葫芦藤与黄粱福地的美酒,邵云岩问道:“是不是可以喊他们过来了?”

    年轻人笑道:“不着急,不能让剑仙们白白走一遭倒悬山,让那些摸惯了神仙钱的同道中人,再与我一般,多感受几分剑仙风采。”

    邵云岩点头道:“早该如此了。”

    先前闲聊言语不少的年轻人,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只是双手笼袖,手指在袖中轻轻对敲,望向那场大雪。

    若是一颗颗雪花钱便好了。

    邵云岩也跟着仰头望去,少有的心静时分。

    去年旧梦,梦见在我傍,忽觉在异乡。

    今年新梦,忽到水经旧山头,见她依旧笑如花。

    年轻人突然说道:“邵剑仙,今夜此事过后,你早年答应剑气长城的那件事,我们打个商量,可以改一改。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但是结局可以不一样。三方谁都不会为难。”

    邵云岩皱眉问道:“你说了算?”

    年轻人笑道:“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邵云岩如释重负。

    原本早已打定主意死在倒悬山的剑仙,后退几步,向那年轻人抱拳致谢。

    年轻人坦然受之,不过伸手出袖,抱拳还了一礼。

    只要不涉及生死,便无事一身轻了的邵云岩,便投桃报李道:“生意一事,可以算上春幡斋一份。”

    年轻人立即伸手搭住邵云岩的手臂,“仗义,果然剑仙风采,这场雪没白看,苦等邵剑仙这句话久矣。”

    邵云岩有些措手不及。

    估摸着那群商贾,今夜要遭殃倒大霉了。

    因为除了待客的,又多出了两位联袂赏景归来的剑仙,孙巨源和高魁。

    除此之外。

    剑气长城剑仙米裕。

    中土神洲邵元王朝苦夏。

    南婆娑洲元青蜀,西北流霞洲蒲禾,西金甲洲宋娉,西南扶摇洲谢稚,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北俱芦洲浮萍剑湖郦采。

    宝瓶洲魏晋。

    一大拨剑气长城本土剑仙和外乡剑仙,就这么突然离开了剑气长城,齐聚倒悬山。

    这是剑气长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邵云岩告辞一声,率先进了屋子,在自己那张椅子上落座,反正也没几步路,因为最靠近中堂大门这边。

    今夜造访倒悬山的剑仙当中,没有桐叶洲人氏。

    因为桐叶洲是唯独没有跨洲渡船的一个大洲,刚好也无剑仙在剑气长城练剑。

    也算两相宜了。

    但是那个与大天君点头致意的男子,如今剑气内敛至极,与一位独自游历剑气长城的桐叶洲中五境剑修,一起悄然离开了倒悬山,去往桐叶洲如今最为落魄的桐叶宗,只是这一次不是问剑,而是帮忙出剑,既是帮桐叶洲,更是帮浩然天下,若非如此,他岂会愿意离开剑气长城,反而让小师弟独自留下。

    读书人最怕大义。

    左右从来只认为自己是山下的读书人,不是什么山上的剑仙。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到了桐叶洲,未来出剑可以更多,并且有可能是更加的一人仗剑,身边再无剑仙。

    小师弟耍了心机,要他这位师兄去南婆娑洲,说是那边将来形势最为险峻,只是左右听过某个小王八蛋的言语后,决定去桐叶洲。

    小师弟悔青了肠子。

    陈清都当时挺乐呵。

    此去路远。

    沿途路过的蛟龙沟,雨龙宗,都不会做任何停留。

    只在芦花岛那边稍作停留,确定那座造化窟当中,到底是传说中的道门高真,还是崔东山所谓的隐匿大妖。

    若是高人,坐而论道,若是大妖,一剑砍死。

    左右极少有为难之事。

    此次与左右同行之人,是桐叶洲一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剑修,说是年轻,事实上与左右是差不多的岁数,还真不算什么年老。

    年轻金丹名为王师子,是个山泽野修,在野修当中,这个年纪成为金丹,并且是剑修,称得上是一位天才剑胚了。

    可惜到了剑气长城,找不到几个同乡,偏是剑仙满街走的剑气长城,王师子境界又不高,其实处境十分尴尬,而唯一能算邻居的宝瓶洲,除了风雪庙魏晋,也无其余剑修,王师子自然不敢去找魏晋客套寒暄,见了面,又能聊什么?到头来,在剑气长城这十余年,就真的只是形单影只的埋头修行而已,几次去往城头杀妖,收获不大,能够支撑他在剑气长城住下而已。

