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5 呼吸走百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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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若雪在学士府旁的小村中购买了新鲜的食材,便在厨房中忙忙碌碌,素手调羹汤。未多时,院落中便已香气四溢,飘到书房,令赵行德食指大动,不知吞了多少口馋涎。午饭时候,烤羊尾,螃蟹橙酿,姜桂荠菜,醋拌蕨薇,云英面,一一端上饭桌。

    李若雪本身食量甚小,吃了一小碗饭之后,便支颐笑吟吟地看着赵行德狼吞虎咽。赵行德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食指大动,没有多久,便将饭桌上的几样菜都一扫而光。最后抚着肚子,迎着若雪询问的目光,夸张叹道:“三年了,我都没有吃的这么饱过。”说完便挽起袖子要求洗碗活动活动。却被李若雪以“君子远庖厨”为由,给赶了出来,让他趁着下午的阳光温暖沐浴,烧一桶热水洗去征尘。

    “我前日在驿站刚刚洗过啊。”赵行德笑道,将李若雪揽在胸口,“不信你闻闻。”

    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李若雪俏脸微红,一推他胸口,娇嗔道:“快去,快去。”赵行德方才领命而去。将井水提到浴室的大陶缸中,燃起石炭,待水烧热后,便将热水放入木桶,脱去衣物,跳了进去。在行军的时候,军士们嫌麻烦,哪怕滴水成冰的天气,都以冷水洗澡,甚至以冰雪匆匆搓洗。这般烧热水洗澡,也在家中才有的特别待遇。

    赵行德便泡在冒着蒸汽的热水中,阳光从浴室的天窗透下来,正好照在他身上。虽然是冬季,却不那么寒冷,反而觉得十分惬意。他不由想起在芦眉时看到的一则典故,一千四百年前,伟大的亚历山大国王去见一个坐在浴桶中晒太阳的人,骄傲地向他宣称,但有所求,国王皆可如他所愿,孰料此人竟答道:陛下,我只愿你挪动脚步,不要挡住了阳光。“我国亦有野叟献曝之智,可见晒太阳是人生一大享受啊。”赵行德浑身毛孔无一不舒爽,哼着小调,一边用皂角肥皂搓着身体,一边欣赏着院中景致。

    这座宅院乃是按照夏国学士府所颁布的营造法式所建。为了防走水,厨房与其它房舍相隔,四周不可堆积草木等可燃之物。浴室亦建在单独的木屋中,浴桶高高安置在木架上,烧水的陶缸比浴桶更高。提水和沐浴都要踩着楼梯上去,一根竹管连接着浴桶的底部,沐浴之后,拔开塞子,中水便可以用于冲洗马桶。陶瓷马桶的底部通往金汁池,建造的商会定期将金汁取出,卖给农户浇灌田亩。

    透过浴室的窗户,赵行德见李若雪从厨房中走出,提着一个木盒,朝浴室走来,不禁心头一热,故意将肩头搭着的热毛巾拿掉,露出结实的肌肉,未几,便听到楼梯声响。李若雪见他上身赤裸地坐在在浴桶之中,有恃无恐,笑吟吟瞧着自己,不由俏脸微红,啐道:“没个正行。”

    赵行德故作惊奇道:“娘子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一边作势要站起来。

    李若雪羞不可抑,忙放下木盒,摆动双手,连声道:“快坐下。”她怕赵行德再作怪,蹲下身子,打开木盒,居然拿出了一把刮须刀,轻声道:“别动。”将一种清凉的油脂涂在赵行德面上,然后细细为他刮掉脸上的胡茬。因为长须有碍整洁,为了举止利落,大将军府限定军士的胡须不得过半寸。上行下效,整个夏国罕见长须飘飘的“美髯公”。这时家用的镜子少有将人影照得清楚的。出征在外,军士们自己动手刮须,难免在脸上留下乱七八糟的胡茬子。而在家中,为丈夫刮胡须、正仪容便成了妻子的责任。

    赵行德感受着脸上温柔的触感,阳光透过浴室的窗户照射进来,她的手指仿佛透明的羊脂白玉,不禁心中一热。笑道:“夫人也来。”将手从木桶中举起,就要去搂她的肩头。

    李若雪俏脸通红,柳眉微竖,将剃刀竖起来在他面前一晃,轻声嗔道:“不许乱动。”她细细地将赵行德的又粗又硬的胡茬剃掉,然后认真看了看,笑道:“留着唇上的胡须,显得英武些。”赵行德摸着唇上短短的胡须,笑道:“是么?”

