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密杀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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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诚来得很快。据他说,他刚替明楼取了干洗的皮大衣,才回办公室就接到了汪处的电话。他很着急,马上就赶来了。

    “汪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阿诚是一下汽车就一路小跑着来到汪曼春面前的,一个劲地赔不是,满头大汗。

    明台低着头,一副认倒霉的样子。

    天空浓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阿诚跟汪曼春道了谢,致了歉,顺带数落了明台几句,他就忙着将明台带走。

    汪曼春看着阿诚与明台从自己的视野里渐渐消逝。她在想,是“孤狼”情报有误,还是明台“歪打正着”?是自己判断失误,还是明家别有文章?

    阿诚载着明台回家。

    明台看看阿诚的脸色一如既往,想敲诈他一下,说:“阿诚哥,你今天欠我人情。”

    阿诚一边开车一边说:“小少爷,我把你从76号人的手上接回家,谁欠谁人情?”

    明台有些不痛快,自己拼死拼活拼了一场,阿诚过河就拆桥。

    “阿诚哥。”明台说。

    “小少爷,阿诚胆子小。”阿诚一语双关。

    明台聪慧,冷然一笑,什么也不说了。

    明台到了家,甩手上楼前,将一把车钥匙扔给阿诚,他只说了一句话,“大姐的汽车我停在大马路,冠生园门口了。”

    “知道了。”阿诚答,“小少爷好好休息。”

    明台虽然生气,依旧不失礼貌地说了句:“阿诚哥辛苦。”然后回房间去了。

    阿诚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到花园的花房里取了一把锄头,取了一副粗纱手套,走回到汽车前,打开后车盖,里面蜷缩着一具女性尸体,身上还穿着银行职员的制服。他把锄头搁进后车盖,关紧车门。

    阿诚上了车,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想了想。

    汽车缓缓驶出明公馆大门。

    汪曼春以为自己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明楼,明楼应该感激在心。谁知,明楼得悉此事,居然怒不可遏,明楼与汪曼春第一次发生面对面的激烈冲突,就在新政府办公厅,明楼的办公室。

    “你不信任我,你跟踪我家里人,监视我,打击我。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明楼说。

    “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脸涨得通红。

    “你在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明楼冷静地说,“我大姐在银行别说是开三个保险箱,就是开三十个,我明家也开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长了!汪曼春处长!”

    汪曼春气得眼泪都要喷出来了。她用手按着心口,说:“你太没良心了,你敢说,明镜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红色资本家?她也就仗着你了——”

    “你学聪明一点好不好?汪曼春!你以为满嘴喊口号的、对新政府不满的都是敌人吗?真正的敌人,他会这样嚣张吗?他都不会隐藏吗?他时时刻刻以真面目示人吗?”

    一句话打哑了汪曼春。

    “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里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吗?一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个是我、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叫我怎么办?你来教我做!”

    一句话打动了汪曼春。

    “人活在这个乱世里,哪一个心里没有伤疤,只是我心底的伤,就算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瞧得见。原来我以为你会懂,谁知你也是小女人度量!”

    一句话让汪曼春既悔又愧。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上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楼,泪如雨下。

    明楼的心一直禁锢在“铁笼”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他自己有时候都是模糊而混淆的。

    所以,当汪曼春抱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厌恶感。他总是徘徊在黑暗的边缘。有时候,他真的感觉到,这个女人爱他,不死不休。当他用最黑暗的手段去摧毁罪恶时,他必须消灭掉一切跟黑暗有关的痕迹,也包括曾经爱过的痕迹。

    他做得很好。

    他告诫自己,自己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人的脊梁是钢铁。

    走廊里,隔壁秘书室,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

    甚至还有楼上的工作人员跑下来凑热闹。

    阿诚沉着一张脸,说:“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听的。都干活去。”越是如此,办公楼的女职员们却越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投入到小八卦中。

    汪处对明长官余情未了,所以连明长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汪处居然去银行调查明长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

    汪处小肚鸡肠,耍心眼,撒娇,无非就是想跟明长官重续前缘。

    ……

    不过,也有一种力挺汪曼春的声音传来,说:“为什么明长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袭击呢?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的确不正常。汪处还是秉承一片公心在做事的。”

    不久,汪曼春接到了秦小姐失踪的报告,这个小特务的失踪,让汪曼春对明台的解释又起了一层疑心。

    汪曼春认为,自己就像是一个掉进深井的青蛙,明知天就在外面,就是爬不出这个怪圈。

    法国公园是一个树荫浓密,有着红紫缤纷花圃的好去处。于曼丽十万火急地把明台约到这里相见。

    明台穿了一身休闲的白西服、足下蹬着一双程亮的白皮鞋,悠闲地走过来,于曼丽背对着他,坐在一株垂杨下的白色长椅上。

    明台问:“什么事?如此要紧。”

    于曼丽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今日密电,上峰指示,清除汪伪政府要员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这是一个雷霆重击、晴空霹雳的指示!

    明台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那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半空里劈下天雷来,明台直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自己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昏黑。

    他有些站不稳。于曼丽赶紧扶他坐下。

    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刺激性极强的一种外国牌子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香烟,替他先吸一口,然后,把点燃的香烟塞进明台的嘴里。

    明台吸了一口烟,太呛,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夹住香烟,他需要控制好情绪。

    “你在飞机上,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于曼丽悠悠地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依着他的身子缩下来,直接坐在翠绿的草地上,曲着腿,自己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明台叹了口气,“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于曼丽坐在他的膝下,仰着脸看他,对他说,“我们逃吧。”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很久没有跟于曼丽这样剖心剖肺地对话了。

    “我们逃吧。”于曼丽有些激动,“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香港、去法国、去美国。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

    她太冲动,太语无伦次,太真情流露,她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明台感动中有些惊疑。这不像平时的于曼丽。

    “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你骗我,我也认了。”

    “你疯了!”明台大口地吸着烟。

    于曼丽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她嘴里的烟落了地,烟头烫在她的旗袍上,她看着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要逃?你没理由!你完全可以——”

    “我爱你!”

    明台哑了。

    “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

    明台内心被激荡,被震撼,被感动,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

    他坐着。

    她跪着。