    只是这两年,好了些,因为常去某座小酒铺那边买酒,无朋无友的,除非客人稀少,很难上桌喝酒,就只能蹲路边喝壶酒、吃碗阳春面了,相较以往的孤苦伶仃,滋味委实不错。

    此次返回家乡,更是天大的意外,不曾想竟然能够与左大剑仙同行。

    不过王师子知道轻重利害,一路上始终沉默。

    临近蛟龙沟,左右说道:“不用太过拘谨,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只管开口询问。”

    王师子轻声道:“晚辈境界低微,问题都不大,可以到了桐叶洲,再问不迟。”

    左右也不为难这个同龄人剑修。

    左右回望一眼倒悬山方向。

    夜幕沉沉,天地之间,满天吹过玉纷纷,雪光绝胜水银银。

    王师子好奇问道:“晚辈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剑气长城,前辈为何还愿意主动传授晚辈剑法。”

    左右收回视线,笑道:“桐叶洲山泽野修,金丹客王师子,孤身一人,于十四年间,三次登上城头,三次被迫撤离城头,我左右与你是同道中人,所以与你说剑,不是指点,是切磋。”

    王师子无言以对,几次欲言又止。

    左右说道:“有话直说。”

    王师子笑道:“我还以为是二掌柜在与我说话呢。”

    左右大笑,“我与陈平安是同门师兄弟,你觉得言行举行差不多,不奇怪。”

    王师子说道:“前辈,我相信二掌柜以后肯定可以扬名浩然天下!”

    左右摇头道:“等着吧,浩然天下只会嫌弃他做得太少,以前种种不认之事,都会成为攻讦理由,什么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左右的小师弟,陈清都也要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好一个远离战场的新任隐官大人,都是将来否定我小师弟的极佳理由。若是死了,反正是应该的,那就不提了。可只要没死在剑气长城,就是千错万错。”

    王师子心情沉重。

    左右说道:“也不奇怪,习惯就好。”

    左右与王师子一直御剑往东而去,再无言语。

    倒悬山,春幡斋。

    春幡斋的中堂布置,还是浩然天下书香门第的礼仪规矩。

    挂了一幅神仙山水的中堂字画,是那北俱芦洲一处不知名山头,两侧挂有儒家修身齐家内容的对联,更上是匾额“留北堂”。

    板壁前搁放长条案,案前是一张四仙桌,两侧放椅两条。

    在大门与板壁之间,东西相对,摆放了一张张椅子,秩序井然。

    进门之人,起坐之间,便是一方小天地。

    那些各洲渡船的话事人、管事,陆陆续续进入这座厅堂。

    山水窟白溪坐下后,与几位老友相视一眼,都不敢以心声言语,但是从各自眼神当中,都看出了一点忧虑。

    厅堂当中的座椅摆放,大有讲究。

    宗门底蕴,渡船与买卖大小,渡船话事人的个人声誉,好像都被算计了一遍。

    比如白溪就发现那个皑皑洲的那艘“南箕”渡船,管事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金丹瓶颈修士,一直做着中等规模上下的买卖,在平时渡船管事的人情往来当中,都属于那种上了酒桌也不太说得上话的一个,但是今天座位安排,却极高礼遇,白溪是因为山水窟自家老祖泄露过天机,才知道此人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符箓修士,之所以做着倒悬山跨洲买卖的勾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每次都会偷偷去一趟蛟龙沟做真正的隐蔽生意,用神仙钱,换取他以独家秘术、汲取龙气的机会,到了皑皑洲,转手再将几张蕴藉精粹龙气的珍稀符箓,以天价卖给皑皑洲刘氏。

    老祖要白溪注意火候,无需刻意结交此人,只是碰面后注意眼神、言语即可。

    白溪敢断言那个“金丹境老修士”,看似脸色镇静,事实上肯定不太好受。

    最终人人落座。

    十余位离开剑气长城的剑仙,坐在右手边的座椅上,位置相对座椅紧密的左边,更加稀疏,刚好一洲剑仙,与一洲渡船管事面对面而坐。

    所以直到这一刻,数十位渡船管事才开始重新打量起那个年轻人。

    在座每一位客人,都是人人皆有各自生意经、把那买卖做烂了的老狐狸,先前或多或少都留心注意过此人,春幡斋中堂占地极广,柱子极多,悬挂楹联便多,那个年轻人就一直在仰头欣赏楹联文字。