    “恩。”李若雪认真点了点头。这时夫妻间的氛围已经不像适才那般尴尬,她的目光落在赵行德身上,只见大小伤痕不下十数处,手臂上处疤痕最是狰狞可怖,不由流露出爱怜之意。赵行德端坐在浴桶中倒怡然自若,见李若雪瞧着那里,不由笑道:“这是在康国剿灭山匪时,被毒箭所伤,其实当时伤口甚小,只是毒性厉害,不得不把溃烂的皮肉割掉,不过总算捡回了性命。”他有依次向李若雪讲那些大的伤疤的来历。这些在赵行德看来都是有趣的故事,但他从来没有在家书中提及。

    李若雪抚摸着他手臂上那条蜿蜒若蜈蚣的伤疤,泫然欲泣,低声道:“你还会去出征打仗吗?”赵行德出征在外时,一直和李若雪通着书信,他尽量用最有趣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亲身经历。李若雪却敏锐的现,战争在赵行德的描述下,似乎带着一种吸引力。

    赵行德将她的柔荑抓在手中,沉声道:“从今以后,我会留在你身边。”他顿了一顿,又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要紧的是生个宝宝。”离开芦眉前,他就向校尉段怀贤提出此事,段怀贤说会帮忙,说赵德还没有子嗣,已经出征了三年,按照敕令,军府亦不会让他和家人长期分离。至不济,服役期满便可以带着爵位退役。

    李若雪俏脸一红,将柔胰从他大手里抽出来,正待嗔怪,忽闻院门外有女子声音道:“赵夫人在家吗?”

    赵行德脸现奇怪之色,李若雪低声解释道:“是灵乌。”匆匆转身,像逃似地下了楼梯,赵行德见她连脖颈也羞得通红,不觉莞尔。有客人来访,他自然不能大咧咧地沐浴,当下从浴桶里爬出来,擦干头身体,束好髻,换上李若雪为他准备的干净袍服。

    来到正堂,只见三位女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朱灵乌和孙小莲都站起身来检衽为礼,朱灵乌神色矜持,而孙小莲则好奇地打量着他。虽然赵行德和这两女曾有过数面之缘,但他三年未归家,李若雪还是做了一番介绍。三女在这里谈着闺阁蜜语,赵行德坐在下相陪,心中自是无聊之极,还是脸带着笑意,频频颔。最后还是李若雪看不下去,让他自去寻访好友李蕤,日暮时分再回家用晚饭,赵行德这才满怀着歉意地起身告辞,走出门口,方才拍拍胸脯,长吁了口气。

    目送赵行德离去的背影,朱灵乌轻声笑道:“赵先生真是好脾气,适才一直堆笑,不知道下巴僵了没有?”这三年来,她已渐渐伤逝的悲痛中走出,人前虽然仍是冷若冰霜,在李如雪等独处时已有了笑容。

    孙小莲亦笑道:“夫人好福气,赵军使已经出征三年,近来便不须再出戍了。”孙小莲之母便是孙记香药铺的老板娘顾氏。而孙小莲在母亲的安排下,一直向李若雪习些词赋之学。所以她和朱灵乌都不叫李若雪做“姐姐”,而只称赵夫人。夏国的女子大多希望嫁给年轻的军士。夏国有家室的军士出戍三年当安排其与家人团聚的敕令,亦是众所周知。在孙家人看来,李若雪嫁给百夫长赵德,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正相匹配。

    这两位夸赞夫君,女主人比她们夸自己更为愉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李若雪在厨房中炖着香樟子。当她起身去看火候时,朱灵乌对孙小莲打趣道:“你师傅平常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地,如今一下失了道心,坠入凡尘了。”孙小莲点了点头,低声笑道:“是啊,这般模样,莫说是赵军使,若是我身为男子,也要动心呢。”朱灵乌拿住了她的话柄,笑道:“好啊,你不尊师重道。”孙小莲娇嗔不依。

    二人正笑闹间,李若雪回来了,见状奇道:“有什么好笑之事呢?”孙小莲是她的弟子,自是不敢随意说话,朱灵乌却含笑道:“我们在说,这院子里新开花儿,很是娇艳呢。”李若雪笑道:“这几树梅花,前日你们来的时候开得更盛呢。”朱灵乌微微摇头,促狭地笑道:“不是说的梅花。”李若雪方才醒悟过来,又羞又恼,啐道:“我看是相由心生,心中花开,眼中即见花开。”不待朱灵乌回过神来,又问孙小莲道:“那位陈公子,最近是否还过府拜访?”孙小莲看看李若雪,又看看朱灵乌,睁大眼睛,摇头叹道:“倒是好长时间没来了。”

    “哦?”李若雪眸光微微一闪,疑道:“不会吧?”

    孙小莲却莞尔一笑,不顾朱灵乌作势阻止,接道:“不过却托我传递了一张梨园的戏票给灵乌姐姐。”她顿了一顿,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蹙眉道,“不过我看灵乌姐姐好似一直没有空的样子。”朱灵乌大羞,嗔道:“小小年纪便乱嚼舌头,看舅父不早点将你嫁出去。”伸手作势要撕她的嘴,孙小莲一边躲,一边笑道:“做姐姐的,要嫁也是你先嫁。”一时间,赵家宅院中,莺声燕语,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