    像那中土神洲的吴虬、唐飞钱两位上五境老神仙,便仔细观察过这个略显突兀的年轻人,只是看出了大致深浅后,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会当真以为对方真的只是位下五境修士,心中有些计较,不约而同,将那人当做了一位年轻容颜、擅长遮掩气象的剑仙。

    那张匾额下边的四仙桌,两侧椅子,始终空悬无人落座。

    倒是有一块玉牌放在四仙桌上,看玉牌搁放的位置,是靠近浩然天下渡船管事这边的。

    不光是吴虬,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些猜测,两个位置,莫不是那位太徽剑宗的仙人剑修,韩槐子会占据其一,然后最后再来一个压轴的大剑仙,例如纳兰烧苇?甚至是那名次更高的董、陈、齐三姓家主之一?不然何至于一股脑出现这么多的剑仙压阵?

    只可惜如今再想要获得剑气长城那边的消息,太难。

    并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擅自行事。

    哪怕是孙巨源这般好说话的剑仙,也早就开始闭门谢客,后来更是直接去了城头,府邸所有下人,要么跟随这位剑仙去往城头,要么禁足不出,曾经有人觉得不需要如此,然后偷偷出门没多久,就死了。

    所以如今倒悬山得以流传的消息,都是那些剑气长城自己觉得不用隐藏的消息。

    当所有人落座,对面剑仙也早已落座。

    不一样的剑仙,不一样的性情,不一样的坐姿,不一样的气息。

    哪怕是吴虬,也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感觉。

    无形中,他们人人是与那依次排开的十数位剑仙对峙!

    关键是明摆着其中哪些来自浩然天下的剑仙,今夜却人人以剑气长城的剑修自居。

    除了中土神洲、北俱芦洲,其余六洲渡船话事人,先前被各自家乡剑仙待客,其实就已经觉得十分难熬,不曾想到了这边,更加煎熬。

    毕竟所有大洲渡船的数十位话事人,再见多了大风大浪,可又有谁能够亲身经历这种情形?

    一个个剑仙全部当了哑巴。

    要知道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剑仙与人分生死之前才会有的。

    自有飞剑取头颅,何须与将死之人言语?

    厅堂当中。

    春幡斋主人,剑仙邵云岩坐在靠近大门边,不说话,其实他的位置,就决定了他绝对不会是今夜率先说话之人。

    晏溟和纳兰彩焕也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迹象。

    所有剑仙都沉默不言。

    米裕,魏晋,孙巨源,高魁,元青蜀,谢松花,蒲禾,宋聘,谢稚,郦采,邵云岩。

    还有两位元婴剑修,晏溟,纳兰彩焕。

    一些个人越老、胆越小的老管事,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该不会是要被一锅端了吧?

    有管事小心翼翼瞥了眼还空着的两个主位。

    也有那管事打量了眼那个站在远处大柱旁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好巧不巧与之对视,对这位管事微微一笑。

    老管事笑容牵强,脸色有点僵硬。

    年轻人不言语则已,一开口便如山岳砸湖,惊涛骇浪。

    他脚步不急不缓,在走向那主位期间,笑呵呵言语道:“既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谈事情。”

    此语一出,一些个意态惫懒的剑仙,也都开始直腰而坐。

    当他走到四仙桌右手边的那个主位上。

    米裕第一个站起身。

    十一位剑仙,两位元婴剑修,几乎同时起身。

    吓得对方几十人齐刷刷赶忙起身,一些个起身慢了一线的,都恨不得自己当场来上两个大嘴巴子。

    一个个不明就里,依旧人人如坠云雾,但是拦不住对方剑仙的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啊。

    年轻人坐下后,所有剑仙这才落座。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那块玉牌便翻转再坠落,露出古篆“隐官”二字。

    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来倒悬山求财的生意人,视线都迅速从玉牌上一闪而过,然后一个个闭气凝神,如临大敌。

    那个身份终于水落石出的年轻人,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平安,是剑气长城新任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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